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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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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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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往事如煙

燕飛在七、八丈外一眼瞥去,立即明白紀千千因何會對此人情根深種,不論從任何角度看,對方均是個充滿魅力的男人,而他的吸引力是整體而深藏的,英偉的外表下似有無窮盡的內涵等待你去發掘和發現。此時他的一對眼睛充盈可令任何人心動的沉鬱神色,令燕飛想像到在其它情況下他眼神的變化和近乎使人沒法抗拒的表達力,哪連心肺也掏出來給你看的強大感染力。

縱使在如此尷尬的情況下,可是他的風流瀟灑、充滿反叛性和為愛情一無所懼的獨特浪子氣質,使他的現身不單毫不令人感到突兀,且讓人感到只有如此,方可以顯出他至情至性的放縱,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去爭奪心頭之愛。

燕飛自問從未見過一個人,在沒有說過任何話的情況下,只通過坐著和站起來的動作,便將內心的綿綿情意以如此方式盡情演譯表達,他終於明白為何紀千千到今天仍沒法忘掉他。可以想像早有離開建康之意的紀千千,當日遇上他時,立即升起的那種隨他遠走高飛、浪跡天涯的動人滋味。

她要偷偷逃離建康,正因她清楚自己無法抗拒他。

這個想法令他感到沮喪,似若對紀千千的一切“努力”,均變得再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他甚至不敢看紀千千對他的反應。

紀千千的悅耳聲音卻在他耳旁響起,以出乎他料外的平靜語調道:“你站在那裡,不要動不要說話,我要先和我的老大商量。”

那人現出錯愕的神色,顯然是千想萬猜,均估不到紀千千有此應對。

陪坐的龐義和小詩也楞在當場,欲語無言。

燕飛忍不住朝紀千千瞧去,後者以迷人的笑容迎上他的目光,嬌媚的道:“燕老大可否借一步說話。”

說畢掉轉馬頭,朝一堆積砌如山的木料緩馳而去。

燕飛向把守四方的北騎聯戰士點頭道:“多謝各位幫忙,你們可以回去哩!”

  追著紀千千馬後去也。

  “颼!”

劉裕借樹幹的彈力騰身而起,投往逾三丈外另一枝橫幹,此為劉裕的看家慣技,不單可在密林內靈活如飛,最妙是可隨意改變方向,即使輕功身法遠勝他者,亦要被他甩掉。

任青媞清醒過來,手足像八爪魚般緊纏在他背後,不論他們是否各懷異心,至少在此刻他們是同舟共濟,命運與共。

風聲在大後方響起,劉裕暗叫好險,如非先一步拔上樹頂,再利用樹幹的彈力加速,現在早被孫恩追上。

此時他從高處落下,即要足點橫幹,忽然胸口疼痛,內傷發作,因過度用氣運力而引至,正心叫天亡我也,真氣從任青媞處輸入背心要穴。

劉裕的勁力立即回復過來,使出微妙的腳法,足尖點樹,不往前街,反斜飛開去。

  “蓬!”

枝折葉落,孫恩像頭俯衝而下攫食獵物的惡鷹般,就在左下方衝過了頭,差一點點便趕上他們,且若他們方向不變,此時便要被他追及。

  劉裕暗抹一把冷汗。

任青媞的真氣仍源源不絕的送來,催動他體內真氣的流轉,引得他的真氣回流到她體內,每運轉一匝,兩人的傷勢便好轉些許,神妙至極。

當劉裕落往另一棵樹去,他已是信心十足,心忖如不能在天明前撇掉孫恩,必然難逃毒手,倏地力註腳尖,借彈力砲彈般疾飛而去,衝出林海之巔,橫過近四丈的長距離,投往穎水的方向。

當孫恩也學他般來到密林的上空,他便會再投入密林的暗黑空間裡,以不斷改變方向的奇技,把這可怕的剋星甩掉。

夜空殘星欲墮,明月降至西山之下,任青媞變得輕若羽毛,再不成為負擔。

劉裕回頭一瞥,孫恩在六丈遠的後方大鳥般騰出林頂。

劉裕一聲長笑,道:“天師不用送哩!”

使個千斤墜往下投去,沒入林內。

紀千千勒停坐騎,回眸笑道:“燕老大有甚麼指示?”

燕飛大訝,每次當紀千千想起此人,均露出欲舍難離,肝腸寸斷的神情,偏是此人從建康直追至此,現身她眼前,她卻輕鬆得教人難以相信。

  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燕飛在她旁停下,細審她如花玉容,的確察覺不到任何掩飾的姿態,皺眉道:“我可以有什麼指示?”

紀千千聳肩道:“你是老大嘛!下面的人有疑難,你當然是責無旁貸,對嗎?”

燕飛一顆心不由活躍起來,雖仍未能掌握她的心意,不過總比她一見著此人立告神魂顛倒好得多,思索道:“你想我在哪方面作出指示,不怕我假公濟私嗎?”

紀千千“噗哧”笑道:“正是要看你會否假公濟私?我的燕老大,你知否自己最吸引千千的地方是什麼呢?你是否有興趣聽人家的心聲?”

燕飛心裡暗中喚娘,紀千千確是個最懂情趣的美人兒,在此等時刻仍可以來和自己耍花槍鬧樂子,不過亦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情大有好轉。灑然道:“本人正洗耳恭聽,希望可多知道點自己的強項。”

紀千千瞄他一眼,掩嘴笑道:“強項?這形容並不算太過份。告訴你吧!人家最欣賞你的是可以不斷帶給人家意外的驚喜,能人之所不能,像你忽然對花妖出招,千千便沒法早一步猜到,這只是其中一個例子。知道嘛!人家真的很喜歡和你說話,因為你說的話獨特而有見地,更是無法預知,不像其它人般,說的話毫無涵意,來來去去都是哪一套。”

燕飛苦笑道:“你好像愈扯愈遠哩!”

紀千千欣然道:“怎會是扯遠了呢?我想听你的忠告嘛!告訴我!假若他是徐道覆,人家該怎麼辦?你可不准顧左右而言他。”

燕飛凝望她片刻,道:“不同的立場,有不同的看法,你要聽的是燕飛的角度還是燕老大的角度。”

紀千千沒有半絲為情所困的神態,似若有用不盡的時間,興致盎然的仰望漸明的天色,道:“聽曲當然須聽全曲方能盡興,快給千千一一道來。”

燕飛開始感覺到紀千千正以她的方式向自己表示心意,實比千言萬語地向他解釋她和對方現時的關係更有效力。

從容道:“站在燕飛的立場,我會教你從心之願去作出選擇。不論是政治又或感情,很難有對錯之分,你愛誰便愛誰,只要你大小姐高興便成,更不用理會小弟。”

紀千千狠狠盯他一眼,皺眉道:“燕老大的立場又如何?”

燕飛破天荒現出一絲狡猾可恨的笑意,湊近少許煞有介事的道:“燕老大當然是另一回事,可以全無避忌的告訴你,若他老哥確是徐道覆,我們的千千美人便千萬不要上他的當,因為他不但是專以獵取異性為樂的無恥之徒,且會把你捲入南方本土世族和僑寓世族的鬥爭中,而天師道的宗教色彩,更倍添事情的複雜性。對燕老大來說,天師道只是愚民而役民的邪惡教派,利用本土人對外來人的不滿製造事端的野心家,不論是孫恩、盧循或徐道覆,均是好人有限之徒。”

紀千千舒一口氣,在馬背上閉上美眸徐徐道:“燕老大的話才是千千想听的忠告,千千對宗教雖然有求知的興趣,卻是敬而遠之。不想任何一種宗教的教義變成思想的桎梏、精神的枷鎖。”

接著睜開眼睛,一霎一霎的向他道:“若他不是徐道覆又如何呢?”

燕飛終於明白紀千千適才因何不讓對方有機會說話,是為免燕飛從聲音判斷出他是否老徐,如此眼前的遊戲便沒法進行,心中湧起難言的動人滋味。微笑道:“更簡單,問清楚他因何要在身份一事上騙你,再決定是否該以此作藉口請他滾蛋,這是燕老大和燕飛的共同立場。”

紀千千“噗哧”嬌笑,橫他一眼,答應道:“明白哩!”

  策馬朝營地馳回去。

劉裕追在任青媞背後,穿過穎水西岸的一片疏林,全速掠往穎水。

天色開始發白,孫恩的威脅尚未解除,若任青媞的逃生之法只是泅往對岸,他們的前途仍未可樂觀,因為兩人的內氣已接近油盡燈枯的絕境。

任青媞穿過草叢,穎水橫互前方,這位剛喪夫的蛇蠍美人投往岸旁草叢茂盛處,消沒不見。

劉裕沒有另一個選擇,他已聽到孫恩的破風聲在十多丈外由遠而近,顯示對方正奮盡餘力,加速趕至。

剎那間他破開草叢,一艘長約兩丈許的小風帆安寧地泊在岸旁,任青媞早斬斷把船固定的繫索,還舉起船槳,狠狠撐在岸旁一塊石去。

  風帆往河心滑開去。

  任青媞尖叫道:“快上船!”

不用她吩咐,喜出望外的劉裕騰身而起,投往艙板。

任青媞撲往船尾,一槳打進水里,濺起漫天水花,風帆立得動力,順水滑行,望南而下。

“咕咚”一聲,任青媞捧槳跌坐,不住嬌喘,連說話的氣力也失去了。

劉裕卻忙著拉起桅帆,沒空看她。

孫恩令人心寒膽顫的高頎體形出現岸旁,風帆早順水滑出二十多丈,迅速把雙方的距離拉遠。

  “蓬!”

  風帆滿張,去勢加速。

  劉裕頹然倒地。

孫恩的說話遠遠傳來道:“今天算你們命不該絕,他朝有緣,希望兩位仍是福大命大吧!”

紀千千甩蹬下馬,由龐義為她牽往馬厩,後者更向燕飛暗打眼色,著他好自為之,似乎並不看好燕飛。

燕飛把馬交給龐義後,隨紀千千來到桌旁,方發覺紀千千以手勢阻止那人發言,心中湧起荒謬的感覺。

那人的表現亦是恰到好處,絲毫不露對紀千千的猜疑或對燕飛的妒忌,雙目射出自責的沉鬱神情,卻又是從容自若,皺皺眉頭卻仍是那麼好看。

若他真的是徐道覆,便確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小詩怔仲不安地看著她小姐,顯然清楚紀千千的為難處,因她最清楚紀千千過去與此人的關係。

紀千千坐入由燕飛給她拉開的椅子,凝望舊情人,美目深注,神態平靜至使人感到異樣。

營地的北騎聯戰士全體撤走,東大街回復平靜,夜窩族並不屬於白天的世界,鄭雄等人仍沉睡未醒,對邊荒集任何一天來說,這樣的開始,也是異乎尋常。

燕飛在紀千千旁輕鬆坐下,把蝶戀花擱到檯面上,與那人四目交投,此君現出無奈的表情,表示因紀千千有令,不敢說話,自有一股風流瀟灑的味兒。

燕飛暗嘆一口氣,他至少有八成把握此人是“妖侯”徐道覆,天下間真正稱得上是高手的並不多,而眼前此君肯定是其中之一,像赫連勃勃或屠奉三般令他沒法一眼看透,這樣的高手,不會隨隨便便可鑽一個出來的。

他究竟希望他是徐道覆,還是希望他不是徐道覆呢?

若紀千千肯和他重修舊好,他燕飛是否可從隨時遇溺的情海脫苦得樂,又或是立遭沒頂之禍。

失去紀千千,對他的打擊會否比在長安的失戀對他打擊得更嚴重呢?

燕飛忽然驚覺,他以後的幸福快樂,全係於眼前事情的演變。

紀千千的聲音響起,似遠在天邊,又若近在耳旁,輕柔地問道:“你是否徐道覆,只須答是或否。”

燕飛、小詩和那人同時錯愕,燕飛和小詩是為紀千千的直接了當、乾脆利落而意外,而那人卻沒想過紀千千有此一問,更可能是想不到給紀千千當面揭破真正的身分。

那人頹然挨往椅背,露出一絲苦澀至能令任何人生出憐意,致生出可以原諒他的情緒的無奈笑容,攤手道:“我瞞千千是有苦衷的,我頂上的頭顱是建康朝廷最想要的東西之一。事實上我已違背了不准分神於男女私情的師命,可是卻情不自禁。我徐道覆今天來此不是求千千迴到我身邊來,只是希望能對千千有個交代。若讓所有事情重演一趟,我仍會隱藏身分,因為我害怕千千會受建康高門對我們的歧見的影響,拒我於千里之外,那我的生命便因欠缺了這段美麗的回憶而永遠抱憾。我今天的話到此為止,說出來我立即舒服了很多。

倏地站起身來,目光投往燕飛,欣然道:“這位當是燕兄,很感激你照顧千千,更不希望我們會成為敵人,不過若朝現時形勢的發展,似乎命運並不能盡如人願。”

稍頓又嘆道:“走吧!帶千千走吧!再遲便連離開的機會也會失去。”

說罷不待紀千千說話,灑然離開,高歌唱道:“佳人不在茲,取此欲誰與?巢居知風寒,穴處認陰雨;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

歌聲荒寒悲壯,充滿一種流浪天涯和醉酒高歌的淒涼味道,確是非常感人。

  小詩雙目立即紅起來。

燕飛則是頭皮發麻,開始明白紀千千為何會因他而神魂顛倒,此人不但文武全材,且對女性有異乎常人的靈銳直覺,一眼看出紀千千會因他是徐道覆而立下逐客令,以前的一切都變得不能挽回,競先發製人,表演一番,又灑然離去,令紀千千更忘不了他。

紀千千朝他瞧過來,神情木然,顯然是對徐道覆“愛的攻勢”招架不來。

  燕飛心中苦笑。

在邊荒集的對手一個比一個強,一樁比一樁事更難處理,這種日子究竟是樂趣還是苦差呢?他真的弄不清楚。

  迎上紀千千的目光。

紀千千的美眸神采漸現,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接著漣漪般擴散,化為“噗哧”嬌笑,帶點羞赧地喜孜孜道:“你現在該明白我因何愛上他哩!不過一切已成為過去,因為我真正的情郎已出現了,再沒有興趣去聽美麗的謊言。”

又把目光投向已升離穎水的清晨柔陽,淡淡道:“他好像忘記了解釋刺殺乾爹卻誤中你們的事,那是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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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滴血為盟

任青媞立在船首,衣發迎著河風飄拂飛舞,狀如下凡仙女。

曉得她底蘊如劉裕者當然不會作如是想,亦不打擾她,讓她獨自默默哀傷。

  劉裕坐在船尾掌舵,思潮起伏。在清晨柔和的陽光下,整個河岸區被一層薄霧籠罩,益顯噩夢般的昨夜與現今景況的分野,眼前彷彿屬於完全有別的另一個人間境地。

長河的寧靜、河風的撫拂、流水的溫柔,經過昨夜的險死還生,忽然都添加了平時欠缺的某種意義。生命是如此動人和珍貴,也可以是如此的脆弱!假若昨夜稍有不同的變化,伏尸荒野的便是他劉裕而非任遙。

風帆以一瀉千里的高速順風南下,以此速度午後已可進入長江,可把他到廣陵的路程縮短兩、三天。

劉裕忍不住叫過去道:“任大姐,若我們遇上王國寶的船隊怎麼辦?是硬闖還是由你打招呼疏通?”

任青媞似沒聽到他的話,好半晌忽然別轉嬌軀幽靈般朝他飄過來,神情冰冷,令劉裕再沒法子把眼前的她聯想到昨夜曾親吻和熱擁著自己的女子。

幸好她的冷漠絕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身為男人,當然對美麗的女人感興趣,但他昨夜卻純粹只是肉慾的享受,沒有愛意。劉裕早過了少年時代的天真期,尤其他並不信任對方,更不願與造毒似蛇蠍的女人有進一步的關係,只恨命運似不讓他可自由抉擇。

任青媞直抵他身旁,差少許便是緊貼他坐下,道:“首先要看王國寶有否被孫恩殺死,若仍由王國寶主事,以他貪生怕死的性格,必然立即撤走。因為孫恩既出現邊荒,天師道的大軍亦該已潛入邊荒,如此險地,王國寶豈敢多留。”

劉裕禁不住為邊荒集的燕飛等擔心起來,問道:“王國寶能逃一死的機會如何呢?”

任青媞道:“機會很大。當時王國寶另一批手下及時趕至,我亦因此得以脫身,孫恩的目標又非王國寶而是你劉裕。”

劉裕目注前方,鼻孔充盈她醉人的體香,想起昨夜公私各一半的纏綿,心底湧起百般滋味。強作苦笑道:“得孫恩如此看重,是我劉裕的榮耀。”

任青媞神情木然的淡淡道:“他看得起的是謝安,又或是謝玄,卻絕不是你。因為到現在你仍未成氣候,充其量是個超級大跑腿。孫恩對你有興趣,是因若可把你的人頭送往廣陵,將對謝安和謝玄造成嚴重的打擊,若可把謝安氣死或使謝玄內傷加重,更是理想。哼!我偏不如他所願。”

劉裕苦笑道:“你既知我是什麼材料,為何仍要與我合作對付孫恩呢?”

任青媞向他瞧去,柔聲道:“你終於肯合作了嗎?”

劉裕一陣心煩意亂,顧左右而言他的道:“你們怎會曉得我昨夜是要回廣陵的呢?”

任青媞雙目現出憤恨的神色,狠狠道:“消息是從孫恩處來的,我們雖想到他是要藉我們的手殺死你,卻沒想過他還包藏禍心,唉!”

劉裕瞥她一眼,心忖有表情總比沒表情好。縱使是憤恨痛心的表情,也可令她較為有血有肉,自己被迫與她合作亦會舒服點。

心中同時對屠奉三恨得牙癢癢的,更想不到此人如此高明,不用花費任何氣力便差些害死自己。

嘆道:“王國寶既知我曉得曼妙夫人的事,肯放過我嗎?”

任青媞淡淡道:“他並不知道,我們並沒有向他洩露有關這方面的任何事。不過他可能比孫恩更想殺你而後快,因為他妒忌你,妒忌你和謝玄的關係。而你不單是外人,且是他看不起的寒門庶族。王國寶一直希望謝安重視他,他之所以要依附司馬道子,正是要向謝安證明從不看錯人的謝安今回看錯了。”

劉裕聽得發起怔來,他從沒有從這個角度去猜想王國寶的心態,更首次曉得自己成為王國寶的眼中釘。

任青媞續道:“謝安大去之期不遠,自因痛惜宋悲風遇襲重傷而引致發病後他一直沒有起色,到廣陵後天天臥床。謝玄表面雖看似沒有什麼,不過只從他把日常事務全分給劉牢之和謝謙兩人負責,便知他內傷難愈,否則以他的才情志氣,必會乘勢北伐。司馬曜豈敢阻撓?相信我吧!現在你唯一的出路,便是與我滴血立誓為盟,否則謝安謝玄一去,司馬道子第一個要害死的人便是你這個小卒,只有曼妙的嘴巴方可以為你說話。現在是你唯一的機會,除非你立即作逃兵,否則早晚必以慘死收場。”

劉裕的呼吸急速起來,沉聲道:“曼妙肯聽教聽話嗎?聽燕飛說你似乎和她不太融洽?”

任青媞壓低聲音道:“你可知我和曼妙的關係?”

  劉裕愕然道:“什麼關係?”

任青提湊到他耳旁,呵氣如蘭地柔聲道:“她是我的親姊。”

  劉裕失聲道:“什麼?”

任青媞離開他的耳朵,平靜的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沒有辦法,我現在連騙人的興趣也失去了。任遙於我們兩姊妹有大恩,我們這一世也報答不了。所以孫恩的血海深仇是非報不可!而我和你的結盟,只限於三個人知道,你須連燕飛也瞞著。”

劉裕道:“在你心中,我只是個不成氣候的小卒,你因何不順理成章的選擇繼續與司馬道子合作,卻偏偏選中我。”

任青媞不屑的道:“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算什麼東西,只是我們往南擴展的踏腳石而已,他們根本不是孫恩對手,倚靠他們等若義助孫恩。在南方能與孫恩抗衡的只有荊州和北府兩軍,桓玄野心太大,為司馬皇朝所忌,我更沒法與之合作。獨有你這個由謝家千挑萬選出來的繼承人,方與我們是天作之合。此更是你報答謝玄厚愛的唯一機會。”

劉裕發覺自己抗拒她的心志正不斷被削弱,更清楚自己在一條非常危險的路上走著,若此事一旦被張揚開去,謝玄和燕飛絕不會原諒他,可是他有別的選擇嗎?

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謝安和謝玄都命不久矣,大樹既倒,北府兵兩大軍系又一向不和,權力自然回到司馬曜手上。誰能左右司馬曜,誰便能決定北府兵的人事變遷,所以任青媞的提議實具有高度的誘惑力。

若他拒絕任青媞,那謝玄命逝的一天,他便要立即脫離北府兵躲往邊荒集作個荒人。

以目前的形勢,縱使謝玄有意把他栽培為北府兵的領袖,絕非一蹴可就的事。有十年八載還差不多,還要他不斷立下顯赫的軍功。

  謝玄的命有那麼長嗎?

任青媞的聲音又在他耳鼓內響起道:“無毒不丈夫,古來成就大業者誰不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輩?分手的時候到哩!是或否由你一言決定。我任青媞可以立誓與你衷誠合作。”

劉裕聽到自己的聲音軟弱地問道:“殺了孫恩後,你有什麼打算。”

任青媞幽幽道:“我的心早於昨夜死去,唯一活著的理由是向孫恩報復,了卻心願後,我將隱姓埋名,找個山靈水秀的地方為任大哥守墓算了。”

劉裕心中一震,因從未想過任青媞對任遙如此專一和深情。

點頭道:“好吧!便讓我們滴血為盟,不過待孫恩授首之後,我們將再沒有任何關係。”

燕飛舒服地挨著堅固寬敞的椅背,雙腿連靴擱到桌上去,酒壇放在椅腳旁,把美酒一飲而盡,然後把空杯子放到桌上,頗有重溫舊夢的痛快感覺。

龐義像往常般一屁股坐到他旁,咕噥道:“今天恐怕沒有人來開工,我也要像千千和小詩姐般小睡片刻,否則連眼睛都睜不開來。高彥那小子又不知滾到哪裡去了。”

燕飛淡淡道:“高小子探聽敵情去也。邊荒集每過一刻,便多添一分危險,隨時大禍臨頭,我們要擬定一個應變的計劃,事發時方不會手足無措。”

龐義嚇得睡意全消,駭然道:“沒有那麼嚴重吧?”

燕飛苦笑道:“真實的情況可能比我想像的更嚴重,除非整個邊荒集團結起來,不過這是沒有可能的,在對付花妖一事上,我們中已有內奸在弄鬼,赫連勃勃和屠奉三分別是兩個禍源,祝老大又忽然走火入魔,都不是好兆頭。”

龐義頭皮發麻地瞧苦一堆一堆的木材,頹然道:“還建什麼樓呢?你的話是否指盛傳中慕容垂派來的勁旅?”

燕飛油然道:“那也包括在內,但我更害怕孫恩,徐道覆這種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到邊荒集來的,若說他純為千千,我燕飛第一個不相信。”

龐義震駭道:“孫恩是南方最不好惹的人,我們該如何是好?”

燕飛沒好氣地瞧他一眼,道:“最聰明當然是不要惹最不好惹的人,但惹上了卻也沒有法子。”

接著把腳收回桌下,重新坐好,沉吟道:“任何人要發揮邊荒集的作用,必須找尋合作的伙伴。南人須找北人,北人則找南人,否則邊荒集等若被廢去半邊身子;假若慕容垂要找的人是孫恩,那將是邊荒集最難承受的最壞消息。唉!只要他們兩方分別封鎖南北水陸兩路,邊人想大舉撤退也不行,只能夠亡命邊荒,你明白撤退和逃亡的分別嗎?”

龐義色變道:“撤退是收拾好家當上路,逃亡則是只能帶些隨身細軟又或什麼都不能帶,名副其實的落荒而逃。若此兩方連手,能逃亡已是不幸中之大幸,最怕他們忽然殺至,逃也逃不了!”

燕飛仍可露出笑容,挨回椅背處,探手從地上提起酒壇,拔塞,舉起“咕嘟咕嘟”大喝兩口,酒壇送到桌面,以袖拭去唇邊酒潰,道:“若我們不能於敵人來前先統一邊荒集,我們便要完蛋哩!”

龐義待要說話,只見高彥在東大街現身,穿過重建場地,朝他們奔至。

  劉裕獨駕風帆,破霧南下。

任青媞已離船登岸,至於她要去甚麼地方,這位剛喪夫的新寡文君沒說半句話。

劉裕暗嘆一口氣,自己與這難測的女人結為聯盟,實在禍福難料,心中也頗不舒服,惟有安慰自己,謝玄之所以會挑他作繼承人,正因他沒有高門大族的包袱,行事可以更方便靈活,隨機應變,至乎不擇手段,做出高門大族不恥於做的事。

他隱隱感到任青媞也像他般別無選擇,試問謝玄或桓玄怎會與她合作?而她要向孫恩報復,能找的幫手便剩下他一個,假若他拒絕任青媞的提議,她第一個要殺的人便是他劉裕,以防曼妙的事外洩,而這當然不是最好的辦法,因為尚有另一個知情者燕飛。

再想深一層,或者任青媞自知在目前的情況下沒法幹掉自己,所以想出此法來穩住他,甚麼滴鮮血立毒誓全是騙人的把戲,為令他保守曼妙的秘密,那是逍遙教只對南方政權僅餘的唯一影響力。又或許此舉只是她未經深思熟慮的權宜之計。

想到這裡,劉裕苦笑搖頭,心忖除非他現在立即放棄統一南北的目標,否則他只好繼續冒此奇險,看看路子的盡頭是別有洞天,還是死路一條。

高彥神色凝重地在兩人前面坐下,道:“形勢非常不妙。”

  燕飛從容道:“如何不妙?”

龐義真的很佩服燕飛,自己的腦袋早慌得亂成一團,不能正常運作,而他仍可以天塌下來當綿被蓋的樣子,只這點已是能人所不能。

高彥道:“我回來已有小半個時辰,要先弄清楚邊荒集的最新情況,方來向燕老大你作總報告。”

燕飛向龐義道:“老龐你要否先入帳睡他娘的一覺?”

龐義苦笑道:“睡得著才怪,高小子快說。”

高彥道:“昨夜我離集時,想到慕容垂若要從東北方潛來邊荒集,最好的辦法是步行穿越'巫女丘原',否則不論如何晝伏夜行,始終難避各方探子耳目。因為邊荒四野無人,倘若到高處看看何方有野鳥驚飛,便可知有人踪或敵踪,怎都沒法瞞人。”

巫女丘原泛指邊荒集東北方、穎水東岸一片縱橫數十里丘陵起伏的山野荒林,其中遍布沼澤,少有道路,平時沒有人願踏足,兵禍時卻是逃難的福地。

燕飛和龐義點頭同意,高彥這個想法大膽而有見地,際此邊荒集雄人人密切留意、偵騎四出的當兒,要想瞞人耳目,自須能人之所不能。在巫女丘原行軍雖然艱辛,卻不是沒有可能。高彥能當上邊荒集眾多風媒之首,果是有兩下子。

高彥續道:“坦白說,我雖自問精於斥堠之道,不過要我在夜晚到巫女丘原探察,徒是浪費時間。於是我想到邊荒集既有內奸接應慕容寶,必有周密的部署佈置,否則若要慕容垂的人在丘原盲目摸索,還要步行近十多里的遠路,再泅過穎水始抵達邊荒集,簡直是個笑話。”

龐義拍桌道:“對!只有一個辦法把兵員迅速接應來邊荒集,就是經由巫女河。”

巫女河是流經巫女丘原最大的河道,不過河床淺隘,河道寬窄無定,又有維樹亂石阻道,不宜航行,獨有接通穎水的一截河道情況較佳,仍不能供吃水較深的大船行走,只可勉強供小艇通行。

  燕飛道: “你有什麼發現?”

高彥傲然道:“除非沒有這些蠱惑佈置,否則休想瞞得過老子。我於巫女河深入丘原的半里許處,發現該處樹木竟被大量砍伐,雖然我尚沒法找到紮好的木筏,卻敢肯定有大批木筏藏於丘原邊緣某一秘處,只要慕容垂的人來到,不用三個時辰,便可以抵達我們的碼頭。”

燕飛讚道:“假設得好,如果慕容垂軍馬現在正穿過丘原,那至快他們在今夜始能全面臨近,我們至少尚有一天的部署時間。”

  龐義道: “現在該怎麼辦?”

燕飛向高彥道:“看你的神色,應該是另有心煩之事,否則應為掌握得重大情報而雀躍興奮。”

高彥頹然道:“燕老大法眼無差,我甫回來便得手下兒郎通知,今早有人散播謠言,說飛馬會的真正老大是拓跋儀而非夏侯亭,而飛馬會這般鬼祟,是為要掩飾拓跋圭與慕容垂的密切關係,至於燕老大你……唉!你該明白我在說甚麼。”

龐義大怒道:“這樣的謠言誰會相信?”

燕飛嘆道:“當人心慌意亂之時,不論謠言如何荒謬,總會有市場的,何況謠言至少有上一半是事實,更易惹人猜疑。”

轉向高彥道:“你立即去把郝長亨找來,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高彥領命而去。

此時一輛華麗的馬車從東大街轉入右方的橫街,在營地旁緩緩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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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一番好意

劉裕呆看前方,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方河段有幾艘大船擱淺在石灘處,且有明顯被焚燒過的痕跡,每枝船桅都變成條條斜指往天的焦木,船身更有被投石擊破的情況。

他的心臟“霍霍霍”地急跳起來,不是因這河段在昨夜曾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戰爭,而是為燕飛擔心,至乎後悔不堅持留在邊荒集與燕飛等並肩作戰。

因為他已明白慕容垂整個收拾邊荒集的大計。

眼前的沉船是屬於王國寶的一方,他們在撤退時遇上天師道的大軍,被打個七零八落,舟覆人亡。

若昨夜天師道的人在戰勝後全速推進,照騎速推算現在應已抵達可遠眺邊荒集的距離,這樣看來今晚將是慕容垂和孫恩連手進犯邊荒集的約定日子。以孫恩能擊潰王國寶水師船隊的實力來推斷,邊荒集根本沒有擷抗的能力,何況前門有虎,後門有狼,逞荒集又是一盤散沙,各懷異心,情況更是可慮。

  這場仗不用打也知勝負如何。

右方岸灘處再出現大堆在礁石間擱淺飄蕩的破爛船隻殘骸,它們均曾是威武戰船的某一部分,當中尚有幾具屍首載浮載沉於其間。

劉裕約略估計,要從陸上摧毀王國寶的船隊,天師道的人馬應在二千至三千人間,且大有可能只屬孫恩的其中一支部隊。

快艇繼續南下,更多沉沒的戰船分擱兩岸石灘淺水處。

要瞞過建康和北府兵的耳目,孫恩的部隊只有穿過大別山,偷進邊荒,然後分作多路行軍,其中一支沿穎水夜行的部隊,於接到孫恩命令後於此伏擊王國寶的船隊。如他估計無誤,孫恩進侵邊荒集的總兵力當在萬人以上。

經過昨夜與孫恩的交鋒,他可以肯定目前的燕飛尚非是孫恩的敵手,而孫恩亦肯定不會放過燕飛。

他竭力壓下掉頭趕回邊荒集的強烈衝動,因為他曉得這是最愚蠢的選擇。自己不但內傷末愈,且真元損耗過甚,沒兩、二天的養息休想回復過來。

他不想回去陪死,是因為他要留下有用之軀,將來為燕飛等報此血仇,從沒有一刻,他心中填滿如此澎湃翻騰的怨怒和無奈。

邊荒集小建康鐵弗部匈奴幫總壇的主堂內。

赫連勃勃親自接見屠奉三,於堂中大圓桌分賓主坐下,兩人四目交投,眼神像箭矢般此來彼往,互相審視。

車廷沒有出席,匈奴幫的戰士奉上羊奶茶後退出堂外去,剩下兩人對坐。

赫連勃勃隨意呷了一口羊奶茶,從容道:“屠兄武功高強、劍法超群,是人盡皆知的事。不過邊荒集目前的形勢,非是憑匹夫之勇便可以逞強。我只想知道屠兄憑什麼實力來和本人說話?”

屠奉三對赫連勃勃的開門見山暗呼厲害,對方且是不愁他不透露虛實,否則屠奉三也無顏面繼續說下去。而對方更表明以屠奉三現在刺客館為人所見的數十好手,根本不被放在眼內。

淺嚐一口羊奶茶後,屠奉三油然道:“赫連兄問得直接,我屠奉三亦不會轉彎抹角,隨我來的有一支二千人的精銳部隊,其中五百人已以各武身分潛入集內,其餘千五人駐紮在集外秘處,一旦看到訊號,可在一個時辰內進駐邊荒集。這支人馬曾隨我征戰兩湖,與聶天還長期作戰,受過嚴格訓練,不論水戰陸戰,均經驗豐富,悍不可擋。憑此一著可夠資格和赫連兄說對大家有利的正事了吧?”

赫連勃勃放下盛羊奶茶的碗子,雙目神光閃閃的審視屠奉三,沉聲道:“我為何要信任屠兄呢?”

屠奉三微笑道:“赫連兄對屠某是怎樣的一個人,似乎仍不大清楚。我屠奉三固是有名心狠手辣,卻從來沒做過背信毀諾的事。大家都清楚明白,要控制邊荒集,必須南北兩方合作方成,否則邊荒集將成一座廢集。我屠奉三有桓玄作後盾,隨時可取漢幫而代之,赫連兄除此還可以揀擇更佳的伙伴嗎?”

赫連勃勃目光投往陽光燦爛的窗外院景,淡淡道:“屠兄清楚現今邊荒集的形勢嗎?”

屠奉三知他意動,好整以暇的道:“祝天雲出了意外,令漢幫陣履大亂,雖有外援,可是由於淝水之戰後輿諸幫關係轉劣,目前被迫處於守勢,短期內將難有大作為,只要我一聲令下,漢幫將雲散煙消,再難立足於此。”

赫連勃勃冷哼道: “我根本不把祝天雲放在眼內,不過若要公然對付漢幫,便不得不把燕飛計算在內。此人雖是漢幫的敵人,卻不會坐看你殲滅漢幫,令事情倍添其複雜性。因為在燕飛背後尚有飛馬會在撐他的腰,你的死敵郝長亨更不會袖手旁觀。屠兄的實力雖足以擊垮漢幫,仍未能把邊荒集反轉過來。”

屠奉三沒有直接答他,反問道:“請恕屠某唐突,今早有人散播飛馬會是慕容垂走狗的消息,是否赫連兄的奇謀妙計?”

赫連勃勃啞然失笑道:“若我否認,便不當屠兄是朋友。正如兩湖幫是屠兄的死敵,飛馬會便是我此來必欲除之的目標。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拓跋圭那小子和慕容垂的關係,而飛馬會更一向是北騎聯的眼中釘,現在更加上燕飛,我不拿他們開刀拿誰來開刀?”

屠奉三欣然道:“那我就先送赫連兄一份大禮,把燕飛的人頭奉上,以作我們結盟的信物如何?”

赫連勃勃兩眼不眨的直瞧著他,先是嘴角現出笑意,接著哈哈笑道:“屠兄果然知情識趣,教本人如何拒絕。”

然後肅容道:“不過屠兄終是初來甫到,對邊荒集未能深入了解,更對北方的情況缺乏認識,以為憑你我實力,可輕易緊操邊荒集的控制權。 ”

屠奉三微笑道:“赫連兄所言甚是,我終是南人,不過南人也有南人的優點,便是我對南方一切瞭如指掌,所以赫連兄在憂心慕容垂的部隊時,我卻擔心天師道的大軍。”

赫連勃勃一對巨目精芒進射,緩緩道:“你是指孫恩。”

屠奉三點頭道:“正是孫恩,除郝長亨外,我們是唯一曉得孫恩該在邊荒集附近的人。兩個月前孫恩一支實力在萬許人間的部隊秘密離開海南的根據地,此後便像消失了。若我沒有猜錯,此支實力足以把邊荒集夷為平地的部隊,應已在來此途上,甚至正於集外虎視眈眈,靜候孫恩的命令。”

赫連勃勃容色不變,只是輕皺眉頭,徐徐道:“你是指孫恩和慕容垂要連手進占邊荒集,這怎麼可能呢?他們兩人天南地北,從沒有任何來往。”

屠奉三從容解釋道:“淝水之戰把南北的形勢徹底改變,邊荒集更成不論南方北方的各大勢力必爭之地。慕容垂要找合作的伙伴,最佳選擇莫如孫恩,既可助長天師道的氣焰,以之動搖南方的政權,又可拖住謝玄令他無法乘勢北伐,如此慕容垂便可從容統一北方,諸事定當後再揮軍南犯,收拾被孫恩弄得分崩離散的爛癱子。這是他最高明的策略,我和赫連兄如今恰似坐同一條船,如能衷誠合作,尚可有一線生機。”

赫連勃勃點頭道:“屠兄的話愈來愈有說服力。我也坦白告訴你,今次隨我來者只有千餘人,加上集內的幫眾仍不過是二千之數,與屠兄實力相若,即使我們聯合起來,仍遠未足應付慕容垂和孫恩任何一方的實力,這樣的一場仗,屠兄有把握打嗎?”

屠奉三迎上他的目光,微笑答道:“謝玄在淝水之戰前,敢說自己有十足把握嗎?現今邊荒集的情況擺明是誰最能掌握形勢,利用形勢,將成為最後的勝利者。我來找赫連兄,是因為我比任何人更清楚赫連兄的實力,赫連兄能在兩夜之間使匈奴幫躍起成為能與飛馬會、北騎聯和漢幫抗衡的勢力,教我刮目相看。”

赫連勃勃冷然道:“屠兄似是意有所指。”

屠奉三不慌不忙的道:“實情如何,我屠奉三根本沒興趣理會,只懂奉行成王敗寇的法則。赫連兄若沒有應付慕容垂的方法,亦不會留在這裹等死。現在我需要的是赫連兄一個親口說出來的承諾,其它一切方可以從長計議。”

赫連勃勃狠盯著他,沉聲道:“你可知姬別的身分來歷?”

屠奉三愕然道:“我只知他是邊荒集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又有兵器大王之稱,在北方很吃得開,要甚麼有甚麼。”

赫連勃勃冷哼道:“他可以瞞過任何人,卻瞞不過我,撐他的腰者正是北方第一大幫黃河幫。”

  屠奉三一震道:“竟有此事?”

赫連勃勃微笑道:“知否我因何要告訴你此天大秘密?”

屠奉三欣然伸出手來,道: “因為你老哥已視我為夥伴戰友,對嗎?”

赫連勃勃伸手和他緊握,兩人對視大笑。

  兩大梟雄,終於結成盟約。

高彥進入白天的夜窩子,昨夜邊荒集大多數人沒有好好睡過,所以現在雖日上三竿,街上還是冷冷清清的,夜窩子外的店舖大多尚未開門做生意,窩內只在夜間營業的夜店更不用說。

高彥不但腳忙,心兒也忙得團團轉的,正忙於思忖如何可以趁機見到他那頭小白雁,該說些甚麼令她感到他是個人物的話?又如何向她展開追求?如何向她顯耀威風。

忽然劇震一下,猛然停止,兩手大力分拍左右額角。

一個大膽可行的念頭突然閃過腦際,使他不由自主作出異樣的動作,因為他忽然想到一個可造福邊荒集又或令佳人對他刮目相看的大計。

高彥呼吸急促起來,接著怪叫一聲,改道往橫街奔去,片刻間他來到一間招牌寫著“古物巧器店”的小舖子前,沒有稍作勾留便熟門熟路的繞到鋪後,在鋪子後門“砰砰砰”大力拍了幾記,其節奏和時間的分隔顯示出是某種訊號。

片晌後木門拉開,現出睡眼惺忪的小軻,擦著眼道:“原來是老大你,我……”

高彥在他身旁閃人道:“我沒有時間和你說話,其它人呢?”

這間鋪子是高彥手下小風媒的大本營,專事北方文物和精巧玩意的買賣,更是他一夥人聚首的秘巢,風媒生意不爭氣之時,賴此養活各人。

小軻追在他身後道:“他們都到外面探聽消息,老大有什麼急事,匆忙成這個樣子?”

高彥倏地停步,興奮道:“我要去放火,聽清楚嗎?是放火!你給我找齊放火的工具法寶,還有我的寶貝護甲。哼!赫連勃勃幹掉花妖算那碼子的一回事,過了今天,邊荒集真正的大英雄將是我而不是他,今趟定可使小白雁對我傾心。”

小軻呆頭鳥的聽著,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高彥喝道:“還不照我說話去辦!”

  小軻滿腹惶惑的領命去了。

燕飛和龐義終於目睹“邊荒公子”宋孟齊的風采,不由心中暗讚如此俊俏風流的人物,確是世間罕有。

宋孟齊一身江左名士的打扮,其矜貴的氣質是絕不能裝出來的,只能是先天的氣質配上後天的培養。

  難怪紀千千見之心動。

甫步落馬車,宋孟齊彬彬有禮地隔遠向兩人拱手請安,他沒有佩帶兵器,卻手握折扇,一派儒雅風流的瀟灑模樣。

看著他的豐神外貌,很難把他當作是個壞人,只會使人想到他的優點。

宋孟齊雙目閃閃生輝,邁開腳步英姿颯爽的直抵桌前,欣然道:“燕兄你好!這位當是以超卓廚藝聞名邊荒的龐老闆。”

本對他存有敵意的龐義,給他當面大贊,也不由好感大增,連忙謙讓,又請他坐下。

宋孟齊悠然安坐,迎上燕飛銳利的目光,微笑道:“小弟早應來拜會燕兄,只恨一直無事忙,而燕兄更是大忙人,幸好今天終找到機會。”

燕飛正細審他比娘兒還要嬌嫩晶瑩的皮膚,聞言笑道: “宋公子此行不該是專誠來見我這個粗人吧?”

宋孟齊像有點逃避他目光般左顧右盼,道:“燕兄今次猜錯哩!小弟是曉得千千小姐已回帳內休息,方藉此機會來和燕兄商量一件事,假如龐老闆不介意,小弟希望能和燕兄單獨說幾句話。”

龐義不待燕飛指示,識趣的站起來道:“宋公子此話來得及時,我可不像燕飛般是銅打鐵鑄的,現在立即回去痛快的睡一覺,請哩!”說罷回帳去也。

到營地外只剩下兩人對坐,宋孟齊肅容道:“小弟曉得燕兄對我的來歷生出懷疑,不過燕兄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今天來是抱有誠意的。”

燕飛淡然自若道:“宋兄與江海流是甚麼關係,若不肯坦白說出來,我們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

宋孟齊愕然瞧他,忽然現出笑意,點頭道:“燕兄的精明,教我大感意外。燕兄看得很準,小弟今次確是奉江幫主之命而來,協助祝老大應付目前邊荒集複雜的情況。至於我的真正身分,希望燕兄能放我一馬。”

燕飛不願迫人太甚,沉著氣道: “祝老大練功走火入魔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宋孟齊俯前少許道:“他是被奸人所害。”

  燕飛愕然道:“什麼?”

宋孟齊苦笑道:“家醜不外揚,燕兄請為我們守秘,祝老大恐怕捱不過今晚,令我們非常頭痛。”

燕飛沉聲道:“暗算他的人是誰?”

宋孟齊道:“當然是他不會提防的人,此事我們自會處理,燕兄不用為此勞心。”

稍頓又道:“小弟今次專誠來訪,是想向燕兄提出忠告,趁尚可以離開的時間,立即離開邊荒集,燕兄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千千小姐著想。”

燕飛皺眉道:“宋兄因何如此關心我們?”

宋盂齊嘆道:“實不相瞞,我們原本一直視燕兄為敵人,可是形勢急轉直下,屠奉三的來臨更敲響警鐘。江幫主已後悔沒有站到安公的一方去,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事,是希望安公的干女兒不會被捲進邊荒集的大災難去。”

燕飛沒法分辨他是一番好意還是另有居心,道:“宋兄又有甚麼打算?你們是否就這麼把漢幫在邊荒集的基業拱手讓人呢?”

宋孟齊苦笑道:“若時不我與,保留實力尚有捲土重來的機會。我們的一支船隊將於黃昏前抵達邊荒集,可從水路迅速撤往南方,這或者是最後一個全身而退的機會,我們可以一起走。燕兄請信任我,若我宋孟齊心存不軌,教我不得好死,請燕兄三思。”

  說罷起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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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大禍臨頭

  燕飛的心湖翻起千重巨浪。

不論宋孟齊那小子是心存歪念還是一番好意,他的提議確是目下最明智的抉擇。邊荒集再非適宜久留之地。

可是他怎可捨棄邊荒集,任由南北兩方的惡勢力進駐?他敢肯定有一天,正如紀千千所說的,他會為沒有替邊荒集盡過力而後悔。

當苻堅大軍臨集前,他毫不猶豫地選擇留下,因為那時他孑然一身,沒有任何顧慮,現在他則不能不為紀千千主婢著想。

最令他困擾的是他此刻連一分勝算都欠奉,而他須首要之務是把邊荒集置於他絕對的控制下,這至少要一天一夜的工夫,不論成敗如何,他已錯過從水路撤走的唯一機會。

他不由環目四顧,一種近乎恐懼的情緒忽然攫緊他。

燕飛深切地體會到危機四伏的感覺,集內集外再沒有安全的處所,連邊荒集的聖地夜窩子也直接受到威脅。

  他該怎麼辦呢?

生和死只在他一念之間,他任何一個決定,將會變成生與死間的抉擇。

  針對他的陰謀正在展開!

  誰人是他可以信任的呢?

足音接近,不用看他也聽得出是拓跋儀,探手抓著項頸,旋又放開,今天確非適宜飲酒的日子。

拓跋儀在他旁坐下,仰觀天色,道:“這兩天看來不會下雨。”

燕飛朝他瞧去,苦笑道:“對不起!累你洩露行藏。”

拓跋儀搖頭道:“不關屠奉三的事,是赫連勃勃洩漏出去的。這傢伙甫到邊荒集便搞風搞雨,惟恐天下不亂,照我看長哈力行愛女的慘事,行凶者是他而非花妖。”

燕飛點頭道:“你看得很準,假花妖肯定是他無疑,只恨沒證沒據,否則我們現在立即找上門去尋他晦氣。”

拓跋儀朝他瞧來,沉聲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燕飛把諸般問題在心內重複一遍,仍沒有肯定的頭緒和答案,嘆道:“我們可否在今天內二度把邊荒集團結起來?”

拓跋儀沒有直接答他,反問道:“昨夜使手段害方鴻生的內奸是誰?”

燕飛道:“有八成可能是姬別,我早在懷疑他,此人行事周密,可惜百密一疏,他沒於昨天早上來見千千,正顯示他前一晚曾秘密離開邊荒集,初時還以為他去見慕容垂的人,現在已知道他是到巫女河督建木筏,以供慕容垂的突擊軍從水路進犯邊荒集之用。”

拓跋儀沒有現出震駭的表情,沉吟道:“事實上內奸的事,早響起警報,顯示有人希望花妖能夠脫身,使邊荒集的人繼續活在恐懼中,此事更間接告訴所有人,慕容垂的大軍不但會於短期內到達,且有夠分量的人作內鬼接應。”

稍頓問道:“你說呼雷方是否與姬別蛇鼠一窩呢?”

燕飛道:“機會很大,赫連勃勃造謠的事對你們有何影響?”

拓跋儀淡淡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看有沒有幫會利用此事來打擊我們,作出師之名,不過那已不關重要,我們決定立即撤走,以保存實力。”

燕飛整個頭皮發起麻來,失聲道:“拓跋儀竟不戰而退?”

拓跋儀現出苦澀無奈的表情,頹然道:“這是我出發到邊荒集前小圭的囑咐,現在我們仍不宜與慕容垂正面衝突。照我猜領軍的十有九成確是慕容垂最得力的兒子慕容寶,此人智勇雙全,武功更是慕容垂之下族內第一人,長於突襲伏擊的戰術。若他兵力超過一萬人,即使你動員集內所有幫會的力量,要保著無險可守的邊荒集,只是個妄想。走吧!帶你的千千和我們一道離開,遲則不及。”

燕飛的心直沉下去,飛馬會是他的基本班底,若連他們也走了,便像前晚與程蒼古對賭般,輸掉所有子兒,想繼續賭下去也不行。

拓跋儀苦笑道:“我清楚你的性格,不過留下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在邊荒集人人都希望獨善其身,希冀別人作先鋒,你要當傻瓜,其它人肯定口上答應,還推波助瀾,可是最後你會發覺只有自己一個人去面對一切。走吧!也不要勸我,我必須在此事上遵照小圭的吩咐。”

  燕飛道:“你準備何時撤退?”

拓跋儀道:“我們已在收拾行裝,最快可於黃昏前從陸路撤走,既知慕容寶穿過巫女丘原來邊荒集,我們會避開那方向。”

接著長身而起,道:“在日落前,我們會在驛站等你,勿要逞匹夫之勇,更不要妄想把邊荒集團結起來,想害死你的人遠比真心和你並肩作戰的人多。”

  說罷拍拍他肩頭,舉步離開。

  燕飛忽然感到無比的孤獨。若他最親密的族人也離開他,他憑什麼去說服其它人?

郝長亨欣然起立道:“燕兄有召,我立即去見他。”

見高彥仍沒有半點動身的意思,訝道:“高兄弟還有話要說嗎?”

高彥神秘兮兮的道:“我尚有要事去辦,不知清雅…… 嘻……”

赫長亨啞然笑道:“高兄弟請稍候片刻,我立即著她來。”

  說畢出廳去了。

高彥見左右無人,興奮得跳起來,又喃喃自語,排練待會該向小白雁說的話,神情模樣教人發噱。

  “你在幹什麼?”

高彥大吃一驚,旋風般轉過身來,嬌俏可愛的小白雁正巧笑倩兮的立在他身後。

  又會來得這麼快的?高彥心裡嘀咕,口上卻不慌不忙的賠笑道:“只是在舒展筋骨。哈!你現在是否有空,我帶你玩兒去。”

尹清雅沒好氣的道:“虧你還有閒情,你的首席風媒是怎樣當的,現在邊荒集人人緊張得要命,你還像個孩子般愛鬧。”

高彥需要的正是如此反應,乘機湊近點壓低聲音道:“他們緊張是因他們沒有辦法,我輕輕鬆松是因胸有成算,噢!你真香!剛洗過澡嗎?”

尹清雅並沒有因他色迷迷而生氣,反故意挺起少許小酥胸,笑臉如花的嗔道:“去你的,要洗澡方可以這麼香嗎?不要再兜圈子,你有甚麼鬼主意?快說出來讓本姑娘聽,看人家有沒有興趣陪你去玩兒。”

高彥仍謹記燕飛的提示,賣個關子道:“天機不可以洩露,若想成為邊荒集的英雌,快隨我來!”

說罷往後門方向走去,還笑嘻嘻道:“看我背著的是甚麼?今鋪吃肉還是吃素,全靠裡面的寶貝哩!”

尹清雅的目光落到他背後的小包袱時,他倏地加速,退出廳外去。

尹清雅神情微動,終作出決定,追著他去了。

燕飛揭開帳門少許,紀千千仍好夢正酣,自離開建康後她舟車勞頓,到邊荒集後更是事務繁多,應接不暇,昨晚又一夜沒有睡過,再不好好休息,肯定要累壞。

燕飛不想驚醒她,悄悄垂下布帳。

  “燕飛!”

燕飛忙把帳布再次掀起,紀千千擁被而坐,笑意盈盈地瞧著他,俏皮地道:“千千早曉得你來訪,故意裝睡看看你會否不規矩,豈知你這傢伙瞥半眼便要掉頭走,真氣人!”

最後一句語帶雙關,不知是怪他瞥半眼不夠,還是怪他太守規矩。與她相處,總能令人忘記別的煩惱。

燕飛重返帳內,到她睡席旁跪坐,心中湧起對她的萬般愛憐,縱然須犧牲性命,也要保她夷然無損地離開此兵凶戰危的孤集。

紀千千舉起纖手,柔情似水的目光緊纏他不捨,以指尖背輕輕掃過他的臉龐,關切的道:“燕郎有甚麼心事呢?你看來憂心忡仲,是甚麼事令你如此困擾?”

燕飛整個人連苦心同時溶化,她一句燕郎等若公然宣示視他為情郎,溫柔親密的接觸,更清楚無誤地表達出她的愛意。

燕飛依戀地看著她垂下的手,心中湧起不顧一切把她擁入懷內肆意憐愛的街動,更曉得她只會欣然接受,卻暗嘆這不是合適的時候。勉強振起精神,低聲道:“形勢非常不妙。”

紀千千駭然道:“是否內奸的事有新發展?”

燕飛道:“那隻是惡劣形勢其中一個相關的環節,高彥已證實慕容垂的部隊隨時會到達,徐道覆的出現亦顯示孫恩對邊荒集有染指之心,祝老大則被內鬼暗算重傷命危,邊荒集已陷入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險境。”

紀千千坐直嬌軀,動人的曲線在薄錦被滑下後驕傲地顯露燕飛眼前,以帶點天真的語氣道:“不用怕!我們可以集緒整個邊荒集的力量,先清除內奸,然後對抗外侮,只要我們團結在一起,足可使敵人知難而退。”

燕飛苦笑道:“事情若可以如此簡單便好啦!而實際的情況是邊人只視慕容垂或孫恩的入侵為幫會間的鬥爭,誰人入主邊荒集並不重要,因為生意仍是哪麼的做下去,有錢賺便成,沒子兒賺便拍拍屁股離開。”

紀千千“噗哧”笑起來,白他一眼,道: “拍拍屁股離開,你說得真古怪,人家卻喜歡聽。燕郎會否是低估了邊人團結的心意呢?像昨夜對付花妖,夜窩族固是萬眾一心,邊人亦人人樂意合作,只要令這種精神維持下去,沒有我們應付不了的事。”

燕飛道:“因為花妖影響到邊荒集的繁榮和安定,而慕容垂和孫恩只影響邊荒集權力的分配,事不關己下邊人是不會管閒事的。況且他們多年來早習慣了此興彼替的情況,當日苻堅大軍南來,逃難的只是漢族的人,今趟卻是情況不同。”

紀千千略一沉吟,黛眉輕蹙道:“既然受害的是邊荒集的各大幫會,我們為何不試試把各幫會聯結成一氣,說不定尚有回天之力。”

燕飛道: “這正是我要嘗試去做的事,在黃昏前若仍沒有結果,我們須立即離開。”

紀千千愕然道:“你競有離開的打算嗎?”

燕飛沉聲道:“千千或許尚未清楚情況惡劣至何等地步,飛馬會已決定撤走,漢幫亦有同樣的計劃。姬別和呼雷方有很大可能是和敵人呼應的內鬼,動向未明的尚餘下北騎聯、匈奴幫、屠奉三的荊州軍、紅子春、費正昌和郝長亨的六股勢力,其中情況更是敵我難分,沒有人可預料誰會抽誰後腿。邊荒集從未試過出現如此曖昧不明的情況,個人的力量根本起不了作用,我只是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盡力而為。但若千千肯與小詩先行離去,我或可放手而為,力拚到底。”

紀千千嬌軀輕顫,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語氣卻異常平靜,輕柔地道:“燕飛不走,紀千千也不會走。”

  蹄聲自遠而近。

燕飛呆看她片刻,點頭道:“老郝來哩!希望他不單是可倚賴的人,還可以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

徐道覆快馬加鞭,策騎沿穎水西岸飛馳,似欲藉此盡洩心中憤怨。

穎水的交通明顯比往常疏落,只見南下的船,北上的船則不見半艘。

此時徐道覆離集足有十多里之遙,忽然偏離穎水,馳進一座丘陵起伏的密林內。

甫進樹林,上方風聲驟響,徐道覆沒有朝上瞧半眼,直至來人落在身後馬股處,始收韁勒馬,減緩騎速,沉聲道:“我的身分被那移情別戀的賤人揭穿了!”

盧循高舉雙手,扭轉脖子往後看了一眼,肯定沒有人跟踪,再次坐直雄軀,怪叫一聲,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紀千千跟了哪個不知死活的呆子。”

徐道覆繼續催馬深入樹林,狠狠道:“不是燕飛還有誰?我從未試過這麼丟面的,我定要教燕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賤人則要後悔作了女人。”

盧循道:“你就這般一走了之嗎?沒有你幫手,我們的伙伴恐怕應付不來。”

徐道覆怒道:“不走成嗎?我若不擺出是為那賤人專誠到邊荒集的模樣,惹得燕飛生疑,可能會破壞我們的大計。我是否在哪裡,情況並沒有分別。”

盧循雙手搭上他寬敞的肩膊,嘆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行刺謝安,紀千千怎會猜到你是徐道覆。一旦認定你是洩露消息的人,任你對娘兒們有通天手段,仍難以把她的心挽回來。”

徐道覆策馬登上一座小丘,勒馬停下,兩人分左右飛身下馬。

徐道覆轉身面向邊荒集,神情落漠,雙目射出無奈與苦澀的神色。

盧循來到他旁,審視著他訝道:“看你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是對紀千千動了真情吧?”

徐道覆苦笑道:“我生平雖禦女無數,可是像那賤人般媚骨天生的豔女,還是初次遇上,說不動心便是騙你,尤其是尚未將她弄上手。”

盧循哂道:“她遲早是你的人,只要我們完成封鎖,她能飛到哪裡去呢?”

徐道覆似不願再和他談論紀千千,沉聲道:“見過天師嗎?”

盧循道:“剛見過他老人家,天師已送了任遙到黃泉去,最可惜是讓劉裕那小子逃脫。”

說罷問道:“邊荒集情況如何?”

徐道覆道:“花妖已被燕飛等聯手幹掉,想不到花妖橫行天下,竟會在邊荒集陰溝裡翻船。擊殺花妖的雖是赫連勃勃,不過卻全賴燕飛傷他在先。”

盧循點頭道:“此人大不簡單,在短短數月間武功劍法均突飛猛進,不過正因如此,也為他惹來殺身之禍,天師已準備親手把他搏殺,當邊荒集落入我們手上,建康的末日亦不遠了。”

徐道覆道:“屠奉三的人馬有何動靜。”

盧循不屑的道:“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在集外的人全落入我們的嚴密監察下,當他們離開埋伏之處,我會教他們全軍覆沒。”

徐道覆沉聲道:“屠奉三向以智計過人見稱,你道他會否中計?”

盧循哈哈笑道:“任他智比天高,今次也要劫數難逃,我們的手段,即使他作夢也夢想不到。現在邊荒集內,我們第一個要殺的人是他而非燕飛,天師已指定由你出手對付他。”

徐道覆雙目殺機劇盛,點頭道:“殺了他,我立即可躍登外九品高手第三席的位置,請告訴天師,我徐道覆非常感激他對我的栽培。”

盧循雙目精光閃閃,遠眺近二十里外炊煙裊裊升起的邊荒集,沉聲道:“淝水之戰把南北的情況徹底改變,我們苦候多年的機會終於來臨,天師軍將會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天下是屬於我們南人的。以謝安為首的腐敗高門,將會成為失敗者,天下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改變命運的發展。”

徐道覆暗嘆一口氣,心中浮現紀千千能傾國傾城的絕色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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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透澈入微

高彥從北門出集,沿穎水北上,“白雁”尹清雅不徐不疾追在他身後,神態輕鬆,任他竭盡全力,也無法把距離拉遠少許,使一向自謝身法高明的高彥,亦不得不心中佩服。

對尹清雅他是愈看愈愛,此刻可偕美同行,去乾一件轟天動地的大事,心中得意之情,可以想見。

尹清雅忽然加速,與他並肩而行,蹙起秀眉嗔道:“你這呆子究竟要帶人家到哪裡去呢?再不說出來,我掉頭便走,以後不理睬你。”

軟語嬌嗔,大有小夫妻耍花槍玩鬧的情趣,高彥聽得魂銷意軟,嗅吸著從她動人肉體傳過來充盈建康青春的氣息香澤,興奮的道:“小清雅稍安毋躁,今趟去的地方包保你刺激好玩,說了出來便失去意外驚喜的大樂趣。”

尹清雅氣鼓鼓道:“你至少該說出到甚麼地方去,郝大哥是不准人家離集的嘛!我雖不怕他,卻怕他將來在師尊前進讒言,哪下趟好玩的事情便沒有人家的分兒。”

高彥呵呵笑道:“事成後包保你的郝大哥不會怪責你,還要大大夸獎你。”

  尹清雅倏地止步。

高彥立即超前五、六丈,終於投降地回頭嚷道:“我要到巫女丘原去,且必須速戰速決,不容有失,快來吧!”

尹清雅聽得花容微變,乖乖的追在高彥背後去了。

燕飛和剛下馬的郝長亨在桌子坐下,後者目光投向紀千千的睡帳,雙目射出茫然神色。

燕飛當然不會見怪,窈窕淑女,尹子好逑,像紀千千如此可愛動人的絕色,誰能不生出愛慕之意?而對方見到自己從她帳內走出來,難免會興起妒忌之念,故亦不加解釋,更清楚此類事愈解釋愈糟。

郝長亨朝他瞧來,神色回復平常,微笑道:“不知燕兄召我來此,有何賜教?”

燕飛很想喝酒,卻不得不克制此股衝動,挨往椅背,油然道:“郝兄曾說過孫恩很想殺我,又說過曉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究竟意何所指呢?”

郝長亨灑然笑道:“小弟的話,燕兄終於聽得入耳。可知燕兄發覺形勢有變,明白小弟並非危言聳聽,兄弟想先弄清楚燕兄轉變的因由。”

燕飛心忖老江湖不愧老江湖,處處掌握主動,先摸清自己心意,方肯決定該向他燕飛透露多少。聳肩道:“非常簡單,我們已可肯定慕容垂的部隊確在開來邊荒集的途上。而只要是邊人,便曉得欲得邊荒集之利,必須南北兩方勢力合作,而南方有資格和慕容垂合作的人屈指可數,郝兄是其中之一,餘下的便是屠奉三又或孫恩。我剛見過徐道覆,令我心中警惕,故請郝兄前來說話。”

郝長亨露出深思的神色,或許是因燕飛見過徐道覆而心中震動。

燕飛順口問道:“高彥沒隨郝兄一道回來嗎?”

郝長亨漫不經意的應道:“他有話要和清雅說,所以我先行一步。”

燕飛心中暗罵,這小子真的不分輕重,際此生死存亡的緊張關頭,仍忍不住去泡妞兒。

郝長亨皺眉道:“燕兄因何忽然肯定慕容垂的人已兼程趕來邊荒集?此消息是否屬實關係重大,我們必須想辦法應付。”

燕飛仍未敢盡信郝長亨,答道:“郝兄該從洪老闆處得悉昨夜對付花妖時內奸弄鬼的事,此事令人人生出警覺,猜到禍之將至。”

郝長亨沉吟片刻,道:“我們與孫恩一向有生意上的往來,敝幫主雖然不喜歡孫恩的行事作風,可是在桓玄和大江幫的打壓下,孫恩是唯一肯和我們交易的人,我們是別無選擇。”

燕飛早聽他說過此中情況,反奇怪他又再重複,點頭道: “這個我明白。”

郝長亨攤手道:“我真正想說的是我們一直與孫恩合作,今趟到邊荒集來分一杯羹,亦是應他之邀,以為只是大家連手驅逐漢幫,把大江幫在邊荒集的勢力連根拔起,卻沒想過牽涉到慕容垂,更沒有想過尚未到邊荒集,已有人散播我們和黃河幫結盟的謠言,現在更是進退兩難,泥足深陷。”

燕飛道:“此為我第二個不明白的地方,郝兄只要拉大隊離開便成,最多打回原形,有甚麼進退不得可言呢?”

郝長亨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沉聲道:“若可以變回淝水之戰前的形勢,我們確可以保持原狀,只可惜淝水之戰改變了一切,包括南方的勢力均衡。”

接著仰觀蔚藍色的晴空,一字一字緩緩地道:“在淝水之戰前,苻堅和謝玄均對邊荒集虎視眈眈,不容對方染指。若任何一方進犯邊荒集,與全面宣戰沒有任何分別。苻堅進軍邊荒集,結果引來淝水之戰,以一方的潰敗作結。淝水戰後,謝安被迫退避廣陵,北府兵和建康軍互相牽制,再無力左右邊荒集。所以慕容垂覷準時機,派兵南來,一旦邊荒集落入慕容垂手內,讓他控制和獨占南北貿易之利,北方諸雄惟有俯首稱臣,所以邊荒集於慕容垂,是為統一北方的踏腳石,對慕容垂來說,此役不容有失。”

燕飛籲一口氣,以洩心中被他的分析掀起的波動情緒,點頭道:“郝兄看得很透徹,很有見地。”

郝長亨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繼續下去道:“事實上所有人均看到這情況,北方能與慕容垂一較長短者,就只有慕容衝兄弟,還有姚萇或尚有爭一日長短之力。苻堅現在則是苟延殘喘,只看那一方忍不住負起謀朝篡位的惡名。正因慕容垂勢大,所以黃河幫和任遙紛紛依附,希望可以從中得益。”

燕飛不由想起拓跋圭,以他現在的實力,確連作慕容垂對手的資格也欠奉。所以拓跋儀聞慕容寶至立即撤走,非因膽怯,且是最明智的策略,自己怎忍心硬拖他下水呢?

郝長亨道:“慕容垂是絕不會容忍北府兵、建康軍又或荊州軍與他平分邊荒集的利益。正是因這個想法,敝幫幫主下決心令我到邊荒集來碰運氣,豈知到邊荒集後,我們方曉得被人利用來轉移視線,變成眾矢之的。而我更敢肯定慕容垂選擇的合作者是孫恩,以孫恩的野心,是不會容許我們分薄他的利益。既然我們不是他的朋友,當然是他的敵人。”

燕飛想不到他肯主動說出到邊荒集的目的和此行背後的心態,對他大添信任,道:“貴幫的頭號敵人應是大江幫,又或是桓玄,如若孫恩取漢幫而代之,損失最大的該是大江幫,屠奉三則無功而回。貴幫倘能全身而退,該沒有甚麼損失,何故郝兄有泥足深陷,進退兩難之嘆。”

郝長亨頹然道:“這叫來時容易去時難,我們從洞庭出發,可輕易隱蔽行藏,現在既已在邊荒露面現身,若倉卒撤退,敵人可輕易掌握我們的時間路線,大江又是大江幫和桓玄的勢力範圍,要渡大江天險談何容易,只有在邊荒集站穩陣腳,與本幫及兩湖的根據地建立好連繫,方是唯一生路。而我更懷疑孫恩控制邊荒集後,下一個目標是我們兩湖幫,佔兩湖以牽制桓玄,其時他便可以對建康為所欲為。”

稍頓續道:“在邊荒集我們並沒有朋友,有起事來紅子春不會站在我們一方。大江幫和屠奉三均不會放過我,若非花妖鬧得滿集風雨,怕他們早已動手收拾我。現在邊荒集形勢的混亂和錯綜複雜,是我生平從未遇上的。我肯向燕兄透露肺腑之言,燕兄該明白我的心意。”

燕飛苦笑道:“如你曉得飛馬會準備撤走,當可省回這番唇舌。”

郝長亨搖頭道:“走得這般容易嗎?假若我所料不差,邊荒集沒有一個幫會能全身而退,否則昨天我已立即動身。”

燕飛淡淡道:“慕容垂和孫恩兩方人馬未抵邊荒集前,誰會先和飛馬會公然衝突?只要避入邊荒,以飛馬會的快騎,應可輕易脫身。 ”

郝長亨道:“最危險是離集的一刻,苻堅把附近樹木砍個清光,集外無遮無掩,只是強弓勁箭足教飛馬會嚴重傷亡,燕兄認為我這番話有道理嗎?”

燕飛倒沒想得像他般周詳,又或是當局者迷,昨晚大家方連手對付花妖,難道今天便要拚個生死?不過此正是邊荒集的特色,郝長亨並非過慮。

拓跋儀並不是好惹的,他該有一套安全撤退的策略,所以他不太擔心。

沉聲問道:“攻擊他們是要付出代價的,慕容戰不會冒此奇險,其它人更沒道理這般做。”

郝長亨油然道:“赫連勃勃又如何?”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赫連勃勃當然想打擊拓跋族,不過他的實力仍未足夠。”

郝長亨嘆道:“燕兄太低估赫連勃勃,他以匈奴鐵弗部之主的尊貴身分,親來邊荒集指揮手下,是極不尋常的做法,且是志在必得。便像我和屠奉三,表面看似是兵微將寡,事實上卻是另有部署。更何況赫連勃勃和屠奉三今早剛談妥條件,決定結成聯盟,只是他們聯合起來的力量,足把邊荒集翻轉過來,更非任何一幫能獨力應付。”

燕飛一呆道:“兄有此事,郝兄又從何得悉如此高度機密的事呢?”

郝長亨若無其事的道:“敝幫輿莉州桓家長期惡鬥,大小戰役數不勝數,我們早成功在荊州軍內安插了我們的人。屠奉三剛才秘密拜訪赫連勃勃,當然瞞不過我們的耳目,更從他事後調動人馬,猜到他已和赫連勃勃結盟。”

燕飛生出不妥當的感覺,邊荒集似已進入失控的狀態。姬別和呼雷方是一夥,赫連勃勃和屠奉三又聯成一氣,漢幫則龍無首,飛馬會避禍去也,剩下的只有慕容戰、費正昌和紅子春三大勢力,即使肯與郝長亨連手,變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可是外敵未至,邊荒集諸雄已鬥個不亦樂乎,幾敗俱傷,未來的情況豈容樂觀。

外敵既不易應付,內患更沒有平息的可能,燕飛不由生出有心無力的頹喪感覺。

  問道: “屠奉三有何異動?”

郝長亨道:“他在集外的人馬進入隨時可開進集內的狀態,還派出博驚雷前往領軍。”

當初答應謝家保持邊荒集的勢力均衡,不容任何人獨霸之時,燕飛早曉得事不易為,卻仍未想過事情會發展至如此惡劣的地步。

皺眉道:“若慕容寶和孫恩夾擊邊荒集,赫連勃勃和屠奉三也絕不會有好日子過,他們結盟的目的何在?”

郝長亨從容笑道:“我對屠奉三此人了解甚深,為求成功不擇手段。他看中赫連勃勃,是因此人忽然冒起,不但是剷除花妖的大英雄,更成為邊荒集舉足輕重的人物,且為諸雄中最有實力的人。通過赫連勃勃,他將可以打入邊荒集的權力圈子,假若邊荒集能擊退外敵,他便可與赫連勃勃瓜分邊荒集的利益。他的心態與慕容垂如出一轍,慕容垂助長孫恩的勢力,是要牽制南方政權;屠奉三培養赫連勃勃,亦是為慕容垂增添對手,使慕容垂沒法在短時期內統一北方,這樣當然對桓玄有利無害。”

燕飛心忖郝長亨可能是整個邊荒集最清楚形勢發展的人,對各方人馬的心態動向均了然於胸。幸好他似乎不是敵人,否則此役更難樂觀,現在則尚有一線生機。

燕飛道: “郝兄是指屠奉三會通過赫連勃勃結合邊荒集的力量,共抗外敵。”

郝長亨嘆道:“正是如此,屠奉三是要利用赫連勃勃來取代燕兄的位置,成為邊荒集最有影響力的人。”

燕飛苦笑道:“我何來甚麼影響力呢?”

郝長亨道:“只是燕兄謙虛,直至被赫連勃勃檢便宜擊斃花妖,邊荒集一直以燕兄馬首是瞻。”

燕飛想起今早傳遍邊荒集關於飛馬會為慕容垂走狗的謠言,亦有可能是由屠奉三所散播,為此更多信幾分郝長亨的看法。

嘆道:“屠奉三不但眼光獨到,且手段高明,不費一兵半卒,便成功在邊荒集立穩陣腳,更懂得謠言的作用。”

郝長亨哂道:“謠言止於智者,拓跋圭與慕容垂面和心不和的事天下皆知。燕兄仍是邊荒集最有影響力的人。赫連勃勃蔽在聲譽太差,他在統萬建立起來的更是人盡知道的暴政,視人命如草芥,早盡失人心,故我們非是沒有還擊之力。”

燕飛道:“郝兄有甚麼好提議?”

郝長亨默然片刻,沉聲道:“目下應付內憂外患之策,只有團結一致此唯一方法,倘若要我們能把赫連勃勃以外的所有力量集結起來,不單可以抑制赫連勃勃和屠奉三,還可以擬定策略,分頭迎擊敵人。”

燕飛立感頭痛,也不知該從何說起,苦笑道:“慕容戰的一方與慕容垂勢成水火,該沒有問題。紅子春則你比我更清楚,費正昌一向依附漢幫,也不可能是內奸。可是你信任姬別和呼雷方嗎?昨晚剿捕花妖時弄鬼的內奸,最有可能是他們其中之一。”

郝長亨訝道:“為何不把赫連勃勃算在內?”

燕飛坦然道:“因為他一直在我們的監視下,郝兄應明白是甚麼一回事。”

郝長亨道:“我明白,不過也可以由他的手下代行。”

燕飛答道:“當時只有我們這隊除妖團的隊員可以自由行動,其它人負起包圍封鎖的工作,所以如有內奸,定是我們除妖團的成員。”

  郝長亨恍然道:“原來如此。”

燕飛直覺感到他的神情反應有點古怪,不過此時無暇細想,問道:“郝兄手上有多少可用的人?”

郝長亨道:“約有一千戰士,均為我幫最精銳的好手,曾隨我征戰多年,人人悍不畏死,忠誠方面更沒有問題。”

燕飛心中燃起希望,若自己能把慕容戰、宋孟齊、紅子春、費正昌和拓跋儀說服,撇下各幫間的恩怨,先安內而後攘外,加上郝長亨的部隊,是否可令邊荒集安渡危機呢?

不過要這般做,首先要說服自己。

  他不走,紀千千也不會走。這究竟是明智還是愚蠢?郝長亨是否可以絕對信任的人?若拓跋儀和宋孟齊因他的遊說而留下,一旦敗亡,他怎負得起責任?

他從未試過像這一刻般猶豫難決。

暗嘆一口氣,問道:“郝兄肯否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大江幫合作?”

郝長亨灑然笑道:“為了求存,我甚麼事也肯做。不要說與大江幫合作,即使要和屠奉三並肩作戰,我也欣然接受,燕兄明白我的意思嗎?”

燕飛仰觀藍天,聽到自己的聲音似在天際盡處傳回來般道:“在正午前,我會給郝兄一個肯定的回复,是打是逃,到時將會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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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敵友難分

  屠奉三獨坐內堂,默思不語。

陰奇來到他身旁坐下,訝道:“老大為何心事重重?不是一切順利嗎?”

屠奉三心忖假若陰奇曉得自己心中想的是紀千千,怕她會被戰亂波及受傷害,不知心中會有何感想。

輕嘆一口氣,收拾情懷,道:“祝老大方面有甚麼消息?”

陰奇道:“聽說祝老大情況甚為不妙,漢幫上下人心惶惶,無心戀棧,看情況隨時撤離邊荒集。”

屠奉三點頭道:“漢幫若撤走,費正昌定會跟隨,這才合理。”

陰奇不解道:“老大是否覺得有些事很不合情理呢?否則怎會這般說?”

屠奉三往他瞧去,雙目熠熠生輝,沉聲道:“不合理的是赫連勃勃,他若不是低估了慕容垂,便是過度自信。因他似乎並不把慕容垂的部隊放在心上,反把注意力集中到如何殲滅飛馬會。我故意向他試探,提出由我們刺殺燕飛,他不但不反對,反而變得和我很投契,如此是否很不合情理呢?”

陰奇胡塗起來,道:“不論拓跋圭又或赫連勃勃,若欲入主中原,均須踐踏過對方的骸骨,再沒有另一條路走。他們既是命運注定的死敵,赫連勃勃趁機攻擊飛馬會該是合情合理才對。而燕飛已成拓跋族無可置疑的第一高手,赫連勃勃當然亦不容他活下去,有我們代勞,豈非正中下懷?”

屠奉三搖頭道:“你若想听明白我的話,必須站在赫連勃勃的位置去看事情。赫連勃勃是知兵的人,更有爭霸天下的雄心,凡事必然從大處著眼,否則不會有今天的成就。讓我清楚告訴你,拓跋圭此人雄材大略、深謀遠慮,赫連勃勃能成為阻他南下的最大勁敵,本身絕非有勇無謀之徒。”

陰奇苦笑道:“我仍不明白,只要手腳夠快,時機把握準確,加上我們的助力,應可一舉擊潰飛馬會,其它幫會只會袖手旁觀,不會插手。”

屠奉三悠然道:“假若慕容垂和孫恩的大軍今晚來犯又如何呢?”

陰奇為之啞口無言,暗忖若赫連勃勃真要擊潰飛馬會,縱使傷亡不大,不過卻肯定師老力疲,再難應付另一場以寡抗眾的大戰。

屠奉三沉聲道:“在如此情況下,不論是赫連勃勃又或我屠奉三,至乎邊荒集每一個幫會的領袖,首要之務都是全力求存,而非求眼前一時之快,除非他根本不怕慕容垂和孫恩的聯軍。”

陰奇劇震道:“你是指他才是慕容垂的走狗。”

屠奉三歎道:“我不敢肯定,他還向我透露姬別是黃河幫在邊荒集的人,顯然是想利用姬別轉移視線,因為以慕容垂的謀略,不可能不事先在邊荒集有所部署,通過一個已在邊荒集生根的人來接收邊荒集,怎都比從頭開始划算。如此更可把對邊荒集的損害減至最低。邊人有個良好的習慣,只要不損及生意,沒人有閒情去理會幫會或各族人間的鬥爭仇殺。”

  今趟輪到陰奇沉吟思索。

屠奉三道:“我們必須於最短時間內作出決定,而這決定將直接影響此行成敗,且敗者不但一無所有,還要賠上性命。在到邊荒集前,我和南郡公從沒有想過邊荒集的形勢會發展至如此惡劣的地步,實大出我們意料之外。”

陰奇道:“在老大去見赫連勃勃的當兒,我所得的線報是宋孟齊和郝長亨先後腳的去見燕飛,前者只說了幾句話,後者則和燕飛談了超過兩刻鐘。”

屠奉三忍不住問道:“紀千千呢?”

陰奇瞥他一眼,答道:“紀美人一直躲在帳內,燕飛曾入帳和她說過幾句話,給郝長亨的突然到來中斷,紀美人仍留在帳內。”

屠奉三發覺自己對燕飛全無嫉妒之意,反暗里希望燕飛可以好好的保護紀千千,不讓她受到傷害。這個想法令他自己也感奇怪,一向以來,他從不讓個人的好惡影響他辦正事的任何取向,他奉行的是只講利害關係。

陰奇問道:“我們應如何對待赫連勃勃?若我們誤將他當作慕容垂的人,不但會失去一個可起關鍵性作用的盟友,還平添強敵。”

屠奉三雙目現出深思的神色,緩緩道:“赫連勃勃到邊荒集來的時間是否有異於尋常的湊巧呢?竟似跟慕容垂配合得天衣無縫,而甫到邊荒集便弄出遊瑩被姦殺的血案,如非真花妖的出現,他還可以繼續假扮花妖下去,弄得邊荒集人心惶惶,製造出最有利慕容垂進犯邊荒集的形勢,若非燕飛帶著紀千千適於此時返回邊荒集,邊荒集各幫會肯定亂一團,不戰而潰。”

陰奇曉得他心中猶豫難決,與其說他在和自己分析形勢,不如說他是藉和自己商議,整理好思路,好作出關乎到生死存亡的決定。

點頭道:“赫連勃勃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君,據聞在統萬被他強徵入宮肆虐的民女數以千計。來到邊荒集姦殺幾個女人,對他是絕不算甚麼一回事,又可以擾亂邊荒集,他該是樂而為之。”

屠奉三拍桌道:“說得好!若你是慕容垂,要挑選走狗,在拓跋圭和赫連勃勃間,你會挑選那一個呢?”

陰奇一震道:“當然是不得人心的那一個,且根本不愁他能安然坐大,到狡兔死走狗烹之時,還可以大快人心。”

屠奉三點頭道:“說得好!我一直不明白慕容垂為何肯把拓跋圭的頭號敵人窟拙放虎歸山,而窟拙被釋後立即投靠赫連勃勃,原來這一切全是慕容垂的巧妙安排,因為他看通拓跋圭的能耐,故暗助赫連勃勃,以之箝制拓跋圭。”

陰奇皺眉道:“赫連勃勃難道不曉得慕容垂在利用他嗎?”

屠奉三像想通所有事情般挨往椅背,伸個懶腰道:“當然曉得,且比任何人更清楚。不過卻是別無選擇。他一天不能征服拓跋族,稱雄漠北,一天難以南下中原爭霸天下。他更清楚只要拓跋圭仍在,慕容垂仍不會動他。今次慕容垂肯讓他分享邊荒集的成果,正是給他甜頭,安他的心。 ”

陰奇明白屠奉三終作出判斷,肯定赫連勃勃是慕容垂的人。道:“姬別是否被他誣害呢?”

屠奉三微笑道:“姬別是否黃河幫的人並不重要,照我看姬別是黃河幫的奸細的機會很大,事實上燕飛也在懷疑姬別。赫連勃勃把他身分揭露,對情況的發展只有很小的影響,又可取信於我。哼!赫連勃勃更可能是另有居心,不想姬別分薄他的利益。”

陰奇道:“姬別與呼雷方一向關係密切,會否同是慕容垂的人?”

屠奉三搖頭道:“呼雷方不可能作慕容垂的走狗,他背後的支持者是姚萇,姚萇過去與慕容垂共事苻堅,說好聽點是共事一主,難聽些便是狼狽為奸。正是他們大力慫恿苻堅南來,引致淝水之敗,也是他們連手抽苻堅後腿,令苻堅無法重整軍隊,平反敗局。這樣有野心的人,事成後再沒有可能合作下去,除非其中之一肯臣服對方,此種情況當然不會發生。”

陰奇道:“老大是否可把呼雷方爭取到我們這一方來?”

屠奉三歎道:“邊荒集沒有人會信任我們,赫連勃勃只是別具居心。”

陰奇倒抽一口涼氣道:“若老大沒有看錯,我們豈非已陷於困境,動輒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屠奉三仰望橫梁,徐徐道:“情況會比你想像的更惡劣,赫連勃勃告訴我今次隨他來的戰士只有千人之眾,加上邊荒集的匈奴幫和歸順的羯幫戰士,不逾二千人。哼!我敢肯定此為滿口胡言。以他一族之主的身份,怎會如此輕忽,照我猜估,他的兵力至少在五千人以上,力足以攻克邊荒集,方敢如此肆無忌憚,甫到便扮作花妖,以雷霆手段震懾邊荒集。邊荒是延綿數百里的無人地帶,藏起一支五千人的部隊,像吹口氣般容易。 ”

陰奇不解道:“即使沒有內奸的問題,邊荒集所有幫會聯結起來的力量,恐怕也難過五千之數,更何況各幫會互相顧忌!現在慕容垂、孫恩、赫連勃勃和姬別的人加起來應超過二萬之眾,這是否殺雞用牛刀呢?”

屠奉三沉聲道:“凡事要看遠一點,首先敵人是志在必得,不單要全盤接收邊荒集,還要一網打盡所有反對的勢力,更重要是在控制邊荒集後,還要守穩邊荒集,足以應付北府兵、建康軍又或我們莉州軍的全面反撲。邊荒集現已成為天下最重要的戰略據點,邊民不會理會誰在主事,他們但求繼續有錢賺便成。誰能把持邊荒集,誰便能要甚麼有甚麼,呼風喚雨,直接影響統一天下的成敗。”

陰奇道:“我們是否該考慮立即遠離此地?”

屠奉三目光往他投來,射出鋒銳無比的神光,一字一字的狠狠道:“南郡公把邊荒集託付於我,我怎能不戰而退。我們現在唯一求存之法,不是落荒而逃,而是置諸於死地而後生,豁了出去,就像謝玄於淝水之戰的情況。我們必須拋開敵我的包袱,針對目前邊荒集錯綜的情況靈活應變,如此尚或有一線生機。”

陰奇的心直沉下去,苦笑道:“我們還可以乾什麼?”

屠奉三回复冷靜,沉著的道:“只有一個人可助我們扭轉形勢。”

  陰奇愕然。顯然猜不透那人是誰。

屠奉三道:“那個人就是燕飛!”

  陰奇一呆道:“燕飛?”

屠奉三緩緩點頭,道:“正是燕飛。他不但令赫連勃勃生出懼意,還贏得邊人的尊重。郝長亨對他費盡唇舌,正因清楚他的作用,故舌粲蓮花的去騙取他的信任。”

陰奇道:“燕飛怎肯相信我們?”

屠奉三道:“我會以誠意打動他。我不宜直接去見他,最好弄成他是來尋我晦氣的模樣,便可以瞞過赫連勃勃的耳目。”

陰奇起立道:“明白!我立即去辦。”

劉裕近乎麻木的操縱風帆,心中一片茫然,感到孤獨和無助。

  他自少嚐遍兵荒戰亂的苦楚。別人雖視入伍為畏途,他卻立志從軍,是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

淝水之戰給他帶來最好的表現機會,令他攀上人生一個全新的階段,可是現在剩下的只有慚愧、自責和悔恨,所有成就便如鏡花水月般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

與任青媞在無可選擇下的盟約,更把他的情緒推向谷底。

若他變成一個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人,謝家會怎樣看他?燕飛又會怎樣對待他?他又怎樣面對自己?

種種情緒紛至沓來,使他感到渾身無力,不單因身體的傷疲,更因心靈的失落。

  在這一刻,他完全失去鬥志。

在以前他清楚曉得統一天下之路既漫長又滿途荊棘,可是他總能秉持自強不息,奮鬥不懈之心,咬緊牙一步一步往目標邁進。而在此刻,他卻感到一切都是徒勞無功,他只像撲火的燈蛾,不單力不從心,還在自取滅亡。

  絕望失意的情緒緊攫著他。

離開建康往邊荒集進發時的雄心壯志,所有煞費苦心、別出心裁的計劃全告完蛋。他在邊荒集的戰友將面臨更可怕的厄運,而他卻完全無能為力。

河水把他帶往大江,可是隨水而去的只是他肉身,他的靈魂已飛往邊荒集。

一切都意味著失敗,且是澈底的失敗。

他失去爭霸天下的鬥志,失去對自己的信心。若船內有一雪澗香,他肯定會藉酒澆愁,然後把一切忘掉。

從未試過有一刻,他感到如此懊喪悲苦。

大霧開始散去,前方出現近十艘三桅風帆,他卻像視而不見,毫不提防。

來的最好是王國寶方面的戰船,他將可以拚盡最後一滴血,力戰而亡以渲洩心中的無奈和憤恨,給生命來一個較有意義的終結。

江文清的手掃過祝天雲雙目,把他的眼皮合上,平靜的道:“祝叔叔安心去吧!我們會為你討回公道,讓你死而目瞑。”

剛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祝老大陳屍床上,代表著邊荒集一個時代的小終結,他不但領導漢幫避過淝水之戰的厄難,還把漢幫壯大起來。

站在江文清後方的是直破天、費正昌和程蒼古。

直破天嘆道:“他本來應尚可多撐幾天,可惜因心中積鬱憤恨無法渲洩,致提早歸去。”

程蒼古與祝天雲交情最深,相處多年,淒然道:“文清準備如何處置胡沛,我已擬出一份名單,均是胡沛在這幾年內招攬和安插在幫內重要位置的人。”

費正昌訝道:“不是說要讓胡沛選擇當幫主或是讓我們把漢幫兼併嗎?”

江文清淡淡道:“既然我們已決定撤退,再不用有任何顧忌。不過胡沛既膽敢弒主,肯定非是善男信女,我們先詐作讓他自以為得逞,離集前再施手段對付他。 ”

程蒼古道:“他背後當然有人撐他的腰,若他堅持不肯隨我們離開,漢幫會立陷分裂的局面。”

江文清沉聲道:“我們改變策略,立即為祝叔叔舉行喪禮,在喪禮中由二叔暫代幫主之位,屆時怎到胡沛不聽令撤走。”

直破天點頭道:“對!胡沛錯失在假傳祝老大心意,因此,程公坐上幫主之位是順理成章之事,沒有人可以反對。”

費正昌道:“文清是否真的決定撤退?如此我們過往的努力,勢將盡付東流。”

江文清頹然道:“這是我最不願作出的選擇,可恨反复思量下,結論仍是大勢已去。不論胡沛是否被誅,漢幫的分裂已成定局。而我們尚未弄清楚胡沛背後的支持者,這對我們非常不利。”

程蒼古道:“假若我們能快刀斬亂麻,先把胡沛召來,立即處死,然後再把他的勢力連根拔起,是否尚有一拚的機會呢?”

江文清道:“我們可否於船隊來前辦妥一切,尚是未知之數。但如此先除內奸,首先我們會亂作一團,還如何與實力遠在我們之上的敵人周旋呢? ”

  眾人均乏言以對。

  此時手下來報,燕飛求見。

  眾皆愕然。

江文清問手下道:“他是要來見我?”

手下點頭道:“燕飛指明要見宋孟齊,隨他來的尚有紀千千主婢。”

江文清沉吟片刻,呼出一口氣欣然道:“燕飛開始信任我哩!”

直破天提醒道:“小姐小心點,說到底燕飛仍是謝玄的人,與我們是敵非友。”

江文清雙目亮起來,平靜地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的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朋友可以變成敵人,敵人更可以成為朋友。”

接著向手下道:“把他們請入忠義堂!我要單獨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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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誓師北上

燕飛離開漢幫總壇,心中一片茫然,對將來更沒有半分把握。

他的腦海忽然浮現七年前那下善滂沱暴雨的一夜,慕容文率眾突襲他們的營地上剛一刻他還在帳內看著娘親為他修補破衣,帳內的燈火在風雨里特別溫暖安逸,下一刻已變成人間地獄。

娘親和他取刀衝出帳外,一章如狼似虎的敵人正策馬朝他們殺至,鄰帳的女人摟著從溫暖的被窩抱出來剛滿月的嬰兒,給心狠如豺狼的敵人從馬上俯身一把揪善頭髮,血淋淋的大刀往她的脖子抹去。

他被母親拉得往另一邊逃走,卻一腳踏在另一倒在血泊的族人身上。可怖的情景會否在邊荒集重演,他實在不敢想像。

慕容文把他的一生全改變過來,更奪去他至愛娘親的生命,在那場大屠殺之前,他對人從沒有解不開的仇恨。所以不論拓跋矽變得如何心狠手辣,他絕不會怪責他,因為他曾經歷過拓跋矽的遭遇,明白他心中的仇恨。

從那悲痛難忘的一夜開始,拓跋族便和以慕容文、慕容永等兄弟為首的慕容鮮卑族結下深仇大恨。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以血和死亡去清洗仇怨和趾潯。

可是在邊荒集的獨特情況下,他卻要去說服拓跋儀與慕容戰並肩作戰。這樣做是否明智的決定,他真的弄不清楚。

紀千千的明白事理是目下最使他欣尉的事,當她清楚情況後,便與小詩隨他一道往見宋孟齊,留在漢幫總壇由漢幫負起保護之責二有事不可為,他便可以與紀千千主婢和龐義、高彥等人隨宋孟齊從水路撤退。

他直覺感到宋孟齊是有誠意的,即使從利害關係善想,因屠奉三在邊荒集出現而瀕臨與桓玄決裂的大江幫,絕不敢待慢謝安的干女兒。所以他安心讓宋孟齊照顧紀千千主婢。

他更有一個想法,此時此際的邊荒集危機四伏,而他燕飛則成眾矢之的,假如自己有不測之禍,只有宋孟齊有足夠能力讓紀千千主婢安然返回南方。

龐義從重建場高呼著奔出來截著他,一把拉著馬頭。

  燕飛訝道:“什麼事?”

龐義喘善氣道:“陰奇剛來找你,知道你去了漢幫後,著我轉告你老屠想見你,並保證絕沒有惡意。”

燕飛愕然道:“你相信屠奉三嗎?”

龐義苦笑道:“恐怕老天爺方有答案。”

燕飛遠眺營地,皺眉道:“那小子仍未回來嗎?”

龐義氣道:“高彥是不可以有女人的,有了女人便一塌糊塗,置正事於不顧。”

燕飛嘆道:“泡妞反沒有問題,最怕他出事。唉!現在邊荒集再沒有安全的地方,我已和宋孟齊說好,他會派人來運走千千的箱子,你和一眾兄弟也到漢幫避難吧!”

龐義道:“我總有點懷疑宋孟齊。”

  燕飛嘆道:“祝老大去了!”

  龐義一呆道:“到那裡去。”

燕飛仰望晴空,淡淡道:“到西天去了。”

  龐義色變無語。

燕飛道:“祝老大被暗算身亡,正代表善邊荒集任何一個人也可遇上同樣的厄運,今次邊荒集的情況比淝水之戰時更凶險複雜,表面雖平靜如往常,內裡卻是暗湧處處,敵我難分。如有選擇,我也不會說服千千到漢幫去,沒有了祝老大,漢幫的作風會徹底改變,話事的將是大江幫。 ”

  龐義點頭道:“我明白!”

燕飛探手拍拍他的痛頭,勉強擠出點笑容道:“我曉得你的心情,第一樓剛開始重建,轉眼又出現眼前的情況,不過俗語有謂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在符堅來前我們不是比現在更絕望嗎?看看我們現在又在這裡哩!可知世事的發展難以逆料,最重要是保住小命,給自己另一個機會。”

龐義頹然點頭,問道:“你要到哪裡去?”

燕飛望往行人漸多的柬大街,道:“我要去盡一切努力,希望你的第一樓能如期重建。”

廳義一呆道:“你不打算赴屠奉三之約嗎?”

燕飛冷哼道:“他是想佈局殺我,時間寶貴,我豈有閒情陪他耍樂子。”

龐義放開馬韁,燕飛一夾馬腹,放騎而去。

劉裕神情木然,完全不理會對方著他停船的呼喚,便要與來船擦身而過。

破風聲響起,六、七條索鈞往他的小風帆投來,其中三個把他的風帆鉤個結實。

劉裕的手離開船舵,準備隨時拔刀應敵,他連對敵人投上一眼的衝動反應也失去了,只希望流血,不論是敵人的血或自己的鮮血,只有流血方可減輕心中的痛苦。奇怪對方並沒有向他發箭。

一把雄壯的聲音從船上傳下來道:“本人大江幫汪海流,朋友請先恕過我們冒犯之罪,不知朋友是否從邊荒集來呢?”

劉裕一眼望去,半死的心忽然燃燒起希望的火焰。

飛馬會主驛站的內堂,燕飛、拓跋儀和夏侯亭三人聚桌商議。

兩人聽罷燕飛對現今形勢的分析,夏侯亭悶哼道:“赫連勃勃和屠奉三若要趁我們撤走時施襲,肯定須付出嚴重代價,際此風頭火勢的時刻,選擇留下者首要之務是保全實力,他們這樣做並不合理。”

拓跋儀沈聲道:“我們可以信任郝長亨嗎?”

燕飛苦笑道:“信任他又或不信任他,純粹是一個選擇。我真的沒法摸清他的底子。”

夏侯亭道∶“若選擇與他並肩作戰,而他卻是另有居心,會帶來可怕的災禍。坦白說,我們現在最聰明的做法,是不信任任何人,這是唯一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方法。我們曉得你和慕容戰關係不錯,但別忘記他始終是我們的敵人人餚在大戰時抽我們的後腿,縱然結果是能擊退外敵,但我們亦將傷亡慘重,再沒法保持在邊荒集的優勢。”

拓跋儀道:“我們早商討過每一種可能性,最後的總結仍是趁可以離開前全面撤走,若非有赫連勃勃在,我們會考慮你的提議,現在只希望能保全實力。 ”

燕飛嘆道:“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拓跋儀雙目射出誠致的神情,道:“小飛!走吧!慕容寶不論兵法武功,均得慕容垂真傳,自幼隨乃父征戰,即使我們萬眾齊心的與他正面對撼,仍沒有絲毫勝算,更何況現在人人各懷鬼胎,誰都不信任誰。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該薦你的紀千千著想。”

燕飛心中反覆念了兩遍“我的紀千千”,苦笑道:“我有一種很不祥的感覺,就是邊荒集看似平靜,事實上卻已被封鎖隔絕,一般人的出入不會有問題,可是像你們的大規模撤走,將會遇上強大的阻力。”

拓跋儀微笑道:“小飛放心,我們已派出先頭部隊前往探路,肯定安全的路線後方起行,其他的幫會則在我們的嚴密監察下,沒有任何異動可以瞞過我們。”

燕飛道:“有探子的消息傳回來嗎?”

夏侯亭答道:“快哩!先頭部隊今早起程,在一個時辰內應有回報。”

燕飛起立道:“祝你們一路順風。”

拓跋儀一把拉善他的手,關切的道:“坦白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做?”

燕飛頹然道:“除了有那麼遠逃那麼遠,我尚有別的選擇嗎?”

艙廳內,劉裕一口喝掉手上的熱茶,向桌子對面的江海流道:“情況就是這樣子。”

由坐善的江海流,至立在他身後包括席敬和胡叫天在內的十多名大江幫領袖人物,人人臉色凝重,想不到情況惡劣至此。

只是任遙被孫恩擊殺一事,已足轟動南北武林。

孫恩是南方最被畏懼的人,盤據海南島多年,司馬氏皇朝莫奈之何,謝玄又必須陳兵大徵之北以應付符堅,讓孫恩趁機不住蠶食沿岸城鎮。今次他現身邊荒,正是大規模作反的先兆,誰也不敢輕忽視之。

江海流沉吟道:“我們並沒有遇上王國寶的水師船隊,如此看,他們該已全軍覆沒。”

他身後的席敬道:“照我們的情報,王國寶方面共有八艘戰船,約二千兵將,若天師軍能令他們全軍覆沒,實力當不在萬人之下,且裝備齊全。 ”

九艘大江幫的戰船繼續逆水北上,每過一刻,劉裕便多接近邊荒集一點,這感覺令他的心重新活躍起來。

得知他是劉裕後,江海流對他客氣而親切,顯示江海流決心與謝家修補已現裂縫的關係。

現在劉裕和江海流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如何突破孫恩對邊荒集的封鎖,向被孤立起來的邊荒集施援。

劉裕問道:“大當家今次隨來的戰士有多少人?”

江海流沒有猶豫的答道:“不把操舟者計算在內,可用的戰士有二千七百餘人。劉大人有甚麼好的提議?”

劉裕道:“唯一突破孫恩圍集軍的方法,是於我登舟處棄船登陸,再集中力量於入黑後破開天師軍的封鎖線,如此必可令天師軍陣腳大亂,說不定可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江海流等全臉露難色。

劉裕當然明白他們的想法,從水路北上是最省力和快捷的辦法,且進可攻退可守,必要時可原船從水路撤走。而他劉裕的提議卻是孤注一擲,破釜沉舟,堅持至分出勝負的一刻。

情況等若淝水之戰的重演,北府兵必須死守淝水這最後一道防線,他們則要與邊荒集共存亡。

胡叫天道:“現在的形勢擺明是孫恩和慕容垂兩方大軍夾擊邊荒集,若邊荒集有險可守,劉大人的計策或許可行,現在卻與自投羅網無異。”

劉裕心中暗嘆,忖道若是謝玄,必立即贊同他的戰略。

沒有戰爭是不須冒險的,以寡擊眾的戰爭,更必須以敵人料想不到的奇兵出奇制勝,沒有別的方法。

盡最後的努力道:“若我是孫恩,會封鎖往邊荒的水道……”

席敬截斷他道:“孫恩該沒想過我們會大舉北上,擊潰王國寶的水師船隊後注意力將集中往邊荒集,不會在穎水部署重兵,而我們則有預防之心。必要時可於天師軍攔截處登岸,從水陸兩路反攻敵人,如此可萬無一失。”

江海流身後的人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劉裕暗嘆這便非奇兵。

江海流總結道:“我明白劉大人的策略,不過我們最擅水戰,若捨長取短,後果難測,我們決定從水路直逼邊荒集,只要突破孫恩的封鎖,水路將在我們的控制下,或進或退,將由我們決定。”

劉裕的心直沉下丟,生出回去送死的感覺,不過反平靜下來,因為大局已定。

燕飛神思恍忽的離開驛站,正思忖該否到洛陽樓找郝長亨,又或該到西大街與慕容戰交待兩句,一隊騎士迎面馳來,原來是呼雷方和十多名手下,看來是往驛站去。

呼雷方隔遠叫道:“真巧!我剛到營地找你,找不著只好到這裡來碰運氣。燕飛與掉轉馬頭的呼雷方並騎而行,他的手下追在後方,心中生出浪費時間的感覺。若尚末下逃亡的決定,他會樂於與呼雷方周旋,旁敲側擊他的虛實。”

呼雷方訝然瞧他,對他的冷淡露出不解神色,道:“燕兄有甚麼心事?”

燕飛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開門見山道:“呼雷兄心中的內奸是誰呢?”

呼雷方臉色一沉,默然片刻,嘆道:“這正是我來找你老哥的原因之一,我在懷疑姬別。”

燕飛愕然往他望去,心忖難道他在使苦肉計,故意出賣姬別來博取自己的責任?

呼雷方呆看前方,道:“坦白說,我一直留意他,因為老姬一向與黃河幫有生意往來,他可以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我。”

燕飛皺眉道:“你的意思是……”

呼雷方往他瞧來,沈聲道:“昨夜到驛店後,他在方總的鼻子遭劫前,忽然失去影踪,而他更一向是精於用毒的高手,你說我會怎麼想?他缺席昨天清早拜會千千小姐的熱鬧場合,更令人費解,唯一解釋是他根本不在邊荒集。”

燕飛心中翻起滔天巨浪,難道呼雷方不是與姬別一鼻孔出氣,至乎他對郝長亨的指控亦非杜撰之詞?

呼雷方續道:“最奇怪是株除花妖后,他是第一個提議由赫連勃勃獨得撞響戒嚴鐘聲的殊榮,而誰都曉得真正的功臣是你燕飛,事後我和慕容戰均替你不份。”

燕飛心念電轉,卻不知該說甚麼話好。

呼雷方又道:“赫連勃勃主動提議舉行鐘樓會議,定了在正午舉行,聽說飛馬會已準備撤走,是否有這回事?”

燕飛沒有答他,反道:“祝老大去了,你知道嗎?”

呼雷方眉頭深鎖,憂心仲仲的嘆道:“剛收到消息,有他在時,很多人恨不得他橫死暴斃,到他真正去了,又像失去了什麼似的,真的很矛盾。現在邊荒集人心惶惶,渡日如年,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甚麼事。”

燕飛問道: “你是否準備堅持下去?”

呼雷方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實不相瞞,我已亂了方寸,才想到來和你商量。”

燕飛斷然道:“我們立即去找慕容戰,他或許有不同的意見。”策馬先行。

呼雷方追在他背後,叫道:“慕容戰去了見卓狂生,你走錯路哩!”

燕飛連忙收韁,呼雷方等亦紛紛勒馬,惹得路人側目,更添邊荒集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呼雷方道:“我剛和慕容戰說過話,他說你和他同樣不信任赫連勃勃,所以要找卓狂生問個清楚,看他憑什麼說動卓狂生同意召開議會。”

燕飛的心活躍起來,假設呼雷方不是內奸,他們將大增先安內的成算。不過另一個問題亦因而出現,郝長亨究竟是忠肝義膽的豪雄,又或只是表面偽善的大奸大惡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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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殺人滅口

大江幫九艘戰船,繼縯逆水北上,艙廳剩下劉裕和江海流兩人對坐,其他人奉命去作好準備,以突破天師軍的封鎖。

江海流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曉得劉大人在擔心逆水作戰,不利我方,又怕對方及時布下攔河障礙,對嗎?”

劉裕搖頭道:“大當家縱橫長江,手下兒郎是喝江水長大的,自有一套逆水逆風、破障闖關的操舟法門,我反不是擔心這方面。”

江海流訝道:“原來劉大人另有一套看法,願聞其詳。”

劉裕心忖盛名之下無虛士,江海流雖已決定作戰的方式,但仍遣開手下,好讓自己暢所欲言,然後再設法釋自己的疑惑,以示對他劉裕的尊重。

他這般看得起自己,當然不是因他在北府兵卑微的身分,而是曉得自己是謝安和謝玄看中的人,欲修補與謝家的關係,當然須好好款待自己。

這或許是最後一個影響此行成敗的機會。

劉裕直言道:“天師軍準備充足,兵力強大,觀乎他們輕易擊潰王國寶的水師,不教一艘船漏網,可推知他們有一套從陸岸襲擊的完善作戰方法。”

江海流點頭道:“完全同意,不過對付王國寶天師軍是攻其不備,故輕易得手,而我們幸得劉大人知會,有備而戰,鹿死誰手,尚末可知。”

劉裕道:“這個我明白,只是眼前情況,若正面對撼,實不利我方。大當家今趟北上的優勢,全在事前沒洩漏半點風聲,也教人料想不到,所以是一支可扭轉局勢的奇兵,一旦正面衝擊敵人,將失去奇兵之效。穎水是有遊可尋,邊荒是無踪可察,若能拿捏好時間,於邊荒集外取得據點,當敵人發動時施以突襲,我有信心可以弱勝強,擊垮孫恩的部隊。”

江海流凝望他好半晌,微笑道:“劉大人的膽子很大,又是智勇兼備,問題在我們慣於水戰,陸戰卻非我們本行,在面對敵人如此強勢下,要我們棄舟深入陸岸行軍作戰,等若把魚兒送上陸地,根本沒法發揮本色長處,在心理和士氣上早輸掉此仗。我們也非完全缺乏在陸上打硬仗的經驗,但只限於小規模的戰事、幫會閒的火拚,卻不是如眼前般的大規模會戰,且是敵人兵力在我方數倍以上。劉大人明白此點,當曉得我是不得不作此決定。”

劉裕心中一陣感觸,卻是對自己而發,暗忖自己終仍未是統帥的材料,未能考慮及每一類兵種的特性,換過謝玄,不用江海流說出來,便明白江海流是不得不作此決定。

習慣是很難在忽然間改變過來的,大江幫稱雄長江,擅長水戰,縱然攻擊岸上目標,也必有戰船配合,隨時可回到水里。若拿走他們的船,等若要精於騎射的胡人下馬步行,其戰鬥力、信心、士氣均會被大幅削弱。

最可恨是大江幫這方面的局限,令他不能盡情發揮兵法謀略,對即臨的一戰,他再沒有把握。

江海流親切的道:“不瞞劉大人,今次我們北上邊荒集,並沒有考慮到孫恩的天師軍,只是收到漢幫求助的飛鴿傳書,曉得慕容垂會對邊荒集用兵,所以早有打算在情況緊急時撤走祝老大和他的人。”

劉裕聽他意有未盡,訝道:“大當家尚有甚麼指示,何不坦言直說?”

江海流嘆道:“我現在開始明白安公因何致力栽培劉大人,更希望我們以後有機會好好合作。”

劉裕知道他從自己的善解其意,看出他劉裕的才智,心中卻是百感交集,謝玄付託要殺“大活彌勒”竺法慶的命令,自己恐怕會令他失望,嘆道: “我真的沒有面目回去見玄帥。”

江海流一震道:“劉大人竟猜到我心中所想的事?”

劉裕點頭道:“大當家是想我立即掉頭回廣陵,向玄帥求援,對嗎?”

江海流肅容道:“縱使我們能突破封鎖抵達邊荒集,仍沒法抵擋南北兩路來犯的龐大敵軍,唯一可逆轉形勢的天下間唯只玄帥一人,屆時我們可以全力配合。到廣陵後,請代我向安公問好,告訴他海流願領受任何罪責。”

  夜窩子、古鐘場、鐘樓。

燕飛和呼雷方匆匆登上鐘樓,拾級登階,呼雷方的手下則留在樓外,與慕容戰的手下一起把門。

隔遠他們便看到慕容戰和卓狂生兩人在鐘樓之巔,情況古怪。

兩人連跑三層,到達有邊荒四景之一的榮耀的鐘樓之頂,從這裡可環視俯瞰邊荒集和附近的全景,視野完全不受限制,唯一限制是地平的盡處。

卓狂生挨欄而坐,神情頹喪,一身酒氣,旁邊還有個翻側了的酒壇,壇口打開,看來已給他喝得一滴不剩。

慕容戰一臉狐疑的蹲在他身旁,看來是費盡唇舌,卻沒法得到答案。

呼雷方愕然道:“什麼一回事?”

慕容戰頹然坐地,攤手道:“恐怕要問老天爺才成,我上來時他便是這樣子,大哭又笑的,教人摸不著頭腦。”

燕飛和呼雷方來到閉上眼睛,不住喘息,狀甚辛苦的卓狂生前,自然而然蹲下去,察看他的情況。

呼雷方或許想起姬別,懷疑的道:“不是被人下毒吧!”

慕容戰挨到他旁,苦笑道:“別的毒肯定沒有中,卻肯定中了酒毒,一句話也不肯說。唉!邊荒集不知是否中了毒咒,沒有一件事是正常的。”

又向燕飛道:“你是喝酒的大宗師,有甚麼迅速解酒的方法?”

燕飛以苦笑回報,道:“唯一方法是睡他娘的三天三夜,酒毒自解。”

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卓狂生聞燕飛說話立即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直勾勾望善前方,嚷道:“是否燕飛來哩?”

  三人你眼望我眼。

燕飛道:“是的!我來了!究竟發生什麼事?”

卓狂生垂捩淒然道:“他死了!”

  燕飛一頭霧水道:“誰死了?”

卓狂生像失去所有力量般,沮喪無助的道:“他死了!大魏完了!”

燕飛劇震一下,心中開始有點模糊的輪廓。

慕容戰察覺他神色有異,問道:“老卓指的是誰?”

燕飛探手抓善卓狂生病頭,沈聲道:“振作點,是否任遙死了。”

輪到慕容戰和呼雷方駭然以對,以任遙的威名和能耐,他不來找你麻煩已可還神作福,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死了,且是一夜半天內的事,益發顯得事情的不尋常。

卓狂生倏地坐直,反抓燕飛雙手,一對眼似醉不醉,狂叫道:“他死了,大魏也完了,一切都完哩,”

忽然又審視陌生人似的細看燕飛,口齒不清的迫: “你……你不是燕飛,你在騙我!”

旋又放手挨回圍欄處,搖頭道:“我對不起你,那晚在夜窩子我是故意阻你的。”

慕容戰失丟耐性,喝道:“快醒過來,你這糊塗的酒鬼。”

燕飛長身而起,移到圍欄邊,往下瞧去,一眾戰士全翹首上望,顯然被上面的情況震駭,更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燕飛喝下去道:“給我立即打一桶清水來。”

高彥領善尹清雅穿過樹林,眼前一亮,豁然開闊,原來四周的樹木全給砍伐下來,消失得無影無踪。

  巫女河在前方淌流。

蟲鳴烏唱,充盈大自然安寧瀟逸的韻味。

尹清雅輕盈地落在高彥身旁,訝道:“誰人砍掉這麼多樹呢?”

高彥得意洋洋的道:“遲些兒再告訴你,待我把收藏木筏的地點找出來,再一把火燒掉,我們便可回邊荒集公告天下。”

說首時從背囊處取出發索鉤的筒子,舉起按鈕。

“嗤”的一聲,索鉤射出,斜斜射往左方一株大樹離地近三丈的橫桿一丟,哈哈一笑,拔地而去。

尹清雅仰首望他,嬌滇道:“你這人哩!跳上去幹哈呵?”

高彥三爬兩撥地登上最高可立足之處,搖搖晃晃的左顧右盼,嚷回來道:“這叫先察敵情。哈!可以哩!不見任何敵踪,我們有足夠時間創功立業。說書有云:這一回叫火燒連環筏。哈!還不給我找到你。”

索釣射出,人往下飛,隨索在林木中翔滑。

尹清雅不依的一踩腳,從地上緊追而去。

高彥從高空落下,恰在巫女河旁,只見木筏一個疊一個的像數百座小山般排在兩旁河岸,約略訐算至少有六、七百個大木筏,若每筏坐二十人,便可讓逾萬人從水路迅速直抵邊荒集。

此處離筏木處足有半里路,難怪昨夜遍尋不獲。

高彥倒抽一口涼氣,心忖要造出如此數目的木筏,即使出動數千計的人手,恐怕也須數天時間。

喃喃道:“他奶奶的,待我一把野火燒你老子一個清光。”

話猶未已,背心一陣劇痛,隱約間感到一對手隔善背囊重重擊實,這個念頭剛起,一股無可抗拒的力撞得他離地前飛,投往巫女河。

高彥口鼻鮮血狂噴,跌入河水里前乃不忘狂喊道:“清雅快走!不要理我!”

  “蓬!”

  水花四濺。

  高彥沒入河水里。

尹清雅出現河旁,目光投往正朝水底沉下去的高彥,香唇輕顫,雙目茫然,似要繼續追殺,或許想多補一掌或一劍,最後猛一踝腳,道: “變了鬼也勿要來找我,人家本不想殺你的。”

  說罷飛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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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大魏遺臣

  “啊!”

從井裡打出來冰寒的水兜頭兜臉往卓狂生潑去,弄得他打了個寒顫,髮髻散甩,全身濕透。

燕飛喝道:“快醒過來!”隨手拋開盛水的木桶,桶子擦地滾開去,發出吵音,更添混亂的感覺。

卓狂生倏地睜開因被冷水沖撞而閉上的眼睛,精光乍閃。

慕容戰伸手抓著他雙肩,搖晃道:“快醒醒!我們沒有時間哩!”

呼雷方在他另一邊蹲下,焦急道:“老天爺幫忙,你還要主持鐘樓議會。”

卓狂生全身劇震,似乎意識到發生了甚麼一回事,緩緩閉上眼睛。

  燕飛道:“放開他!”

慕容戰曉得卓狂生已清醒過來,鬆手觀變。

卓狂生的臉容平復過來,接著發衣冒出混合著酒氣的水霧,由淡趨濃。

三人交換個眼色,均難掩驚訝的神色。因為以他現在運功把酒迫出的功力顯示,實遠超於他對付花妖時的身手。

轉眼間,卓狂生整個人籠入不斷騰升的霧氣中,衣發由濕轉乾,彷如神蹟。

卓狂生再度張開眼睛,最後一絲酒氣隨水霧蒸發掉,臉容平靜的坐直身體,目光掃過三人,再不是適才酩酊大醉的瘋子。

三人期待的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卓狂生仰望太陽的位置,然後目光投往地面,頹然嘆了一口氣,道:“你們走吧!一切都完了。”

燕飛在他身前蹲下,平靜的道:“你是誰?”

卓狂生朝他望來,嘴角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自問自答的道:“我是誰?唉!在今天之前,我是曹魏皇朝的忠實遺臣,現在卻甚麼也不是,便像無處容身的孤魂野鬼。”

又淒然道:“帝君已死,曹魏最後的一點血脈香火斷絕,我也再沒有希望。”

呼雷方和慕容戰面面相覷,逐漸明白過來。

燕飛沉聲道:“以任教主的劍術武功,誰人有本領殺他呢?”

卓狂生雙目殺機大盛,語調卻像說著與己無關的事,淡淡道:“是孫恩,我剛收到媞後的飛鴿傳書。走吧!遲恐不及。”

慕容戰沉聲道: “可否說清楚一點?”

卓狂生像變成另一個人般,再非他們一向熟識那個揮瀟自如、玩世不恭的“邊荒名士”,神態愈趨冷靜,瞥了慕容戰一眼道:“現在我再沒有隱瞞欺騙你們的任何必要,大魏皇朝的風光隨帝君之死已煙消雲散,一去不返!媞後還著我向你們揭露慕容垂和孫恩對付邊荒集的計劃。你們要跟我算賬也好,甚麼也好,一切悉隨尊意。”

呼雷方苦笑道:“目下豈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呢?”

卓狂生沉吟片晌,籲出一口氣,似要舒洩心內沉重的負擔,道:“我知道你們在懷疑昨晚暗作手腳的是姬別,事實上你們可怪錯了他,毒是由我下的,原因不用我說出來你們該明白吧!”

燕飛等聽得你眼望我眼,說不出話來。不過更感到卓狂生有坦白的誠意,否則怎肯暴露自己方是內奸的秘密。

任遙之死,把卓狂生徹底改變過來。

慕容戰忍不住問道:“除貴教外,還有誰曉得你是逍遙教藏在邊荒集的內應?”

卓狂生雙目射出痛心的神色,搖頭道:“除帝君和媞後等有限幾個人外,沒人曉得我的秘密。大魏於我族有大恩,為大魏的複興我可以作出任何犧牲,包括出賣我欣賞和歡喜的人,不過一切已成過去。至於我真正的出身來歷,請勿再追問,隨帝君的橫死,所有均成過去。”

燕飛問道:“姬別是否慕容垂方面的人?”

卓狂生目光移往他,嘆道:“是否如此,恐怕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不敢答你是或否,他極可能只是轉移視線的替死鬼。”

呼雷方道:“你為何不斷催我們走,我們難道沒有半點機會嗎?”

卓狂生緩緩起立,面向圍欄,深情地掃視邊荒集的景色,長長舒一口氣道:“你有這個疑問,是因為你根本不清楚面對的是甚麼?讓我來告訴你吧!今晚南北的兩大巨頭慕容垂和孫恩將會在我們身處的鐘樓締結血盟,一天雙方未能統一南北,將會平分邊荒集的利益,明白嗎?”

  包括燕飛在內,三人同時色變。

慕容戰失聲道:“領軍的竟是慕容垂而非慕容寶?”

卓狂生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神光電閃,垂下的長發無風自動,一字一字地緩緩道:“事實正是如此,你們絕沒有機會。即使謝玄率兵親來,也難重演淝水之戰的偉績。今趟慕容垂和孫恩對邊荒集是志在必得,你們若要抵抗只會變成不自量力的擋車螳螂。走吧!趁尚有一線機會快逃命去吧!”

燕飛強壓下聞此壞消息後在心內掀起的驚濤駭浪,道: “你自己又有甚麼打算?”

卓狂生苦澀的道:“我可以有甚麼打算?我已變成一無所有,失去一切活下去的意義,只能在屈辱求存或光榮地死去間作出選擇。我肯全無隱瞞的說出這些事,正表示我已豁了出去,再沒有任何顧忌。我會在這襄耐心等待孫恩,尋找與他決一死戰的機會,以報答大魏對我族的恩寵。”

三人聽得頭皮發麻,只是一個慕容垂,已非任何人應付得了,天下間恐怕亦沒有人能勝得過他,不論單打獨鬥,又或乾軍萬馬的正面交鋒。

卓狂生嘆道:“走吧!這是我唯一的忠告,留在邊荒集,只是死路一條。”

慕容戰斷然搖頭道:“我若不戰而退,把邊荒集拱手讓予慕容垂,仍是死路一條。即使我的族人不治我以死罪,可是邊荒集既入慕容垂之手,奪去我們與南方交易的命脈,北方還有我族容身之地嗎?”

卓狂生呆看他一會,好像直至此刻方認識他般端詳著,點頭道:“想不到慕容戰能如此視死如歸,不過你下面的人,是否肯陪你一道犧牲呢?”

慕容戰從容道:“我若怕死,不會到邊荒集來。我的手下人人肯為我賣命,這是毋庸置疑的。何況戰爭最是無常,在淝水之戰前,誰想得到以苻堅的百萬大軍,名將如雲,竟敵不過謝玄區區八萬北府兵?”

卓狂生瞄燕飛一眼,再移往呼雷方,後者不待他探問,苦笑道:“我已嗅到敗仗的氣味,可惜我亦像慕容當家般沒有選擇,敝主曾有嚴令,著我拼死保住在邊荒集的利益,直至最後一兵一卒,與邊荒集共存亡。”

燕飛心中一陣激動,大禍當前,方看出慕容戰和呼雷方是寧死不屈的好漢子。

慕容垂和孫恩這對南北兩大頂尖高手,結成聯盟,夾攻邊荒集,可不是說笑的?而天下間唯一有資格和他們周旋的謝玄,又身負致命的內傷,沒法親身奉陪。

不論慕容戰和呼雷方如何自負,又或在邊荒集如何稱王道霸,對上慕容垂或孫恩這類威震天下的武學及兵法大家,當有自知之明,所以確是志氣可嘉,置生死於道外。

燕飛同時想到慕容垂不但親自領軍,還要隱秘行軍,穿越巫女丘原而來,並不是怕邊荒集群雄早一步得到風聲,因為縱使知道又能如何?根本是無從抵擋。慕容垂要瞞的是北方慕容永兄弟和姚萇的兩大軍事勢力,怕他們一旦獲悉此事,會不顧一切的阻撓,於此亦可看出邊荒集在統一南北上的重要性。

  他該怎麼辦呢?

  他不走,紀千千也不會走。

忽然感到慕容戰、呼雷方和卓狂生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來。

燕飛暗嘆一口氣,迎上三人的目光,最後凝注卓狂生,沉聲問道:“郝長亨究竟是哪一方的人?”

卓狂生嘆道:“君子可欺之以其方,燕飛你太天真啦!兩河幫與天師道一向遙相聲援,大做生意。聶天還一天未擊潰桓玄,孫恩一天未攻陷建康,他們仍會互相利用。郝長亨乃大奸大惡之徒,說不定比屠奉三更為可怕。”

燕飛感到整條脊骨涼浸浸的,郝長亨若真是這麼的一個人,高彥的久久未歸,會否與他有關呢?

慕容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燕飛你和我們的情況不同,沒必要留在這里送死,不如立即與千千逃往邊荒避禍吧!”

燕飛一震地從迷惘中清醒過來,迎上慕容戰傷感無奈的眼神,一時百般滋味在心頭。搖頭道:“若讓慕容垂和孫恩瓜分邊荒集,北方諸雄固是要對慕容垂俯首稱臣,南方更會大禍臨頭,目下是我們唯一能阻止他們作惡的機會,錯過了將永無扳回的日子。”

  呼雷方低喝道:“好漢子!”

燕飛心中苦笑,從他們的說話,可看出慕容戰和呼雷方的分別。前者因對紀千千的愛慕,不願她被捲入造繼淝水之戰後另一場大戰的風暴中,故力勸自己帶紀千千逃命。而呼雷方卻只看成敗,多一分力量總比少一分力量好。

卓狂生精神一振道:“想不到有這麼多人與我心意相同,那我們尚有一線生機。”

慕容戰肅容道:“請燕兄三思小弟的提議。”

燕飛朝他瞧去,沉聲道:“我會盡力勸千千走,不過我卻決定留下來,與三位並肩作戰:永不言悔。”

  慕容戰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他與燕飛一直是敵非友,其族人又與燕飛有解不開的深仇,若非在邊荒集如斯獨特的情況下,絕沒有可能成為生死相共的戰友。

呼雷方道:“現在我們大概只有半天時間作準備,該怎辦好呢?”

卓狂生道:“首先我們要分清邊荒集內的敵我,認定誰是敵人,立即下手剷除,即使殺錯人亦理不得那麼多,因為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去分辨或證實。”

慕容戰點頭道: “對!若惹起對方警覺,奮起頑抗,即使我們能取勝,亦是得不償失。”

燕飛雖明知他們說的乃唯一求生之道,仍是一陣猶豫,因為他並不是這種人,就以郝長亨而言,自己一直跟他稱兄道弟,共商大計,在尚未證實他是心懷不軌下,怎可憑卓狂生的一面之辭狠下辣手?

道:“在此事上我們須非常小心,如不慎剷除了的是朋友,只會削弱我們的力量。”

呼雷方道:“著個當然。現時在邊荒集內,我最不信任的人是郝長亨和赫連勃勃,以他們的狡猶,我們沒可能取得任何足以證明他們是內奸的證據,所以只好想方法把他們除掉。”

慕容戰冷哼道:“擒賊先擒王,不若趁待會開鐘樓議會時,趁赫連勃勃沒有防備,就在鐘樓內把他擊殺,然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把匈奴幫連根拔起,此為最直接了當的做法,各位有甚麼意見?”

卓狂生點頭道:“當我們尚未和孫恩決裂前,我們早懷疑赫連勃勃是慕容垂一方的人,因為他抵集的時間非常巧合,似是配合慕容垂而來的樣子。而縱使他不是慕容垂的走狗,只憑他對付長哈老大的手段,已是死有餘辜。”

燕飛點頭道:“我敢肯定他是假花妖。”

若此話是在誅除花妖一戰之前說出來,包保人人摸不著頭腦,現在則沒有人懷疑他的話。

卓狂生道:“好!赫連勃勃將是我們第一個目標,紅子春和姬別又如何呢?該否於即將召開的鐘樓議會一併剷除。”

呼雷方立即頭痛起來,嘆道:“唉!姬別!真的很難說。”

燕飛心忖若做慕容垂走狗的不是姬別而是赫連勃勃,那替慕容垂造木筏的便該是後者。再想深一層,要在短時間內完成大批足供慕容垂大軍應用的木筏,恐怕要上千人手才成。姬別雖是邊荒大豪,手下也不過區區二、三百之數,若盡調人手去應付此事,早惹起警覺,所以大家極可能一直在錯怪他,呼雷方的顧慮是有道理的。

因何自己一直沒有深思姬別的情況?就為他曾離開邊荒集而深信他是內鬼?是否源於心內的恐懼,故此要找渲洩的目標?

道:“我尚有一件事沒有告知各位,昨夜高彥夜探巫女丘原,發覺該處有大批樹木被新砍掉,由於黑夜,高彥還沒找到木筏便回來告訴我。”

  三人同時動容。

卓狂生道:“我雖曉得慕容垂今晚會到,卻從沒想過他行軍的路線是穿越巫女丘原,因為若要經丘原而來,必須徒步走百多里路,更沒法帶同戰馬來。”

慕容戰喜道:“高彥在那裡?只要我們先一步破壞木筏,至少可延誤慕容垂兩天時間。”

燕飛再次為高彥擔心,道:“我著他去請郝長亨來說話後,他一直沒有回來,郝長亨說他去找尹清雅說話呢。”

  卓狂生等人人色變。

燕飛苦笑道:“郝長亨該沒有這麼斗膽,即使他是內奸,仍未到打草驚蛇的時候。或許高彥那小子是泡妞泡昏了腦子,待會我立即去找他。”

慕容戰道:“時間愈來愈緊迫,我們必須立即下決定,再分頭行事。”

呼雷方道:“待會開議會時,我們面對面向姬別提出質詢,看他的答案再隨機應付,必要時可先將他生擒軟禁,便可慢慢拷問,怎到他不說實話? ”

慕容戰點頭同意道:“對紅子春也可採同一手法。”

卓狂生道:“假若諸事順遂,鐘樓議會後又如何打算呢?”

慕容戰道:“我們可否把屠奉三也爭取到我們這一方來,這亦是屠奉三唯一保命的機會。”

燕飛心中一動,道:“剛才郝長亨告訴我,屠奉三今早曾去私會赫連勃勃,且結成聯盟。”

卓狂生悶哼道:“郝長亨說的話怎可以盡信?此事連我們都一無所知,憑他一個初來甫到的外人怎能掌握得如此精確,還一副像曉得他們談過甚麼計劃的樣兒。”

就在此刻,燕飛狠下決心,務要弄清楚郝長亨是怎樣的一個人,道:“屠奉三方面由我處理,因為他曾找我去說話,我卻因懷疑是個陷阱沒有赴會。”

卓狂生淡淡道: “各位仍沒有答我的問題,鐘樓議會後又如何呢?”

三人交換個眼色,均感沒話可說。

卓狂生仰望天色,徐徐道:“唯一的方法,就是把邊荒集二度團結起來,而現時邊荒集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號召力。這個人當然不是我,也不是燕飛。 ”

  慕容戰劇震道:“紀千千!”

燕飛也心中狂震,把紀千千捲入此事已心中不願,何況是將她擺在這麼一個位置上!如若戰敗,以她傾國傾城的絕色,一旦落入敵人手上,不論是慕容垂或孫恩,遭遇之慘,實不堪想像。

  但他可以說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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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誰是內奸

一切平靜,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小風帆順風順水朝大江駛去。

劉裕坐在船尾把舵,心中的傷痛無奈,絕非任何筆墨能形容其萬一。他甚至有點痛恨自己,恨自己為何不拒絕江海流的提議,堅持隨隊往邊荒集赴死。自己是否真如任青媞所認定的那一種人?他從未試過如此矛盾,他要鬥爭的是心內另一個逐漸冒起的“劉裕”,他並不熟悉卻肯定是自己某部分的“劉裕”,那個的“他”絕不會感情用事。

  風帆轉往前方河灣駛過去。憑記憶接著該是筆直達十多里的長河水道,他的風帆即可加速行駛,以一瀉百里的姿態朝大江進發。

由於該段河道特別寬敞,他可以輕易掉頭回邊荒集去。因有江海流打頭陣和吸引敵人的注意,他可於適當地點棄舟登岸,悄悄潛返邊荒集,與燕飛共抗強敵。

  這是最後一個機會。

他的心“霍霍”躍動,呼吸急促起來。

  眼前豁然開朗,輕舟轉過河灣。

  劉裕忽然全身劇震,呆望前方。

  長河盡處,船影幢幢。

劉裕“呵”的一聲起立,頭皮發麻,極目觀察。

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中,他已明白江海流早行藏洩密,此一隊躡尾緊迫的船隊,並非偶然出現,而是要覆滅曾雄踞大江的大江幫。

他乃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堠,憑對方艦形認出是縱橫兩湖的赤龍戰船,此種戰船舟形如龍,船首作籠頭形,龍口大張,活似要把敵船吞噬,渾如赤龍,遊於江河。是兩湖幫藉之以鎮懾洞庭、鄱陽兩湖的本錢。

目所見的達十艘以上,且尚未看見隊尾,以此觀之,兩湖幫是傾全力而來,志在必得。

如此聲勢,當是聶天還親自督師。

  劉裕的心直沉下去。

今次征服邊荒集的壯舉是徹底的失敗,江海流縱能突破天師軍的封鎖,卻是來時容易去時難。

  心中湧起明悟。

孫恩和聶天還已結成聯盟,連手從水陸兩路進犯邊荒集。當邊荒集被攻陷後,接踵而來的是兩大勢力的公然造反。桓玄會被牽制在莉州,而孫恩則攻打建康,正陷於四分五裂的南朝將遭到南遷後最大的災劫。

邊荒集的情況更不堪想像,因為燕飛對滿口謊言的郝長亨正深信不疑。

此刻比任何一刻更令劉裕有趕返邊荒集的衝動!可惜他曉得已錯過了機會。以他目前的狀況,如走陸路怕不到十里便要傷發吐血,而在河上他絕快不過可藉槳催舟的赤龍戰船。

  “鏘!”

劉裕掣出厚背刀,毫不猶豫地一刀刺入船底,運功刮削,河水立即從破洞湧入。

他一個側翻,投入河水里,心中立下死志,終有一天,他要孫恩和聶天還血債血償。

  燕飛馳離鐘樓,心中一片茫然。

他該去找郝長亨,還是應屠奉三的邀約?又或趕返漢幫見他最想見的紀千千?順道向宋孟齊提出警告,他真的有點難以取捨。

  暗嘆一口氣,往洛陽樓馳去。

現在離開鐘樓議會的午時只有半個許時辰,而他要做的事又這麼多,只能按事情的緊迫性而下決定,因為他忽然直覺地感到高彥已出了事,所以先去尋郝長亨攤牌。

照道理,郝長亨是沒有向高彥下毒手的道理,除非是被揭破陰謀,不得不艇而走演,心中一動,隱約捕捉到事情模糊的輪廓,偏又沒法具體說出來。

  自己究竟為的是甚麼一回事?

倏地裡,他曉得是因紀千千影響到他靈異的金丹大法。若仍是這般神思彷彿的,今晚肯定小命不保,更遑論保護紀千千主婢。

甩蹬下馬,正要登上長階去敲洛陽樓緊閉的大門,一群人推門湧出,帶頭者正是紅子春。

他神色凝重,見到燕飛雙目射出焦慮神色,打手勢著手下們留在原處,自己則搶下長階,一把挽著燕飛的手臂,沉聲道:“情況非常不妙,我們到對面說話。”

放開燕飛手臂,徑自越過車馬道。

燕飛生出非常不祥的感覺,隨在他身後,直抵另一邊的行人道。

整個夜窩子行人絕跡,空空寂寂,尤使人心頭重壓,抑鬱難舒。

紅子春立定,回過身來,低聲道:“郝長亨不告而別,我正要去找你們說知,想不到你已來到門外。”

燕飛深吸一口氣,收攝心神,問道:“你究竟和他是甚麼關係?”

紅子春咕噥一聲,咒罵道:“他奶奶的!不過是生意夥伴的關係。這小子很懂說話,所以呼雷方雖曾向我作過警告,我仍沒有放在心上。我操他的十八代祖宗,竟利用我來為他掩飾。”

燕飛皺眉道:“你怎知他不是湊巧外出,而非不告而別呢?”

紅子春往他瞧來,苦笑道:“坦白說,我一直在監視他,倒不是我對他生出懷疑,只是例行的小心謹慎。今早你派高彥來找他,接著他到營地去見你,高彥則和尹清雅出集而去,不知去向。”

又問道:“你曉得高彥到那裡去嗎?高彥還背著個裝滿東西的背囊。”

燕飛的心抽搐一下,沉聲問道:“接著呢?”

紅子春定神瞧他片刻,答道:“接著郝長亨回來,個把時辰後是尹清雅獨自回來,卻不見高彥。我接到報告後,生出事有蹺蹊的不安感覺,遂往找郝長亨說話,始發覺人去樓空,兩名監視他的手下還被點倒了。唉!是我太容易信任人。”

燕飛當然不會怪他,因為自己也被郝長亨騙倒,心中對高彥的擔心更化成絕望,更弄不清楚紅子春這番話是否為自己開脫的謊話,一時心中亂成一團。

唯一清楚的,是郝長亨知道自己陰謀敗露,所以立即躲起來。想到這裡,立即醒悟過來。

紅子春道:“此事必與高彥有關,且他肯定兇多吉少,否則郝長亨不會在尹清雅回來後,立即逃遁。”

燕飛呆看他半晌,點頭道:“你說得對,高彥惹禍的原因是他發現慕容垂進軍邊荒集的秘密,他離開邊荒集是要去破壞和拖延慕容垂入侵的大軍,可惜卻沒有知人之明,帶了頭惡雁同行,致遭不測之禍。”

紅子春色變道:“怎辦好呢?我確對郝長亨真正的意圖全不知情。”

燕飛強壓下心中的無奈和悲苦,在淝水之戰前,他和高彥雖關係密切,仍止於一般朋友間的喜愛和欣賞,可是此後的經歷,卻令他和高彥建立起深厚誠摯的交情,現在驟失好友,心中的淒涼惋惜可想而知。

道: “情勢愈來愈緊急,據我們最新的消息,慕容垂和孫恩今晚將親自督師進侵邊荒集,坦白點告訴我,你有甚麼打算?”

他向他透露情況,是要孤注一擲,弄清楚紅子春是敵是友?若他與郝長亨蛇鼠一窩,自然比燕飛更清楚慕容垂和孫恩的佈置,但若他真的是受騙者,燕飛便可從他的反應作出精確的判斷。

紅子春容色轉白,劇震道:“這不是真的?”

燕飛苦笑道:“我為何要嚇你呢?誅除花妖的興奮尚未過去,形勢已急轉直下,郝長亨的離開更是最嚴重的啟示,顯出郝長亨不單與黃河幫結盟,且是慕容垂和孫恩一方的人,如非因高彥而陰謀敗露,我們還要給他騙得團團轉呢。”

紅子春籲出一口氣肅容道:“慕容垂和孫恩任何一方的實力足把邊荒集輾成碎粉,我要立即逃亡,燕飛你也走吧!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燕飛大致可肯定紅子春應不是郝長亨一夥,否則當會表示留下來,漂亮的說甚麼大家團結一致,力抗大敵諸如此類的話,好從內部顛覆邊荒集的反抗力量。

不過仍未是完全放心,故作不解道:“紅老闆你在這裡只是做生意,並沒有像眾幫會般坐地分肥,換過另一批人來話事,該不會影響你的生意,你何必走呢?”

紅子春像忽然衰老了十年般,頹然道:“若任何人抱著這種想法,必然大錯特錯。慕容垂是怎樣的人?我不太清楚,對孫恩卻知之甚詳。因為我正是因他而逃來邊荒集,他對天師道之外的人手段之殘忍,是你沒法想像得到的。以他的作風,不但會把我的生意接收,且絕不會放過我,他是不容任何人分薄他的利益。若我沒有猜錯,他會設法迫所有漢人轉信他的天師道,想想那是多麼可怕的一回事。”

燕飛拍拍他的肩頭,道:“有興趣隨我到北門驛站走一轉嗎?或許你會發覺逃走是最愚蠢的做法。”

紅子春臉上血色終於褪盡,說不出話來。

  漢幫,忠義堂內。

江文清、費正昌和程蒼古正在堂內商量撤退的細節,直破天神色凝重地匆匆而至,沉聲道:“胡沛失踪了,我們的人遍搜邊荒集仍沒法尋苦他,這賊子非常機警。”

江文清淡然道:“他不是夠機警,只因祝叔叔比他預估的日期死早了兩、三天,而他尚來不及作好接收漢幫的準備,曉得鬥我們不過,所以藏慝起來,他的同黨呢?”

眾人生出甚麼事都瞞不過她的感覺,而她對每一件事的看法,總能比他們透徹和深入。

直破天答道:“隨他失踪的只有十多名他的心腹親信。不過我仍不明白,多兩、三天和少兩、三天有甚麼分別?除非他是慕容垂方面的人,否則祝老大身亡的時間,對他有何意義可言。”

程蒼古代答道:“文清指的是一天祝老大沒有死,仍未須選出幫主,可是祝老大忽然撐不下去,而胡沛曉得我們不會讓他當幫主,更怕我們光下手為強,而他目下仍欠數天的準備工夫,例如正在等待援兵之類,所以不得不躲起來。”

江文清神色凝重的沉聲道:“希望我是高估了他,假若確是他出手把祝叔叔害死,我肯定他是一等一的高手,因為我沒法從他害死祝叔叔的手法看出破綻,從而間接推測出他深藏不露的高明。他並非因怕了我們而躲起來,事實這是在眼前形勢襄最聰明的策略,使我們失去打擊的目標,而他潛伏在漠幫的人卻可以繼續分化漢幫,他更不用作出隨我們撤退的抉擇。胡沛此人並不簡單,在背後撐他腰的更非善男信女,且多少會和慕容垂又或孫恩有關。”

費正昌眉頭深鎖道:“邊荒集的形勢從未試過如此復雜曖昧,我們該如何應付?”

江文清道:“現在我們最重要是在大撤退前持盈保泰,把碼頭和總壇置於絕對的控制下,防範任何突襲。唉!”

程蒼古皺眉道:“文清為何嘆息?”

江文清目光投往直破天,道:“集外有沒有敵人的影踪?”

直破天苦笑道:“邊荒集是最令探子頭痛的地方,任何部隊的進入,都是如入無人之境,不會傳出半點風聲,只要隨便找一處密林或山野藏起來,要找他們便如大海撈針。我們已人手盡出,搜遍邊荒集方圓二十里內所有地方,仍沒有任何發現。”

程蒼古沉聲道:“若我是孫恩或慕容垂,會把部隊藏於離邊荒集三十里外的地方,入黑後方朝邊荒集以快馬推進,可於兩個時辰內抵達邊荒集,形勢確是非常不妙。”

江文清道:“水道的情況又如何?”

直破天道:“南北水道的交通肯定已被截斷,從今早開始,再沒有船隻從南方或北方駛到邊荒集來,嚇得想今早從穎水離集者人人不敢妄動,靜觀其變。現在邊荒集人心惶惶,不少人已逃入邊荒避難,不過數目仍是有限,希望幫主能突破南方水道的封鎖,否則我們只能從陸路撤退。”

江文清嘆道:“邊荒集在明,邊荒在暗,假若敵人在邊荒集設置探子,可以清楚掌握所有幫會的進退,再通知集外的敵人採取最適當的行動。所以我們唯一退走的安全路線是穎水,在河面上誰攔得住我們大江幫的兩頭船?”

大江幫的兩頭船與兩湖幫的赤龍船齊名,同被譽為天下最具作戰能力的戰船。首尾均設舵,前後四方轉動自如,較一般戰船遠為靈活。大江幫更培養出大批精於操控這種戰船的水手,以之衝敵突圍,無往而不利。費正昌低聲道:“假若從水路撤走之法行不通,我們是否該另訂從陸路退走之計?”

一陣沉默降臨到眾人間,人人感到心情沉重,生出無計可施的頹然感覺。

誠如江文清指出的情況,從陸路撤退等若提供在集外虎視眈眈的敵人作從容佈置、截擊伏襲的好機會。

敵人對己方的實力瞭如指掌,他們則對敵人一無所知,這樣的仗如何打呢?

江文清苦思片刻,道:“我們現在手上有多少條船?”

程蒼古道:“有兩艘雙頭船,此外普通用以運貨的江船大大小小有七艘,另外尚有十二艘漢幫慣用底平篷高的運兵沙船。”

江文清徐徐道:“從陸路撤走肯定是送死,不論水道形勢如何惡劣,仍是我們唯一生路。不理爹是否能及時趕到,我們須於黃昏前撤退,以兩艘兩頭船作先鋒,七艘沙船為後續,江船佈在最後。必要時登陸落荒散逃,總好過一頭栽進敵人在陸上的天羅地網去。”

直破天皺眉道:“形勢是否真的如此惡劣呢?”

江文清斷然道:“只會比我們想像的更壞更差。燕飛說得對,徐道覆的出現,已敲響邊荒集各大幫會的喪鐘。而偏偏郝長亨卻於此時刻現身邊荒集,我更怕兩湖幫和天師道已結成聯盟,且是傾力而來。如非我們早作準備,恐怕想逃也逃不了。”

程蒼古道:“假若燕飛能團結集內各主要幫會,我們是否有一拼之力呢?倘若謝玄聞得風聲,他肯定不會坐視的。”

江文清苦笑道:“我們能捱得那麼久嗎?”

  眾人無話可說。

江文清雙目射出痛苦的神色,搖頭道:“在爭奪邊荒集的控制權上,我們是絕對的失敗。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是如何盡辦法把損失減至最低。”

稍頓又嘆道:“我們最大的失誤,是沒想過孫恩與慕容垂結成聯盟,現在想全身而退,真是難比登天,一切只好看老天爺的安排。”

手下來報,慕容戰指名要找宋孟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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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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