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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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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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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9:22:01 |只看該作者

第 七 章 心有靈犀

  燕飛從混沌裡醒轉過來。

他完全失去對時間的感覺和意念,千百年的時間可以只是彈指之間的長短。

被孫恩重創後他並沒有失去意識,卻斷絕了對人世間的接觸,人世只像一個遙遠的夢,不過他曉得自己至深愛的女人,正在那裡面對可怕的危險,這唯一的記憶令他堅持回去,絕不放棄,不可以就此死掉。

唯一可以救他的是金丹大法,且須是最高層次的金丹大法。

於是他陷進胎息的狀態裡,一切重歸先天的本體,與天地宇宙一同神遊,直至金丹運轉,令他不但立即霍然而愈,且整個人有煥然一新的暢美感覺。

燕飛暗嘆一口氣,心忖道:“終於回來了。”

他逐步地重塑受到孫恩致命一擊前的記憶。

忽然間,他明白為何會輸給孫恩。

他及不上孫恩“心無掛礙”的心境,因為他仍放不下紀千千。說句老實話,他與孫恩的差距非是遙不可及,而正是對紀千千那一點點的掛念,令他縛手縛腳,無法平反敗局。

幸好大難不死,更令一切都不同了,把踏了半步進鬼門關那隻腳拔回來後,他的金丹大法終臻達初成的境界。

  他的靈覺以倍數地加強。

  就在這一刻,他感應到紀千千。燕飛福至心靈,想到是因紀千千正強烈地思念他,故令他感覺到她。

  “千千啊!燕飛並沒有死!”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宛若坐在車廂裡,正透過車窗看出去,外面是丘原的美景,有一株特別高的老松,形像古怪,成為他如夢如幻般視野的焦點,其它一切模糊起來。

耳鼓似還聽到大隊人馬行軍的輪聲蹄響。

  燕飛劇震一下,完全清醒過來。

壓在他身上厚達五尺的泥層,岩漿般向上噴發,燕飛整個人從泥洞中乎升起來,回到光天化日下的現實,從容不追的落在旁邊的草地上。

陽光從密林頂斜灑下來,已是日暮時分,蝶戀花仍安然掛在背上,身上泥層紛紛落下。

  他沒暇去想誰把他送到這裡來?為何會把他埋葬?因為他清清楚楚知道邊荒集已失陷了,紀千千還被敵人擄走,強迫她北上。適才的情景,是邊荒集北面里許外一處地方,他認得那株怪松。當他感應到紀千千的所在時,同時透過她的心靈看著同樣的景物。

高彥小子的預言沒有錯,第二次死而復生後,他真的變成了半個神仙。

身隨意動,金丹大法自然流轉,他迅如鬼魅地掠出密林,來到密林外一處可望遠的高地。

環目四顧,邊荒集在東面地平遠處,離他至少有二十多里路。

燕飛一聲長嘯,朝邊荒集的方向疾掠而去。

不論對方是否有千軍萬馬,又或慕容垂如何武功蓋世,他誓要從對方手上把紀千千救回來。沒有人可以把他的至愛帶離邊荒,誰也不可以。

小詩的腦海仍填滿邊荒集失陷前那三天日以繼夜的慘烈攻防戰,耳鼓不住響苦戰士臨死前的呼叫,雖然已是十多天前發生的事。

與她們一起被俘的尚有近六千荒人,包括龐義在內,其它人則生死未卜。在整個攻防戰裡,雙方均傷亡慘重,真正的數字恐怕永遠沒有人弄得清楚,合起來該有過萬之眾。

尤幸孫恩和慕容垂議定“建城分之”的協議,不單要重建城牆,還會以雙重的高牆分隔為南北兩城,瓜分邊荒集。被俘的荒人因而被迫負起築牆的龐大工程,雖是苦不堪言,尚可苟延殘喘。

  “啊!”

小詩駭然朝坐在前排失聲低呼的紀千千瞧去,後者別過俏臉迎上她的目光,花容雖慘淡,雙目卻射出自被俘以來從未出現過的生機。

車窗外觸目俱是精銳的慕容垂旗下騎兵,傍著長長的馬車隊朝北推進。

每過一刻,她們便離邊荒集遠一點,更可能永遠沒有返回邊荒集的機會。

小詩俯前道:“小姐你沒事吧?”

紀千千神色茫然地搖頭,眼神又開始聚焦,壓低聲音道: “燕飛沒有死。”

小詩暗吃一驚,心忖難到小姐因對燕飛思念過度,精神出現問題?否則怎會無端端說出這句話。又或因慕容垂禁制她內功的獨門手法對她生出不良的影響?

  小詩道:“小姐怎會曉得呢?”

紀千千低聲道:“這是沒法解釋的感覺,似乎是他在遠方某處向我呼喚報平安,我還感到他正在趕來的途上。有剎那光景我真的感覺到他,感覺到他在我心內。”

小詩不喜反憂,暗忖紀千千的情況可能比她想的更嚴重,這是思憶成病,且是最難療治的心病。

燕飛去而不返,自然是有死無生,敗在孫恩手底。紀千千一直沒為此說半句話,只是咬緊牙齦作戰,直至大逃亡的一刻。

紀千千又道:“六壬課是不會錯的,乾爹更沒有可能看錯。唉!我也曾很擔心呢!”

小詩心中暗叫不妙,順著她語氣問道:“小姐擔心甚麼哩?”

紀千千湊到她耳逞道:“慕容垂今趟強擄我們主婢北歸,臨行前舉行離城禮,又要我們公然現身參與儀式,大張旗鼓,你不覺得異常嗎?”

小詩心中稍安,紀千千的思考沒有絲毫錯亂。搖頭道:“我以為慕容垂是要逞威風哩!特別是向徐爺示威,因為徐爺爭不過他。”

紀千千想起慕容垂不肯向徐道覆交出自己的對峙情況,道:“你太小看慕容垂,他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可怕的一個,另一個人是孫恩。像慕容垂或孫恩這種人,絕不會意氣用事。他是在設置陷阱,誘餌是我們。”

小詩一頭霧水的道:“詩詩不明白。”

紀千千道:“我想說的是,事情並非如我們想像般的悲觀。我們邊荒集的主力部隊已成功突圍逃走,並隱於邊荒某處重新整合兵員,令慕容垂和孫恩大感威脅。沒有一年半載,邊荒集的築城肯定沒法完成,而慕容垂和孫恩更沒法於邊荒集長期屯駐大軍,所以故意帶我們回國,引邊荒的兄弟在我們渡泗水前來救我們。過了泗水,他們將沒有機會。”

小詩文驚又喜道:“真的會有人來救我們嗎?”

紀千千道:“這個是當然的。屠奉三、慕容戰、拓跋儀等豈是這般容易收拾,他們均是英雄之輩,定不容慕容垂帶著我們渡泗回國。”

小詩擔心道:“可是小姐又說這是個陷阱。”

  紀千千低聲道:“他來了!”

  小詩靠回椅背去。

在十多名親兵簇擁下,狀如天神般威武的慕容垂策騎來到車旁,放緩馬速,與馬車並排前進。

紀千千此時心情大為好轉,朝對方瞧去,這個只三槍便挑飛自己佩劍的高手,確有其能顛倒天下的懾人神采和魅力。

自從被生擒後,他一直是那麼溫文有禮,每一件事都先徵求自己的意向,並解釋不得不如此做的理由,令她直到此刻仍難對他生出惡感。

慕容垂微笑打招呼道:“小姐路途辛苦嗎?”

紀千千瞥他一眼,淺嘆道:“我想一個人獨自清靜一下。”

慕容垂不以為意淡淡地道:“若小姐答應我不會傷害自己又或逃走,我可以解開小姐的禁制。”

紀千千不悅道:“你故意安排小詩和我一道走,我能逃到哪裡去呢?”

慕容垂有耐性地柔聲道:“情非得已,請小姐見諒。小姐可以說一句話嗎?”

紀千千把窗簾拉下,隔斷他的視線。

慕容垂哈哈一笑,與手下催騎去了。

孫無終等把劉裕送到刺史府正門外,刺史府大門車馬往來不絕,愁雲籠罩,尤其高懸門上的藍色燈籠,令人看得心如鉛墜。

劉裕想起剛才大碗酒大塊肉,生出偷作賊的罪疚感,待要繞往後門入府,卻給送客出門的宋悲風喚著,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

宋悲風微笑道:“你的臉色依然不太好看,不宜喝酒。”

劉裕知他嗅到自己的酒氣,心忖以現在心情之差,沒醉個不省人事,是非常有節制力。孫無終的心情怕也好不了自己多少,喝酒誠然是唯一消愁的方法,但也是最不聰明的辦法。

劉浴心虛,唯唯諾諾的應著,想含混過去。

宋悲風抓著他手臂領他進入泊滿車馬的前院,繞過作致祭場的主堂,沿廊道深造府內,低聲道:“司馬曜已下旨欽準安公大斂後遺體蓮返建康小東山安葬,由此可看出司馬曜仍一意在安撫我們,怕我們作反。”

劉裕心不在焉的問道:“玄帥找過我嗎?”

宋悲風搖頭道:“玄帥忙著招呼客人,恐怕諸事停當後方會找你,屆時他會告訴你人事上的新安排。”

劉裕知謝玄沒有找他,心中很不舒服,聞言錯愕道:“什麼新的安排?”

宋悲風雙目射出同情的神色,輕輕道:“我先告訴你,是讓你心裡有個準備,大少爺要把你調往劉牢之旗下,作他的參軍。這是平調,副將的職級沒有改變。”

劉裕腦內轟然一震,曉得失寵成為鐵一般的事實,謝玄再不要他隨侍在旁,他劉裕只是北府兵其中一名低級將領,差點是打回原形。

  宋悲風道:“這邊走!”

劉裕行屍走肉、失魂落魄的隨他左轉入中院,迎面一群人走過來,他卻是視如不見,聽而不聞。

宋悲風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孫小姐!淡真小姐!”

淡真之名入耳,劉裕如遭雷殛,台頭望去。

一對明媚熾熱,其中又暗含幽怨的美眸迎上他的目光,似在投訴他的無情,又似譏嘲他膽子不夠大。

劉裕忘記了施禮,呆頭鳥般看著以謝鍾秀和王淡真為首的七、八名仕女擦身而過,鼻裡仍留著她們芳香的氣息。

宋悲風冷眼旁觀,忽然又扯著他衣袖繼續行程,問道: “小裕你似乎和淡真小姐非是一般交情,對嗎?聽說是淡真小姐在路旁把你救回廣陵呢!”

劉裕豈還有答他的心情,見王淡真似乎仍對他餘情未了,比對起自己事業的低沉沒落,分外有感慨。

含糊地點了點頭,只盼立即躲回房內去,痛哭一場,什麼都好,只是沒面目在大庭廣眾丟人現眼。

  做人還有甚麼意思呢?

回到該快要遷離的居所,宋悲風道:“小裕坐下,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劉裕無奈坐下,心忖說甚麼都沒有用,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謝玄,一旦下決定,絕不會因任何人而改變,謝安是唯一的例外,但他已沒法左右謝玄。

宋悲風在隔幾的椅子緩緩坐下,道:“小裕不用把我視作謝家的人。”

  劉裕愕然道:“此話何解?”

宋悲風淡淡道:“我在為安公辦事前,曾和安公有個協議,當他百年歸老後,我將回復自由身,協議於明天生效,府內上下人等均清楚此事。”

劉裕聽得百感交集,他自己便沒有這種運道,一是繼續作軍人,一是作被永遠通輯的逃兵,沒有第三個選擇。

宋悲風微笑道:“所以你可以當我像小飛般的朋友,說話不用有任何顧忌,我更不會向大少爺洩露你不願他知道的事。”

劉裕生出異常的感覺,訝道:“大叔似乎特別關照我。”

宋悲風欣然道:“你猜到原因嗎?”

劉裕道:“是否因為我是燕飛的朋友?”

宋悲風道:“這或許是原因之一,卻非主因。”

劉裕攤手道:“我真的不明白。”

宋悲風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平靜的道:“安公在過世前,曾在我面前提起你。”

劉裕一呆道:“安公對我有甚麼看法?”

宋悲風目光閃閃地朝他打量,沉聲道:“他說你是天生統帥的材料,很有領袖的魅力,更可能是南方未來唯一的希望。”

劉裕苦笑道:“安公太撞舉我了。”

宋悲風搖頭道:“安公從不會擅舉任何人,只是以事論事,他看人從沒有出錯。”

  劉裕頹然無語。

這番話若是在到邊荒集前聽到,他會非常自豪,現在卻非常刺耳。

宋悲風道:“你現在或者聽不入耳,不過沒有關係,終有一天你會明白。順帶提醒你一件事,王恭為應付司馬道子迫婚,會於短期內把淡真小姐許給殷仲堪之子殷七維,好斷絕司馬元顯的痴心妄想。希望你明白我告訴你此事的用心。”

劉裕整個人像給五雷轟頂,轟得手足冰冷,虛虛蕩蕩。

難怪王淡真如此勇敢向自己表白情意,因為她根本不願嫁與殷士維。

殷仲堪乃南晉重臣,出任荊州刺史,與桓家關係良好,甚至可算是桓玄一方的人,他自然有資格不懼怕司馬道子。

宋悲風長身而起,嘆道:“人一出生,便不公平,我們可以做的,就是如何在置身的處境裡奮鬥出最佳的成績。一時的困境算甚麼呢?只有戰爭的年代方可以出名將,也只有亂世方可見明主。希望小裕永遠記著我這番說話。”

  劉裕忙起立相送。

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其它人可能都到靈堂去了,劉裕頹然坐在門坎處,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

若事情可以重演一次,他幾可十成十肯定自己會和王淡真私奔。他怎可容忍她投進別人的懷抱裡去?

她不喜歡殷士維,一來他的爹與桓玄關係密切,更因他是高門大族的後裔,而王淡真最厭惡的正是高門子弟。只是這個理由,足可令他作出任何犧牲,只要她有幸福便成。他會全心全意的去愛惜她,其它一切再不關重要。

  可惜他已錯過機會。

現在他想走近點和她說句私話也不成。

  足音傳來。

一名婢子腳步輕巧的沿廊道而至,見到劉裕不顧骯髒的坐在門坎處,皺起了眉頭,問道:“請問是否劉副將劉大人呢?”

劉裕此時連謝玄也不想見,亦沒想及若是謝玄找他,怎會不是派出親隨而是差個年輕小婢來。木然點頭。

小婢像怕被人聽到般俯身低聲道:“快隨我來,淡真小姐在等你。”

劉裕倏地從地上彈起來,霎時間整個天地都不同了。

  今趟他絕不會教王淡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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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私奔大計

孫恩立在穎水西岸,目光投往長流不休的河水,心中百感交集。

就是河水被隔斷的晚上,邊荒集落入他和慕容垂的手中。他的耳旁似還響起古鐘樓連續撞擊的告急鐘音,接著邊荒集不論攻集者或守集者,均陷進極度的混亂裡。

數以萬計的火牛、火馬、火騾,在煙花爆竹的驚嚇下,從夜窩子四方八面衝出來,破壞所有人為的障礙,突出重圍而去。有本領和膽子的荒人,就那麼騎在狂牛瘋馬背上,旋風般落荒逃去。欠此禦狂牛狂馬奇技的只好在紀千千的命令下,棄械投降。

紀千千確是有智慧的才女,能屈能伸,為保住六千多人的性命,她本有逃走的機會,她卻放棄了,與她旗下的荒民同甘共苦。亦因她的留下,使投降的荒人躲過被坑殺的劫數。她在受降的會議上不卑不屈地據理力爭,在孫恩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難怪謝安這麼愛去見她,道覆因她破例動了真情,而慕容垂則視她為最動人的戰利品。

他的感觸卻非因為紀千千而起,只是因想著謝安,方聯想到她,想到她與謝安的關係。看著紀千千,便像看到他生平最大的勁敵,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譽的謝安石。

在一個時辰前,他得到從建康傳來的確實消息,謝安於十許天前病逝廣陵,遺體會送返建康的小東山安葬。

  “安石不出,將如蒼生何?”

現在安石已去,天下又會是怎樣一番的局面?

謝安是凝聚整個南朝的關鍵人物,他對高門大族的影響,是自漢朝以來沒有人可與之比擬的。有謝安一天,孫恩始終沒有攻打建康的勇氣。因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謝安運籌惟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手段。苻堅正因低估了謝安,故有淝水之敗。

  現在機會終於降臨。

同時他亦在惋惜謝安的撤手西歸,謝安是個直得尊敬和了得的對手,沒有了謝安的中原,西山上的霞彩,似乎也要失去點顏色。

他必須立即趕返南方,佈署號召全國的天師道大起義,進一步向謝玄施壓,能累他內傷發作、一命嗚呼當然最理想。

只要能長期佔據邊荒集,他將穩操勝券。如他可以化身為二,一個化身將會趕回海南,另一個化身留守邊荒集,如此天下可肯定是以天師道為國教的新皇朝的天下。只恨他分身乏術。

他放心不下邊荒集,因為他曉得燕飛尚沒有死,還更強大了,現在正於集外某處窺伺他孫恩。

徐道覆和盧循此時來到他身旁單膝下跪敬禮,齊呼“天師萬安”。

孫恩目光往兩人掃去,淡淡道:“起來!”

徐道覆和盧循長身而起,前者的神色有點不自然。

孫恩目光落在徐道覆身上,微笑道:“聽說道覆昨晚喝下整壇雪澗香,醉得不省人事,須人把你抬回去,是否有這回事?”

  徐道覆瞪盧循一眼,頹然點頭。

孫恩從容道:“任何人失去像紀千千這種能傾國傾城的美女,喝點酒很正常,不痛心方是反常。不過大丈夫生於如此亂世,一時的打擊只可以視作歷練修行,任暴風雨如何猖狂,我們仍要屹立不倒,方有洗雪恥辱的機會。我很明白慕容垂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若強迫紀千千就範無疑是煮鶴焚琴的掃興事。所以只要你能在短期內征服南方,可揮軍北伐,直搗慕容垂老巢以討回紀千千。道覆,這是你最後一次為紀千千醉倒,再不可以有第二次。”

徐道覆聽得非常用神,雙目神光漸盛,到聽罷動容道: “道覆受教。”

  天空暗黑下來,星兒開始現身。

孫恩像說著與己無關的事般,輕描淡寫的道:“我孫恩並沒有做皇帝的野心。將來統一天下,我道統的衣砵由小循繼承,得黃天道藏功的真傳;皇帝的寶座由道覆坐上去,但須把天師道立為國教,尊你大師兄為國師。而為師將避世修道,看看仙道福緣會否於今世降臨到我身上。”

  盧循和徐道覆忙下跪謝恩。

孫恩是不得不無解決內部的矛盾,方可展開統一南方的鴻圖大計。兩大傳人現在利益一致,又有自己在上主持,當然關係良好,同心協力,可是若天師道勢力不住擴大,勢會出現權力的鬥爭。所以現在一舉為兩人定位,既可激勵他們的鬥志和士氣,又可令兩人心中有著落。

  “起來!”

兩人起立,神情雖異,均難掩心中興奮之情。徐道覆是因可作天下之主,盧循卻因得傳他夢寐以求的黃天道藏功。

孫恩道:“我和小循立即趕回南方,邊荒集交給道覆全權處理。邊荒集得來不易,守之也不容易,在城牆建成前,更是危機四伏。我們回去後會設法牽制南朝諸勢力,令他們無法北顧。”

接著續道:“我軍留下五千人駐守邊荒集,其它人由小循領兵還師。道覆必須拋開個人私怨,以大局為重。當邊荒集回复昔日光輝,繼續成為南北貿易的轉運中心,我們將如虎添翼,南方再無可與我們頑抗的實力。哼!背叛我的人終有一天會自吃苦果,我們不用爭一時的意氣。”

兩人明白他最後幾句話是針對臨陣撤走的聶天還而說的。孫恩罕有表達心內的情緒,可見他對聶天還動了真怒。

孫恩忽然嘆一口氣,目光移往邊荒集西面,道:“燕飛仍然在生,其精神更趨強大,更難掌握,更狡猾難測。”

  兩人默然無語。

當晚孫恩重創燕飛,卻給任青媞從後偷襲,未能追上去補以結束他小命的一擊,還因而被燕飛反擊受傷。孫恩當機立斷,撇掉任青媞,親自追搜燕飛,卻是一無所獲。現在燕飛終於傷愈回來。

孫恩續道:“集破之日,紀千千巧施火牛火馬陣後,堅守夜窩子,到天明時方投降,使我們沒法追擊逃離邊荒集的荒人。這批人數目當不過四千人,卻是邊荒集最精銳的高手。可肯定他們重整陣腳後,必會捲土重來。道覆須小心應付,絕不能輕忽視之。”

盧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之計可以成功,讓我們可以安心建城。”

孫恩道:“荒人雖受重挫,卻未致一敗塗地。水能覆舟,亦能載舟,建城之事必須倚靠荒人,邊荒集的盛衰亦在乎荒人的努力,但他們也是心腹之患。道覆須行親民之政,讓他們繼續享有以前的利益,邊荒集方可成為統一的關建,否則只令我們徒多一個沉重的包袱。”

徐道覆恭敬答道:“道覆不會令天師失望。”

孫恩嘆道:“不過若事不可為,道覆要以保存實力作首選。”

盧循一呆道:“這情況怎可能出現呢?”

孫恩想的卻是燕飛,心中考慮自己應否拋開一切,在邊荒把他找出來加以搏殺,去此心頭大患。

旋又放棄此念,因為他必須立即趕回海南,如讓聶天還乘機偷襲,多年努力,將盡付東流。

  仰天一陣長笑,飄然南去。

唱道:“瀉水置平地,各自東北南西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复坐愁!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歌聲隨他遠去,迴盪於穎水兩岸。

看著孫恩漸去的背影,兩人心頭一陣激動。孫恩憑歌奇意,不但渲洩因謝安之死引發的感慨,更觸撫徐道覆因失去紀千千而來的傷情,暗含鼓勵。

謝安的逝世,標誌著一個新時代的來臨,南朝將失去以謝安為核心的凝聚力。新的時代將屬於天師道。

  盧循和徐道覆各想各的。後者想的是奮起振作,如此方有機會洗雪紀千千被強奪的奇恥大辱。

燕飛立於小谷外的高地,遙望邊荒集。

古鐘樓上飄揚著慕容燕國和天師道的旗幟,向所有荒人示威,更代表著荒人和他們所結下解不開的深仇。

燕飛並不喜歡以武力解決問題,可惜在這胡漢大混戰的時代裡,武力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法。

他感應到孫恩,感覺比以前強烈清晰,他甚至知道可就這麼通過心靈的聯繫,召喚孫恩來再定勝負,但眼前他必須把紀千千擺在最重要的位置。

後方的小谷只剩下戰爭驚心動魄的痕跡,一切已事過境遷。

月兒從穎水對岸升起來,從月兒的圓缺,他估計出自己的胎息療傷應在十日以上,心中湧起再世為人的奇異滋味。

  “叮!”

北面里許外一座密林傳來兵器交擊的清脆聲音,燕飛意動氣至,全速往聲源處掠去。劉裕隨小婢穿廊過園,來到刺史府西北角,越過竹林後,一座兩層的小樓出現眼前,環境清幽,彷若遠離塵俗。

劉裕想不到刺史府內有這麼好的地方,尤其想起即將見到心中玉人,心情更是開朗。

小婢在背後輕推他一把,示意他自己到小樓去。

劉裕此時尚未弄得清楚小婢是謝鍾秀還是王淡真的人,如是後者的婢女,那他們若真的私奔,必須帶她一起離開,否則會給王恭處死,他怎忍心發生如此情況?

  道:“姐姐如何稱呼?”

小婢低聲道:“我不是姐姐,叫什麼名字你不用理會,最好是把我忘記。明白嗎?”

  說罷匆匆離開。

只聽這幾句話,知她是謝鍾秀的心腹愛婢,所以曉得事情的嚴重性。

謝鍾秀肯在此事上幫王淡真的忙,可見她對王淡真很夠朋友,因他兩人若私奔,對謝家是有害無利。

劉裕收拾心情,昂然舉步,直入小樓。

  “呵!你來哩!”

劉裕推開門,仍未有機會說話,王淡真挾著一股香風投進他懷裡去,比對起她一貫的守禮自持,此時的熱烈實教他沒法預料。

王淡真用盡力氣摟緊他,喘息道:“你騙不過我的,我從你的眼神看出來,你是關心淡真的。”

滿懷軟肉溫香,動人的廝磨,血脈和心跳的和嗚,天地旋轉起來,劉裕的堤防徹底崩潰,敗得比苻堅的淝水之戰還要徹底,整顆心完全融化了。

她成為他對將來唯一的希望,為了她,什麼都可以拋棄,何況他已是一無所有?

劉裕以腳把門關上,抱起她來到小樓一角,將美麗的她壓在牆上,尋上她香唇,縱情痛吻。

這位艷名稱著建康的高門仕女用盡氣力和熱情強烈反應,若他想得到她的身體,肯定不會遇上任何反對。

  唇分。

兩人四目交纏,一切盡在不言中。

  “哎唷!”

王淡真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一口,嬌痴的道:“有段時間我真想把你千刀萬剮,差點氣死人哩!”

劉裕痛得甜人心肺,眼神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道:“淡真想清楚了嗎?”

王淡真生氣地道:“想不清楚的是你,在路上遇上你前,我早計劃逃往邊荒集找你們。幸好皇天有眼,教淡真遇上你。”

劉裕愕然道:“那時你尚未知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竟已看上我嗎?”

王淡真佻皮地聳肩道:“你很難明白嗎?在北府兵中你是個活的傳奇,沒有你,淝水之戰鹿死誰手,尚屬未知之數。”

劉裕對她所存的疑慮一掃而空,沉聲道:“我們須離開廣陵。”

王淡真道:“我們不但要離開廣陵,且須今晚走。”

  劉裕失聲道:“今晚?”

王淡真踩腳嗔道:“爹明早將抵達廣陵,到時我身不由己。他更清楚我不想嫁給殷士維那沒有半點男子氣概的傢伙,訂親前後會著人看緊我。”

  又道: “你曉得此事嗎?”

  劉裕點頭表示清楚。

王淡真歡喜地白他一眼,會說話的眼睛像在告訴他:“算你哩!也有關心人家呢!”

劉裕皺眉道:“我真不明白令尊,殷仲堪與桓玄關係密切,而桓玄一直對皇座虎視眈眈,和殷仲堪攀上姻親關係,有什麼好結果呢?”

王淡真道:“我不理爹的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成。唔!你可以對人家壞一點,我對行規步距的生活早厭倦透頂。”

劉裕差點控制不了自己,卻知時地均不宜,深吸一口氣道:“我究竟會如何使壞,包保小姐很快會領教到。好!我們就在今晚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你有甚麼計劃?”

王淡真閒上美眸,玲瓏浮凸的酥胸高低起伏,誘人至極點。輕喘著道:“此事沒有人曉得,包括鍾秀在內,她只以為我和你說幾句私己話,或秘密偷情,因她也看殷士維不順眼,更怨憤我爹和殷士堪修好。”

劉裕終弄清楚謝鍾秀在此事上擔當的角色,不禁對高門仕女的叛逆大膽為之咋舌。也理解到仕女們對買賣式的政治婚姻的極度反感。

事實上謝家諸女的婚姻多是苦難而非幸福,謝鍾秀感同身受,助閨友一臂之力是自然而然的事。

至於謝鍾秀發覺兩人私奔會如何?他此時再無暇顧及,可肯定的是她絕不會洩漏自己曾間接參與,縱使被發現真相頂多只是被責罵幾句。有謝玄在,誰都奈何不了她。

王淡真湊到他耳邊道:“今晚初更時分,我會藉詞休息,偷偷溜到後園藏在後門旁的桂樹林內等你,由那一刻開始,我便是你的人,一切由你作主,你要好好待淡真……呵……”

劉裕封上她濕潤的紅唇,良久後方放開她道:“不論是天皇老子攔路,也阻不了我劉裕到來會你。我會令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今晚我們攀城離開廣陵,你將不再是高門大族的女兒,而我也不再是北府兵的副將。你想清楚了嗎?不會後悔嗎?”

王淡真意亂情迷的道:“劉裕呵!淡真永遠不會後悔的。爹有七個女兒,少一個有甚麼打緊呢?他從來沒有尊重過我的意願。”

劉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迫使自己離開她動人的肉體,沉聲道:“我們得回去了!緊記今晚初更之約。”

王淡真搶前和他纏吻,接著依依不捨地悄悄離開。

看著她美麗的身影,劉裕曉得自己作出最明智的決定,只有這樣,做人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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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男兒之諾

慕容垂和心腹大臣高弼立馬穎水西岸高丘,監視車隊朝著被他們稱之為“邊荒北站”,由黃河幫築建的木寨進發。

他們的行軍路線盡量東靠穎水,如此敵人若要偷襲,只能從西面來攻,遠較敵人可從任何方向攻來容易應付多了。

今次護送紀千千的兵員達七千之眾,清一式是騎兵,分前中後和左翼衛四軍,更先一步在沿岸高地設置哨衛,不論進攻退守,均靈活如臂指使。只要對方一意爭奪紀千千,慕容垂有把握將敵人一網打盡,除去邊荒集的心腹大患。等到其它區外勢力欲插手邊荒集之時,邊荒集已搖身變成一座能防攻防洪的堅固城池,由他們和天師道共同監管。

建城牆對荒人來說是天條禁忌,他和孫恩當然不會尊重任何邊荒集的慣例。

際此戰爭的年代,人口是最重要的資產,慕容垂本計劃從邊荒集擄走大批年青婦女,可惜集內婦孺早先一步撤往幽谷。小谷被攻陷時對方四散逃往邊荒,令他計劃落空。

不過計劃成功與否再不重要,因為眼下其中一輛馬車,載的是最令他心動的絕世美人兒,不論才智美貌,均使他迷醉顛倒,征服她是人生最大的樂趣之一,不亞於統一天下的偉大功業。

  甚麼是愛情?恐怕沒有人能有確切和不受質疑的答案。慕容垂只曉得紀千千予他的感覺是神奇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代替。猶如一抹陽光破雲射進暗無天日的灰黯天地去,又或似一股暖流注進冰寒的汪洋。一切都不同了。

紀千千令他體驗到從沒有試過的波動情緒,把他帶進一個全新的世界。

他雖曾在生命的不同階段擁有不同的美女,可是紀千千卻令他嚐到初戀的滋味。

  慕容垂啞然失笑。

高弼訝道:“大王因何事如此開懷?”

慕容垂飲然道:“我在感嘆世事之難以煩料,出人意表。”

高弼更摸不著頭鐘,道:“大王為何有此感嘆呢?”

慕容垂目光掃視穎水對岸,輕鬆的道:“當日任遙帶徐道覆來找我,商議合作征服邊荒集的行動,於一次喝酒聊天的情況下,提起紀千千。”

高弼恍然,原來當自己在想如何應付突襲的當兒,慕容垂卻滿腦子想著紀千千。不過連他高弼也不得不承認,當目睹過紀千千的絕代芳華,腦袋確很難容納其它事物。

慕容垂道:“徐道覆說紀千千乃南朝之寶,代表著中原文化藝術的驕人成就,且有沉魚落雁之容、傾國傾城的美態。他雖閱人千萬,卻沒有任何美女可與她媲美。”

高弼終於明白慕容垂之所以在攻打邊荒集前,已把紀千千視為戰利品,皆因在聽到徐道覆說這番話時,早便動心。

慕容垂嘆道:“徐道覆提起紀千千,或許是酒後真情,也不無炫耀之意。不過他勢估不到紀千千竟會到邊荒集去,而令我生出爭奪之意。你說世事是否難以預料呢?”

接著雙目射出海樣深情,投往在疏林裡時現時隱,載著紀千千主婢的馬車,喟然嘆道:“我慕容垂縱橫天下,卻從沒有想過愛情可以在焚城燎原的激烈戰火裡發生,現在忽然嚐到其中滋味,上天待我確不薄。”

  高弼無言以對。

慕容垂懷疑的道:“你在想什麼?”

高弼心中正在想慕容垂對一個仇恨他的美女動情,且“善待”投降的荒人,不像以往慣常的每攻占一地,必盡情掠奪牲口、壯丁、女子而去,也不知究竟是吉是兇。他當然不敢說出來,於是胡亂找個話題道:“我在擔心鐵士心和宗政良守不住邊荒集,更憂慮和天師道的合作。”

慕容垂從容道:“紀千千是邊荒集的靈魂,我們把她帶走,荒人只是沒有靈魂的野鬼,不足成事。”

高弼道:“假設他們看破這是個陷阱,不來劫奪紀千千,邊荒集將永無寧日。”

慕容垂道:“他們一定會來的,若紀千千被我們帶返泅水北岸,荒人將永不能抬起頭來做人。我的看法絕不會錯。”

稍頓續道:“我對士心更有十足的信心,他不單武技高強,且謀略過人,辦事謹慎。我留他在邊荒集,更另有用意,是要他掌握南方的造船技術。當他成功建立起強大的戰船隊,北方應已落入我手內。那時南征的條件將告完備,統一南北,會是屈指可數之期。”

  高弼籲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邊荒集已落入他們手上,天下還有能與慕容垂對抗的人嗎?

劉裕悄悄回到居所,心中仍像燒著了炭坑般的雀躍興奮。

他把高彥給他的小背囊拿出來放在几上,厚背刀擱到一旁,想起適才把王淡真摟個結實的動人感覺,一股熱血直衝腦門,渾身發麻。這是從未試過的感受,若這便是愛情,他願作任何犧牲去換取。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在幾日內他經歷了人生最低潮失意的時刻,可是現在所有付出均得到了回報。

偕美逃離廣陵的工俱全在囊內,沒有人可以阻止他,更有信心憑他的本領,即使北府兵盡出,也永遠尋他們不著。

他會帶王淡真逃往海外,找一處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與心愛的人男耕女織,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再不願曉得此外的任何事。甚麼爭霸天下,便管他的娘。

他的動作逐漸慢下來,取出索鉤後,停了下來。

   “唉!”

自己真能放開邊荒集兄弟們的血仇,袖手不理嗎?

  他想理會又如何呢?

謝玄再不視他為繼承人,北府兵高層諸將大多在妒忌他,建康高門又因紀千千的事仇恨他。即使曼妙每天在司馬曜耳邊為他說好話,他仍只是北府兵內地位低微的小將領,可以有甚麼作為呢?

更重要是他絕不肯讓王淡真失望,不可讓她落進別的男人手裡去。

她向自己作出毫無保留的奉獻,她以後的快樂和幸福,全操於自己手上。

能令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幸福,是男兒偉大的成就。

自已向她作出的承諾,是男子漢大丈夫至死不渝的承諾。他願意犧牲一切以實現承諾。

  紀千千嬌軀一顫,容色轉白。

剛坐到她身邊來的小詩吃驚道:“小姐!你感到不適嗎?”

紀千千探手抓著小詩肩頭,柔聲道:“燕飛又在召喚我,說他遇上高彥。”

  小詩劇震道:“高公子?”

紀千千閉上眼睛,好一會方張開來,秀眸閃閃發亮,難以置信的道:“燕飛確是個人間的奇蹟。他似是從人家心靈的至深處與我喁喁私語,是那麼的神奇!就像古代神話志怪裡的傳心術,以心傳心,不受任何限制。”

小詩本在擔心紀千千的精神出了亂子,卻被一句“高彥” 吸引了精神,急問道:“高公子真的仍然生還嗎?”

紀千千朝她瞧來,甜甜地笑道:“詩詩開始相信我不是在發瘋呢!對嗎?”

小詩不好意思的道:“小姐啊……”

紀千千目光投往窗外,喜孜孜的道:“只要燕飛沒有死,不論我面對的是何種情況,生命已是完美無缺。告訴你吧!我有信心燕飛可於渡泗前把我們從慕容垂的魔掌襄救出去。沒有人能擋著他,因為他再不是個凡人,而是大地遊仙式的絕世高手,他的成就將會超越當世所有高手。終有一天你會曉得我的感覺沒有失誤,不信的話就大家走著瞧。”

詩詩心頭一陣激動,雖然她對紀千千與燕飛心有靈犀之說半信半疑,但紀千千忽然回復生機,整個人像正不斷發光發熱的模樣兒,正顯示紀千千因燕飛而死去的心復活過來了。

紀千千舉袖為她拭淚,責道:“傻瓜!為什麼哭呢?我才是擔心得要死,因為曉得你最沒有膽子,真怕你給嚇出病來。現在不用擔心哩!燕飛來了!”

小詩泣道:“若小姐你真的出了問題,我確會給嚇壞的。”

紀千千心痛的道:“只是為了你,我不會容許自己出問題。不要小覷小姐,我有很堅強的意志:永遠不會向敵人屈服。”

小詩忍著熱淚,顫聲道:“若小姐要自盡,詩詩願意陪伴你。”

紀千千瞪大美目看她,失聲道: “你仍以為我是思念燕飛成疾嗎?”

小詩淚流滿臉,淒然搖頭,又點點頭。

紀千千沒好氣的道:“還記得我起的那課名為回環的六壬課嗎?生機終於回環重現哩!噢!”

紀千千現出凝神傾聽的神色,嚇得小詩收止哭泣,怕驚擾了她。

馬車繼續沿穎水北上,馬車四周的戰士高舉火把,映照著飽受戰火摧殘的邊荒,分外有種荒寒淒清的感覺。

  紀千千閉上美目,嬌軀抖震。

小詩嚇得手忙腳亂,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俏臉血色褪盡的紀千千向她傾倒過來,小詩駭然摟抱著她。

紀千千在她耳邊以微僅可聞的聲音道:“與燕郎的心靈傳信極耗心力,我再沒法持續下去。剛才我把我們現在的處境傳送過去,希望他可以接收到吧!”

燕飛雙掌離開高彥背心,道:“感覺如何?”

高彥舒展筋骨,咋舌道:“嘩!你愈來愈厲害哩!真氣像一重又一重浪的湧過來,令我新傷舊患同時消除,現在我連老虎也可以赤手力搏。”

燕飛暗鬆一口氣,高彥適才被黃河幫的巡兵追殺,幸好他及時從敵人的又口下把他救起,逃到這襄為他療傷。

道:“早警告過你,給頭小白雁差點害死吧?”

高彥皺眉道:“你在胡說甚麼?小清雅怎會害我?我死撐著回來正是要找她,豈知邊荒集竟然失陷了。我從穎水秘道潛返集內,豈知寸步難行。邊荒集的兄弟姊妹像囚犯般被看管著。我千辛萬苦才與龐義見上一面,他卻不肯隨我逃走。說甚麼逃一個敵人便會找十個人來問吊,嚇得人人你看管我,我監視你,誰都不敢逃走。”

燕飛皺眉道:“龐義沒告訴你郝長亨是大壞蛋嗎?”

高彥信心十足的道:“郝長亨是怎樣的人我不管,總言之小白雁是不會害我的,我還著她自行逃命。知她已安然返回邊荒集,我不知多麼高興。”

又舉起擱在一旁的小背囊,道:“全靠這寶囊和護體戰甲,救回我一條小命。那個偷襲者真卑鄙,偷偷在樹林裡鑽出來,我連人影都看不到就給他在後面轟了一掌。幸好小白雁為救愛郎我死纏著他,使他沒法再補一掌,否則我定會一命嗚呼。”

燕飛無暇和他在誰偷襲他一事上糾纏,道:“你剛才想到哪裡去呢?”

高彥道:“龐義告訴我邊荒集失陷的那晚,千千以自己的性命作威脅,迫老屠,老卓等人率領主力精銳軍,憑火牛陣突圍逃生,自己則留下牽制敵人。我現在正是要去找他們。穎水秘道仍未被敵人識破,我們可以從從容容從秘道潛回邊荒集,來個里應外合,收復邊荒集。”

燕飛訝道:“屠奉三和慕容戰不是要死守小谷嗎?”

高彥道:“小谷在第二晚被徐道覆那傢伙攻陷了,屠奉三和慕容戰確是了得,衝破敵人封鎖,返回邊荒集與大家共存亡。如非慕容垂抽乾穎水,一萬大軍從對岸跨過穎水來攻,邊荒集仍可捱得住。”

燕飛可以想像當時戰況的慘烈,血流成河的場面浮現腦際,再問道:“宋孟齊和陰奇有否回來呢?”

高彥道:“聽說他們一直以戰船在河道與黃河幫的水師纏戰,邊荒集失餡後再沒有他們的消息,應是兇多吉少。”

燕飛暗嘆一口氣道:“你設法找老屠他們,告訴他們慕容垂押千千主婢北上是一個對付他們的陷阱,著他們沉住氣勿要冒險,我會設法拯救她們。”

高彥臉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色,道:“我剛想告訴你這件事,你怎會知道得比我還清楚。你不是剛睡醒過來嗎?除千千外,人人都認為你被孫恩幹掉了。據龐義說,孫恩在失陷那晚現身邊荒集,還孤身闖入邊荒集大開殺戒。唉!他的武功確是人力難以抵擋的,我們高手盡出,仍被他幹掉幾個,夏侯亭和顏闖當場戰死,費二撇也被重創,孫恩卻從容離去。老屠指孫恩可能在殺你時為你所傷,否則會有更多人送命。”

燕飛強壓下心中悲痛,沉聲道:“我無暇解釋因何會知道千千的情況,現在當務之急是救回千千和詩詩。你依我所說的去做吧!救回她們後,我會和她們到小谷外等待你們。”

兩人從地上彈起來,在滿天星斗下,長風徐徐吹至,令人精神一振。

高彥目不轉睛地打量他,閃著驚異的神色,道:“你整個人的神氣都不同了,不是二度酣睡後,終於變成神仙吧?”

燕飛沒好氣道:“去你的!我仍然是好人一個,和以前沒有分別。”

高彥興奮的道:“只要你沒有死,我們並沒有輸掉這場仗。你要小心點,慕容垂的槍法就算比不上孫恩,也所差無幾。”

燕飛微笑道:“成也穎水,敗也穎水,這是孫恩說的。我要慕容垂根本沒有攔截我們的機會。”

高彥拍拍他肩頭,喜道:“孫恩都弄不死你,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只要你能救回她們,這場仗我們等若贏了一半。我與龐義約定通信的手法,找到老屠他們後,我會回邊荒集報喜。哈!我去哩!”

看著高彥沒入西面林野,燕飛心中湧起萬丈豪情。

高彥說得對,這場邊荒集之戰仍是勝負未分,關鍵在能否把千千和詩詩救回來。

他已從紀千千處弄清楚她們主婢的處境,且擬定整個拯救行動。

天下再沒有人能阻止他的行動,即使慕容垂和他的千軍萬馬也沒法辦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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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1 19:23:23 |只看該作者

第 十 章 心內鬥爭

劉裕獨坐黑暗的廳堂裡,等待初更時分的來臨。

刺史府上下人等今晚會徹夜不眠,為謝安守靈,接待日夜不停從各地趕來弔唁的人。主堂一方及其鄰近房舍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這邊廂卻是烏燈黑影,冷冷清清。

不知謝家是故意冷落他,還是體諒他傷勢未癒,讓他休息。不論如何,他都有種被遺忘的感覺。

在與王淡真相約私奔前,他肯定會暗自神傷,此時卻是樂得沒有人理他。最好是王淡真可以立刻起程,隨他遠走高飛。不過顯然王淡真必須先作好安排,例如換過夜行衣,收拾簡單的行裝,支開隨從。免致甫失踪,便被人發覺出問題諸如此類。

  她不會出岔子吧?

說不擔心就是騙人,劉裕一顆心懸在半空,不上不下。雖不住提醒自己勿要瞎擔心的胡思亂想,卻禁不住向壞處鑽出種種可能性。那種患得患失的焦慮確不好受。

尚有小半個時辰將是約定的時間,王淡真會否依約而來呢?

想起這位平日高高在上、嬌貴動人的美女親口向自己表白,由私奔的一刻開始成為他的女人,劉裕心中湧起無與倫比的狂喜,揉集苦候那一刻來臨的諸般焦憂,一時間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小背囊和厚背刀擱在身旁几上,劉裕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邊荒集,不要想謝玄,不要想王淡真外任何人事。可是當日與燕飛、紀千千和高彥乘船遠征邊荒集的情景,卻不住浮現心湖,壓抑無效。

劉裕重重吐出心頭悶氣,心底下無奈地曉得,即使走到天之涯海之角,這樣的浮想和思念的情緒,仍會一直陪伴他。

在淝水之戰時謝玄對他的另眼相看,他將永遠忘不掉。恍恍惚惚裹,他似聽到足音,仍是疑幻疑真的當兒,梁定都的聲音在廊道處響起道:“劉副將!胡將軍來探你哩!”

劉裕暗吃一驚,忙跳起來兒把肯囊收在椅下,點燃壁燈。胡彬在梁定都帶領下進入小廳。

胡彬見到劉裕,欣然笑道:“我還以為你仍躺在床上起不來,現在見到你生龍活虎的,終於放心哩!”

梁定都道:“胡將軍何須擔心,劉副將早前剛和孫將軍出外散心。”

劉裕心中暗罵梁定都,想到高彥不喜歡他是有一定的道理。

胡彬卻不以為意,拍拍梁定都肩頭,道:“我和劉副將是好朋友敘舊,梁兄不用理會我們。”

  梁定都施禮告退。

若在平時,劉裕會因胡彬給足面子來探望他而非常感激,此刻卻希望他愈快離開愈好,因為他已失去與任何人說話的心情。

表面上當然不能露出任何蛛絲馬跡。

淝水之戰時,胡彬是前線壽陽的主將,是北府兵最響噹噹的將領之一。淝水大勝後,他的地位進一步鞏固,其影響力尤在孫無終之上,僅次於劉牢之和何謙。

因著劉裕對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一直對劉裕非常照顧,更是北府兵裡支持謝玄重用劉裕的最重要將領。

  對他劉裕是有一定的好感。

  兩人隔幾坐下。

胡彬容色轉為凝重,低聲道:“劉副將現時的處境非常不妙。”

劉裕心忖妙與不妙,對他再無關重要,卻不得不好好應付,免令其生疑。故作驚訝道:“將軍何出此言?”

胡彬朝他瞧來,親切地道:“午膳後,我們十多個將領聚在玄帥的書齋說話,玄帥忽然提起你,並詢問我們對你的看法。”

劉裕的心抽搐了一下,有點呼吸困難的問道:“孫將軍在嗎?”

胡彬搖頭道:“他不在,不過朱序大將亦在席間,只有他和我為你說好話。”

劉裕感到整個人麻痺起來,雖說私奔在即,但曉得這麼多人反對自己,心中仍非常不好受。

胡彬壓低聲音道:“雖然是非正式的會議,可是我這樣暗中告訴你其中內容,是違反軍規的。所以今晚我和你的對話,絕不可傳人第三人之耳。”

劉裕方明白為何胡彬沒有親衛隨行,又支開梁定都,胡彬真的非常夠朋友。

道:“將軍放心,劉裕是怎樣的人,將軍該清楚。”

胡彬點頭道:“我若不清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今晚不會在這襄和你說話。當日你不顧生死地為我擋著盧循,又不理盧循的威脅到邊荒集完成幾近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便曉得你非是池中之物,所以不用把一時的挫折放在心上,將來你定有一番作為。”

  劉裕心叫慚愧。

  唉!

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恐怕自己都弄不清楚。當私奔的事紙包不著火時,胡彬或會為說過這番推崇他的話而後悔。

  頹然道:“他們怎樣說我呢?”

胡彬道:“當時在場者除劉牢之、何謙和朱序三位大將軍外,尚有高素、竺謙之、劉襲、劉秀武和我五人。”

劉裕心想北府兵的高層將領幾乎全體在場,謝玄於此場合提起自己,益發顯得事情的不尋常。

胡彬續道:“玄帥扼要地說出你因何會從邊荒集趕回來,又說及你受傷的過程,同時詢問各人對整個情況的意見。”

稍頓又嘆道:“依我看玄帥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各抒己見,好擬定應付邊荒集失陷後的局面,豈知卻演變為對你功蹟的爭論,甚至有人認為玄帥該處罰你。”

縱然劉裕決定與王淡真遠走高飛,一顆心仍直沉下去,手足冰涼,一時說不出話來。

胡彬道:“有人舊事重提,指出你沒有請示玄帥,自行與燕飛等到邊荒集去,是目中無人、自把自為、恃功自驕。”

劉裕心中禁不住怒火騰升,沉聲道:“是誰說的呢?”

胡彬道:“誰說的並不重要,你更勿要因此心生怨恨。無論如何,這代表軍內一種看法。我和朱大將都不同意,說出你是因為紀千千不得不同行,否則怎向玄帥交待。”

劉裕忍不住問道:“玄帥有甚麼話說呢?”

胡彬道:“玄帥雖沒有直接表態,不遇我看他在此事上是支持你的。劉副將實在不必將這種事放在心上,記著只要有人的地方便難免有鬥爭,在我們北府兵內更是山頭林立。你被玄帥破格提拔,更令你成為權爭的目標。不招人忌是庸材,你該感到高興才對。”

劉裕苦笑道:“高興!唉!我想玄帥現正因曾對我另眼相看而後悔。”

胡彬訝道:“劉副將竟然有此想法,這肯定是一場誤會。玄帥最後的結論是若要收復邊荒集,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辦到,即使其它人在兵法上勝過你,亦缺乏你對邊荒集的認識和與荒人的密切關係。”

劉裕愕然道:“玄帥真的有這個看法?”

胡彬不悅道:“我為何要騙你?我之所以要來和你說話,是希望你堅持下去,不要給人看扁了。”

劉裕整條脊骨寒颼颼的,心想難道謝玄真的仍未放棄自己?

問道:“玄帥是否準備反攻邊荒集?”

胡彬道:“當時各人紛紛請命,願率兵攻打邊荒集,均被玄帥一口拒絕,卻又沒有解釋原因。我們事後猜玄帥是要先看清楚形勢,方作決定。”

劉裕心中反舒服起來,因為若謝玄決定派自己去收復邊荒集,而自己卻作逃兵,他的良心肯定永遠不安樂。

道:“玄帥是否準備把我調職至劉參軍下作個小參將呢?”

  胡彬一呆道:“誰告訴你的?”

劉裕知他會為自己保守秘密,坦然道:“是宋悲風告訴我的。”

胡彬欣然道:“看!欣賞你的人絕不會少。此正為我最想通知你的事,好讓你心裡有個準備。玄帥此著非常巧妙,不單大大減低眾人對你的妒意,還使劉參軍轉而維護你。誰不知劉裕是我北府兵難得的人才呢?”

接著起立道:“我不宜在你處逗留太久,你好好休息。安公遺體運返建康後,我會和朱大將約你相聚,大家再好好聊天。”

送走胡彬後,劉裕神不守舍回到屋內,差點要仰天大叫,以渲洩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胡彬雖說得好聽,事實畢竟是事實。

謝玄已不再視他為繼承人,不再是心腹親信,甚至乎不想見到他。

  罷了!

他會和眼前殘酷的現實道別,攜著心愛的人兒遠走他方。不論身心,他均非常疲倦,沒法在北府兵劇烈權鬥的漩渦內掙紮下去。

  “當!”

  初更的鐘聲從遠處傳來。

劉裕聞鐘音全身劇震,頭皮發麻。

  私奔的時刻終於到了。

燕飛追上慕容垂的部隊,在敵人西面里許處趕越對方。

除非燕飛真的變成神仙,否則絕沒有可能從西面硬攻救人。對方不但是北方最強橫的騎兵團,且有被推崇為胡族第一高手的慕容垂親身坐陣。一旦落入敵人重圍,他將是有死無生之局。

  要救人,憑的仍是謀略和戰術。

他有一項敵人夢想不及的優勢,是他通過與紀千千的以心傳心,掌握到敵人的第一手情況。

最精采的是當紀千千恢復精神,他可以精確無誤地曉得紀千千是在哪一輛馬車內。慕容垂亂敵耳目之計對他完全失效。

但在現在此刻,他與紀千千的聯繫已中斷。

燕飛“颼”的一聲從一座密林掠出,來到其北面的平野。

  風聲在後方上空響起。

燕飛倏然立定,暗責自己的疏忽,因把心神放在營救紀千千一事上,竟沒有留意沿途的情形。但亦心內舒服,曉得自己並沒有變成“異物”,仍是有血有肉的人,會因主觀或偏見而出現誤差。

不過當他的注意力集中往自後方樹頂凌空躍下的人,卻真有神通廣大的感覺,達到“不以目視,只以神遇”的武道層次,清晰無誤地把握到對方的來勢、速度,以至乎意圖。

“燕飛!天啊!你竟然沒有被孫恩殺死!”

燕飛旋風般轉身,與來人擁個結實,充滿劫後重逢的狂喜歡欣。

來者赫然是“邊荒名士”卓狂生。

兩人放開手,仍互拍對方肩頭,非如此不足表示雙方共患難生死的激情。

卓狂生容顏憔悴,對他這種高手來說,顯然曾受遇重創,至今仍未完全復元。

燕飛笑道:“你也沒有丟掉性命,我真怕你一意與邊荒集共存亡,更怕邊荒集還沒亡你自己先丟了老命。”

卓狂生大笑道:“正如老程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有賭未為輸。嘿!你為何死不掉呢?孫恩武功之高,出乎我們所有人想像之外。你看來比以前又精進一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燕飛扼要解釋,又告訴他途中遇上高彥,然後問道:“其它人呢?”

卓狂生搖頭道:“我怎麼曉得?”

燕飛大奇道:“你不是隨他們一起突圍嗎?”

卓狂生苦笑道:“在邊荒集誰沒有愛上紀千千呢?小弟正是其中之一,且單戀成疾,趁兵荒馬亂之際躲進我說書館的密室,苦待英雄救美的良機,卻始終無法下手,現在小姐和詩詩被慕容垂帶走,我只好溜出來,看看能否在途上出手營救。好哩!現在有你這保鏢王作拍擋,我的信心登時大增。”

燕飛心中感動,卓狂生不脫狂士本色,說得輕鬆,事實上卻是寧死也不肯讓慕容垂把紀千千帶返北方。以他一人之力去救紀千千,只是送死。

抓著他肩頭道:“我們必須雙管齊下,營救千千主婢的同時,亦要部署收復邊荒集,否則如讓對方築起城牆,我們將痛失良機。我已著高彥去尋找老屠他們,營救千千由我負起全責,當務之急是請你回邊荒集去,穩定我方受俘者的心。”

卓狂生皺眉道:“憑你一人之力,如何拯救小姐和詩詩呢?”

燕飛知道若不透露多少內情與他,他肯定不放心。拍拍他肩頭道:“慕容垂現在北上的部隊中有兩列車隊,各由五十輛騾馬車組成,其中一輛載苦千千主婢。這個撤軍行動亦是精心佈置的陷阱,引我們突襲救人。慕容垂東靠穎水行軍,把兵力集中於西面。所以人多並沒有用,徒自投羅網。”

卓狂生雙目不住睜大,難以置信地道:“你不是剛趕來嗎?我跟踪了他們幾個時辰,仍沒有你這般清楚。”

燕飛微笑道:“開始對我有信心哩!唯一成功的方法,是利用穎水埋伏突擊,只要時機拿捏得準確,或有一擊功成的機會。”

卓狂生猶豫道:“你怎知哪輛馬車載的是小姐她們呢?”

燕飛哂道:“你忘了花妖嗎?這是我的專長,絕不會誤中副車。”

卓狂生終於心動,道:“真不要我幫忙嗎?有我在也多個人從旁照應。”

燕飛道:“我和慕容垂並非要比拼實力,而是看誰跑得快。只要我和她們逃往穎水東岸,千軍萬馬亦莫奈我們何。我已擬好全盤計劃,該不會空手而回。”

卓狂生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終於同意道:“好!我設法潛回邊荒集去,雖然並不容易,要神不知鬼不覺更是難比登天。”

燕飛道:“剛剛相反,此事輕而易舉,否則我不會著你去冒險。”

  遂把穎水秘道清楚道出。

卓狂生聽罷大喜道:“原來如此,難怪當日你們能在苻堅的眼皮子下把邊荒集鬧個天翻地覆。我現在可肯定邊荒集氣數未盡,如你能帶小姐她們安然回來,我們等若贏回這一場仗。”

哈哈一笑,掉頭朝穎水方向掠去。

  燕飛收拾情懷,繼續上路。

此際他的心情大為開朗,因為邊荒集聯軍只是受到重挫,而非一蹶不振。

他們之所以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全拜紀千千之賜。

邊荒集一役,不但使荒人團結起來,更令紀千千成為精神和實質上的最高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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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取捨之間

馬車忽往右轉,馳上一道斜坡,如若方向不變,可以投進穎水去。

紀千千駭然睜開美眸,與小詩隔窗外望。

窗外漆黑一片,隱見人影幢幢,蹄音密集。

紀千千頹然挨往椅背,花容慘淡。

小詩大吃一驚,抓著她手臂呼道:“小姐!”

紀千千似是費盡力氣方勉強擠出點聲音道:“詩詩請你探頭往後看,再告訴我是甚麼情況。”

小詩依言把頭探出車窗外,報告道:“車隊繼續前進,只有我們的馬車偏離了路線。”

紀千千道:“你看得這般清楚,是否因我們的馬車在高處,而車隊仍是燈火照耀通明呢?”

小詩點頭道:“小姐猜對了,若是在平地,我們這樣被大批騎士包圍著,會看不清楚的。”

  紀千千道:“成哩!”

小詩把身體縮迴座位裡,發覺紀千千像很辛苦的模樣,閉目不住喘氣,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馬車終抵丘頂,不旋踵開始下斜坡,穎河的水聲在前方淙淙作響。

紀千千嘆道:“慕容垂詭計多端,恐怕燕郎今趟要中他的計哩!”

  小詩惶恐道:“怎辦好呢?”

紀千千道:“我早從慕容垂要我們登上這輛與眾不同的華麗馬車,猜到是個陷阱。若我再次猜對,現在原先的車隊裡會出現另一輛和我們這輛一模一樣的馬車,使人誤以為我們仍在車隊裹,而事實上我們將改為乘船北上,且不會在敵人的北站逗留。噢!我很累!”

小詩撲在紀千千身上,慌得哭起來道: “小姐啊!我們怎辦好呢?”

紀千千探手摟著她肩頭,柔聲道:“不用害怕,我要好好睡一覺。希望我可以及時醒過來,好通知燕郎慕容垂的奸計。”

  馬車緩緩停下。

  外面的騎士四散守護。

紀千千摟著她的手無力地下垂,看她的樣子,若不是疲極而眠,便是昏迷過去。

小詩生出可怕的感覺,似孤零零一個人陷身於猛獸中,絕對地孤獨無助。

  蹄聲傳來。

不須片刻,慕容垂的聲音在車門外響起道:“為免千千小姐路途顛簸之苦,朕特別安排小姐改為乘船北上,可順道欣賞沿岸美景。請小姐下車。”

小詩顫聲道:“小姐她睡著了。”

  火把燃亮,門開。

慕容垂鑽進車廂來,先向小詩展露友善的笑容,接著目光投往紀千千,銳利的眼神射出無限深情,充滿愛憐的神色。自責道:“是我不好,以禁製手法唐突佳人,幸好一切過去哩!”

小詩完全不明白他最後一句話是甚麼意思。

慕容垂向她道:“小詩姐請先下車。”

小詩急道:“小姐她需要人照顧哩!”

慕容垂柔聲道:“小詩姐放心。”

小詩無奈下車,發覺已抵穎水岸旁,靠岸處泊著三艘中型風帆。

兩名鮮卑戰士來到小詩身前,客氣的施禮道:“姑娘請隨我們來。”

小詩回頭望往車內,方察覺車內空無一人。

再朝穎水瞧去,慕容垂威武的背影映入眼簾,橫抱著紀千千,朝中間的兩桅風帆掠去。

  小詩悲呼道:“小姐!”

待要追去,整個人被那兩名戰士抓著手臂,提得雙腳離地的朝泊在隊尾的風帆走去。

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慕容垂那句話的背後含意,縱使慕容垂解開紀千千的禁制,紀千千也會因她而沒法獨自逃生,又或自盡。

燕飛全速掠行,大地在他腳下不斷後瀉。他毫不費力地盡展身法,天上的星辰和大地的林野,似正為他歌舞歡呼。

月兒爬上了深遠的夜空,高高在上地灑下金黃的色光,丘原林野在四周延伸無盡,令他生出御氣飛行的暢快感覺,大大減輕心內沉重的負擔。

他有信心可趕在敵人之前,抵達由黃河幫建立的木寨。他會在離寨半里許處的穎河沿岸埋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突襲敵人,破馬車救出千千主婢。然後利用預備好的浮木在瞬間橫渡穎水。只要逃往對岸,便大功告成。

金丹大法在體內不住運轉,他產生出漸漸失去重量的奇異感覺。心神不住提升和淨化,彷似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在獨自奔跑,除紀千千外,其它事都忘得一乾二淨。

劉裕舉步出門,忽然心生警兆,止步戒備。

任青媞的聲音在後方道:“劉大人要到哪裡去呢?不是想回邊荒集去送死吧?”

劉裕心中叫苦,這是個不能不敷衍的難纏惡女,若給她曉得自己是去和王淡真私奔,肯定會全力破壞。因為自己正是她不能失去的最後一個機會。

劉裕裝作若無其事的轉過身來,仍不由眼前二兄,暗讚一句確是尤物。

任青媞秀髮披肩,緊裹在漆黑夜行衣內的胴體盡顯誘人的線條,就像來自黑夜的死亡誘惑。從她的俏臉望去,再沒有絲毫因任遙之死而受到打擊的痕跡。

想起曾和她親熱過,且是生死與共地並肩作戰,確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扮作面色一沉,不悅道:“你勿要來管我的事。你可知如此來找我,是會把我害死的。”

任青媞笑臉如花地直抵他身前,仰臉瞧著他淡淡道:“若謝玄沒有受傷,宋悲風又未完全康復,我的確不敢來。哼!現在嘛……除你劉裕外,誰摸得著我的影子?我們不是好夥伴嗎?你扮出兇巴巴的樣子是為了掩飾什麼呢?可說出來讓青媞為你分憂嗎?”

劉裕暗吃一驚,知道若不採非常手段,肯定打發不了她,給她纏上個許時辰更是嗚呼哀哉。他亦不忍讓王淡真久候他。

現出苦澀的表情,道:“你愛怎麼想便怎麼想。我決定不干哩!現在立即離開,逃往深山野嶺重過我樵夫的生涯。”

任青媞瞇起雙目瞧他好半晌,忽然“噗哧”笑起來,嗔道:“何鬚髮這大的脾氣?你不想給人管便不管你吧!快告訴人家,你不是認真的,只是說氣話。”

劉裕頹然往門坎坐下,沉聲道:“你可知謝玄不再視我作繼承人,還調我去劉牢之的營下?”

任青媞單膝著地的蹲下來,秀目亮閃閃地瞧著他道:“傻瓜!這是因謝玄自知命不久矣,為你作出免禍的安排,讓劉牢之保護你。劉牢之也是有野心的人,謝玄把你轉讓與他,將令他的威勢凌駕於何謙之上。所以劉牢之絕不會讓人傷害你。明白嗎?”

劉裕聽得頭皮發麻,道理如斯簡單,因何自己偏不朝這個方向去猜測謝玄的心意?他捫心自問,當然是心知肚明,自己是因為戀上王淡真,所以千方百計找藉口去逃避責任。不過甚麼也好,他劉裕絕不會放棄對王淡真的承諾。

任青媞瞧著他皺眉道:“你在想甚麼?你是否真的是我認識的劉裕?”

劉裕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心中想的只是如何不露痕跡地打發她走。道:“你倒想得簡單樂觀,縱使謝玄把劉牢之捧上北府兵統領的位置,他的才智聲望均與謝玄有一段距離,難以壓著司馬道子。一旦本身權位因我而受拖累,會把我犧牲掉來討好對方。你的曼妙以甚麼身份和拿甚麼藉口來為我這小兵說好話呢?”

任青媞胸有成竹的笑道:“媚惑男人是曼妙的專長,她根本不用直接為你說話,徒惹人猜疑。司馬曜為人愚柔,卻比任何人更緊張自己的權位,曼妙對症下藥,向他指出朝廷之所以與謝家弄得如此惡劣,乃司馬道子一手造成。且道子過於專橫,又信浮屠,窮極奢侈,以致嬖臣用事,賄賂公行,早招朝中大臣不滿,所以司馬曜對司馬道子的寵信已大不如前。在曼妙的提點下,司馬曜內則以王珣、王雅兩人任朝中要職,分道子之勢;外以王恭為兗州刺史、殷仲堪為荊州刺史,對道子加以製衡。在這種情況下,道子縱然看你不頤眼,能奈得了你何嗎?”

劉裕剛從孫無終處知道朝廷人事上的變動,卻沒有聯想過是與曼妙有關係,差點啞口無言。只好道:“任大姐對我的期望太高哩!今次我一事無成地從邊荒集逃回來,邊荒集更落入孫恩和慕容垂之手,使謝玄對我的看法轉劣,我的地位已大不如前,恐怕有負大姐所託。”

任青媞雙目精光電閃,狠狠盯著他道:“劉裕你在弄甚麼鬼?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怎可以不算數?我可以捧起你,也可以一手毀掉你。你以為可以說走便走嗎?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劉裕哪敢真的惹火她,苦笑道:“為甚麼動氣呢?我只是以事論事,告訴你我所處的惡劣情況。沒有了邊荒集,我的影響力大幅下降。在北府兵裹,失去謝玄的支持我只是個地位低微的小將領。你給點時間我想想好嗎?”

任青媞怒色稍緩,聲音轉柔道:“你以為邊荒集完蛋了嗎?事實剛好相反。”

劉裕愕然道:“你勿要亂說話來安慰我。”

任青媞道:“我們曾是並肩出生入死的戰友,我要騙人也輪不到你。和你分手後,我潛返邊荒集去,趁你的好朋友與孫恩決戰之際,偷襲孫恩,還令孫恩受了傷。”

  劉裕一震道:“燕飛?”

在這一刻,他首次忘掉與王淡真的私奔之約。

他的頹唐失意、壯志沉埋,起因正是邊荒集遭劫而來,更痛恨自己沒有趕返邊荒集與燕飛等一眾兄弟共生死榮辱。所以來到廣陵後遭到謝玄冷對,立即變得心灰意冷,再拒絕不了王淡真的愛。

任青媞續道:“燕飛肯定沒有死,他雖被孫恩一拳震落鎮荒崗,仍有氣力自行逃生,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避過孫恩的追殺。至於邊荒集的情況亦非如你想像般惡劣,紀千千成為邊荒集聯軍的統帥後,表現之出色在敵我所有人意料外。於集陷之際,她以火牛陣突破敵人的重重圍困,使聯軍的主力成功突圍逃走,隨時有捲土重來之勢。只要你能說服謝玄予你一支精銳人馬,助邊荒集聯軍重奪邊荒集,你劉裕可將功補過,回复淝水之戰時的光輝。”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道:“你來找我便為這件事。對嗎?”

任青提俯前湊到他耳邊道:“對了一半!我還要向你獻身,好以美色迷惑你。說出來你或者不肯相信,我仍是處子之軀,不信便抱人家到床上試試看。”

劉裕雖是心情動盪,仍忍不住咽了-口涎沫,若可和此女攜手共赴巫山,確是男人平生樂事。雖知蛇羯美人碰不得,但偏因她此特色而有魔異般的強大誘惑力。加上此刻香澤可聞,說不動心是騙人的。

若沒有與王淡真的私奔之約,事情會怎樣發展下去,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

此際當然是設法拒絕,頹然道:“我只怕你獻錯身給我。這樣吧!讓我先去找謝玄談話,試探他對我的態度,明晚你再潛進來找我,屆時再商量如何。噢!”

任青媞封上他嘴唇,奉上第二個香吻,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全出於男女親熱的動機,蘊含火辣辣的情慾滋味。

  唇分。

任青媞水汪汪的眼睛凝視著他,道:“不要滿懷心事好嗎?謝安看人是不會錯的,燕飛如是,你劉裕也如是。今晚真的不要人家嗎?我會盡力討你歡心哩!”

劉裕差點失控,幸好他的自製力一向良好,嘆道:“無功不受祿,希望明晚可以告訴你好消息,我現在只希望靜心思索該怎樣和玄帥說話。”

任青媞再在他唇上淺吻一口,柔聲道:“你現在是世上我唯一可依靠的男人,千萬勿要自暴自棄。人總會有失意的時候,不肯面對逆境者怎配稱英雄好漢?你曾救我一命,又是我報孫恩之仇的唯一希望,我絕不會害你哩!”

說罷盈盈起立,繞過他從正門閃出。

劉裕仍呆坐門坎處,心內思潮起伏。

  怎辦好呢?

是否應為王淡真拋棄一切,置邊荒集的好兄弟們不顧?辜負謝玄對他的恩情?

  他從未試過這般猶豫難決。

  假如他失約,王淡真會如何呢?

  不!

  他絕不能教王淡真失望。

  是否有兩全其美之法?唉!多想無益,見到她再說吧!

劉裕從地上彈起來,先肯定任青媞確已離開,方朝後院方向潛去。

徐道覆在親兵簇擁下,策騎馳入原是漢幫總壇的大校場。

盧循正於校場內射箭為樂,連中三元,贏得熱烈的喝采聲。

徐道覆甩蹬下馬,與迎來的盧循走到一邊說話。

徐道覆面色陰沉,道:“鐵士心和宗政良是明欺負我們,只肯交出從荒人手中奪來的二千匹戰馬,牛、騾、羊各一千,又不肯讓我們點算牲口的總數目。哼!他們以為我徐道覆是那麼容易受騙的嗎?”

盧循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慕容垂已去,我們怕他的娘。”

徐道覆搖頭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鐵士心並不是善男信女,敢這麼做是看准我們不願和他扯破面皮。”

盧循皺眉道:“明天我便要領兵回海南,你有把握獨力應付他嗎?”

徐道覆狠狠道:“諒鐵士心不敢太過分,在建起城牆前,我們必須互相容忍。最大問題是我們正處於下風,聶天還臨陣退縮,使我們在糧資供應上有困難,只有向鐵士心買糧,也因此我們沒有向鐵士心使硬的本錢。”

盧循道:“幸好我們也從荒人手上搶到大批糧食,足可支持至少一個月的時間。”

徐道覆問道:“一個月後又如何呢?”

  盧循為之語塞。

徐道覆歉然道:“大師兄請恕我心情不好。哈!古時韓信有跨下之辱,我現在的遭遇算甚麼呢?邊荒集的糧食一向由南方供應,現在南方糧路被司馬道子、謝玄和桓玄連手截斷,走私掮客又不敢到邊荒集來做生意。一天不把這個情況改變過來,邊荒集休想回復以前的風光,我們得到邊荒集又如何呢?”

盧循道:“所以天師指示師弟你必須採安民懷柔之策,現在我方明白個中原因。”

徐道覆嘆道:“我們一天未能剷除邊荒的殘餘勢力,我們一天不能放任投降的荒人。這道理我們和鐵士心都心知肚明,卻是苦無良方,只能被動地等待荒人不顧死活地來反擊。那時我們方有機會真正控制邊荒。”

  盧循也大感頭痛。

邊荒縱橫數百里,成功突圍的荒人化整為零,藏於邊荒各處,靜伺反擊邊荒集的機會,確是很難應付。他們或者力不足以大舉反攻,但作騷擾性的特襲卻是綽綽有餘,如此勢令通往邊荒集的水陸交通危機重重,邊荒集變成一個孤集,還如何繼續發揮其南北水陸轉運貿易中心的特色作用?

盧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的計劃奏效,荒人是絕不能容忍慕容垂把紀千千帶離邊荒的。”

徐道覆心忖我倒希望荒人成功劫去紀千千,怎都好過讓紀千千成為慕容垂其中一位妃嬪。想是這麼想,口上卻道:“大師兄明天放心去吧!荒人殘軍的糧食不見得會比我們多,他們更急於奪回邊荒集。我或會與鐵士心合力砲制決裂的假象,引他們冒失來攻,然後把他們一網打盡。”

盧循一呆道:“難怪天師委你以重任,如此妙計確不是我可以想出來的。”

徐道覆仰望夜空,心想紀千千應快抵北站,荒人殘軍是否已出手營救紀千千呢?

若天師道成就統一大業,自己便是中土的帝君,結束自晉室南渡以來的紛亂局面,成就可以媲美始皇嬴政,因何自己心中卻沒有半點興奮之情。

是否因為自己曉得儘管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可是如若失去紀千千,皇帝的寶座亦變得索然無味?

  自己為何會變得如此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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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劫後重逢

燕飛以驚人的高速,靈活如神地在穎水西岸的疏林區朝穎水推進,避過三起敵人的先鋒軍,更要防於高處放哨的敵方戰士。在從一株樹閃往另一株樹,快時迅捷若兔,停時像變成樹幹的部分,眼力稍差者,即使燕飛在他面前掠過,恐怕也只認為自己眼花看錯。

他感到體內的金丹真氣已臻達收發由心的地步,只要腦內出現一個意念,他的身體會在現實裡鬼斧神功地演繹出來。不過他仍是有局限的,會因情緒上的波動,至未能經常保持在這種巔峰的狀態下。

他心中生出不安的感覺,偏又不知在甚麼地方出了岔子。他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他再接觸不到紀千千的心靈,再不能全盤掌握她的情況。

燕飛從一棵樹閃出,倏忽間以鬼魅般的速度橫掠近二十丈的距離,然後蹲在一堆亂石旁,活像化為其中一塊大石。

在後方高丘上,放哨的十多名敵方騎兵,完全察覺不到燕飛潛到眼前來。

也難怪他們疏忽大意,因為他們心中防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大批的邊荒集聯軍。

  穎水就在眼前淌流。

在燕飛心中,流入邊荒的穎水河段,是天下最美麗的河流,而邊荒集則是世上唯一的樂土。

邊荒集將會回复昔日的自由和公義,對此他有著絕對的把握。

蹲在穎水西濱,燕飛的心神卻延伸往整個邊荒去,感覺著自然的偉大。

就在此時,他感應到右下方亂石灘處有人,且是個可怕的高手。事實上他看不到任何異樣的情況,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包括呼吸和心跳聲,只是“知道”右下方的黑暗裡,暗藏強大的殺機。

燕飛一個筋斗往下躍去,落往離岸崖十多丈的河灘。

金丹大法全面運轉,身體似失去了實質,可又更是靈銳。蝶戀花與他合二為一,物與物間的界限再不復存。

  “燕飛!”

燕飛落往一塊正被河水沖擊的河旁巨石上,往聲音傳來處行雲流水般沒半點停留疾掠過去。

兩道人影出現在靠貼岸壁的另一方巨石上,不能置信地呆瞪著燕飛。

燦爛的星空月夜,把穎水的上方籠罩,予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雖明知這並非一個夢。

燕飛落在兩人前方,欣然道:“我該說什麼好呢?”

  竟然是屠奉三和慕容戰。

兩人分別探手抓著他左右胳膊,如不是在敵人的勢力範圍內,保證他們會歡呼怪叫,現在則是雨副強迫自己安靜的古怪神情。

屠奉三搖頭道:“我直到此刻仍不能相信你沒有死。”

慕容戰則嘆道:“所以我們都要抓你一把,看看你是人還是陰魂不息的冤魂。”

燕飛反手抓著他們臂膀,心中湧起劫後重逢的動人情緒。至少在這一刻,三人間沒有半點戒心。對屠奉三這類人來說,根本是不可能這樣子的,卻偏是眼前的事實。

  這使燕飛有點受寵若驚。

不過若明白邊荒之戰仍是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這反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患難裡方能見真情。

燕飛輕鬆的道:“孫恩也害得我很慘,害我躺到剛才日落時才醒過來。”

屠奉三道:“你怎曉得我們藏在這裡呢?”

燕飛坦然道:“這叫不謀而合,我也認為你們挑的埋伏點是最佳的選擇,湊巧碰上你們。”

慕容戰驚異不定地打量他,道:“你可知現在的你不但沒半點受過傷的疲態,且予我煥然一新的感覺。究竟在你身上發生了甚麼事?你怎知道千千被慕容垂擄走的事呢?”

燕飛道:“此事說來話長,在途上我遇到高彥……”

慕容戰大喜道:“高彥竟仍然活著?”

燕飛當然不願意他們曉得自己有和紀千千心靈交感的異能,這會令他們心中不舒服,故拿高彥來搪塞,胡混過去。

轉入正題道:“你們看穿這是個陷阱?”

屠奉三苦笑道:“看穿又如何?卻又不能不踩進去,難道任由他帶走千千嗎?”

慕容戰肅容道:“我曾向千千作出承諾,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定會保護她。”

燕飛道:“你們似乎沒有把握。對吧?”

屠奉三微笑道:“本來沒有半點把握,現在卻是有十足的把握,因為我們邊荒的第一劍手來了。”

慕容戰雙目充滿希望的道:“只要你能感應到千千坐在哪一輛馬車上,合我三人之力,我怎都不信我們會失敗。”

燕飛點頭道:“對!我們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一旦讓慕容垂帶苦千千主婢,越過泗水,我們將會輸掉這場仗。咦!我感覺到千千哩!”

兩人只能瞪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當然幫不上任何忙。

三人同時劇震,目光投往下游,一團蒙光出現河道盡處。

屠奉三色變道:“不好!慕容垂竟然改由水路押走千千,是欺負我們沒有戰船。”

蒙光迅轉清晰,隱見三艘風帆,正朝他們立處逆流駛至。最可恨是三艘船均靠著東岸行駛,且是燈火通明,照得兩岸清楚明白。

  慕容戰沉聲問道:“哪一艘?”

屠奉三眉頭緊皺凝神打量正在半里許外全速駛至的三艘敵艦,認出是黃河幫的破浪船,這種中型風帆輕巧靈活,風力配合船槳的動力,縱是逆水而行,仍是迅快異常。

誰都知道邊荒集聯軍今晚若要突襲救人,只有於慕容垂的部隊抵北站前發動。所以這三艘船若能全速越過北站,等若脫離了險境。

燕飛閉上眼睛,道:“她在中間的戰船上。”

屠奉三道:“沒有可能從水里突襲的,際此船即要駛越木寨的當兒,敵人正處於最高度的戒備狀態下。在我們登船前,已被亂箭射死。”

慕容戰點頭道:“慕容垂肯定會和千千同乘一條船,他的北霸槍當然不易應付,其親衛團更是精銳中的精銳,人人武功高強。尤以永遠貼身保護他、人稱'八傑'的八個高手特別難鬥。我們若一擊不中,將永遠失去機會。”

燕飛亦在頭痛,這時倒真的希望變成神仙,可惜仍然未抵此境界。他雖然功力大進,靈覺驚人,但尚未有必勝慕容垂的把握,何況敵人在人數上佔壓倒性的優勢。

難道就這麼眼光光的瞧著慕容垂攜美而去?

屠奉三當機立斷道:“我們潛過對岸,拓跋儀和百多名兄弟正在對岸等候我們。”

慕容戰同意道:“對!我們憑快馬抄小路去追截他們,這樣有把握多了。”

燕飛恍然,他們和自己打的是同樣的主意,救回千千主婢後,渡穎水從對岸逃遁,故而拓跋儀於對岸接應。

聽到拓跋儀仍然在世,燕飛心情大是不同,道:“我們去!”

三人無聲無息地投進水裹去,迅速從河底潛游往穎水柬岸,在他們登岸前,三艘破浪船在他們後方駛過。

從這裡逆流北上,約須兩天航程抵達泅水,而他們只有一次突襲的機會,錯過了可能將永遠失去紀千千。

劉裕愈接近後院,心情愈是興奮,此時他已把所有其它事拋於腦後,心中只想著王淡真,此之外者均無關重要。

在此之前,男兒大業是他的一切,從沒有想過會為一個女人放棄目標和理想,但王淡真卻把他改變過來。

謝玄是否如任青媞所猜測的,故意冷落他仍是未知之數,卻敢肯定如自己失約,王淡真大有可能因太失望而出亂子做傻事,那他將萬死不足以辭其疚。

逃離廣陵後,他可以帶淡真到邊荒集去,看看可否碰上邊荒集的兄弟,再作打算。如此自己的心會安樂一點。

穿過進入後院的半月門,院內樹木蒼蒼,柔和的月色灑照著院內的水池石山、橋亭流水,配上夏蟲鳴唱的合奏,有種出塵的超然氣氛。

劉裕提高警覺,小心翼翼朝後門方向推進。轉眼間來到位於院心的竹林前,一條碎石小徑穿林深入,令人生出尋幽探勝的興趣。

於淝水之戰後,他曾隨謝玄回廣陵此府小住,謝玄最愛帶他到竹林內的小亭閒坐聊天,所以他對後院的環境非常稔熟。

過亭穿林後,便是與心愛人兒約訂終生的地點了。

  劉裕的心灼熱起來,加快腳步。

  方亭子出現眼前。

劉裕渾身劇震,頭皮發麻,不能相信自己一雙眼睛的呆瞪前方。

亭內有一人悠然安坐,正凝望著他。

  竟然是謝玄。

以劉裕的機智和靈活多變,一時亦完全失去方寸,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付眼前局面。他可以耍走任青媞,但對睿智如謝玄,卻是黔驢技窮。

他和王淡真私奔的事肯定已洩露出去,否則現時應在靈堂招呼賓客的謝玄,不會在這裹恭候他的大駕。

他想到宋悲風,想到謝鍾秀,洩密者不出他們兩人。

謝玄雙目射出複雜深刻的感情,語調卻非常平靜,淡然自若道:“小裕坐!”

劉裕發覺自己雙腳自然移動,把他帶到謝玄身前。

  “噗!”

劉裕雙膝著地,熱淚盈眶道:“小裕有負玄帥栽培之恩。”

  反手一掌,往天靈蓋拍去。

除一死謝罪外,他再想不出另一個解決的辦法。謝玄絕不會寬恕自己背叛他,他更愧對謝玄。

  沒有了王淡真,他也不想活了。

謝玄像早知他會如此的閃電探手,抓著他的手腕。

劉裕力氣消失,軟弱的可怕感覺從心中湧起來,襲遍全身。

謝玄放開他的手,柔聲道:“你再多試一次,這趟我絕不會阻止你。”

劉裕剛從鬼門關處繞回來,已失去了自盡的勇氣和決心,泣道:“玄帥!”

謝玄雙目神光大盛,一點不似受傷的樣子,沉聲喝道: “別再哭哭啼啼哩!給我像個男兒漢般抹掉眼淚站起來。我不會阻止你去會淡真,只要求你靜心聽我說幾句話。”

劉裕心中生出微弱的希望,又心知肚明自己很雞如此面對面地背叛謝玄而去,在矛盾得想死的淒苦心情下,緩緩起立。

  謝玄道:“坐!這是命令!”

劉裕只好在他對面坐下,隔著石桌垂頭無語。

  他可以說什麼呢?

謝玄目光投往竹林上的夜空,平靜地道:“我將活不過百天之數。”

劉裕劇震台頭,失聲道:“玄帥!”

謝玄迎上他充滿驚駭的眼神,從容道:“生死有命,非是人力所能改變。我能在死前遇上你,也是一種微妙的機緣。”

  劉裕仍說不出話來。

謝玄閒話家常地輕鬆道:“北府多的是戰績彪炳的勇將,為何我獨看上你劉裕,你可知道其中因由嗎?”

  劉裕茫然搖頭。

謝玄道:“因為你有劉牢之和何謙等人欠缺的英雄氣質。記得我曾向你說過,只有成為北府兵的英雄,你方可令手下將士為你賣命。”

劉裕慚愧垂頭,頹然道:“玄帥太撞舉我了,我根本不配玄帥的讚賞。我只是個臨陣退縮的懦夫。”

謝玄柔聲道:“若你是懦夫,怎敢孤身到邊荒集去,又於幾近不可能的情況裡,完成我交託給你的任務呢?”

劉裕慘然道:“我只是運氣好吧!”

謝玄拍桌笑道:“這是我看上你的第二個原因,就是因為你有出奇好的運勢。上慣戰場的人都曉得運氣是最重要的,風睛雨露莫不是運氣。”

稍頓續道:“你能遇上燕飛,便是一種難得的運氣。當然你本身的條件也非常重要,若你不是英雄好漢,燕飛是不肯與你攜手合作的。由淝水之戰開始,我一直在栽培你,我看人是不會錯的。建康一役,雖然沒有大興干戈,你已表現出一方霸主的英雄氣魄,兵不血刃的奪下石頭城,教人讚賞。”

劉裕慚愧道:“小裕不好,令玄帥失望。”

謝玄點頭道:“你從邊荒集這般逃命似的逃回來,確教我失望了一陣子。”

  劉裕愕然道:“一陣子?”

謝玄微笑道:“很快你便會明白我這句話背後的原因。”

劉裕呼吸急促起來,喘著氣道:“我現在該怎麼辦?”

謝玄好整以暇的答道:“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從我身邊走過去,與淡真遠走高飛,從此隱姓埋名,追求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的生活;一是隨我離開,永遠不再見淡真。再沒有第三個選擇。”

劉裕心中感動,他明白謝玄的為人,說過肯讓他走,便不會違諾阻攔。

對謝玄來說,這肯定是一種犧牲。紙包不住火,當王淡真與他私奔的事泄漏出去,謝玄和謝家都要承擔此事的嚴重後果,其損害是難以估計的。

謝玄尚有百日之命,自己怎可以如此不仁不義,於此時此刻對謝家落井下石。

劉裕痛苦得五臟六腑扭曲起來,不住喘息。

謝玄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語調仍保持平和,道:“你自己或許不知道,你劉裕不但是我最後的希望,更是我們漢族唯一的希望。”

劉裕頹然道:“玄帥太看得起我哩!小裕何德何能?我能在北府兵內保住小命,已非常不錯。對北府兵統領之位,我是想也不敢想。”

謝玄輕描淡寫的道:“這兩句話不是我說的,是安公臨終前的遺言。”

  劉裕失聲道:“什麼?”

謝玄深深地凝視他,沉聲道:“我死後桓玄必起兵造反,加上孫恩和兩湖幫之亂,南方將陷入水深火熱的大亂局。北府兵中沒有一個人可以應付如此巨變,那時你的機會便來了。在太平盛世裡,在沒有人提拔下你會不得志。可是在戰火連綿的世代,只要是真正的人才,便有冒起的機會。不要小覷自己,你現在已成為淝水之戰的英雄,在年輕一輩的北府兵裡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故如此招人妒忌。”

  劉裕道:“玄帥……我……”

謝玄微笑道:“我把你調職到劉牢之旗下,只是個幌子,事實上我另有重任委託於你,小裕有興趣知道我託你去辦什麼事嗎?”

從這番話劉裕敢肯定宋悲風向謝玄說過話,道:“玄帥賜示!”

謝玄淡淡地道:“我要你去收復邊荒集。”

  劉裕愕然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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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痛苦抉擇

燕飛等三人濕淋淋從水裹登岸,不停留地竄進岸旁密林內。

拓跋儀迎上來,不理燕飛衣衫盡濕,一把將他抱個結實。大喜如狂的道:“我們的小飛竟然沒死,老天爺有眼。”

燕飛抓著他肩頭推開少許道:“沒時間說話哩!我們必須趕在敵船前無一步抵達蜂鳴峽。”

慕容戰點頭道:“對!蜂鳴峽河道淺窄,水流突急,又多亂石,是最好偷襲的地點。”

蜂峽河離此約八十多里,是以其凶險而著名的河峽,即使資深的船家,在那截長達半里的河段亦不敢掉以輕心。

屠奉三躲在密林邊緣遙觀敵舟情況,道:“不用急,敵人放緩船速哩!”

三人來到他兩旁,瞧著三艘敵船緩緩泊往東岸木寨新建成的碼頭。

慕容戰精神大振道:“若他們在木寨逗留,我們便在天明前半個時辰去劫寨。”

屠奉三搖頭道:“機會很微,慕容垂沒理由逗留於此,照我看他們只是補充糧貨裝備,然後繼續北上。”

拓跋儀摟著燕飛肩頭道:“你不是和孫恩決戰嗎?”

燕飛道:“此事容後禀上,我們其它的兄弟在哪裡呢?”

慕容戰答道:“我們當日逃出邊荒集,各自渡河,約好在巫女丘原內會合。只有藏在那裡,方能避過敵人的大舉搜捕。”

燕飛心中叫絕,難怪敵人摸不到他們的影子,原來躲在這滿佈沼澤的絕地。

屠奉三道:“幸好我們先把老弱婦孺和大批糧食牲口送往小谷,守不住小谷時由二百戰士護送人和糧食西撤往百里外的狂風盪,我和慕容戰則殺返邊荒集助守,所以我們在西面仍有支持。”

拓跋儀狠狠道:“我們一直在靜待慕容垂撤軍,且全力準備攻打兩座木寨。只要攻下木寨,可切斷敵人北面水陸兩路的交通,敵人肯來反攻會是正中下懷。 ”

燕飛順口問道:“你們如何曉得慕容垂帶走千千主婢的呢?”

慕容戰傲然道:“邊荒是我們的地頭,邊荒集一直在我們嚴密監察下,慕容垂故意讓千千主婢在集外登車,我們當然看得一清二楚。”

拓跋儀道:“我們也看到這三艘破浪船,卻沒有起疑心,因為過去的十多天,水道上不時有破浪聯結隊的穿梭往來。”

屠奉三道:“若不是燕爺生俱慧根,我們會被慕容垂耍得很慘。”

燕飛想起一事,道:“差點忘記告訴你們,我遇上卓狂生那瘋子。”

  三人大喜。

拓跋儀訝道:“他為何沒陪你一起去救千千呢?”

燕飛道:“我著他潛回邊荒集去安定人心。”

屠奉三皺眉道:“太危險哩!我們也想潛進集內去,但每次都被敵人發覺。”

燕飛道:“不用擔心,他是從秘道入集。”

轉向拓跋儀問道:“小珪沒告訴你有進入邊荒的秘密通道嗎?當日苻秦大軍進駐邊荒集,我和劉裕便是從秘道入集。”

拓跋儀搖頭道:“小珪沒有提過。”

屠奉三道:“我想到收復邊荒集的方法哩!”

燕飛苦笑道:“若你想利用這條秘道去光復邊荒集,或者會非常失望,因此道是裝滿水的暗渠,沒可能讓大批兄弟通過,功夫差點也不行。”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笑道:“我這招叫聲東擊西,又叫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咦!船開哩!”

慕容戰往燕飛瞧來,緊張地問道:“千千是否在船上?”

  燕飛默然片刻,猛地點頭。

拓跋儀道:“我們追!馬在另一邊。”

  三人迅速後退,沒入林木深處。

  劉裕呆看著謝玄,心亂如麻。

謝玄道:“在你未下決定前,我不想多費唇舌。不過我希望你明白,為了我們漢族的榮衰,個人的犧牲是在所難免的,安公從東山復出,對他而言是最大的犧牲。我當上北府兵的最高領袖,你以為是沒有犧牲的嗎?”

劉裕淒然道:“我對不起淡真。”

謝玄道:“淡真方面由我大姐去安撫她,淡真最敬愛大姐,由她出面該是萬無一失。”

  謝玄的姐姐是謝道韞。

劉裕痛心的道:“可是她爹要迫她嫁給殷仲堪的兒子殷士維。”

謝玄道:“我會在這方面為你們盡點心力,只要能把婚事拖延一、兩年,情勢會是截然不同。當然一切要看你的努力。”

劉裕道:“可是玄帥說過要我永遠不見她。”

謝玄道:“一天你仍未能掌握局勢,便不要見她,否則如讓王恭曉得你和她女兒的事,對你會非常不利。你有永遠不見她的決心,方有永遠得到她的機會。”

劉裕猛然點頭,道:“請玄帥派下任務。”

謝玄長笑道:“如此方有資格作我謝玄的繼承者。”

  負手而去。

劉裕追在他後方,心兒卻痛苦得要滴血。

謝玄淡然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然後你會明白我要你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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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雄材偉略

謝玄領劉裕進入書齋,坐下後,謝玄道:“安叔去後第三天,司馬曜以司馬道子領揚州刺史,負責全國軍事。在名義上,軍政大權便由司馬道子獨攬。為了令此事不那麼礙人眼目,司馬曜同時任命三叔為衛國大將軍,等若國家的最高統帥。”

三叔是謝石,亦即謝安的親弟,淝水之戰時謝石是名義上的統帥。劉裕先是心中錯愕,旋又釋去心中疑慮。建康實質的軍政大權早落入司馬道子手上,現在擢升他為揚州刺史,只是確認既成的事實,也以此安司馬道子之心。曼妙為司馬曜想出來的“平衡之計”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絕非魯莽行事。

謝玄續道:“一天司馬道子當權,石叔的街國將軍只是個虛位,何況自安叔去後,石叔因傷心過度,一直臥榻不起,如此封賜,只是個笑話。”

劉裕深切感受著南晉頭號世族的謝家,由淝水之戰的鼎盛期,忽然滑下陡坡的轉變,謝氏的風流軼事,隨謝安、謝玄之去,轉眼將變為明日黃花。

在書齋坐下之後,他一直克制對王淡真的掛念和擔心。正如謝玄對他的訓誨,成大事者必須在個人方面作出種種犧性。他的犧牲表面不露絲毫痕跡,實際上是沉重至難以承受的痛苦。

足音響起,一名年紀與劉裕相約的年青軍官大步進入書齋,向謝玄致軍禮,卻不望劉裕半眼。

此人身材高大結實,長相不算英俊,卻是神采奕奕,充滿活力。

劉裕並不以他對自己的冷淡為異,因來人是謝玄親兵之首的何無忌,乃劉牢之的外甥,與他同為副將級的年青軍官。大概他受到劉牢之的影響,對謝玄看重他劉裕頗不以為然。

謝玄淡淡道:“請我們的客人來吧!”

  何無忌施禮告退。

劉裕記起謝玄說過要為他引見一個人,心忖謝玄口中的客人肯定是此人,奇怪的是謝玄並沒有指名道姓,而何無忌卻一聽便明白是誰,益發顯出事情的神秘感,不由也生出好奇心,不過只是非常淡薄的情緒。

他的人雖坐在這裡,一顆心卻早飛到王淡真處,深切體會到神不守舍的滋味。

忽然謝玄的聲音傳人他的耳內道:“你覺得無忌這個人如何呢?”

劉裕嚇了一跳,道:“小裕不敢評論,事實上我與他並不稔熟。”

謝玄微笑道:“小裕認為我們尚有很多機會像現在這般交談嗎?”

劉裕虎軀一震,醒悟過來,曉得謝玄並不是隨意閒聊以打發時間,而是近乎“交待後事”,故沒有一句話是無的放矢,雖然此刻他完全把握不到他說話背後的用意。沉吟道:“他的劍法相當不錯,辦事能幹,且對玄帥的事守口如瓶,休想從他身上打聽玄帥的意向。”

謝玄道:“這是當親兵的必然條件,沒啥出奇。他是我從淝水之戰有功勞者中提拔的人之一。之所以看中他,一來因他不但心存理想,且絕不會感情用事,更因他與牢之的關係。”

劉裕一震朝謝玄瞧去,迎上謝玄銳利的目光,心申明白過來,謝玄是因他劉裕而重用何無忌。何無忌可以變成劉裕和劉牢之間的緩沖和橋樑,所以謝玄提醒他,更暗示他該拉攏何無忌。

謝玄不僅是戰場上的無敵統帥,更是權力鬥爭的高手,在這方面的能耐不亞於謝安。如非命不久矣,環顧當今天下,即使桓玄以至乎孫恩、慕容垂之輩,恐怕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此著確是厲害之極,影響深遠。問題在於如何令何無忌服他劉裕呢?

  謝玄道:“你明白了!”

  劉裕點頭應是。

謝玄嘆道:“二叔既去,三叔病情又殊不樂觀,我則時日無多,淝水之戰我謝家的功臣,只剩下琰弟一人。琰弟是怎樣的一個人,你當比我有更深的感受。未來的路不會是好走的,我會為你盡力作出安排,小裕你千萬勿讓我失望。”

劉裕湧起熱血,在這一刻,他忘掉了王淡真,雙目淚湧,下跪道:“小裕於此立誓,絕不辜負玄帥對我的期望。”

  足音響起。

  神秘的客人終於到達。

百多騎在星空下穿林過野,全速奔馳,迅若旋風。

慕容戰一馬當先奔上一座小丘,朝西望去,穎水在三里外蜿蜒而過,三艘風帆比他們落後近兩裡,只是三點光芒,有點像三個深夜才鑽出來活動會發亮的精靈。

慕容戰哈哈笑道:“看慕容垂你如何走出我們的掌心。各位!我們何不小休片刻,待慕容垂趕上來後,方一口氣朝蜂嗚峽奔去。”

拓跋儀來到他另一邊,聞言笑道:“好主意!”朝後方打出手號。

接著兩人交換個眼色,均生出心中異樣的感覺,想到的是將來雙方難免為敵,此刻卻是合作無間。

屠奉三、燕飛策騎來到他們兩旁,目光自然往敵艦投去。

後方百多名拓跋鮮卑族戰士,紛紛馳上山丘,散立四人身後,士氣昂揚。

他們心目中的英雄燕飛死而復生,對他們是最大的鼓舞和激勵。

燕飛全神貫注的凝望敵船,忽地虎軀一顫,雙目神光俱盛。

屠奉三、拓跋儀和慕容戰訝然朝他瞧來,旋又釋然,猜到他是感應到紀千千。

只有燕飛自己心中明白,他不單感應到紀千千,還輿紀千千的心靈再次建立神妙的聯繫,“看到”北方最令人驚懼的慕容垂。

紀千千醒轉過來,首先想到的是燕飛,就在這一刻,她清楚感覺到燕飛的心靈與她的結合在一起,且燕飛非常接近。

她“呵”的一聲擁被坐起來,睜開美目,映入眼簾是慕容垂威武的身形。

慕容垂立在艙窗旁,目光朝穎水東岸望去,神情從容卻帶點冷漠,聞聲朝紀千千瞧過來,微笑道:“小姐的臉色好看多了,我已解開小姐身上的禁制,小姐將不會再出現先前的情況。”

紀千千一顆心卻在忐忑跳動,慕容垂銳利的眼神,彷似看穿她和燕飛的心靈聯繫,暗吃一驚下,“心內的燕飛”立時雲散煙消,沒法把他留住。

慕容垂訝道:“小姐因何事忽然變得緊張呢?慕容垂是絕不會傷害小姐和小詩姑娘的。小姐作客北方,我必會躬盡地主之誼,令小姐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紀千千勉強壓下波動的心情,避開他懾人的目光,垂首輕輕道:“你不正在傷害我嗎?千千根本不想到北方去。”

慕容垂緩移腳步,到她床邊坐下,細審近在咫尺紀千千的如花玉容,鼻內填滿她青春健康的芳香氣息。柔聲道:“情非得已,請小姐見諒。我已安排好豐盛的節目招呼小姐,包保小姐不虛此行,第一站將是位於洛水平原的偉大都會。”

紀千千嬌軀一顫,舉目往他望去,失聲道:“洛陽?”

慕容垂微笑點頭道:“正是洛陽。”

接著長身而起,負手回到窗旁,目光掃視右岸遠近,續道:“征服邊荒集只是我軍事行動的起點,雖然過程比我預想的困難,但一切仍是在我的掌握裡。小姐也勿要對你邊荒集的戰友生出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對我慕容垂來說,他們根本未夠道行,只是戰場上的嫩口兒。”

紀千千對他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隱隱感到慕容垂強擄自己北返的行動,並非如表面般的簡單。一時說不出話來。

  燕飛!你在哪裡呢?

就在這一刻,她再次感覺到燕飛。雖然體力因禁制被解而大有好轉,可是精神仍感疲弱。

慕容垂淡淡道:“你的戰友若要救你,唯一方法是在前面的蜂鳴峽伏擊船隊,那是由此到泗水最佳的偷襲地點。”

紀千千登時色變,心神被他的說話硬扯回來,終斷了與燕飛心靈的聯結,瞪著慕容垂道:“你在說什麼?”

慕容垂沒有別過頭來看她,仰望深黑的夜空,輕鬆的道: “隨我來的七千戰士,此時該改變行軍路線,離開穎水穿過邊荒直撲洛水平原。這支部隊將是洛陽之戰的奇兵,在敵人最意想不到的情況下突然出現。”

  紀千千心神劇震,明白過來。

整個行軍行動是個陷阱,而中途改攜自己乘船北上更是計中之計,一切盡在慕容垂算計中。

慕容垂旋風般轉過身來,哈哈笑道:“小姐明白哩!”

紀千千心湖內波濤洶湧,首次生出絕望的情緒。慕容垂實在太厲害哩!

  難怪他敢視邊荒集諸雄如無物。天下間是否有人鬥得過他呢?

慕容垂從容道:“洛陽將是我爭霸天下的踏腳石,趁此關中大亂之時,洛陽只是孤城一座,難以堅持。”

紀千千呼吸急促起來,關心的非是洛陽,而是燕飛和邊荒集的兄弟。道:“你是故意讓他們猜到我在船上,對嗎?”

慕容垂欣然道:“和小姐說話確是人生樂事,不用費無謂的唇舌。只要不是瘋子,誰都不敢正面攻擊我們北返的部隊,只能採取於某點突襲的戰略,人數則貴精不貴多。如此確是防不勝防,因為穎水西岸河灘岸崖處處均是埋伏藏身的好處所,故而我索性讓他們有明顯的目標,有更佳的伏擊點,當他們以為智謀在握之際,豈知正落入我的掌握裡。”

  紀千千色變道: “你狡猾!”

慕容垂啞然失笑道:“小姐此言差矣!所謂兵不厭詐,此乃戰場上的常規。來救小姐的肯定是荒人中最有本領的人,只要把他們收拾了,荒人將失去乎反敗局的機會。唉!若非小姐正處於與我對立的情況,否則不單不會責我用詐,還會為我的奇謀妙計鼓掌喝采。不過終有一天小姐會改變過來。”

紀千千肯定地搖頭道:“你勿要枉費心機,不如乾脆殺了我吧!紀千千是永遠不會改變立場的。”她忽然感到打心底湧起的疲倦。

慕容垂哈哈一笑,道:“小姐尚未復原,好好睡一覺吧!小姐離開建康,不是要經歷多姿多采的刺激生活嗎?隨我慕容垂征北闖南,看著我統一天下,不正是人生快事嗎?小姐很快會把邊荒集拋諸腦後,比起洛陽、長安,邊荒集算什麼一回事。”

  言罷推門去了。

看著慕容垂輕輕為她關上艙門,一陣強烈的勞累襲上心頭。

紀千千心中高呼千萬勿要睡去,偏是力不從心,挨往床頭。現在十萬火急之事,是把慕容垂的陰謀傳送予燕飛,可惜心力實在損耗過巨,眼皮子重若千斤,頹然閉上雙目。

真想爬起來穿窗投進穎水去,可是想起膽小脆弱的詩詩,轉瞬打消此意。

  燕郎啊!你聽到我心底里的話嗎?

倏忽間,燕飛又在她心深處出現。

  “蜂鳴峽是個陷阱”。

傳出這句話後,眼前一黑,昏睡過去。

人人摸不著頭腦地盯著燕飛,如非燕飛數次打手勢阻止他們發問,他們定會問個清楚明白。

  燕飛臉色忽晴忽暗,眉頭深鎖。

忽然嘆道:“我們中了慕容垂的奸計。”

屠奉三、慕容戰和拓跋儀無不是智謀過人之士,卻都聽得一頭霧水,不明他沉默良久後,為何忽然有這麼一句話。

慕容戰道:“是否再感應不到千千在船上?”

燕飛有點不知該從何說起的感覺,直到此刻,他仍不願讓人曉得自己和紀千千有心靈相通的異能,特別是屠奉三或慕容戰這些愛慕紀千千的人。

不知是否因距離接近的關係,他和紀千千的以心傳心比之以前任何一次心靈的接觸更要立體和清晰。他不單“看”到慕容垂,還聽到他的說話。雖是時斷時續,但已讓他把零碎的說話砌出完整的意思,同時看破慕容垂超凡的手段。

若沒有紀千千作神奇的探子,肯定結果會是他們一敗塗地,不過現在或仍有挽回敗局的少許機會。

屠奉三緊張的道:“慕容當家說對了嗎?”

燕飛收攝心神,答道:“千千仍在船上。”

拓跋儀也忍不住問道:“問題究竟出在什麼地方?你怎會忽然知道?”

燕飛面對最難解釋的問題,卻又不能不說清楚,否則沒法說服他們三人。深吸一口氣後道:“這或者叫福至心靈。盛名之下無虛士,慕容垂能縱橫北方從未遇上敵手,當然有他的一套本領。看!這三艘船燈火刻意亮著,隔數里仍可清楚看見,擺明是要引起我們的注意,惹我們懷疑千千確在船上。撇開我的奇妙感應不談,因為慕容垂不知道亦不會相信我有此能耐。換過是你們,會怎麼辦呢?”

慕容戰點頭道:“當然不理是否空船計,總之絕不容這三艘船離開邊荒。”

屠奉三神色凝重地點頭道:“燕兄所言有理。我們根本無戰船可用,唯一方法是在狹窄險急的蜂鳴峽攔截這三條船,只要慕容垂先一步在蜂嗚峽兩岸布下伏兵,可將我們一網打盡。”

拓跋儀一震道:“此計既毒又絕,我剛才還在想既有充裕時間,何不盡用三千二百戰士,便更十拿九穩,可操勝券。”

慕容戰皺眉道:“可是慕容垂七千大軍遠遠落在後方,黃河幫的人又要守衛邊荒集和兩座木寨,憑甚麼來對付我們最精銳的荒人聯軍呢?”

燕飛一字一字緩緩道:“若我所料不差,在那裡恭候我們的將是由慕容寶率領以萬計的部隊。”

  三人為之色變。

屠奉三倒抽一口涼氣道:“豈非殺雞用牛刀嗎?”

燕飛嘆道:“我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直覺,攻打邊荒集只是慕容垂征服北方的起步,下一個目標將是洛陽。這三艘船是引開我們主力大軍的手段,在穎水西岸行軍的部隊,現在應已改變方向,從邊荒直撲洛陽。”

慕容戰劇震道:“糟糕,若慕容垂在邊荒秘密行軍,到兵臨城下,洛陽的守將方會知道。”

三人均明白他震駭的原因,苻堅早已日暮途窮,關中將成為慕容戰族人和姚萇的天下,慕容垂的行動擺明是衝著他們而來,一旦讓慕容垂攻占洛陽,關中危矣。

拓跋儀沉聲道:“我們該怎麼辦?”

燕飛暗幸沒有人懷疑自己的“直覺”,答道:“當務之急,是如何在蜂鳴峽前把千千救回來,其它的在救回千千後再作打算。”

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明了沒有地理形勢的配合,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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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只爭朝夕

劉裕呆看著何無忌帶進來的客人,完全猜不到對方是誰,其身形卻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劉裕敢肯定和對方並不稔熟,否則雖是從頭到腳被斗篷寬袍包裡遮蔽,以他北府兵首席斥候的眼力,仍可從此人的步姿把對方認出來。

神秘的客人向謝玄施禮,其目光似在斗篷深暗處注視站起來迎客的劉裕,但沒有說話。

謝玄的親兵頭子何無忌正要告退,安坐主位的謝玄輕描淡寫的道:“無忌留下!坐!”

何無忌現出錯愕的神色,與客人坐往劉裕對面的太師椅,居客人下首。

只從坐姿便可看出謝玄和謝安的分別,後者仍保持高門大族推崇的跪坐,而謝玄卻接納胡風的坐法,顯示出他革新的精神和務實的作風。

謝玄向客人道:“這處全是自己人,文清不用有顧忌。”

劉裕從“文清” 聯想到大江幫江海流的愛女江文清的一刻,對方正拉下斗篷,如雲秀發寫意地披散下來,現出如花玉容。

  劉裕失聲道:“宋孟齊!”

江文清美目深注地瞧著他,平靜地道:“劉兄你好!”

何無忌應是首次得睹她的真面目,看得目不轉睛,為她的美麗震攝。

謝玄道:“文清一向愛作男裝打扮,且有一套扮作男兒的功法,小裕給文清騙倒,絕不稀奇。”

江文清歉然道:“劉兄請見諒。”

劉裕明白過來,謝玄是從江文清處得悉自己的事,所以再不責難他。忍不住問道:“令尊……”

江文清神情一黯,垂首輕輕道:“先父已於五天前辭世。”

劉裕嘆道:“是否聶天還做的?”

  江文清微微點頭。

謝玄道:“文清今早到廣陵找我,使我弄清楚邊荒集失陷前後的情況。小裕的報告太粗疏哩!為何不把以身犯險,故意引屠奉三一夥人追殺你的計謀說出來。當遇上江幫主時,小裕曾力勸江幫主棄舟登陸,奇襲孫恩,只是不被採納。如此關鍵的過程,小裕亦隻字不提,令我誤以為小裕是貪生怕死之徒。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劉裕聽得百感交集,慘然道:“比起燕飛他們誓死力抗南北大軍的夾攻,這些算甚麼一回事。唉!玄帥明鑑,我一直為離開邊荒集致不能與邊荒集的兄弟共生死而內疚,所以不願提起這些事。”

他漏了說出來的是王淡真對他的影響,令他心灰意冷,失去生趣,故自暴自棄。

江文清台頭朝劉裕瞧來,道:“誰會認為劉兄是懦夫呢?只可惜被屠奉三看破劉兄的計謀,故採借刀殺人之計,把消息洩露給孫恩。孫恩遂利用這消息慫恿任遙出手,乘機除去任遙。”

劉裕愕然道:“文清小姐怎會如此清楚此事的來龍去脈?”

江文清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道:“因為屠奉三的副手陰奇一直與我並肩在河上與黃河幫纏戰,直至黃河幫決水灌邊荒集,我們藉水勢欲重返邊荒集,豈知黃河幫又截斷水流,我們只好驅船回南方。”

劉裕問道:“陰奇究竟是生是死?”

江文清道:“陰奇與我在抵達穎口前分手,他潛回邊荒去探察屠奉三的生死,我則趕回去見爹,看看可否反攻邊荒集。唉!幸好如此,方見到爹的最後一面。”

接著又道:“三天前,我已與陰奇重新建立聯繫。”

謝玄道: “文清正為此來見我,小裕你明白嗎?”

劉裕心中填滿熾熱的情緒,對王淡真的愁思擔心大幅減輕,又感到何無忌正不住打量他。點頭道: “小裕明白。”

謝玄沉聲道:“我們今天在這裡說的話,絕不可以傳人第五人的耳內。”

  何無忌一震朝謝玄瞧去。

謝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無忌若認為沒法守秘密,可以立即離開。”

何無忌往前跪倒,斷然道:“無忌誓死為玄帥守口如瓶。”

謝玄滿意道:“起來!我沒有看錯你。”

何無忌回歸座位,顯然對謝玄視他為心腹非常感動。

劉裕暗呼厲害,謝玄這一著耍得很漂亮,輕描淡寫下已令何無忌受寵若驚,也令他生出與自己同一陣線的感覺。

原本與何無忌疏離和帶點敵意的關係,忽然變得密切起來,因他們將共享同一個秘密。雖然劉裕仍不曉得謝玄接著會說出甚麼須保密的事來。

謝玄向江文清微一點頭,劉裕和何無忌曉得她即要發話,目光都投到她身上。

在何無忌眼中,江文清雖然身分特殊,且是位美麗的異性,感受卻遠沒有劉裕般深刻,因為劉裕曾領教她扮作宋孟齊時的靈奇變化,而直至此刻他仍有些兒沒法把她們視作同一個人。

此時此刻的江文清神色平靜,劉裕卻清楚從她一對清澈的眸神看到她內心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痛苦。

書齋內的氣氛沉著凝重,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

對劉裕來說,更是一生人中最難捱的一夜。不過江文清的現身,確令他不由自主作出反省。比對起江文清的幫破家亡,自己的苦難確不算甚麼一回事。

事實上直到此刻,他仍有點懷疑王淡真對他的愛,沒法弄清楚她鍾情自己究竟有多少是因為對謝玄的崇慕,或因紀千千遁往邊荒集的行為所引發,又或是為逃避家族買賣式的婚姻,故而不顧一切投入他這位救星的懷抱裡。

江文清道:“今次邊荒集之戰,我們大江幫傷亡慘重,元氣大傷,沒法保持一向的業務,所以我已下令暫時揠旗息鼓,避過兩湖幫的追擊。”

何無忌和劉裕你眼望我眼,到江文清說出此番話,方曉得大江幫受挫如此深重,至乎無力與兩湖幫正面對抗。

謝玄點頭道:“這不失為眼前最佳策略,大江幫因邊荒集之失而幫亡,亦可因邊荒集而再次興盛。”

劉裕和何無忌明白過來,江文清來找謝玄,不但要向謝玄投誠,更是要藉謝玄之力重奪邊荒集。

而邊荒集已成大江幫唯一的避難所,大江再沒有他們藏身之所。

何無忌道:“南郡公怎肯坐視兩湖幫擴張勢力呢?”

江文清沉聲道:“此正是文清今趟來拜見玄帥的主要原因,聶天還已與桓玄秘密結盟,由兩湖幫取代我幫。”

何無忌和劉裕聽得面面相覷,桓玄輿兩湖幫一向勢如水火,兩不相容。而現在最沒有可能的事,竟已發生。

謝玄嘆道:“孫恩低估了聶天還,我則是低估了桓玄。此著對桓聶二人均是有利無害,聶天還可趁此方便接收大江幫的業務,桓玄則可以放任聶天還以削弱揚州的經濟和貿易。”

荊州佔有大江上游之利,等若控制著建康最主要水運的命脈,桓玄不用出手,便可以影響建康,朝廷問罪時可把一切問題推在聶天還身上。

  本來的均衡已被摧毀。

  何無忌色變道:“竟有此事?”

謝玄朝劉裕瞧來,道:“小裕對此事有甚麼看法?”

劉裕苦笑道:“桓玄下一步將是從孫恩手內奪取邊荒集的控制權,且不用親自出手,只須全力支持聶天還便成。”

謝玄欣然道:“小裕的看法與文清不謀而合。荊揚之爭,不但在乎大江的控制權,還須看邊荒集落入誰的手上。如若聶天還成功,建康危矣!”

劉裕感到江文清和何無忌均朝他打量,曉得他們在驚異他思想的敏捷和獨到,心中卻沒有絲毫喜意。沉聲道:“聶天還能在急流裹勇退,已狠狠打擊了孫恩作反的大計,且陷入進退兩難之局。”

聶天還投靠桓玄,只是權宜之計,以對抗恨其入骨的孫恩。

又向江文清道:“桓玄的頭號手下屠奉三已成邊荒集聯軍的一分子,令小姐的形勢更為不利。”

江文清淡然道:“幸好事情並不如想像中般惡劣,聶天還與桓玄結盟的事正是由陰奇通知我。他肯告知我此事,當然是有目的,劉兄可猜到屠奉三的心事嗎?”

劉裕知她在考量自己的才智,道:“屠奉三對桓玄拉攏聶天還顯然非常不滿,更有被削權的感覺。更重要的是屠奉三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荒人對聶天還的仇視,若他引入聶天還,辛辛苦苦與荒人建立的關係會一朝喪盡。問題在他仍未到公開反對桓玄的時候,只好暗中請小姐想辦法,務要聶天還永不能踏足邊荒集。”

何無忌瞪大眼睛直望劉裕,好像到此刻方第一次認識劉裕的模樣。

江文清點頭道:“劉兄看得很透徹。”

謝玄恰然道:“屠奉三對桓玄該非死心塌地,個中因由異常微妙,照我和文清的猜測,他應是如海流叔般,對大司馬桓大將軍的忽然病歿,生出懷疑。”

  何無忌失聲道:“什麼?”

劉裕開始明白謝玄為何先要各人對會上說過的話守口如瓶,因為若傳了出去,將會惹起軒然大波。

問道:“朝廷方面有甚麼動靜呢?”

謝玄現出個不屑的表情,冷然哂道:“司馬道子和王國寶還以為找到立威的好機會,把邊荒集全攬到身上去,通過皇上來警告我不得插手。哼!以司馬道子的好大喜功,現下必是摩拳擦掌,準備大舉進攻邊荒集。”

劉裕搖頭道:“孫恩怎會容他放肆呢?”

何無忌皺眉道:“一天有玄帥在,那輪到孫恩放肆才對。”

謝玄苦笑道:“若孫恩還把我放在眼內,就不敢沾邊荒集半點邊兒。不過我會教他因邊荒集而付出最慘痛的代價,且更會因邊荒集而輸得一塌糊塗。”

轉向何無忌道:“無忌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何挑劉裕作繼承人,因他比我更優勝處是他並沒有高門大族的沉重枷鎖,像荒人般放縱和狠辣大瞻。告訴我,北府兵內尚有何人及得上他?安公是絕不會看錯人的。他看中燕飛和劉裕,正因他們是南方未來的希望。所以我要你全力協助他,以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但若你有絲毫懷疑,可以坦白說出來,我絕不會迫你去作不情願的事。”

江文清一對美眸立即亮起來,曉得謝玄已成竹在胸,擬定好收復邊荒集的全盤策略,所以迫何無忌表態。心中不由湧起對偉人般的崇敬,而劉裕正是謝玄手上最厲害的一著。

何無忌雙目神光電射,先毫不猶豫迎上謝玄銳利如鷹隼的眼神,接著朝劉裕投去,肅容道:“劉大人是我記憶中首位能和玄帥暢談軍事的人。其它人總要請玄帥反复解說,方才明白,令人感到不夠痛快。可是剛才我聽你們閒聊般的對答,卻大感爽脆。劉大人的才智,無忌確是自愧不如。”

接著向謝玄下跪道:“玄帥的吩咐,就是我頭上的聖旨。更曉得玄帥是愛護無忌,指點無忌一條明路。無忌願誓死效忠玄帥所指定的任何人。 ”

劉裕和江文清均曉得這是必然的結果,自淝水之戰後,北府兵已當了謝玄是神而不是凡人。

謝玄朝劉裕微一點頭,暗示他該說幾句話安撫何無忌,建立初步的關係。

劉裕搶前扶起何無忌道:“你這麼看得起我劉裕,我真是受之有愧。大家以後就是兄弟,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何無忌見他給足自己面子,大感受落,欣然道:“請劉大人多些提點無忌。”

二人重新坐好後,謝玄向江文清道:“文清有否聽到我受傷休養的消息?”

江文清點頭道:“外面傳得很厲害,據聞謠言是由天師道散播的。”

謝玄微笑道:“文清因何指這是謠言而非事實?”

江文清大吃一驚道:“可是我沒法從玄帥身上察覺到半丁點兒傷勢?”

謝玄向何無忌道:“這方面無忌知道得最清楚。”

何無忌現出不解的神色,道:“玄帥自今午開始,卻像大有起色,令我們人人暗中歡喜,只是不敢說出來。咦!劉大人的面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江文清早注意到劉裕神情古怪,好像羞慚得無地自容,悔疚交集的樣子。只是以她的慧黠,仍沒法明白其背後的原因。

謝玄嘆道:“小裕將來的成就,必不在我謝玄之下。”

江文清和何無忌一頭霧水地瞪著兩人。

謝玄微笑道:“小裕不用自責,此事與你並沒有直接的關係,而是整個形勢的變化,令我不得不走上這條路。我謝玄縱是死,也要死得有意義。 ”

今次輪到江文清和何無忌聽出不妥當處,且清楚與謝玄的生死有關,無不心神劇震。

謝玄盯著口唇顫動卻沒法說出半句話來的劉裕,思索道: “我似乎從未告訴過你,我從佛門處得傳一種能摧發生命潛力的秘術,可把任何傷勢壓下,佛門名之為'普渡',渡己以渡人。”

劉裕慘然道:“玄帥確沒告訴過我,我是從玄帥可忽然預知自己命不過百天之數,又忽然回復往日的神采,而生出懷疑。”

江文清和何無忌容色大變,明白過來。他們怎都沒猜到謝玄的傷勢嚴重至如此地步。謝玄若去,肯定南方大亂,而謝玄現在正是安排後事。

不知是誰先起立跪倒,眨眼間三人全跪在謝玄膝前,非如此不足表現對謝玄的敬慕和渲洩心中的震撼悲憤。

謝玄長笑道:“生生死死,我謝玄絲毫不放在心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族的擔子。我謝家為南朝衣冠之首,也使我們在任何亂事中首當其衝,避無可避。”

劉裕熱淚盈眶道:“只要我劉裕有一口氣在,必全力維護謝家。”

謝玄搖頭道:“這是另一件讓我擔心的事,一天小裕未成北府兵之首,絕不可插手管我謝家的事,否則必遭橫禍。現在眼前當務之急,是收復邊荒集。我暫時停止你在軍中所有職務,讓你回復自由之身,好與文清全力合作,並將此安排知會北府所有將領。同時我會親身送二叔遺體回建康安葬,以此鎮著司馬道子、桓玄、孫恩和聶天還之輩。當邊荒集成為你的後援,你將變得有本錢與任何人周旋。一切要看你本身的奮發和努力,而無忌將會在軍裡作你的呼應。在我大去之前,謝某會盡力為你鋪好前路。去吧!”

劉裕重重向謝玄叩三個響頭,偕江文清毫不猶豫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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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建立互信

燕飛、屠奉三、拓跋儀和慕容戰四人立在穎水東岸一處較高的岸崖,靜待慕容垂的船隊。急趕個把時辰後,始覓得此處較為理想的伏擊點。

不過他們只有一次伏擊的機會,因為上游五里處便是蜂鳴峽,再沒有時間安排另一趟的襲擊,且再沒有出奇制勝的優勢。明刀明槍下,他們是絕無機會的。

燕飛等雖是邊荒集最頂尖的高手,可是慕容垂的親兵團名著北方,特別是被稱為“八傑”的親兵頭領們,均是慕容垂族內一等一的高手,何況坐陣的是與孫恩、竺法慶等齊名的慕容垂。

慕容戰嘆道:“慕容垂確是狡猾,在到北寨前,船隊靠東岸行駛,擺明猜到我們埋伏於西岸。而再從北寨開出,卻靠西岸而行,完全掌握到我們追趕他們的路線。”

拓跋儀審視河道點頭道:“這截穎河寬達三十多丈,若沒有輔助,沒有人能飛越如此遠的距離,只是這一關,已很難克服。”

慕容戰苦笑道:“這仍非最大的問題,最危險是對方燈火通明,只要敵人提起精神,瞪大眼睛,定可發覺我們從天而降,只要彎弓射箭,即可置我們於死地,偷襲也再不成其偷襲,而是供敵人練靶。”

屠奉三沉吟道:“從水里進攻又如何?只要有人在水里託我一把,對方艦身又不高,我有把握竄到甲板上去。”

慕容戰道:“若對方有高手在船頭監察水面的情況,肯定可先一步發現我們埋伏在水底,那比在空中更難抵擋敵人的強弓勁箭。”

屠奉三斷然道:“既然沒法偷襲,我們便來個明攻,立即趕製木筏,於河道彎位處偷襲,看看誰的刀子夠快。”

眾人目光落在燕飛身上,看他是否同意。

燕飛沉聲道:“我們最大的優勢,是曉得慕容垂把千千藏在哪一艘船上,而我更有把握可於登船後察覺千千主婢二人的位置。假設我們的行動能快若驚雷,且有人為我牽制慕容垂,我有信心帶千千和詩詩安全登上西岸,若有接應,肯定可逃離慕容垂的魔掌。”

屠奉三欣然道:“聽燕兄的語氣,便知燕兄對突襲之法成竹在胸,請燕兄指點。”

此時手下來報,在上游里許處發現敵人的前哨陣地。

拓跋儀暗抹一把冷汗道:“幸好小飛像能未卜先知似的,先一步料到蜂鳴峽是個陷阱,否則我們必然是全軍覆滅的結局。”

慕容戰憂心重重的道:“如此說慕容垂下一步將是進攻洛陽,我要立即使人飛騎知會關中的族人。”

屠奉三道:“通知了又如何?你的族人正與苻堅作最後的鬥爭,根本無力理會關外的事。何況洛陽仍在苻堅手上,若我是苻堅派守洛陽的人,見大勢已去,明智選擇便是開城投降,或許還可以在新燕國當上一官半職,風風光光的活下去。”

拓跋儀道:“在我們來說,唯一抗衡慕容垂的方法,是光復邊荒集,斷去他的財資糧路。”

慕容戰重重嘆一口氣,朝燕飛瞧去,沉聲道:“我們該如何行動?”

  風帆從廣陵開出,逆水西上。

江文清領劉裕坐上的並非易被認出的雙頭船,而是一艘式樣普通的客貨船。不過劉裕卻看出其外形只是為掩人耳目,實際上此船性能極佳,操舟的十多名漢子均是水道的高手,且人人武功高強,顯示大江幫雖受重挫,仍有反擊之力。

他並不是單從這十多人的強弱而作出如此判斷,而是從眾人沉著和不屈的眼神,看出大江幫矢志復興的精神。

就像他劉裕,在謝玄置生死榮辱於度外的感染下,已回复雄心壯志,暫且撇下兒女私情,全心全意投進收復邊荒集的重任裡去。

謝玄此招極之高明,等若改變了他的北府兵身份,成為大江幫的一分子。如若成功奪回邊荒集,大江幫將變成他的伙伴,假設他能進一步登上北府兵統領之位,大江幫會為他賣命,因為江文清將不可能有更佳的選擇。

江文清來到他身旁,低聲道:“你的好朋友燕飛挑戰孫恩,一去無踪,應是兇多吉少,不過玄帥卻持相反的看法。”

劉裕朝她瞧去,從側面的角度看,她的輪廓清楚分明,有如刀削,確令人生出百看不厭的感覺,充滿英氣。特別是她烏黑的眸珠閃閃有神,像在黑夜閃亮的珍奇寶石,散射出智慧的光芒,非常動人。

他差點脫口說出任青媞告訴他的事實,幸好懸崖勒馬,否則便不知該如何解釋。深思後道:“我曾和燕飛並肩作戰,出生入死。他是福大命大的奇人,所以我同意玄帥的瞧法,而絕不是一廂情願的主觀願望。”

江文清嘆道:“我也希望燕飛吉人天相,失去了他,對我們是大損失。”

劉裕曉得她認定燕飛已死,岔開話題問道:“我們邊荒集眾兄弟情況如何呢?”

江文清道:“在戰爭開始前,千千先令過客旅人和老弱婦孺離開邊荒集,然後又把大批婦女送往小谷,直接投入戰鬥的荒人只在萬許之數。邊荒集失陷之際,約四千多荒人突圍逃去,而千千仍苦守夜窩子至天明,方率餘下的六千多人投降,並施展出她舉世無雙的外交手腕,說服敵方不殺一人。”

接著聲音提高少許地道:“紀千千早為各人定下種種應變之計,所以當那四千多人逃出去後,依約定遁往巫女丘原,在那裡重整陣腳。屠奉三、慕容戰、拓跋儀三人沒有受傷外,其它領袖如呼雷方等都受傷頗重,令他們不敢妄動。幸好慕容垂和孫恩均沒有空暇於邊荒集逗留,所以她派陰奇來聯絡我,連手反攻。”

劉裕沉吟片刻,道:“他們該不會同意你來找我們北府兵。”

江文清坦然道:“這個當然,玄帥亦清楚此點,故只派你來助我,而你劉裕更是荒人唯一可以接受的北府兵,因為你是燕飛、紀千千和高彥的朋友。”

劉裕道:“我可以在哪一方面幫上小姐的忙呢?”

江文清莞爾道:“我以為該由你告訴我才對!我還以為你會有一隊北府兵的精銳隨行,怎想到竟只是你單槍匹馬?”

劉裕心想原來如此,自己當然不能丟了謝玄智帥的威名。道:“小姐可知有一條秘道,可讓高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邊荒集去?”

江文清動容道:“此事有多少人曉得?”

劉裕道:“此為高彥往來邊荒集的秘密通道,後來燕飛領我由此道進入邊荒集,所以聯軍若要反攻邊荒集,非是沒有可能的。照我估計,慕容垂一方對秘道並不知情。”

江文清苦笑道:“高彥也像燕飛般失踪了。”

  劉裕愕然道:“什麼?”

江文清把高彥一去無踪的事扼要說清,然後道:“縱然慕容垂和孫恩各自率師離開,兩方仍會留下重兵鎮守千辛萬苦奪回來的邊荒集,以應付聯軍和南北諸勢力的反擊。劉兄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斥候,我想請劉兄親走一趟邊荒集,當清楚掌握形勢後,我們便可以部署反攻。”

劉裕搖頭道:“兵貴神速,我不用到邊荒去,也可以猜到整個形勢,現在只想先弄清楚貴方的確實情況。”

江文清皺眉細看他半響,道:“好吧!不過你先告訴我你心中猜想的情況?”

劉裕道: “便由邊荒集開始,慕容垂和孫恩不殺投降的荒人,故因千千的手段,更主要是曉得荒人乃邊荒集興盛的關鍵,苻堅當日便是因屠殺拓跋族的人,致令荒人離心。所以我敢保証投降的荒人雖不准離開邊荒集,卻會得到善待。”

江文清點頭道:“這確是陰奇告訴我的情況,劉兄看得很準。”

劉裕聽她雖然口頭上讚許,但語調平淡,顯然並不認為猜中與否是甚麼一回事。心忖若不顯點手段,對方絕不會當自己是個人物。

謝玄派自己協助江文清收復邊荒集,可說是對他劉裕的一個考驗,不單代表謝玄對大江幫的支持,更予自己機會與大江幫建立緊密的伙伴關係。將來若能成功掌北府兵的兵權,大江幫將成為他有力的臂助。

事實上江文清是別無選擇,只好信任謝玄的眼光和他死前百天為劉裕作出的安排。除非像孫恩或聶天還的公然造反,否則任何幫會都要依附官方的某一勢力。大江幫以大江為生計,更需有勢力人士的支持,以前是荊州桓家,現在則是謝玄的繼承人劉裕。

即使強如聶天還,為了接收大江幫的業務,也不得不和桓玄妥協,互相利用。

邊荒集是大江幫最後的希望,失去邊荒集,大江幫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劉裕發覺自己愈來愈少想起王淡真,卻弄不清楚他是愛她不夠深,還是因肩負重任,無暇分神。

從容道:“現在邊荒集的敵人最搪心的是遘荒聯軍的反擊,他們憂慮的非是求之不得的正面硬撼,而是害怕荒人採游擊戰術,截斷他們北方的糧道。”

  江文清點頭同意。

司馬道子一方雖力不足以遠征邊荒集,可是截斷邊荒集南方的水陸交通卻是游刃有餘,如此北方的水陸交通將成為邊荒集敵人駐軍的命脈。

由此看去,一天邊荒聯軍在,邊荒集休想回复繁榮興盛。於此可見紀千千命荒人突圍逃生的一著,影響深遠,且令勝負未分。

劉裕續道:“邊荒集一役裡,我們邊荒聯軍的艦隊全軍覆沒,再沒法控制河道的交通,這正是聯軍不得不向小姐求援的理由。可以這麼說,誰能控制穎河,誰便是最終的贏家。”

江文清定神打量他好一會,道:“我現在開始明白玄帥為何挑選你作繼承人,我在得悉邊荒集的形勢後,反复推研,方得出劉兄剛才說出的結論。而劉兄卻是雙目一轉,便有答案。眼前情況清楚明白,即使敵人把邊荒集變成洛陽、長安、建康般的堅城,仍只是一座孤城,沒有荒人頻密的交易,邊荒集只像一個逐漸乾涸的池塘,最後沒有魚兒能生存。不過敵人從邊荒掠奪大批牲口和糧食,足可以支持幾個月。而我們則不可以長時期地等待下去,劉兄有甚麼好提議呢?”

劉裕微笑道:“所以我說要先弄清楚小姐手上的實力。”

江文清沉默片刻,道:“先父為人謹慎,似早預見有今天的情況出現,五年前於淮水的支流新娘河的偏闢河灣設立秘密基地,由我二叔江海文主持,也成為我們建造雙頭船的秘密基地。二叔是設計戰船的出色巧匠,如非這些年來他不斷改良戰船,我們大江幫肯定沒有今天的成就。”

劉裕欣然道:“令尊確是高瞻遠矚的水道大豪,不知可動用的戰船有多少?又有多少人可用呢?”

江文清道:“可以立即開赴戰場的雙頭船有十二艘,戰士一千三百人。這是我們僅餘的力量,如若戰敗,幾年內休想回復元氣。”

劉裕喜道:“如此實力,可教任何人料想不到。只要我們能突破司馬道於在穎口的封鎖線,便可以驅船直撲邊荒集。”

江文清皺眉道:“我並不把建康水師放在眼內,不過邊荒集的敵人會以檑木、鐵索或木柵一類佈置封鎖河道,配合黃河幫的戰船,我們極難應付。”

此時風帆轉入左方支河,望南而下,速度大增。

離天明尚有個許時辰,對劉裕來說,今夜特別漫長。

劉裕思索道: “穎水離邊荒集二十多里處有一道往西的支流,通往一個小湖,可作為我們隱藏船隊的秘密基地。照我估計,水道若有障礙,也該在離邊荒集數里的範圍內,否則便難以與邊荒集互相呼應。只要我們轉入該處,不但可避敵人耳目,且進可攻退可守。”

江文清道:“竟然有這麼一處好地方,為何沒聽祝老大提起過呢?”

劉裕道:“這條河道起始的一段狹窄至僅容一船通過,河床淺窄,只有當河水漲時方可進入。不過在此段後河道轉為深闊,舟行方面再沒有任何問題。 ”

  江文清用心打量他,沒有說話。

劉裕嘆道:“小姐是否心中在想,劉裕這小子因急於立功,故虛構出這麼一個好地方,哄我到邊荒集去。到時再沒法回頭,只好孤注一擲陪他到邊荒集冒險。對嗎?”

江文清“噗哧”嬌笑,橫他一眼道: “原來你是個有趣的人。”

她顯露出女性嬌美的一面,看得劉裕眼前二兄,愈發忘掉她“宋孟齊”的形象。

江文清續道:“我腦中確閃過你所說的念頭,不過最後想到你不但是玄帥千挑萬選的人,更是燕飛的生死之交。若連你都不能信任,還可以信何人呢?”

劉裕知她仍未盡信自己,正容道:“若我有一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

江文清微嗔道:“好哩!我就相信你吧!問題在只有水漲時,方可以駛入此隱蔽的支流,水淺時怎麼辦?又或進入後始水退,我們豈非困死在那裡?”

劉裕仰望夜空,信心十足的道:“論觀天之術,我極可能是北府第一人。現在正值雨季來臨,看天色數天內必有一場大雨,只要我們立即起程,說不定可趁大雨闖過穎口。至於如何在暴雨逆急流而上,便要看小姐的本領。”

江文清傲然道:“我們的雙頭船是天下性能最佳的戰船,我們辦不到的,別人也休想辦得到。”

劉裕道:“如此我們將大有勝算。當藏身小湖後,我們可密切監視穎河的動靜。最好是讓司馬道子或聶天還打頭陣,我們則在旁撿便宜。”

江文清精神大振道:“劉兄幾句話解決了令我們憂慮的眾多問題,更明白你所謂兵貴神速的意思。只要我們再和邊荒聯軍取得聯繫,便可以讓敵人嚐到南北夾攻的滋味。”

劉裕道:“我唯一擔心的是桓玄,不單因他是玄帥最顧忌的人,更因他與屠奉三的關係。屠奉三雖然不滿他,但仍未到敢公然背叛他的地步,屠奉三更不得不為在荊州的親族著想。以桓玄的為人,絕不肯放過取得邊荒集的機會。”

江文清道:“必要時我們只好先下手為強,除去屠奉三。”

  劉裕點頭道:“只好如此。”

風帆轉過河彎,眼前景象豁然開闊,前方出現一座大湖,湖岸泊滿大小艦船和漁舟。

劉裕心中立志,他將會從大江幫此秘密基地,展開他統一天下的大業,以報答謝玄知遇之恩。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想到這裡,心內至深處泛起王淡真的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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