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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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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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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穎水中伏

戰船順流南下,可是江海流完全是另一副心情,肉跳心驚。

九艘雙頭戰船的戰士進入隨時作戰的狀態,準備登岸行軍。

胡叫天站在江海流後方,雙手握拳,顯然亦是緊張不安。

江海流目光掃視兩岸,沉聲問道:“叫天你來告訴我,為何孫恩像是曉得我們會從水路往邊荒集的樣子?時間的拿捏上無懈可擊。設在岸崖的檑木陣或許是昨晚砍下來,但肯定是我們抵達前才堆起的。”

胡叫天道:“我們今次北上,做足保密工夫,直至駛入穎水,下面的兄弟方知是到邊荒集去,會否是從小姐方面漏出消息呢?”

江海流搖頭道:“以文清行事的謹慎,這是不會發生的。”

胡叫天道:“或者是事有湊巧,孫恩的檑木陣只是用來對付建康或北府兵的水師船隊。”

江海流微震道:“你聽到馬蹄聲嗎?”

胡叫天功聚雙耳,用心聆聽,果然隱隱聽到急驟的蹄聲從兩岸的疏林區傳來,大吃一驚道:“怕是孫恩的天師軍追來哩!”

江海流不解道:“他們能追多遠呢?若我在十多里外方登岸,他們還有餘力襲擊我們嗎?”

忽然現出驚怵的神色,往前方瞧去,領先的戰船正駛往一個河彎。

江海流忽然高呼道:“ 面有敵人,準備作戰!”

鼓手聞言立即敲響戰鼓,“咚!咚!”之音,遠傳開去。

敵船出現河道處,以百計的石頭、箭矢,暴風雨的往領先的大江幫戰船投去。

江海流色變道:“是兩湖幫的赤龍舟,該是聶天還親自來哩!便讓我江海流看看究竟是他的水戰功夫了得,還是我江海流技高一籌。”

倏地往側閃開,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擦身而過,若不是他及時躲避,肯定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結果。

  江海流看也不看,反手後拍。

偷襲者也是了得,一刺落空,立即撤招後退,江海流本應拍中他面門的一掌、只能拍在他右肩處。

  骨折之聲響起。

胡叫天直退至望台邊,右手匕首掉往甲板,發出“當”的一聲,左右戰士齊聲叱喝,往胡叫天撲過去。

胡叫天一個倒翻,沒進河水內去。

守在船舷的戰士發箭射入水里,也不知有否命中這叛徒。

江海流無暇和他計較,只見己方先與敵人相遇的戰船已受重創,往左側傾斜,且陷入敵船重圍內,己方戰士紛紛跳河逃走。

同一時間兩岸敵踪乍現,每邊各有千騎之眾,逼往岸旁,掣出弓矢等遠程利器。

江海流生出一敗塗地的感覺,心中浮現愛女的嬌容。

難道他們兩父女都要為邊荒集送命?大江幫會否就此覆滅呢?

燕飛立在碼頭,身旁是程蒼古、屠奉三、慕容戰、呼雷方和拓跋儀。

攔江鐵索橫河而過,把穎水的交通截斷,前兩天他還是對此象徵令邊荒集失去自由的鐵索切齒痛恨,此刻卻在慶幸鐵索的存在。

燕飛道: “有甚麼辦法把鐵索拆下來,若能往下游移半里,可以把水路封鎖,使兩胡幫的戰船沒法長驅而至。”

慕容戰道:“只有硬生生把它鋸斷一法,然後在兩岸深種木椿,再把鐵索綁在其上,變成河道的有效障礙。”

程蒼古乾咳一聲,低聲道:“這樣做恐怕有點問題。”

呼雷方不滿的道:“難道在這個時候,漢幫還要斤斤計較一條失去意義的攔江鐵索嗎?”

燕飛記起宋孟齊提過的船隊,為程蒼古解圍道: “呼雷老大勿要誤會程公,他指的問題是因大江幫的一支船隊,正在駛來邊荒集的途上,怕因此令船隊不能直抵碼頭。”

屠奉三淡淡道:“我敢保證船隊過不了孫恩的一關。”

程蒼古現出古怪的神色,嘆道:“這支船隊並非一般客貨船,而是由大江幫江老大親自率領的戰船隊,力足以突破任何封鎖。由於此乃最高機密,邊荒集又是敵我不明,所以我們一直不敢向各位吐露真相。”

呼雷方大喜道:“如此豈非我們實力大增,至少可取得穎水的控制權。”

屠奉三苦笑道:“聶天還武功高強,僅在孫恩之下,此人性格陰沉,深謀遠慮,只看他費盡工夫,把博天雷安插到我手下來,可見一斑。大江幫的組織比我的振荊會鬆散得多,若說內中沒有兩湖幫的奸細,我絕不相信。今次江老大離開大江,等若猛虎離山,聶天還當不會放過籠中捉鱉的天大良機,在孫恩的配合下,江海流不來則已,來則兇多吉少,能突圍而逃已相當不錯。”

程蒼古顯然對此憂心忡仲,嘆了一口氣,沒有答他。

慕容戰問道:“依約定江老大的船該於何時抵集?”

程蒼古道:“船隊可在日落前任何時間抵集,這道攔江鐵索是由百多工匠歷一個月時間打製而成,要鋸斷並不容易,而兩邊灌以鐵漿,非常堅固。鐵索是可以調教的,有近四丈的伸縮性,必要時可垂入河底,讓戰船通過。”

呼雷方點頭道:“貴幫這一招很絕,可以把水道交通完全掌握在手。”

程蒼古皺起眉頭,以帶點不悅的口氣道:“以前多有得罪,我可以就此為先幫主向各位道歉請罪,若能渡此一劫,我答應把此索拆去。”

燕飛當然清楚諸胡幫與漢幫因此索而產生的心病,打圓場道:“現在豈是計較以往恩恩怨怨的時候,大家是生死榮辱與共的戰友,當務之急是如何控牢集束這段水道,否則我們將處於被動捱揍的劣局。”

一直沒有作聲的拓跋儀道:“我有一個提議,索性不拆橫江索,只把索子垂下,讓戰船集中往碼頭上游,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利用順流的優勢,以檑木對付任何從南面來的敵船,現成的就是重建第一樓用的數百巨木幹,順流往敵船衝去,肯定可以做成很大的破壞。”

慕容戰脫口而出嚷道:“好計!”

拓跋儀微一錯愕,以古怪的眼神瞥他一眼,慕容戰有點尷尬的道:“我是照事論事吧!”

呼雷方也點頭道:“以我們現在充足的人手,把所有木材運來,半個時辰可以辦妥。”

程蒼古道:“我們還可以用鎮地公沿岸設置多個地壘,內藏箭手,可對敵人做成很大的威脅。”

屠奉三道:“我和兩湖幫交手多年,對赤龍戰船認識很深,像集旁這段水道開揚寬敞,水流緩而不急,木檑只能對兩湖幫的船隊做成短暫的困擾,難以破損船身。”

稍頓續道:“不過若能把木檑改造提升為木檑刺,則是另一回事,只要請我們兵器大王的工場立即趕製數千尖錐,安在木幹上,便大有機會戳破船身,且只要木檑刺附上敵船,可以癱瘓敵船的靈活度,我便曾以此法大破聶天還的戰船,令他北上大計受挫,至今仍要屈處兩湖。 ”

呼雷方喜道:“這叫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我立即去找老姬想辦法。”

  說罷匆匆去了。

程蒼古也告退道:“我負責設地壘和運送木檑。”

剩下燕飛、慕容戰和屠奉三,前者苦笑道:“老龐第一樓的重建工程,又要泡湯哩!”

慕容戰笑道: “只要邊荒集仍在我們手內,他要多建兩座第一樓亦非問題。”

屠奉三掃視河上的十七艘戰船,道:“我們聯合水師的實力並不薄弱,若有水戰的高手在,將可正面迎擊黃河幫的戰船隊,助宋兄一臂之力。”

慕容戰道:“顏闖如何呢?他是大江幫的人,這方面該不會弱到哪裡去。”

屠奉三道:“顏闖若不成,可以找陰奇負此重任,只要定好簡單的傳令方法,我有信心他可以逆流大破黃河幫的尖頭船。”

慕容戰笑道: “屠兄不用繞圈子說話,便以陰奇統率我們的聯合水師如何?我們邊荒集甚麼人材應有盡有,姬別的兵器廠便有大批我族訂製準備付運供守城用的弩箭機,共二十五台,我們撥出十七台裝在戰船上,其它八台便以之守東岸的地壘,如此便可以再無穎水落入敵人手上之憂。”

屠奉三長笑道:“我現在開始感覺到你們不但是我的好戰友,更是交得過的朋友。”

燕飛舉頭望往朝下落去的太陽,心中一陣感觸。

邊荒集確是個奇妙的地方,敵人可以變成朋友,朋友隨時可以成為敵人,從未上過戰場的美女可以成為領袖,只不知能否創造像淝水之戰的奇蹟,以臨時湊合的聯軍,擊退南北最厲害的兩大巨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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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穎水之戰

江海流的帥舟靈活如魚地順流急速拐彎,不單避過敵方赤龍戰舟的攔截,又忽然增速的在對方兩艘戰船合攏前穿過。

雙方火箭、弩箭、投石驟雨般交換,雙頭戰船雖是以寡敵眾,可是不論其防火防箭矢的設施佈置均比赤龍舟高上一籌,故能險險脫身。

帥船上僅餘的五十多名戰士齊聲發喊,原來終突破敵艦的重重封鎖,前方再無敵人影踪。

在指揮台上的江海流生出心力交瘁的感覺。回首望後,江上的激烈水戰仍如火如荼地進行,敵我戰船多艘起火焚燒,一團團的濃煙沖天而上,在高處擴散,蔽天遮日。己方九艘戰船,其中三艘傾側翻沉,跳海逃生的手下變為敵人屠宰的獵物,慘烈的情況令人不忍目睹。

打從戰事開始,他們一直落在下風,敵方赤龍戰舟多達二十三艘,加上天師軍在兩岸助攻,主動之勢全落入聶天還手上,大江幫只能仗著優勝的水戰之術,盡力反擊突圍,誓死不降。

  “轟!”

另一雙頭船施展奇技,忽然改向增速,敵方的赤龍舟躲避不及,被攔腰撞個正著。安裝在雙頭船首的大鐵錐立即把對方左船舷撞個破碎,敵船翻側傾頹。

雙頭船鼓其餘勇,順流下放,只要再闖過一重封鎖,可與江海流的帥舟會合。

一艘雙頭船見狀,亦成功從敵人重圍內脫身,雖是船尾冒煙起火,仍勢不可擋的力圖突破,追在先前破敵的雙頭船後。

餘下三艘雙頭船卻給敵舟索纏死,正進行過船肉搏的戰鬥,當難逃劫數。

江海流看得熱淚盈眶,更認得追來的己方戰船是由心腹大將席敬指揮,怎忍心不顧而去,自行逃命。忙發出命令,就那麼掉頭駛回去支持。

  “轟!”

  船身劇震。

一時間包括江海流在內,沒有人明白髮生甚麼事。

  “帆桅斷哩!”

  “蓬!”

張滿的帆連桅似緩實快的向左舷傾頹倒下,雙頭船立即失去平衡,往左方傾側,驚險至極點,隨時有舟覆之厄。

  “隆!”

一塊重逾百斤的巨石掉在甲板上,撞破一個大洞。

江海流方寸大亂,縱使沒有翻船,可是失去主桅的戰船,其機動性將大幅減弱,駭然往大石投來處的右岸瞧去,只見一個身形特高,仙風道骨作道士打扮的人,正傲立岸旁一塊巨石上,神態從容的凝望他。

江海流心中升起“孫恩” 兩字時,折斷的桅帆滑入水裹,雙頭船回復平衡。

忽然左右箭矢射來,他的帥舟再陷敵陣之內。

江海流生出死戰之念,高呼道:“我們和他們拼哩!”

倏地一艘特大的赤龍舟出現前方,追在席敬的雙頭船後,順流直往他的座駕舟街至。

江海流不用看船上高掛的帥旗,已知來者是聶天還,因為他直接瞧到他。

聶天還在指揮台上手下的簇擁裹,高呼道:“江幫主如肯賜教,聶某人願予幫主一個公平決戰的機會,看看究竟是九品高手了得,還是外九品高手有真材實料。”

九品高手和外九品高手之爭,正代表著江左高門大族和寒門之爭。

江海流當然曉得聶天還是藉此迫使自己放棄逃生之念,但如何可以拒絕呢?

仰天長笑道:“江海流願領教聶幫主的高明。”

  同時下達連串指令。

  劉裕雙足一軟,跪倒路旁。

急趕近三十里路後,他終抵達這條可通往廣陵的著名驛道,但也沒餘力支撐下去。

下一刻他感到臉頰冰涼的,原來竟一頭裁往草地去,更弄不清楚究竟是暈厥了眨眼功夫,還是數天數夜。

陽光透過林木灑遍驛道,有種異乎尋常的美態,更似對他有某種啟示似的。

  難道自己快要死?

不論在人命賤如草芥的戰場,又或陷入如邊荒集般被苻堅的大軍搜捕圍剿的險境裹,他從未感覺過死亡可以是如此地接近。

  “呀!”

  劉裕咯出一口血。

  死亡也不是那麼可怕吧!至少劉裕感到無比的寧靜,肉體的痛苦似與他脫離了關係。

他想到紀千千、燕飛、謝玄,最後腦海中浮現出王淡真秀雅的花容。

他耳鼓內忽然被異響進占,稍一定神方分辨出是馬蹄踏地的聲音。

當他想到是有隊人馬正朝他的方向沿驛道馳至,眼前一黑,重陷昏迷裡去。

慕容戰、拓跋儀、屠奉三和燕飛策騎沿穎水疾馳近兩里路,來到邊荒集南面著名的高丘鎮荒崗,環視遠近。

太陽正往西邊地乎降落,不到一個時辰邊人希望永遠不會來臨的黑夜將主宰這片奇異的地域,而他們此刻正為戰勝彈思竭智,盡力而為。

屠奉三以馬鞭遙指西南方廣闊的疏林區,道:“在到邊荒集前,我曾痛下苦功,研究邊荒集的內外形勢,且擬想過孫恩攻打邊荒集的戰略,不過當時卻沒想到孫恩會與聶天還連手進犯。”

三人循他所指方向瞧去,林木蒼蒼,間中有起伏的丘陵和小山丘,林區橫互廣布數十里,要藏起一支萬人大軍,是輕而易舉的事。

燕飛目光移往西面地平遠處,這方向山巒起伏,有幾座險峻的奇,橫列數里,像邊荒集西面的天然屏風。

屠奉三續道:“既有聶天還負起從水路進攻邊荒集之責,孫恩是知兵的人,兩徒又是能征慣戰的大將,其中尤以徐道覆精於用兵,肯定會採用兵分多路的戰術,先以小隊多方突襲,當我們窮於應付,疲於奔命之際,再大舉強攻,摧毀我們的防禦力量。”

慕容戰沉聲道:“此正為我提議出集迎擊的原因,否則主動之勢將穩操於敵人手上,我們則陷於捱打的局面。條件是我們必須成功延誤慕容垂北面的大軍,便可望在北面敵人抵達前,先一步打垮天師道和兩湖幫的聯軍。”

拓跋儀嘆道:“若我們出集迎戰,死傷必然慘重,或可擊退敵人,卻無力再應付北面的敵人,所以我仍堅持固集據守。慕容兄切勿誤會,我只是以事論事。”

慕容戰微笑道:“這個我明白,問題在我善攻而不善守,喜歡掌握主動,不如此總覺無法盡展所長。”

屠奉三點頭道:“兩位說的各有道理,其間並沒有矛盾之處,事實上進攻永遠是最佳的防守,尤有利者是慕容當家對邊荒的形勢瞭如指掌,對方是初來步到,即使他們的頭領熟悉邊荒,總不似慕容當家和手下兄弟等在這裡打滾多時,捨己之長實在可惜。”

慕容戰喜道:“得屠兄和議,可見我非是徒憑匹夫之勇,而是合乎戰略。”

拓跋儀道:“兩位可有想過,敵方進犯邊荒集前,必先肅清集外所有反抗力量。在全面控制情況下,方會發動,屆時我們縱使曉得慕容當家的孤軍陷於苦戰,仍沒法出集赴援,如慕容當家有甚麼失閃,將對我們的士氣和實力做成嚴重的打擊。”

屠奉三油然道:“在擊潰郝長亨的部隊前,慕容當家的出集迎敵確與送死無異,可是現在邊荒集外十里內的敵人已被廓清,西面小谷又有堅強防禦工事,只要我們佈置得宜,應可牽制敵人,教他們沒法全力進犯,在戰略上是明智之舉,拓跋兄意下如何?”

拓跋儀沉吟片刻,瞥燕飛一眼道:“由於我不熟悉小谷的情況,倒沒有想及此點,小飛你有甚麼意見?”

燕飛道:“屠兄認為須多少人手,始可守穩小谷?”

屠奉三道:“若有足夠兵器和糧食儲備,又或可把三台弩箭機運往小谷加強防禦力,只要有一千精銳,可把小谷守得穩如泰山,捱個十天八天。”

慕容戰大喜道:“如此我的部隊將不是深陷敵境的孤軍,而是可進可退的奇兵。”

拓跋儀終同意道:“此法確是可行。”

屠奉三長笑道:“這場仗愈來愈有趣。坦白說,我是看中此谷戰略上的優越性,方敢於孫恩和慕容垂對邊荒集用兵的威脅下,仍敢到邊荒集來看有否回天之力。只要能把小谷變成集外最堅固的據點,將迫得南面敵人只敢沿穎水攻來,還要分兵攻打小谷。慕容當家若伏兵於小谷附近,覷機擊垮敵人進攻小谷的部隊,再於敵人全力攻打邊荒集之際,繞往敵背突襲,我有把握令南面敵人慘敗。”

燕飛道:“我們分出兩千人作此戰略佈置應非問題,卻可使敵人沒法全力攻打邊荒集,乃上上之計。唯一令人擔心的是如我們延誤北方敵軍之策失敗,而我們的兵力又集中於應付南方的敵軍,恐怕抵不住慕容垂和黃河幫的進擊。”

拓跋儀道:“一不做二不休,我們既對南方敵軍採取集外牽制迎擊的戰術,對北面敵人也可同樣施法,以進攻為防守,務令敵人沒法在肆無忌憚下全力進擊。 ”

慕容戰欣然道:“拓跋兄果然是明白人,不過北面盡是平野山林,缺乏一個像屠兄挑中的小谷。”

拓跋儀淡淡道:“慕容當家忘記了我們是馬賊出身,精擅夜戰,打打逃逃更是本行。只要我有五百兄弟,將可令敵人陣腳大亂,草木皆兵。配合水師的反擊,擊潰敵人或有所不能,卻必可達致延敵誤敵的戰略,各位可以放心。”

屠奉三歎道:“邊荒集確是英雄好漢雲集的異土,聽諸位之言,便知人人勇於擔承,泯視自身生死得失。時間無多,我們就此決定如何?”

轉向慕容戰道:“慕容當家請隨我到小谷打個轉,屠某可教你有意外的驚喜。”

慕容戰哈哈笑道:“幸好屠兄暫時仍非敵人,否則我會擔心得要命,怕隨時要大吃一驚。請老哥你引路。”

屠奉三向燕飛和拓跋儀打個招呼,揮手拍馬去了。

慕容戰向燕飛道:“請通知我的兄弟準備上路。”

  說罷追在屠奉三馬後馳去。

瞧著兩人沒入林木深處,燕飛有感而發道:“事前說出來肯定沒有人相信,今次邊荒集的成敗,竟係於屠奉三身上,使我們重新掌握主動,不致陷於一面倒捱揍的劣勢。”

拓跋儀搖頭道:“你只說對一半,我們不論與赫連勃勃之戰,又或如今戰略上的安排,屠奉三均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可是邊荒集的成敗,卻非系於他身上,而是我們的紀美人。”

  燕飛愕然朝他望來。

拓跋儀長長吁出一口氣,目光掃視遠近,若無其事的道: “屠奉三愛上了你的美人兒。”

燕飛現出原來如此的神情,從容道:“男人對動人的美女生出興趣,是人情之常。”

拓跋儀深深看他兩眼,緩緩道:“小飛仍未掌握到我的意思,我指的並非男人天生對美麗女性的佔有欲,而是指真正的動情。尤其是老屠這類心如鐵石的人,一旦動了真情,勢一發不可收拾。我不曉得屠奉三態度的急劇轉變有多少成份是與紀千千有關係,可是只要你留意他看紀千千的眼神,可知他對紀千千是毫無保留地豁了出去,至少在擊退大敵前是如此這般。屠奉三並非尋常的追求者,他可以是生死與共的戰友,也可以是最可怕的敵人。你作為他最大的情敵,絕不可以沒有提防之心。”

燕飛默然片刻,苦笑道:“際此生死難卜之時,我不想為此分神。”

拓跋儀微笑道:“我只是盡兄弟之義提醒你,愈接觸老屠多了,愈感到他的可怕。如此智勇兼備的人,世間罕見,有他助桓玄打天下,更是如虎添翼。”

稍頓又道:“今次邊荒集之戰,不論誰勝誰負,又或我們全軍覆沒,最大的得益者仍是我們拓跋族。赫連勃勃的慘敗,對他的聲威和實力做成無可彌補的嚴重打擊。以小珪的精明和掌握時機的靈銳,肯定會乘勢攻陷統萬,完成立國的大業。所以現在我感到縱使今晚戰死邊荒,仍是值得的。”

  燕飛一陣感觸。

在對付赫連勃勃前,他想到的是為保護邊荒集而戰。正如謝安指出的,只有令邊荒集保持她的無法無天,不隸屬任何政權的中立地位,南北方可保持均衡,天下始可有休養生息的喘氣機會。

  這當然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事實上邊荒集任何時變化,直接影響到南北勢力的平衡。以北方論之,赫連勃勃的失敗,將是拓跋代國的崛興。自己陰差陽錯,又或神推鬼使下,幫了自己兄弟拓跋珪一個大忙。

在南方來說,若孫恩和聶天還無功而回,又或即使成功攻陷邊荒集卻傷亡慘重,南方的得益者將是桓玄。在北府兵和建康軍互相牽制下,桓玄將可對邊荒集用兵,打正旗號地擴展勢力。

假若奇蹟出現,他們能成功保著邊荒集,桓玄更是直接得益,因為屠奉三已成功在邊荒集生根,與勢力轉弱的漢幫平分邊荒集的利益。

所有這些發展已成不可逆轉的趨勢,沒有人可以改變。

拓跋儀的聲音傳人他耳內道:“小飛或會奇怪,因何我忽然改變主意,贊成慕容戰的主動出擊。”

燕飛往他瞧去,後者雙目熠熠生輝,臉泛異采。

拓跋儀迎上他的目光,道:“為了本族的振興,必須有人作出犧牲,而那個人就是我。只要我們把慕容垂拖在邊荒,時間愈長,對小珪愈是有利。所以必須改變戰略,務要和慕容垂打一場持久的戰爭。千千的策略非常正確,必要時我們該作戰略性的撤離,利用廣闊的邊荒使敵人泥足深陷,無法抽身離開。我知你厭倦戰爭,不過老天爺並沒有體諒你的苦況,現在你是別無選擇,必須與我並肩作戰到底,否則我們拓跋族將遭到滅族的厄運。”

燕飛呆想片刻,心中浮現紀千千的玉容,點頭道: “既是上天的安排,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時間無多,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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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除名之日

聶天還橫空而至,觸地無聲的落在船首處,仰天長笑道: “能與江兄單打獨鬥,決一死戰,實是聶某人企盼多年的事。若江兄答應直戰至分出生死,聶某可讓江兄的手下自由離開。”

說到最後一句,忍不住露出訝色。

原來雙頭船去勢忽止,順流退後,他站立的船頭反變為船尾。

聶天還雙目殺機大盛,凝望指揮台上神態從容的江海流,左手猛揮,一道白光脫手發射,直奔左船舷外江水處。

“呀!”慘叫應聶天還擲出的匕首而起,最後一名投水的大江幫徒,在沒入水內前被命中後背,沉沒水內。

江海流像完全不曉得手下被殺似的油然道:“聶兄果然好眼力,看出是他弄手腳令此船逆轉方向。再轉一個彎後是穎水著名的天嶽峽,不但江流特別湍急,且最多亂石,聶兄既肯拿命出來和我豪賭一鋪,當然不介意冒小小的險,否則便須在抵天嶽峽之前先取小弟之命。我死不打緊,不過如聶兄壯志未酬,竟要作我的陪葬,我會為聶兄感到不值。”

聶天還年在四十許間,身穿黑色武士服,腰帶插著一排飛刀,中等身材,乍看似沒有任何驚人之處,可是其高聳的顴骨襯著位於深凹眼框內的眼睛,卻像藏於穴內向外窺視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他原本的策略是先孤身登上江海流的帥艦,大開殺戒,引江海流出手,同時手下赤龍戰舟圍攏過來,以拒勾飛索死鎖其帥艦,拖往上游,那時任江海流三頭六臂,也難逃一死。

豈知江海流竟命手下改帆易向,然後跳江逃生,聶天還雖含恨出手,只能截殺最後一名跳江的大江幫戰士,怎不教他心中大恨。

江海流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把整個形勢改變過來。此時雙頭帥艦順水疾流,因不用顧忌會否撞上淺灘或江中亂石,全由水流風勢帶動,登時與追來的五艘赤龍舟拉遠距離。

  “嗤!嗤!嗤!”

江海流把收在身後的亡命槍移往前方,兩手握著仗之以縱橫大江的拿手兵器,發功一振,立即異響嗚叫,身前現出數十點精光。

他不用冒險進擊,只須守穩指揮台丈許見方之地,待片刻後帥艦被水流沖進天嶽峽,那時要打要逃,均對他有利。

  問題當然在他能否捱到那一刻。

聶天還的“天地明環”是南方最有名的奇門兵器,不論遠攻近搏,皆有奪天地造化之功,令他高踞“外九品高手”次席,僅屈居於有南方第一人之稱的“天師”孫恩之下。

江海流和他雖從未交過手,對他功力的深淺卻知之甚詳,且曾痛下苦功研究破他雙環之法,今天終到了派上用場的生死時刻。

  “當!”

聶天還雙手往後背取環,然後兩手外張,兩個大小不一,直徑分別是尺半和一尺精鋼滲黃金打造的鋼環如兩翼開展,在陽光斜照下金芒爍閃,燦爛輝煌,而其大小不同,總予人不平衡的古怪感覺,又隱隱感到此中另有玄虛,只是看著足可令人生出難受的滋味。

兩環閃電般互擊,發出震懾穎流的一聲激響,接著聶天還以獨鬥手法擲出雙環,大小兩環先後脫手,循著兩道奇異的路線,回飛往江海流。

江海流心中大為凜然,道聽途說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若依對方現時環勢,攻擊的該是自己的後背,假若此時自己改採攻勢,離開指揮台直接攻擊對方,豈非可趁對方兵器離手的良機,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但又隱隱感覺到此為聶天還的誘敵之計,如果自己這般改變戰略,將正中他下懷。

  時機一閃即逝。

聶天還一聲叱喝,騰身而起,兩手連揮,從腰帶拔出四把匕首,一把追一把的射向江海流。

江海流暗嘆一口氣,曉得自己因看不破他的戰略,落在下風,還有甚好說的,立即收攝心神,直衝至台邊圍欄處,亡命槍疾挑對方投來的暗器。

  “叮叮噹當!”

四把飛刀先後被挑飛,聶天還飛臨前方,雙掌迎面推來,狂暴的勁氣形成高度集中的氣柱,若給搗實,與被有形的真兵器刺個正著全無分別,保證可令江海流的五官變成一個血洞。

江海流早知他有此乘勢狂攻的招數,冷哼一聲,亡命槍不慌不忙的灑出一片由槍尖組成的防禦網,往對方雙掌灑去,盡演三大幫龍頭大哥之一的功架。

  “當!”

後方丈許處雙環互撞,發出驚天動地傳遍遠近的清音,此著大出江海流料外,心神分散。

此時水上的激戰亦接近尾聲,大江幫九艘雙頭艦被困的被困,沉的沉,逃的逃,只有席敬的一艘全身而退,且超越敵船,直朝兩人惡鬥的帥艦追來。

另外尚有兩艘戰船左沖右突,力圖突破敵人的包圍網,前途卻未可樂觀。

形勢的發展,更添情況的緊迫性,若被席敬追及,江海流可輕易脫身。

聶天還狂喝一聲,就趁江海流心馳神散的當兒,雙掌分別拍中江海流的亡命槍,借力一個騰翻,來到江海流頭頂上。

若換了沒有雙環在後方威脅的情形,江海流由於足立實地,只要槍勢開展,肯定可在聶天還“強行降落”的劣勢下盡控主動,殺得他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可是後方雙環在聶天還神乎其技的手法下,互撞後正向他回襲而至,除非他肯硬捱兩記,否則便不得不避往一旁,因為聶天還蓋頭下壓的拳勁,迫得他沒有應付後方飛環的空隙。

江海流灑起漫空槍影,虛實相生,迅往橫移。

  “蓬!”

聶天還盡顯“外九品高手”次席的功架,倏地從天上釘子般插下,探手接著回飛而至的雙環。

江海流的槍勢如潮般暴退复暴張,海浪般往勁敵湧去。

而他亦心知肚明,聶天還武功之高明,實在他估計之外。

帥艦顫動起來,原來剛轉入河彎,此段河床傾斜,水流特急,兩岸亂石處處,形成無數渦漩,乃穎水最險惡的河段。

聶天還長笑道:“江兄的如意算盤怕打不響哩!”

就那麼以雙環施展奇異和出乎常理的埋身肉搏手法,硬撞入江海流的槍影裡。

  鮮血激濺。

亡命槍在戳入聶天還胸膛前,被他以身法閃開,只能挑中他肩頭,而江海流的左臂卻被他狠狠敲中一記,骨折肉裂。

  兩人擦身而過。

江海流強忍痛楚,僅以未受傷的右手反槍後挑。

聶天還旋風般轉身,大喝道:“大江幫於今天此刻除名江湖。”

雙環擲出,大的天環先行,小的地環隨後,精準無倫的套入亡命槍,沿槍直攻其手肩,招數奇特精微,教人嘆為觀止。

已追至五丈外的雙頭船上,席敬和一眾大江幫戰士人人看睚毗欲裂,卻全無阻止之計。

江海流感到聶天還的“天地明環”正以他的槍作軸心急速旋動,每轉一圈,便多接近些兒,他提著的似再非亡命槍,而是萬斤重擔,他以單手持槍,負荷如此重量已是問題,更遑論把雙環震脫。

江海流連回頭瞥一眼的時間也欠奉,運起餘力,硬把亡命槍脫手橫拋。

此時聶天還搶至他身後,一拳轟中江海流背心要害,另一手抓著亡命槍頭。

江海流弓起背脊硬捱他一擊,離地前飛,撞破圍欄,從指揮台掉下去,七孔出血。

  “砰!”

帥艦不知撞上甚麼東西,整條船打個急轉,像轉動的風車般往左岸一堆亂石街去,甲板上的弩箭機、投石機四處滾動,甚或掉進水里,情況混亂至極點。

以聶天還之能也不敢追下去再補一掌,拿著戰利品和仍套其上的雙環,一個倒翻,投往右岸。

席敬的船剛好駛至,齊聲高呼幫主。

  “蓬!”

以帥艦的堅固,在湍急水流的帶動下撞上巨石,仍抵受不住解體散裂。

一道人影沖天而起,投往席敬的雙頭船。

席敬喜出望外,連忙躍起,把江海流抱個正著,落回甲板處。

  雙頭船全速順流放去。

立在岸旁的聶天還仰天笑道:“江兄黃泉路上必不愁寂寞,請恕天還不送哩!”

屠奉三和慕容戰策騎從小谷馳出,後者欣然道:“這座小谷確如屠兄所說的易守難攻,只要有一千兵馬,又補給充足,至少可守個十天八天。”

屠奉三微笑道:“若只可死守,還未算本事,我一生人最恨的是被動和捱揍,所以另有佈置,任何人以為我只有死守的份兒,肯定會吃大虧。”

慕容戰深吸一口氣道:“幸好你不是我的敵人,快讓我見識見識。”

屠奉三快馬加鞭,穿林過野,不一會到達小谷東南方一處密林外。

屠奉三穿林而入,十多丈已是路不通行,原來長滿荊棘雜草。

屠奉三一躍下馬,仔細審視附近的幾棵大樹。

慕容戰甩蹬下馬,隨著他團團轉。

屠奉三終有發現,道:“就是這兩棵樹,看到嗎?樹身均被刮下一片樹皮,成三角形。”

  慕容戰點頭表示看見。

屠奉三從兩棵樹間走過,來到荊棘叢前,探手抓著棘叢,用力一拉,整叢荊棘競應手移動,現出一條通路。

慕容戰明白過來,忍不住讚歎道:“好計!”

屠奉三欣然道:“這是我收拾博驚雷後囑手下開出來的,裡面可藏二百兵馬,由於郝長亨被迫撤走,所以這秘密該可瞞過敵人,慕容兄不用我教也該知如何利用此藏兵的好地方吧!”

慕容戰嘆道:“我恨不得現在立即天黑,可以大開殺戒。”

屠奉三道:“我們進去看清楚情況,立即趕回去如何?”

慕容戰道:“屠兄是否對這一帶的形勢瞭如指掌?”

屠奉三傲然道:“這個當然,我從來不會糊里胡塗的做人。”

慕容戰道:“若有屠兄配合我在集外作戰,說不定我們能擊潰孫恩的天師軍。”

屠奉三略一沉吟,道:“此事回去再決定如何,別忘記我們的上頭還有位紅紛統帥。”

慕容戰點頭失笑,領先進入荊棘林內去了。

劉裕醒轉過來,頭痛欲裂,一時間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好一會方弄清楚在車廂內,橫躺座位上,蓋上薄毛氈,隨著路面的凹凸不平馬車顛簸拋擲。

他想坐起來,偏是全身酸軟無力,沒法辦到,令他生出落難的感覺。

明顯是有人從路旁把他救起來,且曾治理過他,給他換過衣服。

  厚背刀呢?

劉裕閉上眼睛,調節呼吸,頭疼立即逐漸舒緩,體內真氣開始凝聚,耳目也回复幾分平時的靈銳。

馬車前後均有密集的蹄音,若略估計,這車馬隊的騎士該在百人之間。

在他昏倒前已抵達淮水,置身於淮水北岸著名的淮廣驛道,只要沿驛道東行,一天時間可以到達位於淮水上游的廣陵。依他昏迷前的記憶,救起自己的人該是沿驛道朝廣陵的方向進發。

  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劉裕猛一發力,坐了起來。

一陣天旋地轉,害得劉裕差點橫躺下去。

  耳邊傳來呼叫聲。

劉裕勉力睜開雙目,發覺自己坐在車窗旁,車窗外與馬車並排而馳的騎士見到他醒過來,忙知會其它人。

劉裕往後排座位瞧去,厚背刀和小背囊安然無恙的放在座位上,登時心神大定,曉得救起他的是友非敵,又或至少是好心腸的人,否則絕不會把他的兵器放於探手可取之處。

不知是否接到命令,駕車的御者大聲叱喝,收韁勒馬。

  蹄聲放緩,馬車慢慢地停下來。

劉裕的腦筋逐漸回復清明,只是腦袋仍隱隱作痛,渾身乏力,關節處像被針戳般難受。

  馬車停定。

一騎來到車窗旁,劉裕往對方望去,來人身穿武士服,年紀在三十許間,長得相貌堂堂,寬臉孔顴圓鼻高,令人生他高高在上的感覺,不過此時他對劉裕的態度仍算友善,微笑道:“劉大人醒來哩!”

劉裕愕然道:“請問兄台高姓大名,怎會認識我劉裕呢?”

那人欣然道:“本人王上顏,乃揚州知州事護國公的家將,當然認識於淝水之戰立下大功的劉大人。聽說劉大人奉命到邊荒打探消息,不知因何會昏倒路旁?且負有嚴重內傷,更受風寒感染。幸好小姐精通醫道,看來劉大人已好多哩!”

劉裕的腦筋仍有點胡塗,心中暗念幾遍揚州知州事護國公,仍弄不清楚是朝廷那位猛人,忍不住脫口問道:“護國公?”

王上顏歉然道: “我們的主子尚是剛往揚州赴任,同時被封為護國公,難怪劉大人沒有聽過。”

正要說出他主子是誰之時,又低聲道:“小姐回頭來哩!讓她親自向劉大人解說。”

言罷催馬而去,該是迎接他口中所說的小姐。

劉裕也聽到蹄音自遠處馳來的響聲,正思量王上顏口中的小姐是誰,王上顏的聲音在馬車門旁道:“劉大人醒過來哩!精神不錯,他的體質好得教人吃驚,不愧是玄帥看得起的人。”

一把軟綿綿溫柔悅耳的女子聲音嬌呼道:“好哩!人家不用那麼擔心了。”

劉裕聽得雄軀劇震,不能置信地狠狠盯著車門,聽著那位小姐甩蹬下馬的聲音。

  竟然是她!

  這是沒有可能的。

究竟是天賜的緣分還是宿世的冤孽,他已弄不清楚。

  “唉!”

  有人為小姐拉開車門。

小姐的聲音在門外道:“我到車內和劉大人說話,可以繼續趕路,明天該可抵達廣陵。”

  說罷登上車廂。

兩人四目交投,劉裕心叫一聲“天呵”,差點喜歡至重新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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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巧遇玉人

燕飛和拓跋儀在碼頭分手,後者返驛站召集本部人馬,而燕飛則往見紀千千,把最新擬定的戰略循例交她定奪。

在紅日斜照下的邊荒集,充盈著初戰勝利帶來的喜悅和希望。所有人不論男女,不論種族,不論派系,全體投入到備戰的行動裡去。

燕飛從小建康進入邊荒集,踏足剛被他征服的地域,心中感觸叢生。

邊荒集從未試過如此眾志成城地做一件事,這可是眼前鐵錚錚的事實。而他們要對抗的卻是南北最強大的四股力量,他們的領袖不單是武技上大宗師級的人物,更是戰場上的無敵統帥,人人久經戰陣。假若一旦守不住,被惹怒的敵人將會以血清洗戰爭的仇恨,後果不堪想像。

燕飛含笑揮手接受沿途戰士們對他的致敬和群眾的歡呼,往夜窩子馳去。

古鐘樓帥旗高懸,帥旗不但是新的設計,且是剛畫上去的,濕潤的墨彩在斜陽光裡閃閃生輝,非常奪目。

帥旗以藍布製成,繪上鳥形圖案,便若一頭沖天而飛的鳥兒,充滿對自由的渴望,不願受到任何的約束,意像極佳。

一群騎士正從古鐘場馳來,領頭者是姬別,見到燕飛,欣然迎來。

燕飛勒停馬兒恭候,姬別直馳至他馬旁,勒馬停下,笑道:“你們經實地勘察,有甚麼成績呢?”

燕飛見他笑得勉強,微笑反問道:“姬大少是否仍不看好今夜之戰?”

姬別苦笑一下,壓低聲音道:“說不擔心是騙你,別人我不清楚,可是鐵士心是怎樣的一個人,我知之甚詳。以他一個漢人,能在北方站得住腳絕不簡單,何況還使黃河幫日益壯大。唉!你笑我沒膽子也好,我的恐懼是從心裡湧出來的,根本沒法控制。”

燕飛同情地道:“害怕起來確是沒有法子,在敵人如此聲勢下,誰能無懼?這只是個控制和處理恐懼的問題,你的控制力並不算差,至少仍可以裝笑面。 ”

姬別再湊近少許,現出遇上知心的神情,近乎耳語般道: “還是燕兄夠坦白,我和老紅都怕得要命,卻不敢露出絲毫異樣。我們這些做老大的,絕不能把心底事擺到臉上來,因為恐懼有如瘟疫,會蠶食我們的鬥志。”

燕飛首次發覺自己有點喜歡他,為他打氣道:“你已乾得很好,剛才在穎水旁我看到你的巧匠正把尖刺裝到龐義的木材去,把木雷改裝為木雷刺。你真的很有辦法,這麼快弄出大批鋼刺來。”

姬別欣然道:“你當我是神仙嗎?鋼刺是就地取材,把弩機用的特製鋼箭修改而成。哈!不過我們邊荒集確是物資豐盛,只是戰馬加起來竟有三萬頭之眾,以一萬戰士計,每人可換三次馬。”

燕飛雖很想陪他聊下去,卻因時間緊迫,只好拍拍他肩頭道:“好好乾下去,打不過便逃,這處是我們的地頭,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蟲,讓我們向天下人證明此點。”

  說罷策騎直入夜窩子去了。

換過任何一個時候,劉裕相信自己在見到這位他曾朝思暮想的俏佳人,他也可以裝出若無其事,把感情深深埋藏的模樣。

可是值此人生最失意無助、身心勞損的時刻,他卻感到心內燎原的野火正在失控地擴大,脫口喚道:“淡真小姐!”

竟是高門貴女,大臣王恭的女兒王淡真,他在謝府一見難忘的美人兒。

王淡真迎上他灼熱的目光,似有所覺,粉瞼飛起兩朵紅霞,令氣質雅秀的她尤顯得嬌豔無倫。

至少在這一刻,劉裕感到不論為她作出任何犧牲,均是值得的。

只有她方可使自己忘掉一切困苦煩惱,連心中一貫的豪情壯志,一時間也變得毫不足道。

王淡真並沒有因他率性直接的目光有分毫畏縮,來到他身旁,探出一對勝雪欺霜皙白粉嫩的玉手,抓著他右手,三根玉指搭上他的脈搏,現出專注的動人神情,為他把脈。

  馬車開出,大隊繼續行程。

親密的接觸,令劉裕的心差點溶化。

河風徐徐從南面淮水處透窗吹進來,馬車的搖晃顛簸不再是苦難而是樂趣,嗅著她迷人的體香氣息,忽然間劉裕體會到他畢生所有幸福和快樂,均係於眼前好心腸的人兒身上。若她能成為自己孩子的良母,人生還有甚麼可以奢求的呢?

同時他更清楚這個想法的高度危險,以他寒門卑士的身分地位,若敢對此高門貴女有非分之想,其後果足以把他辛苦爭取回來根基尚未穩固的徵薄功業徹底毀掉。

不過這想法在此刻遙遠而微弱,他怎可以錯過天賜的眷寵?

王淡真放開他的手,喜孜孜的道:“劉大人的體質好得教人難以相信,只這麼半個時辰,情況大有改善。早前遇上你時,還以為你沒法撐到廣陵去,那樣淡真便不知如何向玄帥交待呢?”

當她提到謝玄,一對秀眸立即閃亮起來,深以能為謝玄辦事為榮。

劉裕卻不大在意,因早在建康時便曉得她對謝玄的仰慕。問道:“小姐為何會走這條驛道呢?到廣陵去不是以水路較方便嗎?”

王淡真現出不屑神色,道:“聽說北方胡馬又再蠢蠢欲動,南方的亂賊亦伺機發難,三天前兩湖幫的賊船曾與建康一支水師在大江激戰,互有損傷。所以水師把江淮上游封鎖,以保揚州的安全。”

劉裕聽著她猶帶三分少女天真語調的吳濃軟語,大感享受,兼之在如此隔離獨立的環境裹,近在咫尺地欣賞她認真得來卻不脫孩兒氣的神態表情,禁不住魂為之銷。只希望一切可如此這般地繼續下去:永遠不會改變。

雖說離家遠行情況特殊,不過以她尊貴的身分,肯磨在車廂內和他說話,劉裕已大感受寵若驚,飄飄然如登仙境。

換過任何一處地域環境,他清楚以自己卑微的出身,根本沒可能與她有如此親近的接觸。

劉裕不解道:“只要小姐表露身分,水師船怎敢阻小姐去路?”

王淡真嬌哼道:“負責守淮水的是那個甚麼司馬元顯,人家最討厭他,情願走陸路,也不想見到他的惡形惡狀。”

劉裕方明白她語帶不屑的因由,心忖謝安離京,確生出很大的變化,總攬大權的司馬道子把兒子司馬元顯捧上操實權的軍位,掌領其中一支水師。可以想像謝安若去,加上謝玄應命運撤手歸西,情況更不堪設想。

任青媞說得對,若沒有曼妙在司馬曜旁為自己說話,他除了立即當逃兵外,止日定死路一條。

王淡真訝道:“劉大人在想什麼呢?”

劉裕搖搖頭,最好是憑此動作把一切煩惱驅走。所有牽涉到人與人間鬥爭的卑污和醜惡,對這位如空谷幽蘭般的美女都是一種冒瀆。

王淡真興奮道:“人家知道你在擔心賊子作亂。怕甚麼呢?一天有我們玄帥在,怎到那些跳梁小丑放肆哩!嘻!人家尚未有機會問你,為何會昏倒路旁呢?”

她問者無心的幾句話,登時勾起劉裕的心事,殘酷的現實又再與這溫馨迷人的車廂天地接連。

  唉!

  我該從何說起呢?

夜窩子再不是夜窩子,因為她已由風花雪月的勝地變成邊荒集的軍事後援和補給中心。

數百座建築物全部開放,從集內務區源源不絕運來的牲口糧草和物資,給送進經細心分門別類的建築物內安放儲存,其後院則成為馬厩。

所有出入夜窩子的通道均設立堅強的關壘,以弩箭機、投石機作基本的防禦武備。夜窩子比集內房舍宏偉高聳的建築物,其上層和樓頂理所當然成為箭樓哨崗。

邊荒集飽經災劫,所有樓房均以堅固、實用和防火為主,在此等非常時期特別實際和可倚賴。

古鐘場散佈著大堆小堆的東西、一群又一群的騾子和戰馬,最令人觸目是以石車把古鐘樓團團圍起來,使古鐘樓成為最後的防線。一天古鐘樓沒有失守,邊荒集仍未可言敗。

乍看似是雜亂無章,細看又覺一切井井有條,沒有任何佈置是未花過心思的。

整個夜窩子像蛛網般被連結為一不可分割的整體,發號司令的核心就是古鐘樓,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古鐘樓會如蛛網內的蜘蛛生出感應,對付入侵的敵人或獵物。

  一路馳來,看得燕飛目眩神迷。

夜窩子竟會變成眼前般模樣,實教人難以相信。

他們和敵人的最大分別,乃他們是自發地為保衛邊邊荒集的自由和公義而戰。

邊荒集的“公義”,是人人認同並奉行不悖的規矩。

姚猛正在指揮一群夜窩族人在搬運一桶桶不知從哪個井打來的清水,見到燕飛興奮的道:“千千小姐肯定是當今天下最傑出的統帥,她的主意不但別出心裁,還特具神效。我們今次定要把甚麼慕容垂、孫恩殺得棄戈拽甲而逃。”

燕飛心忖你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不過紀千千能予他們如此信念,當非壞事。皺眉道:“這些水是用來幹什麼的?”

姚猛和附近的夜窩族人齊聲失笑,得意忘形。

姚猛喘著氣道:“原來燕飛也會看走眼,桶內放的是油而非水,是用來製滾油彈的原料。我們的千千小姐想出以牛皮製成彈殼,撓以易燃的火油,封口後以投石機往敵人拋擲,再以火箭燃著火油,這招便叫火油殲敵。明白嗎?我沒時間和你說話哩!兄弟們!繼續努力!這百桶要送往北門去。”

燕飛心叫厲害,一夾馬腹,進入古鐘場,朝古鐘樓馳去。

想到即可見到心愛的人兒,看著她英姿赳赳的指揮群雄,心中像燃起一個火油彈。

他再不會欺騙自己,他要毫無保留地愛惜她,而對她的愛,最後一絲疑慮亦云散煙消。

若非在陷身於連場大戰的極端環境裡,他與紀千千的發展絕不會如燎原野火般展開,正因曉得生死難測,愈使他拋開一切,全身全意投進火辣辣的男女愛戀裹去。

劉裕道:“那天見過小姐後,坐船往邊荒集去……”

王淡真興奮地打斷他道:“據聞紀千千是和你們一道去的,是否確有其事?你不知道此事在建康是多麼轟動。聽說司馬元顯聞訊後把家裡可以打破的東西全摔爛了呢?哼!他肯定不懂照鏡子,賴蛤蟆想吃天鵝肉。”

劉裕心中一震,看來此事會一併算到自己身上來,他們找不到燕飛和高彥來出氣,可憐自己卻要面對所有因紀千千而致妒火高燃的權貴高門。

  點頭道: “確有此事。”

王淡真興致盎然的道:“原來紀千千真的到了邊荒集去,人家再不用問鍾秀哩!邊荒集究竟是怎樣的地方?有那麼多殺人不眨眼的江湖大盜和逃犯在那裹,紀千千不害怕嗎?”

劉裕剛被她勾起心事,聽她說話天真,愁懷稍解,失笑道:“有甚麼好怕的?邊人不知多麼歡迎和尊敬她呢。”

王淡真現出心神嚮往的神色,柔聲道:“若不是怕爹責怪,我真的想到邊荒集見識。噢!你會陪人家去嗎?”

劉裕呆望著這朵在最安全環境里長成的鮮花,心中百感交集,苦笑道:“我正是從邊荒集回來,還差點沒命,你仍不害怕嗎?”

王淡真微一錯愕旋又甜甜笑道:“你是打不死的英雄豪傑,否則玄帥不會看中你。鍾秀的爹是大英雄,絕不會看錯人,我也不會看錯你。”

劉裕終醒覺此姝對謝玄近乎盲目的祟拜,更感覺到她對自己另眼相看,全因謝玄的關係,愛屋及烏。

她或許只是對謝玄看中的人有興趣,而不管對方是張三李四。

這個想法令劉裕從雲端直掉往實地,倏地感到一陣勞累和失落,情緒波動之巨,是他從未嚐過的滋味。

一向以來,他都比一般人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面對苦心中暗戀的玉人,這方面的長處已消失得無影無踪。

事實上令她感興趣的是邊荒集又或謝玄,從她問這問那,卻始終沒觸及他受傷的經過,可見她小姐的真正心意。

王淡真見他面色不大對勁,吃驚地道:“你不舒服嗎?”

劉裕此刻滿懷愛意化作自悲自若,兼想起大禍臨頭的邊荒集,登時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壯志豪情,只像個蒼天弄人的惡作劇。

苦笑道: “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到達廣陵時該可以復原。還未謝過小姐仗義援手之恩。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用得著我劉裕的地方,小姐儘管吩咐。”

說出這番話,心中反舒服起來,因為似乎又重建起以前有門戶之別的不對等關係,也等若劉裕放棄對此貴女的痴心妄想。

王淡真蹙秀眉微嗔道:“劉大人仍未告訴淡真如何受傷的呢?”

劉裕生出心力交瘁的頹喪,沒好氣的道:“沒有什麼的,只不過遇上孫恩,差點給他幹掉,幸好逃得快。接著又遇上聶天還的船隊,被迫在水里泡了一刻鐘,上岸時受風寒感染,就是如此這般。”

王淡真聽得一對美目不斷睜大,聽畢難以置信地道:“外九品高手最厲害的兩個人,竟全給你遇上了……”

劉裕可以把她尚未說出口的話代她說出來,大概該是“你竟然仍可以活著”。雙目精芒爍動,平靜的道:“任他們如何兇名蓋世,說到底仍和你我沒有分別,是凡人一個。終有一天我會教他們本利歸還,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便成。”

王淡真呆看著他,像首次認識他般細審他的臉容和神情的變化。

劉裕心中卻希望能獨自一人地好好去思索,更狠下決心拋開對她的任何妄求,不論此決定可對自己做成如何嚴重的打擊和痛苦。

  他緩緩閉上眼睛。

好半晌後王淡真輕輕道:“劉大人好好休息,到廣陵淡真再喚醒你。”

聽著她指示御者停車,劉裕差點想喚她回來說話,最後仍硬把衝動壓抑下去。

更清楚他不但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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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後有追兵

紀千千在觀遠台上指揮全局,場面既大陣仗又熱鬧。

作為副帥的卓狂生當仁不讓地陪侍在旁,以備小姐她隨時垂詢。紅子春,程蒼古從旁協助,籌劃佈置保護邊荒集的軍事行動。

不知誰把一張紅木製的案牘搬上這襄來,台几上放了一堆式樣高古的“令箭”,金光閃閃的,應是鐵質內滲有黃金的成分。十多名“整裝待發”,戴上插有羽毛高帽子的傳訊兵候命一旁,每當紀千千發出新的命令,傳訊兵便授以令箭,以之作為傳令的記認和憑據,只此一著,可看出紀千千這位美麗的統帥“新丁”,長於組織和調配。

在登樓石階處燕飛碰著差點是滾下來的方鴻生,原來他的專長被紀千千看中,率領一批高手到邊荒集的“廢墟”搜索或躲藏在那裹的敵人探子。方老總得委重任,興奮至說不到三句話,匆匆去了。

議堂內燕語鶯聲,擠滿女兒家,忙得香汗淋漓,正齊心合力趕製作夜間指揮用的巨型燈籠。

唯一的男性是賣走馬燈予高彥的查重信,由他這制燈專家指揮眾英雌,用料當然不可以與他的走馬燈同日而語,都是由邊荒集各路英雄好漢提供的最佳材料。

腦海中仍盤旋著為他與紀千千拉開嶄新一頁的走馬燈迷人的色光之際,燕飛來到第三層的鐘樓,近二十個從各青樓精選出作傳訊手的樂師正排演操練,他們再不是為娛人或伴奏作演出,而是為邊荒集的生死榮辱而努力。燕飛可肯定由秦淮第一才女想出來的傳訊鼓樂是與別不同的,該可把她的神采風流注進冷酷無情的戰爭裡。

  終於登上觀遠台。

紀千千正與卓狂生、紅子春和程蒼古研究由兩名夜窩族人站立分持兩邊的邊荒集地形圖,紀大美人更親自以畫眉筆在關要處打上記號,決定該處應作的佈置。

卓狂生笑道:“我們的邊荒首席劍手回來哩!希望他是來報喜而非報憂吧!”

紀千千眼神飄來,瞄他一眼,內裹充盈熾熱和喜色,弄得燕飛差點忘記為何會到這裹來,又因何站在此處。

在此名副其實的戰場核心處,清風徐徐從邊荒吹過來,令他想起紀千千在乘船到邊荒集水程上說過的一句話。

“這是從邊荒集吹來的風!刮遍整個邊荒的長風!”

這些話似在一刻前方從她的檀口吐出來,那時沒有人曾想及邊荒集會陷入眼前般的處境。龐義暫時建不成他的第一樓,高彥和劉裕都是生死未卜。

夕陽在西山映射出千萬道霞彩,益添時間消逝和從不肯為任何人放緩步伐的無情意味。

令他鍾情的人兒正與他並肩面對戰爭生死成敗的挑戰。

  即使過不了今夜,此生已無憾。

紀千千見他呆看著自己,嬌嗔道:“燕老大還不過來作報告,是否要人家以軍規處理。”

  程蒼古等為之莞爾。

燕飛含笑移到她身旁,道:“統帥明鑑,經下屬們實地勘察,我軍的成敗係於能否延誤北面敵軍進犯的時間,如若成功,或可在敵人夾攻邊荒集前,先一步擊垮天師道和兩湖幫的聯軍。”

卓狂生哈哈笑道:“你們的想法和小姐的想法不謀而合,不過小姐是憑空想出來的,自然要勝你們一籌,對嗎?”

燕飛又發覺紀千千的另一情況,是沒有人會介意她比自己優勝,所以卓狂生縱使把同一番話說給其它人聽,肯定不會觸怒任何人。換過他燕飛當統帥,當然截然不同。

程蒼古坦白道:“起初我是抱著懷疑的態度,怕小姐缺乏實戰經驗,現在卻是疑慮盡去,信心十足。”

紀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大戰尚未開始,是否紙上談兵仍是言之過早,一切全賴各位支持。”

轉向燕飛道:“你們要抽調多少人馬?”

燕飛正要答話,慕容戰、屠奉三和拓跋儀聯袂登樓,氣氛立趨緊張,誰都心知肚明行動的時間來臨,接著的每一個決定,將關乎到邊荒集的存亡。

  劉裕從坐息驚醒過來。

掌握到王淡真對他的真正心意而受到的打擊,反令他拋開一切,全心全意運氣行功,療治傷勢。他的體質確異於常人,若非失去鬥志,生出自暴自棄的失落情緒,實不該傷勢轉重,致被風寒所侵。

此刻睜目醒過來,狀況大幅改善,氣力又回到四肢去,腦筋也清明起來。令他醒過來是因為馬車忽然改道,走的再不是平坦的驛道,而是崎嶇的斜坡。比起上來,失修驛道的顛簸,根本不算一回事。

  究竟發生甚麼事呢?

劉裕別頭望往車窗外,天色轉黯,已屆日落西山的時分,車隊正爬上一道丘坡,偏離了驛道。

劉裕探頭出去,後方跟著另四輛馬車,騎士們露出驚惶的神色,頻頻回頭朝後面遠方張望。

一騎快馬加鞭的趕上來,似是要到前方向王淡真作報告,劉裕忙喚著他道:“什麼事?”

王上顏放緩騎速,來到車窗旁,低聲道:“情況有點不妙,後方塵頭大起,大隊人馬正全速追來,我怕是邊荒的馬賊,所以趁入黑躲到一旁暫避,希望不是街著我們來便好了。”

劉裕明白過來,換過任何人在邊荒的邊緣區遇上大批騎士,都不會認為是甚麼好路數。王上顏該有點江湖經驗,所以趁天黑馳上道旁的一座小山丘躲避,必要時居高臨下與敵人硬拼,總好過在乎坦的驛道混戰。

不由心中大訝,以自己對邊荒的熟悉,一時也想不到有哪方人馬足以夠實力威脅建康高門大族的家將團。現在邊荒集各大幫會自顧不暇,南方最大的三股民間勢力天師道、兩湖幫和大江幫都無法分身,忽然鑽出這一支人馬,教人摸不著頭腦。

王上顏見他沉吟不語,又道:“聽說劉大人多次出入邊荒,不知可否猜到對方是何方神聖呢?”

劉裕收攝心神,平靜的道:“他們離此有多遠?”

王上顏憂心仲忡的道:“離我們只有七、八里。”

劉裕道:“我們在丘頂停下來,待我看清楚情況,再想辦法應付。”

  紀千千道:“大家清楚了嗎?”

所有領袖全聚集在鐘樓之顛,舉行大戰前最一次會議。

天色暗黑下來,邊荒集卻是處處燈火輝煌,尤以夜窩子燈火最盛,不同平時的是採燈被一般風燈替代,照得古鐘場更是亮如白晝。

姚猛恭敬的道:“千千小姐的指示,我們怎敢忘記。噢!四盞紫燈是指哪一區呢?”

紀千千不厭其煩的柔聲道:“千千再重複一次,一盞紫燈是指東門區。南、西、北二門燈數依次遞增,五盞燈指的是東南區,六、七、八便是東北、西北和西南。”

姚猛拍額道:“記著哩!四盞燈是指北門。”

卓狂生道:“燈號和鼓號聲配合,理該不會弄錯,任何人若仍有疑問,必須現在弄個清楚明白。”

慕容戰道: “千千小姐擬定的指揮法簡單易記,一聽便明。時間無多,我們須立即分頭行事。”

屠奉三道:“我還有一個新的提議,因為大家一致決定把戰線延至集外,抽走我們約二千多兵馬,所以最好能另外設立一支應變部隊,由燕兄負責指揮,在古鐘場候命,以便能隨時支持任何一區。”

呼雷方點頭道:“此著非常高明,目下我們的主力集中在穎水和西、南兩門,其它區域兵力實嫌薄弱,有這支應變部隊將可補不足。”

拓跋儀道:“這支應變部隊貴精不貴多,若全是高手,三百人足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

紀千千道:“就此決定,為保我們邊荒集的自由和公義,我們決力戰到底,絕不妥協!絕不投降!”

眾人轟然應喏,士氣熾熱昂揚至沸騰的頂點。

劉裕目注遠方,五里許外驛道的方向有三條火龍,正不住接近。

王上顏倒抽一口涼氣道:“最少有三百人。”

雖然在十多名較高級的家將簇擁裡,王淡真仍駭得花容失色,只是強作鎮定。

另一名家將林清道:“我們不如逃進邊荒去,到明天才返回驛道繼續行程。”

又有人道:“要走立即走,遲恐不及。”

王淡真道:“或許他們只是路過,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劉裕搖頭道:“他們是衝著小姐來的。”

林清反駁道:“劉大人怎可如此武斷,或者他們是衝著劉大人來也說不定呢?”

眾家將中有一半人點頭表示贊同。

王淡真朝劉裕瞧來,察覺到他神態從容,沒有絲毫緊張神色,芳心也不由著實了點兒。

劉裕微笑道:“我敢說他們是衝著小姐來,有三個理由。”

王淡真愕然道:“竟然有三個理由哪麼多,淡真一個理由都想不到哩!”

王上顏沉聲道:“時間無多,劉大人可否長話短說?”

劉裕聳肩道:“首先是對方不怕惹人注目,高舉火把,正是為察看地上蹄印車痕,方便追踪。其次是兵分三路,此為行軍時防備突襲的陣武,顯示對方來意不善。第三個原因是對方人數只在二百人間,卻帶著四百多匹戰馬,擺明是在途中輪番替換,大利長程追踪。所以我說他們是衝著小姐而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若我們倉皇逃生,弄得人疲馬乏,反正中對方下懷。更何況我們隊中有馬車和女眷,比拼速度,肯定會輸給他們,所以逃走是下下之策。”

王淡真顫聲道:“我和人無仇無怨,誰會這樣算計我呢?”

劉裕迎上她的目光,神態忽然變得威猛無儔,沉聲道: “小姐請放心,有我劉裕在,怎會教小賊得逞。若我沒有猜錯,這批該屬司馬元顯的人,待會讓我抓起幾個人來銬問,可知我的看法是對是錯。”

他的見地和臨陣從容的豪雄本色,不但令譏嘲他的人面現慚色,更使方寸大亂的王淡真生出倚仗之心,問道:“我們現在怎辦呢?”

劉裕遙觀敵勢,問道:“我們可投入戰鬥的人手有多少?”

王上顏答道:“除同行婢僕老少二十一人外,其它九十八人均可作戰。”

劉裕點頭道:“這個數目足夠有餘,請王兄先挑出三十名精於弓矢之技的手下,且在忠誠上絕無疑問,然後我再和你研究下一步的行動。”

這番話給足王上顏面子,王上顏欣然領命去了。

王淡真往他靠近道:“他們真的是司馬元顯的人嗎?司馬元顯竟如此膽大包天,不怕我爹尋他晦氣嗎?他曾多次向爹提親,都被爹斷然拒絕。”

劉裕仍目不轉睛審視追近至兩里許的敵人,淡淡道:“若是擅長追踪的馬賊,不用火把照明也可緊躡我們,又或是邊荒的幫會人馬,肯定不敢在邊荒南面邊緣區如此張揚,徒惹起水師的注意。只有司馬元顯這傢伙方會如此肆無忌憚,如此輕敵大意。不過他今晚的運道非常差勁,希望他是親身率眾追來,我會教司馬道子嘗到喪子之痛。”

  王淡真大吃一驚,呆看著他。

劉裕笑道:“我只是在說笑,不過敵方人多,所謂擒賊先擒王,射他一箭半箭勢所難免。此事理虧的是他,我可包保他只能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王淡真避開他灼熱的目光,垂下頭去,輕輕道:“劉大人不怕他將來與你算賬嗎?”

劉裕很想說為了你我天王老子都不怕,何況區區一個司馬元顯?可是想起與任青媞的“盟約”,暗嘆自己愈陷愈深,不倚仗曼妙對司馬曜的枕邊言也不行,登時意興索然,苦笑道:“縱使沒有這件事,你道司馬道子和王國寶肯放過我嗎?只要他們不敢堂堂正正的提出來,多一件事少一件事根本不是問題。”

王淡真默然不語,似在咀嚼他說話的含意,又道:“你可以與人動手嗎?”

劉裕頗有在她面前吐氣揚眉的快感,一來是因為若助她避過此劫,已報答了她救起自己的大恩。更因對她不敢有非分之想,反回復平時的冷靜和腳踏實地的做人態度。

從容道:“對付孫恩或聶天還當然不行,應付一個疏忽大意自以為不可一世的小淫賊卻是綽有餘裕。小姐請放心,若我不能在我方毫無損傷的情況下迫退敵人,願受任何罪責。”

王淡真輕呼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朝他望來,四目交投,粉瞼升起兩朵紅雲,赧然再把螓首垂下去。

劉裕聽到自己一顆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

  我的娘!

如此動人的俏嬌娘,若非是王恭之女,自己一定想盡辦法娶她為妻。可惜……

王上顏來到劉裕旁,道:“劉大人不要客氣,時間無多,請劉大人指一下。”

劉裕曉得已贏得他的信任,欣然轉身,指著小丘下另一邊的疏林區,道:“王兄請護送小姐和馬車下坡入林,走里許路後便可以掉頭回來。”

隨他轉身的王淡真、王上顏和一眾家將人人聽得面面相覷。

王淡真吃驚道:“劉大人傷勢初癒,只得三十名箭手怎擋得著對方二百人呢?”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硬拚當然不成,不過戰爭成敗並非決定於人數多寡,而是兵策謀略,否則我們北府兵不會有淝水之勝。我雖遠比不上大帥,幸好司馬元顯更比不上苻堅。所以各位請放心,一切依我之言,保證事情很快成為過去。”

王上顏壓低聲音道:“劉大人剛才著我挑選箭手,特別指出選的須是忠貞之士,是否怕我們中有敵人的內奸。”

劉裕道:“這是我處事一向的作風,謹慎為上,沒有特別的意思。”

轉向王淡真道:“請小姐上路。”

王淡真深深望他一眼,垂頭道:“劉大人小心點。”

  說罷朝座騎走去。

看著她動人的背影,劉裕百感交集。

終於爭取到她對自己的好感,卻又知大家有緣無分,老天爺真的非常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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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戰火真情

紀千千湊到他耳旁輕輕道:“千千的心很矛盾呢!”

兩人在觀遠台憑欄並立,俯瞰穎水方面的情況。所有當頭領的均離開鐘樓分頭行事,副帥卓狂生也到廣場從夜窩族為燕飛挑選應變部隊,鐘樓之顛只有十多個工事兵在設置供指揮燈升降的柵架。

長風迎面吹來,兩人衣衫拂揚,彷似是隨時會御風從人間返回仙界的神仙眷侶。

天色早已黑齊,雲多掩月,在邊荒集輝煌的燈火裡,時現時隱的月兒黯然失色。

聯軍人人戴上夜窩族人的額箍,以資識別敵我,其中部份是卓狂生的儲備,其它便是在這幾個時辰內竭盡人力物力趕製出來應急。這種頭箍質料特別,能在晚間反映微弱的光線,敵人想冒充也不成。

聯軍更在紀千千的提議下約定三種應對的手號和軍令,避免敵人得到額箍後魚目混珠。

兩人偷得少許空間,方有機會說私己話。

燕飛審視紀千千花容,不解道:“矛盾?”

紀千千向他皺起可愛的小鼻子道:“當統帥的當然要把得力的大將派到戰場去,可是誰家女兒希望自己的情郎到戰場冒險呢?這不是心情矛盾是甚麼?我的燕郎啊!”

燕飛聽得心神皆醉,紀千千還是首次直指燕飛是她的情郎。與赫連勃勃一戰後,他一直想向紀千千表達心中對她的愛意,可是總有點不知從何說起,不知如何方能盡道自己心底被她激起復雜微妙而深刻的情感。可是此刻在“邊荒四景”之一的觀遠台,看著整個邊荒集萬眾一心地動員以應付即將降臨的戰爭風暴,他忽然感到甚麼話都是多此一舉,他們的相戀已是鐵一般的事實。

燕飛深吸一口氣,嘆道:“若今次死不掉,我會帶千千去欣賞邊荒集的另外兩景。”

紀千千雙目異芒連閃,喜孜孜道:“燕飛啊!你不會像其它男人,說過便算吧!”

燕飛叫屈道:“我燕飛說何曾試過信口開河?我說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紀千千喜翻了心兒的道:“成哩!成哩!千萬勿要學那些專愛哄女兒家的男人般誓神劈願,人家願意相信你。嘻!你可知道自己正是千千的邊荒集呢?”

燕飛胡塗起來,又感興致盎然,摸不著頭腦道:“甚麼你是我的邊荒集?我是你的邊荒集?”

紀千千明亮的秀眸一霎一霎的柔聲道:“邊荒集是無法無天嘛!任何循規蹈距的人到這裡來後都會失控,因為無法無天嘛!人家早為你失控。你是我最好的情人,任何別的人我都不要,所以你是千千的邊荒集。”

  燕飛劇震道:“千千!”

紀千千探手撫上他的臉龐,柔情似水的道:“不要說話,你的眼睛告訴了我最深心處的隱秘。我不想知道你過去的事,也不想知道將來會是如何,只知道在此戰爭風暴漩窩裹的一刻,我們是真正地熱愛對方,沒有任何保留。換過另一種情況,我們的發展絕不會這麼快,可是在時間無多下,我們再不可以浪費時間,對嗎?”

燕飛更說不出話來,紀千千的愛,像席捲大地的洪峰,像燎原的大火,釋放出來後可以把一切改變過來,即使是燕飛早已死去的心。

他的生命從未試過如此充實和有著落,只要能安渡眼前的大災劫,天地將任他們遨翔,其它甚麼國仇家恨都變成次要。

紀千千目光投往穎水,俏臉現出緬懷的神色,悠悠道: “這幾天是千千活得最愜意的日子,好像有一股無名的力量,把千千帶到一個嶄新的天地去,體驗到前所未有的新事物,悲歡離合是如此激烈地替換著,得失間全沒有分隔。自從乾爹口中聽到你這個人,你便在千千心中形成一個特別的形象,到面對面遇上你,更發覺真正的你像一個奇謎,只有真誠的愛方能破解的奇謎,一切太美妙哩!”

燕飛待要答他,忽然虎軀劇震,呆望著古鐘場束面處。

紀千千也嬌軀猛顫,失聲道:“天啊!他們竟回來了!”

龐義、小詩和第一樓的兄弟,正步入廣場,還向他們揮手。

劉裕藏身離地丈許的樹朾處,靜心等候。他的傷勢雖大有好轉,不過仍未宜與人動手,而他亦不准備和對方短兵相接。

蹄聲從小丘另一邊傳來,顯示他所料不差,這批騎士確是衝著王淡真而來的。

劉裕心中在感謝老天爺,如非陰差陽錯地讓他遇上王淡真,肯定這位名門的天之嬌女難逃魔掌。

火把光在坡頂出現,十多騎無後奔上小丘。劉裕聚精會神的瞧著,心中求神拜佛希望司馬元顯是親自督師,將省回他不少氣力。

接著整座山丘都是騎士,火光映得四周疏林一片血紅,幸好劉裕藏於枝葉茂密處,不虞被對方輕易察覺。

照他的猜估,司馬元顯幹這種傷天害理,可令他喪名敗德的事該沒可能假手他人,所以必親力親為,以免事情外洩。而隨他來者肯定是他信得過的心腹,人數亦不會太多。

只要司馬元顯手腳夠乾淨,得嘗大欲後王恭勢無從追究。

驀地司馬元顯在十多人簇擁裡現身坡頂,劉裕登時心中大定,曉得自己勝卷在握。現在要殺司馬元顯對他來說只是射一箭麼簡單,只恨卻非明智之舉。若主子被殺,其手下在別無選擇下只好拼死力拼,以他劉裕現在的狀態,兼之又不能不顧而去,大有可能須賠上一命。

  他只是要嚇走司馬元顯。

司馬元顯躲在隊伍中間,正表示他對孫恩非是全無顧忌。他應已從敗返南方的王國寶清楚到天師道的大軍正在邊荒內活動,劉裕便是要利用他這種驚弓之鳥的心態,把他駭走。

有人在丘頂叫道:“他們醒覺了,正逃進邊荒去。”

司馬元顯獰笑道:“看你能逃多遠,給我追!”

正下坡的數十騎齊聲呼嘯怪叫,像見到獵物般快馬加鞭,街刺而下。

劉裕深吸一口氣,冷靜地把箭搭到強弓去,緩緩拉成滿弓,瞄准開始下坡的司馬元顯。

敵方的前鋒此時離劉裕藏身處不到三十丈,正以高速奔至。

司馬元顯一聲怪叫,夾腿催馬,四周手下同時加速,十多人直街而下。

  “嗖!”

勁箭離弦疾去,投往司馬元顯,對他的馬速拿捏得精準無倫,充分顯示出劉裕不論在眼力和箭術上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而更重要的是劉裕的一對靈手,令他有信心可以命中目標。

  “呀!”

司馬元顯發出嘶心裂肺的痛呼,被冷箭透小腿而過,差點掉下馬來。

一時所有人均慌了手腳,紛紛勒馬,更有馬兒留不住腳,連人帶馬從丘坡滾下,造成更大的混亂。

火把掉到地上,立時燃著野草,生出濃煙,獵獵作響。

原本聲勢迫人、隊型整齊的騎隊,因主子受傷,亂成一團。

劉裕知是時候,狂喝道:“天師有命,須活捉司馬元顯那小子。”

這是通知埋伏各處箭手發動的暗號,三十支勁箭立時從各方射出,往敵人投去,射馬而非射人。

敵人從混亂變成崩潰,尤其以為中的是天師軍的埋伏,誰人還有應敵的勇氣?

司馬元顯是第一個沒有勇氣的人,就那麼掉轉馬頭、強忍痛楚,亡命往丘頂奔回去,其它人見主子逃走,爭先恐後的追隨其後,掉到地上的急忙爬起來,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不能比馬兒跑得更快。

劉裕和眾箭手齊聲發喊,瞧著對方轉眼逃個一乾二淨,只剩下十多匹倒地受傷的可憐馬兒,仍在發出令人不忍耳聞的哀鳴。

徐道覆立於高崗上,凝望十多里外的邊荒集,在她輝煌的燈火後,包含著幾許焦慮、疑惑和惶恐。

雖然很多事未盡如人意,其中郝長亨反被屠奉三算倒固是出乎料外,邊荒集忽然團結一致,擊垮赫連勃勃的大軍也是事前沒有人可以想像得到的,不過邊荒集仍難逃敗亡屈服的命運。

  這場仗並不易打。

當然徐道覆並無絲毫懼意,在天師道中論智慧武功,首推 “天師”孫恩,但在戰場上爭雄鬥勝,孫恩也要自愧不如他徐道覆。

在與建康派來的南征軍多次交手中,他從未吃過敗仗,被他親手斬殺南晉偏將級以上的人馬多達一百一十五人,可謂戰功彪炳,在天師軍中無人能及,即使在南方諸將裡,如此戰績亦僅只他一人。

孫恩便多次推崇他是戰爭的天縱之才。他自己知自己事,天分雖然重要,他的成就主要是來自苦研歷代兵法戰役的成果。

他的性格亦助他成為無敵的統帥。

他從來不會輕敵,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戰爭是決定一切的必然手段,自古以來這情況從沒有改變過,一直在進行著不同規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質的各式各樣的戰爭。

他的兵法以《六韜》和《三略》為基礎,在他的變通下運用至出神入化的地步,尤重文、武二韜,精於對軍隊的管治、訓練、武備和戰略。

今次攻打邊荒集的策略由他全盤釐定,送交慕容垂批閱,以後者的雄材大略,征戰經驗之豐富,亦只作了少許修改,令他深以為傲。

他的策略可大分為天時、地利、人和三方面。

天時者,是在淝水之戰後,南北兩方均出現分裂不穩的局面,只要他們雙方秘密行軍,到北方諸胡和南方朝廷驚覺之時,早失去反制的時機,只能坐呼奈何。

在這方面他們做得非常成功,慕容垂徒步穿越巫女丘原,他們天師軍則神不知鬼不覺地經大別山抵達邊荒,令邊荒外的勢力無從支援。

地利方面,以邊荒集的無險可守,自是利攻不利守,只要控制穎水,邊荒集的防守將全面崩潰。若對方死守穎水,又勢難擋陸路南北大軍優勢兵力的夾擊,強弱懸殊下,邊荒集能守個把時辰已相當了不起。

無險可守的邊荒集須防守的戰線過長,處處破綻,只要發動鋪天蓋地水陸兩路的進擊,再以精兵覷情況集中於一點作突破,必可一舉摧毀邊荒集的防禦力。此正為文、武、龍、虎、豹、犬六韜中《虎韜》的精義,專論在寬闊陣地上的各種戰術策略。

  人和方面,正是人欠我有。

邊荒集從來是一盤散沙,人人只為私利的地方,他們更派出郝長亨這只厲害的旗子,無所不用其極地分化邊荒集的各大勢力。

只恨不知甚麼地方出了岔子,或許是因慕容垂存有私心,令赫連勃勃嘗試先一步控制邊荒集,又或是赫連勃勃自把自為,破壞了整個無懈可擊的佈局。

  人和再不屬於他們。

盧循來到他身旁,興奮的道:“江海流遇伏大敗,據聶天還指江海流五臟俱傷,命不久矣,穎水已在我們控制下。”

徐道覆想起紀千千,嘆了一口氣。

盧循訝道:“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嗎?對我們統一南方的大業,有利無害。”

徐道覆目注邊荒集,淡淡道:“天師有甚麼指示?”

盧循道:“天師任命你為戰場上的主帥,我為副帥,一切由你看情況決定。”

  徐道覆道:“師兄看法如何?”

盧循獰笑道:“邊荒集是網中之魚,只待我們將網收緊,可把不知天高地厚的邊民一網打盡。雖說他們初戰報捷,可是與赫連勃勃和郝長亨兩役,早使他們成為疲憊之師,更何況他們只是因勢成事湊合到一起的烏合之眾,看去似模似樣,事實上卻不堪一擊。”

徐道覆沉聲道:“師兄不覺得今晚的邊荒集與過去幾晚不同嗎?”

盧循目光投往高懸於古鐘樓上一盞特大的明燈,揮散著綠色的光芒,特別奪目,點頭道:“邊荒集的燈光比平日輝煌,夜窩子亦不用採燈而用一般的風燈,連無人的廢墟也燈光火著。哼!邊人真蠢,如此目標明顯,對我們是大為方便。”

徐道覆神色凝重的問另一個問題,道:“假若慕容垂和鐵士心沒有依約定在子夜後一個時辰內發動攻擊,我們該如何辦?”

盧循微一錯愕,細思片刻,狠狠道:“我們便先拔頭籌,把邊荒集攻下來!”

  徐道覆搖頭道:“我看不通。”

盧循大訝道:“道覆看不通甚麼呢?”

徐道覆苦笑道:“我看不通邊荒集。更不知誰在主持大局?在一個時辰前,我們混在集內的人全部被驅離開,現在邊荒集和其周圍數里之地完全徹底地在邊人聯軍的掌握內。只是那盞高掛古鐘樓上的綠燈足教我生出極大的疑慮,如我沒有猜錯,這盞燈應是告訴集內的聯軍我們尚未進入警戒線的範圍,這表示對方再非烏合之眾,而是建立起優良指揮系統的雄師。能想出此高台指揮法的人絕不能小覷。只此一著,邊荒集再非無險可守。若我們全無戒心的把兵力投進去,肯定會遭不測之禍。”

盧循愈聽愈心寒,猛吸一口氣道:“你看得很精細,如此我們只好待慕容垂發出進攻的訊號,方全面進擊。”

徐道覆道:“有一件事我真的不明白,邊荒集因何可以忽然團結起來,又知道我們和慕容垂將於今晚連手進犯邊荒集?”

盧循苦笑道:“我也想找個人來問問。”

徐道覆道: “若我是對方,必想盡辦法延誤我們任何一方的進軍,如此將可以盡全力以擊潰另一方的人。”

盧循點頭道:“我也有這個想法。”

徐道覆嘆道:“苦候慕容垂大軍的來臨只會令我們陷於被動,是下下之計。上計是在慕容垂抵達前,我們先一步封鎖邊荒集的南面和西面,再以小隊突襲的方武施以搔擾戰,令邊人聯軍疲於奔命。”

盧循欣然道:“南方水陸兩路均被操控在我們手上,只余西面因郝長亨的撤走出現空檔,那方可由我全權負責。”

徐道覆道:“有師兄主持,我當然放心。屠奉三選取的小谷形勢非常優越,以屠奉三的知兵肯定不會輕易放棄此堅強的據點,更可能會設下陷阱讓我們踩進去,請師兄小心行事。”

盧循冷笑道:“我保證他們會自吃苦果。現在穎水之東我們並沒有部署兵力,應否在那方面作點功夫呢?”

徐道覆搖頭道:“在邊荒集混的全是亡命之徒,若知全無生路,必死戰到底,我們開放一方讓他們逃生,始為上算。我們可於穎水東岸布下一支千人部隊,由許允之率領,到邊荒集潰敗逃亡之際,方全力追截宰殺,如此將可粉碎他們捲土重來的力量。”

盧循笑道:“此計妙絕,我會囑他們若見到你的美人兒,千萬不要辣手摧花,好讓她夷然無損地供道覆在床上亨用。”

徐道覆露出苦澀的表情,搖頭一嘆,旋又“咦”了一聲,呆看著邊荒集的方向。

  邊荒集正逐漸消失。

  一盞一盞的燈接連熄滅。

  盧循也看得目定口呆。

最只剩下似在虛空高懸的綠燈,整個邊荒集被黑暗吞噬。

沒有人可以從集外看到集內進行的任何事。

  邊荒集變成了謎一樣的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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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21:11:37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戰谷任務

邊荒集變成另一個奇異的世界,一個一個投在地上的光暈,襯托著高懸古鐘樓上的巨型綠燈,彷似所有邊人集體在玩燈的遊戲。

這是紀千千想出來的一種克敵手段,把既有的風燈改良,上加圓拱形蓋擋,使光不上洩,只照著燈下方圓丈許的地方,名之為“掩敵燈”,又把燈放置地上,敵人從集外看進來,便像邊荒集隱沒入暗黑裡。

燈的數目大幅減少,只設置於各必經之路,又或主建築物的正門兩旁。

準備離集的部隊和船隊,趁此忽得夜色掩護的當兒,悄悄起行。

守衛邊荒集的戰士全處於放鬆和休息的狀態裡,爭取體力的恢復,只有當綠燈換上紅燈,他們方會進入戒備的狀態。燈號將變成他們動員的最高指示。一刻未懸起三盞紅燈,仍只是局部動員的情況。

缺乏作戰能力的男女邊民,正在辛勸地工作,令邊荒集的防禦力一分一分的加強,聯軍的信心亦不住遞增。

小詩在紀千千的懷裡哭成淚人兒,幾個時辰的分開彷如隔世。

龐義扯著燕飛到觀遠台一角說話,道:“不要怪責我去而復返,小詩說得對,若千千有甚麼三長兩短,她也不能獨活。既然如此,何不死在一塊兒?所以我們全體一致決定,掉頭回來!明白嗎?”

  燕飛苦笑道:“明白!”

  龐義皺眉道:“高彥小子呢?”

燕飛心中一痛,壓低聲音道:“高彥可能已中了尹清雅的毒手,不過我有個感覺他仍未死,此事最好暫時瞞著小詩。”

  龐義劇震道:“什麼?”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我們沒有傷心的空間,你先領小詩到議堂休息,你們也休息一下,沒有氣力精神,怎應付敵人?”

龐義道:“小詩確需好好休息,我們卻是捱慣的,有甚麼粗重的事可讓我們幹?”

燕飛心中一動道:“你們先戴上識別敵我的額箍,記熟軍令手號,再到各處視察防禦的佈置。你是建築的宗師級人馬,應可作出各方面的改良。”

龐義拍胸道:“此許小事,包在我身上。”

說罷往小詩等舉步走去,依燕飛指示行事。

卓狂生來到燕飛旁,欣然道:“千千小姐這一手全集掩燈之舉是否相當漂亮呢?誰可以想出如此妙著?”

燕飛道:“確是妙絕,但也令敵人生出警覺,曉得我們再非烏合之眾,而是有組織有策略。”

目光投往像虛懸上方的綠燈道:“只是這盞燈,不是盲的便知道觀遠台變成我們的指揮台。”

卓狂生從容道:“你說的問題,方是千千小姐整個謀略最精采之處。快用你的腦袋想想看,竅妙是在何處呢?”

又倚欄下望,長吁一口氣道:“對我來說,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每次躺到床上睡覺,心裡沒有任何負擔,兼不用憂慮明天。過去我從沒有這般的幸福,因為我曉得自己有一天會出賣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邊荒集,背叛信任自己的人。幸好一切成為過去,今晚若死不掉,明天我會無憂無慮、痛痛快快的好好睡一覺。”

燕飛同意道:“可以每天安然入睡,肯定是福氣。”

卓狂生瞄他一眼道:“想到了嗎?”

燕飛摸不著頭腦道:“想到什麼?”

卓狂生啞然失笑道:“原來你把我說的話當作耳邊風,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今晚的成敗,關鍵處將在千千小姐身上。”

燕飛皺眉道:“千千始終是欠缺實戰的經驗。”

卓狂生道:“千千小姐確是初上戰場,不過她欠缺的經驗卻可以由我們補足。在我向她透露孫恩方的主帥是徐道覆,她便針對他擬定出應付的策略。不要被千千小姐嬌美柔弱的外貌騙倒,事實上她比很多男子漢更堅強,更有主見。”

燕飛心中一震,事實上他從沒有想過這可能性。

據傳聞天師軍中以徐道覆兵法稱第一,所以重要的戰役,孫恩均把指揮的權柄授予徐道覆。今次的邊荒之役,乃天師道成敗的轉折點,當然不會例外。

在邊荒集所有人中,沒有人比紀千千熟悉徐道覆。以她的蘭質慧心、善解人意,當對徐道覆的性格才情、行事作風有透徹深入的了解和認識,從而製定針對他的戰略部署。而徐道覆則作夢也沒想過算計他的人竟是紀千千,一位曾被他欺騙感情的女子,他的獵物。這算否風流孽債呢?

老天爺的安排有時確是匪夷所思。

卓狂生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不是精采絕倫嗎?”

燕飛點頭道:“照你這般說,千千是故意提醒徐道覆,教他曉得我們再不好惹了?”

卓狂生微笑道:“算你有點道行,因為千千不希望見到徐道覆在慕容垂大軍抵達前失去耐性,傾力進攻。明白其中竅妙嗎?若你是徐道覆,會怎樣反應呢?當然是不敢冒進,即使能勝也是慘勝,傷亡過重下,他們將很難在慕容垂面前台起頭來做人,所以情願苦候慕容垂的大駕,人來齊了方一起動手。”

燕飛接下去道:“所以只要我們能拖延慕容垂和黃河幫的聯軍個把兩個時辰,我們便有希望先一步擊垮徐道覆,變成由我們掌握主動,此計確是可行。不過徐道覆若真是名不虛傳,該會想到我們或會冒險出擊。”

卓狂生哂道:“猜到又如何呢?他的對手是屠奉三、慕容戰和小飛你,這是我們的地頭,我們的邊荒,怎到他來逞威風?”

燕飛像首次認識他般呆瞪著他,道:“這是否才是你的真性情?”

卓狂生微笑道:“因為我已尋到心內的夜窩子。”

燕飛回到現實的問題,道:“你是否要我出集助慕容戰和屠奉三一臂之力?”

卓狂生道:“可以這麼說,不過調兵遣將是不用勞煩你的,他們兩人是勝任有餘。唯一可慮者是孫恩。此人武功蓋世固不在話下,最可怕他從來神出鬼沒,出入敵方陣地如入無人之境,往往尚未開戰對方主帥早被他下手偷襲格殺。若給他潛入邊荒集,天方曉得他可以做成多大的破壞。你老哥是我們邊荒集的首席劍手,也是最出色的保鏢,只有你方有機會擊敗他。”

燕飛不解道:“我給你弄胡塗了,這麼說我是否該留守集內呢?”

卓狂生道:“只要我解釋清楚如何因勢變化,你會立即明白,而在說清楚此中情況之前,我先要向你道出千千小姐想出來今戰的唯一致勝之道。 ”

燕飛動容道:“千千竟已構想出克敵制勝的謀略?真教人難以相信。”

卓狂生道:“紀千千等若蘊藏無窮盡智慧和識見的寶庫,現在寶庫已被開放,讓她盡演渾身解數,當然可教敵我人人眼花瞭亂。依傳統的一套去應付人數至少在我們三倍以上的雄師是不行的,只有她的不守成法、大膽創新,方有領導邊人安渡此劫的機會。”

  燕飛道:“我在聽著!”

卓狂生壓低聲音道:“今戰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守個穩如泰山,任敵人如何狂攻猛打,仍沒法取下高懸在古鐘樓的帥旗。”

燕飛點頭道:“如此我們已勝了此仗。”

卓狂生道:“另一可能性是守不住邊荒集。以我們現在把戰爭延至集外的情況,集內更是重重防線,所以即使敵人最後能攻入夜窩子,仍是漸進式的。須一重一重防線的去突破,攻者的傷亡,當然比守者慘重,即使成功,亦已成疲軍。所以千千小姐想出守不住邊荒集的致勝方法。”

燕飛對紀千千從愛慕演進為佩服。這些策略當然有卓狂生的意見在內,但只要看卓狂生說話字裡行間表示出對她的尊敬,可知紀千千把他完全“迷”倒了。

卓狂生續道:“當我們感到夜窩子的失陷只是時間的問題,便是我們突圍撤走的時刻。我們已擬好數種撤退的方式,因應形勢而變化。只要我們退而不亂,且能保持元氣,那我們並沒有戰敗,只是與敵人掉換一個位置。而若我們能退守屠奉三的小谷,守穩該處,這場仗最後的勝利者將肯定是我們。”

燕飛皺眉道:“這點上我胡塗了,邊荒集既落入敵人手上,我們何能言勝?”

卓狂生欣然道:“這正是千千小姐構思最精采之處,換過邊荒外任何一座城池,我們都是輸了。可是這裹是邊荒,邊荒集是在縱橫數百里無人地帶裡孤零零的一座沒有城牆的城市。若對方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城,他們能守多久?他們間沒有矛盾嗎?慕容垂和孫恩難道可以掉下南北的大業不理?若他們勾留在此,南北的勢力更不會坐視,只要截斷其補給路線,他們便要不戰而潰。我們守穩小谷,進可攻退可守,只是攻擊其糧隊,以小隊作游擊戰,足可令對方疲於奔命。照我估計,他們能守邊荒集一個月已相當了不起。”

燕飛訝道:“這方是了不起的構想,你們因何不在議會提出來?”

卓狂生道:“早在你們離集視察的當兒,千千小姐便把整個戰略構想向我提出,徵求意見。是我不主張過早透露,怕人人曉得有此轉機,不肯死守。而此計是守不住邊荒集的應變之法,成敗關鍵在於我們能對敵人做成多嚴重的打擊。只有在敵人傷疲交加的情況下,我們方有機會全師突圍,轉而退守小谷,等待最後勝利的來臨。此役只要敵人無功而退,在以後一段很長的日子裡,也沒有人敢重蹈覆轍來犯邊荒集,我們將有一段好日子過。”

燕飛道:“這麼說,老屠能否保著小谷,將是此戰的重心所在。”

卓狂生微笑道:“小飛終於明白哩!我已把此由我名之為 '戰谷任務'的大計密告慕容戰和屠奉三,他們將死守小谷以接應我們,同時廓清敵人在此方向的封鎖,不會返邊荒集助守,因為在外呼應的作用更大。”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我可以起甚麼作用呢?”

卓狂生道:“你的應變部隊是一支奇兵,不過你們第一個任務不是應付敵人,而是護送一隊運送糧食物資的快速車馬隊到小谷去,當敵人發覺我們的行動,肯定生出警覺,改變計劃全力攻打小谷,卻正中屠奉三里應外合之計。我們只有一次運送的機會,一切已準備就緒,只待你老哥起行。”

燕飛道:“他們是否正在西門候命出發?”

  卓狂生道:“正是如此。”

燕飛道:“明白哩!送罷物資糧草後,車隊的人當然留在小谷助守,我的應變部隊又如何呢?”

卓狂生道:“你的應變隊改由姚猛率領,返回邊荒集,而你則負責對付孫恩,天下間沒有多少人有資格輿孫恩一較短長,幸好你老哥是其中之一。”

燕飛皺眉道:“假設孫恩的目標是邊荒集而非小谷,我豈非撲了個空?”

卓狂生道:“只有在兵荒馬亂之時,孫恩方有機可乘,我們已設立一支高手隊,由我率領專門對付孫恩,你可以留意燈號,若見有橙色燈籠掛起,須立即趕回來。”

又沉聲道:“孫恩殘忍好殺,最愛在戰場旁默默觀看整個過程,意動則出手。以你老哥如有神助般的靈銳,當可輕易找到他,只要纏得他難以分身,已告功成。小心點,勿要反被他幹掉。”

燕飛點頭道:“好!孫恩包在我身上,如能幹掉他,只須把他的首級高懸集外,天師軍立告崩潰。”

卓狂生拍拍他肩頭,道:“我們分頭行事,記著當古鐘連續被急速撞擊,便是『戰谷任務』實行的時刻,現在我會分別通知八軍主將,縱退也要退得漂漂亮亮。”

燕飛道:“我們現在的計劃全集中在天師軍,假設延敵之計失敗,慕容垂和鐵士心的大軍依約在子夜到達,我們應付得來嗎?”

卓狂生道:“所以千千小姐要先惹徐道覆出手,戰場是在小谷和谷外而非是邊荒集,只要牽制著徐道覆的主力軍,敵人的夾攻將沒法發揮全力。”

燕飛長呼一口氣道:“換了謝玄親臨,恐怕亦想不出比千千更好的策略。”

卓狂生道:“所以我多次重申,邊荒集的成敗實係於千千小姐身上,是她把邊荒集團結起來,亦由她領導我們渡過劫難。”

燕飛道:“穎水的防守是另一重要關鍵,船隊既已北上助宋孟齊應付敵人,只是地壘和木雷陣可抵得住聶天還嗎?”

卓狂生道:“穎水由顏闖全權指揮,他是江海流的拜把兄弟,熟悉兩湖幫的作戰方武,本身更是一等一的水戰高手,他會與負責守東門的程蒼古和南門的呼雷方配合,絕不容穎水落入兩湖幫的控制裡。”

燕飛拍拍背後的蝶戀花,欣然道:“一切清楚明白,我去哩!好好保護千千。”

  說吧往樓階走去。

剛好紀千千登樓而來,與他打個照面,笑意盈盈的道: “燕英雄是否要出門哩!”

燕飛微笑道:“只是到集外打個轉,待會回來再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

紀千千陪他一道下樓,喜孜孜道:“人家還有些記掛著的事須問你呢?送你一程如何?”

燕飛訝道:“有甚麼賜教呢?不可以留待回來再說嗎?”

紀千千皺眉道:“閒聊兩句也不行嗎?”

燕飛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她要垂詢的事,哈哈一笑,興她並肩下樓。

在到邊荒集前,誰曾想過邊荒集會變成眼前的局面?

燕飛更從沒有想過,只愛坐在第一樓平台看街喝酒的自己,會如此積極竭盡所能地去為邊荒集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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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高寒之隔

  馬車煞止。

劉裕從療傷的靜坐裹醒過來,正奇怪因何停下,希望不是遇上另一個危機吧!

王上顏推開車門探頭進來道:“我們休息一個時辰後方繼續趕路,讓馬兒可吃草喝水。劉大人要不要到外面來吸點大自然的靈氣,今晚的夜空很迷人。”

劉裕心忖高門大族的家將,說起話來總愛轉彎抹角,以表現胸中識見,暗覺好笑。從位子站起來,朝車門走過去道:“有沒有派人到高處和四周放哨,以策萬全。”

王上顏向後讓開以便他下車,有點羞慚的道:“我還怎敢造次,已築起警戒網。”

到劉裕來到他身旁環目四顧的一刻,壓低聲音道:“還未謝過劉大人智退司馬元顯的恩德,否則後果會不堪之極,我送命沒有問題,最緊要保小姐安全。劉大人那一手確是漂亮之極,小姐雖然沒說話,不過大家都看出她很感激你。”

  劉裕正在欣賞眼前的環境。

在風燈的掩映裡,橫互眼前的是一道小河,可是不知是否因常有暴雨山洪衝經,兩岸各有寬達數十步的碎石灘,開敞平坦。水流在月照星光下閃閃爍動,景緻迷人至極點。

王府家將把馬兒牽往喝水,躲在馬車上的女眷亦鑽出來透透氣,原來是侍候王淡真的婢僕。

此處偏離驛道千多步,位於平野上,是個不適合偷襲的安全地方,王上顏確學乖了。

  唉!

假若她不是王恭之女,我必定趁她對自己印像大佳之際,全力追求她。

淡淡道:“我出力是應分的,否則玄帥會治我以死罪,王兄不用客氣。咦!淡真小姐呢?”

王上顏還以為劉裕關心的是王淡真的安全,忙恭敬答道: “小姐只是到上游處洗濯,我們有人隨身保護。”

劉裕曉得他因自己在不損一人下駭退司馬元顯,贏得他的敬重。不過他正心事重重,沒有與他閒聊的興致。拍拍他的肩頭道:“我到下游去吧!我慣了和馬兒一起喝水洗澡的。”

最後一句出口方大感後悔,卻收不回來,好像和王淡真唱對台戲似的,又顯得自己介意身分地位。幸好王上顏或許以為他是自知身分故避開王淡真,並沒有異樣神態。

劉裕邁開腳步往下游石灘走去,心中充滿苦澀之意。

這些高門大族嬌縱的貴女絕對不易相處,他本以為王淡真比謝鍾秀好多了,卻是被她秀美的外表欺騙,發起小姐脾氣來可不管你是張三還是李四。

自己究竟哪一句說話,又或哪一句話的語調開罪她呢?他的印像模糊起來,是否因自己希望把和她的交往徹底忘掉。

聽王上顏的話,王淡真是故意冷淡他劉裕,故意不在家將前提起他。擊退司馬元顯後,她沒有正面和他說半句話。

  “咚!”

劉裕俯伏河邊,脫掉頭巾,把整個頭浸進晚夜清寒的河水里去。

  也像到了另一個世界裡去。

他的腦筋倏地變得清晰靈敏,再沒有迷迷糊糊,滿腦子胡思亂想。

邊荒集肯定完蛋,他唯一可做的事,是想盡辦法在北府兵中爭取權位,當有兵權在手,他便可以向孫恩和聶天還展開報復。

與王淡真的事亦告一段落,他和這令他神魂顛倒的動人女子是絕沒有結果的,換過別一種情況,連和她說話也不是社會所容許。高門寒門之別,便像仙凡之分,他的妄念會為自己帶來毀滅性的災難。謝玄也護不著他。

  “劉大人!”

劉裕把頭濕淋淋的從水里拔出來,冰涼的河水從頭瞼直淌進脖子裹去,衣襟盡濕,他卻感到無比的痛快。

別頭瞧去,迎接他的是王淡真閃亮的明眸。

高彥醒轉過來,耳內填滿各種奇怪的吵聲,全身疼痛難耐,五臟欲啐,差點大聲呻吟,幸好及時忍住。

從水里爬上岸後,尹清雅芳踪杳杳,亦見不到從背後偷襲他的敵人。心忖自己能撿回一命,全賴內穿的護甲和能抵禦內家掌勁的小背囊。不過亦傷得很嚴重,勉強爬到岸邊一堆樹叢裹,失去知覺,直到此刻。

從樹叢望出去,巫女河上游處在火把光照明下人影憧憧,他雖看不真切,耳鼓內卻不住響起木筏被推進水里去的“嘩啦”水聲。

  高彥心叫完了,重陷昏迷。

燕飛和紀千千步出古鐘樓,戰士們肅然致敬。

紀千千伴著燕飛舉步朝西面走去,道:“邊荒四景,千千到過的有'萍橋危立'和'鐘樓觀遠',其它兩景又有甚麼好聽的名字。”

燕飛生出女子送情郎出征的迷人感覺,經過一盞又一盞的燈、一個又一個投在地上的光暈,夜窩子自有另一種迷人的風采。輕輕道: “邊荒集的第三景叫'穎河彼岸',只要你在邊荒集旁穎水東岸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不論白天晚上,不但可盡覽邊荒集沿岸的美景,更可看到河道舟船往來的繁榮情況。第四景則……”

紀千千打斷他道:“千千想知道的是第三景,現在已心滿意足,第四景改天再告訴千千吧?”

又回頭笑道:“你們是保護千千的嗎?”

從鐘樓跟到這裹來的十二位經特別挑選、胡漢混雜的戰士轟然應是。

  紀千千甜笑道:“謝謝你們!”

  燕飛仍在咀嚼她剛才的話。

她故意留下第四景不問,正顯示戰爭里人們朝不保夕的危機心態,怕燕飛四景盡說等如交待後事。事實上征戰前沒有人不懼意頭不吉利的話。紀千千著他改日再告訴她,正是要他活著回來見她,帶她去遊遍四景。來到廣場邊緣,紀千千止步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千千送你到此,我還要去找姬別呢!”

燕飛訝道:“有什麼事比座鎮鐘樓,指揮全局更重要?”

紀千千現出頑皮愛鬧的神情,欣然道:“我想請他趕製一批圓彈子,當撤退時我們可以撤在路上,阻擋敵騎。”

燕飛呆了一呆,接著哈哈笑道:“虧你想得出來,既有此妙用,姬別必會盡力想辦法。圓彈子若像木雷般長有尖刺,效用會更大。”

  紀千千喜道:“好提議!”

忽然扯著他衣袖,湊到他耳旁柔聲道:“我知你去對付的是孫恩,他可能是天下間最難纏的人,可是我們並沒有更好的辦法。記緊活著回來見我,沒有你我將變成一無所有。”

說罷往外退開,深情地瞧著他,到七、八步方別轉嬌軀去了。

燕飛看著她與隨行戰士遠去,心中一陣激動。與紀千千的熱戀是突然而來的。眼前面對的雖然是可令他失去一切殘酷無情的戰爭,但至少在這一刻他感到擁有一切。單調失落和絕望的日子已成為過去,迎接他的是一個充滿未知數的將來,可是正因得失難定,生命才顯現出獨特的姿采。

對紀千千毫無保留的火辣愛戀,他是由衷的感激。

燕飛收拾心情,往西門方向掠去。

船隊從碼頭開出,逆水北上,十多艘戰船烏燈黑火,只在船首船尾掛上“掩敵燈”,好讓船隊間曉得別船的方位。

領頭的是漠幫作戰能力最高的飛鳥船,頭尖如鳥,四槳一櫓,吃水只三、四尺,豎二桅,頭篷一丈五尺,大篷四丈八尺。

這樣的戰船共有七艘,雖及不上大江幫雙頭船的作戰能力,但在邊荒集諸幫中已足可稱冠。

十五艘戰船均在船頭位置裝置射程可達千五步的弩箭機,每次可連續射出八枝弩箭,力能洞穿小船。對上黃河幫的小型艦舟,可生出巨大的破壞力。

從飛鳥艦的每船六十人,至胡幫可容三十人的船舟,他們只能在河內與敵人周旋,一旦船翻登岸,便只有逃命的份兒。所以此行的凶險,實是難以估量。

陰奇立在領頭的飛鳥艦的望台處,目光投往前方黑暗的河岸。

紀千千已使人先一步通知宋孟齊,但沒有人曉得宋孟齊能否收到消息,更不清楚形勢是否容許宋孟齊等候他們這支持兵的到達。

當戰爭進行時,沒有人把握下一刻會發生的事。

陰奇不單是屠奉三的心腹大將,更是荊州軍中最擅長水戰的人,可是今仗他卻沒有半分把握。如非每艘戰船均由他的手下操控,他將連少許信心也失去。

在稱雄河海的三幫中,剩以水戰論,黃河幫只能居於末位,不過對方用的是慣用的戰船,而己方則尚未熟習戰船的特性,又陷於逆流作戰之蔽,實不敢抱太大希望。

幸好他並非要擊垮黃河幫的船隊,只是要延誤敵人。

戰爭不論勝敗,總是有人要犧牲的,只有抱著這種心情,方能創造奇蹟。

陰奇著手下打出燈號,十五艘戰船逐漸增速,往北駛去。

屠奉三和慕容戰並騎立在邊荒集外西南方里許處的高地上,觀察南面的情況。

由一千荊州軍和五百鮮卑戰士組成的部隊,於離他們半里許處的平野疏林區內候命。

屠奉三回頭一瞥,滿懷感嘆的道:“在我到邊荒集前的一晚,我曾在這裡遙觀燈火輝煌的邊荒集,當時從未想過會為保護邊荒集拼老命。世事之難以逆料者,對我來說,莫過於此。”

慕容戰點頭道:“邊荒集是個奇異的地方,具有別處所無的感染力,可以把任何人同化。在這裡生活慣了,到其它甚地方去都不會習慣。好像去年我返回長安,不到十天便嚷著走。”

屠奉三淡淡道:“慕容兄勿要怪我交淺言深,你們的鮮卑族雖佔有關東部分地區,卻是似強實弱。首先關中尚有姚萇劃地為王,大大分薄你們的利益。其次是苻堅一天未死,始終是個燙手熟山芋。殺他不行,不殺他更不行。苻堅怎說仍是你們名分上的帝君,誰幹掉他,其它人均出師有名,至乎連手來討伐你們。”

慕容戰苦笑道:“屠兄看得很透徹,事實確是如此。換了別人,我們還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可是苻堅仍有一班人支持他,且擁有長安,更偷偷與關外如禿髮烏孤等舊部暗通消息,密謀反撲,令我的堂兄弟們非常頭痛。”

屠奉三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論北方情況如何發展,只要你守穩邊荒集,便有安身立命之所。慕容兄明白我的意思嗎?你的族人也可有避難的安樂窩。 ”

慕容戰一震道: “多謝屠兄指點。”欲言又止,終沒有說出來。 ”

屠奉三灑然笑道:“我和你今夜生死難卜,為何不暢所欲言呢?”

慕容戰有點尷尬的道:“我本想問屠兄有此想法,是否不看好桓玄呢?又怕這麼說會令你不快。”

屠奉三平靜答道:“剛好相反,我比任何人更看好桓玄,因為我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亦只有像他這種人方能成就大業。環顧南方,除謝玄外,根本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不過據聞謝玄在淝水之戰時因與慕容垂決戰,身負內傷,後來又先後與任遙和竺不歸交手,傷勢更趨嚴重,故躲在廣陵養傷。此為我們千載一時的機會,南郡公絕不會放過。”

慕容戰試探道:“我應否恭喜屠兄呢?”

屠奉三苦笑道:“你是聽出我說話間沒絲毫興奮之情,所以不知應否恭喜我。此中另有情由,且是說來話長,兼且我不慣向人吐露心事,請恕我賣個關子。”

提起馬鞭,指著兩里許外橫互東西的一處密林,道:“天師軍的人馬應已推進至該處,所以不時有宿鳥驚飛,幸好我們來早一步,否則如讓敵人先我們抵達小谷,我們只好回去死守邊荒集。”

  慕容戰忽有所覺,朝西瞧去。

  燈光一閃,接著再閃兩下。

屠奉三也把目光投往燈火閃耀處,此時在更遠處又見同樣燈號。

慕容戰欣然道:“我們的探子已弄清楚情況,行軍的時候到哩!”

屠奉三哈哈笑道:“讓我們和老徐玩個有趣的遊戲。”

從懷內掏出火箭,遞往慕容戰由他以火熠點燃,手揮,火箭直沖天際。

  “砰!”

  火箭爆出五采煙花,奪目好看。

後方部隊得到指示,全軍起行,望小谷進發。

兩人仍在原處監視敵況,不過縱使敵人立即全速趕來攔截,也要落後最少一里路程。

此著以煙花火箭張揚其事,不單是下令部隊動程,乘機知會邊荒集觀遠台上的紀千千,更是惑敵之計。

只要敵帥費神思索這是否一個陷阱,將會延誤軍機。

  此著正是屠奉三想出來的奇招。

慕容戰心忖以才智論,屠奉三實不下於敵方任何人,兼之老謀深算,刻下能著著佔上機先,絕非僥倖得來。

屠奉三欣然道:“天師軍以徐道覆兵法稱第一,論武功亦在盧循之上,僅次於孫恩。而以整個邊荒集計數,他最想殺的人就是我。 ”

慕容戰點頭道:“在'外九品高手'榜上,他排名第四,若能殺死你老哥,可以榮陞一級,從第四跳上第三。三甲之外和三甲之內可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屠奉三笑道:“我最想殺的卻不是居第二位的聶天還而是榜首的孫天師,我的志氣該比徐道覆高吧!”

慕容戰道:“今晚並不是爭排名的好時候,我們的紀才女已欽點燕飛對付孫恩,我們似應希望他會令屠兄你好夢落空才對。”

  屠奉三歎道:“燕飛!”

慕容戰皺眉道:“你不看好燕飛嗎?”

屠奉三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燕飛和孫恩都是深不可測的高手,實力難以估計,熟強熟弱,未動手見真章前,老天爺也難作判斷。”

慕容戰雙目精芒驟閃,沉聲道:“敵人開始移動哩!”

屠奉三拉轉馬頭,道:“分頭行事的時間到哩!記得留意天上的煙花訊號。”

看著屠奉三奔下山坡,慕容戰一夾馬腹,從另一方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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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一念之間

攔江鐵鍊在數名壯漢推動絞盤下,慢慢扯直,從水里升往水面。

  監督的程蒼古喝道:“停!”

接著向身旁的顏闖道:“這個位置如何?”

顏闖點頭道:“再高一寸便離水,在黑夜裡即使是船上有燈火照明也看不真切。假若敵人誤以為我們因為方便水路交通拆去攔江索,會吃個大虧。”

程蒼古往對岸望去,戰士正扼守數個掣高點,以防敵人探子潛近。

工事兵已在這邊岸旁建立起兩座高起達五丈的哨塔,位於城東北和東南的穎水旁,敵艦進入兩里內的河段,只要有點燈火,休想瞞過哨兵的眼睛。

顏闖道:“可以著他們撤回這邊來。”

程蒼古微笑道:“穎水的防守由你全權負責,命令該由你發下去。守衛穎水的五百人是從漢幫調來的,指揮的方法襲自我們大江幫,四弟你是勝任有餘。”

  顏闖啞然失笑,發出指令。

兩盞掩敵燈掛在竹竿處高高舉起,向對岸的兄弟打出撤退的訊號。

兩人沿穎水南行,視察途上的堅固地壘,戰士們躲在地壘里或臥或坐,爭取休息的機會,充滿枕戈待旦的沉凝氣氛。

七、八艘小艇駛往對岸,接載撤返的戰士。

程蒼古以閒聊的語氣道:“依你猜估,我們的木雷陣可以對聶天還做成多大的損害?”

顏闖嘆道:“你已肯定來的不是大哥的船隊,而是兩湖幫的赤龍舟嗎?”

程蒼古頹然道:“隨著時間點點滴滴的溜走,大哥能安抵邊荒集的希望愈是渺茫。今次漏子究竟出在甚麼地方呢?但願大哥吉人天相,至少可安返南方。”

顏闖信心十足道: “以大哥天下無雙的操舟之技,全身而退是當然之事。我現在擔心的是文清,她雖才智過人,但始終臨敵經驗尚嫌淺薄,驟然對上鐵士心那頭老狐狸,很易吃虧。”

程蒼古道:“文清已得大哥水戰真傳,加上思考慎密,又有破天從旁協助,可補其不足之處。”

旋又苦笑道:“我們見盡大小場面,卻從未試過如眼前般的凶險局面,對手均是南北最響噹噹的人物。幸好孫恩算錯一著,過早殺死任遙,又讓任青媞漏網遁逃,傳來消息,使卓狂生站在我們一方,否則情況不堪想像。”

顏闖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邊荒集該是氣數未盡,否則怎會忽然冒出我們的千千小姐來。短短半日間,在她的運籌帷幄下,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我有信心與敵人周旋到底。”

  木雷陣仍在佈置中。

近百個工事兵把一排一排的木雷沿岸安置,只要一聲令下,木雷會被放進穎水去,順流沖擊敵艦。木雷的尖刺,或許未能戳穿堅固的赤龍舟,卻可附上艦體,令對方失去靈動性。當此情況出現,地壘的弩箭機和佈於岸旁的投石機,將對敵人迎頭痛擊。

  防禦工事接近完成的階段。

能到邊荒集來混飯吃的人本身當然是膽大包天之輩,更是各行業的精英,可以創造出別人不敢夢想的奇蹟,而奇蹟正是現在邊荒集最需要的恩賜。

蹄聲響起,數十騎奔出柬門,朝他們馳至。

領頭者是方鴻生,來到兩人前甩蹬下馬,道:“胡沛該已離集,我在東門嗅到他的氣味。”

程蒼古問道:“方總可否從他氣味的濃淡推測他是多久前離開的。”

方鴻生興奮的道:“應是從東門撤往對岸的最後幾批人之一。”

程蒼古向顏闖笑道:“這麼說他是被迫離開的。”

顏闖同意道:“所有他的心腹手下,又或經由他引薦入會者均被逐離邊荒集,胡沛惹起的內患,應暫告一段落。”

程蒼古向方鴻生表示感謝,又笑道:“方總好像脫胎換骨似的,竟一點不害怕嗎?”

方鴻生赧然道:“我從未試過如此受重視,且被重用。哈!我也曾到過不少地方,卻從沒有一個地方比邊荒集更使我感愜意。我已決定與邊荒集共存亡,若死不了,就在這裹娶妻生子,落葉歸根,你們當然會好好照拂我。”

  程蒼古和顏闖聽得你眼望我眼。

到邊荒集來的人莫不抱著同一宗旨,就是賺夠便走,保著性命到別處享受以命博來的財富。

像方鴻生這種想法,在邊荒集該算是前無古人。

不過兩人亦隱隱感到邊荒集在急劇的轉變中,今戰如能保住邊荒集,大劫之後有大治,邊荒集該有一段好日子。

方鴻生施禮道:“我還要回去向千千小姐報告,告退哩!”

看著他登馬而去,兩人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

邊荒集正在改變每一個投到她懷抱裡來尋找淨土的人,他們何嘗不在改變中。對邊荒集再沒有恨,只有誠致的愛。

一陣濃烈至可令人窒息的失落感使劉裕的心差點痙孿起來。

從他蹲地的角度往她瞧去,劉裕感到她像是來自黑夜的美麗精靈,更代表著他一個夢想。他終於徹底體會到高彥見著尹清雅愛之如狂的感受。

王淡真嬌縱式的清純秀美,厲害若紀千千的萬種風情,能令人失去自控。他已失去了紀千千,如現在又錯過王淡真,人生還有甚麼樂趣?

王淡真唇角現出一絲笑意,輕輕道:“若淡真能學劉大人般把整個頭探進水內去,肯定非常痛快。”

劉裕心中一顫,曉得王淡真對自己好感大增。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王淡真看他的眼神清晰無誤地告訴他,她有興趣的再非是“謝玄的繼承人”,而是他“劉裕”本身。

劉裕濕淋淋的站起來,目光掃過在附近站崗保衛她的十多名家將,微笑道:“我還以為小姐受不了我這種粗人,原來反是被羨慕的對象,真教人出乎意料之外。”

說罷,劉裕差點狠揍自己一拳,以作警戒。因為從任何角度看,自己亦不應挑逗此女,尤其以他寒門的身分。可是那種危險的破禁行為正是最刺激的地方,有近乎魔異的誘惑力。

對一個出身農家,在入伍前一直以砍柴為業的人,毛淡真是高不叮攀的名門淑女。如非因緣巧合,他想走近點看一眼亦沒有可能。不過劉裕也和一般貧農有別,父親早亡,母親卻是知書議禮的人,教他讀書識字,令他超越農家的見識水平,少怀大志。他的志向衍生於對時局的不滿,是對當時種種不公平狀況的反動,不甘於被壓在最低下層陷身於任人奴役支配的社會宿命。一個行差踏錯,他會落草為寇。他的選擇是加入軍伍,努力學習,奮進不懈,經歷千辛萬苦後,方掙得今天的成果。

但假若他不理高門寒門的禁忌天條,妄圖摘取王淡真這顆禁果,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所以重遇王淡真後,他一直處於矛盾和掙扎里,不住尋找放棄她的理由。如她根本對他沒有興趣,他只好把單戀默默埋藏,日後自苦自憐是將來的事。

要命的是自己大展神威,略施手段便助她度過大劫,使她對自己刮目相看。更不妙是她看來被自己寒人的粗野吸引,而自己則忍不住出言逗她,這是多麼危險的行徑?

劉裕既自責不已,又對那種男女攻防的高危感到極端刺激。在目前的心態下,如此刺激實在來得正好,足以填補他心靈沒有著落的空虛無奈。

王淡真俏瞼微紅,卻沒有畏縮,向手下吩咐道:“你們站遠一點,我和劉大人有話要說。”

家將們雖大感愕然,卻不敢違背她旨意,散開退往遠處。

王淡真迎上他的目光,秀眉輕蹙道:“淡真在甚麼地方開罪劉大人呢?你的睥性真古怪,教人難以捉摸。”

她雖說得沒頭沒尾,劉裕卻清楚她指的是早前在車廂內交談的情況,顯示她非常介意自己的忽熱忽冷,心中不由生出自己也感難堪的快意。

就在此時,王上顏舉步走過來,在王淡真身後道:“我們快起程哩!小姐和劉大人要不要進點乾糧?”

王淡真皺眉道:“顏叔著其它人進食吧!我和劉大人說幾句話便來。”

  王上顏瞥劉裕一眼,無奈去了。

劉裕心知肚明王上顏是找藉口來警惕自己,暗自苦笑。

王淡真不肯放過他,追問道:“劉大人不是雄辯滔滔之士嗎?為何忽然變成啞巴?”

  劉裕心中在叫救命。

王淡真可不像謝鍾秀,不但不自恃身分,還似乎對高門望族不屑的事有濃烈的好奇心。例如她對邊荒集的嚮往,又例如她看自己的眼神。

  他更開始明白她。

王淡真仰慕謝玄,因謝玄是高門大族的翹楚,又與只尚空談的高門名士截然不同,是坐言起行,軍功蓋天下的無敵統帥。

不要看她文弱雅秀的樣子,事實上她體內流的是反叛的熱血,一旦引發她的真性情,會一發不可收拾。

要製止戀情的發生和蔓延,眼前是唯一機會。

王上顏的“闖入”,正是殘酷現實的當頭棒喝。

情況的發展,決定在他一念之間。

  事業和愛情,只可選擇其一。

唯一與王淡真結合的方法,是拋棄一切,與她遠走高飛,私奔到無法無天的邊荒集,假如邊荒集並沒有落入慕容垂和孫恩的魔掌裡去。

最後的一個意念像一盤冷水迎頭淋下來,使他回到現實裡去。

  他忍心令謝玄失望嗎?尤其在謝玄命不久矣的無助時刻?

王淡真見他的臉色忽睛忽暗,還以為他內傷復發,關切的道:“你不舒服嗎?”

劉裕苦笑道:“小姐可知道我們根本不應這般交談說話?”

在邊荒集之際,他可以毫無保留地思念她,因為他曉得該沒有再見她的機會。可是現在玉人近在伸手可觸之處,更與他說著逾越了身分地位的親密話兒,他反要苦苦克制。要救熄能燎原的大火,只有當火勢尚是剛開始的當兒,而眼前此刻正是唯一的機會。

性格令他不得不思考實際的問題。

即使他肯為王淡真放棄得來不易的男兒大業,王淡真又肯捨棄一切隨他私奔出走,接著的究竟是幸福美滿的生活?還是一副爛攤子。

王淡真對他生出好感,開始時是因基於對謝玄的祟拜,而他是北府兵冒起的新星。現在則因他智退司馬元顯,令她感恩,更令自己成為她心中的英雄。

可是若他們遠走天涯海角,王淡真可以習慣那種頊隱性埋名、平凡不過的生活方式嗎?劉裕對此極表懷疑。

而那時他也再非謝玄的繼承人,更不是北府兵有為的年青將領,而只是一個見不得光的逃兵。

  一切將不同了。

  這麼做他對得住燕飛嗎?對得住紀千千?對得住所有為邊荒集犧牲命的人嗎?

從男人的立場看,若可神不知鬼不覺和這貴女偷歡,自然是一種成就。

不過此是沒有可能發生的,劉裕渴想的更不是這種關係。一是半點不要,一是她的全部。

想到這裡,劉裕出了一身冷汗,“清醒”過來。

王淡真聞言嬌軀一顫,狠狠盯他一眼,不悅道:“還以為劉大人會特別一點,安公便常說我大晉之所以南遷,高門寒門之隔是其中一個主因。到南遷之後,禍亂亦因僑寓世族和本上世族的傾輒而來。門第愈興盛,地方分化的情況愈烈,至朝廷政令難以下達。淡真雖生於高門,卻非不明事理的人。你劉大人是玄帥親手提拔的人,難道仍囿於高寒之分嗎?”

劉裕聽得發呆,王淡真竟是如此有見地的女子,難怪肯對他和高彥不吝嗇迷人的笑容,累得自己錯種情根。

不過不論她如何動人和有吸引力,他已作出痛苦的決定。

王淡真忽然垂下螓首,幽幽道:“自從在建康謝府見過劉大人後,淡真一直在想玄帥因何會看中你呢?現在終於明白哩!只有像劉大人般的男兒漢,方是我大晉未來的希望。”

  劉裕心中劇震。

他從沒有想過王淡真會如此直接向他表達愛慕之意。當然亦明白她的苦衷,到廣陵後她恐怕再沒有與他說話的機會,遑論單獨相處。

暗嘆一口氣,頹然道:“小姐可有想過,走畢這一程後,我們可能永無再見的機會?”

王淡真雙目亮起來,壓低聲音道:“只要你劉裕是敢作敢為的人,人家甚麼都不怕。”

劉裕心呼“老天爺救我”,迎上她灼熱的眼神,搖頭嘆道:“我們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令尊會怎樣看呢?玄帥又如何反應?”

王淡真花容轉白,垂首以蚊蚋般的聲音僅可耳聞的輕輕道:“你不喜歡人家嗎?”

劉裕心中劇震,失聲道:“小姐!”

王淡真勇敢地凝視著他,有點豁了出去的道:“淡真對建康的人和事已非常厭倦,朝廷對安公和玄帥的排斥更使人悲憤莫名。我們大晉需要的是像劉裕你這樣的英雄豪傑,玄帥沒有從家族或其它門閥挑選繼承人,正因他看通看透像王國寶,司馬元顯之輩不單只不足以成事,且是禍國殃民之徒。明白嗎?”

劉裕感到頭皮發麻,差點街口道出自己對她的深切愛意,又知一句話可令他陷於萬劫不覆之地,只好說出違心之言,盡量平靜地應道:“多謝小姐對我的期望,而事實上我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將來的事根本無法測度。小姐……我……”

王淡真緊咬下唇,瞧著他吞吞吐吐地沒法繼續下去,猛一踩腳,吐出“沒膽鬼”三個字,轉身便去。

劉裕呆在當場,天地在旋轉,腦袋一片空白。

只有一件事清清楚楚,他已失去得到他最心愛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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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21:13:55 |只看該作者

第 九 章 各施謀法

徐道覆遙觀敵況,心中想的卻是紀千千,心中充滿憤鬱不平之氣。

若紀千千不是受到建康以謝安為首歧視本土世族的風氣所茶毒,怎會在聞知他是徐道覆後,立即與他劃清界線。

  這是絕對不公平的。

天師道的目標,是要剷除一切不公平的事。

自漢代以來,經過數百年的演變,社會分化,形成種種特權階級。處於最上層的為士人,其次是編戶齊民,再次是依附人,最下為奴婢。

士人也有世族高門和寒門庶族的貴賤之分,且是天壤雲泥之別,彼此間劃分極為嚴格,不容混淆。

世族高門巍然在上,享有政治上絕對優越的地位,且是 “累世經傳”和“禮法傳家”,其經濟力量雄厚無匹,佔據著國家所有主要的資源,朝代和權力的遞變一直是環繞著他們而發生。

晉室南渡,為鞏固江左政權,重用隨朝廷南遷的僑寓世族,排斥奉上世族,進一步深化社會階級的矛盾。

徐道覆身為奉上豪族的一分子,唯一的選擇是揭竿而起,否則若讓朝廷如此放肆下去,本土豪族再沒有立錐之地。

紀千千終有一天會明白他徐道覆是沒有別的選擇,罪魁禍首不是他的天師道,而是晉室和作她爪牙的僑寓世族。

在孫恩的領導下,他們興兵之初只有百餘人,卻成功從海南島渡海攻陷會稽,各方豪傑如會稽謝緘、吳郡陸環、義興許允之、臨海周冑、水嘉張永紛紛響應加盟,這些人均為受盡迫害剝削的一方豪雄,顯示他天師道正是人心昕向,再沒有人能阻止本上世族重奪南方的領導權。

  煙花在夜空爆閃,燦爛奪目。

左邊的張永一震道:“果然不出二統帥所料,屠奉三不肯放棄有堅強防禦I工事的小峽谷。”

另一邊的周冑道:“我們若立即進攻,可於其陣腳末穩之際,一舉破敵。”

張永和周冑均是徐道覆倚重的心腹大將,年紀與他相若,前者短少精幹,後者高頑硬朗。在天師軍內,慣稱盧循為大統帥,稱徐道覆為二統帥,不過人人清楚最高的指揮者是徐道覆而非盧循。

徐道覆從容道:“屠奉三是知兵的人,這麼張揚其事,正是引我們魯妄出擊,我偏不如他所願。”

張永皺眉道: “如讓他守穩小谷,對我們將如芒刺在背,影響到我們攻擊邊荒集的能力。”

徐道覆目光投往似虛懸於邊荒集上的綠燈,好整以暇的道:“在戰爭中任何兵員調動,有利必有蔽。要守得住小谷,由於有三個出入口,人數不可少於一千人。若想裡應外合,更需兩倍此數的兵力,方能對我們構成威脅。”

週冑一向視徐道覆的兵法武功如神明,點頭道:“他們想把戰線推展至集外,兵力勢將大幅分薄,於我們有利無害。”

張永苦思道:“有甚麼方法,可以令集外集內的敵人沒法互相呼應,那時他們將變成在砧板上的肥肉,任我們宰割。”

徐道覆仍目不轉睛瞪著懸燈在夜空揮散著的綠芒,緩緩道:“我真的很好奇!”

左右十多名將領人人你眼望我眼,對他好奇的對象摸不著頭腦。

張永忍不著問道: “令二統帥好奇的究竟是何事或何物呢?”

徐道覆聽著遠方隱傳過來的蹄音,道:“我好奇的是究竟誰在主持邊荒集呢?”

眾人胡塗起來,更不明白誰在主持邊荒集,與現在的話題有何關係?

徐道覆道:“這位指揮全局的人肯定非是泛泛之輩,更為邊荒集的聯軍預留退路,必要時可撤往小谷,而我們得到的只是一個空集,且失去主動之勢,還要應付缺糧的嚴重情況。只要他們能在小谷撐上一、兩個月,我們勢陷進退兩難之局。”

張永愕然道:“我們該怎麼辦呢?”

徐道覆失笑道:“我和屠奉三武功誰高誰低,要動手見個真章方能清楚明白。可是若淪兵法戰略,他卻是差遠了。我會反過來令他陷於有力難拖,進退兩難之境。”

旋又道:“我們今趟徒步穿越大別山而來,缺乏戰馬,僅有的千餘匹全賴兩湖幫供應。假若我們全體是騎兵,我會立即下令進攻,讓屠奉三試試被我軍衝鋒陷陣的滋味。”

週冑恭敬道:“請二統帥指示行動。”

徐道覆目光再投往邊荒集,心中想的是當紀千千落在他的手上,如何方可以打動她的芳心。征服女人的肉體並不足夠,征服她們的心方是樂趣所在。

看到煙花訊號,燕飛下達命令,大隊從西門出發。

隊伍長達半里,除裝載糧草物資的騾車,還有四十多輛馬車,載著最後一批離開邊荒集的婦女。

駕車又或驅趕牲口的全由壯女負責,抵小谷後她們會留在那裡,支援守谷的戰士。運往小谷的物資襄除大批的糧草外,最重要是三台弩箭機和備用的弓矢兵器。

燕飛雖曉得屠奉三的荊州兵沿途布防,以保車隊的安全,但仍打醒精神,憑他過人的視聽之力,留意四周的情況。

  可以做的事,他們都做足了。整體的作戰策略,亦告完成。邊荒集已竭盡所能,以最顛峰的狀態靜候敵人。

  不過成敗仍是茫不可測。

天師軍方面,孫恩固是深不可測,他的兩大愛徒盧循和徐道覆莫不是狡猾多智的統帥。自天師軍渡海攻打會稽,從未吃過敗仗。南朝多此派軍征伐,莫不鍛羽而回。

今次天師軍來攻,有兩湖幫在水路全力配合,誰敢率言必勝?

尤可慮者是慕容垂和鐵士心的聯軍。

在淝水之戰前,以戰場上的聲威論,慕容垂肯定是在謝玄之上。淝水之戰雖令謝玄躍登天下首席統帥之位,可是慕容垂參戰的三万精銳卻夷然無損。兩人且沒有在戰場上正面交鋒,慕容垂還在單挑獨鬥襄佔了上風,暗傷謝玄,致令他在救自己時被任遙令他傷上加傷。

只是謝玄的救命之恩,已教燕飛感到對烏衣巷謝家負有責任。

在對付花妖一役裡,金丹大法全面和燕飛融合,在接踵而來的戰事裡,更提供了無比珍貴的實戰經驗,使他的金丹大法不住精進成熟。

在此一刻,他清楚自己不論劍法武功,均作出武人夢寐難求的驚人突破,使他有信心應付任何頑強的敵手。

右方燈光連閃三下,顯示前途安全。

燕飛一聲叱喝,全隊響應,加速前進。

為了邊荒集,為了己身的存亡,邊人的心緊緊連結起來。

不論此戰是勝是負,邊荒集都會徹底改變過來:水遠不會回复先前的那樣子。

兩湖幫的二十一艘赤龍戰舟停泊於離邊荒集只有七里的河段,只要陸路的大進攻開始,他們將從水路進犯。

聶天還傲立指揮台上,凝望前方河道。

郝長亨和尹清雅來到他身後,施禮請安。

聶天還頭也不回的道:“其它人退下去!”

望台的將領依言默默離開,最後剩下郝長亨和尹清雅兩人。

郝長亨臉露羞慚之色,頹言不語;尹清雅緊咬下層,花容慘白,失去了往日的頑皮活潑。

郝長亨開腔道:“長亨知罪,願領受任何罪責。”

聶天還緩緩轉過身來,目光打量兩人,忽然仰天大笑,欣然道:“看你們兩個的模樣,是否天塌了下來呢?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能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從錯誤中學乖,失敗也變得有價值。”

接著平靜問道:“以長亨的手腕,這樣的任務該是勝任有餘,問題究竟出在甚麼地方?”

郝長亨壓低聲音道:“我們今趟是被孫恩牽累。”

聶天還雙目殺機一閃即逝,深聲道:“竟是與孫恩有關?”

郝長亨道: “孫恩在沒有知會我們下,出手殺死任遙,卻讓任青媞漏網逃脫,使她得以通知他們逍遙教佈在邊荒集的臥底,令我們今晚進犯邊荒集的計劃完全曝光,使從來內爭不息、只顧自身利益的邊人,因此破天荒團結起來,也教我因始料不及,走錯了一步棋。”

聶天還現出深思的神色,問道:“逍遙教在邊荒集的臥底是誰?”

郝長亨瞥一眼低垂著頭,沉默得有點不合常理的尹清雅,答道:“'邊荒名士'卓狂生。”

聶天還大感錯愕,道:“竟然是他,難怪孫恩要下手剷除任遙。此事你是如何曉得的。”

郝長亨道:“我在來此途上,與任青媞秘密碰過頭,承她坦然相告。她當然是不安好心,想製造我們和孫恩間的矛盾。”

聶天還點頭道:“她是否說任遙之後,下一個將輪到我聶天還呢?”

郝長亨道:“幫主料事如神。我今次之敗,雖是陰差陽錯,但說到底都是因孫恩殺掉任遙,令邊荒集內敵對的人不得不團結起來,致使我們巧妙安排於荊州軍內的博驚雷被屠奉三識穿身分,反佈局來算了我一著,教我們折算近五百人,長亨願為此負上全責。”

聶天還目光落在最愛惜的小女徒身上,訝道:“我的小清雅因何哭喪著瞼兒,小小挫折算甚麼一回事?若不是你郝大哥領軍,換過別人怕要全軍覆沒。讓為師告訴你一件生平快事,我的死對頭江海流終命喪為師手上,從今之後,南方只有兩湖幫,大江幫再不存在。”

  郝長亨大喜道:“恭喜幫主。”

尹清雅仍沒有說話,像個鬧脾氣的小女孩。

聶天還不解地瞧著尹清雅,郝長亨代為解釋她暗算高彥的前因後果,也順道說明自己因何要速離邊荒集,致所有努力盡付東流。

聶天還啞然失笑道:“小清雅你做得很好,殺個人有甚麼大不了的?難道幾天功夫你便愛上了這個最愛花天酒地的臭小子?”

尹清雅聽得一對眼睛紅起來,淚花滾動,嗚咽著道:“我從背後暗算他,他於重傷墮河前仍不忘叫我小心敵人。他是真的不顧自身的來維護我,清雅心中很難過啊!”

聶天還和郝長亨兩人聽得面面相覷,沒話可說。

聶天還嘆道:“早知該把你留在洞庭玩樂,還以為可令你增長見識。好哩!好哩!小清雅乖乖的到艙房休息,睡醒一覺一切都不同了。”

尹清雅別轉嬌軀,急步奔離指揮台。

瞧著她背影,聶天還搖頭嘆道:“我聶天還的徒兒會因殺人而心軟,說出去肯定沒有人相信。”

郝長亨道:“她第一次殺人是很難接受的,何況是對自己好的人?慢慢她會習慣的。”

接著趨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儘管任青媞是另有居心,可是我們實不得不防孫恩一手。”

聶天還點頭道:“孫恩想殺我,我何嘗不想幹掉他,只不過大家曉得尚未到時候。這麼多年,我甘於在'外九品高手'榜上屆於他之下,正是要他低估我。不過我在幾個照面間擊殺江海流,已令他生出警覺。他在提防我,我也在提防他。”

郝長亨道:“我們之所以和孫恩結盟,是因有任遙在其中穿針引線,更因任遙與鐵士心關係密切,令我們大感事有可為。現在任遙命喪孫恩之手,我們和孫恩間再沒有任何緩衝,一旦起衝突,吃虧的會是我們。”

聶天還淡淡道:“你可知我因何把船隊泊於此處?”

郝長亨恭敬答道:“此處河彎廣闊,水流緩而不急,不論水路或陸路來的襲擊,我們可以從容應付。”

聶天還搖頭道:“江海流已死,在水上作戰,誰敢與我聶天還爭鋒?在離我們這里二十多里的河段,孫恩設下木雷陣,表面是用來對付江海流,而事實上亦助我完成統一大江兩湖的霸業,但孫恩可隨時反過來利用木雷對付我們。”

郝長亨皺眉道:“不破此木雷陣,我們將難以安心南返;若破此陣,等若與孫恩撕破面皮。孫恩如有合作的誠意,好該自發地撤去木雷陣。”

聶天還道:“我和孫恩在早前密談近半個時辰,商討進攻邊荒集的大計。他主動提起木雷陣,說要保留直至攻陷邊荒集,為的是要防止北府兵或建康的水師船來援。”

郝長亨皺眉道:“話雖說得漂亮好聽,事實上卻是令我們難以臨陣退縮,不得以任遙作藉口廢棄盟約。”  聶天還欣然道:“長亨不負我對你的期望,看透孫恩卑劣的手段。現在邊荒集既曉得我們的計劃,必然嚴陣以待,我們若蠢得從水路強攻,肯定會吃大虧。所以我堅持必須在南北大軍同時夾攻邊荒集的當兒,方會沿穎水從水陸兩路向邊荒集進軍。”

郝長享雙目問閃發光,沉聲道:“師尊仍打算與孫恩合作嗎?”

聶天還仰天長笑,狀極欣悅,忽然又平復過來,冷然道: “我們今次肯和孫恩攜手合作,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除去江海流。現在既已完成任務,只有蠢材仍去冒險。”

稍頓又道: “孫恩和慕容垂均非善男信女,只看慕容垂派遣赫連勃勃到邊荒集攪風攪雨,便知他立心不良,不肯公平地與我們分配邊荒集的利益。”

郝長亨一呆道:“如此幫主是決定撤退。”

聶天還好整以暇的道:“撤退是事在必行,時機卻要掌握得準確,當邊荒集的攻防戰全面展開,天師軍難以分身之際,我們便去破掉木雷陣,從容南返。”

郝長亨讚歎道:“幫主確是算無遺策。”

聶天還斜兜他一眼,有點懶洋洋的道:“你不覺得如此把邊荒集拱手讓與孫恩是不智之舉嗎?”

郝長亨曉得聶天還是在考較他,正容道:“俗諺有云棒打出頭鳥,而孫恩正是這頭鳥兒,不論是司馬曜,又或江左雙玄,都會盡一切辦法打擊孫恩,而我們則可以乘機接收大江幫的生意,迫令沿江的大小幫會向我們納貢稱臣,將勢力從兩湖擴展至整道大江。”

聶天還仰望夜空,振臂高呼道:“今天是我們兩湖幫的大好日子,大江是南方的命脈,而現在南方的命脈已落入我們的掌握中,我們統一南方的日子亦不遠矣。 ”

郝長亨心中湧起熱血,經過這麼多年來的辛苦經營,兩湖幫振興的好時光終於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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