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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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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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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7:03:52 |只看該作者

第 五 章 邊荒之夜

劉裕挨著疊高的箱子坐下,看著紀千千指使得龐義等人團團轉,為她主婢的香衾繡帳忙碌,紀千千忽又扯著龐義到第一樓所在的位置指點說話,不用說是有新的提議。

紀千千確是個沒有人可以拒絕的可愛女子,劉裕自己辦不到,燕飛辦不到,高彥更不用說。

劉裕忽然心中一震,醒覺到自己一對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紀千千,在不自覺下他用上全副心神,不放過她任何表情動作,單只看她已是最高的享受,他從未試過如此投入去看異性。此刻他不曉得沒有她的天地會變成甚麼樣子,但肯定會令人失去很多生趣。

紀千千說畢,又轉回去佈置睡帳,看她興致勃勃的嬌俏模樣,知她不但絲毫不擔心漢幫或胡幫,還非常享受在邊荒集內的每一刻。

聚觀的人雖然散去,仍不停有人在附近巡逡,擺明是來看紀千千的,幸好人人明白邊荒集撩人者賤的規矩,只敢隔遠瞥看。

龐義來到他旁坐下,滿足地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劉裕忍不住問道:“千千又有甚麼古怪的想法?”

龐義夢囈般道:“她要一張私家桌,指明要放在酒鬼燕飛的私家桌旁,因為她喜歡在有邊荒第一高手保護的舒暢心情下,每天好好欣賞東大街熱鬧的生活。”

劉裕嘆道:“說出來或許沒有人相信,但將來統治邊荒集的,會是千千而非任何其他人。除非像苻堅般百萬大軍南來,否則沒有人能以武力征服邊荒集;更非幾個人的力量辦得到。因此我有個預感,千千憑她的美麗、個性和蘭心慧質,或真可兵不血刃地完成霸業。”

龐義睜開雙目,點頭道:“我從未見過胡賊對女人這麼客氣有禮,一副唯命是從的恭順態度。千千的魅力確是驚人,肯對她狠心的肯定不是人,男女皆如是。”

  劉裕道:“剛才你害怕嗎?”

龐義嘆道:“說不害怕是騙你的。不過當千千開始說話,我就全神顧著看她的一顰一笑,連老爹是誰都忘記了,哪還記得害怕。”

  劉裕笑道:“老哥心動了哩?”

龐義道:“面對如此佳人,誰能不心動?若聽過她唱曲應更不得了。不過我有自知之明,不會有非分之想。事實上千千有種令人不敢攀折、只可遠觀的高貴氣質,使人不敢生出妄念,那會是一種褻瀆。”

  劉裕道:“小詩也不錯吧!”

龐義破天荒的老臉一紅,皺眉道:“你在胡說甚麼?”

劉裕笑嘻嘻道:“沒有甚麼!只是見你老哥對小詩特別細心侍候,隨口說說而已!哈!”

龐義苦笑道:“怎麼說都不行,若你散播謠言,我會和你拚命。”

接著又道:“明天若祝老大肯乖乖的送回木材,我要先為千千製作一套胡椅胡桌,讓她可坐賞第一樓的重建工程。”

劉裕待要說話,紀千千蓮步輕移,朝他們走來,登時天改地變,廢墟變成充滿生趣和色彩的美好人間仙界。

紀千千活色生香的直抵兩人身前,指著劉裕嗔道:“你在躲懶。”

劉裕打從心底湧起自己也不明白的甜蜜感覺,嗅吸著她健康青春的香氣,攤手道:“我躲甚麼懶,有甚麼可以做的?”

紀千千欣然道:“可以做的事多著哩!龐老闆說給我和小詩四座篷帳,兩座是用來睡覺休息,一座用來梳洗沐浴,一座用來招呼客人……”

  龐義提醒道:“和彈琴唱曲。”

  劉裕立即虎目閃亮。

紀千千沒好氣地橫龐義一眼,弄得後者魂魄齊飛,有如說急口令的匆匆道:“要張羅的東西很多哩!幸好邊荒集有夜市,千千要一個大浴盆、一個大水煲,還有……”接著念出一大串日常必需的用品,鉅細無遺。

兩人聽得啞口無言,四座營帳如何可以放進這麼多東西?

劉裕苦笑道:“我如何可以分身?保護你是燕老大派下來的重任?”

紀千千露出狡猾的甜美笑容,柔聲道:“人家和小詩隨你們一道去不就成了嗎?”

劉裕和龐義恍然大悟,紀千千繞了個大圈子,說到底是要去逛夜市,不甘寂寞。

騾蹄踏地和車輪碾地的聲音傳人耳內,三人循聲瞧去,三輛騾車從東大街轉進來,駛上因第一樓已成廢墟致巷不成巷的巷道。

劉裕呆了一呆,三輛騾車分明是衝著他們來的,不過駕車者只是普通荒民,不像是漢幫的殺手刺客,若要以騾車來運載漢幫的戰士,更是多此一舉,荒天下之大謬。

龐義也摸不著頭腦,喝過去道:“你們來幹啥!”

小詩和鄭雄等放下手上的工作,好奇地趕過來看熱鬧。

駕馭第一輛騾車的年輕小伙子道:“有位自稱邊荒公子的俊俏傢伙,搜購了大批日用品……噢!我的娘,原來千千小姐真的來了邊荒集,他不是吹牛皮的。”

劉裕一呆道:“這批東西難道是哪個叫什麼娘的邊荒公子指定要送給千千的嗎?”

年輕小伙子目不轉睛的狠盯著紀千千,看情況早連爹娘都忘掉了,竟不懂回答劉裕的問題。

三輛騾車緩緩停在眾人旁,龐義喝道:“兄弟們上,看看究竟是一車車的刺客,還是滿車禮物。”

紀千千“噗哧”笑道:“龐老闆的心情肯定甚佳,說得這麼有趣。千千愈來愈喜歡邊荒集哩!每一刻都在變化,真個好玩有趣。像現在忽然又冒出了一個叫邊荒公子的俊俏傢伙,送來眼前的三車禮物。”

那三個駕車來的小伙子既得聽到她甜美的聲音,又得睹她如鮮花盛放的嫣然一笑,更像呆頭鳥地沒法作聲。

鄭雄等早一哄而上,興高采烈地去揭開蓋著貨物的布篷,接著齊聲怪叫,就像在玩新奇遊戲,似乎危險已離得他們很遠了。

紀千千是否能征服邊荒集,尚是言之過早,不過所有曾見過她的,無一倖免地被她的絕世風華懾伏。朋友如是!敵人也是。

紀千千撐起腳尖,希望看清楚點,秀眸異采漣漣,一副天真的嬌俏模樣,嘆道:“這位佩稱得是天下間最懂侍候女兒家的男子漢!”

三車載滿各式各樣的女性用品,從梳妝台、銅鏡、大小浴盆至乎一把梳子,式式俱備,鉅細無遺。

劉裕和龐義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心忖邊荒公子肯定對女性生活的所有細節瞭如指掌,那種無微不至的細心周到,精采得教人生疑,世間是否真有如許熟悉女性的人物?

小詩也看得目瞪口呆,咋舌道:“這批東西夠我們用上一、兩年哩!真棒!全是在南方買不到的北方上等貨。”

紀千千喜孜孜朝劉、龐兩人瞧來,以帶點請求的語調問道:“這是千千見過最有心思的禮物,千千若不收下,便是不近人情。千千可以收禮嗎?”

龐義也開始感覺到紀千千帶點狂野的多情性格,苦笑道: “這樣的一份厚禮,包括燕飛小子在內,任我們所有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想出來也難辦得這麼妥貼。可是千千有否想過,眼前的大禮等若哪甚麼娘的邊荒公子向小姐你示愛,千千接受後,不怕他糾纏才好。”

紀千千抿嘴淺笑,柔聲道:“不見他一面,千千亦不甘心。”

劉裕曉得即使燕飛在,也難改變紀千千已下的決定。微笑道:“邊荒集是天下高手群集之地,講的是高手過招,現在邊荒公子正向千千發招,我們的千千美人怎可不接招還招,弱了我們第一樓的威名。”

紀千千鼓掌道: “劉老大確是英雄了得。好!請各位幫個忙,把貨物卸下來,然後再想想該放在那裡。”

夜窩子的街頭,熱鬧而混亂,處處是腳步不穩的酒鬼,有些坐下來神智不清的喃喃自語,有些更躺倒街頭,沒人有閒情去理會。聚眾狂歡之徒聯群結隊的呼嘯而過,喧嘩震天,一派縱情放肆,拋開所有顧慮,盡情燃燒生命的享樂態度。

高彥自己知自己事,避由東大街進入夜窩子,因為在夜窩子的東大街路段,兩座著名青樓邊荒樓和荒月樓便像秦淮樓和淮月樓般隔江對峙,只不過秦淮可變成了柬大街,她們命名的靈感,亦是來自這兩座秦淮河最著名的青樓。

可惜當高彥經過由胡女長駐候教,位於夜窩子鐘樓廣場東南區的青樓盡歡合,他仍難逃一劫的被站在合外拉客的胡族姑娘纏上,且殃及燕飛這條池魚,好不容易方從脂粉陣中脫身。

燕飛大有劫後餘生的感覺,駭然道:“青樓的姐兒不是乖乖的留在樓內,等待客人來光顧嗎?怎麼會到街上來要把客人硬架進樓內去似的。”

高彥仍在尷尬,因為餓鬼般的青樓姐兒沒有人不是高爺前高爺後的叫苦,盡顯他是個青樓常客的本色;當然沒有人理會他是否已洗心革臉。苦笑道:“ 競爭大嘛!多一個客多一筆皮肉錢,所以我還是喜歡秦淮河斯斯文文的一套,有情趣得多。在秦淮河可以聽琴賞曲行酒令甚至清談一番,這裡的姐兒哪有閒情和你來這一套,扯著你登樓入房,立即來個真刀真槍,又趕去接下一個客。 唉!不要看門面,事實上和土窯子沒有甚麼分別。”

燕飛心忖紀千千要改革這麼一處地方,確是談何容易,一旦形成習慣,人們會習以為常,難以接受其他。

夜窩子內最多的不是青樓妓寨,而是酒館、茶室和食肆。幸好全部只准在入夜後經營,否則會搶去只在日間開業的第一樓大量生意。夜窩子是夜遊人的仙界,不論青樓賭場、酒館食肆,每座建築物均高掛彩燈,營造出夜窩子獨有醉生夢死的氣氛。

  “砰!”

高彥抬頭往夜窩子中心區鐘樓所在的廣場上空瞧去,一朵燦爛的煙花在夜空爆開,興奮的道:“廣場處不知又有甚麼新玩意,見你老哥初來步到,讓我這識途老馬帶你去見識見識吧。”

燕飛正好奇地看著對街煙花鋪旁一座佈置得有點像廟堂的建築物,門內煙霧瀰漫,頗有點宗教殿宇神秘的氣氛,問道:“哪是甚麼處所?”

高彥笑道:“你看不到牌匾寫著'尋仙齋' 三個字嗎?你想服食甚麼寒石散或靈丹仙藥,內裹有大批供應。如此的丹堂在夜窩子內共有三所,我也曾幫襯過一次半次,買的是壯陽丸而非仙藥。”

燕飛聽得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難怪南北之人,認為荒人墮落。

倏地豁然開闊,原來已踏足鐘樓廣場,入目的熱鬧擠迫情況,以燕飛對世事的冷淡,亦要不能置信的瞪大眼睛。

劉裕挨著箱子坐在地上,看著紀千千主婢在龐義等幫忙下,興高采烈地把邊荒公子送來的東西佈置於四座大帳篷內,感受著他們的歡樂。

雖然人人喧嘩笑語,不時起哄,他並不留神,只有當紀千千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才會像風般送進他耳內去。

他忽然感到襲上心頭的失落,一切像失去動力,再沒有甚麼可令他興奮的目標,統一南北的志向變得遙遠而不切乎現實。

他曉得眼前的美女永遠不會愛上他,這個想法令他生出自卑自憐的痛苦。

她或者會愛上燕飛,又或仍難忘舊愛,甚或被粗野的慕容戰所吸引,至乎為那自稱邊荒公子的人打動芳心,卻絕不會戀上他劉裕。

紀千千會把他梘作好兄弟、朋友和並肩作戰的伙伴,但卻不會對他生出男女之情。只看她說心事總是找燕飛,便知自己非是她在這方面的理想對象和知己。

  此一想法令他感到沮喪和寂寞。

加入北府兵後,到青樓逢場作興雖不時有之,純粹是出於對色欲的追求,可是一買一賣清楚分明,事後他不但忘掉對方的名字,連樣貌也變得模糊不清。

他從沒有對任何女子動情,可是他在此一刻,卻清楚自己對眼前美女心動。

自家知自家事,他雖身在邊荒集,卻不是屬於這裹的,像他以前每次進入邊荒集般,只是為完成某一派下來的使命任務。他可以享受邊荒集刺激和充滿生氣的獨恃生活方式,可是他仍是旅人過客,終有一天離開。不像燕飛、龐義、高彥等人,邊荒集是他們的家,甚或唯一歸宿之處。

當紀千千在紛亂的天下間找不到另一處更吸引她的地方,她會留在這裹,燃燒她美麗生命的光和熱。

而他劉裕卻是個軍人,以南方安危存亡為己責,其他一切均須放在次要的地位。

男女之情更是牽累和負擔,以前他從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可是在此一刻,他深切感受到錯過紀千千,會是難以彌補生命上的大錯失。

更大的問題在縱然他肯拋開一切,力不從心地全力追求紀千千,徒然破壞他們的無敵組合,誤了刺殺竺法慶的頭等正事,辜負謝玄對他的期望。若謝家因而受損,將成錯恨難填之局。以他實事求是的性格,絕不肯讓事情朝此一方向發展。

  香風吹來。

劉裕無力地朝似彩蝶飄來的紀千千瞧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紀千千歡天喜地道:“客帳佈置好哩!請劉老大參觀賜教。咦!劉老大有甚麼心事呢?”

劉裕知道玲瓏剔透的美女已從他神色看出心內玄虛,勉強擠出點笑容,壓下百結的愁思、矛盾和悵惘,跳起來笑道:“有甚麼好想的,還不是想想如何應付爭逐於千千裙下的狂蜂浪蝶。”

紀千千橫他嬌媚的一眼,直斥道:“說謊!你不是在想這些事。你不若好好動下腦筋,看今晚可以有些甚麼助興的玩意。千千今晚不打算睡哩!明天才睡個夠。”

劉裕愈看她媚態橫生的多情樣兒,口角生春的萬種嬌姿美態,愈感失落痛苦,心忖只幾天自己便如此窩囊樣兒,再下去的日子該怎樣過。

忽然發覺衣袖給她扯個結實,身不由主地往客帳所在走去。

劉裕猛一咬牙,振起精神,心忖若自己連男女之情這關也過不了,如何還能做一個成功的祖逖。

驀地蹄聲轟鳴,劉裕循聲瞧去,七、八騎從東大街轉入第一樓的空地,馬蹄踢著的灰燼碎屑直卷上天,聲勢洶洶地朝他們疾馳而來。

劉裕見狀喝道:“千千和小詩先入帳去。”

紀千千知他怕嚇壞小詩,忙扯著小詩到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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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7:04:19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夜窩風情

古鐘場是夜窩子的核心,也是它最熱鬧的地點,以建築物界劃出來環繞鐘樓的廣闊大廣場,是四條通門大道的接合點。邊荒集的前身項城並沒有這麼一個廣場,全賴卓狂生說服各大幫會,把圍繞鐘樓的數十幢樓房拆掉,鋪以大麻石,古鐘場遂於邊荒集的核心誕生,成為天下流浪者和荒人翹首而觀的聖地。

各方以賣藝為生的浪人,若未試過來到古鐘場賣藝榅錢,便談不上夠資格。

古鐘場彩燈高掛,在上萬個彩燈的閃耀中,沒人有閒再瞥一眼失色的星月。

十多座大營帳像一座座小丘般大幅增強廣場的遼闊感,無數地攤一排排地平均分佈,展示千奇百怪的貨物,還有各色各樣小規模或獨腳戲式的街頭藝人表演,人潮處處,較受歡迎的攤檔或表演,更是擠得插針難下,像全集的人都擠到這裹來,盛況更勝春節元宵。

燕飛嘆道:“沒有親眼見過,肯定沒有人相信邊荒集會熱鬧得像這個樣子。”

高彥老氣橫秋,以指點後輩的語氣道:“有甚麼好奇怪的?凡有錢賺的地方,必有人跡。更何況邊荒人是天下最豪爽和肯花費的人,本人便是個好例子。

  不到這裹來?到哪裹去好呢? ”

兩人隨人潮往鐘樓走去,燕飛似已習慣古鐘場的熱鬧,淡淡道:“聽說你沒錢光顧青樓的時候,會到這裹擺地攤賣北方弄來的古籍古玩。”

高彥立即興奮地道:“誰能比我的腦筋更靈活呢?南方人花得起錢,又懷念以往在北方的生活,名門望族的子弟雖被嚴禁到這裹來,可是能發財的事,自然有人搶著幹,大量收購北方的文物後,只要過得邊防那一關,便可以在南方賺取十倍以上的暴利。”

忽然扯著燕飛在一個地攤子前停下來,原來是個賣走馬燈的檔口,檔主正苦著瞼,皆因鄰攤人山人海,他卻是檔堪羅雀,只有高彥和燕飛兩人肯停下來一看。

燕飛愕然道:“你不是要買幾個回去照著你去茅廁的路吧!”

高彥捧腹笑道:“你這小子,原來也可以把話說得如此粗俗的,真是大煞風景。”

接而向檔主道: “元宵已過,中秋尚遠,老闆你賣這麼不合時的東西,當然要賠本。”

檔主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漢子,苦笑道:“奈何我只懂製作走馬燈,我僅餘的錢,全用來買材料,又花了三天時間餓著肚子製成十八盞燈,今晚是第一次擺地檔,卻賣不出半個,兩位少爺可否幫個忙?”

燕飛仔細欣賞,發覺材料雖粗糙,但手工精美,圖案大膽而有創意,用色古雅,十八個走馬燈轉個不休,彩芒掩映,確是蔚為奇觀。隨著轉動圖案起伏產生的錯覺,燈內的龍、鳳、馬都似活過來般。

高彥欣然道:“算你走運,遇上老子,我全副家當只剩下四個金錠,就給你其中一錠,買下所有走馬燈,你給老子送往原本第一樓所在的營地處,獻上給我的紀千千小姐,勿要挾帶私逃。”

檔主立即目瞪口呆,他的走馬燈頂多每個賣五錢銀子,一錠金子足夠買他至少一百八十盞,好一會方曉得大喜道謝,恭接高彥恩賜的一錠金子,口顫顫的道:“是否秦淮第一才女紀千千小姐?”

高彥沒好氣道:“還有另一個紀千千嗎?你告訴我可以在哪裡找到。”

檔主仍像沒法相信自己的幸運,神智不清的問道:“小人該說是哪位大爺著小人送燈去的呢?”

高彥長笑道:“當然是邊荒第一名劍燕飛公子著你送去哩!”

檔主顯然聽過燕飛的大名,如雷貫耳的渾身劇震。

  燕飛失聲道:“什麼?”

高彥不容他有更正的機會,硬扯他離去,賠笑道:“你沒有膽子,老子便給你壯壯膽子。不要騙我,你根本好不了我多少,還笑我給千千迷得神魂顛倒。”

三個火球升上離地兩丈許處,接著是四球、五球,隨著玩拋火棒大漢的嫻熟手法,依循某一節奏,火輪般運轉,引得人人圍觀,更有人拍掌助興。

兩人給擠到前幾排處,忽然一枝火棒像失手似的墮往地面,於眾人失聲驚呼時,玩火棒的大漢舉腳一踢,便如用手般把火棒擲上半空,重新加入運轉的火輪群中,登時激起震天喝采聲,不少人更把銅錢投往玩火棒漠腳前的大竹筐去。

高彥扯著燕飛繼續行程,笑道:“若你老哥肯下場表演,包保更多人瞧。噢! 不!我想到哩!假如千千肯來幫我擺地攤賣古玩,肯定賺個盆滿缽滿。”

燕飛皺眉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要和你算賬,若千千誤會我向她示愛,豈非尷尬?你放棄追求紀千千了嗎?”

高彥道:“坦白說!我還有點自知之明,千千看你的目光明顯和看我不同,肥水不流別人田,益自己兄弟總好過益外人;如給那甚麼娘的'妖侯'徐道覆得手,我便要嘔血身亡。”

燕飛餘氣未消的怨道:“可是你總該先徵求我的同意,這種男女間的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千千如曉得根本不是我送的,說不定會拿劍斬你。”

高彥毫無悔意的笑道:“我還未有資格能令千千不殺我不甘心。唉!我的小飛,對娘兒你又怎及得我在行,我是怕你臉嫩,犯了膽不夠大的天條,所以拿著你的手敲響第一輪戰鼓,為你出招。千千對你已有點情不自禁,你還不好好掌握機會。”

燕飛頹然道:“今次你害得我很慘,還要陪你說謊。你難道從沒有考慮過,我對男女之情已有曾經滄海,且敬而遠之的感覺,你現在是陷我於不義。”

高彥失笑道:“你倒懂耍猴戲。自千千不知對你說過幾句甚麼話,整晚神魂顛倒的樣子。只要不是盲的,都看穿你愛上紀千千哩!好!討論至此為止。”

  “大哥!大哥!”

有人隔遠大叫,拚命擠過人潮,喘息著往他們靠近。

高彥拍拍燕飛道:“是我的小嘍羅,讓我看看他是否有新的消息。鐘樓東見!”

說罷往喊他“大哥”的小伙子迎去。

燕飛拿高彥沒法,難道拔劍把他斬了嗎?對紀千千,說不喜歡她肯定是騙自己,不過他的自製力並沒崩潰,仍可以忍受欠缺她的生活。他已孤獨慣了,對感情上的任何負擔,均有種莫名的恐懼。

自娘親去後,幾乎每天都在渾渾噩噩中渡過,可是過去的幾天,時光的流逝卻像以倍數地加速,這是否愛的感覺呢?

最要命是高彥的推波助瀾,唯恐天下之不亂。自己是否應立即掉頭,趕去截著那十八盞走馬燈,改為他和高彥共送的禮物。

燕飛倏地轉身,後面跟的人收腳不住,往他撞來,燕飛一閃避過,接著游魚般從人隙內移動,沒有人能沾到他衣角,最妙是更沒有人感覺到他正快速地在人堆中穿插。

他記起在明日寺外廣場上的孫恩,當時他亦是以類似和接近的方法遊走,彷似在大海內密集游魚遊竄動作,水不會碰上同夥。當時他心中生出無比怪異的感覺,現在他終於自己也辦得到,從而更清楚孫恩的高明。

此時他來到一座大篷帳前,內裹傳出女子的歌聲與伴和舞樂聲,把門的兩名漠子不住敲響銅鑼,高呼“柔骨美女錶演歌舞”以招徠客人,帳門外還有十多人輪候,等待下一場的表演。

燕飛的心靈晉入玲瓏剔透的境界,附近方圓數丈之地每個人的位置變化,全都了然於胸,假設他願意,可以像鬼魅般的迅快,在這片人海裡來去自如。

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一個女子熟悉的背影,立即在腦海裹勾劃出“妖后”

  任青媞的如花玉容。

他直覺感到任青媞是要刺殺他,卻給他突然掉頭而走,迫得無奈下也遠遁而去。

她離他只有七、八丈的距離,不過以他的身手,而她又保持目下的速度,要追上她只是眨幾下眼的工夫。

想到這裹,他已朝任青媞追去,舊恨湧上心頭,然而已變得非常淡薄。

追上她不是要報仇雪恨,而是要弄清楚這狡猾狠毒的妖女到邊荒集來有何目的,順道向她發出警告。

閃電間,他推進兩丈,她在人群中時現時隱的美麗背影也倏地加速,顯然感應到成為燕飛追踪的對象,更堅定燕飛認為她是針對自己而來的想法。現在奸謀敗露,當然要逃之天天。

瞬那間,燕飛又把距離拉近一丈。

燕飛靈臺一片清明,金丹大法全力展開,令他可以從心所欲的改變方向、位置、速度,阻礙再不成其阻礙,就像在一座不斷轉動變化的密林裹,仍能運動自如。

他甚至有把握在此人山人海、喧鬧震天,充滿各式各樣活動的特殊地方,全力施展蝶戀花,擊殺任青媞,卻又不損旁人半根毫毛。如此信心感覺,是丹劫之前從沒有夢想過的。

前方力圖遠遁的任青媞嬌軀一顫,終被他氣機鎖緊,致生出反應。

此刻她只有一個選擇,便是回身應戰。

正在這緊張時刻,一個人從旁閃出,離他雖仍有丈許距離,恰好在兩人中間處,偏又剛好攔著他去路,切斷他對任青媞的氣機感應。

燕飛心中一凜,驀然立定,與那“闖入者”面面相對,四目交投。

劉裕卓立帳前,看著七騎不速之客,在身前丈許處勒停戰馬。

這批人一律武士裝束,佩帶各式兵器,年紀都在二十許間,人人神情凶悍,胡漢混雜,一看便知是好勇鬥狠之輩。

七對眼睛電光閃閃,落在劉裕臉上。

龐義昂然移到劉裕旁,喝道:“你們來幹什麼?”

眾胡漢青年驚異不定地打量在後院豎立的八座營帳,帶頭的漢族青年喝道:“不關你龐義的事,叫高彥滾出來受死!”

劉裕冷哼一聲,他是軍人出身,習慣在戰場上以硬碰硬,怕過誰來。沉聲道:“有甚麼事?找我劉裕也是一樣。”

另一人戟指喝道:“原來你就是謝玄的走狗劉裕,立即給我們邊荒七公子滾離邊荒集,否則要教你死無全屍,邊荒集並不歡迎你。”

劉裕一呆後,哈哈大笑起來,道:“人家建康七公子,你們便來個邊荒七公子,可笑之極。”

暴喝連聲,其中三人已彈離馬背,短戟、馬刀、長劍三種兵器,凌空照頭照臉往劉裕攻來。

劉裕從容搶前,厚背刀出鞘,畫出一道刀芒,敵兵無一倖免地給他掃個正著,內勁爆發,震得三人倒飛回馬背去。

邊荒七公子人人臉露訝色,因想不到劉裕高明至此。

龐義對劉裕信心大增,昂然道:“高彥剛到賭場去,你們要找他晦氣,請移貴步。不過他正和燕飛一道,你們若肯跪地哀求,說不定老燕肯袖手旁觀,不過問你們和高彥間的恩怨。”

“噗哧”嬌笑從帳內傳出來,顯是紀千千因龐義說得過份挖苦,忍唆不住。

邊荒七公子看來只知高彥劉裕在此而不曉得紀千千芳駕也在此,頓時為之一呆。

劉裕笑道:“還不快滾!是否要再陪我過幾招玩玩看?”

領頭者色厲內荏的怒道:“今時不同往日,邊荒集再不到燕飛來揚威耀武,就看你們能得意至何時。我們去找高彥。”

說罷領著其他六公子,呼嘯去了。

紀千千揭帳而出,欣然道:“邊荒集原來也有另一批七公子,真有趣!”

龐義道:“幫會有幫會的聯群結黨,幫會外也黨派林立,是邊荒集聚眾則強的特色。苻堅之劫令很多人的心思生出變化,希望在新的秩序中混水摸魚,爭取更大的利益。這群七公子做的也是風媒的生意,與高彥自然有利益上的衝突。”

小詩也從帳內鑽出來,向龐義含羞道:“我還以為是高公子因爭風吃醋,輿這些三日不合便動刀子的人結下仇怨,原來是生意上的爭執。”

龐義神情忽然變得不自然起來,垂首道:“確只是生意的糾紛,高彥把玩樂和做生意分得很清楚,否則難以坐穩風媒的第一把交椅。”

小詩沒有察覺龐義異樣的神態,擔心的道:“他們去找高公子,高公子不會有事吧?”

紀千千收回察視龐義的目光,笑道:“有燕老大作護駕保鏢,高公子怎會有事呢?”

接著向劉裕道:“我們是否也逛夜窩子去呢!這裹已沒有甚麼事情可以做了?”

劉裕扯著龐義往一旁走,笑道:“待我和龐老闆商量商量!”

與龐義走出營地,來到水井旁,問道:“你是否為高彥說謊?”

龐義苦笑道:“難道我告訴千千和小詩,高彥是因和那批傢伙爭奪荒月樓的紅阿姑小麗而結怨的嗎?高小子既肯洗心革臉,我當然不能揭他的舊瘡疤。不過七個傢伙裹確有乾風媒買賣的,至於是何方的眼線,我卻不清楚。”

劉裕皺眉道:“此事非常古怪,他們的功夫雖然不錯,但即使是以前的燕飛,他們仍遠未夠資格去招惹。現在卻擺明不怕燕飛的來生事,確悖乎常理。”

龐義愕然道:“果然是真的很奇怪。”

劉裕道:“看他們的神態,該不是虛言恫嚇。這麼看,他們應是曉得某方勢力要對付我們,而他們更深信我們會應付不來,所以忍不住搶先來逞威風。”

龐義點頭道:“他們如此清楚你的出身來歷,顯得事不尋常,這不是一般風媒能得到的消息。”

劉裕苦笑道:“我有感覺這股針對我們的勢力,並非邊荒集的某一幫會,而是外來的新勢力。唉!邊荒集的形勢愈來愈混亂哩!”

龐義嘆道:“敵在暗我在明,我們的營地更是四面受攻之地,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劉裕笑道:“我現在反不擔心,最多燒掉幾個營帳,最怕是你重建後的第一樓給燒掉,又要從頭來過,哪才糟糕。”

龐義道:“我為第一樓特別調製防火漆油,你道是那麼易燒掉嗎?這叫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嘿!我們是否要陪千千去遊夜市呢?”

劉裕無奈道:“千千有令,誰敢不從,諒燕老大也不敢怪責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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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變化橫生

換作任何人攔著去路,燕飛也肯定會出手,至少令對方跌上一跤,好讓他追上任青媞。只可惜眼前此人卻絕對動不得,因為他正是夜窩子的精神領袖——“邊荒名士”卓狂生。

此君年不過四十,瘦得像根竹篙,過高的身材令他別的特徵再不那麼顯眼,唯一不受此限的是他斜兜出來的長下巴,使他看來有點滑稽,幸好整體予人的感覺,仍是一派名士風範。

卓狂生長手探出,抓著燕飛肩膀,呵呵笑道:“我們的燕飛又回來哩!只要每次經過第一樓,可以看到燕飛臨街而坐,喝著雪澗香,邊荒集仍肯定是個安全的地方。哈!怎可能在這裹見到你老兄呢?”

燕飛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或某剎那的眼神,希望找到蛛絲馬跡,好作出判斷他究竟是蓄意助任青媞逃走,還是真的事有湊巧,無意破壞了他的好事。

卓狂生眨眨眼,愕然道:“為甚麼這麼的死盯著我?是否不服氣我的身法比你好,可以把你攔個正著?”

燕飛暗嘆一口氣,卓狂生若非心中沒鬼,便是弄虛作假的能者。因他實在找不到任何破綻。沒好氣道:“我沒有時間和你說廢話。”

卓狂生一把搭著他肩頭,拉著他掉頭往鐘樓的方向舉步,賠笑道:“有點耐性行嗎?我有天大的重要事告訴你,我剛召開過鐘樓議會,八隻手有七隻舉起來贊成第一樓的重建,另一隻手棄權,燕飛你又可以繼續喝你的雪澗香哩!”

燕飛一呆道:“放棄贊成或反對的是否祝老大?”

卓狂生道:“不是他還有誰?說出來你或許不相信,慕容戰是第一個舉手贊成的人,其他人則是想挫祝老大的威風,所以若祝老大敢對你動手,將成為邊荒集的公敵。”

  燕飛大奇道:“見有此事?”

卓狂生欣然道:“當然有此事。因為慕容戰剛拜會過紀千千,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是艷絕秦淮的紀千千。我們同時一致決定邀請千千小姐明晚到鐘樓示範她的琴技曲藝,你在這裹待我半晌,我立即去修書一封,由你帶回去讓千千小姐過目。明白嗎?在你和祝老大的事上我已盡了力,現在輪到你去為我辦妥此事,勿要讓邊荒集的鄉親父老、叔伯兄弟失望。”

  說罷登樓去了。

燕飛朝離地達十丈,在彩燈映照下反映著金黃異芒的大銅鐘望上去,它像嵌進夜空裡去般,似已化為不屬於人世間的仙物。

一切均有夢幻般不真實的感覺,慕容戰竟會因紀千千而容忍他燕飛?真個教人難以相信。更有可能是慕容戰看出祝老大不得人心,又怕大江幫透過漢幫入主邊荒集,所以拋開仇恨,留下自己以製衡祝老大。

其他人除夏侯亭外,怕亦沒有多少人對他燕飛有好感。只是明白在現今的形勢下,他有很大的利用價值。

“我不是著你到另一面等我嗎?因何在這裹望著銅鐘發呆?”

燕飛向來到身前的高彥苦笑道:“我在等卓狂生那瘋子!”

高彥露出諒解和同情的神色,壓低聲音道:“我有兩個重要的消息,一個比一個精采。”

燕飛見到他,想起送走馬燈之事已成定局,頹然道:“說罷!”

高彥笑道:“不要裝成一副被陷害的淒涼模樣,老子讓愛的情懷難道不令你景仰嗎?有了千千在旁,幹起事來渾身是勁的。”

  燕飛沒好氣道:“快說!”

鐘樓是夜窩子最不擠迫的地方,因為其方圓三丈內是不准設檔擺賣,所以亦是碰頭聚首的約會佳地。

高彥道:“原來龐義的木料給祝老大藏到一艘船上去,現在正把木料卸落碼頭,看情況他會履行對千千的承諾,否則不用多此一舉。”

稍頓續道:“還有是有人放風出來,說祝老大是看在千千的面子上,放我們一馬,並非怕了你燕飛。”

燕飛不解道:“真的令人難解,祝老大怎會虎頭蛇尾的?”

高彥道:“照我看他是給你嚇怕,所以學乖了。只要不是傻瓜,當知在現今的情勢下,他祝老大成為眾矢之的,若再和我們正面硬撼,鬧個灰頭土面,他祝老大還用在邊荒集混下去嗎?”

燕飛沉吟不語,半響後道:“另一個消息是甚麼?”

高彥道:“傳聞慕容垂也對邊荒集生出興趣,現在他在北方站穩陣腳,想來分一杯羹。由於在北方以他的實力最雄厚,故不可小覷。”

燕飛更感頭痛,慕容垂老謀深算,確是不易應付。同時想到拓跋圭以夏侯亭出面主持邊荒集的飛馬會,實是高明的一著,因為夏侯亭是拓跋族的旁支,拓跋圭可輕易推個一干二淨,哪夏侯亭便不用屈從於慕容垂,而慕容垂亦難以怪到拓跋圭頭上去。

卓狂生又來了,見到高彥,哈哈笑道:“高彥你何時到我的說書館來作客卿,你若說的是淝水之戰,說一台書的酬勞由五十錢增至七十錢。”

接著向燕飛道:“若你燕飛肯開金口,一台可賺百錢。”

燕飛接過他的邀請函,沒好氣道:“我們現在去發大財,不要阻著我們。”

  說罷與高彥揚長去了。

龐義和劉裕在紀千千的客帳坐下,喝著小詩奉上的香茗。客帳便如具體而微的雨坪台,一切拜邊荒公子之賜。

帳內鋪上厚軟來自西域的上等羊毛地氈,帳內一角小几上點燃一爐不知名的香料,四周堆著舒服的坐墊軟枕,對比起帳外的廢瓦灰屑,帳內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劉裕懷疑道:“這麼多來自各方的用品家具,即使在邊荒集要搜購齊全,仍非易事,所以這叫邊荒公子的傢伙,不但神通廣大,還該在曉得千千離開建康時立即籌備,這個人真不簡單。”

龐義苦笑道:“你愈這般說,愈會引起千千對他的好奇心。”

紀千千抿嘴笑道:“兵來將擋嘛!龐老闆哪來這麼多擔憂。何不把各兄弟全請進來喝茶,他們已辛苦整天哩!”

龐義笑道:“千千的家當全在外面,當然須人把守。”

小詩坐到紀千千旁,這是個特大的方帳,比其他營帳大上一倍有餘,坐了四個人仍餘下偌大的空間。

紀千千雀躍道:“我和小詩沐浴更衣後,便隨你們去逛夜窩子,想想也教人神往。”

龐義欣然道:“熱水在準備中,希望夜窩子不會令千千和小詩失望。”

紀千千看小詩一眼,嬌笑道:“喜出望外才真。趁有點時間,奴家想多了解點邊荒集的情況呢。”

劉裕笑道:“當我第一次來邊荒集前,有經驗的前輩告訴我,假設你在邊荒集橫衝直撞,碰跌十多人,其中至少有一個是殺人如麻的大盜、一個是偷雞摸狗的小賊、一個則是被某方政權追緝的逃犯、另一個是江湖騙子、還有一個是某方派來的探子,其他的便是渾水摸魚的投機者。”

小詩“啊”的嬌呼,駭然道:“豈非沒有一個是好人?”

紀千千喘笑道:“劉老大在誇大,至少龐老闆和他的七名兄弟都是好人來哩!”

龐義嘆道:“真正好人怎敢到邊荒集來,我是因殺了個地方貪官的惡霸兒子,不得不逃入邊荒來。千千試試去問鄭雄他們,若他們願意說出來,每個人都有段難以啟齒的往事。所以荒人的第一戒律,是不要問別人過去的事。”

小詩囁嚅道:“這麼多惡巴巴的人聚在一起……噢!”

劉裕道:“這方面反不用擔心,邊荒集雖沒有王法,卻有江湖規矩,任何人不照江湖規矩行事,等若成為邊荒集的公敵,群起攻之,誰也消受不起。所以即管殺人如麻、十惡不赦的強徒,到這裹也要變得馴如羔羊,安分守己的依邊荒集的規矩行事。”

紀千千興致盎然的道:“邊荒集究竟有甚麼規矩呢?難道沒有人陽奉陰違,暗裹恃強行凶,倘能不讓人知道不就行了嗎?”

龐義道:“這一套在別的地方行得通,在邊荒集卻是自尋死路。以建康為例,明的是司馬氏皇朝,暗的卻由地方幫會話事,官商勾結,才有陽奉陰違的情況。民眾敢怒不敢言,備受剝削欺凌。可是在邊荒集明的是各大小幫會勢力,暗的也是大小黑幫在操持,而不論誰人,只要踏足邊荒集,便各依其種族依附相關幫會,而各幫會為保持己身利益,都不容任何自己人擾亂邊荒集的既有秩序,在這樣的情況下,誰敢不依規矩辦事?”

劉裕進一步解釋道:“邊荒集更是財可通神的地方,假若你財力充裕,可以聘請任何人為你辦事,出得起錢便成,要殺手有殺手,要刺客有刺客。不論任何人,到邊荒集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發大財。當然間有例外,我便是個例子,但只屬極少數。”

  鄭雄在帳外叫道:“水滾哩!”

紀千千朝小詩瞧去,後者垂首道: “今晚小詩不用洗澡。”

紀千千笑著推她一把,道:“快去!有這麼多壯丁為你把風,不會出事的,你還要穿上男裝呢!”

  小詩無奈地去了。

紀千千笑道:“我的小詩一向膽小。是哩!既然人人都向錢看,和氣生財,為何鬥爭仇殺,又無日無之呢?”

龐義道:“問題出在分贓不勻,像在夜窩子開間青樓或賭場,均須經各大小幫會角力爭逐。其次是四條主大街的管轄權,商舖均須向主持的幫會繳交保護的費用。勿要以為諸幫幫徒對幫會忠心耿耿,其實是要付費的,否則誰肯替你拚命,所以在邊荒集是無財不行的。”

劉裕接口道:“祝老大的繳地租,是廣及整個東區的所有人,按人頭收租,等若人頭稅,跟以往的做法不同,且是增加已有的負擔,所以觸犯眾怒。每當邊荒集諸勢力的乎衡被打破,邊荒集將會陷進血雨腥風,沒有人能置身事外,即使夜窩子也永無寧日。只有到回復平衡對峙的局面,邊荒集才會恢復正常,便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不過肯定已有某些人被淘汰出局。”

  紀千千咋舌道:“真刺激!”

小詩在外面道:“小姐!到你哩!”

三人面面相覷,又可以這麼快的?

黃金窩位於夜窩子西北角,是漢幫核下兩大賭場之一。因南北皆有賭禁,嗜賭者有專誠偷入邊荒集,為的就是不用偷偷摸摸,可以賭個痛快,所以邊荒集賭風之盛,即此便可想見。

夜窩子有七座賭場,分由各大勢力主持,在淝水之戰前,只有一間賭場由漠幫直接經營,現在由一間變作兩間,可見漢幫的勢力正在澎漲,更招其他幫會之忌。

慕容戰和拓跋儀均是新興的勢力,又有野心,當然不願坐梘漠幫壯大。即使沒有燕飛回來,一場惡鬥亦在所難免。

隨著賭場的興旺,錢莊押店的生意也大行其道,均是賺大錢的生意,人人皆欲染指,至於誰能分得甜頭,須看實力。

除幫會外,大商家的勢力亦不容忽視,有錢使得鬼推磨,有財便有勢,只要肯花錢,組織一支軍隊亦非沒有可能。

燕飛和高彥踏進黃金窩的大門,立即惹起注意,負責賭場的漢幫人馬,故是提起警覺,認識燕飛的賭客,卻知會有熱鬧看。

高彥湊近燕飛道:“我只剩下三錠金子,可以換百來個籌碼,你是否真有把握,若輸掉我的身家,明天我們便要吃西北風。”

燕飛哂道:“輸掉又如何?別忘記我們的紀千千身家豐厚,可以在財力上無限量地支持我們。”

高彥嘆道:“話須如此,可是若傳出去我們要靠女人養,成何體統?我們豈非全變作小白臉。他奶奶的,沒把握便不要拿我的身家去進貢,我是個從來欠賭運的人。”

燕飛笑道:“我只是順著你的口氣說,快給我去換籌碼!他奶奶的,我若沒有十足把握,鬼才有空到這里胡混。”

穿上男裝的紀千千更乖乖的不得了,眉目如畫又英姿凜凜,天下間豈有如此俊秀的郎君。原本令他們眼前一亮的小詩,立即給比下去。

紀千千道:“可以起程了嗎?噢!我要拿錢去買東西。”

劉裕和龐義只好在她的睡帳外等待,前者道:“營地有這麼多千千的貴重東西,你的兄弟看得穩嗎?”

龐義輕鬆道:“他們也非善男信女,一般小賊怎過得他們一關。何況這是邊荒第一劍手的地盤,誰敢明目張膽來撒野,我包保……”

話猶未已,帳內傳出紀千千一聲驚呼。

龐義和劉裕大吃一驚,擁入帳內。

放在紀千千臥榻旁的箱子打了開來,紀千千一臉嬌嗔的坐在箱旁,瞧兩人一眼,又好氣又好笑的道:“金子全不翼而飛哩!”

  兩人同時失聲道:“什麼?”

紀千千道:“千多兩黃金,全放在這個鐵箱內,還鎖得好好的,可是剛才我啟鎖開箱,方發覺沒有半兩留下來,氣死人哩!”

劉裕難以置信的道:“怎麼可能呢?”

龐義氣得雙目殺氣大盛,怒道:“是誰敢來太歲頭上動土,又怎知箱子內藏有黃金?”

劉裕跌坐地氈上,回复冷靜,道:“要知箱內藏金並不難,只要從旁觀察,見我們單只把這箱子藏入帳內,可推知箱內有貴重東西。”

龐義正在研究鎖頭,聞言點頭道:“這傢伙肯定是第一流的偷竊高手,要打開這個堅固的鎖頭,沒點斤兩肯定辦不到。”

接而往劉裕瞧去,續道:“更叫人吃驚是我們一直沒有離開過營地,對方怎能無聲無息地偷去這麼多金子不被察覺?”

劉裕拍腿嘆道:“他娘的邊荒七公子。”

兩人醒悟過來,邊荒七公子來鬧事是另有目的,他們不但曉得燕飛和高彥不在,更清楚紀千千芳駕在此,為的是引開他們的注意,方便竊賊下手,這一招不可謂不絕。

紀千千終於動氣,皺眉道:“冤有頭債有主,既知七公子與此事有關,他們豈能置身事外?”

龐義苦笑道:“敝在我們是在邊荒集而非其他地方,要找他們算賬,必須有憑有據,方合乎江湖規矩。”

劉裕笑道:“錢財終是身外物,這方面可從長計議,橫豎燕飛有把握狠贏祝老大一筆,我們暫時應仍未有財政上的困難。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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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千金散盡

高彥像跑腿跟班般,擰著一袋籌碼,隨燕飛從一張賭枱擠往另一張賭枱,從賭場這一角到另一角去。燕飛在人潮裡似是來去自如,高彥陪他“探訪”了十多張賭枱後已是苦不堪言,終忍不住扯著他道:“你老哥有眼看的,這些賭哥賭姐到賭場來都是拚身家,哪有像你般似是來游山玩水,你還要等到何時才肯下注。”

燕飛微笑道:“我現在是在練功,練的叫賭功,你的身家財產是我賭功成就的試金石。你這小子,晚晚跑青樓又不見你怨辛苦,還樂之不疲,現在走兩步便像要了你的小命似的。”

高彥反駁道:“怎麼相同?到青樓去叫泡妞兒,活動的範圍只是一榻之上;賭場是七、八座大廳,更慘的是還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

燕飛欣然道:“只要你想著白花花的銀子,把在榻上的力量化作跑賭場的動力,儘管要多走一個時辰,包保你仍是生龍活虎的。來吧!看你哪個可憐的模樣!我們便賭他娘的一鋪骰子。”

高彥終展歡顏,挨著他往附近賭骰子的賭枱擠進聚賭的人群內去,笑道:

“賭錢的要訣是不怕輸,不怕輸才會贏。這頭注雖關乎到燕老大你在賭界的聲譽,不過卻要輸得起。我變成窮光蛋不算甚麼一回事,我們還有千千龐大的財力作後盾。憑老子賺錢的本事,頂多做十來天小白相,便可以榮休。”

燕飛目光凝視荷官搖盅的動作,淡淡道:“來到賭場,方曉得邊人是多麼富有,失去賭場的收入,漢幫肯定坍台。”

高彥湊到他耳旁道:“賭仙來哩!”

燕飛從容望去,在數名漢幫好手的簇擁下,一位長著五綹長須的中年儒生,正步履輕鬆的往賭枱走過來,由於有人開路,他完全不受擠迫的人群影響,即使不認識他的人,也知他是個有身分的重要人物。

燕飛還是第一次碰上這位夜窩子的名人,此君中等身材,頗有點道骨仙風的丰采,手足靈活,雙目精靈,是為祝老大坐鎮賭場的至尊活寶。遇有賭林高手來踢場,一律由他出面應付。直到今天,敢來較量賭術的無不損兵折將棄甲曳兵而逃,想來使姦弄詐者更難逃他法眼。祝老大之有今天,被尊為“賭仙” 的程蒼古居功至偉。

今趟漢幫出動程蒼古來應付燕飛,可見祝老大對燕飛這位賭界新丁不敢怠慢,嚴陣以待。

  “砰!”

骰盅落在桌面,在荷官的催促下,賭客紛紛下注。

程蒼古來到荷官身旁,眾漢幫好手扇形般在其身後散開,愈顯情況的異乎尋常,惹得四周的人均圍過來看熱鬧。

揭盅在即,人人依照規矩縮手離桌,氣氛忽然拉緊,眾人大氣也不敢透半口的靜待結果,哪種勝負決定於剎那間的刺激,確有其引人入勝的滋味。

燕飛沒有作出指示,高彥當然不敢自作主張。對高彥來說三錠金子說多不多,但已足夠他逛多次青樓,每次也可充作豪客闊少。

程蒼古欣然笑道:“燕兄和彥少不玩這一手嗎?”

燕飛以微笑回報,道:“程兄既開金口,兄弟怎敢不奉陪,我們買十八點那一門。”

高彥提心吊膽的把整袋籌碼孤注一擲的放在十八點的一門去。

程蒼古向荷官頷首示意,後者忙揭開骰盅,現出骰盤上六粒骰子的點數,合起來正好是十八點。

眾人立即嘩然起哄,買點數是一賠二十四,當然教人大為艷羨。

高彥難以置信的看著六粒骰子,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燕飛沒有作敝,純憑真功夫聽出點數來,他且是第一趟上賭場,怎可能如此神乎其技。邊荒集的賭場慣用六粒骰而非一般的三粒骰子,正是為防範懂得聽骰的高手,豈知此法對燕飛完全不起作用。

程蒼古仍保持輕鬆的笑容,讚歎道:“原來燕兄不但懂得喝酒,還是賭林高手,累得老程也手癢起來,我們何不對賭一鋪,以一局定勝負如何? ”

  燕飛欣然道:“請程兄指點!”

紀千千盤膝坐在失竊的鐵箱子上,抿嘴不語。

龐義在跌坐的劉裕身旁蹲下,苦笑道:“千千對邊荒集的印象,肯定已變得很壞。”

從劉裕的角度瞧去,這位絕色美人變得高高在上,紗帳的空間感,更強調了她曼妙的體態,一時看得呆了。

紀千千似聽不到龐義的說話,呢喃細語的道:“自乾爹表示會離開建康,千千便不斷變賣手上的珠寶玉石,換成天下通行的金錠子。千千從未試過擁有這麼多的一筆財富。”

龐義和劉裕交換個眼神,開始感受到這可惡的卑鄙竊賊不但偷去美人兒的身家,還令她多年來的辛勤工作,為離開建康做的準備工夫,一切的心機努力,盡付東流。誰人會如此狠心去傷害她呢?

紀千千目光移往帳頂,秀眸射出如夢如幻的茫然之色,幽幽道:“千千自少過的是寄人籬下的生活,餐飽餐餓,直至養父母把千千賣身給恩師,千千方掌握到自己的生命,學曉生存之道,明白天下只有強權,並沒有公理。在大亂的時代,有本領的人才可以堅強地活下來。”

龐義痛心道:“千千不必為此傷心,一切可以從頭開始。”

紀千千白他一眼,微嗔道:“千千還未說完呢!”

  龐義現出個尷尬和無奈的表情。

紀千千輕輕道:“恩師臨終前,命千千到建康投靠秦淮樓的沈叔叔。恩師大去前的一番吩咐千千不敢忘記,他老人家說千萬不要倚賴別人,不要做權貴的附屬和裝飾品。憑自己的技藝去開闖天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寧死而不悔。”

劉裕直覺感到她的恩師是女性,由衷的道:“令師是個非常超卓的人。”

紀千千欣然道:“沒有恩師,便沒有今天的紀千千。恩師常教誨千千,必須日夕常新,每一天都像生命的第一天開始,做甚麼事也要像第一次去做般充滿好奇心。若給風雨打倒,要立即站起來,應付下一場的風雨。千金散盡還復來,變成不名一文的窮光蛋又如何?還有機會可以重新開始。”

龐義和劉裕均聽得舒一口氣,紀千千的鬥志,並未因失去財富而崩潰,雖然第一樓的庫房因此而一窮二白,但只要人在志存,便可以在機會處處的邊荒集繼續奮鬥。

紀千千從箱子輕盈地跳下來,滴溜溜的旋身一匝,嬌笑道:“這是千千轉運的方法,轉一個身,轉一個運。不過千千真的不服氣,若不能把這個偷金子的卑鄙之徒挖出來,老天爺還有眼嗎?”

劉裕長身而起,雙目殺機大盛,道:“我今趟是老貓燒鬚,還不知如何向燕老大交待。千千放心,我會證明給你看,偷金子的小賊定會得到報應懲罰。”

龐義也跳起來,正要說話,小詩在帳外驚喜的嚷道:“小姐快來,又有人送禮來哩!”

  “燕兄請下注!”

旁觀者人人鴉雀無聲,目光集中在燕飛臉上,看他如何決定。

高彥更是手心冒汗,他提著的大袋籌碼贏來不易,雖說有紀千千的財力作後盾,感覺上他手上拿的仍是全副身家,一鋪輸清是非常冤枉。他對燕飛不是沒有信心,問題是對方乃賭國縱橫不敗的 “賭仙”程蒼古,燕飛又是初來甫到的新丁,經驗尚淺,馬失前蹄並不稀奇。

燕飛的目光迎上程蒼古的眼神,此人是他在卓狂生外另一個發現,與卓瘋子同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而程蒼古的武功更絕不在祝老大之下。

賭桌上各門沒有人下注,因曉得此局等若程蒼古和燕飛在交鋒,誰敢插手其間?

骰盅內叮噹作響,六粒骰子像不肯歇下來的頑童,依然頑皮地在盅內激撞跳躍,盡顯程蒼古賭林高手精微的搖盅奇技。

燕飛表面從容,暗裹卻把靈覺提升至巔峰狀態,生出無所不知,無有遺漏,神通廣大的感覺。

骰子的動力由盛轉衰,迅速放緩,在萬眾期待下,終於停下來。

骰盅內的情況如一個謎,誰能破解點數,立成贏家。

燕飛生出異樣的感覺,隱隱感應到其中一粒骰子有問題,偏又無法硬拖下去,喝道:“二十一點!”

高彥如奉綸旨,一股腦兒把手上籌碼全押往二十一點的一門去,反生出如釋重負的感覺,皆因贏輸已定。

  程蒼古高唱道:“揭盅!”

  兩手閃電般迅快地往骰盅探去。

燕飛那種不妥當的感覺更趨強烈,程蒼古右手真勁暗藏,而那粒有問題的骰子便像受到他盅外的雙手牽引般,翻出側面的點數,把先前的點數改變了。

燕飛心叫不妙時,已來不及改變賭桌上殘酷的現實。

  盅開。

  眾人齊聲起哄。

  高彥則失聲叫道:“我的娘!”

程蒼古以勝利者的姿態盯著燕飛微笑道:“是二十五點,多謝燕兄相讓。”

燕飛心中一嘆,亦不得不佩服程蒼古高明的手法,他感應到那粒骰子有古怪,皆因其餘力未消,暗藏陰勁,雖是微僅可察,卻受程蒼古右手心的陽勁在陰陽相吸下,適足夠動力使骰子翻側,累他輸掉這場競賽。

若再賭一鋪,他肯定自己可必勝無疑,因為他可以阻止最後變異的發生,可惜再沒有賭本繼續下去。

燕飛從容笑道:“程兄高明,明晚小弟再來多領教一次。”

程蒼古長笑道:“燕兄原來亦有一副賭徒本色,敝窩自是無任歡迎。”

誰都聽出他是暗諷燕飛死不認輸,肅靜下來,看燕飛如何反應。

  燕飛哈哈一笑,領著高彥去了。

紀千千瞪大美目看著營帳空地處圍成一個大圓圈,被逐一燃點,重新漸漸回複動力的十八盞走馬燈。

她在看燈,賣燈的小子卻在看她,走馬燈不住變化的採光,投影在營帳和眾人身上,如夢幻般動人而不真實。

小詩興奮地來到紀千千身旁,道:“真好玩!”

隨紀千千出帳的劉裕和龐義你眼望我眼,想的均是追求紀千千者的手法層出不窮,不知何時方休。

龐義喝道:“不是又是那甚麼邊荒公子著你送來的吧!”

賣燈小子仍不知龐義在問他,呆瞧著紀千千,後者雖改為男裝扮相,仍是美得令人不敢直視。

紀千千似是忘記了失竊的事,欣然道:“你沒聽到龐老闆說話嗎?究竟是誰教小哥兒送燈來的呢?”

賣燈小子一震道:“小人查重信,小姐喚我小查便成。這十八盞燈由小人親手精製,是邊荒最了得的好漢燕飛著小人送來的。”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一向像看化世情、對人世間所有事物均淡然處之的燕飛,竟會也來這一套。

小詩雀躍道:“原來是燕公子!”

紀千千嬌軀劇顫一下,俏臉現出沒法掩飾看得人人心神動蕩的驚喜神色, “啊”的一聲輕呼。

劉裕倏地輕鬆起來,若有任何人得到紀千千,他最能接受的只有燕飛,因為燕飛是他最好的戰友和至交。但又隱隱覺得如此取悅紀千千,不合燕飛性格,不似他一向的作風。

龐義也聞燕飛之名精神大振,燕飛肯來和甚麼邊荒公子、慕容戰之流爭奪紀千千,對他自然是天大喜訊。喝道:“兄弟們,給老子把走馬燈掛遍各大小營帳。”

  眾人立時起哄,依言而行。

紀千千像勉強從夢境裡醒過來般,喜道:“小詩還不打賞小查,噢……”

  又一把拉著小詩。

龐義和劉裕當然明白紀千千話說出口方記起自己變成窮光蛋,只恨他們也是不名一文,沒法解圍。

幸好查重信搖頭擺手,惶急道:“小姐勿要折煞小人,賣燈的酬勞已非常豐厚,小人告退哩!”

查重信去後,紀千千仍呆立帳門外,雙眸亮如深夜明月。

劉裕乾咳一聲,道:“我們現在是否起程去逛夜窩子呢?”

紀千千閉上美目,深吸一口氣道:“今晚不用勞煩你們哩!千千要等燕飛回來,讓他帶奴家到邊荒集最動人的地方去。”

燕飛和高彥離開夜窩子,沿東大街返營地去也。街上冷冷清清,行人疏落,所有店鋪烏燈黑火。這情況是常況而非異象,白天是窩外的,夜晚則屬窩內的,趁夜市的人全集中到夜窩子去。

燕飛向一直沒有埋怨他的高彥道:“我輸掉你的身家,為什麼不拿我來出氣?”

高彥欣然道:“大家兄弟嘛!何況你不是亂吹大氣,確有神乎其技的聽骰本領,只是因太嫩鬥不過程老怪。哈!有借有還上等人,我須立即向千千借十兩八兩金子,否則我的情報網將告崩潰,做不成首席風媒。”

又道:“你說明天再去和程老怪賭一次,究竟是場面話還是認真的。”

燕飛淡淡道:“當著這麼多人說出來的話,怎可當是玩兒?千千有多少我便央她拿多少出來,一鋪便可賭得黃金窩四腳朝天、關門大吉。”

高彥駭然道:“不要嚇我!現在我們人人靠千千吃飯,第一樓重建的經費也全看她,老龐騾車店的騾子是賒數賒回來的,仍未還清債項,若你輸此一鋪,我們豈非全要吃西北風。”

燕飛微笑道:“放心吧!我剛學滿師,明天便要程老怪在賭界除名,再沒有第二個可能性。”

高彥苦笑道:“你不是真的中了程老怪的咒語,變成個整天想翻本的賭徒吧。唉!真教人擔心。”

燕飛嘆道: “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如何向千千解釋走馬燈的事。”

  說到這裡,立即頭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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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佳人有約

小詩道:“燕公子和高公子回來哩!”

紀千千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般雀躍道:“果然是他們,兩位凱旋而歸的英雄。”

龐義深悉高彥的性格,頹然道:“我卻怕是屋漏更兼逢夜雨,高彥沒有大叫大嚷向千千邀功,是非常壞的兆頭。”

劉裕同意道:“今趟我們真的是不名一文,明天的三餐也有問題。”

  鄭雄等亦頹然無語。在邊荒集最令人害怕的首先當然是變成公敵,其次便是沒有錢。

紀千千微笑道:“或許高公子是故意裝輸來戲弄我們,然後再給我們一個驚喜。”

燕飛和高彥終踏入營地,前者打量苦掛遍營地蔚成奇景的走馬燈,後者苦笑道:“我現在大有醜婦終須見家翁的感覺,燕飛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與他榮辱與共,唉!

  我們輸光哩!咦!為甚麼你們的臉色這麼難看? ”

紀千千瞪大美目瞧他,罕有的正容道:“告訴千千,你是在開玩笑。”

龐義慘笑道:“他不是開玩笑。燕飛這沒用的傢伙失了手,與我們命運相同,分別在他們是輸清光,我們是給偷清光,他奶奶的……明天怎樣做人呢?”

燕飛一震往劉裕望去,心忖以他的精明老到,怎會有此疏忽?

劉裕踏前一步,臉上現出堅決的神情,沉聲道:“我向各位保證,在天亮前,我會把金子放回千千的箱子裹。”

  說罷轉身昂然去了。

紀千千急道:“燕飛你怎可以讓他一個人去冒險?”

燕飛微笑道:“若我不讓他單獨去完成此事,我便不是他的知己。若劉裕須靠我的保護方能在邊荒集生存,他也不配作玄帥的繼承者。 ”

紀千千看著劉裕的背影沒入主帳之後,欣然道:“千千明白哩!”接著面向燕飛喜孜孜的道:“還未謝過你的走馬花燈呢!千千真想不到你這個人也懂討女兒家的歡心,千千感到很意外哩!”又甜甜淺笑,白他一眼道:“人家真的很感動。”

龐義和高彥一眾人等莫不神迷目眩,此刻的紀千千迷人至極點,若有人感覺不到她對燕飛的愛意,此人必是大笨蛋。

燕飛卻給害得把早想好的一篇婉轉解釋此事來龍去脈的說詞,全硬咽回肚內去,說不出半個字來。

  他怎忍心傷害紀千千?破壞她在邊荒集第一個晚上的美好印象。

何況他根本沒法抗拒紀千千驚人的魔力,天下間還有比她更動人的女子嗎?

愛情的浪潮正鋪天蓋地橫捲而來,他是無路可逃,只好面對。

紀千千道:“人家本想央你帶人去夜遊邊荒集,一起欣賞這個美麗的晚上,便當作是對你的回禮,不過劉老大已離開去辦正事,這裹當然須你坐鎮。”

高彥正容道:“如此良辰美景,佳人有約我們的燕老大豈可錯過。千千放心去玩吧,沒有人敢動我們的,且我們又是偷無可偷,有甚麼放不下心的。 ”

龐義加入道:“絕對同意,我們也不是第一天在邊荒集混。”

紀千千皺眉道:“小詩怎麼辦?”

燕飛道:“她可以隨我們一道去。”

小詩立即霞生玉頰,搖頭道:“小詩留在這裡,有龐大哥和高公子在,小詩不怕。”接著瞄燕飛一眼,抿嘴笑道:“若他們不是怕燕老大,何用乾這些鼠竊狗偷的事。”

高彥道:“說得很好,仗著燕老大的朵兒,誰敢不賣點情面。”

紀千千大喜道:“真的可以去?”

燕飛暗嘆一口氣,看來只好騙她到底。幸好唯一知道真相的高彥絕不會拆自己的台,讓手道: “千千公子請起行。”

紀千千嫣然一笑,向小詩等揮手,踏著輕盈的步伐,朝東大街走去。

高彥立即發出怪叫,催燕飛追去。

燕飛雖恨不得狠狠踢他兩腳屁股,卻苦於莫奈他何。惟有追著紀千千迷人的仙踪去也。

劉裕絕非空口講白話,而是有把握把金子尋回來,因為他是北府兵中最好的斥堠探子,他辦不到的,別人也辦不到。

偷金者或沒想過他們會於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現失竊,金子大有可能仍留在集內某處,未及運走或分散收藏。

今夜邊荒集各大小幫會是外弛內張,所有出入集的水陸路均被置於嚴密監視下,所以非是毫無顧忌把金子運走的好時機。

千多兩金子是一筆龐大的財富,足夠像漢幫那種幫會運作至少一年之久,且重達八十多斤,不論偷金者是徒手攜帶,又或以工具運送,均會留下蛛絲馬跡,難瞞他這位曾受嚴格追踪躡跡訓練的高手的偵察。

他首先從失竊的睡帳外打亮火熠子仔細搜尋,不片刻已發現偷金者的痕跡,對方已非常高明,落足處盡在不會留下印蹟的石塊或雜草叢生處,可是由於身負重物,仍是有跡可尋。

劉裕循著痕跡直追出後院外的地方,此區景況荒蕪,道路毀爛,園宅因棄置而野草蔓生。邊荒集前身的項城是中等大城,原本的居民達二十多萬之眾,現在城內諸族邊民總數不過五萬,加上流動人口亦只在六、七萬間,所以人口均集中在四條大街和靠近碼頭的區域,其他地方便靜如鬼域,成為邊荒集另一特色。

到達院後的破道,劉裕在往右轉數百步外,發現新的印痕,那是車輪和蹄印,尚未被風沙掩蓋,明顯是不久前有馬車從此處開走。

劉裕暗呼狡猾,以偷金者的精明老到,絕沒有可能犯下如此大的錯誤,這分明是掩人耳目的手法。

他立即以其處為中心遍搜方圓數百步之地,終於再在不遠處一座廢宅的院落髮現踪跡,至此那小偷再沒有掩飾,就那麼從後門離開。

劉裕保持冷靜,沉著氣追去,心忖若找到那小偷,管他是天王老子,也要把他斬成數段,始可洩心頭之氣。

街道烏燈黑火,靜悄無人,遠方夜窩子卻燈火耀天,相映成趣,形成奇特的明暗氣氛。

紀千千步履輕盈的和燕飛並肩而行,還不時有意無意的以香肩輕撞燕飛的肩頭,哪種溫馨甜蜜的感覺,即使心如止水如燕飛者,也有點心猿意馬起來。

嗅吸著她醉人的體香,邊荒集再不是以前的邊荒集,而是天下間最迷人的處所,充滿對未來的憧憬、希望和生機。

紀千千柔聲道:“人家很想和你說說心事,你願意聽嗎?”

燕飛最後一絲向她解釋送走馬燈真相的念頭,在她溫柔軟語的威力下,終告冰消瓦解,道:“千千有甚麼心事?”

紀千千欣然瞥他一眼,輕輕道:“千千真幸運,以前在建康有乾爹作知己,來到人人害怕的邊荒集,又有位燕老大,老天爺待千千真的不薄。”

燕飛很想問她那位能令她鍾情者又如何?當然曉得這是大煞風景的蠢話。

他太久沒有和女性有這般親密的接觸,說真的仍沒法完全習慣和投入,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紀千千續道:“千千常在想,當我離開人世的一刻,會後悔的事,不是千千曾做過的事,而是我想去做但又沒有付諸實行的事。你明白千千的意思嗎?”

燕飛心神顫盪,紀千千這幾句話,盡道出她敢作敢為的性格。像今次到邊荒集來,便是具體的例證。輕嘆道:“看來我該會在臨死前後悔得要命!因為我是條大懶蟲,甚麼事都不想去做,只希望生活盡量簡單,不想背著大大小小的包袱渡過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餘下日子。”

紀千千雀躍道:“千千真的感到很榮幸,一向懶得去做任何事的燕飛,竟會送千千十八盞走馬彩燈,令千千在邊荒集的第一晚充滿動力和色光!人家須怎樣謝你呢?”

燕飛暗下立誓,永遠不讓紀千千曉得真相,微笑道:“你肯公開約會我這個卑微不配的傻瓜,已是最大的謝禮。這邊走!”

  領著她轉入橫街。

紀千千乖乖的隨他舉步,逐漸遠離夜窩子的照明。

燕飛訝道:“千千不是一心要到夜窩子去嗎?為何不出言抗議?”

紀千千微聳肩胛,喜孜孜的道:“約會是奴家提出的,到那裡去當然由你作主。

燕飛帶千千去的地方,便是邊荒集最動人的地方。 ”

燕飛感到自己的心在溶化,她的善解人意,令任何人與她相處均有如沐春風的醉人感受。道:“我從來不去夜窩子,怕它的擠迫和熱鬧。別的名城大都,雅人名士都愛冠以甚麼十景八景的美名,我們的邊荒集也有'邊荒四景' ,其中之一便是我現在和你去的'萍橋危立'。”

紀千千大喜的道:“這個名稱很別緻哩!其中的'危'字分外傳神,最合邊荒集的凶險情況。”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對別人來說,邊荒集真個是最危險的地方,每天都活在動輒送命的境況中。可是對紀千千卻是另一回事,因為沒有人肯狠下心腸傷害你。”

紀千千忽然美目一黯,垂下螓首,幽幽道:“人家才剛給人偷去全部財產,還說沒有人來傷害千千?你燕飛又如何呢?你捨得傷害人家嗎?”

一陣酸苦洪水般潮捲心頭,紀千千提到失竊的事,只是為掩飾她難忘舊愛的心事,她現在眼內的淒蒼神色,與那天在船上甲板看到的如出一轍。

紀千千到邊荒集來,是要忘記建康曾發生的事,離開令她神斷魂銷的傷心地;現在與他夜遊邊荒集,亦是要藉助他來忘記傷害她的那個人,並非真的對他燕飛動情,否則便不會因想起'他'而無法控制情緒。

這個想法令他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生無可戀的滋味湧上心頭。在男女之事上他早受夠哩!再不願也經不起另一次的打擊。

周圍環境一黯,原來走入一道由兩邊高牆夾成的窄巷,只餘下長形的燦爛星空,感覺奇異,似不該屬凡間可睹的景象。

紀千千把手挽上燕飛的臂彎,柔聲道: “為甚麼不回答人家呢?這小巷真美!”

她的纖手有若溫香軟玉,抓著他的臂彎,哪種感覺美妙而誘人。可是燕飛卻心知肚明紀千千曉得自己看破她的心事,故以此來補償他、撫慰他。

他生出甩掉她的手的不理性衝動,可是他怎忍心傷害她?苦笑道:“事實上我已以行動來回答了你的問題。”

  紀千千再度垂首,默然不語。

穿過窄巷,眼前豁然開朗,一個浮萍飄飄的小湖展現眼前,湖岸四周不是被荒棄的莊園,便是歷經火劫人禍的頹垣敗瓦,野草蔓蔓,一條多處崩塌的殘橋,橫跨湖上,其破爛可令人懷疑她負載的功能。

在這夜窩子的燈火照耀不及的荒城東南角,漫空星斗羅列棋布,鋪天罩地,荒蕪的景象,一片暗喻死亡和毀滅後荒涼的異常美態,湖內盛開的白蓮花,在碧綠浮萍的襯托下,在星夜下的小湖閃閃生輝,充盈生機,與比鄰的淒蒼景況成強烈的對比,生和死的界限模糊難分。

殘橋便似從死到生再复死,通往茫不可測的彼岸唯一的過渡。

紀千千“啊”的一聲叫起來,放開燕飛,俏臉放射著聖潔的光輝,秀眸瞪得大大的,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異景。

從窄黑的小巷走出來,驟然見到如此開揚遼闊的星夜美景,格外令人震撼。

當紀千千的玉手離開他的手臂,燕飛不由生出失落的感覺,只好暗罵自己不爭氣,又生出自憐的窩囊情緒,百般滋味在心頭!

不待他領路,紀千千已領頭往殘橋走去,似忘記了適才發生的所有事般,雀躍道:“我們到橋上坐下來好嗎?肯定有很好的感覺。”

劉裕在邊荒集西北角一座廢宅的屋簷伏下去,審視右鄰另一座荒棄的屋宅,此宅三進組成,夾著兩個大天井,烏燈黑火的,不覺人踪。

劉裕可以肯定偷金賊是把金子藏於其內,因為對方入宅後離開的印跡,已變得微不可察,如不是在塵土上露出足尖點過的破綻,他又是心有定見,當會一無所覺。

  以劉裕的沉穩,亦大感自豪。他能追踪到這裹來,看似容易,事實上卻是乾錘百煉而來的成果。

對方並不是單人匹馬,而是有組織的行動,至少除偷金賊外,還另有人駕馬車,更以聲東擊西之法,以導人誤入歧途。

此處或只純用作收藏賊贓之用,又可能是對方的臨時巢穴,不論何種情況,敵人也會隨時回來,所以他必須先一步起回金子,哪時要打要逃,悉隨其便。

劉裕騰身而起,投往目標宅院去。

燕飛凝望橋下浮萍,心中一片茫然,對現實世界那種虛幻而不真實,宛如一個清醒的夢的感覺,又在他的思域中蔓延。因娘親而來的思念、兒時生活的追憶,交織成他不可磨滅的過去!既像遙不可及,又似近在眼前,若即若離,令人生出悵惘無奈的傷情感覺。

紀千千寫意而放任的坐在斷橋邊緣處,雙腳懸空,全情投入到這荒寒而美麗、對比鮮明的特異環境裡,聽著從廢墟傳來野蟬的嗚叫。她也如燕飛的感受般,過去的一切雖是近在眼前,又若在千里之外。

“我不會後悔曾做過的事,只會後悔想做而沒有付諸行動的事。”

紀千千這句話仍縈繞耳邊,現在此刻他對紀千千已是心灰意冷,給可以燎原的星星愛火潑下冷水,但將來某一天,他會因自己沒有在爭奪她芳心一事上盡過力而後悔嗎?

紀千千甜美的聲音響起道:“不要像呆子般站在哪裡好嗎?坐到人家身旁來吧!”

她愈是迷人,燕飛愈感神傷失落,他對男女之情早有杯弓蛇影的恐懼,縱使沒有愛情的天地是如何灰暗和沒有生趣,至少令他擁有平淡和沒有牽累的安全。

紀千千忽然跳起來,纖手抓著他臂彎,硬把他拉得坐下去,嗔道:“小氣鬼!你在生人家的氣。”

燕飛朝她瞧去,感受著給她挽手的動人滋味,迎上她美麗而變化多端的眸神,苦笑道: “千千啊!你對他已是情根深種,難以自拔,你並沒有忘記他。”

紀千千放開他的手,垂下螓首,搖頭道:“不!我沒有忘記他,只因為我恨他。”

燕飛心中一陣痛楚,他已看到紀千千垂頭前眼泛的淚光,她正因錯種情根,愛之深恨之切,方如此悲苦。

紀千千以微僅耳聞的聲音道:“燕飛!你會像他般傷害千千嗎?”

  燕飛心神劇震,天啊!面對如此佳人,他該如何是好呢?只要一句決絕的話,他便可以結束與她剛剛開始的男女關係,但他忍心如此去傷害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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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洞天福地

數息呼吸的工夫,劉裕已走遍三進房舍,內進與中進均給徹底打掃過,與外進的蛛網塵封截然有異,顯示敵人不單利用這作為落腳的地方,本身還有潔癖,否則只須隨便弄乾淨一點便成。

此時他對這尚算完整的棄宅已得到一個清晰的印象,屋內僅絲的小量家具殘破不堪,依邊人的作風,可用的家具均會被他們搬走據為己用。

可藏千多兩金子的地方一眼看通,除非密藏地下或牆內的密格,不過那可半臨時可辦得到的。照他的分析,偷金的行動只是靈機一觸下發生的,是因曉得財物藏在搬進睡帳的箱子後倉卒下匆匆安排,致露出破綻,所以早有預謀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

劉裕目光投往破窗外的荒園,尚未被燒掉的幾株老樹撐天而立,樹蔭裡雜草野藤纏綿糾結,要收起金子絕非難事,他要把金子搜出來則勢必費一番工夫。

他是別無選擇,正要付諸行動,倏地心現警兆,聽到自己適才伏身處的阱舍瓦面傳來足尖點地的微響,顯示來人至少在身法方面非常高明,若換了在淝水之戰前的劉裕,肯定難以覺察。

由於對方是從高處來,可鳥瞰全局,使他再沒有時間離開,人急智生下,騰身而起,落到主樑上,入目的情景,令他欣喜如狂,差些兒笑了出來。

燕飛往紀千千瞧去,晶瑩的淚珠排隊列陣般從她一對眼角瀉下嬌嫩的臉蛋兒上,嘆道:“唉!這是何苦來由呢?”

紀千千搖頭道:“你不會明白的,他是第一個令我心動的人,燕飛是第二個。”

  接著以淚眼迎上他的目光。

燕飛再沒法控制大熾的憐意,正要舉袖為她拭掉掛在原本微泛嫣紅,現在卻蒼白褪色的臉蛋兒上的淚珠,伊人敏捷地從香懷內掏出手帕,送到他的手上,然後似陽光破開烏雲般“噗味”嬌笑起來,接而有點不好意思,垂首避開他呆瞪著她的眼神。

燕飛拿著香帕發了一陣子呆,方如夢初醒般溫柔地為她拭掉俏臉的淚漬。

紀千千唇角逸出一絲笑意,輕輕這:“知道嗎?你回到邊荒集後,整個人像不同了,有種天下間沒有任何事難得倒你,遇上困難仍可揮灑自如不可一世的氣魄,令千千開始相信劉裕的看法,你不但是邊荒第一高手,更可能是無敵於天下的第一把名劍。”

燕飛於完成拭淚大任後,拿著她的香帕不知該物歸原主還是該據為己有?

聞言淡淡道:“只因我是屬於這裡的,所以你會對我生出這種感覺。便像高彥,在建康他是處處碰壁、受盡歧視,回到這裡有如猛虎歸山,在邊荒集他方可以成為受尊敬重視的人,與建康崇尚高門的風氣他是格格不入,在這裡他卻是如魚得水。我的情況相同,可是若離開邊荒集,我頂多是個出色的劍客和刺客,個人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紀千千柔聲道:“收起手帕吧!當是千千和你燕飛交換的定情之物。滿意嗎?”

燕飛拿著染上她淚漬、帶善她傷心往事的香帕,失聲道: “定情之物?”

紀千千似已回復正常,挺起胸膛理所當然的道:“誰叫你送人家十八盞走馬燈呢?千千也恨你呢?一路北上都裝作對人無動於中的冷淡模樣,忽然又要出這麼漂亮的一手,教人立時失去女兒家的衿持。走馬燈不是示愛是什麼呢?

現在千千已肯拋開一切接受你的心意哩!彩燈若不是定情之物該算作什麼? ”

燕飛立生出回去狠揍高彥一頓之想,只恨現下只好啞子吃黃連。涉足情場已非他所願,更何況捲入紀千千糾纏不清的男女關係中。

紀千千命令道:“還不收好它?”

燕飛別無選擇,把香帕納入懷內,正要說話。

  “鏗!”

  蝶戀花鳴聲示警。

一條重甸甸的長佈條,安靜地躺在大圓樑上,以兩把匕首固定首尾兩端。

劉裕探手一摸,果然是滿載金子的纏腰囊,可分幾匝纏綁腰間。約略估計下,囊內的金子該不過六百兩,應仍有另一腰囊,很大可能放在中進的橫樑上。如此藏金的方法,確是頗有心思,正因橫梁太顯眼,反會忽略過去。更想到這只是臨時措施,好方便取走。

劉裕剛伏身橫梁藏好,來人已穿窗而入,移到樑下。

香氣傳來,登時生出熟悉的感覺,嚇得他不敢偷看,因為已認出樑下的美人兒是何方神聖,“逍遙帝后”任青媞是也。

破風之聲響起,有人繞宅疾馳,顯然和任青媞是一道,從另一方向繞過來,這是防備有人埋伏的江湖手法。

只聽其速度,便知此人身手不在任青媞之下,劉裕心中自然浮起“逍遙帝君”的名字。不由心中叫苦,若他們到橫梁來取回金子,自己能突圍逃走已難比登天,更遑論取回金子。

一把男子的聲音在入門處道:“確是這所房子,外面有以石頭擺書的暗記。”

  任青媞熟悉的嬌柔聲音響起這。 “離約定的時間尚有一刻鐘。唉!我剛見過燕飛,他不單像沒事人一個,還大有精進,我竟瞞不過他,差點給他堵截著。唉!我真有點害怕他。”

應是任遙的人苦惱道:“真的令人費解,我的確而且予他致命的一擊,他能活下來已是奇蹟,怎可能反變得更厲害呢?”

樑上的劉裕暗鬆一口氣,幸好這對妖男女非是偷金賊,否則自己肯定有難,不過危機仍未過去,若他們的會的正是那偷金賊,他仍大有被發覺的機會。希望偷金賊與任遙兩人說過密話,待兩人離開後才上樑來取金子,哪自己便可以乘機送他致命的一刀作為見面禮,以出憋在心內的窩囊氣。

任青媞嘆一口氣,沒有答話,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任青媞的內心似不像她表面一心置燕飛於死地狠辣無情的行為。此日嘆氣充滿無奈的情緒,聽來頗有點心亂如麻、六神無主之味。

任遙似沒有覺察他后妃的心事,怕是還在心心不忿燕飛仍然活著。沉聲道:“聶天還此人很不簡單,雄材大略,是個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人,如非桓家一直撐江海流的腰,他早吞併了大江幫。我們今趟和他合作,須步步為營,否則吃虧的會是我們。”

任青媞冷哼道:“任聶天還智比天高,仍沒法夢想我們周詳縝密的統一大計,最終只會為我們作嫁衣裳。”

任遙道:“我們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我們。郝長亨是個難得的人材,若青媞可以美色籠絡他,收之為己用,說不定可以把兩湖幫變成我們班底,哪時司馬賊的天下,將是我們的天下。”

劉裕聽得心神劇震,想不到任遙和聶天還兩個天南地北向無關係的一方霸主,竟會破天荒合作起來,目標明顯是先要占得邊荒集。

聶天還固是名震南方、十多年縱橫不倒,沒有人能奈何他的梟雄人物。郝長亨亦是橫行兩湖一帶的不世高手,乃聶天還椅之為臂膀的左右手,今次遠道而來,當然不是遊山玩水。而他更有可能是盜金者,若非以他般身手,即使自己被哪甚麼娘的邊荒七公子分了心神,仍難避過他耳目。

令他費解的是逍遙教究竟有何顛覆司馬皇朝的計劃?不過此時已無暇想及其他,若給這三大高手發現自己的行踪,縱使高明如燕飛也難逃劫難,何況他自問比不上燕飛。連忙大動腦筋,思量逃走之法。

任遙又道:“郝長亨交給你處理。唉!若非目下不宜對付燕飛,現在我便去取他狗命。”

任育媞柔聲道:“如要坐收漁人之利,確不應對付他。是哩!帝君對《太平洞極經》是否已有眉目呢?”

  任遙沉吟道。 “真古怪!縱使有那兩個小子默寫出來的地勢圖,卻似沒有半點幫助。若我所料不差,必須三佩合一始能勘破玄虛,從洞極經找出傳說中的洞天福地。”

劉裕為之愕然,照任遙的語氣《太平洞極經》並非甚麼道藏經典,而是尋找某一處地方的地圖。

任遙又道:“我不宜留在這裡,好讓你可向郝長亨施展手段。防人之心不可無,最好確定他是單身赴會,方可現身。”

破風聲起,劉裕探頭一看,樑下空蕩無人,心忖此時不走更待可時,拔起匕首,把金子纏在腰間,此時東南方衣衫拂動的聲音遙傳而至。劉裕暗嘆一口氣,曉得時間再不容他取回另一半金子,心想這筆賬暫寄在郝長亨身上,迅速離去。

  這是蝶戀花第二次示警。

第一次是從水路往秦淮河採訪紀千千途上,盧循從水里躍出來偷襲,其時陰神陽神尚未合而成為金丹大法,神通廣大的陽神只好向日常行事的陰神示警,透過蝶戀花作出警告。勉強解說,陰神或可稱為後天的我;而陽神則為先天的我、生命的本源和最神秘的部分。

今次蝶戀花再度示警,使燕飛幡然而悟,陰神陽神只是合作而非結合,非是融渾而不可分,所以會因紀千千而受到影響,陰陽分離,金丹大法也非是無懈可擊。

紀千千雖聽高彥說過燕飛的寶劍會在危險來臨前向主於示警,但因高彥一向愛誇誇其辭,所以是姑妄聽之,並不是確信不疑。現在終親耳聽到,一時又不知險從何來,不由瞪大美目瞧著燕飛背上的蝶戀花,亦擔心蝶戀花會忽然變龍化鳳的飛走。

  “鏘!”

  蝶戀花出鞘。

尖銳的破風聲在遠方某處響起一下彈弦聲後即呼嘯而起,以驚人的高速激射而來,眨間即至,快得比人腦筋的轉動也及不上,令人生出只好坐以待斃、無從躲避的頹喪感覺。

燕飛卻知因蝶戀花的鳴向,已使對方心神被擾,氣勢勁道大幅控減,發揮不出最佳狀態。

換過是以前的燕飛,唯一可保命之法或是翻下湖水里去,那時只要對方守在橋上,憑他的功力和箭術,燕飛更是難逃一死。

  “叮!”

蝶戀花一絲不誤地擊中箭鋒,勁氣爆破,把凌厲的一箭硬碰得橫飛開去,清楚俐落,絕不含糊。

在紀千千眼中,燕飛頭也不回,不看一眼的便可反手一劍,命中敵箭,動作行雲流水,瀟灑好看。

一把故意弄得沙啞低沉的男聲從後方岸上一座廢宅內傳過來道:“領教燕兄高明!閣下值大錢的頭顱,暫且寄在脖子上多留一段時日吧!”

紀千千別頭瞧去,聲音傳來的方向黑漆一片,沒有人影,沒有異聲。

  燕飛淡淡道:“刺客走哩!”

紀千千訝道:“他要殺你,為甚麼你仍可以如此輕鬆?”

燕飛微笑道:“我燕飛仇家遍地,加上因想拿領賞金而要來取我項上頭顱者,更是數之不盡,緊張也是白緊張,對嗎?”

紀千千白他一眼,別有所指的道:“你這人哪!事事滿不在乎的。若每一個來刺殺你的人,都像這箭手的高明,我看也夠你煩惱哩! ”

燕飛從容道:“能射出如此一箭的,天地雖大,仍是屈指可數。據說慕容垂的箭術便非常了得,我的兄弟拓跋圭亦是一絕。不過若既是為賞金殺人的獵頭者,箭法又高明至此,大有可能是橫行黃河一帶,人稱'小后羿'的宗政良。不信的話可把墜進湖內的箭尋回來一看,箭上當有三條橫紋為記。”

紀千千駭然這:“竟然是這個人,千千也聽過他的名字,你不擔心的嗎? 據傳他一旦定下目標,便鍥而不捨,直至完成任務,而他從來沒有失敗過的。 ”

燕飛油然起立,深吸一口氣道:“上得山多終遇虎,長勝不敗者能有幾多人呢?他的造詣深淺已給我摸通摸透,我的寶貝蝶戀花又可令他的偷襲手段無所施其技,希望他臨崖勒馬,又或洗心革面改行去賣酒,那我還可以幫襯他,否則他只是自尋死路。”

紀千千聽得“噗嗤”嬌笑,又嗔道:“談得好好的,又坐得這般舒服,竟要走了嗎?”

燕飛俯頭看她,雙目閃動著頑皮的目光,柔聲道:“花前月下,又是在有名狂野的邊荒集內,我怕控制不了自己,強要親千千小姐的香嘴兒,那時弄得仍不曉得自己該芳心誰屬的紀千千心神大亂,那就非常罪過。”

紀千千“啊”的一聲,難以相信的垂下頭去,連小耳朵也燒紅了,以蚊蚋的聲音微嗔道:“燕飛啊!你竟也會說出這種輕薄話兒? ”

燕飛哈哈笑道:“只要是男人便懂說這些話。說到底還要多謝宗政良一箭之賜,把我震醒過來。以前的燕飛已死去,現在我要重新做人,無畏地迎接所有挑戰,包括千千在內。”

紀千千輕輕道: “人家也是挑戰嗎?”

燕飛坦然這:“是感情上的挑戰,更是最難應付的。我的對手不單是先令你鍾情的某君,更可能是任何在邊荒集自以為是夠資格的人,不是挑戰是甚麼?”

紀千千仍不肯起來,瞥他一眼,目光投往湖上的浮蓮,喜孜孜的道:“我喜歡你這樣對人家說話,滿有男兒氣概的,千千這就向你投降好嗎? ”

燕飛微笑道:“不是真心歸降,反成心腹之患。況且兩情相悅,何來甚麼投降?

嚴格來說該是我已屈服於千千的魅力之下,到你真的忘掉哪個人,我們再看看能否重新開始。眼前千千愛上的,或者非是我燕飛,而是邊荒集予你的新鮮感覺。 ”

說出這番話來,燕飛盡洩心中岔鬱不平之氣,整個人輕鬆起來。

紀千千搖頭道:“不是你想哪樣的,收到你的走馬燈後,人家心中只想著你一個人,其他的都忘記哩!”

燕飛道:“就只是一段時間,對嗎?”

紀千千神色一黯,向他無言地遞出嬌貴的玉手。

燕飛別無選擇,更捨不得拒絕,一把握實,助她站起來。

紀千千在他身前亭亭玉立,秀眸異采大盛,深深望進他眼內,柔情似水的道:“人家真的愛聽你說親密話兒,甜言蜜語更是多多益善,更不怕你付諸行動,唉!你這大傻瓜。”

  說罷領先下橋去了。

燕飛心忖最後一句不知是否在怪自己沒有立即親她嘴兒。登時魂消意軟,而在這一刻,他曉得自己確對她生出愛念,宛如久未興波的橋下萍湖,終於泛起一圈又一圈、不斷擴展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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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公開挑戰

帳內的紀千千傳來驚喜的嬌呼,嚷道:“真的找回來哩!一半也好!我們的劉老大真本事。”

接著和小詩、龐義吱吱喳喳的說起話來,商量如何把金子藏好。

高彥揭帳而出,來到燕飛旁低聲問道:“親過她的嘴兒嗎?”

燕飛登時百感交集,頗有點體會到紀千千“會為未做過的事後悔”那句話的意味。而自己知自己事,他對男女之情仍帶著深刻的惶懼,另一邊的劉裕亦露出注意的神色。嘆道:“你這死性不改的色鬼,滿腦骯髒的想法,一場兄弟,也不瞞你,我和她尚未開始。”

不知如何,他直覺感到高彥和劉裕都同時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感覺挺古怪的。

高彥狠狠道:“不解溫柔的傢伙!現在我們國庫空虛,你明天的賭約取消也罷!我不會讓你輸掉千千僅餘的財產的。”

  說罷又鑽回帳內趁熱鬧去了。

  燕飛苦笑搖頭。

劉裕道:“我們到箱陣那邊說話吧。”

燕飛和紀千千剛回營地,紀千千便給小詩扯入睡帳裡,到現在還弄不清楚發生過甚麼事。隨劉裕從箱陣僅可容一人穿過的通道,到達酒窖入口石階坐下。

劉裕坐在他上一級處,道:“偷金子的即使非是兩湖幫的郝長亨,也與他脫不了關係。”

  燕飛愕然。

郝長亨乃南方赫赫有名的高手,據傳為人風流倜儻、多才多藝,是兩湖幫聶天還下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人頗有交際手腕,在江湖上人緣不錯,很多事交到他手上不須憑武力便可迎刃而解。

劉裕把任遙和任青媞的對話重覆一次,分析道:“郝長亨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邊荒集,其目的當不止於與江海流換個場所角力較量,而在乎控制邊荒集,至少是想取漢幫而代之,否則不須與任遙攀上關係。而任遙傾覆司馬皇朝的陰謀,更是令人擔憂,想不到淝水之戰帶來的勝果,會是如此一番局面。”

燕飛沉吟道:“現在我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任遙等既欲坐看我們和視老大拚個兩敗俱傷,我們偏不如他所願。”

劉裕搖頭道:“我們不可以變得過於被動,必須著著領先,牽著整個邊荒集的鼻子走,正如千千說的,我們是要征服邊荒集,而非讓她征服我們。 ”

稍頓續這:“現在祝老大擺明肯暫作退讓,顯示視老大亦非有勇無謀之輩。我們定要藉千千在邊荒集牽起的熱潮,首先確立你是邊荒第一高手的形象,管他老子的甚麼慕容戰、任遙、任妖女、郝長亨,總言之邊荒集是惟燕劍手獨尊,沒人敢有半句異議。”

燕飛苦笑道:“你可知我的頭顱現在很值錢?剛給那甚麼宗政良射了一記冷箭。”

弄清楚甚麼一回事後,劉裕笑道:“邊荒集已成龍蛇混集之地,各方勢力因在全力爭奪控制權,自認有點本領的更要來碰機會。對我來說還是統一天下的踏腳石,在我們的紀才女則是最好玩的地方。”

燕飛嘆道:“我卻是身不由己,從閒人變作眾矢之的。說到韜謀策略,當然推你老哥,你又有甚麼法寶?”

劉裕道:“邊荒集是無財不行。我們現在手上有五百多兩金子,足夠起五座第一樓。所以只要撥出百兩金子,第一樓重建的經費再不成問題。另外撥百兩予高彥小子,使他有財力建立一個比以前更完善的情報網,監察南北和本地一切動靜,餘下的三百兩,拿一半出來給你去和甚麼賭仙硬拚一鋪,餘下的作千千的私己錢,她想買下一座妓院又或覓地在夜窩子另建一座,全看她的意旨。”

燕飛皺眉道:“這麼動用千千的金子不大好吧!我原意是狠贏賭場一筆作經費,只是事與願違。”

劉裕道:“千千是女中豪傑,不會介意的。”

燕飛搖頭道:“千千不介意,我卻非常介意。他娘的!只要我們可迫郝長亨把另一半金子嘔出來,便可拿這筆錢到賭場豪賭一鋪,不但可以令賭場關門大吉,還可以向祝老大來個下馬威。”

劉裕道:“我們怎可能在明晚前從郝長亨處取回金子?老郝失去一半贓物,肯定已提高警覺,不會哪麼容易給我們找到他。”

燕飛微笑道:“若你是郝長亨,肯否錯過明晚千千在古鐘場的曲樂表演?”

劉裕皺眉道:“當然不肯錯過,不過若整個邊荒集的人都擠到夜窩子去?

你如何在數万人內尋出我們根本不曉得他長相如何的郝長亨來呢? ”

燕飛含笑瞧他半好晌,啞然失笑道:“若我曉得誰偷去金子,仍沒法迫他嘔出來,我燕飛還用在邊荒集混嗎?首先邊荒七公子脫不掉關係,只要我們適當地向他們施壓力,怎到他們不屈服。”

劉裕道:“他們也大可推個一干二淨,除非你不理邊荒集不成文的江湖規矩,向他們動粗,來個大刑侍候。”

燕飛目光投往階壁,微笑道:“事實上邊人比任何邊荒集外的人更守規矩,那老子便規規矩矩的和他們玩一鋪,向外宣布若不能物歸原主,紀千千明晚會拒絕到夜窩子去。”

劉裕開始感覺到他體內胡人較狂野的血統,令燕飛除來自漢族的溫文爾雅外,還有豪雄放縱的一面。若以這種雙重多變的性格,去追求紀千千,等若漢胡的攜手合作,肯定可迷倒紀千千。劉裕很不明白為何會聯想到紀千千去,可是他的腦袋確像有點失控。

頹然道:“豈非全集皆知你燕飛對千千保護不力,已陰溝裡翻船?”

燕飛灑然聳肩道:“沒人會知道,因為我只是藉此恐嚇那七個被人利用的傻小子。夜窩族是由瘋子組成的,一旦收到點風聲是與七個傻瓜有關,累得他們欣賞不到千千絕世無雙的琴音歌聲,我們的邊荒七公子還能做人嗎?放心吧!

此事由我單獨處理,你只須守穩大本營,天亮前我該可以尋回另一半金子。 ”

龐義此時鑽進箱陣內,笑道:“談甚麼談得這麼投契,千千著我來請小飛到帳內共渡春宵啊!”

劉裕給逗得笑到差點嗆出淚水,燕飛苦笑道:“你也來耍我。”

龐義在劉裕旁坐下,瞧著下級挨壁曲膝而坐的燕飛悶哼道:“不要騙人哩!酒鬼來到酒窖門口仍不去拿酒喝,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因另有別的更優質的代替品,早醉得把老子釀的雪澗香忘掉了。”

劉裕解圍道:“龐老闆是來得正好,我們無敵的徵邊軍團有份優差給你,就是當千千的隨身總管,負責為千千打點一切內外事務,讓千千可盡情發揮她的外交手腕。”

燕飛報復的道:“總管即是甚麼都由你來管,你給老子在四條大街進入夜窩子的邊界處,豎起四幅我向任遙下的戰書。倘若我幹掉他,將可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誰才是邊荒集第一劍手?”

劉裕拍腿叫絕道:“此著妙極,任遙若不敢應戰,將會成為邊荒集的笑柄,還用在這裡混嗎?他是不得不應戰的。”

龐義接下去道:“何況他根本不信自己會輸給燕老大,更不曉得燕老大煉成金丹大法,連蝶戀花都學曉唱歌。燕老大吩咐下來的事,小人龐義當然會辦得妥妥貼貼的。”

三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心大笑,充滿生死與共、並肩作戰的情懷。

燕飛揭帳進入紀千千睡帳內,方發覺劉裕、小詩、龐義和高彥一眾人等,全留在帳外,登時生出哭笑難分的感覺。

紀千千換上全白色的女服,挨著軟墊倚臥鐵箱子旁,佩劍放在箱面,有如金子的守護神。

她烏黑的長發瀑布般的垂在肩後,襯托得她的冰肌玉膚更攝人心魄,寶石般的眸子閃閃發亮、靜如夜空的星辰地凝視著他,好半晌方落到他左手環抱的酒壇處,含笑道:“臨睡前還要喝酒嗎?”

燕飛盤膝在另一角坐下,把酒壇放在身旁,掛在帳頂的油燈映照下,這裡彷彿是另一個天地,溫暖而隔離,且是春色無邊。

紀千千確是男人夢寐以求的恩寵,擁有她等若擁有天下間最美好的事物。

不過她多情和充滿野性的性格,卻令人感到遊疑不定,難以捉摸。像在此刻,她便似從沒有和燕飛發生過任何事,有若在雨坪台初次相遇。

  她芳心內究竟如何看他燕飛呢?

燕飛微笑道:“我來邊荒集的途上整天睡覺,所以決定今晚不睡。不知小姐何事相召?”

紀千千眨眨美麗的大眼睛,饒有興趣的打量他道:“要有事方可以召你來嗎?人家只想見你就不成的嗎?”

燕飛留心帳外,聽到龐義等已移師客帳的一方,正動手製作他給任遙的“ 戰書”,他和紀千千的說話不虞被人聽去,心中不由一盪,柔聲道。 “當然可以。可惜我尚有要事去辦,明早回來陪你去北大街吃早點如何?該處有間叫北方館子的食鋪,非常有名,在建康絕喝不到那麼巧手調製的羊奶茶。”

紀千千秀眉輕蹙道:“明天你當然要陪人家。但今晚呢?已這麼夜哩!你還要到那裡去呢?”

燕飛油然道:“你當我們到邊荒集來只是玩樂嬉戲嗎?何況受人錢財,自然要替人消災,我幹的是甚麼行業,千千應該清楚。”

紀千千“噗味” 嬌笑,橫他一眼,垂首輕輕道:“你長得很好看,人家尤其愛看你信口開河、胡言亂語的傻瓜樣子。”

燕飛為之氣結,失聲道:“我句句實話實說,何來信口開河的罪名?”

紀千千坐直嬌軀,兩手環抱曲起的雙膝,頑皮的道:“你想撇下千千山外玩兒?那可不成哩!我要你陪人家。”

燕飛記起龐義的“共渡春宵”,心中一盪,當然只限在腦袋內打個轉。嘆道:

“小姐你須好好地休息,否則明天將沒有精神應付整個邊荒集的人。邊人出名狂野放縱,可不像建康高門大族的子弟那麼乖的。”

紀千千思忖片刻,點頭道:“今趟可以放你一馬,下次可沒那麼易與。好吧!你先哄人家睡覺,千千睡著了,你才可以獲釋離開,不過明早醒來時,你要在人家身旁,否則我會和你沒完沒了的。”

“咕嘟!咕嘟!”的連喝數大口酒,燕飛踏出營地,就那麼一手環抱酒壇,朝夜窩子的方向走去,心中仍填滿看著紀千千酣然入睡的動人感覺。

現在怕已過二更,可是他比任何一刻更精神,雪澗香帶來的些微醉意,令他更感到邊荒集愈夜愈旺盛的血肉和活力。

自刺殺慕容文後,他一直漫無目的地活著,提不起勁去做任何事。然而眼前的形勢,卻徹底把他得過且過的心態天翻地覆地改變過來,答應謝家的事他當然須辦妥,更重要的使命是讓紀千千快樂地在邊荒集享受她生命的片段。

現在最有可能找到邊荒七公子的地方,肯定是夜窩子無疑,他們雖在邊荒集橫行慣了,卻不可能不對他燕飛保存懼意,只有躲在夜窩子才安全。他已從高彥處得悉他們最愛留連的那幾間青樓、食鋪和酒館,該可輕易找到他們,進行他的計劃。

想到這裡,在完全沒有防範下,他的心湖又浮現出安玉晴那對神秘而美麗的大眼睛,心中又不由一顫。

自遇上紀千千後,一路乘船北上,他一直埋首於《參同契》,間時又給紀千千佔據了心神;獨特的美女安玉晴彷彿已到了天之涯海之角,離他遠遠的,似和他再沒有半點關係。不知如何?偏在此刻會想起她來。

自己是否因為紀千千使早已死去的心再度活躍起來?如此究竟是災劫還是福賜呢?對未來他再沒有絲毫把握。

夜窩子輝煌燦爛的採光照耀長街,他從暗黑的街道步向光明,深深地感覺到生命的變化。在逃離邊荒集時,他從沒有想過當再次踏足邊荒集,自己會在劍術和心情上,均會變成另一個燕飛。

自己知自己事,他深心處一直壓抑著的帶點狂野的率性性格,已被紀千千點燃引發,放下所有拘束抑制,縱情而為,享受老天爺予他一切善意或惡意的安排。

劉裕坐在疊高的箱陣頂上,仰望夜空,雙目一瞬不瞬,現出深深思考的專注神恰。

高彥躍上來坐到他身邊去,笑道:“有你放哨,大家該可以安心睡覺。”

又道:“龐義和其他兄弟已去為燕飛立戰書。唉!想不到燕飛會變成這個樣子,以前的燕飛終日無所事事,最好是不去煩他。”

劉裕道:“人是會變的,又或須適應新的形勢而變,像你高少便痛改前非,再不到青樓胡混,我可沒有你般本事。”

  高彥苦笑道。 “說說倒可以,沒有青樓之樂日子怎麼過?只要瞞著千千便成。辛辛苦苦賺錢,賺得錢卻沒有地方花,我既不高興姐兒們更不快樂,我怎可以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劉裕失聲道:“原來你口是心非,讓我去向千千告你一狀。”

高彥笑道:“大家兄弟還來要我,你不覺得的嗎?出生入死後再鑽進妞兒馨香火熱的被窩內,是人生最愜意的事。”

劉裕道:“另一個方法是娶得如花美春,不也可遂你這方面的心願嗎?”

  高彥嘆道。 “這只是個夢想。我是乾哪一行的,注定我沒法安份守己,更不可以有家室的牽累。你又如何呢?難道你敢娶妻生子嗎?你可否向她保證你明晚可以活著回家?”

劉裕不欲談這方面的事,岔開話題道:“那甚麼娘的邊荒七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明知你和燕飛一道回來,仍夠膽上門尋你晦氣?”

高彥不屑道:“甚麼七公子?不過是七個自以為有點本領的惡棍,想在幫派外別樹一幟。他們本來怕燕飛怕得要命,數次和我爭妞兒都不敢便來。現在只是以為有便宜可佔,錯估形勢,方敢如此囂張。”

劉裕道:“事情或非如你想像般簡單,不過無論如何,遇上變得積極主動的燕飛,算他們倒運。”

高彥怨道:“若燕小子早點變成現在的樣子,我早發達哩!”

劉裕笑道:“你還年輕,很多好日子等著你啊!”

高彥道:“今晚我是睡不著了,你在這裡看緊一些,我要到夜窩子打個轉。”

劉裕皺眉道:“竟是一晚都等不了?”

高彥受屈的道:“去你的娘!我是要去見見我的兒郎們,然後再到押店看看有沒有北方來的新貨式,買入一批來變賣圖利。確是沒錢便渾身不自在,不過為的是正事。”

  說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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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地飛鷹

第一樓是邊荒集最佳食肆,正東居便是夜窩子會家的第一勝地,北方諸胡開設的會鋪雖各有特色,但比起南人的巧手廚藝、多姿多采,始終要遜一籌。

晉室南渡,大批名廚或隨高門大旅南遷,又或混在難民潮逃往南方,於各大城鎮自立門戶。正東居的老闆范承恩原是洛陽的有名巧手廚師,逃入邊荒時看中邊荒集,認為邊荒集大有可為,送於此落地生根,於夜窩子開設正東居,由於他確是廚藝超群,人又八面玲瓏,深悉侍候權貴之道,把同一套手段用於邊荒集,仍是如魚得水,故能在夜窩子佔上席位。

二更後的夜窩子街上行人減半,古鐘場再沒有先前的盛況,卻輪到酒館、食肆、青樓和賭場等興旺起來。

正東居更是座無虛席,這座兩層高木石建成的建築物規模宏大,樓下大堂擺開近三十張大圓桌,上層分中間隔,向古鐘場的一邊是八間廂房,沒點頭面者休想可以在廂房內欣賞古鐘場的夜色,另一半擺開十多桌雅座,只招呼熟客,若邊荒集有階級之分,正東居便是最不含糊的例證。

正東居另一特色,下層的伙計是全男班,上層的侍者則全是綺年玉貌的漂亮少女,她們沒有工資,全賴貴客的打賞,可是她們在邊荒集同儕中每月酬金卻是最優厚的,於此可見邊人是如何闊綽和肯花費,她們的服務當然也是冠絕天下。

邊荒集的成就是有創意的人共同努力的成果,一切不守成規。像卓狂生、范承恩、龐義、高彥等這些人,到邊荒集外任何地方都會被視為離經叛道而飽受排擠,只有在邊荒集這獨一無二的地方,他們的創新精神方能開花結果,綻放異采。

不論你是胡人漢族,不論你是逃犯或殺人如麻的大盜,一日投進這充滿感染力的奇異處所,早晚會被同化,問題只在時間的長短。

燕飛踏入正東居,看到他的人首先靜下來,不片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本是鬧哄哄的大堂立即變得鴉雀無聲。

燕飛曉得自己已成邊荒集萬眾矚目的人物,一舉一動均會成為話題,尤其他正與祝老大對著幹,先前又敗走黃金窩,大家對他的動向生出好奇心,是可以理解的。

幸好朝他瞧來的目光大多是友善的,形勢使然下,他完成了劉裕計劃的第一步,成為邊荒集自由的象徵和中流砥柱。

燕飛環抱酒罐,從容朝各人打個招呼,微笑道:“我們的七公子是否在樓上呢?”

有人點頭,有人手指上層,都是樂意幫忙,顯示燕飛的榮辱已與他們的利益掛鉤,不過由於燕飛與漢幫勝負未分,幫忙亦止於此。

燕飛舉壇拔塞大喝一口,把酒壇封妥後,舉步登樓。

負責把守樓階的兩名大漢那敢阻攔,恭敬讓路。

燕飛施施然然拾級而上,心中感慨叢生,以前他足不踏入夜窩子半步,今晚卻是二度來訪,怎會變得這麼厲害的?

樓上十二桌雅座,全告客滿,邊荒七公子全體在座,據著可俯視古鐘場臨窗的大桌子,正驚疑不定地打量他。

燕飛向停下來的賓客笑道: “大家繼續喝酒,勿要因我而擾了雅興。”接著像見到好朋友般,向邊荒七公子笑道:“原來你們在這裡。”舉步往他們走過去。

三位漂亮的女侍忙趕過來,爭著侍候燕飛,即使到此時仍未曉得他是燕飛者,亦知道燕飛不但是重要人物,更廣受歡迎。

邊荒七公子的頭頭是匈奴族的左丘亮,論武功在七公子間他是穩居首席,不過才智卻及不上漢族的蔣狐,後者打手勢阻止其他人說話,向正大模大樣地朝著他們一桌來的燕飛沉聲道:“我們是被人利用了,致冒犯了你燕飛,一切依江湖規矩解決,我們可作出金錢上的賠償。”他把聲音盡量壓低,免給別人聽到這麼不光采的話。

左丘亮冷然道:“若你想要我的命,我左丘亮亦樂於奉陪。”

燕飛坐定,把酒壇放到桌上,啞然失笑道:“勿要慌張,我今次專誠來找你們,希望大家開心見誠的閒聊幾句,倘若你們肯當我是朋友,便可以和氣收場。”

他感到對方人人均似鬆了一口氣似的,首次感受到自己在邊荒集的份量,根本沒有人敢和他正面衝突。蔣狐和左丘亮的一軟一硬,只是耍江湖說話的伎倆,不致那麼失面子,事實上已屈服在他燕飛的腳下。

蔣孤苦笑道:“我們真不曉得紀千千在帳內。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忽然有位姑娘來找我們,說是荒月樓小麗姐的貼身小婢,說高彥不知如何從建康賺了一大筆,竟要藉你燕飛的威勢,迫荒月樓的艷娘答應讓他為小麗贖身,左丘大哥一時紅了眼,立即去向高彥興問罪之師。到後來我們曉得紀千千是與高彥一道回來,深覺可疑,方知道小麗姐根本沒有這麼一位小婢,我們是給人利用了。”

燕飛心中喚娘,那豈非所有線索,均一刀切斷,還如何去完成取回另一半金子的壯舉,自己這個邊荒第一高手還用當下去嗎?

左丘亮見燕飛默默不語,生出懼意,低聲下氣道:“是我太魯莽,錯怪了高彥。以前我們和高彥也算有講有笑的朋友,有煩燕大哥為我們說幾句好話。”

  其他沒說話的,人人噤若寒蟬。

燕飛皺眉道:“你們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來混,因何竟會相信陌生人的話?”

蔣狐嘆道:“因為那位小姑娘七情上臉,不單令人感到事情的急切性,還無從生出疑心。”

  燕飛道:“她長得漂亮嗎?”

左丘亮道:“似乎比小麗姐更多三分風情,皮膚很白,說話時兩眼淚花翻滾,令人無法不生出憐意。”

燕飛微笑道:“她定是聶天還的得意弟子'白雁'尹清雅。”

左丘亮等無不色變,不但因騙他們的人是尹清雅,更因兩湖幫的魔爪已探入邊荒集來,且已深悉邊荒集的情況,否則怎能如此輕易煽動他們去做傻事呢。

蔣狐立知此事非同小可,燕飛一方肯定吃了虧,否則燕飛不會乘夜來尋他們晦氣,忙補救這。 “今趟確是我們不對,我們可否幫上點忙呢?”

燕飛溫和的態度,也令他們大生好感。

此時有人來到燕飛身後恭敬地道:“我們老大請燕老大到房內一採,有要事奉禀。”

“老大”、“老闆”、“英雄”'這些稱呼在邊荒集頗為流行,只要有身分的便可叫老大,不一定須是一幫之主;老闆亦不用開店鋪,有銀兩便成。至於英雄,則概指武功高強的好手。

燕飛皺眉瞧去,見是個穿匈奴武士便服的漢人,瞧他長相,該有點匈奴血統,年紀二十餘歲,只屬一般好手。

那人知機的道:“小人蔡精,老大是大漠幫的車廷。”

大漠幫便是邊荒集的匈奴幫,以前的老大叫查正多行,現在當是換了領袖,由這個車廷作老大。

燕飛搖頭道: “告訴車老大我今晚很忙,明天再找他喝酒。”

那人湊近少許低聲道:“是與'白雁'尹清雅有關。”

包括燕飛在內,八個人均心中一震,尹清雅是剛推論出來的嫌疑人物,如此只有一個可能性,對方應是剛聽到他們的對話。

要知廂房離他們的桌子有十多步之遙,既隔開鄰桌高談闊論的客人,廂房又關上房門,他們更沒有提高聲音,對方仍可以聽個一清二楚,只是這副耳朵已非常不簡單。

燕飛道: “再交待兩句說話,便去拜會車老大。”

  那人領命去了。

左丘亮欲言又止,顯是怕再被竊聽。

蔣狐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道:“車老大該沒有這份本須,否則匈奴人就不用屈處集內西北角,且買賣愈做愈小。”

燕飛點頭表示明白,道: “事實上我和你們是站在同一陣線上,希望邊荒集像往日般自由自在,大家可以發大財。今晚的事就此作罷。”

  左丘亮等忙立起來,拱手致謝。

  燕飛灑然一笑,埋自去了。

龐義和八名兄弟鬧哄哄的回來,顯是意猶未盡,仍處於興奮的狀態中。

劉裕迎上去責道:“千千和小詩已入帳就寢,你們要吵醒她們嗎?”

龐義等忙壓住笑聲,還躡手躡足的裝模作樣,整蠱作怪,教人發噱。

鄭雄笑道:“燕爺此招精采絕倫,我們豎起第一封戰書,已惹得數百人來圍觀,如此向人挑戰,在邊荒集是破題兒第一遭。而被挑戰者竟是最可怕和神秘的'逍遙教'教主任遙,更是立即轟傳全集。”

另一伙計兄弟成忠這:“其實這是在邊荒集揚名立萬的最有效方法,只要挑戰的是不會踏足邊荒集的著名人物,又肯定沒有人會為他出頭,即可一登龍門,聲價十倍。”

鄭雄道:“成名你的娘!沒有本錢而去學人出名,未走完東大街便要給人湊足十多頓哩。”

眾人哄笑起來,旋又醒覺的壓下笑聲。

劉裕心中一片溫暖,大感禍福與共、並肩奮鬥的樂趣。

龐義道:“只有小飛方敢如此迫任遙決戰,現在人盡皆知小飛連任遙也不放在眼內,祝老大算甚麼東西?”

劉裕待要說話,忽然心生警兆,朝東大街方向瞧去。

一位衣服華麗得異乎尋常的英俊男子,正舉步從容朝營地走來。他的出現,天地似立即被邪惡詭異的氣氛填滿。

龐義等循他目光別頭瞧去,人人心神被攝,不由自主地生出不寒而栗的恐怖感覺。

廂房內坐著八個匈奴人,燕飛步入廂房,八人全體起立,其中一名匈奴中年大漢打個手勢,其他人包括蔡精在內,施禮退出廂房外,只剩下中年大漠和另一魁梧挺拔、氣度不凡的匈奴人,年紀在二十七、八間。

中年漢欣然和燕飛拉手為禮,客氣道。 “久聞燕兄之名,現終可親睹燕兄的風采,本人車廷,在邊荒集仍屬新丁,有任何失禮之處,請燕兄多多包涵。”

燕飛的目光從車廷移往那匈奴高手,心中微震,自練就金丹大法以來,他有種可一眼看透任何人的感覺。偏是此技卻在此人身上派不上用場,只可用深不可測來形容此位仁兄。

車廷介紹道:“這位是敝少主赫連勃勃,今次特地到邊荒集來見識一下。”

  燕飛為之愕然。

赫連勃勃乃北疆新近冒起的霸主,建都於統萬,與拓跋族為鄰,曾大敗柔然的精兵,一舉成名,人稱“大地飛鷹”,不但是從未嚐過敗績的無敵統帥,更被譽為匈奴近百年來最天才橫溢的高手,近年聲威猶在有匈奴第一高手之稱的“豪帥”沮渠蒙遜之上。想不到他竟會親到邊荒集來,擺明要在此搶地盤樹立勢力。

由於他也身在此地,更可預見邊荒集風起雲湧,風雨將臨。

嚴格來說他亦是拓跋圭的勁敵,兩股不住冒起擴展的勢力,終有一天要分出勝負,以定北疆霸權誰屬。

赫連勃勃露出一絲克制的笑意,令燕飛直覺感到他城府深沉,不輕易透露心內的情緒。他的眼神凌厲而有種冷冰冰的味道,顯示他狠辣無情的本質,為求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顧情義。

在他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眼神固執而堅定,充盈著強大的自信。粗大的雙手,即使是初次見面,燕飛已感到他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智慧武功,均不在拓跋圭或拓跋儀之下。

整體來說他不算英俊好看,卻有一股天生霸主的味道,充滿男性豪雄的氣概。

回到邊荒集後,燕飛覺得以此人是最難纏和可怕。他沒有佩攜武器,他本人便等若殺傷力最龐大的利器。

  車廷道:“坐下再說!”

三人分賓主坐好,車廷正要為他們斟酒,燕飛早拔開雪澗香的木塞子,把酒注進兩人杯內。

赫連勃勃淡淡道:“燕兄勿要怪我們唐突,更勿怪本人無禮旁聽燕兄與別人說話,因此為本人習慣,一向留意周圍發生的事,亦幸好如此,或可以幫燕兄一個小忙。”

燕飛為自己斟滿一杯酒後,挨往椅背微笑道:“赫連兄此來,是否要在邊荒集大展拳腳?”

赫連勃勃從容道:“我只是希望取回我們應得的一份,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

車廷旁聽不語,惟赫連勃勃馬首是瞻。

赫連勃勃愈是謙虛講道理,燕飛愈感到他的難纏,現時邊荒集形勢愈趨複雜,未來變化,難以預測。

赫連勃勃沉聲道:“誰人意圖主宰邊荒集?誰便要付出代價,這是邊荒集的規矩。我和燕兄一見如故,即使不能做朋友也不希望變為敵人。在一些事上還可以合作,如遇上甚麼問題,大家盡可以坐下來解決。我赫連勃勃沒有甚麼奢求,不過誰要壓得我們在邊荒集抬不起頭來做人,得先問過我的'絕地槍'。”

燕飛心叫厲害,赫連勃勃不單武功深不可測,謀略更不在他認識的任何人之下,懂得合縱連環之術,盡量減少敵手,而自己更成他籠絡之人,等若暫不與拓跋族的飛騎會為敵。不過燕飛清楚明白拓跋族方為他的死敵,若形勢容許,赫連勃勃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他燕飛。

車廷這:“看在燕兄份上,我們和高彥的嫌隙從此一筆勾銷,大家都不要放在心上。”

又湊前少許道:“我們一直留意邊荒集的形勢變化,郝長亨到邊荒集來的事可以瞞過別人卻瞞不過我們。我們曾見他兩度進出夜窩子西大街的洛陽樓,而洛陽樓的老闆'鐵手'紅子春一向與聶天還關係密切,此事邊荒集沒多少人曉得,只要找上紅子春,尹清雅能躲到那裡去呢?”

燕飛暗嘆一口氣,這個人情實在太沉重了,令他在其他事上不得不作出回報,而對方是明幫忙暗推波助瀾,讓他和郝長亨鬥個焦頭爛額,他們則坐收漁人之利。

燕飛舉杯道:“兩位仗義幫忙,燕飛是不會忘記的,讓燕飛敬兩位一杯。”

心忖除非時間能倒流,這個難領的情只好卻之不恭,明天的事,留待明天再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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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靈手卻敵

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中,劉裕猛下決定,長笑道:“任教主別來無恙!”又打手勢著龐義等往營地方向退走。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可能是任遙因看到燕飛的挑戰書,深感其充滿侮辱的意味,動了真怒,竟立即來尋燕飛決戰,以任遙殺人為樂的性格,肯定會殺盡此地生人,以作對燕飛的回敬。

他劉裕再沒有別的選擇,只好置諸於死地而後生,全力迎擊。勝敗並不重要,最要緊是奮鬥至流盡最後一滴血,不能有絲毫猶豫,以命博命,讓自己天生的靈手發揮至極限,若還不能擊退任遙,只好認命。

任遙雙目異芒大盛,強大無匹的陰寒之氣往劉裕潮衝而去,此刻在他眼中的劉裕有種一往無前、萬夫莫敵的氣概,對他任遙沒有絲毫怯意。故即使以他之能亦不敢託大,因為他知道當劉裕舉步往他迎來的一刻,兩人的氣機已鎖個結實,再沒有轉寰的餘地。冷哼道:“劉裕你既要找死,我便先成全你!”

劉裕右手按往刀把,心神提升往萬里晴空的至境,拋開一切顧慮,腳步循著某一奇異的節奏,不住接近任遙,從容道:“誰成全誰?是否言之過早?幸好燕飛不在這裡,否則便輪不到我來收拾你。”

他現在利用的是針對任遙的唯一破綻弱點,是他已因燕飛的挑戰書動了真怒,所以故意提起燕飛來刺激他,又表示出自己對他的輕視,任遙愈受不起,便愈有機會因失去冷靜,動氣出錯。

果然任遙雙目殺氣更盛,“鏘!”的一聲掣出御龍劍,在身前爆起三朵反射有如走馬彩燈那五光十色的劍花,教人疑幻疑真,看得眼花繚亂之時,其中一朵劍花倏地化成金芒,閃電般朝劉裕激射而去。

劉裕過去數月的努力,就在此刻見到成果。謝玄每天清晨練劍,風雨不改,而淝水之戰後,他的主要練劍對手便是劉裕。

謝玄眼力高明,發覺劉裕有一對異乎尋常的靈手,在 “眼、耳、鼻、舌、身、意、識”七大感官里以“身”的感覺最靈銳,而練“身”的唯一方法,就是“以戰練戰”之法,故悉心栽培,從實戰中以千奇百怪的手法,啟發劉裕的優點,發揮他的潛能。有劍術大師如謝玄者現身說教,親自訓練,數月時間可比得上別人數年的苦修。

劉裕似對任遙那神乎其技、眩人眼目的可怕劍招視而不見,沒有受其變化所惑,厚背刀隨手揮擊,最令人詫異的是他似乎沒有瞄準掌握對手的劍勢,頗有點胡亂出手的情況。

可是任誰都曉得劉裕不該窩囊至此,而任遙更感到他在無招法中隱含某一種法度,其不依常理的出招,反使他沒法子因應變招,只能原式不變直插劉裕胸膛。

此刻劉裕想到的是謝玄的劍,不知如何,更非適當的時刻,他腦海竟浮現出在建康烏衣巷謝家忘官軒內謝鍾秀依傍著謝玄撒嬌的感人情景。

謝玄看愛女的眼神,充滿慈父血肉相連深摯的愛,其中又包含無限傷情,顯是因謝玄認為自己命不久矣,深憾生離死別。

  想到這裡,心中一痛。

在似是最不合時宜的茫然和迷失中,他持刀的手自然而然生出感應,修地變招,腳步加速,一切全由手去帶動,改向挑往任遙的御龍劍鋒。

  “叮!”

在龐義等駭然注視下,劉裕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厚背刀準確無誤的挑往任遙的御龍劍,任遙也是了得,立即變招,豈知劉裕亦隨之變化,一刀劈中改而掃往他小腹的敵劍,發出清脆的交擊聲。

  勁氣爆破。

劉裕是精通戰略的人,曉得能稍佔上風皆因任遙動了氣,失去劍手的冷靜,更因對劉裕的輕視,在這一招沒用上全力,若給他重整陣腳,肯定自己的落敗乃早晚間的事。

眼前的機會,如若錯過,只可以到黃泉下後悔。

果然任遙往後疾退,化攻為守,挽起燒身疾走的劍芒,守得無懈可擊,再不敢輕忽大意。

劉裕運氣催刀,被震得酸麻的手立即回复感覺,大喝一聲,就哪麼人刀合一的往任遙硬撞過去,一副同歸於盡,看是你死還是我亡的捨命打法。

龐義等哪想得到劉裕悍勇至此,齊聲驚呼,不敢再看下去,偏又不能不看。

  “叮叮噹當!”

刀劍交擊聲如珠落玉盤的連串響起。

  人影倏分。

劉裕左肩鮮血激濺,往營地方向蹌踉跌退,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可是持刀的手依然穩如磐石,遙指對手。

任遙亦挫退三步,表面看沒有任何傷痕,但很快胸口右邊現出血痕,滲出少許鮮血,顯是也給砍傷了,還要立時運功止血。

眾人暗叫可惜,只差兩寸,劉裕可命中他的心臟。

任遙雙目射出近乎狂亂的仇恨火焰,怒叱一聲,竟騰空而起,追擊仍未止得退勢的劉裕。

龐義等大叫不好,人人奮不顧身的衝前,欲阻擋任遙向劉裕痛施殺手,不過均遲了一步。

劉裕仍是眼冒金星,被任遙至寒至毒的逍遙氣差點把經脈凝固,他之所以能創傷任遙,全賴任遙不肯與他兩敗俱傷,加上以手作為領導的奇異埋身血戰法,方有此戰果,不過仍是功虧一簣,反陷身絕局。

只要有數息回氣的工夫,憑他的獨特體質,將可有再戰之力,偏是任遙亦看破此點,拚這內傷加深,也要報一刀之恨。

近十年來,任遙尚是首次受傷,可謂奇恥大辱,不殺劉裕怎消得心頭之恨。

  嬌叱聲起。

一道劍光從營地一方橫空而來,在任遙撲殺劉裕前截上任遙。

  “嗆!”

  兩劍交擊。

淬不及防下,任遙一眼瞧去,立時心中劇震,收起一半力道,任由對方劍勁把自己送開尋丈,落往地面,心中暗嘆。

他可以殺邊荒集的任何人,卻絕不可以殺眼前的嬌嬈,雖不無些許憐香惜玉之心,更重要的是若紀千千香銷玉損於他的御龍劍下,他將立即成為邊荒集的公敵,以後再難踏足邊荒集半步。除邊荒集外,在建康亦是寸步難行,這麼不智的事,他怎會蠢得去做。

紀千千落在劉裕身前,橫劍而立,俏臉帶煞,嬌瞠道: “枉你是一教之主,不敢找燕飛,只敢找旁人出氣,算甚麼英雄好漢?”

任遙、劉裕、龐義一眾人等,定神一看,無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大叫乖乖不得了。

原來紀千千一身雪白輕薄的貼身綾羅內糯,一小杉裁裡臂,纏弦緊抱腰、裙下赤足,秀發垂肩,襯托起她的天香國色、冰肌玉骨,盡顯其誘人至極的曼好線條。若看到如此勝景而不想與她上榻子的,肯定不是正常的男人。

面對著她的任遙更是“首當其衝”,以他的鐵石心腸,亦不由暗吞一口涎沫,殺氣全消,更兼劉裕已恢復作戰能力,移到紀千千嬌軀旁,曉得已錯過殺劉裕的機會,而自己更需要覓地療傷,遂樂得大大方方,向紀千千施禮道:“ 任遙拜見千千小姐,今晚看在千千小姐臉上,到此作罷。”

說畢揚長而去,轉瞬消沒在暗黑的大街里。

燕飛抵達洛陽樓大門處,昂然踏上石階。

他心中想著的是紀千千,他少有這般積極去乾一件事,即使不止同承認,暗裡卻曉得全是為了紀千千,不想她在邊荒集的第一晚便失去一半積蓄。

明天當然不成,但若由後晚開始,緊接著的一連三夜每晚領紀千千去看邊荒集四景的餘下其他三景,會是怎樣的一番動人滋味?

想到這裡,燕飛心中一顫,明白到自己對紀千千已有點情不自禁,期待見到她,想著她,渴望能與她把臂同遊,共享邊荒集迷人神秘的美景。

  紀千千明白他嗎?自己須否向她好好介紹?讓她明白自己飽受創傷的心靈?

  使她明白自己對愛情的恐懼!

若紀千千能拋開一切,與他共墮愛河,自己是否也可以全情投入呢?

  “這位爺兒!”

  “噢!原來是燕爺!”

燕飛在大門前立定,把守大門的五名漢子神情古怪的迎上來,有點不知該如何招呼他這位稀客,竟慌了手腳。

燕飛收攝心神,排除腦海中的胡思亂想,微笑道:“煩各位老兄知會你們大老闆紅子春,我燕飛已把洛陽樓買下來,若他在半個時辰內拿不到五百五十兩金子來把樓贖回去,他以後不用在邊荒集再混下去。”

說罷穿過呆在當場的五名大漢,施施然朝迎客大廳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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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江湖手段

燕飛獨坐洛陽樓的迎客大堂,奉上香茗的婢子退走後,大堂再沒有人留下,洛陽樓的保鏢打手們把守前後門,禁止任何人進入,等待大老闆紅子春進一步的指示。

紅子春是夜窩子的名人,除洛陽樓外尚有其它生意,這個月份更有份兒出席鐘樓的八人議會,其顯赫地位可想而知。

至於他長相如何,燕飛一概不清楚,因為過往在邊荒集的日子,他很少留心其它人,即使紅子春來光顧第一樓,坐於最近的桌子,他亦沒有閒情去理會。不過他自己卻是無人不識,只要曾踏足東大街,必見過他呆坐在第一樓平台的情景。

比對起那時的自己,現下的燕飛是多麼充實和富有生氣的一個人,撇開即將要應付的紅子春,擺在前路是無數須他處理的事情和難題,何況只要想著紀千千的萬種風情,內心已不愁寂寞。

沒有牽掛關心和空閒落漠的心境,確易令人生出頹廢的情緒,令人不是腦海空白一片,便是胡思亂想。此刻回想當時,頗有曾陷身噩夢的感受。

是否因紀千千的闖入,使他嚮往日黯淡無光、失掉所有色彩的灰黑天地告別呢?燕飛實在不願意承認,偏又曉得或許事實如此。

足音響起,沉重、穩定又充滿節奏的感覺,使燕飛可純從其步聲描繪出此人的體型輕重,更清楚對方是故意放重腳步,掩飾本身的功力深淺,來人肯定是個高手。

邊荒集臥虎藏龍,本身沒有點斤兩,怎有資格到這裹來混闖。

燕飛從容地享用著茶盅內的上等茗茶,沒有朝來人瞧去,他座於迎客大堂中心的一組紅木太師椅上,這樣的幾椅組合,共有四套,分佈於堂內,予人寬廣舒適的感受。

紅子春個頭極矮的,手短腳短,華麗的衣飾反突出他腆著的大肚子;從肥胖的肩膊伸出扁平的腦袋瓜,臉上長著個使人印象深刻的大大的肉頭鼻,膚色白得來有點少見陽光不健康的浮青,他平時的臉容該是充滿活力和表情豐富,此刻卻像因受到欺壓而露出一股憤怒和不服氣的頑憨神情。

紅子春一屁股座入燕飛旁,隔開一張小幾的太師椅內,豆目直勾勾瞧著前方,狠狠道:“邊荒集是否只有你燕飛說的話才算數?你燕飛也不是第一天到邊荒集來混,我紅子春有沒有資格在夜窩子經營青樓?是由鍾樓月會決定。你想趕絕我紅子春嗎?拿起妳的劍來斬我吧!頭斷了不過是碗口大一個疤子?他奶奶的!我究竟在甚麼地方抹了妳的屁股?要上門來踢場?這百多兩金子就想買起我的洛陽樓?你出一萬兩也休想我賣給你。我紅子春從來吃軟不吃硬。在洛陽如此!在邊荒集如此!”

燕飛暗讚他說話硬中帶軟,不愧是老江湖,把茶盅放回几上,對他微笑道:“我買妳的洛陽樓,是為妳的洛陽樓著想,不想它被憤怒的邊民砸掉。”

紅子春迎上他的目光,愕然道:“你在胡說甚麼?”

燕飛一眨不眨地審視他,柔聲道:“紅老闆是我今晚所見第三位能深藏不露的高手,老闆妳的功夫全在一對腿上,更教人意想不到,稍有疏忽便要吃上大虧。”

紅子春無法掩飾地臉色微變,沉聲道:“燕飛妳是否欺人太甚呢?”

燕飛從容道:“千千小姐失去些許東西,若今晚沒法尋回來,她明天將拒絕到古鐘場表演,假如給夜窩族那群瘋子曉得紅老闆收留了偷東西的小賊,洛陽樓肯定片瓦難存,所以找是在為妳著想。”

紅子春冷笑道:“真是荒天下之大謬,我剛才不但舉手支持你重建第一樓,還贊成請千千小姐到古鐘場鳴鐘演藝,你要誣衊我,誰會相信?”

燕飛漫不經意道:“我若真的想把洛陽樓據為己有,在我來說不過舉手之勞,紅老闆比之慕容文又如何呢?何況長安還是他的地頭,而邊荒集則是我燕飛的老巢。”

紅子春雙目閃過怒色,緩緩道:“你在恐嚇我!”

燕飛啞然失笑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今晚若我取不回千千小姐失去的東西,我將會失去理智,不理夜窩子的所有規條,出手也再沒有任何保留。 ”

紅子春點頭道:“記著你曾對我說過這番話,我紅子春是恩怨分明的人。不要再兜圈子,為何是我?”

燕飛挨到椅背,長吁出一口氣,心中湧起難言的感受,怕在此刻頗有“重出江湖”之概。與紅子春這種江湖人物交手,說錯半句話也會給他拿來做把柄。

燕飛道:“郝長亨到邊荒集後,一直在這裡出入,勿要告訴我他來此只是找青樓的姑娘遣興,與你沒有半點關係。推得一乾二淨只須幾句話,但我會看不起你,更會認為紅老闆沒有助我解決問題的誠意。你可以不為自己 想,可是洛陽樓花了你這麼多心血,毀於一晚間實在可惜。”

事實上燕飛也是故意把自己迫上絕路,孤注一擲,賭赫連勃勃沒有欺騙自己,如果紅子春仍不肯抓緊此一最後下台階的機會,他燕飛必須坐言起行,一是動手幹掉紅子春,一是把勾結竊賊的罪名加諸紅子春身上,借夜窩族之手拆掉洛陽樓。

  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論對錯,也得硬撐到底,否則牠的威信將蕩然無存。而若不如此軟硬兼施,令紅子春感到大禍臨頭,紅子春只會把他的說話當作耳邊風。

在他答應謝安的請求之時,他早想到有今天的情況。邊荒集由所有頭面人物,到販夫走卒,不但都是桀驁不馴之輩,更是亡命之徒,你要和他們交手,便不得不變成他們一般的習性和行事作風,而此本是最為燕飛厭倦的事,所以他實是作出很大的犧牲。

幸好他有把握,只要紅子春確與郝長亨有來往,絕不會蠢得為郝長亨賠上性命財產,江湖義氣是有限度的,大多數只可在互相有利的情況下維持。

紅子春移開目光,仰望大堂主梁,籲出一口氣道:“想不到燕飛的劍了得,詞鋒亦是凌厲難擋,他奶奶的,長亨在弄甚麼鬼?他若真的偷去千千小姐的東西,我紅子春第一個不放過他。我以聲譽作擔保,明天天亮前,東西定會物歸原主,我和你燕飛,大家仍是兄弟,對嗎?”

燕飛整個人輕鬆起來,暗讚紅子春英明果斷,此確為最高明的做法。包庇郝長亨並非甚麼大不了的事,在邊荒集每一個人均有自由去做任何事,只要肯負擔後果和責任。可是開罪燕飛又或紀千千,則等若是自我毀滅的愚蠢行為。紅子春能屈能伸,正顯示其深明在邊荒集的生存之道。依江湖規矩,道理既不在他的一方,硬撐下去只會吃大虧,沒有人會同情他。

微笑道:“剛才若有得罪之處,請紅老闆多多包涵。”

心中同時忖道,看在紅子春的情面上,依邊荒集的規矩,他再不能向郝長亨或尹清雅追究。

高彥揭帳而入,劉裕正盤膝靜養,創傷已由紀千千和小詩親手包紮妥當,在帳頂油燈映照下,劉裕的臉色仍帶著失血後的蒼白,不過精神卻不錯。

高彥在他對面坐下,豎起拇指讚歎道:“劉老大真了得,竟能刀傷任遙,說出去恐怕沒有人會相信。”

劉裕睜開虎目,心忖自己憑一時行險僥倖,不但在第一樓集團內豎立威信,更贏得這個只佩服燕飛的小子尊敬。含笑道:“妳的事又辦得如何呢?”

高彥道:“當然一切妥當,我還重整好我差點崩潰的情報網。現在得燕飛全力支持,又有千千在我們的一方,人人士氣大振,知道賺大錢的機會終於來臨。哈,每人先賞一錠金子,我從未試過出手如此闊綽的。”

劉裕立即頭痛起來,邊荒集在在需財,若沒有生財之道,第一樓很快便出現財政危機,希望燕飛真能馬到功成,取回失去的一半財富。

高彥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在邊荒集最緊要是打響名堂,有名便有利。眼前正有個千載一時之機,可令劉爺妳的威望不下於我們的邊荒第一劍,成為邊荒第一刀。哈!邊荒第一劍加上邊荒第一刀,說出來也可以嚇壞人,以後我高彥可以在邊荒集打橫走路。”

劉裕苦笑道:“你可知當時的情況?”

高彥道:“鄭雄、小馬等早加鹽添醋、七嘴八舌的說得出真實的情況更多姿多采,甚麼劉爺你一出刀便鎮住任遙,還以命搏命的差點一刀貫穿老任的心臟。至於是否因千千才檢回妳的小命,誰人有暇去理會?只要經老卓的說書館把這場龍爭虎鬥再散播開去,包保你一夜成名。任遙難道敢出來否認嗎?他可以說甚麼呢?這裡是我們的地頭,他只是外來人,你打得他棄甲曳戈地滾蛋,是荒人的光采。”

劉裕失笑道:“你愈說愈誇大哩!”

話雖如此說,事實上劉裕亦大為心動,他到邊荒集來的主因,是要成為天下景仰的英雄人物,為將來鋪路,而成名的機會,已是唾手可得,在此刻放棄實在可惜!

沉吟道:“可是如此一來,說不定會影響任遙與我們燕少的決戰,任遙橫裡已沒有面子,大可以受傷拒絕應戰。”

高彥道“他老人家要做縮頭烏龜是他的事。我們的目的是要征服邊荒集,所以有需要把你捧作我們第一樓雙頭馬車的另一頭,免緻小飛孤零零一個人,分身乏術。此書不但可以令荒人視你作自己人,還變成頭面人物,說話方有份量。不要小看老子,我高彥是邊荒集最有辦法的人之一,人人都要來向我買情報,現在更多了你來支持我,我的生意肯定會愈做愈大,終有一天會給選進鐘樓議會內去,那是主宰邊荒集的小朝廷。”

劉裕把心一橫道:“好!一於照你老哥的意思幹下去。”

高彥精神大振道:“明天我會安排你去做幾件轟動的事,幫我清除一些阻礙,以前是怎麼說也使不動燕飛的。”

劉裕開始有上當的感覺,皺眉道:“豈非要我陪你去撩事生非。”

高彥興奮地拍拍他肩頭,欣然道:“妳到邊荒集是來吃素的嗎?我要你出手教訓的,正是些趁老子不在,欺到我手下兒郎頭上來的傻瓜蠢蛋。我要所有人知道,高彥再不是以前的高彥,誰敢犯找?便要吃不完兜著走。明白嗎?這是邊荒集的規矩,入鄉隨俗,否則沒有人當妳是自家人。”

燕飛重返邊荒集,對他本身來說,最大的得益該是人身和精神上的放任自由。

在建康都城,不論烏衣巷的謝府,又或御道大街,總有拘束感。每一座城鎮自有其獨特的風俗習氣,而建康卻像被司馬皇朝的腐敗和高門望族的頹風陰魂不散地纏繞包圍,難怪千千會視建康如囚籠。

  唉!又是紀千千!為何總無法控制自己而不時想起她呢?

在建康,只有謝安、謝玄和謝道韞可使他感受到名門詩酒風流的神韻。不過謝安可不是屬於建康的,而是歸屬於東山,他雖生活於建康城內,他的心卻始終放諸於自然山林;謝玄則屬於戰場,把他的風流注進冷酷殘忍的戰爭中,令兩軍對壘化為一種藝術,只就這方面來說,謝玄已是獨步古今,贏得牠的尊敬。

至於謝道韞,雖謂美人遲暮,婚姻更不如意,卻仍像小女孩般保持天真純淨,她“噗哧”一笑後,略感不好意思而又真情流露的神態,多麼像娘呢?

夜窩子西大街出口處聚集著數十人,正團團圍著寫上他向任遙挑戰的木牌子鬧哄哄的議論不休。

長街不遠處聚集大群戰士,燕飛一眼瞧去,卻是兩幫人馬,一邊是慕容族的北騎聯,另一邊是羌幫的人,或聚或散,攔著長街,經過的人均要繞道而行,生出似有事情發生的緊張氣氛。

有可能是兩幫人馬正在談判,此為邊荒集司空見慣的場面,談不攏便來個大打出手。

燕飛油然舉步,離開夜窩子的彩燈光華,借黑暗的掩護,在沒人留意下沿街而行,就要從兩幫人馬間穿過。

  若換作以前,他或會繞道避開。可是他現在背著他娘的'邊荒第一高手'的可笑名頭,怎可以如此沒有種?

燕飛心中苦笑時,已給人認出來,尤其礙眼的是手抱的酒壇,當然沒有人敢阻止他,還讓出去路。

燕飛昂然而行,不疾不緩的穿行而過,正以為事情已告一段落,後方卻有人叫道:“是否燕兄!請留貴步。”

燕飛無奈停步,緩緩轉身,已有兩人排眾而前,往他走過來,還打手勢著手下們退往兩旁去,變成涇渭分明的局面,大大舒緩一觸即發的緊張形勢。

燕飛卻曉得他們間根本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兩方頭領在街頭遇上說幾句話,不過兩方手下慣於一言不合立即動粗的習慣,自然而然擺出戒備的姿態,更防止其它幫會人馬的突襲,今晚是絕不尋常的一夜。

領先少許的鮮卑族武士魁梧威武,腰掛馬刀,隔遠抱拳道:“本人慕容戰,這位是羌幫的呼雷方,人稱呼雷老大!”

燕飛心忖,原來妳是慕容戰,難怪舉手投足均如此有氣概,他對北方武林頗為熟悉,近十年來,北方人才輩出,慕容戰正是其中之一,慕容永等派他來主持邊荒集的北騎聯,於此已可看出牠的份量。

呼雷方中等身材,年紀不過三十,披散的頭髮蓬亂得像個獅子頭,巨大的腦袋令他一對似充滿愁思的眼睛短小起來,腰掛的是長鞭,步伐有力而充滿自信,唇邊留著短鬚根,有點不修邊幅似的,但燕飛卻在他似是事事漫不經心的外表下,看出這個是絕不好惹的人。

呼雷方在慕容戰提到他名字,客氣舉手緻禮,開腔道: “燕兄挑戰任遙,這一手非常漂亮,待我們看到戰書,方知任遙竟然身在集內。”

  兩人來到燕飛身前,互相打量。

慕容戰微笑道:“我曾到營地拜訪燕兄,可惜燕兄不在,不過此行不虛,讓我有機會及早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

呼雷方笑道:“如非我怕打擾千千小姐,此刻立即去拜會她,現在只好按捺著,留待明早。”

燕飛淡淡道:“呼雷老大是否準備不睡覺呢?現時已過三更,快天亮哩!”

呼雷方嘆道:“不見過冠絕秦淮的絕世嬌嬈,怎睡得著呢?”

  三人對視而笑。

慕容戰忽然正容道:“邊荒集還是邊荒集,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我和燕兄的關係亦是如此。慕容戰有一不情之請,嘗聞燕兄的蝶戀花乃邊荒之冠,不知慕容戰能否有幸,於此時此地,領教燕兄的絕技呢?大家當然是試招性質,我絕不想影響燕兄與任遙即將來臨的決戰。”

呼雷方顯是想不到慕容戰有此一著,為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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