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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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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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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誰與爭鋒

慕容垂離筏登岸,左右為他掛上紫紅色繡金龍的披風,在七、八名親信大將簇擁裡,立在岸旁直如從冥府裡走出來的魔神。

他招牌武的環額束髮鋼箍在散於肩膊的深黑長發的襯托下於火把光裡閃閃生輝,不過仍未比得上他眼內神采之一二。

慕容垂自懂事開始,一直遭人嫉忌,皆因才智過人,有勇有謀,戰無不勝。

他乃前燕主的第五兒,王位當然輪不到他,坐上去的是老二慕容雋,首先是硬迫他改名字,由慕容霸改為慕容垂。

他知時不我與,忍了這口鳥氣,還為慕容雋滅掉後趟,扶助慕容雋稱帝。他亦因戰功被封為吳王,其鎮守過的郡縣,政績卓著,為人樂道。

桓溫北伐,對前燕用兵,嚇得前燕上下魂不附體,準備逃亡之際,獨慕容垂臨危請命,主動出戰,擊退桓溫。此戰奠定慕容垂北方第一武技兵法大家的至譽,也令前燕上下極力排擠他,慕容垂在無可選擇下投奔苻堅。

苻堅對他倒屣相迎,不過苻堅的心腹大臣王猛卻力勸苻堅毅他。慕容垂為向符堅表示忠誠,自願作先鋒軍,一舉破滅前燕。在前燕亡國的一刻,他立下大志,定要在自己手上復興燕國。

苻堅的淝水之敗,正是上天賜予他的良機,更使他認識到邊荒集超然的戰咯位置。

一直以來,他秘密透過拓跋珪從邊荒集得益,更通過拓跋珪扯苻堅的後腿。若拓跋珪肯死心塌地的為他辦事,他絕不用親自征伐邊荒集。可是拓跋珪拒絕他的封賞,令他生出警惕,遂下決心把邊荒集控制在手心,同時扶助赫連勃勃以牽制拓跋珪。

一切都依他的策略進行,直至今天,邊荒集竟出現他意料之外的變化。

  手下戰士於穎水兩岸布防。

黃河幫的營地和船隊在下游不遠處,離他們登陸處只有數千步。

一道黑影從西面的林木間疾掠而來,手下們齊聲叱喝,慕容垂卻道:“是政良!讓他過來。”

那人速度驚人,眾人眼前一花,已跪倒慕容垂身前,叩頭道:“政良拜見大王。”赫然竟是曾於邊荒集刺殺燕飛不遂,有“小后羿”之稱,以獵頭為業的刺客宗政良。

慕容垂現出笑容,道:“政良平身,邊荒集現在情況如何?”

宗政良起立說話道:“形勢非常不妙,邊荒集各大幫會破天荒團結一致,且有大批邊民響應追隨。”

慕容垂臉色一沉道:“勃勃是怎麼弄的?怎可能讓如此局面出現?”

宗政良嘆道:“赫連勃勃已背叛大王,甫到邊荒集竟然扮花妖攪風攪雨,豈知惹出真正的花妖來。他更不依大王指示,妄圖控制邊荒集,落得損兵折將,慘敗而逃,再沒有面目見大王。”

慕容垂的心腹大將高弼聞言訝道:“赫連勃勃竟敢如此膽大包天?即使可以控制邊荒集,可是我們大軍正壓境而來,不怕大王治他違背軍令之罪嗎?事情如此不合情理,他該是另有所持。”

宗政良道:“照我猜測,他是想趁我們大軍到達前,先殺盡拓跋族的人,然把邊荒集搶掠一空,留下一座被破壞的空集給我們。此人一向殘忍成性,以殺人為樂。”

慕容垂啞然笑道:“我是低估了他,他卻是高估了自己。政良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論他如何開罪我,我暫時確難分身去理會他。只要他善用從邊荒集得來兵器、物資、牲口和財富,在短時間內滅掉拓跋珪,勢可統一北疆,立告坐大。唉!我真的希望他成功,如此我便不用為拓跋珪頭痛。勃勃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拓跋珪卻是另一回事。”

高弼和宗政良當然清楚慕容垂為何分身不得。現在北方,苻堅雖是強弩之末,可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曾統一北方的霸主?長安仍是在苻堅的控制下,以此為據地與慕容永和姚萇展開爭奪關中的激戰。

一旦長安被任何一方攻陷,殺死苻堅,北方將立即陷進大亂。慕容垂必須把握時機,完成統一北方的鴻圖霸業。

如此情況下,豈有閒情去理會北疆的事。

慕容垂想不到赫連勃勃如此工於心計,所以說低估了赫連勃勃;說赫連勃勃高估了自己,則是嘲笑他鬧得個灰頭上面、棄戈拽甲慘敗而回了。

高弼問道:“邊民竟會同心合力,確是出人意表,不過與赫連勃勃一戰,該已耗盡氣力,變成傷疲之軍。何況不論他們如何精誠團結,始終是烏合之眾,怎抗拒我們久經戰陣的精銳之師?”

宗政良苦笑道:“邊荒集本身是個教人難以置信的地方,一切沒有可能的事也可以在那裡發生。赫連勃勃的慘敗,是一面倒的慘敗,邊人折損的只區區百來二百人。而同一時間,兩湖幫的郝長亨反中了屠奉三的陷阱,被迫退返南面,令邊荒集得到喘息的機會,全面布防。現在的邊荒集再不是我們一向熟悉的邊荒集,而是權責分明,有組織和高度效率的軍事重地。”

慕容垂目光投向黃河幫的營地,知道在己方登岸布防完成之前,鐵士心不會過來打招呼。沉聲問道:“究竟何人在主持大局?”

宗政良答道:“他們捧出紀千千作名義上的統帥,實質上應是由議會作集體領導。”

慕容垂與高弼愕然以對,後者問道:“是否謝安的干女兒,有秦淮首席才女之譽的紀千千?”

宗政良雙目閃動著奇異的神色,輕輕道:“正是她!”

慕容垂平靜的道:“她是否確如傳言所說般動人?”

宗政良嘆道:“甚麼傾國傾城,我看應該便是這樣兒。她甫抵邊荒集,把整個邊荒集弄得神魂顛倒,人人爭相討好,改變一直奉行不悖以武力解決一切的習慣。她有一種媚在骨子裡的魅力,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是愈看愈動人。”

  心中同時婉惜不已。他本有得到她的機會,只恨過不了燕飛的一關。

慕容垂仰望夜空,似在思回宗政良對紀千千的描述。

宗政良又詳細說出被迫離開邊荒集前的所見所聞,扼要而清晰,盡顯他作為超級斥堠的識見眼光。

高弼聽得眉頭深鎖,最後問道:“政良有否聯繫上任遙呢?”

宗政良道:“任遙方面更令人費解,自昨天開始,他與我斷去所有聯繫。任遙曾和我說過,夜窩族裡有他大批的手下,如能裡應外合,我們可輕易摧毀邊荒集的防禦力量。”

高弼不解道:“任遙於此最關鍵的時刻消聲匿跡,絕不尋常。”

慕容垂並不把任遙的事放在心上,淡淡道:“邊荒集是否氣數末盡呢?沒有一件事切合我們的頂期。”

宗政良道:“我是從邊荒集來,離集時的印象仍非常深刻。集內邊人不單戰意高昂,且人人盡展所能,教人看得眼花瞭亂。例如負責清場的方鴻生,在搜索方面很有一手,甫踏進我藏身的破屋,竟直指我藏身之處,迫得我立即遠遁,否則我會更清楚他們的佈置。”

慕容垂冷然道:“邊荒集是天下英雄集中之所,沒有點斤量或怕死的都不會到那裡去。這種人若不顧生死的拼命反抗,將匯合成一股強大的反擊力量。千萬不要低估他們,燕飛便是拓跋珪推崇備致的高手。什麼屠奉三、拓跋儀、慕容戰均非泛泛之輩。所以我們必須改變策略,放棄從水路進攻,否則縱使得勝,亦要元氣大傷。”

高弼點頭道:“若我們從水路進攻,便是有跡可尋,只有利用廣闊的邊荒,方能令敵人防不勝防,無從阻截。”

慕容垂吩咐道:“給我把士心召來,大家從容定計。”

  高弼忙把命令發下去。

慕容垂雙目神光閃爍,語氣卻從容冷靜,道:“高卿'無從阻截'的一句話甚合我意,不論邊荒集實力如何雄厚,仍沒法同時應付我們南北大軍的夾攻,所以對方必自恃熟悉地形,以奇兵伏兵搔擾我們行軍,更妄想可以先擊垮我們其中一方的部隊。我們須擬定的策略,應是針對此點作出部署。”

接著目光投往層云密布的夜空,嘆道:“想不到今次邊荒之行,竟會有意外收穫,紀千千將是我慕容垂攻克邊荒集的戰利品,成為南人沒齒難忘的恥辱,卻是我慕容垂的福氣。讓我看看這位有傾國傾城之色的絕世大美人,是如何動人?”

宗政良和高弼聽得面面相覷,想不到一向不好漁色的慕容垂,竟會有對女人動心的一天。

劉裕行屍走肉地坐在繼續行程的馬車內,沿古驛道朝廣陵進發。

他失陷於前所未有的低潮裡,一陣又一陣的頹喪情緒波浪般衝擊著他,他竭力避免去想的事情,前仆後繼地進犯他的腦袋。公私兩方面固是一敗塗地,未來也再沒有任何可期待的變化。

自己心儀的動人女子已表達心意,自己反成為情場上的懦夫,不但辜負了她的青睞,還深深傷害了她,傷害了自己。

他感到孤獨,一種從未感受遇可以淹沒一切令人窒息的孤獨。失去了朋友、失去了至愛、失去了理想的孤獨。不論將來有甚麼成就,卻清楚知道再難快樂起來。

淝水之戰是他最顛峰的成就,到邊荒集去時更是意氣風發,可是一切都完了,他的事業已徹底完蛋。與謝玄交待過邊荒集的情況後,他會自動引退,返鄉過些清茶淡飯的日子了事,因為他失去奮鬥的雄心壯志。

假設自己知曉情況後立即不顧一切的趕回邊荒集去,至少可以與燕飛等轟轟烈烈的並肩作戰至死,怎都勝過目下的情況。

在極度的心倦力疲下,他合上眼睛,腦袋虛盪無物,任由命運安排他的將來,因為他曉得一切已成定局,他會失去一切。

陰奇來到化身宋孟齊的江文清的船上,隨行船隊泊在穎水支河隱秘處。

江文清和直破天神色凝重,看來是情況不妙。

陰奇先向他們佈告邊荒集最新的情況,同時說出從水路配合拓跋儀奇兵的戰術。

直破天嘆道:“我們本在苦心靜候敵人從水路進犯邊荒集,待他們經過後順流鍥尾追擊,在有心算無心下,肯定可令對方損失慘重。黃河幫的戰船根本不被我們放在眼內,只恨對方顯然洞悉水路的危險,已棄筏登岸。只要他們在兩個時辰內起行,騎兵可於子時抵達邊荒集。以慕容垂用兵的高明,我們恐難達到延敵的目標。”

江文清苦笑道:“我們本想趁慕容垂大軍抵達前,無一步偷襲黃河幫,只要驅散對方的戰馬,將可令敵人失去機動性。可惜鐵士心非常謹慎,把防禦網大幅擴闊,又設置木寨,使我們無從人手,坐失良機。”

陰奇沉聲問道:“敵人實力如何?”

直破天答道:“黃河幫的戰士約三千人,戰馬多達五千頭,應是全供慕容垂之用。至於慕容垂的部隊在一萬二千人至一萬五千人間,以我們的微薄力量,根本沒法阻止他們向邊荒集推進。”

江文清道:“只要慕容垂和黃河幫近二萬人的部隊夾著河道分多路向邊荒集挺進,船隊隨後而至,除非我們和他們正面硬撼,否則將難以延誤對方的行程。 ”

直破天道:“加上你們,我們可以登岸作戰者不到七百人,不論偷襲伏擊均難以湊效。陰兄有甚麼好提議?”

江文清忍不住問道:“陰兄起程時,我方北上的船隊仍未抵達嗎?”

陰奇一直避免觸及此事,現在避無可避,只好老實答道: “貴幫的船隊恐怕在途中出事,兇多吉少。”

  江文清嬌軀劇顫,垂下頭去。

陰奇當然不曉得她關心父親的安危,轉返正題道:“能否延誤北方來的敵人,已成今戰成敗的關鍵。我有一個提議,是從水路直接攻擊敵人,憑著夜色的掩護,攻其不備,至少可對黃河幫的船隊造成嚴重的破壞,不但可挫折敵人的士氣,更可令他們沒法好好休息,使拓跋儀的部隊處於有利的情況下。”

江文清和直破天均臉露難色,要知逆水偷襲,犯水戰的大忌。更何況除兩艘雙頭船有比黃河幫遠為優越的戰力外,其它戰船的平均戰力,均在黃河幫戰船之下。

陰奇續道:“拓跋儀是馬賊出身,擅長設置陷阱,雖難對敵人造成嚴重的損害,卻可拖慢對方行軍的速度,打擊對方的信心和士氣。”

江文清似回復過來,冷靜的道:“陰兄的提議雖然大膽卻非是完全行不通,細節則仍須斟酌。”

直破天皺眉道:“不嫌太冒險嗎?”

江文清道:“不冒險怎會有成果?偷襲一事由我們兩艘雙頭艦負起全責,以闖關的方式偷襲對方,不論得手與否繼續北上,若可引得敵船追來將更理想。”

陰奇點頭道:“我們埋伏在這裡,待對方經過後順水從後方發動攻擊,如此或可令敵人亂了陣腳,拓跋儀將有機可乘。”

直破天終於同意,皆因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點頭道: “只要我們闖越敵人,敵人將有後顧之憂,怕我們隨時掉頭來攻,被迫與穎水保持距離,難收水陸呼應之效。”

陰奇道:“敵方騎兵只有五千之眾,其它步兵行軍緩慢,黃河幫更要倚賴船隊運載兵員,當他們以為你們已逃往上游,我們卻來個攔腰突襲,肯定可令對方陣腳大亂。此計沙絕。”

江文清斷言道:“就這麼決定。”

直破天仰觀天色,道:“雲層愈積愈厚,若降下大雨,對我們更是有利。老天爺呵!你可否幫個忙呢?”

陰奇也在抬頭觀天,搖頭道:“可惜我們沒有等待的時間,我們帶來大批由千千小姐設計的火油球,配合火箭,威力驚人,我立即使人搬過來。”

直破天拍拍他肩頭道:“讓我先到你處好好研究,看可否派上用場。”

兩人去後,江文清再控制不住心中的悲苦,湧出熱淚。

在與兩湖幫多年的鬥爭中,此刻他們大江幫已落在絕對的下風,江海流更是生死未卜,假若邊荒集失陷於聶天還的手,大江幫將遭到滅幫的厄運。

一直以來,邊荒集是大江幫存活的命脈,上至朝廷,下至幫會,想從邊荒集得到欠缺的物資,均直接或間接地透過他們去辦事,也令他們得到龐大有形和無形的回報。

所以江海流派出得力的拜把兄弟程蒼古和費正昌到邊荒集匡助祝老大。可是一日之內,整個情況完全逆轉過來。

大江幫究竟在哪一方面出了岔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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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21:14: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誰主穎河

燕飛和屠奉三並騎立於谷口外,看著車隊和牲口緩緩入谷。

戰士在四方戒備,山谷高處哨街重重。

屠奉三道:“真奇怪!天師軍仍沒有動靜,難道竟看破我們的手段?”

燕飛道:“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緣,聽過他說幾句話,印象卻頗深刻,感覺此人膽大心細,長於應變。”

屠奉三皺眉道:“你是否在說徐道覆?你怎知是他在主持而非孫恩又或盧循呢?”

燕飛愕然道:“可能是因卓狂生說過天師軍是由徐道覆指揮,不過我真的感覺到他正在虎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屠奉三驚異地打量他,問道:“聽說花妖是由你老兄純憑感覺識破的,更有傳言你的蝶戀花會向主人示警,究竟屬什麼功法?”

燕飛心中暗罵不知哪個混蛋洩漏自己的機密,苦笑道: “此事一言難盡,我自己也很想找人給我一個圓滿的解釋。”

屠奉三道:“現在你是我的戰友,我當然希望你的靈機愈敏銳愈好。告訴我!你現在是否有危機迫近的預感?”

燕飛的目光投往邊荒集,道:“我並不是神仙,幸好凡人有凡人的方法,就是設身處地為徐道覆作出考慮。假如我是徐道覆,忽然看到大批人馬離開邊荒集,趕往小谷,會怎樣想呢?”

屠奉三同意道:“肯定他看穿這是個陷阱,所以按兵不動,問題在他會如何反應呢?”

燕飛道:“徐道覆若確如傳聞般的智勇兼備,精於兵事,該猜到我們是要在集外設立能長時間穩守的堅強據點,更該猜到小谷是邊荒集失陷時的唯一退路。另一條路或許是跳進穎水逃生。”

屠奉三一震道: “他將採截斷的手段,並以此迫我們離谷作戰,此招確是很絕。”

燕飛微笑道:“分頭行事的時間到哩!大家小心點。”

屠奉三探手和他相握,道:“希望燕兄回來時帶著孫恩的首級,不過勿要勉強,保命方是要緊。”

燕飛握著他的手,聽著此以冷酷無情見稱的人道別的叮嚀,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滋味。道:“屠兄也須小心行事,遲些兒我們再在邊荒集喝酒聊天。”

屠奉三放開他的手,目光灼灼的瞧他,低聲問道:“你感覺到孫恩嗎?”

燕飛眉頭蹙聚,道:“我似乎感應到他,又似完全沒有感應,這感應奇怪至極點,如實卻似虛,真偽難辨。”

屠奉三道:“如此方才合理,在天師徒眾眼中,孫恩有通天徹地之能,能人之所不能。在識者心中,孫恩的道術武功已臻貫通天人的境界,鬼神莫測其秘。燕兄今次與孫恩之戰,不論誰勝誰負,將會千古留名。”

燕飛點頭道:“屠兄對孫恩的評語當是中肯,否則以任遙之能,不會察覺不到他老人家在旁虎視眈眈,我會以此為戒。”

屠奉三笑道:“燕飛並不是任遙,孫恩今次遇上敵手哩!屠某在此祝燕兄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燕飛灑然一笑,往後退開,幾個身法沒入南面的疏林裡。

  屠奉三心生感慨。

或許是因燕飛與世無爭的性格作風,或因識英雄重英雄,又或因大家正生死與共的並肩作戰,至少在此刻,他的感覺是燕飛確為他的朋友。

可嘆是未來形勢難料,縱可保住邊荒集,但當桓玄起兵作反,將會出現新的變化,現在的朋友,會變成將來的死敵。他和燕飛間關係的發展,殊不樂觀。

拓跋儀和五百本族戰士,穿林過野,沿穎水里北推進。

騎隊分散前進,似是雜亂無章,散亂中又隱具法度。雖沒有火把照明,黑夜卻對他們這經歷多年馬賊生涯的戰士,沒有絲毫影響。

馬蹄穿上特製的軟甲蹄靴,踏在地上時只弄出黯啞的悶響,使他們有如從地府鑽出來的幽靈騎士。

以拓跋珪為首的馬賊團,一直在苻堅大力清剿的情況下竭力求存,且不住壯大,對付圍剿追殺他們的敵人,他們一向採取的策略是“一擊不中,遠揚千里”的游擊戰法。從來他們都是以少勝多,所以現在面對雖是龐大的敵人,要偷襲的是被譽為北方第一人的慕容垂,卻人人沒有半點畏怯猶豫。

拓跋儀發出鳥鳴暗號,手下立即散往各方,自發地尋找埋伏的地點。

拓跋儀與丁宣跳下馬來,由左右牽走坐騎,兩人徒步掠前,登上高地,遙觀兩里許外的敵陣。

丁宣一震道:“似乎超過一萬五千之眾。”

拓跋儀細察對方形勢,在火把光照耀下,穎水兩岸敵人陣容鼎盛地分佈有序。

東岸盡是步軍,只有作先鋒的是二百騎兵,該為整個逾萬人的步兵團作開路偵察的探子。這邊的人全坐在地上休息候令。

西岸是清一式的騎兵,數在五千之間,正整理裝備,一副準備起行的模樣。

水道上泊著五十艘黃河幫的破浪船,這種中型戰船載兵量不大,以每艘五十人計,只可運送二幹五百人。真正數目肯定在此數之下,因為必須撥出至少十艘以運載物資糧草。

在西岸離岸千步許處設有木寨營地,照猜估該是用來作後援基地,由黃河幫的人留守。黃河幫的船將不住把糧貨從北方運至,再由戰船把所需經水道運往前線,快捷方便。

拓跋儀冷然道:“應是一萬八干人到二萬人間,慕容垂確是名不虛傳,只看這等陣仗,自己先立於不敗之地。”

丁宣頭皮發麻的道:“他們的戰馬休養充足,反之我們的戰馬已走了七、八里路,我們和他們比速度肯定不成,比實力更是一對十之數,不論我們如何偷襲伏擊,無疑是以卵擊石,肯定死路一條。”

拓跋儀目光在水道巡梭,道:“看到嗎?他們把木筏綁起來,五個一排,當黃河幫的破浪控制水道後,木筏將在黃河幫的撐櫓手控制下順流漂往邊荒集去,屆時連筏為橋,東岸的大軍可以迅速渡河,邊荒集立即完蛋。”

  丁宣倒抽一口涼氣。

慕容垂的戰略清楚展現在他們眼前,就是先以精騎沿穎水西岸多路進發,於子時與孫恩和兩湖幫的大軍夾擊邊荒集。

東岸的步兵團同時推進,配合水道黃河幫的戰船由水陸兩路壓境而至,木筏隨後。

當黃河幫的戰船肅清水道的障礙和敵艦,會於邊荒集東的河段連筏為橋,步兵團將蜂擁渡河,水銀瀉地的從東面破牆入侵邊荒集。

邊荒集此時正窮於應付南北敵軍的狂攻猛打,試問如何抵抗這支超逾萬人的強大敵軍?

拓跋儀道:“水道的爭奪戰將交由宋孟齊和陰奇處理,我們無從插手。我們可以做的是在西岸區設置專對付馬兒的陷阱機關,利用火油彈放火燒林,迫對方繞道,不單可延誤敵人行軍,更可阻止敵人在西岸呼應河道的破浪。”

接著現出一絲充滿自信的微笑道:「我起程前卓名士密告我整個由千千小姐擬定的作戰計劃,每一場戰爭也有不同的戰法。待慕容垂大車去後,我們立即突襲木寨,以此亂慕容垂的軍心。你立即使人趕回去通知邊荒集我們眼所見的事,免致他們措手不及。”

  丁宣領命去了。

拓跋儀暗嘆一口氣,看著兩艘破浪從敵區河段開出進行探路的任務,心忖能否守得穩邊荒集,將看河道的操控權能否牢牢掌握在己方手上。

  燕飛在林木間飛翔。

開始時各種意念紛至沓來,不旋踵進入萬念俱寂、空極不空的靈機妙境。

他先越過小谷,西行近裡,方繞往南方。

他開始感覺到孫恩的存在,這是沒法解釋的感應靈覺,超乎於日常感官之上。

即使沒有靈機妙覺,仍不難從孫恩一向的習慣猜測他的位置。

孫恩若要總攬全局,必須立足於可同時觀看到穎水和邊荒集西南面的位置。這麼一個位置只有位於邊荒集南面的“鎮荒崗”。

此崗處於邊荒集南方約兩里許處,由幾座小山丘連結而成,“鎮荒崗”便是這排小山巒的峰顛。也是邊荒集南面平野的最高點,可俯瞰邊荒集的西南方及穎水河段。

孫恩一向慣用的戰術,是憑其蓋世魔功,擇肥而噬。一旦給他覲準機會,不論對方如何人多勢眾,他會利用了然於胸的環境,於千軍萬馬中取敵帥首級如探囊取物般輕易,一舉弄垮敵人。

任遙之死情況相同,正是他這種獨一無二戰術下的犧牲品。

燕飛此行的任務是要阻止他重施故技,所以必須在這等事發生前收拾他。

他會繞往“鎮荒崗”的南面,對孫恩進行突襲。

  燕飛心中一無所懼。

金丹大法全面運行,心靈晶瑩剔透,並沒有因對手是孫恩有絲毫畏縮。

  孫恩究竟厲害至何等程度?快將揭盅。

就在此時,心中現出警兆,右方半里許處有人隱伏其中。

燕飛心中一動,暗忖橫豎不費多少功夫,忙從樹頂投往林地,悄悄朝目標潛過去。

鐵士心今年三十三歲,身材魁梧,遠看像一座鐵塔,寬肩上的禿頭在火把光照耀下閃閃生輝,其體形確令見者生畏。不知是否為加強其威武的形相,即使在平日他亦愛穿戰甲,此時在戰場上更是全副武裝。他的戰甲也與眾不同,是以鯊甲和水牛皮革揉製而成,掉進水里反可增加浮力,否則若因戰甲過重沉屍江底,會成天大的笑話。

他過人的體魄對他的事業有直接的幫助,只五年間便從依賴黃河尋生計的小流氓變為一個小幫會的老大。

其事業的轉折點是遇上逃避族人追殺的慕容垂,並義助後者從水路逃難避過一劫。自此兩人結為拜把兄弟。

到慕容垂成為苻堅手下猛將,在慕容垂的照拂下鐵士心把一個地方的小幫會發展成為雄霸黃河的大幫,正武易名為黃河幫。

在淝水之戰前,鐵士心一直與拓跋珪緊密合作,負責運送戰馬和財貨。到拓跋珪與慕容垂的關係頻於決裂,雙方的合作方告終。

鐵士心不單是慕容垂忠誠的伙伴,更是慕容垂的耳目,通過他慕容垂可掌握北方的形勢變化,從容定計。

今趟進攻邊荒集的決定,是由鐵士心穿針引線,透過任遙與聶天還和孫恩斡旋,始能成事。

鐵士心高大威武而不臃腫,下頷厚實,臉寬眼大,卻出奇地不予人盛氣凌人的感覺。他慣用的兵器是大刀,刀名“巨浪”,在北方非常有名,論武功屬竺法慶、任遙、江凌虛和安世清等北方漢人頂尖高手的級數,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此時他與慕容垂來到穎水岸旁一處高阜說私話,兩人交情深厚,說話沒有任何顧忌,無須轉彎抹角。

鐵士心長吁一口氣道:“今仗並不容易。”

慕容垂從容道:“今仗我們不但要贏,還要贏得漂漂亮亮,否則縱能得於邊荒集,亦將失於北方。”

  鐵士心當然明白他意之所指。邊荒集雖然關係重大,說到底仍是統一北方的連場大戰襄的小插曲,若因此傷亡慘重,將大大影響慕容垂統一北方的戰事和威勢。

目光投往對岸休息候命的步軍團,點頭道:“大哥這一招很絕,邊荒集當集中力量防守穎水西岸碼頭區,大哥偏於敵人難以顧及的束岸行軍,到時只要成功渡河,此戰立可分出勝負。”

慕容垂道:“水道的控制權倚仗士心去爭取,邊人莫不是膽大包天之輩,更愛行險著,士心千萬勿掉以輕心。”

鐵士心道:“只要兩湖幫配合作戰,牽制對方實力薄弱的船隊,我們順流攻去,該是萬無一失。”

慕容垂訝道:“既然如此,因何你還是憂色重重的樣子?”

鐵士心嘆道:“事情頗不尋常,姬別竟然背叛了我。”

慕容垂啞然失笑道:“邊人只講利益,當姬別弄清楚情況,得知有孫恩和聶天還參與其事,當然醒覺過來,曉得邊荒集沒有他立足之地。”

鐵士心道:“我並非奇怪他背叛我,而是因深明他愛逸惡勞、貪生怕死的個性。以他的為人,怎會留在邊荒集等死,而不選擇立即逃走呢?”

慕容垂道:“你知道的是多久前的情況?”

鐵士心道:“是個許時辰前最後一批探子帶回來的消息,他們指於擊潰赫連勃勃和郝長亨的部隊後,所有人均可自由離開,姬別卻偏偏不走,還積極參與布防的工作。他在邊荒集的兵工廠或許是天下規模最大的,只是弩箭機便有數十台,手下更有巧匠無數,有他留下,逞荒集勢如虎添翼。”

慕容垂沉吟片刻,點頭道:“姬別的行徑確出人意表,他一向最怕的人是你,現在竟敢與你公然為敵,會否是因為紀千千呢?”

鐵士心搖頭道:“女人一向是他的玩物,怎會忽然反變成聽女人之命的奴材?”

慕容垂目光投往夜空,雙目閃閃生輝,淡淡道:“讓我告訴你,紀千千是與別不同的。能令謝安樂而忘憂,能令整個建康如痴如醉,能令邊荒集化戾氣為祥和,從一盤散沙變為精誠團結,豈會是尋常美色?或徒具軀殼的漂亮人兒?”

  鐵士心愕然瞧他。

慕容垂迎上他的目光,沉聲道:“今仗確不輕易,邊荒集現時的情況是從未在該處出現過的,若我們只是恃強攻擊,縱可獲勝也只是慘勝。所以必須多方施計,不住增添壓力,以摧毀其信心士氣。”

又冷哼道:“天下沒有一座是我慕容垂攻不下的城池,堅城如長安、洛陽也如是。何況區區一個沒有城牆可恃的邊荒集?”

鐵士心點頭道:“此戰勝之不難,難就難在如何在我方傷亡不大下得竟全功,聽大哥這麼說,我安心多了。咦!”

慕容垂亦有所覺,目光投往河道,兩艘沒有亮燈的船出現河道處,桅帆半張,只靠槳力迅速接近,彷似從黑暗冒出來的鬼舟。

鐵士心一震高喝示警道:“敵船偷襲,兒郎們立即應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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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紅燈高懸

慕容戰聽到暗號,忙使人把出口的障礙移開。

屠奉三閃進來道:“我沒時間解釋,先令你的人移往小谷去。”

慕容戰二話不說的發下命令,手下戰士紛紛上馬,魚貫走出荊棘林。

慕容戰拉苦戰馬隨屠奉三往外走,見屠奉三不住打量他,笑道:“為何這般看我?”

屠奉三淡淡道:“你對我如此信而不疑,不怕我害你嗎?”

慕容戰笑道:“你已把我誆進死地,要害我還不容易嗎?何用費唇舌來和我說無聊的閒話?”

屠奉三拍額道: “對!是我胡塗!”

召來坐騎,與慕容戰同時飛身上馬,領路前行。

慕容戰道:“是否被對方看穿了?”

屠奉三點頭道:“據探子回報,天師軍已向我們分三路推進,領軍的該是'妖道'盧循,因為行軍的方式是他愛用的蟹鉗陣,把主力集中於左右翼軍。其人數約在五千人間,全部是步兵。”

慕容戰道:“你怎知他識破我們?”

屠奉三道:“先是燕飛提醒我,所以我特別派出得力手下前往偵察,發覺其中軍帶備大批削尖的粗木幹,立知不妙,所以去喚你出來透透氣。”

慕容戰一震道:“好盧循!分明要在小谷外設置木寨,建立堅強的據點。”

屠奉三歎道:“此招異常高明,若給他們在邊荒集和小谷問的高地設置木寨,配合比我們強大得多的軍力,勢將隔斷我們與邊荒集的呼應,更截斷邊荒集的退路。”

慕容戰點頭道:“那時我和你將進退兩難。難道死守小谷,坐看邊荒集的失陷嗎?不過若出谷攻擊,則正中對方下懷。”

屠奉三斷然道:“我們絕不容此事發生,否則此仗我們肯定輸得很慘。”

慕容戰道:“老哥你有何應付良方?”

屠奉三從容笑道:“唯一方法是以快打慢,以快騎的機動性克制對方的步兵。”

慕容戰聽得眉頭大皺道:“對方正是要引我們離谷作戰,當然是步步為營,且會盡量經平野之地行軍,令我們沒法伏擊偷襲。”

屠奉三道:“要擊退他們肯定沒法辦到,不過若我們只是想燒掉對方的木材,卻是大有可能,對嗎?”

  慕容戰大笑道:“好計!”

兩人同時朝邊荒集瞧去,綠燈緩緩降下,升上紅燈,指示敵人進入警戒線內。

“小姐!你是否在擔心燕公子呢?”

觀遠台上,紀千千立在西南角處,凝視遠方平野丘原。

敵人的火把像無數的營火蟲,緩緩移動,顯示敵人的兩支部隊,一支移往集外西面,一支正朝南門推進。

紀千千幽幽道:“我在擔心每一位出征的戰士。”

小詩低聲道:“小姐是統帥嘛!大可不讓燕公子去冒險。”

紀千千別首瞥愛婢一眼,柔聲道:“詩詩不再害怕了嗎?”

小詩垂頭道:“和小姐在一起,小詩甚麼都不怕。”

紀千千想起高彥,想到小詩仍被蒙在鼓裡,暗嘆一口氣道:“正因我是統帥,方不得不讓燕飛對付孫恩。過往乾爹說起孫恩,曾多次指出孫恩那種擒賊亢擒王的戰術,往往可把一場大戰役的形勢完全扭轉,卻又毫無應付的良方,只是心理上的威脅,足令任何與他對敵的人睡不安寢。別人不曉得孫恩的厲害,但我身為謝安的干女兒,怎會不清楚?”

小詩天真的道:“為何不多找幾個身手高強的英雄好漢,助燕公子左對付孫恩呢?”

紀千千苦笑道:“孫恩不論道術武功,均臻達鬼神莫測的層次,多幾個人少幾個人並沒有分別,反易洩露行藏。真正可以幫得上忙的,又要領軍應付敵人。”

小詩駭得花容慘淡,顫聲道:“孫恩這般了得,燕公子怎辦好?”

紀千千柔聲道:“你又害怕哩!告訴你吧!在我尚未認識燕飛前,我已曉得天下間若有一個人能對抗孫恩,肯定是燕飛無疑。這是乾爹和玄帥一致同意的,你聽過有人的劍會嗚叫示警嗎?我親自聽過。孫恩的功法根本不是凡人能應付的,而邊荒集只有燕飛不是凡人,他的劍法已達到通玄的境界。所以當卓名士提出由他自己去對付孫恩,我反建議由燕飛去負此重任。邊荒集沒有另一個更好的選擇,我也沒有選擇。戰爭向是如此,縱使沒法肯定勝負,仍要盡力而為,不計後果。”

剛說到卓名士,卓狂生來到兩女身後,沉聲道:“情況不妙,向我們西面推進的天師軍,似乎想截斷我們與戰谷的聯繫。”

紀千千平靜的道:“請卓先生使人在紅燈正西掛起黃色燈籠,但不可高於紅燈。”

卓狂生微一錯愕,把命令傳下去。

黃色燈籠緩緩升起,指示小谷方的友軍主動對付敵人,由於比紅燈為低,表明邊荒集不會派兵援助,所以屠奉三等必須自行設法。

小詩趁卓狂生去辦事,湊到她耳旁低聲道:“小姐真威風,指揮若定,詩詩感到小姐你信心十足,可以應付任何風浪。”

  紀千千心中苦笑。

她終於體會到謝安在淝水之戰前所承受的沉重壓力,謝安憑“鎮之以靜”的方法感染建康軍民,她現在唯一方法,亦是裝出臨敵從容的態度。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徐道覆的才智,如他不是如斯出眾,亦難打動她的芳心。

卓狂生回到她身旁,朝往西推進的火把陣瞧去,敵人兵分二路,活像三條火龍,且沿途處處布防,翼翼小心,步步為營。

道:“徐道覆不愧是將帥之材,先令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絕不急於建功。”

紀千千不知想起甚麼,語調出奇地溫柔,輕輕道:“這是他一貫以靜制動的作風,盡量引人盡展所長,再從你擅長的東西窺見破綻,一舉擊破,令人沒有翻身的機會。”

卓狂生同意道:“小姐對他確非常了解,小姐的話更令我明白因何我們一方不可輕舉妄動,否則正中對方下懷。只恨戰谷一方卻不能坐看對方成功在谷集問設立據點,他們將被迫出手。”

紀千千輕鬆的道:“屠奉三和慕容戰是我們聯軍最出色的將領,手下荊州軍和鮮卑戰士更是久經戰陣的精銳,若他們辦不來的事,我們出去也是白賠,反予敵人可乘之機。放心好哩!我有信心他們有破敵之計。我們應做唯一的事,是牽制敵人在南方布陣的大軍,如他們敢施援另一支部隊,我們或有主動出擊的機會。”

卓狂生欣然道:“謹遵小姐指示。我剛得到一個新消息,兩湖幫大有可能背盟撤退,返回南方。”

紀千千愕然朝他瞧來,大訝道:“消息從何而來?”

  卓狂生瞥小詩一眼。

紀千千知機的隨便找個藉口,把小詩支使到議堂去為她取披風。

卓狂生壓低聲音道:“消息來至媞後。”

紀千千一呆道:“她竟可潛入集內來嗎?”

卓狂生苦笑道:“實不相瞞,夜窩族裡有我們的人,與媞後有一套秘密通消息的方法。請小姐為我們隱瞞這方面的情況,因為媞後已親自宣布解散逍遙教。我們的人會融入邊荒集,成為忠誠的分子。我真的不想他們仍背負著逍遙教的包袱。”

紀千千聽得倒抽一口涼氣,任遙對邊荒集是處心積累,幸好功虧一簣,被孫恩殺死,否則邊荒集肯定難逃任遙的魔掌。

  欣然道:“千千遵命!”

卓狂生道:“媞後曾與郝長亨碰頭,告訴他帝君被孫恩所害一事。郝長亨曉得後頗有退意,一方面是不願助長孫恩的氣焰,更害怕聶天還是孫恩下一個目標。”

又道:“媞後指出,郝長亨對慕容垂另外召來赫連勃勃非常不滿,深感與慕容垂和孫恩這類人合作,等若與虎謀皮。照媞後估計,除非聶天還是不折不扣的蠢材,否則會退出此戰。”

紀千千皺眉道:“郝長亨又好得多少,我最卑視的正是他這類口是心非的偽君子。若高彥真是被尹清雅害死,燕飛絕不會放過他。”

卓狂生道:“郝長亨確是卑鄙小人,不過我們現在無暇和他算賬。少一個敵人總比多一個敵人好。我們須否在穎水的防守上重新佈置。”

紀千千道:“假若郝長亨只是故作姿態,我們豈非中他的奸計。”

卓狂生道:“我也想過此一可能性,所有地壘弩箭機陣可以保留,但木雷刺陣卻可移往碼頭上游。如此不論敵人由南北水道殺至,木雷刺也可以痛擊敵人。”

紀千千喜道:“此計確是可行,請卓先生全權處理!”

見卓狂生仍呆瞧著自己,猛然醒悟道:“千千仍是不慣作統帥,立即給你令箭手諭。”

  此時手下來報,龐義求見。

卓狂生哈哈笑道:“原來是我們邊荒集最偉大的建築大師駕到,我有個提議,移動木雷刺陣的重任,可交由他處理,他會幹得比任何人都好。 ”

  紀千千道:“快請龐老闆。”

  手下領命去了。

此刻的邊荒集,受到最嚴密保護的人是紀千千,不論誰想見她,都要經身分的核實和她本人或卓狂生的允准。

龐義一肚氣的來到兩人身前,後面還有取來披風的小詩。

小詩為紀千千掛上披風之際,龐義滿腹牢騷的道:“燕飛那小子又著我去巡視集內的防禦佈置,可是我提出改良的意見,卻沒有人肯聽我的話,說甚麼必須出示由千千小姐親發的令箭,否則把一台投石機移歪少許也不行。他……嘿!沒什麼!”

他的粗話差點衝口而出,幸好記得小詩在場,立即懸崖勒馬。

卓狂生道:“這叫軍有軍規,你少安毋躁,小姐正準備發出令箭,讓你去把木雷刺陣移往集的東北方,碼頭區上游處,好用來鎮守集東整道河段。”

龐義仍然滿肚怨氣的道:“木雷陣正是令我最光火的,他……嘿!竟把我的木材如此浪費。我不是捨不得,而是明陣怎及暗陣,若給敵人探子看到,肯定先把木雷陣拆掉。河道旁這麼多暗位斜坡竟不懂利用,如讓我來佈局,肯定敵人蒙然不覺,直至大難臨頭。若人人清楚看到,陷阱還算陷阱嗎?”

紀千千取來令箭,送到他手上,道:“有了這枝令箭,龐大哥愛怎樣改動都行。我們會升起一盞小藍燈,表示發出了一根令箭。當龐老闆把令箭交回來,藍燈會立即除下。”

龐義低頭審視人手沉重,長只半尺的小令箭,籲一口氣道:“是黃金打製成的,肯定是邊荒集最貴重的箭。”

卓狂生笑道:“剛新鮮出爐,保證沒有人能假冒,還不快去辦事?”

  龐義立即神氣起來,匆匆去了。

徐道覆陣兵於邊荒集南面半里處,東倚穎水。

此時他布的是以防守為主的迭陣法,把五千步兵分為前後兩陣,每陣三列。

第一列是槍盾手,當敵人衝至陣前方與敵拚殺,不准後退。

第二列是箭手,第三列是強弩手。

三列合成一陣,當敵人殺至,槍盾手會坐往地上,好讓第二列跪下的箭手和第三列站立的弩手射殺敵人。

第二陣以同樣的三列戰士組成,當第一陣射盡箭矢又或體力不支,立即以第二陣補上更代。

兩翼則各以五百騎兵護衛,進可攻退可守。

這陣法不利衝鋒,可是若敵人堅守不出,此陣會發揮奇效,特別是對付沒有高牆可恃的邊荒集聯軍。

每次作戰,徐道覆均是準備充足,不會冒進。

天師軍並非尋常的軍隊,而是“天師”孫恩的信徒和戰士,人人悍不畏死,故能以少勝多,屢敗晉軍。

可是今晚徐道覆與往常臨陣的心情大不相同,連他也有點不明白自己。

  是否因為紀千千?

還是因為摸不清對方主持大局的人,沒法從對方一向的行事作風和性格擬定針對性的策略?

  他真的弄不清楚。

在到達邊荒集前,他一直有信心可以挽回紀千千對他的愛,事實證明他錯了。

說到底錯不在他,而是紀千千受謝安荼毒太深,使她無可救藥。

他為此想法生出不寒而懍的感覺。

每次遇到吸引他的美女,他均會全情投入,施展渾身解數去得到她的心,然後是她的肉體。

對於此類愛情遊戲,他一直樂而不疲。

可是當紀千千叫破他的身分,他不得不離開的一刻,他心中不單充滿怨恨,更感到從心底湧出來的倦意。

  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或許只是一時的情緒波動?

  他弄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在殘酷的戰場上絕不許感情用事,他必須像一貫的以勝利為最高目標,直至邊荒集屈服在他的征戰下。

張永在他旁提醒道:“是時候哩!”

徐道覆從迷思中驚醒過來,道:“擊鼓!”

  “咚!咚!咚!”

  戰鼓敲響。

另一邊的周冑笑道:“我看邊人只是在故弄玄虛,幾個時辰可以弄出甚麼花樣來呢?”

徐道覆凝望烏燈黑火的邊荒集,至乎高懸其上的彩燈,沉聲道:“此仗絕不是我們先前想像般容易,更不可輕敵。”

  眾將轟然應喏。

  徐道覆大喝道:“全軍推進!”

  號角聲起。

以步兵為主,騎兵為副的天師大軍,開始向邊荒集作堅定而緩慢的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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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軍事天分

燕飛在密林裡潛行數丈,隱隱聽到有人說話,更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片密林位於小谷的西南方,離開戰場的範圍。

燕飛心中奇怪,若躲在林內說話者是逃離邊荒集的邊民,理該不會惹起自己的感應。想到這裡,察覺到前方有人藏身於樹木上,似是為林內說話的人放哨,林內深處燈火閃閃。

他好奇心更盛,展開身法,借林內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無聲無息地悄悄推進,避過多處哨崗,倏地眼前開闊,密林內竟有一片方圓七、八丈的空地。

燕飛閃到一株大樹後,往下蹲低,從樹旁一堆矮樹叢的間隙往空地窺探。

  詭異的情景,盡入眼簾內。

空地的中心,放著一盞風燈,燈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盤膝坐著一名頭扎高髻的女子,身穿寬大的道袍,可是不知如何的,他總感到道袍裡的身體肯定苗條而豐滿,動人非常,偏又沒法解釋因何會有此印象。

從她的角度瞧去,只看到她少許側面輪廓,已令他感到此女有異乎尋常的美貌,充滿引人入勝的誘惑。

一個人站在她前方,雙手下垂,神態恭敬,赫然竟是漢幫的軍師胡沛。

當燕飛往她望去,她似生感應,雖然沒有任何行動的先兆,但燕飛知道不妥,忙伏貼地上。

果然此女別頭朝他藏身處瞧過來,瞄了一眼,目光又回到胡沛身上。

燕飛暗叫厲害,他不敢趁她別過頭來之際看她,所以無緣窺她全貌。要知此等高手,已臻達通玄的境界,不用聽到任何聲息,可以生出警覺。

由於有曾被任遙察覺的前車之鑑,一路潛來他是非常小心,屏止呼吸不在話下,更收斂精氣的外射,把心臟的躍動減至若有如無,所有這些功夫都是沒有白做的。

  她究竟是誰?

胡沛的聲音在林內的空間響起道“今次大師兄陰溝裡翻船,二師兄又被孫恩攔途截擊,令我們多年來的佈置全功盡廢。現在惟有寄望邊荒集之戰侵略者和守衛者幾敗俱傷,我們或尚有可乘之機。”

甚麼大師兄、二師兄,燕飛聽得一頭霧水,仍沒法弄清楚此女的身分。

像如此武功的女子,天下間不會有多少個。

女子低沉而充盈磁性的悅耳聲音油然道:“天地之間,莫不有數。有功必有劫,大功業更有大劫難,小沛不必把一時成敗放在心上。你大師兄的失敗是必然的事,佛爺一向不看好他,只是覺得他尚有可用之處,方虛與委蛇。勃勃他過於自恃,驕橫難制,剛愎自用,竟敢不依我們的計劃行事,罪該萬死。”

燕飛心中劇震,終曉得胡沛口中的大師兄是赫連勃勃,又從“佛爺”的稱呼,猜到此女為“大活彌勒”竺法慶的髮妻尼惠暉。

尼惠暉現身此處,以“十住大乘功”名震天下的竺法慶會否在附近呢?

胡沛道:“小徒亂了方寸,請佛娘賜示。”

尼惠暉從容不迫的柔聲道:“今戰不論誰勝誰負,勝敗雙方均會傷亡慘重,邊荒集則肯定元氣大傷,須一段長時間方能回復舊觀,然後繼續發揮作為南北交易樞鈕的妙用。孫恩和慕容垂更不能長期磨在邊荒集,我已訓示國寶,著他封鎖穎河,我要聶天還有家卻不得歸,孫恩的回程亦不會是順風順水。”

燕飛暗罵自己胡塗,放著大大一個與彌勒教勾結的王國寶,竟猜不到他是胡沛口中的二師兄。

此時他方曉得王國寶曾率兵到邊荒集來,且被孫恩擊退。

胡沛道:“邊荒集發展至眼前形勢,全因孫恩趁任遙追殺劉裕之際下手刺殺任遙。這個劉裕亦不可小覷,竟能從孫恩手底下逃生。”

燕飛暗舒一口氣,因終於聽到一個好消息。

尼惠暉道:“邊荒集現在的情況不容我們插手,我們亦樂於坐山觀虎鬥。小沛你留在邊荒,看情況隨機應變,我須立即趕返北方,向佛爺報情況,由佛爹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燕飛知不宜久留,悄悄退後。

若非有重任在身,他定要試試尼惠暉如何了得,現在只能在心裡想想。

尼惠暉又繼續說話,道:“燕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聽到自己的名字,退往另一棵樹後的燕飛停了下來。

胡沛答道:“燕飛確不簡單,從建康回來後,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只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祝天雲便給他耍得團團轉。”

尼惠暉沉聲道:“不論他有三頭六臂,比起孫恩仍要差上一截,孫恩肯定不會放過他。孫恩最憎恨的人是謝安,燕飛與謝安的關係正是燕飛的催命符。”

  燕飛不想再聽下去,繼續退走。

紀千千、卓狂生和小詩立在觀遠台上,聽著“咚咚”鼓響,瞧著南方敵人大軍聲勢浩蕩、陣容鼎盛的朝南門推進。

小詩雖口說不怕,可是看到火把光映照下的敵勢,駭得花容失聲,說不出話來。

卓狂生也眉頭大皺,他雖然學富五車,智慧過人,卻不長於軍事。見到敵人陣勢完整,本身充滿威懾的力量,比對起邊荒集各自為戰的方式,登時心中打鼓,亂了方寸。

天師軍比之赫連勃勃的匈奴軍,明顯地高上不止一籌,從而看出徐道覆精於兵法陣勢,絕不像赫連勃勃急於求勝的冒進躁急。

卓狂生道:“該掛上第二盞紅燈哩!”

一盞紅燈,表示敵人進入警戒線。

  兩盞紅燈,準備作戰。

  三盞紅燈,全面開戰。

紀千千悠閒的道:“這支部隊該由徐道覆親自率領,切合他為人行事的一貫作風。”

小詩焦急的道:“小姐啊!卓先生在提醒你呢!”

紀千千探手過去,拉著她的手,笑道:“又說不害怕,現在卻慌張哩!詩詩不用怕,他只是在試探我們。”

小詩心神稍定,訝道:“試探我們?”

紀千千點頭道:“確是在試探我們,看我們如何反應。不要看他們來勢洶洶,只是裝個駭人的模樣兒,他們很快會停下來。不信的話,走著瞧好了。”

卓狂生呆看著她,心忖她的軍事天分像給埋在禾草內的珍珠,現在禾草被移開,她這方面的光芒不住顯露,盡現其軍事才華。

一輪急驟的鼓聲後,敵人推進至離集外第一重防線的二千步處忽然停下。

小詩差些兒鼓掌叫好,嚷道:“真的停下哩!”

卓狂生欣然道:“徐道覆終曉得我們不是好惹的。”

紀千千微笑道:“他一方面試探我們的深淺,另一方面是牽制我們,使我們不能支持西面的戰事。”

話猶未已,西面小谷處蹄聲轟隆,喊殺震天。

卓狂生讚歎道:“小姐確有先見之明,預知徐道覆會牽制我們,所以知會小谷方我們不會出兵夾擊敵人,否則此時便要進退失據。”

小詩道:“敵人既試探出小姐你的厲害,下一步會幹什麼呢?”

紀千千沉聲道:“立即掛起第二盞紅燈。”

  小詩和卓狂生愕然以對。

騎隊一隊接一隊從小谷開出,百人作一組,利用地形衝擊騷擾已推進至小谷前方位置的天師軍。

慕容戰領二百人繞個大圈,從後方偷襲敵人運送木材的隊伍。

對於邊荒周圍形勢,他和手下戰士瞭如指掌,從敵人行軍的路線,便曉得何處是突襲的最佳地點。

在此種開闊的平野丘林,他們的騎射之術更能發揮得淋漓盡致,以速度控制主動,尤其對付的是行動遲緩推送木材的輪車隊。

只要以雷霆萬鈞之勢,突破對方翼軍的攔截,他們可以隱妥地完成任務。

  法寶是由紀千千發明的火油彈。

  箭矢射來。

慕容戰舉盾擋箭,領著手下奔進右方疏林去。

  大喝道:“兄弟們隨我來。”

轉眼奔上一座小丘,收盾取弓拔箭,守在丘上的一組敵人在火把光下纖毫畢露,他們卻像從黑暗裡鑽出來奪命的幽靈騎士。

  敵人紛紛中箭倒地。

眨眼衝上丘頂,丘坡下橫互著敵人的木材車隊,以百計的敵人立即布陣迎戰,守得隊形整齊,軍容鼎盛。

慕容戰暗叫厲害,狂喝道:“兄弟們!火油彈侍候。”

後方各持一個火油彈的騎士搶前而來,火油彈沒頭沒腦的從高處往敵人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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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勝利關鍵

孫恩負手傲立於鎮荒崗上,俯瞰以邊荒集為中心的廣闊戰場。

天上雲層迭迭,月兒時現時隱,長風一陣一陣的刮過大地,邊荒蒼茫肅殺。

自懂事以來,孫恩一直在逆境中奮進,自強不息,從沒有鬆懈下來。人愈懂事,愈清楚自己所置身的時代,是自古以來從未出現過的亂世。

  諸胡橫行,群邪亂舞。

異族的武力和文化入侵,漢族本身的腐敗和分化,形成惡性的循環,把中土的美麗山河推進水深火熱的絕境裹。飽受戰火摧殘荼毒的土地和民眾固是一無所有,於現時此刻擁有繁榮和安全的人亦只是在苟且偷安。沒有人知道會在哪一刻把一切失去,朝不保夕的心態折磨著每一個人。

幸福和快樂不斷在萎縮,只有最具權勢,高高在上的小撮人方可以霸占僅餘的資源,其它的均被踩在下層,受著各方面的剝削和壓迫。

孫恩自少立下大志,誓要把天下統一在他腳下,一切依他的見解和意念來改變革新。

要達致如此遠大的目標,他必須拋開婦人之仁,以鐵一般的意志和信念,無所不用其極地完成以天師道統治中土的千秋大業。

在他前方兩里許處大火熊熊燃燒,照得邊荒集外西南方處一片血紅,顯示他的天師軍受到挫折,不過他仍絲毫不以為意,因為一切早在他算計中。

身為天師軍至高無上的領袖,他早看透全盤戰局。

孫恩對自己的性格有深切的自省和了解,他並不是個細心和有耐性的人,且厭煩細節,故此一切行軍打仗的事,均由兩個門徒負起全責。他是策略的擬定者,而非執行者。

當大軍穿越大別山的一刻,他孤身上路,獨闖建康,於最關鍵的時刻現身謝玄眼前。

勝利已牢牢掌握在他手裡,因為他掌握到今仗致勝的契機,就是殺死一個人。

邊荒集因赫連勃勃慘敗而引發天翻地覆的變化,令邊荒集進入空前的團結,也使他知道戰爭不會是順利的。

然而一切會被扭轉過來,當邊人銳氣消失,邊荒集種種缺點和破漏會逐一浮現,在南北聯軍絕對優勢的兵力消磨下,邊荒集的防禦將土崩瓦解,沒有人可以改變戰爭的必然發展。

  他感應到燕飛。

  這是一種沒法解釋的感覺。

五年之前,他達致道家夢寐以求的“出陽神” 境界,道術大成,擁有常人無法想像的靈機妙覺,自感超然於眾生之上,直至他遇上燕飛。在此之前,他心中唯一的勁敵只有“大活彌勒”竺法慶。當在建康見到燕飛,他方知於竺法慶之外還有堪作他對手的另一個人。

  他與燕飛有微妙的精神連繫。

在建康,當他一眼朝他們三人瞧過去,他能察覺到謝玄身負重傷,劉裕則有異乎常人的禀賦,就是沒法看穿燕飛。亦因此他放棄刺殺謝玄的唯一機會。

在燕飛目光和他眼神交觸的一刻,他感應到燕飛的道心。現在他正以同樣的道法,測探到燕飛的所在。

孫恩隱隱感到這種玄之又玄的感應是相向和互動的,時隱時現;隨著距離的遠近增強或遞減,更會受雜念影響。當燕飛心中有他時,這種感覺最清晰;可是若燕飛的心神移往其它事物,微妙的連繫會立即中斷。

  若非如此,他早趕去對付燕飛。

忽然間,對燕飛的感應又再漸趨強烈,具體而清晰。

孫恩目光投往邊荒集,第二盞紅燈正緩緩上升。

他名懾天下,揉集武學與道術、貫通天人阻隔的奇功異法 “黃天道藏功”全面運轉,進入“精若雷電,明曜八域,徹視表裡,無物不伏”的至境。

燕飛不單是邊荒集的第一高手,且是其自由精神的最高象徵。倘能將他搏殺,把他的首級示眾,邊荒集聯軍的士氣將立即崩潰。

孫恩立下決心,絕不容燕飛活著離開,不但因為邊荒集之戰的勝敗,這更是統一天下大業的關鍵。何況容許一個有可能在道法上超越自己的人存在於世上,將會是對天師道最大最根本的威脅。

江文清雙目異采漣漣,神情卻靜如止水。面對的雖是比自己遠為強大的敵人,仍沒有絲毫懼意。

她自幼被江海流悉心栽培,務要令她能繼承大江幫的水上霸業。江海流不單是南方最優秀的水戰軍事家,更可能是當時天下最擅水戰的第一人,集古今水戰之大成,又能另闢新局。江文清得他真傳,現在終於到了派上用場的關鍵決勝時刻。

江海流慈和的聲音,彷似猶在她耳旁循循誘導。她對江海流印象最深的一番話,是江海流向她表述因何會選取鑽研水戰之術。

令江海流矢志爭霸於水上是因漢末時名傳千古的“赤壁之戰”,使他領悟到水軍也可以起到決定戰爭勝負的重要作用。而事實也證明他是對的,當江海流逐漸建立起大江幫的霸業,便受到桓玄之父桓溫的重視和安撫。在桓溫的大力支持下,大江幫數十年來雄霸長江,令兩湖幫沒法把勢力擴展往洞庭、鄱陽兩湖之外。

不過今天形勢終逆轉過來,主因之一是江海流已失去桓家的支持。

  所以眼前此戰至關重要。若江海流不幸全軍覆沒,此戰將是她江文清振興大江幫的首場戰役,可勝而不可敗。否則大江幫將從此一蹶不振,永無翻身之望。

“水戰之道,利在舟楫。練習士卒以御之,多張旗幟以惑之,嚴弓弩以守之,持短兵以悍之,設堅柵以衛之,順其流而擊之” 。

  江文清發出指令,戰鼓齊鳴。

兩艘雙頭艦二剛一後同時靠往右岸,正在東岸休息候命的鮮卑戰士仍不知該如何反應之際,十多枚火油彈已從兩艦的投石機拋出,有若從天降下。

  “蓬!蓬!蓬!”

火油彈不論撞人或撞地,立即爆裂,火油四濺,既濺往人身,也灑遍附近草野樹叢。

大多數人仍弄不清楚發生甚麼事的當兒,數十支火箭從江上射來,登時冒起無數火頭,各火頭迅速蔓延成燎原之勢,近百敵人走避不及,陷身火海而成火人,這雖未能對敵人造成嚴重的打擊,也已造成極大的混亂。

  “砰!”“砰!”

江文清的帥艦倏地改向,從右岸彎往上游河道中心處,連續攔腰撞翻對方兩艘倉卒應戰的破浪舟,把混亂從東岸延往河上敵船。

火油彈、箭矢、強弩、弩箭機同時發動,兩艘雙頭艦有如猛虎入羊群,大開殺戒,肆意殺傷破壞。

火焰黑煙熊熊冒起,隨雙頭艦的進攻不斷蔓延往上游。

若換過是兩湖幫而非黃河幫,此刻必拚死阻截兩艘雙頭艦,以令其沒法衝往上游去,顧忌的是兩頭艦不用拐彎掉頭的獨家戰法。

  一時情況混亂至極點。

黃河幫的破浪戰船紛紛離岸,在上游處散開迎戰,仍在綁紮木筏的戰士因毫無還擊的力量,早紛紛跳返岸上去。

雙頭艦上戰鼓聲一轉,變得急驟迅快。

江文清卓立指揮台上,江上濃煙瀰漫,他們兩艦所到之處,確是擋者披靡,不過她卻清楚曉得好景難再。

攻其無備的戰術只能在初戰得利,對方的破浪戰船分佈於長達三、四里的穎水河段,泊岸的木筏更廣布七、八里。

現時他們已深進敵陣半里的水程,陷入敵船重圍之內;一旦對方守穩陣腳,敵船將如蟻附羶的圍上來,其力量可把他們碾成碎粉。

  戰爭方是剛開始。

兩岸戰號聲起,江上戰鼓猛擂,敵人發動反擊。

岸上鮮卑戰士蜂擁地跳進緊靠兩岸的木筏去,以火箭向他們還擊,岸上高處也不乏箭手,只要他們的雙頭艦靠近岸邊,便立即予以無情的攻擊。

兩艘雙頭艦靠攏,並肩逆流而上,風帆降下,全賴槳櫓催舟,在河的中間處疾駛。

四艘破浪船迎面殺至,弩箭、巨石、火箭漫空投至。

江文清發下命令,鼓聲又變,兩艦立即分開,避過一輪矢石,同時擲出十多顆火油彈,其中七彈分別命中對方三艘戰船。

火箭隨之,三艘破浪船立即著火焚燒,敵人倉皇跳船逃命。

  “起火哩!”

江文清往後瞥一眼,原來已降下的後帆被敵人火箭命中起火,也弄不清楚是哪方射來的箭。

  “轟!”

一塊巨石從前方投至,正中船首側舷處,登時木屑飛濺,整艘船往左傾側,好一會方回復平衡。

戰士忙於救火的當兒,由直破天指揮的雙頭艦已被敵方順流而來的三艘破浪船截住圍攻,多處起火。

江文清神色冷靜,一聲令下,她那艘雙頭艦拐一個彎,轉向正朝正面攻擊直破天的其中一艘破浪舟攔腰撞去。

  西岸蹄聲驟響。

直破天的雙頭艦較接近西岸,正趁江文清來援的當兒,指揮己艦從缺口突圍。不知如何此陣蹄聲特別令他生出警覺。

別頭瞧去,從指揮台往西岸掃視,一隊十多人的騎士正沿岸飛馳,領頭者長得威武如天神,縱是首次相遇,直破天仍一眼認出對方是威震天下,被譽為胡族第一高手的慕容垂。

不知如何,雖然慕容垂離他仍超過三十丈的遠距離,又隔著河水,可是直破天卻感覺到慕容垂正鎖定自己為目標,在馬上彎弓搭箭。

以他悍不畏死的獨家心法,亦生出危險的戰栗感覺,曉得在氣勢上遜對方一籌,忙躍離指揮台,落往下層的甲板,由左右兩舷的擋箭柵牆保護。

這種防火擋箭柵是以堅木製成,覆以生牛皮,塗上防火藥,更開有箭孔,供船上戰士向敵發箭,乃大型戰船上必然的裝置。

可是當直破天落在甲板上,柵牆隔斷了慕容垂的視線,他仍感到慕容垂的注意力緊鎖著他,陰魂不散似的。心叫不妙時,右方護柵異響傳來,令人無法相信的事於他眼下發生。勁箭破柵而來,望他頸項射至。疾如電閃,勢似驚雷。

直破天的感覺便如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與慕容垂單打獨鬥,誰都幫不上忙,他更不明白慕容垂的箭法,如何可以準確至如此神乎其技的地步。

當然更沒有餘暇去思索其它種種問題,狂喝一聲,手上獨腳銅人揮舞。

   “叮!”

勁箭沒有如願地被擊飛,反是斷成數截,箭頭粉碎。

直破天全身劇震,半邊身子隨擋箭的手腕酸麻起來,差點拿不住銅人,始知此箭乃慕容垂全身功力所聚,他等若與慕容垂隔空隔牆地硬拚了一記。

心中叫糟,另一支箭無聲無息地透牆續至,他明明掌握到敵箭的來勢,卻偏是力不從心地任箭矢透胸而入,帶起一蓬鮮血,再穿背而出。箭上的勁氣,震得他五臟俱碎,連死前的慘呼也沒法及時喊出,頹然倒地。

在另一艦上的江文清此時已與友艦會合,忽然驚覺直破天躍往甲板,曉得不妙,同時發覺慕容垂在西岸飛騎連續朝直破天落身處發出兩箭,駭然之際,不能逆改的慘事已發生了。

直破天艦上戰士齊聲驚呼,亂成一團。

江文清仍未曉得直破天是生是死,高呼道:“撒灰投彈!”戰鼓一變,從急轉緩。

一桶桶的石灰從船尾撒出,隨風飄散,送往下游和兩岸。

僅餘的二十多個火油彈,則全部投擲到從前方順流攻至的敵艦。

在任何敵人均以為兩艘雙頭艦會繼續闖往上游的當兒,江文清卻下了撤退的決定。沒有直破天的支持,她再堅持北上只是自尋死路。從友艦打出的旗號,她得悉直破天當場慘死,她卻沒有時間悲痛。

今次的任務被慕容垂雙箭摧毀,再不能對敵人構成後顧之憂的威脅。換言之穎水上游已牢牢操控在敵人手上。而於途中攔腰偷襲的願望亦告落空,因為敵人勢將提高警覺,偷襲再不成其偷襲。

雙頭艦忽然放緩速度,接著改進為退,船尾變為船頭,順流溜進石灰漫空、視野模糊的河段去。

  慕容垂倨坐馬上,暗自調息。剛才兩箭耗用他大量真元,不過他仍感大有所值,因已盡挫敵人的威風。

宗政良和鐵士心同時馳到他身旁,陪他目送兩艘雙頭艦從容退走。

  慕容垂淡淡道:“不用追!”

  鐵士心忙發下命令。

宗政良道:“若我沒有看錯,大王射殺的該是大江幫三大天王之首的直破天。”

  慕容垂沉吟不語。

鐵士心和宗政良都不敢說話,驚恐打擾他的思路,僅看著兩艦消失在下游河灣處。

慕容垂搖頭失笑道:“我們差點輸掉這場仗!”

鐵士心點頭道:“由這裡到邊荒集,穎水有多條支道,若讓敵人艦隊藏身任何一條支道,待我們經過時突攔腰襲擊,確可以使我們傷亡慘重。”

慕容垂淡淡道:“以士心的精明,怎會讓敵人如此輕易偷襲得手呢?”

宗政良愕然道:“難道大王竟是指整場戰爭?”

慕容垂目光投往穎水盡處,道:“對!我指的是邊荒集的爭奪戰。你們幾曾見過如此大殺傷力的火油彈?邊荒乃天下人材營萃之地,單是這樣的火油彈,足教我們吃盡苦頭。更令我生出警惕的是對方不拘成法,靈活多變的戰略。如讓這兩艘敵艦直闖往我們的大後方,我們將如芒刺在背,時刻受制,更會被截斷糧路,後果不堪想像。”

鐵士心和宗政良均沒他想得那麼周詳,聽得心中佩服。

慕容垂朝鐵士心瞧去,沉聲道:“我們改變作戰策略,士心你留守木寨,不但要加強這裡的防禦力,還要在對岸另建一座木寨,夾河呼應。”

  鐵士心一呆道:“這個……”

慕容垂唇角飄出一絲笑意,好整以暇的道:“士心你不單是我們的後援中心,更是此戰成敗的控制者。我們去後,你把木筏拆散,以之在上游合適處築起攔河大木柵,逐步截斷水流。你是水利的大家,這方面不用我教你怎麼辦吧?至緊要是不能讓邊人發覺穎河水流量忽然減少。”

鐵士心劇震道:“大哥竟是要以穎水淹灌邊荒集!”

慕容垂長笑道:“正是如此,當河水氾濫湧進邊荒集,將是邊荒集失守的一刻,即使神仙下凡也打救不了可憐的荒人。與我慕容垂作對的人,絕不會有好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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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吐露心聲

徐道覆頭皮發麻地瞧著第二盞紅燈緩緩升起,一時間竟忘記發出已暗下決定由前陣試攻的命令。

左方兩里許處的大火愈燒愈烈,隨風勢大有向東南蔓延之勢,若沒有人救火,可直燒個數天數夜,至燒無可燒,又或天降甘霖。

張永在他左旁道:“我們辛苦砍下來的木料被燒著哩!”

右邊的周冑皺眉道:“怎麼可能呢?木料均塗上防燒藥,即使中了對方的十字火箭,仍不應這麼容易燒成眼前的樣子。”

十字火箭是一種特製的箭矢,於離箭鋒兩寸許處有小橫枝,原本用於水戰上,命中對方易燃的帆佈時不會穿透而仍能附於其上,繼續焚燒。後來這種方法被推廣應用於陸戰,於“十字”處綁上浸濕火油的易燃物料,增加燃燒的火勢與時間。

徐道覆聽兩人口氣,曉得兩人對盧循的“辦事不力”暗表不滿,只不過不敢宣之於口,來個直接指責。

  這批木料確是他的心血。

從前晚開始,他著人伐木,又趕製防火藥塗於木料上。對戰前的準備工夫,徐道覆從不苟且,不過辛苦兩天的勞動成果竟付諸一炬。

在天師軍裡,孫恩高高在上,受到從眾視為天神般的敬畏崇拜,沒有人會質疑他最高領袖的地位。

而盧循和徐道覆兩人,則以前者較不得人心,一來因他殘忍不仁的作風,再則因他好大喜功,視手下為利用的工具。

反之徐道覆深明為帥之道,懂得收買人心,論功行賞,與手下將士共榮辱甘苦。

徐道覆搖頭道:“我們是低估了敵人,區區火箭絕不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壞。該是火器一類的東西,不用命中目標,卻可使烈火廣被蔓延,波及整個運送木材的輪車隊。”

說罷目光再投往高懸的兩盞紅燈,心中充滿古怪的感覺。

對方何以像他肚內蛔蟲般了解他的性格呢?當他看到木材起火,心內立即被激起不肯屈居於敵人勝利下的鬥志,準備改變主意,派出前陣強攻南門,既為試探敵人的虛實,更要爭回一口氣,振起己方受挫的士氣。

  究竟是誰人下令升起此盞紅燈?

  邊荒集內誰人如此明白自己?

徐道覆渾身一震,雙目射出心痛的神色。

張永和周冑發覺有異,愕然朝他瞧來。

徐道覆倏地回复冷靜,一字一字的沉聲道:“後撤半里!實時執行!”

張永和周冑聽得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小詩嚷道:“退兵啦!”

卓狂生訝道:“這小子很機靈,有如曉得我們將派出應變部隊,用火油彈燒得他出世升天似的。”

邊荒集南面的敵軍正有組織地徐徐後撤,兩翼騎軍不動,後陣掉頭走了千步,然後止步立陣,前陣這才起行。等到前後陣會合,才輪到機動性強的騎軍。如此過程不住重複,全軍迅速後移。

西南面的大火卻有蔓延的趨勢,喊殺聲明顯減少。從小谷方面打出的友軍燈號,已知屠奉三和慕容戰已挫折敵人,令敵人無法在集谷間建立據點,截斷連繫。

紀千千美目淒迷地瞧著南面敵人不斷後移,輕柔的道: “他確曉得我會出集突擊,且從小谷方面的火勢判斷出我們有特製的火器,足可在他們護衛重重下仍能狠狠打擊他們。”

卓狂生不解道: “聽小姐的話,徐道覆似已曉得在高台上指揮大局者是小姐你而非其它人。對嗎?”

紀千千淺嘆一口氣,幽幽的道:“我是故意讓他曉得與他對敵的人是我。若要勝他,我也要勝得光明正大,大家總算曾經相交一場。”

卓狂生苦笑道:“在兵家的角度來說:當然是兵不厭詐,敵人知得愈少愈好。不過小姐並非尋常兵家,邊荒集更非普通城池,例外反是常事。小姐能否啟我茅塞,因何只升起一盞紅燈,徐道覆便能由此猜到是妳在發號施令?小姐又如何曉得他就此猜到是妳呢?”

紀千千一對明眸射出緬懷的神色,語氣卻沒有顯露任何情緒的波動,只像述說早被忘懷的陳年舊事般道: “在建康能夠作我行酒令鬥急才的對手沒有幾個,徐道覆是其中之一,雙方互有勝負。這遊戲最有趣的地方是不容相讓,否則將不成遊戲。為了增加樂趣,我們鬥的不僅是詩文樂曲,更旁涉天下人事。攻守間自然會摸清楚對方的性格作風。我故意在他發動前先一步升起紅燈,是向他表明我猜中他心意。他忽然改進為退,亦是表明他猜到是我,知道我必然另有圖謀。”

卓狂生嘆道:“這麼說:小姐是把與徐道覆的斗酒令搬到戰場來,希望先醉倒的是他吧!”

  此時龐義又回來了。

眾人大訝,難道只這麼兩刻的工夫,他竟完成了遷移木雷刺的大任?

  龐義神色凝重地來到三人面前。

卓狂生以詢問的眼光盯著他,皺眉道:“發生甚麼事呢?不是兒郎們怕辛苦,連小姐親發的令箭也不遵行吧!”

龐義搖頭道:“誰敢違背小姐軍令?只是我瞧著穎水,愈瞧愈心寒,趕回來向小姐說出我恐懼的原因。”

紀千千嬌軀一顫道:“龐老闆是怕慕容垂重施古秦猛將王翦之子王賁決水灌大樑的故智,以穎水灌邊荒集吧?”

小詩劇震道:“我不懂水性哩!”

龐義愛憐地瞧著小詩,正要說話,卓狂生皺眉道:“這不是一、兩天內可辦得到的事。”

龐義道:“我們可以動用建築第一樓的現成木材,他們也可把一半筏子拆散來應急。以慕容垂征戰經驗的豐富,肯定不會拱手讓出穎水上游的控制權。一旦久攻不下,當然不會和我們客氣。那時甚麼木雷陣、地壘弩箭、火油彈都要泡湯。洪水來後,我們將不堪一擊。”

卓狂生容色轉白,駭然道:“有道理!為何先前我們從沒有人想及此點?”

龐義道:“這叫當局者迷,我剛從外折返,所以只算小半個局內人。現在邊荒集內人人想到的都是今晚如何應付敵人的夾擊,哪還有閒情去想這之外的事。”

續道:“剛才我立在穎水岸旁,想像著木雷刺順流沖擊敵船的痛快,忽然想到若來一場暴雨,河水氾濫,木雷刺豈不是會被水漂走。就在此時,我忽然想到水灌邊荒集的狠招,愈想愈覺不妙,忍不住立即趕回來和你們商量。”

卓狂生道:“若他們有此異舉,必瞞不過宋孟齊和拓跋儀水陸兩方的人馬。”

旋又自我解釋道:“當然,若慕容垂把他們逐離該區,便大有可能行此絕計。我們很快可以弄清楚。”

紀千千咬著下唇,沉吟片晌,點頭道:“龐老闆的顧慮大有道理,即使慕容垂現在沒有如此想法,久攻不下時亦會生出此意。我們唯一應付之法,是立即作好準備。龐老闆有甚麼好的提議?”

龐義見自己的想法得到接納,興奮起來。道:“邊荒集的樓房是不怕水浸火燒的。當然矮的房舍仍會被洪水淹沒。幸好夜窩子的樓房兩層、三層比比皆是,我們首先把物資移往樓房上層,同時設立洪水警報系統,一發現不妥,立即全體撤往高處避災。”

卓狂生皺眉道:“如此做法確可以減輕我們的損失,可是集內的牲口又如何?所有障礙均會被沖走。若敵人乘勢撐筏來攻,一下子便可深入我們腹地,使我們就此輸掉此仗。”

龐義胸有成竹的道:“我剛才說的只是第一重工夫,第二重工夫是於東北牆內以鎮地公加沙石包設立堅固的防水。洪水並不能持久,我們捱過第一輪衝擊便大功告成。”

卓狂生道:“因何不把防水推展至東牆外的岸旁呢?”

龐義道:“一來因難度大增,愈接近水道水力愈猛,防水 的堅固度須大幅增加。敵人若要以水灌邊荒集,必須在上游設重重水柵,發動時同時啟放,方有足夠水勢一舉摧毀我們所有防禦工事。邊荒集雖置身穎水西岸平原,但地勢仍有高低之分,愈近西面地勢愈高,所以洪水沖來,轉眼便退。我有信心若依我的方法,可以抵擋敵人的水攻。”

小詩輕輕問道:“木雷刺陣豈非沒有用武之地嗎?”

龐義在小詩面前表現出英雄氣概,昂然道:“我龐義辛辛苦苦砍下來的東西,怎肯輕易的浪費掉。我會把部分木雷刺改置於防水線處,敵人不來則矣,來則肯定要吃大虧。只要在防水後豎起高塔,布以弩箭機,敵人將吃不完兜著走。”

卓狂生呼一口氣道:“這可不是一夜間可完成的龐大工程呢!”

龐義道:“截斷水流亦非一晚可以辦到的大工程,便讓我們和敵人來個人力物力的大比拚。哼!荒人是永不言屈服投降的。”

紀千千欣然道:“如此有勞龐老闆哩!”

龐義一呆道:“我須動用所有可抽調的人手方成,一支令箭可以辦到嗎?”

卓狂生笑道:“讓我陪你去壯膽子如何?可順道知會我們的各方大將,使他們得以安心。”

紀千千急道: “那剩下人家一個,怎應付得來呢?”

卓狂生長笑道:“小姐請放心,怎會有你應付不來的事呢?”

  言罷偕龐義下樓去了。

拓跋儀瞧著宋孟齊兩艘受創的雙頭船順流逃脫,仍未曉得直破天已被慕容垂所殺,縱使無功而回,心中仍在佩服宋孟齊的勇氣和水戰之術的超卓。

他生陸高傲,少有看得起人,更特別不把漢人放在眼內。不過宋孟齊以兩船正面挑戰對方全師的壯舉,他暗忖換過自己亦未必有此膽量,故對宋孟齊不由另眼相看。

丁宣來到他身旁,低聲道:“起火後火頭會向東南蔓延。邊荒集外半里之地的樹木雖已被砍光,但濃煙隨風南披,對邊荒集多少會有點影響。”

拓跋儀三日不發的注視慕容垂和黃河幫聯軍的動靜,著火焚燒的破浪舟沉的沉,解體的解體,煙霧漸趨稀薄。

丁宣循他目光瞧去,一震道:“慕容垂在玩什麼把戲?”

十多組各約百人的騎兵隊,緩緩從敵陣馳出,來到最前方,似在等待指令。

對岸的騎兵隊開始分散推進,步兵仍在靜候。

最奇怪的是黃河幫的戰士反往後移,從最前方變成轉到大後方。

敵人兵員的調動,隱隱透出神秘的感覺,耐人尋味。

拓跋儀神色凝重地道:“剛才慕容垂沒派人追擊宋孟齊,我已生出不祥的預感。”

丁宣道:“或許是慕容垂看破水道有伏兵,又或被火油彈燒怕了。待重整陣勢後,再從水道南下。”

拓跋儀搖頭道:“該不是這麼簡單,照我看慕容垂是要改變策略,暫緩攻打邊荒集,待取得穎水上游的絕對控制權後,方會全面發動攻勢。”

丁宣道:“他不是和孫恩約好在子時進攻邊荒集嗎?”

拓跋儀道:“戰爭最重要是取得最後勝利,因勢變化是常規而非例外。唉!我們偷襲敵後的妙計怕再行不通了,放火燒林反會幫對方一個大忙,立即撤去所有佈置。”

  丁宣領命去了。

  拓跋儀暗嘆一口氣。慕容垂不愧是北方的奇材,其應變的靈活,天下間怕只有拓跋珪一人可堪比擬。可是如論實力,兩人便相差遠了。若讓慕容垂取得邊荒集的控制權,利用邊荒集財力物力以狂風掃落葉的勢道攻陷洛陽和長安,北方將再無可與之對抗的力量。那時他們拓跋族唯一保命之道,是逃進大草原去,再沒有另一個辦法。

  他拓跋儀現在該怎辦才好呢?

慕容垂為何要黃河幫的人留守木寨?難道競看穿自己偷襲的意圖?

  號角聲起。

敵人在前方集合的騎隊,沿穎水漫山遍野的朝他們藏身處推進,後面還跟著一隊千人步軍,擺明要廓清途上任何伏兵。

當慕容垂完成佈置,邊荒集穎水上游所有主水道和支水道均有敵方戰士駐紮把守,沿岸一帶亦會在敵人監視之下。那時慕容垂可以從容對邊荒集用兵,而邊荒集將陷於死守和捱揍的局面。

敵人的火把光把前方數里之地照得亮如白晝,縱使他和宋孟齊有偷襲的勇氣,但其勢則只會如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原先他以為慕容垂會全速行軍,他便有可乘之機。現在好夢成空,以他的才智,一時間亦要方寸大亂,進退兩難。

敵人的推進緩慢而穩定,每到河岸高處,有人留下把守。如此戰術,明顯是要建立防禦線,肅清前路。

丁宣又回到他身邊,駭然道:“我們該怎麼辦?”

拓跋儀想起燕飛,想起邊荒集,勉力壓下獨善其身的自私想法,沉聲道:“若你是我會怎麼辦?”

丁宣苦笑道:“我或許會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事實證明了天下沒有一座城池是慕容垂攻不下的,何況沒有城牆的邊荒集?”

拓跋儀道:“那我豈非要變成不義的懦夫?”

丁宣道:“我們可派人回去通知燕飛和夏侯將軍這裹的情況,讓他們早作準備。我們則繞往敵人陣後,伺機偷襲,或許尚有成功機會,總好過撤回邊荒集等死。”

拓跋儀搖頭道:“繞往敵後絕不可行,敵人會封鎖方圓數里之地,生人難近。若要在旁伺機而動,只有撤往西邊高地,居高臨下監察情況。”

丁宣點頭道:“亦是可行之計。”

拓跋儀苦笑道:“這想法非常誘人,可是我卻沒法作出這樣明智的選擇。邊荒集是不容有失,何況我最好的兄弟正在邊荒集內。”

丁宣垂首道:“一切聽儀帥的吩咐。”

拓跋儀雙目神光電射,一字一字地緩緩道:“我已決定與邊荒集共存亡,我拓跋儀寧可戰死沙場,也不願做苟且偷生的逃兵。”

丁宣現出尊敬的神色道:“丁宣誓死向儀帥效命。”

拓跋儀目光投往已迫近至半里的數十條火龍,微笑道: “我們與慕容垂的戰鬥,將於今晚在邊荒開始。這是我們兩族沒法改變的宿命!誰勝誰負,由老天爺來決定。”

  拍拍丁宣,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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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巧遇玉人

  燕飛立在樹巔處,觀察形勢。

最觸目的是小谷東南里多處的燎原之火,隨風勢化為兩條火龍,一朝穎水方向蔓延,一朝鎮荒岡的方向燒過來。

他深切地感受到邊荒集團結起來的驚人力量。

火油是邊荒集著名特產之一,單是火油商便有十多家,儲存大量的火油。若非如此,縱使有紀千千的靈心巧智,仍無法把她的妙想天開變為現實。

  林火明顯對敵人不利。

他們可避過火頭,卻無法避過林火所產生的大量濃煙,惟有移往上風處,其工事兵更沒法進行筏木立寨的任務。

邊荒集一盞紅燈高懸,先前升起的第二盞紅燈已經除下,顯示敵人暫且撤退。

與天師軍的鬥爭,已轉移到小谷和邊荒集間據點的爭奪戰,現在他們佔了少許上風,可是往後的發展卻殊不樂觀。當敵人捲土重來,在對方優勢的兵力下,且是有備而來,當然不容易應付。

燕飛的目光移往鎮荒岡,煙屑遮天敝月,黑壓壓一片,遠方天師兩軍的火把光尤其對比出這邊的暗無天日。

忽然間,他清楚強烈地感應到孫恩的存在,更曉得對方亦感應到他。

燕飛拍拍背上的蝶戀花,騰身而起,投往兩丈外另一棵大樹的橫幹,足尖一點,往鎮荒岡全速掠去。

  孫恩正在等候他。

與天師軍之戰的成敗,再不是決定於邊荒集的攻防戰,又或在谷集間據點陣地間之爭,而是決定於在鎮荒岡,他和孫恩誰生誰死的一戰之上。

在這一刻,他把生死榮辱全置於腦海之外,金丹大法全力展開,心中只有一個清晰的目標,其它一切再無關痛癢。

江文清強忍悲痛,把白布拉上,蓋好直破天的遺體。

陰奇在她身後輕輕道: “宋兄節哀順變,直老師的血債,我們必會為他討回來。”

在戰爭中,生命再不屬於個人的。每個人只是一顆棋子,即使貴為統帥大將,也只是一顆棋子,隨時會被對方吃掉。

想起直破天生前種種往事,江文清的心在滴血。以前她不時會覺得直破天崇尚以武力解決一切的行事作風不太合她的性情。可是當永遠失去他時,方曉得他強硬的作風,有若一帖又一帖的振奮劑,對自己有積極鼓舞的奇效。

  他走了。

奪去他性命的是有胡族第一高手稱譽的慕容垂,使她連復仇的心念也難以興起。而陰奇也知自己說的純是安慰的空口白話。

陰奇續道:“對方的兵員正沿穎水推進,看情況是要收穎水於其控制之下,並沿水道設立軍事據點。我們該怎麼辦呢?”

江文清感覺著雙頭船隨江浪飄蕩的情況,腦袋卻是空白一片。問道:“陰兄有甚麼好主意?”

陰奇嘆道:“縱然慕容垂和孫恩實力相若,因前者佔有上游之利,故遠較後者難應付。現在看慕容垂所採策略,擺明不會冒進,我們實力薄弱的戰船隊,再難發揮作用。”

江文清勉力振起精神,沉聲道:“慕容垂改變戰略或另有詭謀也好,至少我們已延誤了他行軍的速度。希望千千能把握機會,先擊垮孫恩的天師軍,這樣我們該仍有一線勝望。”

陰奇一呆道: “聽宋兄語氣,我們似乎是全無抗衡慕容垂的力量。坦白說,我不大同意此點,因為邊荒集已建立起強大的防禦工事,足可抵抗數倍於我們兵力的衝擊。”

江文清淡淡道:“陰兄剛指出對方佔有上游之利,若久攻不下時,慕容垂會怎樣利用上游的優勢呢?”

陰奇劇震色變道:“宋兄是指他會以水灌邊荒集?”

江文清苦笑道:“火攻水淹,一向是兵家慣技。慕容垂乃天下著名的兵法家,怎會不知此法,我堅持冒險闖關,穿往敵後,正是要令慕容垂前後受脅,沒法施展此一厲害戰術。現在卻是徹底失敗,再難有回天之法。”

陰奇開始佩服江文清的才智,點頭道:“我倒沒有想及此點,如此我們是否該立即趕回邊荒集,好發出警告,看看應否立即撤往小谷?”

江文清道:“若我們全體回師,將把穎水上游的控制權拱手讓出。”

陰奇皺眉道:“然而我們還可以乾什麼呢?”

江文清雙目精芒閃閃,道:“我只可以說出隨機應變四個字。派人回去報告情況是當然之事,不過陰兄願否留下,任由陰兄選擇。”

陰奇沉吟片響,嘆道:“我雖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卻從來不會因任何理由去做沒有把握的事。可是不知如何,到了邊荒集後,我卻發覺自己變了。嘿!我的老大也變了,這是否邊荒集的魔力呢?”

江文清道:“如此陰兄是決意隨我共進退了。”

陰奇長笑道:“這叫捨命陪君子。即使最無情的人有時也會做點有情的傻事,對嗎?”

慕容戰策馬馳上高丘,來到屠奉三馬旁,後者正凝望邊荒集,若有所思。

屠奉三聞蹄聲朝他瞧來,笑道:“天師軍似乎非是我們想像般的難纏,我差點可以把盧循和他的人斷成兩截,如非盧循親自迎戰,我們可能已擊潰盧循。”

慕容戰傲然道:“說到馬上騎射功夫,天師軍再操練十年也沒法追及我們,我最擅長的是在草原林木區的戰術,配合千千小姐發明的火器,盧循可全身而退實屬僥倖。”

屠奉三啞然笑道:“你的真性情流露出來哩!這才是我未到邊荒集前認識的慕容戰,悍勇無敵,視生死若等閒。我更曾想過與你合作,選你的原因不單因你是拓跋族的死敵,更因你是邊荒集最有資格作我屠奉三夥伴的人。豈知燕飛忽然歸來,隨他來的尚有紀千千,立即把我擬定好的計劃完全打亂。現在更發展成這樣子,使我真正體會到甚麼叫'始料不及'。”

慕容戰微笑道:“我就是這麼的一個人,連燕飛我也要試他兩刀方始心息,你老哥似乎是滿懷感觸,是否因以前從來算無遺策?今趟發覺並非次次料事如神,所以生出對命運的疑懼。”

屠奉三沉吟思索,好半晌方答他道:“我沒有恐懼,反大感興趣。或者因為我從未遇過強如燕飛、孫恩、慕容垂的對手,現在卻是好戲當前,實乃人生快事。坦白告訴我,你有把握贏燕飛嗎?”

慕容戰苦笑道:“若我認為自己能勝過燕飛,我會代替他去找孫恩晦氣。那次燕飛根本沒有全力出手,卻令我失去一向以來必勝的信心。所以我只可以深不可測來形容燕飛的劍術。”

屠奉三點頭道:“燕飛確非等閒的高手,他無時無刻不處於最警覺的狀態,同時又是最閒逸的狀態。那種絕對放鬆和絕對醒覺的完美結合,令他渾成一體,無懈可擊,乏隙可尋。是一種我從未見過在任何人身上出現的境界和武功層次。”

慕容戰動容道:“我便沒能像你般可以看得燕飛如此通透,由此也可測知屠兄的深淺。唉!我現在開始為燕飛擔心,因為以你的厲害在'外九品高手'中只能屈居第三,那孫恩豈非高明至難以想像的地步?”

屠奉三道:“一日未動手見高低,什麼排名先後只是多事之徒的把戲。不過我若說從不把排名放在心上,亦是騙你。至少我會感到如能擊殺孫恩,攀上榜首,肯定是一種成就和榮譽。至於是福是禍,則是難以預料。孫恩的位子可不是易坐的。”

慕容戰道:“假若燕飛擊敗孫恩,我們等若擊垮了天師軍,當然足以額手稱慶,那時主動權將在我們手上。可是若燕飛不幸落敗,對我們會造成怎樣的打擊呢?此事即將揭盅,卻似沒有人想過這問題,好像燕飛必勝無疑的樣子。”

屠奉三歎道:“不是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而是人人都在心內思量,卻不敢說出來。難道要我們的卓名士去向千千小姐求教,問她若燕飛落敗身亡,我們有何應變手段嗎?你忍心對紀千千這麼殘忍嗎?”

慕容戰臉色微變道:“原來你並不看好燕飛,嘿!”

屠奉三往他瞧來,壓低聲音道:“你有想說卻又沒有說出來的話。你是否想問我屠奉三因何不提出反對?說到底若燕飛留在邊荒集內,孫恩當沒法奈何他。對嗎?告訴我,你既然也不看好燕飛,為何亦沒有反對?”

慕容戰苦笑道:“我對孫恩的了解肯定不如你清楚,且我性愛冒險,千千此著行險一博,對正我的脾胃。直到此刻,我對燕飛的信心方有點動搖。 ”

屠奉三沉聲道:“我很少會對別人說出心內真正的想法,今次為釋你之疑,好攜手並肩作生死之戰,只好破例一次。”

慕容戰奇道:“你不反對燕飛去冒生命之險,竟是有理由的嗎?這個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屠奉三苦笑道:“不但有理由,這個理由還是相當迂迴曲折,而或許我是所有人中唯一明白千千小姐因何作出此決定的人。”

慕容戰動容道:“只聽屠兄這幾句話,便曉得屠兄不是隨便找些說話來搪塞,願聞其詳。”

屠奉三目光掃視盧循大軍布陣的所在處,這支由五千天師步軍組成的部隊,已重整陣腳。兩條火龍,往鎮荒崗蔓延的火頭愈燒愈烈,有不住擴大之勢。另一條卻勢子減弱,或是遇上河流,又或被敵人成功壓止火勢。

籲出一口氣道:“我和南郡公一直承受著無形而有質的沉重壓力,壓力的來源說出來你老哥或會嗤之以鼻,不過對我和南郡公來說卻是有若芒刺在背。”

慕容戰皺眉道:“什麼壓力如此厲害,竟可令屠兄和貴上為此憂心。”

屠奉三又再苦笑道:“就是謝安天下聞名的觀人之術。”

慕容戰愕然道:“謝安選賢任能的本領確有一手,聽說苻堅在淝水之戰前也豪言在平定南方後,任謝安為吏部尚書。不過這和燕飛的出戰孫恩有何關係呢?”

屠奉三道:“你們不是南朝人,對謝安的觀人之術只是道聽途說,很難明白其中竅妙。我們荊州桓家卻是深受困擾。謝安的觀人之術,豈止是選取賢材那麼簡單,苻堅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謝安的觀人之術,乃中土源遠流長相人生死禍福之法,貫通天人幽微,玄妙異常。像謝玄便是由他自少栽培提拔,至有今天的淝水之勝。他幾乎從未看錯過人,只有王國寶是唯一例外;原因或是他沒法作出別的選擇,為了維繫與王家的關係,雖明知對方是卑鄙小人,也只好犧牲女兒。不過別忘記他一直力阻王國寶攀上重要的位置,現在更把女兒帶往廣陵。”

慕容戰道:“我一向不信相人禍福壽夭之說,不過謝安的用人確有一手。這與你們有何關係呢?”

屠奉三歎道:“謝安既是風鑑相人的高手,當然曉得誰成誰敗,可是他卻沒有對南郡公另眼相看,還處處制肘南郡公。自然地會使南郡公想到謝安看他不上眼,如此牽涉到難測的命運,你說這不是壓力是甚麼?明白嗎?”

慕容戰恍然道:“明白哩!不過我仍不相信謝安可以一眼看透別人的命運。”

屠奉三微笑道:“信或不信均無關重要,因為謝安是否會看錯人,即將揭曉。”

  慕容戰一震道:“燕飛?”

屠奉三頷首道:“淝水的大勝,可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使我想到當年謝安肯東山復出,全因有謝玄這著厲害棋子,使他曉得事有可為。謝安像預知將來的發展般,一早便預作部署,全力支持謝玄成立北府兵,在軍權上對司馬道子不讓半步。到大秦軍南來,名義上雖以謝石作統帥,實質由謝玄全權指揮,毫不含糊。最奇怪的是他仍不容南郡公插手,照道理有南郡公助陣對謝玄該是有利無害,謝安偏一口拒絕。於此可見謝安非同一般相家俗流,確有超乎常人的見地。”

慕容戰朝他打量,沉聲道:“屠兄說過肯與我們並肩作戰,內中別有原因,當時卻不願解說,現在是否已把原因說出來哩!”

屠奉三道:“這確是其中一個主因。我這個人雖然一向不肯信邪,卻不會與存在的事實作對。謝安確有一手,你看他一進一退多麼漂亮,亦可看出他曉得司馬皇朝再沒有希望。他現在挑選燕飛到邊荒集來,不論時間和形勢上的配合均是巧妙絕倫。創造出邊荒集空前團結同心抗敵的奇蹟。你敢說他看錯人嗎?”

慕容戰道:“我明白哩!千千是謝安的干女兒,當然比任何人更清楚乾爹看人的本領,因而信心十足,指定要燕飛負起最重要也是最危險的任務。唉!現在我也希望他老人家今次沒有看錯人,否則大家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屠奉三道:“所以你現在該明白雖然我仍不認為燕飛可以勝過孫恩,卻不反對燕飛出擊,因為若燕飛命不該絕,這確是最好的戰略。”

慕容戰道:“屠兄的思考深入而復雜,若不是由你親口解說,恐怕我永遠不會明白。事實我以為你會忽然改變主意,很大原因是為了千千。”

屠奉三老瞼一紅,再苦笑道:“實不相瞞,這也是原因之一。”

兩人你眼望我眼,忽然齊聲大笑。

慕容戰喘著氣道:“這是否苦中取樂呢?我忽然感到非常暢快。”

屠奉三道:“眼前情況確是精彩,我從未試過陷身眼前般的情況,予我新鮮刺激的奇妙感覺。”

  “咚!咚!咚!”

盧循的部隊敲響戰鼓,開始推進。

  兩人收拾心情,目注敵陣。

慕容戰訝道:“似乎是向小谷推進。”

屠奉三從容道:“盧循始終不及徐道覆,我猜他真是動了氣哩!”

慕容戰精神大振道:“希望他真的是冒進來攻,那會是我們的機會。”

屠奉三道:“一切依定計進行如何?我的好戰友!”

慕容戰笑道:“還有別的更好方法嗎?我去哩!”

  言罷拍馬去了。

屠奉三仰望層雲厚壓的夜空,心忖自己如此向人透露心聲,實是前所未有的事。究竟是因為自己看重慕容戰對他的評價觀感,所以解釋一番;還是因邊荒奇異的感染力,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過令他改變的真正原因,他並沒有全盤吐露。

說不出來的是重壓於心頭的懷疑。

桓沖之死實在來得太突然和令人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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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陰差陽錯

小詩低聲道:“小姐是否又在擔心燕公子呢?”

紀千千目光投往鎮荒崗,淺嘆一口氣,欲語還休。旋又對小詩道:“坦白告訴我,是否到此刻你仍不理解我的決定呢?”

  小詩垂首道:“詩詩怎敢哩!”

紀千千柔聲道:“我從沒有把你看作是下人,有甚麼不敢的。乾爹曾說過:成功的統帥,必須同時是一個有情和無情的人。平時必須對手下將士有情,使兵將甘於效命。可是在戰場上,則必須絕對無情,一切以最後勝利為目標。每個人只是一隻棋子,每隻棋子都有其作用和特性,依此針對敵人的形勢作出最佳的佈局,不可以感情用事。所以戰爭的本質正是殘酷和無情,不單指對敵人,亦包括己方的將士。”

小詩花容轉白,低聲道:“小姐你做得到嗎?”

紀千千淒然道:“我做得到嗎?剛才卓館主便怪我沒有貫徹兵不厭詐的金科玉律。”

小詩道:“小姐為何又肯讓燕公子去冒此大險呢?”

紀千千輕輕答道:“若每個人都是一隻棋子,燕飛便是我手上最厲害的一隻棋子,否則此戰必敗無疑,天下間沒有一支部隊,能同時應付慕容垂和孫恩的夾擊,即使玄帥也不行。”

小詩以蚊蚋般的聲音問道:“小姐可以把燕公子當作一隻棋子嗎?”

紀千千探手撫著她肩頭,秀眸一眨一眨地看著她道:“當然辦不到。所以我起了一課乾爹親傳的大六王。掌中起課,課名回環,三傳辰子申,是一倒轉的水局,主變化波蕩,可以覆淹萬物。”

小詩色變道:“那怎辦好呢?豈非敵人可藉穎水淹沒我們?”

紀千千柔聲道:“不是這般看嘛!我是以自身起課,水代表著我,此卦吉兆在第三傳,申為水的生地,回環正是死而復生之意。所以不論發生任何事,不論聽到甚麼消息。只要未經證實,絕不可輕易相信。我和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撐到最後生機回環重現一刻,苦盡甘來。你要答應我哩!”

小詩再弄不清楚紀千千與她說的究竟是事實,還是鼓勵她堅強活下去的誆語,熱淚泉湧,含淚點頭。

劉裕從沉沉的打坐裹醒轉過來,一時間生出不知身在何處的古怪感覺。

好半晌方發覺正坐在疾行的馬車廂內,接著想起王淡真。

  心中一痛。

  自己是否做了最蠢的事?天下間還有甚麼比她更重要?

他可能是整個南方唯一曉得南朝已完蛋了的人。沒有了邊荒集,沒有了謝安謝玄,而孫恩則因得到邊荒集而立即坐大,弄至南方四分五裂。最後的得益者絕不會是任何一個南人,而是與孫恩瓜分邊荒集的慕容垂,他將會以旋風掃落葉的方式,先統一北方,再通過邊荒集侵略南方。

此時南方正陷進內鬥不休的泥淖中,根本無力抗拒慕容垂,遂被他逐一擊破。中土終逃不了落入胡人之手的宿命。

  這一切將會在未來數年內發生。而自己則沒有花十年八載時間,休想有機會攀上北府兵統帥的寶座。既然如此,除了等死外又可以乾些甚麼呢?

現在最明智之舉,就是立即當逃兵,帶著心愛的人兒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忘記以前所有的事,不聽任何人間的消息,過著簡單而快樂的生活,直至天之終、地之極。

與眼前的情況相比,那便像一個永遠不可能真實擁有的美夢,但事實上這肯定是個錯覺,只要他願意,夢想立即可以成真。

自己現在應否立即去找王淡真說心事呢?若到廣陵後他將永遠失去這唯一的機會。

幸福就在你眼前,只待你去摘取。

劉裕心中像燃著了一堆柴火,正要付諸行動,馬車忽然明顯放緩。

劉裕暗吃一驚,難道又遇上棘手的事?

慕容垂在將士親隨簇擁中,沿穎水策馬飛馳,登上西岸一處高地,前方高空處隱見一點紅光。

  慕容垂勒馬停下。

宗政良趕到他身旁,道:“那就是邊荒集。嘿!真奇怪。竟不見任何燈火,卻懸起紅色燈籠。”

高弼來到慕容垂另一邊,極目注視,道:“還有另外敷盞燈,都不及那紅燈大而亮。”

慕容垂從容道:“此燈離地近二十丈,位於邊荒集核心處,若我沒有猜錯,古鐘樓已變成邊荒集的指揮台。此著非常高明,邊荒集再非無險可守。”

高弼道:“我們何不陳兵邊荒集北面所有高地,設立照明火把,既可建立據點,又可以造成對邊人的強大威脅,同時又可向南方友軍交待。”

慕容垂欣然道:“好主意,此事由高卿全權負責。”

  高弼領命去了。

此時鐵士心使人來報,穎水主水道已在絕對的控制下,兩條小支流則由破浪船布陣封鎖。而鐵士心開始在邊荒集上游三里許處堵截儲集河水。

宗政良興奮的道:“邊人肯定想不到我們有此一著。”

慕容垂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搖頭道:“勿要低估敵人,剛才那兩艘雙頭船力圖闖往上游,正是因為清楚被我們佔據上游的威脅力。大江幫一向在江流打滾,熟悉各式水戰,當然想到以水灌邊荒的戰術。往邊荒集偵察的兩艘破浪船回程時沒有遇上敵人,顯示敵人仍藏在支流的隱秘處,伺機出擊,也反映他們看破我們的計劃。”

宗政良道:“看破又如何?水火之力均非人力所能抗拒,荒人只有眼睜睜瞧著洪水淹至的分兒。”

慕容垂道:“邊荒集地勢由西而東往穎水傾斜,如邊人於夜窩子西面設置防水,可令河水難以波及防綾內的地方。”

宗政良愕然道:“那我們豈非徒耗人力?”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們耗費了甚麼人力呢?攻打邊荒集,以我們的兵力已是足夠有餘,若讓士心和手下參戰,配合上會有很多問題。與其讓他們投閒置散,不如讓他們負起堵水之責。任何城池的攻防戰均是消耗戰,看看誰先筋疲力盡。只要洪水能為我清洗邊荒集西岸所有防禦,我們到達東岸的一萬步兵便可以迅速渡河,配合騎兵從西北多處衝擊,邊荒集如何抵擋?此戰我們是勝券在握,問題在我們怎樣把傷亡減至最低,又不讓敵人有半個漏網而已!”

  宗政良恭敬道:“政良受教。”

慕容垂道:“你人雖聰明絕頂,卻因奉我之命多年來獨來揖往,對領兵打仗缺乏經驗。我今次特別召你來此,正是要給你歷練的機會。且你身為漢人,又熟悉南北風土人情,征服邊荒集後,便交由你全權處理,我會在各方面予你支持。”

  宗政良大喜謝恩。

慕容垂續道:“你現在持我信物,到邊荒集南面找孫恩,告訴他我們進攻的計劃,不用隱瞞任何事。只要能把邊荒集重重包圍封鎖,當我軍成功渡河之時,將是全面進攻的時刻。我要從四方八面攻入邊荒集去,一旦能佔據鍾樓,邊荒集便會土崩瓦解,沒有人可以改變荒人的命運。”

宗政良跪地領過信物,策騎去了。

  馬車緩緩停下。

劉裕探頭出去,隱見前路火光耀目,車隊與一支巡軍相遇。

兩騎朝他的方向緩步而至,後面跟著十多名北府騎車,由王上顏伴著的人叫彭中,是北府兵的校尉,與劉裕稔熟,還曾一起逛青樓。

劉裕心忖又會這麼巧的,兩人來到車窗旁,彭中笑道: “果然是裕少,誰有本事弄傷你老哥呢?”

劉裕心中苦笑,懶洋洋的道:“孫恩夠這本事嗎?”

  彭中失聲叫道: “孫恩?”

登時惹得附近的王府家將們,人人朝他們瞧來。

王上顏識相的道:“我到後方去看看。”

剩下彭中在車窗旁,劉裕問道:“廣陵情況如何?”

彭中嘆道:“我們和朝廷的關係愈趨惡劣,司馬道子竟想調走我們一支水師往守建康,被玄帥斷然拒絕。現在眾兄弟人人在心裹作好準備,只要玄帥一聲令下,沒有人不肯賣命的。”

劉裕問道:“離廣陵還有多遠?”

心中想的卻是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和王淡真在途中開溜。北府巡兵的出現雖增加了難度,幸好沒人會有防範之心,只要王淡真乖乖合作,他仍有把握辦到。

彭中答道:“快馬跑兩個時辰便成。唉!”

劉裕心不在焉的問道:“為何唉聲嘆氣?是否剛輸掉餉銀?沒錢逛寨子?”

彭中道:“去你的娘!是安公病倒哩!”

最後一句話像一盤冰寒的水照頭澆下,劉裕全身打個寒顫,失聲道:“安公病倒了?”

彭中點頭道:“安公前天在後園栽花,忽然暈厥,到我離城時仍未醒過來。大家都不看好安公的情況。”

劉裕羞慚交集,彷如從美夢中甦醒過來,面對的是殘酷的現實。

  自己還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嗎?謝安怎樣待自己?謝玄如何一力栽培他?

而他劉裕則在謝安、謝玄最需要人手的時間,因畏死畏難想做開小差的逃兵,攜美私逃?

他不但會令謝玄傷心失望,更使謝玄沒法向王恭交待。王淡真乃建康世家大族的著名美女,此事必定惹起高門的公憤,指責謝玄管教無方,尤其是劉裕乃謝家另眼相看的人。其後果的嚴重,誰也難作估計。

  這種行為,是對謝家落井下石。

  還有對孫恩和聶天還的仇恨。

他可以逃避人世,但可以逃避來自深心內的譴責嗎?

彭中訝道:“你的瞼色因何變得這般難看,安公或者可以吉人天相,忽然又好轉過來呢!”

劉裕正經歷最強烈的內心掙扎,喘息著道:“你們留下來。”

彭中摸不著頭腦道:“留下來?”

劉裕知自己語無倫次,搖搖頭似要把紛亂的思緒搖走,沉聲道:“我是說你們負責護送王小姐到廣陵去,我則乘馬趕返廣陵,到廣陵後再找齊眾兄弟好好喝酒。”

彭中點頭道:“好!我讓一匹好馬出來給你。”

接著湊近點壓低聲音道:“廣陵可不同建康,你回去後得盡量謙虛低調。聽說上頭很多人不滿玄帥對你大力提挈,認為你在資歷和功勞上仍未夠瞧的。”

劉裕暗嘆一口氣,道:“上頭很多人是指哪些人呢?”

彭中進一步降低音量,耳語道:“最不服的當然是以何謙為首的派係將領。不過據聞劉爺亦在妒忌你,只有孫領認為玄帥沒有看錯人。”

劉爺便是北府兵參軍劉牢之,是劉裕的頂頭上司,軍中慣以劉爺來稱呼他。至於孫領就是劉牢之麾下大將孫無終,劉裕是由他一手提拔,可算是劉裕半個恩師。

劉裕早猜到會有此情況,更令他感到若要在北府兵混下去,便不得不借助曼妙對司馬曜的影響力。

順口問道:“你和其它兄弟又怎麼看我劉裕?”

彭中肅容道:“在軍中誰人不服你老哥。你更是淝水之戰的大功臣,不過上頭的人怕你攀過他們的頭,所以故意貶低你的功勞。若我不是站在你的一邊,根本不會提醒你。”

又再放輕聲音道:“玄帥看人或者仍會有偏差,可是安公看人怎會看錯,現在人人都在心底下支持你,只要你再乾幾手漂漂亮亮的事出來,誰還敢說餿話。”

劉裕心中升起希望,謝安的影響力可不是說笑的,自己或許仍有一線機會。

想到這裡即坐言起行,立刻從車廂鑽出來。

彭中吩咐手下讓出戰馬,關心的道:“你的傷勢如何?聽王管家說,他們是從路旁把你抬上馬車的。”

劉裕飛身上馬,笑道:“你看我像受過傷的人嗎?”

彭中笑道:“只要我把你從孫恩手底下逃生的消息傳開去,保證可轟動廣陵。你該怎麼謝我?”

劉裕心情稍有好轉,哂道:“酒可以請你喝,嫖則必須自資,這是規矩。”

  眾北府兵齊聲哄笑。

劉裕心忖自己乃最明白他們好惡的人,不像久居高位,與他們疏離脫節的劉牢之或何謙。淝水一戰早奠定他在軍中的地位,謝安的首肯更是自己能否坐上北府兵大統領的關鍵。

謝安的看法,不但可以影響北府兵,更可以影響民眾和高門權貴。

  只要自己不犯天條。

  想到這裡,暗抹一把冷汗。

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差點因兒女私情誤了大事,辜負了所有人對他的期望。

  蹄聲響起。

王淡真在十多名家將隨侍下往他們馳來,神色平靜,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眾人連忙施禮致敬。

王淡真客氣地回禮,盡顯高門貴女的修養氣度。

最後目光落在馬上的劉裕處,訝道:“劉大人因何不留在車內休息呢?”

劉裕差點敵不過她明亮的眼神,道:“請小姐見諒,我要先一步趕回廣陵,彭中將會沿途為小姐打點一切。”

王淡真嬌軀微顫,其它人都沒注意到,只有劉裕看在眼內,差些兒又改變心中壯志。加上一句道: “安公病倒了。”

王淡真“啊”的一聲,驚呼失色。

劉裕曉得再不離開,大有機會永遠回不到廣陵去。

  拍馬前行。

  轉瞬奔遠百多步。

在車隊前方的過百北府騎兵,見到劉裕齊聲歡呼致敬,向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喝采。

劉裕揮手道別,健馬放開四蹄,沿驛道縱情飛馳。

突然而來的熱戀,又突然之間結束。

孤身上路,正是他目前處境的最佳寫照,王淡真將會成為他生命襄最難忘的傷情片段,前路則是漫長而艱苦。

沒有人可以幫助他,只有倚靠自己的努力,他的理想方可望有一絲實現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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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鎮荒之戰

燕飛倏地收止,昂然立於被譽為南方第一人,高踞外九品高榜前茅,數十年來聲威有增無減的“天師”孫恩身後十許丈處。

孫恩負手卓立,雙目情深無限地俯瞰整個邊荒戰場。

喊殺聲從小谷方向潮水般陣陣傳過來,同時一道火龍正向鎮荒崗的所在隨風勢蔓延,大有愈燒愈烈,不住擴展之勢,而此中戰亂人禍的驚人破壞力,尤令人心頭吃緊。

在邊荒集南面的徐道覆部隊,又再敲響戰鼓,吹起戰號,向邊荒集南門聲勢浩蕩的推進。今趟與上次不同的是前兩排均是以兩手持著高及人身的防火革盾的步兵,顯是有備而來,針對的是邊荒集威力龐大的火油彈。至於能否奏效,當要再看兩方戰術上的較量。

在邊荒集北方地平遠處,隱見點點火把光,代表著慕容垂大軍如期殺至,漫山遍野均是鮮卑慕容的長勝部隊。

孫恩把一切收在眼內,心中感到無比的滿足。

邊荒集的邊荒之戰恐怕不是一夜半天可以分出勝負,可是他和挑戰他的年輕超卓劍手,生死勝負肯定可在十數招內清楚分明。

燕飛在後方抱拳施禮道:“荒人燕飛,請孫天師賜教!”

孫恩仰天一陣長笑,沒有回頭,欣然道:“近十五年來,從沒人敢孤身一人挑戰我孫恩。燕飛你確是志氣可嘉,令本人非常欣賞。我奉打算先讓你任刺十劍,作為鼓勵。不過聽了你這兩句話後,感覺到你已臻無勝敗、無生死的境界,不得不改變主意,只任你刺三劍,方動手殺你。”

燕飛凝望著他的背影,微笑道:“何須天師相讓,大家全力出手對攻,豈非更是痛快?”

孫恩啞然失笑道:“你在劍法上或許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但在武道上仍是嫩口了點兒。我所謂任你刺三劍,絕不是故意讓你。只是要讓你曉得'黃天道藏功'那虛實相生,最擅避重就輕的移閃之術。而當你三劍均刺不中時,你的信心肯定會崩潰,那時我將可於數招之內取你性命。明白嗎?”

燕飛暗叫厲害,曉得孫恩正向自己展開攻勢,施展心理壓力。但他心神卻絲毫不為所動,淡然自若的道:“若燕飛不能於三招內令天師還招自保,顯是力有未逮。今次厚顏來向天師求教,是自尋死路,無話可說。”

要知像他們這種級數的高手之爭,精氣神緊鎮交纏,真氣交鋒更是無所不用其極,只要一方稍有縫隙破碇可尋,對方的攻擊在氣機牽動下將如暴漲的怒潮,破開所有堤防、無孔不入地直至滲透淹沒一切。所以若孫恩確能任燕飛放手強攻而安然無恙,肯定不止勝燕飛一籌半籌,燕飛的落敗乃必然之事。

孫恩故意明言任燕飛刺三劍,假若非是使詐,當是自恃極高,有把握以此戰術,先摧毀燕飛無隙可尋的強大信心,然後施展全力把他一舉搏殺。

燕飛不是不想立即出手,因為即使在孫恩背後出招,也沒有偷襲的意味可言。可惜卻是無法出手。

孫恩雖是悠然自得地站在那裹俯瞰河原荒集,竟予人一種超然於物外的道法禪境,使人無法掌握虛實,沒法有隙可尋。

單憑如此功架,燕飛便從未在任何敵手身上發現過。

孫恩已融入天道和自然裡,與天心冥合,他就是宇宙,宇宙便是他,貫通天地人三才之隔,再不是任何常法能加以規限。

這就是孫恩悟破天人之變而成的黃天道藏功,孫恩藉之以縱橫天下,馴服無數拜倒於他腳下的信徒。

他的力量是自然的力量,可以用之畫符念咒蠱惑人心;顯異能、行奇事。

燕飛心中叫糟,曉得自己對孫恩生出如此印象,不論是否錯覺,總是受其黃天道藏功法所克制,若不能平反這觀感,此戰有敗無勝。

孫恩柔聲道:“好一個自尋死路,正好是到邊荒來發財的人的最佳形容。淝水之戰令邊荒集成為天下必爭之地,而你們荒人仍財迷心竅,懵然不知大禍之將至。”

燕飛金丹大法全力運轉,心神進入古井不波、空靈通徹的通明境界,盡力從對方的說話尋找可以打開對方心靈的缺口,只要時機一現,他的蝶戀花會立即出鞘。只有把孫恩從他的道境扯回來,他方有可攻擊的目標。

他在尋找孫恩的破綻,孫恩亦在尋找他的破綻。

勝敗只是一念之差,沒有任何轉寰的餘地。

燕飛哈哈一笑道:“天師此言差矣!直到天師下手殺死任遙之前,邊荒集確如天師所言般,仍沉迷於自身的矛盾和利益衝突中。可惜天師雖成功除去任遙,卻讓劉裕和任青媞安然逃去,致令陰謀敗露。現在鹿死誰手,尚是言之過早,天師以為然否?”

這番說話本應像一把利刃般,可以戳破孫恩的信心。不但因孫恩殺任遙會帶來不良後果,更因孫恩沒法把劉裕和任青媞留下,令任遙死訊洩出。

可是完全出乎燕飛意料之外,孫恩發出震天長笑,狀極歡暢。

燕飛心知不妙,且曉得自己已落在下風,因他並不明白孫恩有何能值其得意的地方。

  笑聲忽止。

孫恩目光移往穎水,悠然道:“小鳥鵲怎會明白鯤鵬之志。邊荒集各勢力團結一致,正合我們聚而殲之的構想,一舉粉碎邊荒所有反抗的力量。讓我告訴你八字真言,然後燕飛你當曉得勝敗早成定局,沒有人能夠改變。”

孫恩緩緩轉身,其旋轉的動作自有一股於變化中永恆不變的意味,就像天地的運轉,日月的轉移,星斗的更替。

燕飛更清楚主動權已操控在對方手內,原因在自己沒法勘破對方的黃天道藏功,且因辯論屈處守勢,只能待對方說出八字真言的催命符咒。

孫恩雙目神光進射,神態閒逸瀟灑,不負南方第一人的至譽。欣然微笑道:“成也穎水、敗也穎水。燕飛你明白嗎?”

燕飛表面雖冷靜如故,心中卻不由一震,道:“天師是指以穎水灌邊荒集嗎?”

孫恩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不過你只猜到一半。我已把致勝之法派人知會慕容垂,邊荒集絕捱不過三天。”

  燕飛終於心頭劇震,心神失守。

正知糟糕透頂之際,孫恩已變成幾道如實似虛的人影。

  “鏘!”

  蝶戀花出鞘。

燕飛是不得不攻,因為攻守再不是由他掌握。

由孫恩正面面對著他的一刻開始,燕飛感到一種沒法形容的奇異力量立即把他攫個正著。那不是一般的真氣或動力,其感冕梗像置身茫茫怒海裡,除了巨浪的可怕感覺外,你整個人便像被封鎖在一個永遠不能脫身出去的力場內。

他終於領教到黃天道藏功驚天地、泣鬼神般的威力。

  明白到任遙死前的可怕經歷。

  燕飛的手握上蝶戀花。

從未曾有過的感覺倏地蔓延全身,金丹大法閃電間又提升至最巔峰的境界。蝶戀花再不是他的愛劍,而是身體的一部分,且是整個人靈覺的延伸外展。

鎮荒崗依然故我,他已從幻覺的囚籠脫身出來,重新掌握孫恩。

  蝶戀花化為有生命的靈物。

同一時間,他明白了孫恩的話,明白了成也穎水、敗也穎水的含意。

邊荒集因穎水的交通而成水陸樞鈕,此事天下皆知,故成也穎水。

  敗也穎水。因為對方不單可用穎水灌淹邊荒集,破去穎水邊荒集西岸所有防禦設施,更可以隨時隔絕江水,使抵達東岸的胡人可從變淺或被抽乾的河床迅速渡河,攻入東牆。邊荒集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有可能抵擋得住四方八面而來的壓力的。

如在平時,這個想法會令他彷如晴天霹靂,猛雷轟頂般教他方寸大亂,不過此刻蝶戀花在手,金丹大法正處於巔峰狀態,外間任何事物,只像石上流泉,不會有絲毫影響。

蝶戀花如脫韁之馬,筆直朝孫恩射去,大有在戰場上勇往直前,置生死於度外的氣勢,偏又靈動空徹,無跡可尋。

在劍鋒相對下,孫恩忽然凝定剎那的光景,然後往左方閃去。

  驚人的事發生了。

當蝶戀花出鞘的一刻,燕飛成功擺脫孫恩施諸於他身上精氣神的無形枷鎖,他的金丹大法同時鎖定孫恩,隨氣機出擊。心忖只要孫恩連第一劍都沒法不還手,信心崩潰的肯定是他而非自己。

可是當孫恩往左移去,劍鋒離他只有半丈許的當兒,孫恩黃天道藏功的力場竟然沒有隨他移走而生出變化。換言之他若依氣機的感應,只會刺在孫恩原本的空位。究竟他要信自己的眼睛還是蝶戀花的感覺呢?

燕飛一聲長嘯,蝶戀花忽然加速,劍嘯聲充塞荒崗之頂,氣勁波浪般起伏衝擊,朝孫恩適才站處,也是力場的源頭直擊而去。

孫恩臉現訝色,顯然因燕飛的高明出乎他意料之外。他雖往左挪移三步,事實上他仍以微妙手法在操控力場的核心,假如燕飛改向他有形的實體攻來,那他無形的實體可以立即要了燕飛性命。

倘若燕飛命中力場的中心,便與直接擊中他並沒有分別,他是不能不還手擋架,因為雙方的氣機感應已鎖緊死鎖在一起。

  孫恩發出一陣長笑聲。

  劍鋒離“它”只有三尺。

孫恩往右閃去,力場終出現變化,隨他轉移。蝶戀花也改向,如影附形的追去。

眼看刺中,力場倏地消失得無影無踪,孫恩已從他的上空翻往他背後兩丈許處,迅如鬼魅,狡若靈猴。

如此可以把真氣在剎那間斂消,燕飛想也沒有想過。登時一劍刺空,更沒法隨感應繼續追擊。

孫恩不還手已這般厲害,若還手豈非沒法抵擋。一劍無功,立即動搖了燕飛信心。如三劍全失,這場決戰確不用再打下去。

燕飛原地拔起,背朝地面,橫空而去,蝶戀花化出千萬劍芒,從上而下斜擊孫恩背心。兩丈距離眨眼即過,孫恩猛然旋動,鬚髮衣衫飄舞,一陣陣強大的氣旋隨著每一下迅急轉身浪潮般往燕飛沖擊而至,其中又包括無數氣勁的渦漩,使人像感覺到天地混沌時的紛亂天地,沒有一件事能掌握,意志稍有不穩,人便會立即陷進錯亂的境地。

如此功法,已不限於物質的層次,而是能直抵心神,影響燕飛的精神狀態。

  燕飛卻是不驚反喜。

早在握上蝶戀花的一刻,他已知自己在道心上不會輸於孫恩多少,欠的只是道法上的火候。孫恩要在精神上影響他,肯定是徒勞無功。他故意幻化出多重劍影,正是要孫恩誤以為他沒法掌握其虛實相生的方位。他的劍雖不能鎖上孫恩的氣場,卻可以鎖上他的精神。

  劍光斂去。

燕飛雙腿稍曲,凌空小翻,立足實地,接著灑然轉身,一劍平平實實,沒有任何花巧的往孫恩橫掃過去。

此著變招大出孫恩料外,忽然間他感到燕飛那化腐朽為神奇,大巧若拙的一劍,就像沙場上千軍萬馬橫卷衝殺而來,根本是避無可避。那種感覺奇異至極點,只有當局者方能明白。

孫恩大喝一聲“好”,全速飛退。

力場並沒有隨他轉移,而是分裂為無數中心,每一個都是那麼實在和具威脅,似在伺機而動。可以把真氣玩至如此境界,確是駭人聽聞之極。孫恩便是真氣的幻術師,一切隨心所欲,沒有任何限制。真假再難分辨。直至此刻,燕飛方明白孫恩所說“避重就輕”的含義。

當蝶戀花掃至一半,劃出的劍氣如狂風掃落葉般把所有力場分裂的核心摧破,當劍鋒指向孫恩,忽然凝止剎那,然後燕飛一聲狂喝道:“天師中計啦!”

劍嘯倏起,化作電芒,人劍合一的朝孫恩破空刺去。

今次燕飛不單死鎖孫恩的精神,更死鎖對方的氣場,與孫恩二而為一的氣源。

孫恩的長發在頭頂拂舞,全身衣衫像迎著逆風般飄揚,形相凌厲可怕至極點,又像忽然拔高,現出天師的真身。

剛才的一招,閃讓得過於勉強,終讓燕飛掌握到主動。

關鍵處在燕飛肯定了孫恩會堅持讓三劍的戰術,故能放手而為,料敵機先。他失苦處在誤以為能藉此影響其精神,令對方生出幻覺,待到知曉不能成功時已錯恨難返。

當然不是說孫恩就此便輸掉這場重要的決戰,他能使燕飛兩劍刺空,已明顯高燕飛不止半籌,最後一劍的失著,只是他沒法徹底地摧毀燕飛的信心。

孫恩再避一劍,並非全沒有辦到的能力,只不過接下來的情況會教他陷入捱揍和隨時落敗的劣局。

高手相爭,一旦某方落在下風,要平反並不容易,更遑論取勝。

  孫恩長笑道:“痛快啊痛快!”

笑聲中閃電迎上燕飛,舉掌重擊命中劍鋒,精準至令人咋舌。

燕飛如給萬斤鐵錐重重敲中劍尖,整條手臂酸麻起來,硬給震退。

孫恩雙目神光大盛,正要一不做,二不休,順手再予燕飛拂上一袖,豈知傳過來的真氣先熱後寒,若任它入侵經脈,肯定會受重傷,因此沒法乘勝追擊。

燕飛終迫得對方硬拚,心中卻沒有絲毫喜意,持劍的手雖迅速回复感覺,卻已曉得孫恩的功力深如淵海,配合對方能讓自己兩劍的黃天道藏功,今仗他實是有死無生。

  問題在逃也逃不了。

燕飛一聲大喝,蝶戀花爆開一團劍花,向這恐怕天下沒有人能擊敗的武學巨匠攻去,生和死、勝或敗,再不存在於思域內。

兩道人影兔起鵲落,交換移位,氣勁交擊之音不住響起,在眨幾眼的工夫內,兩人劍來掌往,隨意變化,交換了十多招。

  “當!”

孫恩曲指敲中蝶戀花劍鋒,無可抗拒的巨力透劍傳來,燕飛胸口如受雷殛,全身血氣翻騰,往後挫退。

孫恩也往後先退三步,方重整陣腳,朝他掠去,一拳凌空擊出,笑道:“明年今日今時便是你燕飛的忌辰。”

   “嘩!”

  燕飛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他已敗了,心靈反而空明一片,清楚地掌握到孫恩此拳有奪天地造化,鬼泣神號,等同宇宙的龐大威力。

燕飛長嘯一聲,蝶戀花全力反擊。他固受到對方重創,但孫恩亦已為他所傷。只要能令孫恩傷上加傷,他的死仍然是有價值的。

孫恩的拳頭不住在前方擴大,顯示孫恩正鎖緊他的精神,雖只是一拳攻來,但整個天地宇宙都像在和自己作對似的,狂飆從四方八面卷旋而來,把他擠壓至只能在一窄小的空間內掙扎。

就在此時,尖叫聲在孫恩後方響起道:“孫恩納命來!”

孫恩臉現怒色,拳勁忽然減弱少許。

劍拳相擊,燕飛差點拏不住蝶戀花,五臟六腑似翻轉過來般,噴著血如斷線風箏的離地倒飛下崗,從崗坡直滾下去。

任青媞來了,更想施孫恩故技,於孫恩搏殺燕飛的緊張時刻,偷襲孫恩。

  “蓬!”

  燕飛重重掉在地上。

  完了。

這個意念剛起,已感到給人在地上提起,迅速掠走。

燕飛憑著一點靈明,進入金丹大法陰陽相交的境界,這才失去神智。渾渾融融,再不曉得人世間的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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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眷寵不再

劉裕在午前時分抵達廣陵城外,戰馬已疲不能興,下馬入城。

到城門時立感氣氛異樣,守城的衛士人人哭喪著臉,沒有半點朝氣活力。

他們都認得他是劉裕,其中一名衛士雙目一紅,湧出熱淚,悲呼道:“安公昨晚去了!”

  “轟!”

這個消息像晴天起個霹靂,轟得他頭皮發麻,全身發軟。

縱使明知謝安捱不了多久,可是總有種不願去面對的心態。又似乎此事永遠不會發生,但卻已成眼前殘酷的事實。

南朝兩大支柱,江左的兩位巨人,桓沖已去,現在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譽的謝安亦撒手歸西,團結南朝的力量終告冰消瓦解。

整個廣陵城為愁雲籠罩,人民哭奔於道旁,沒有謝安的南晉,再不能保持清平興盛的好日子。

沒有謝安的支持,謝玄將變成孤軍作戰。他雖是無敵的統帥,卻缺乏像謝安般對皇室和高門權貴的影響力。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之流將更肆無忌憚。

劉裕恍恍惚惚,行屍走肉地來到位於城心的刺史府,更感受到因謝安之死而來的悲痛哀傷。

他不知說過甚麼話,胡里胡塗地被引進迎客室,也沒有人對他的忽然出現生出好奇心,就像所有人的心均因謝安的離開而死去。

不知坐下多少時間,一把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道:“劉裕!竟真的是你!”

劉裕神不守捨地循聲瞧去,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出現眼前,好一會方認出是謝府家將梁定都。兩人呆視片刻,後者雙眼驀地通紅,淒然淚下道:“安公去了!”

同是一句“安公去了”,由謝府的家將親口道出,份外有不能改移、生死有定的威力。劉裕很想陪他痛哭一場,只是沒法哭出來。自離開邊荒集後,他一直像活在一個沒法脫身的噩夢裡。

  現實中的可怕夢魘和咀咒!

梁定都顯然也哭盡了淚水,以袖拭眼後強忍悲痛,道: “大少爺在書房,請你去見他。”

劉裕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任梁定都一把扶著,後者駭然道:“你沒有事吧?”

劉裕感到頭重腳輕,苦笑道:“我的臉色是否很難看?”

梁定都表現出他愛嘔氣的性情,道:“現在誰的臉色會好看呢?”

  謝玄坐在書房一角,垂首沉思。

沒見面不到十天,謝玄卻像衰老了十多年,兩鬢花斑,再無復淝水之戰時的英氣,顯示他的內傷不但沒有痊癒,且有急劇惡化的情況。

梁定都把他引到門外,著他自行進去。

劉裕的腦子仍充滿沿途來此所目睹謝府上下人等的悲痛情景,踏進書房內下跪道:“玄帥在上,劉裕回來哩!”

謝玄抬頭往他瞧來,一呆道:“你受了傷?快起來!”

劉裕像見著最親近的人,不由想起邊荒集,想起紀千千和燕飛等人,更想起最不該想的王淡真、謝安的死亡,熱淚終奪眶而出,泣不成聲。

謝玄嘆道:“別哭哩!這豈是哭的時候,邊荒集失陷了嗎?快起來!”

劉裕勉強起立,強忍淚水,依謝玄指示在他左方的太師椅坐下。

謝玄現出一個心力交瘁的表情,強振精神的道:“說罷!”

劉裕感到身體陣寒陣熟,很不舒服。知道因心情鬱結和疲勞過度,致尚未完全復原的身體舊患復發。不過此時那還顧得這麼多,硬撐著把整個情況,一五一十的交待出來。

謝玄聽罷皺眉道:“你難道看不穿這是個陷阱嗎?”

  劉裕深感有口難言的痛苦。

他當然不能告訴謝玄,他要回來面禀謝玄的事,是曼妙便是司馬曜的新寵,因為曼妙和任青媞與他的關係,已成他於謝玄步謝安後塵時唯一在軍中掙扎求存的本錢。

所以他不得不在此關鍵上向謝玄撒謊,也是第一次欺騙謝玄,而唯一能解釋自己親回廣陵的理由是為逞荒巢向謝玄求援。

劉裕清楚感覺到謝玄對自己的不滿和失望,卻仍不得不硬撐下去,頹然道:“當我發覺自己看錯時,已恨恨難返。”

謝玄目光灼灼地仔細打量他,沉聲道:“當你逃離孫恩的魔爪,為何不立即趕回邊荒集與燕飛並肩作戰?”

劉裕的心扭曲了地痛苦滴血,這會成為他平生之恨!死在邊荒集總好過傷害王淡真;現在又被謝玄看輕和誤會。早知如此,不若與王淡真一走了之,甚麼都管他的娘。

謝玄是他劉裕最感激和敬重的人,現在卻要對著他說違心之言,心中的矛盾可想而知。

他聽到自己在說道:“當時我受了重傷,只能坐在小艇調息靜養,當任青媞離去且遇上聶天還的戰船隊,已錯失回頭的機會。”

謝玄仰望書房橫梁,淡淡道:“這並非英雄的行徑。”

劉裕腦際轟然一震,憤怨之情從心底狂湧而起。

謝玄並不相信他的話,不相信他確曾動過趕回邊荒集的念頭。只認為他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唉!

今趟真是一切完蛋,謝玄再不會視他為繼承人。

謝玄會否心中在想,他劉裕只是藉個藉口逃離險地,若是如此,自己真的不應該回來。這時他心中想到的只有王淡真。

在失去一切之後,只有這靈巧慧黠的美麗淑女,方令他感到生存是有意義的。

也難怪謝玄對自己失望,他托負自己的事完全泡湯,既保不住邊荒集,又沒法保護紀千千,更沒法阻止“大活彌勒”竺法慶南來復仇。

想到這裡,意識逐漸模糊,最後似乎聽到謝玄的呼叫聲從千山萬水的遠方傳來,然後逐漸消失,最後是絕對的虛無和黑暗。

劉裕逐漸甦醒過來,發覺自己躺在床上,身邊還有人坐著。

睜開眼睛,入目的是宋悲風的臉龐。

劉裕掙扎著坐起來,發覺渾身腰酸骨痛,嘴內有濃烈的藥材餘味。

宋悲風肋他挨著狀頭坐姦,欣然道:“你終於醒來了!”

劉裕茫然道:“發生了甚麼事?”

宋悲風不厭其詳的解釋道:“你在書房輿大少爺說話之際,忽然昏倒過去,你太累哩!致令舊傷復發。在這時勢,最緊要養好身體。我也在床上躺了十多天,這兩天才好一點。傷病來時,方明白甚麼叫英雄氣短。”

劉裕逐分逐寸重整昏倒前的回憶,駭然道:“我躺了多少天?”

他的精神逐漸好轉,體內真氣亦可運轉無礙,酸痛迅速減退,只是仍有點虛弱,或許是因多天沒有進食。

宋悲風道:“你躺了足有十二天,明天便是安公大殮的日子,各地來奔喪的有百多人,唉!入土為安也是一種解脫,誰人到頭來能免一死呢?自東山復出後,大人他從來沒有真正地快樂過。”

  劉裕失聲道:“十二天!”

宋悲風滿懷感觸,漫不經意地點頭應是。

劉裕一把抓著宋悲風衣袖,緊張的道:“有沒有邊荒集的消息?”

宋悲風目光迎上他焦慮的眼神,淒然道:“邊荒集淪陷了,我們從逃離邊荒集的人得到支離破碎的片段,到現在仍弄不清楚確實的情況。”

劉裕頭皮發麻,放開抓著宋悲風的手,一顆心直沉至無邊的淵底,渾身寒滲滲的,沒法說出一個字來。

宋悲風道:“教人意想不到的是:指揮邊荒集聯軍反抗入侵的竟是千千小姐;他們非常勇敢,與慕容垂和孫恩的圍集軍激戰三天三夜後,敵人仍然沒法攻入夜窩子的最後也是最堅固的防線。且數次反擊,把強大的敵人逐出去。可惜到慕容垂放水灌邊荒集,破去穎水西岸的陣地,接著又抽乾河水,慕容垂麾下一萬養精蓄銳的步軍,迅速渡過乾涸的穎河,邊荒集方告失守。”

劉裕雙目湧出熱淚,道:“燕飛和千千等是生是死呢?”

宋悲風道: “直到此刻仍沒有人弄得清楚,集破時情況混亂至極點。千千小姐下令以爆竹驚嚇牲畜群,任牠們衝突逃竄,然後趁敵人陣腳大亂之際,四方八面的突圍逃亡。不過能逃返南方的荒人不足百人,可見其時戰況之滲烈。千千小姐和燕飛均不知所終。玄帥已派人到邊荒打聽他們的下落,若你不是病倒,你會是到邊荒的最佳人選。”

劉裕勉強忍著熱淚,慘笑道:“玄帥怎樣應付如此局面?”

宋悲風雙目神光一閃,道:“玄帥可以做甚麼呢?司馬道子已把此事攬上身,透遇司馬曜傳旨明令玄帥和桓玄不准過問邊集的情況。現在建康的水師船隊駐紮在穎口,試圖封鎖邊荒集南方水陸交通。哼!邊荒集若可輕易被截斷與南方的交通,邊荒集便不成邊荒集了,不走水路便走陸路,邊荒集南方邊界延綿千里,誰可封鎖得住呢?”

又向劉裕道:“可以吃東西了嗎?”

  劉裕頹然道:“我沒有食慾。”

宋悲風道:“怎都要吃點東西,否則如何恢復體力?你好好休息一會,我著人送飯來,也要通知玄帥一聲,他很關心你的病情呢!”

聽到謝玄關心他,劉裕羞愧交集,但感覺上亦好了點兒,至少謝玄尚未完全放棄他。

劉裕在宋悲風的婢女小琦侍候下,吃過東西,不理小琦的反對,痛痛快快洗了個澡,離正午尚有半個時辰。

他居住的是刺史府後院東北隅,專供有身分家將和親衛住宿的榴園,有二十多間廂房。宋悲風的房間就在他隔壁,另一邊的鄰房依次是何無忌和梁定都。

何無忌是劉牢之的外甥,因悍勇善戰被提拔為謝玄親兵之首,與劉裕同為副將,但當副將的資歷則要比劉裕深。在高門內等級分明,照現在居室的安排,他劉裕在謝家的地位,猶在何無忌之上。

偌大的榴園空空蕩盪,只有兩名男僕在打掃房間。或因要預備明天的喪禮,宋悲風等也各忙各的去了。

小琦離開後,劉裕乘機調息練氣,靜心等待謝玄的召喚。

他同時下了決心,要把任青媞與他的關係和盤托出,再由謝玄決定該如何辦。他真的不願欺騙謝玄。若謝玄認為該揭發曼妙,便照謝玄的意思去做,只有如此他方可以減輕心頭的負擔。

豈知調息近一個時辰,過了午時,謝玄仍沒有使人來找他。劉裕又呆等一個時辰,仍是白等,禁不住心情低落,胡思亂想起來。謝玄是否再不看重他呢?換過以往的日子,不論謝玄幹甚麼事,總要他侍候在旁,可是現在自己昏迷了十二天,醒轉後謝玄卻沒有興趣看他半眼,是否表示謝玄對他已愛寵不再,如此他留在北府兵還有甚麼意義?

又想起被攻陷的邊荒集,心中的淒苦悲涼,只有自己承受著。

  足音響起。

劉裕精神大振,聽出來者有七、八個人,以這等陣勢,難道是謝玄紆尊降貴親來探望他?忙從椅內跳起來,從臥室走出小廳堂。

踏入門來是個三十多歲、身形高頎、長得頗為清秀、穿了將軍服的漢子,後面跟著七名北府兵,見到劉裕,大喜道:“果然醒來哩!”

對方雖不是謝玄,但劉裕仍心中歡喜,忙施軍禮道:“副將劉裕,拜見孫大人。”

來的正是冠軍將軍孫無終,在淝水之戰前,他一直是孫無終的部屬,此時隨孫無終來者,均是他熟識的同袍兄弟和戰友,分外有親切感。

孫無終趨前一把抓著他雙肩,大喜道:“差點以為小裕你永遠醒不過來呢!”

其它人也興高采烈的把他團團圍住,不是打他一拳,便是捏他一把,非如此不足表示心中興奮之情。

孫無終拍拍他道:“我早說以你的體質肯定可捱過這一關劫,來!坐下說話。”

拉著他到一邊坐下,其它人分坐各處,沒座位的便站著,小客廳登時鬧哄哄的。

孫無終道:“剛才我往見玄帥,曉得小裕你甦醒過來,所以立即領你的一班兄弟來見你。”

另一人道:“我們曾多次來探望你,每次你都是出氣多入氣少,病得剩下半條人命,又胡言亂語,教人擔心。”

此人叫魏泳之,乃孫無終手下最出色的人材之一,現為校尉,與劉裕一向稱兄道弟。事實上劉裕在北府兵內人緣極佳,因他生性謙恭有禮,深懂與人相處之道。

劉裕暗吃一驚,自己不會在半昏迷里大喚王淡真的名字吧?忙問道:“我胡叫些什麼呢?”

眾人齊聲哄笑,有人道:“既是胡言亂語,誰聽得清楚呢?”

  劉裕放下心來,但又另起心事。

謝玄既清楚他醒轉過來,為何卻不屑見他一面?孫無終還是自己要來見他,非是謝玄的指示。

想到這裡,手足也冰冷起來,暗忖與謝玄親近的關係,應已告終。

孫無終道:“不要鬧哩!小裕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立即和他到廣淮大街的醉月樓大吃一頓,賀他變回生龍活虎。”

魏泳之皺眉道:“安公大喪尚未舉行,家家哀悼,酒館食肆均沒有營業哩!”

孫無終道:“醉月樓是我的老朋友孔靖開的,找著他便有辦法。”

  眾人大喜,扯著劉裕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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