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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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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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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24: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魚目混珠

劉裕和拓跋珪兩人蹲在石階盡處,瞧著被鐵鑊掩蓋的出口,聽著上方敵人的呼吸聲。

事實上他們早猜到會遇上這種情況,試問,刺客既然隨時會出現,在符堅到處,保安必是一等一的嚴密,膳房是進入後院必經之路,怎會沒有秦兵把守?

劉裕兩眼上望,耳語道:“只有四個人,還非常疲倦,呼吸重濁,至少有一個人在打瞌睡。”

拓跋珪垂頭思索,閉上眼睛道:“通往第一樓和後院的兩扇門都是關閉的,以免塵屑給風刮進樓內,所以風聲與剛才不同。”

劉裕仍瞪著鑊子,似欲透視地面上的玄機,道:“你猜守衛是那方面的人呢?”

拓跋珪道:“很大可能是符堅的人,否則不致倦至打瞌睡,且膳房屬第一樓內部,理該由苻堅的親隨負責保安,樓外則是苻融的人。”

劉裕道: “兩個守前門,另兩個把守後門,你猜若他們驟然見到兩個兄弟從地道鑽出來,又低呼軍令,會有甚麼反應?”

拓跋珪搖頭道:“苻堅的親隨,無一不是千中挑一的高手,憑我們三人之力,又要逐一鑽出去,絕沒有可能無聲無息下制服他們。”

忽然衣衫擦地的聲音從上面傳下來。

拓跋珪雙目瞪開,精芒閃射,劉裕剛往他瞧來,目光相觸,兩人均生出異樣的感覺,似倏地在此刻更深入的了解對方,看出對方在逆境中奮鬥不懈、堅毅不拔的鬥志。

  劉裕道:“有人坐下來!”

接著是另三人坐下的聲息,有人還舒適地長吁一口氣,咕噥兩句,不過卻沒有人答話。

拓跋珪道:“這麼看!在苻堅離開前,第一樓內苻堅的人不會到膳房來,苻融的人更不會進來,否則怎敢在值勤時偷懶。”

劉俗深吸-口氣道:“我希望聽到扯鼻鼾的仙樂。”

拓跋珪微笑道:“這種情況一開始了便難以控制,很快可如你所願,我去通知燕飛一聲。”

說罷小心翼翼避免腳下弄出任何噪響的走下石階去也。

苻堅此時代替了燕飛,坐在二樓臨街平台的大木桌旁,面對通往柬門的大街,默默喝著侍衛奉上的羊奶茶,聽著垂手恭立一旁的苻融報告邊荒集刻下的情況,與及從淮水前線傳回來的情報。

長街守衛森嚴,所見房舍高處均有人放哨,一隊巡騎正馳出東門,邊荒集一派刁斗森嚴的肅殺氣氛。

苻堅心中思潮起伏,想起自己的過去,心中充滿激烈的情緒,自進入邊荒集後,他清楚掌握到自己的霸業到達最關鍵的時刻,任何一個決定,都可以影響到天下未來的命運,所以他必須找個好地方,靜心思索。

本來大秦的皇帝,仍未輪得到他,其父苻雄是大秦之主苻健的丞相,戰死於桓溫北伐的一場戰役中,他遂子襲父職,被封為東海王。

苻健死後,苻生繼位,此人勇武蓋世,卻是殘暴不仁,尤過桀紂,以致群臣上下不滿,眾叛親離。他苻堅則自幼聰穎過人,博學多才,精通漢籍典章,胸怀大志,遂成人心所向。

終於有一天他趁苻生大醉,殺人中宮,把苻生斬殺,繼而登上帝位,號焉大秦天王。

在他即位之初,由於苻生無道,民生凋敝,權臣豪族,更是橫行霸道,在這百廢待舉的時刻,他破格起用漢人王猛,推行“治亂邦以法”的基本國策,不理任何人的反對,全力撐王猛的腰,甚至在一年內五次對王猛加官晉爵,令王猛能放手而為,即使是氐族勳貴,也絕不留手,建立起一個清廉有為的政權,達到'百察震肅,豪右屏氣,路不拾遣,風化大行'的鼎盛局面。

他一生人的成就,全賴一意孤行,獨排眾議而來。而他今次南伐,也是在這種心態下作的決定,而一旦決定下來的事,他永遠不會改變。

苻融的聲音傳人他耳內道:“據探子回報,壽陽並沒有加強防禦工事,令人奇怪。”

苻堅從沉思中回過衝來,細想片刻,忽然哈哈-笑,道: “道理很簡單,晉人因兵力薄弱,知道根本守不住壽陽,所以不作無謂的事,免浪費人力物力。”

苻融皺眉道:“只怕其中有詐。”

苻堅往他瞧去,淡淡道:“你來告訴我,晉人憑什麼可固守壽陽?另一城池峽石在八公山內,又被淝水隔開,壽陽只是一座孤城,假若我們晝夜不停的猛攻,它可以堅守得多久?”

苻融為之語塞,他最明白苻堅的性格,一旦形成某一想法,沒有人能改變他。

苻堅目光投往長街下,沉聲道:“建康方面有甚麼動靜?”

苻融答道:“司馬曜授命謝安全權主理,謝安則以謝石為主帥,謝玄、謝琰為副將,在建康附近的國陵和歷陽集結北府兵,看來是要北上迎戰我軍,所以我才覺得他們若放棄壽陽,是沒有道理的。”

苻堅訝然默思片刻,點頭道:“確是有點古怪,胡彬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給我傳朱序來!”

劉裕和拓跋珪苦候多時,仍只有一人發出鼾聲,教兩人不敢冒險。

劉裕想起出口被破前的話題,湊近拓跋珪低聲道:“現在我已掌握到有關氐秦大軍的精確情報,找到朱序與否已變得無關重要,既然如此,我們何用冒險,待會搶到軍服,扮作苻堅麾下最霸道的親兵,豈非可以憑口令揚長而去。”

拓跋珪以帶點嘲弄的神色瞧著他道:“劉兄敢否把謝玄著你送交朱序的書信拆開看個究竟。”

劉裕深切感覺著與拓跋珪之間既是並肩奮鬥的戰友,又隱含競爭的敵意的奇異關係,輕舒一口氣道:“你是說信內另有密計。”

拓跋珪訝道:“你的腦筋轉動得很快,南方自謝玄當上北府兵的統帥後,戰無不勝,由此可見他智勇雙全。他這樣著你千辛萬苦送一封信給朱序,其中當然有至關緊要的事,且不容朱序拒絕。若就表面的情況去想,我也認為朱序難有大作為,可是謝玄乃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所以我仍認為必須把此信送到朱序手上去。”

接著啞然笑道:“看來我對謝玄比你對他更有信心。”

劉裕被他嘲弄得尷尬起來,心中有氣,偏又不能發作,苦笑道:“好吧!一切依你之言。”

拓跋珪忽然探手抓著他肩頭,低聲道:“坦白告訴你:我本來並不太看好謝玄,直至從你處知悉謝玄獨排眾議的棄守壽陽,立即改變觀感,對他充滿信心。若換過不是謝玄而是南晉任何一將主事,你道會是怎麼的一番情況?”

劉裕感覺著他長而有力的手指,心中暗懍。拓跋珪看得極準,當晉人聽到氐秦大軍南下的消息,軍中確有兩種意見。一是據長江天險固守以建康為中心的城池,另一是死守壽陽,不教氐秦大軍渡淮南下。而謝玄的戰略是在

兩種意見之外,令人莫測其高深。劉裕是晉人將領中有限幾個才智足以相比謝玄的人,知道謝玄用的是使敵人“不知其所攻”的策略,而拓跋珪這個外族人,只憑謝玄棄守壽陽,便看出謝玄的高明,可見拓跋珪確具過人的才智。

拓跋珪續道:“秦人善馬戰,騎兵最厲害是斥候尖兵的運用,若讓他們有廣闊的原野發揮,北府兵豈是敵手?只有讓他們陷身河湖山林交匯之地,你們才有勝望。”

斥候是觀風辨勢的探子,胡人馬術精湛,來去如風,可對遠距離的敵人觀察得瞭如指掌,且由於調動靈活,隨時可以奇兵突襲敵手,一旦讓他們在廣闊的原野縱橫自如,南人將只餘堅守各城一途,遂陷於被逐個擊破的厄運。而壽陽位處淮水、淝水等諸水交匯處,秦軍攻陷壽陽後將從無跡變為有跡,騎兵的靈活性勢將大幅減弱,所以拓跋珪的話是一語中的。

劉裕不得不道:“拓跋兄所言甚是。”同時想到,拓跋珪唯一的缺點,或許是他的驕傲自負和愛把人壓服。

  驀地上方傳來啟門聲。

兩人給嚇了一跳,聽著上方四名守兵慌忙起立,他們則心中淌血,這麼一來守兵們怎會再乖乖入睡。

有人在上面以氐語道:“我甚麼也看不見,哈!”

接著是通往後院那道門打開的聲音,那人直出後院,嚷道:“備馬!”

劉裕和拓跋珪面面相覷之際,燕飛現身石階盡處,走上來聽著兩道門先後重新開上,輕輕道:“我曉得朱序落腳的地方啦!”

謝安傲立船頭,宋悲風垂手立在他身後稍側處,河風吹來,兩人衣袂飄揚,獵獵作響。

同樣是秦淮河,同樣是往訪秦淮樓,他的心情比昨夜更要低落沉重。國家興亡的重擔子早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可是隨著戰勝或戰敗而來的變局更使他深感不勝負荷。

他很想找王坦之,直告他兒子的惡行,卻曉得如此做非常不智。王坦之是稱職的大臣,但生性護短,水遠把家族的榮耀放在第一位。且最要命的是他顧忌謝玄,怕謝玄成為另一個桓溫。謝安以謝石為主帥,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他拒絕王國寶參戰,肯定惹起王坦之的不快和猜疑,若還向他陳說他兒子的長短,只會加深兩大家族的裂痕,所以彌勒教的事必須謹慎的去處理。

謝安暗嘆一口氣,平靜地道:“江海流是否在建康?”

宋悲風心中一震,江海流在南方是踩踩腳可令江左震動的人物。他本身武功高強不在話下,但令人敬畏的是他大江幫龍頭老大的地位。

江海流崛起於桓溫當權的時代,創立大江幫,手下兒郎過萬,於長江兩岸城鎮遍設分舵,專做鹽貨買賣,獲利甚豐,亦使大江幫勢力不住澎漲。由於有桓溫在背後撐他的腰,他對桓家也是忠心不二。且江海流做人面面俱圓,所以大江幫穩如泰山,即使南晉朝廷也要給足他面子。

當年桓溫病死,司馬曜仍不敢削桓家的兵權,其中一個主因便是江海流站在桓家的一邊。到桓沖成為桓家的當家,由於桓沖支持朝廷,大江幫遂和朝廷相安無事,且納足糧稅,反成為壓抑南方本土豪強勢力的一股主力。

謝安一向與江海流保持距離,以免招朝廷和桓家的猜疑,現在忽然問起他來,顯示情況異常。

宋悲風答道:“江龍頭一向行踪詭秘,不過他若在建康,定會聞召來見安爺,安爺是不是要悲風為你傳話?”

謝安點頭道:“若他身在建康,我今晚在秦淮樓見他。”

  三人退下石階對話。

燕飛解釋道:“符堅現在心血來朝,要召朱序來詢問壽陽的情況,符融使人到西門大街的西苑召朱序來見,我們可待至朱序見過苻堅,返回西苑後,再由劉兄潛進去把密函交給他。”接著說清楚西苑的位置。

兩人心中叫妙,只要他們先一步在西苑恭候朱序回來,可輕易摸清楚他歇息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的聯繫上他,這當然指的是朱序“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合作下,否則若朱序算計他們,三人將吃不完兜著走。

拓跋珪道:“只要我們能學剛才那傢伙般從後門走到後院,大喝一聲備馬,該可以過關,問題是怎樣辦得到?”

劉裕道:“另一個較穩妥的方法,是待苻堅離開後,我們方才離開。唉!不過這並不合情理。”

拓跋珪點頭道:“對!你說的是廢話。”

要知即使苻堅率親兵離開,第一樓外仍是崗哨關卡重重,忽然再鑽出兩個“親兵”,即使懂喊軍令,不惹人懷疑才怪。

  燕飛道:“你們聽!”

兩人功貫雙耳,出口處隱隱傳來鼻鼾聲。

拓跋珪喜道:“該是兩個人的鼻鼾音。”

燕飛斷然道:“不冒點險是不行的,趁上面四名守衛在半昏迷或入睡的良機,我們偷出去,把他們制服,最好是以點穴手法,於他們神智不清楚的時候,令他們昏睡過去,那即使他們清醒過來,亦只會以為自己熬不住睡過去了。”

  劉裕皺眉道:“那你怎麼辦?”

拓跋珪正凝神傾聽,笑道:“第三個人也捱不住睡著哩!或者我們根本不用弄手腳。”

燕飛道:“你們從後門大模大樣走出去,設法吸引後院衛士的注意力,我從側窗潛出,利用樹木的掩護離開,稍後到西苑會你們。”

劉裕擔心的道:“你有把握嗎?”

燕飛苦笑道:“所以我說要冒點險,不過安大姐既可辦到,現在守衛雖然大幅增強,可是由於他們沒有想過敵人會從第一樓偷出去,兼之人人疲倦欲死,我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過關。”

劉裕忽然記起像被三人遺忘了的安玉晴,想道:“安妖女確有點本事,不知她躲到那裡去了呢?”

拓跋珪狠狠道:“最好她給乞伏國仁逮著,那時當會後悔出賣我們。”

可是在隱隱中,他又知自己並不真的希望安玉晴落到敵人手上,感覺頗為古怪矛盾。

燕飛帶頭往石階走去,拾級而上,第四個人的抽鼻鼾聲終於響起來,與其它三人的鼾聲交織合奏。

燕飛輕輕托起鐵鑊,探頭一看,只見四名苻堅的親兵成雙成對的分別倚坐膳房前後門,閉目熟睡,兵器放到地上,情況教人發噱。

燕飛知時機難得,由於四兵均是受過最嚴格訓練的精兵,即使睡著仍有很高的警覺性,略有異動,隨時會驚醒過來,便把心一橫,就那托著擭子從出口輕輕躍起。

分插在前後門的兩個火炬熊熊燃燒,照亮一地破坭碎石的膳房。

通往第一樓那扇門其中一名秦兵微震一下,接著眼皮子顫動,停止打鼾,立即便要睜眼醒過來。

燕飛大叫不妙,人急智生,把鑊子拋高,橫掠而去,一指點在那人眉心處,那人應指側倒,昏迷過去。

後上的劉裕一把接著跌下來的鑊子,心呼好險的從出口躍出來,接著是拓跋珪,三名秦兵仍酣睡不休。

當劉裕把鑊子無聲無息的重放在出口上,一切回復原狀,三人都有鬆一口氣的感覺,至少成功過了第一關。

  燕飛向兩人打出手勢。

兩人點頭表示明白,燕飛會在這裡監視其它三人,保證不會因有人驚醒過來,而弄出亂子。

拓跋珪深吸一口氣,整理身上與膳房四兵沒有任何分別的軍服,小心翼翼打開後門,與劉裕昂然舉步走出去。

  燕飛輕輕為他們關上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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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完成任務

江海流在親近高手席敬和胡叫天左右陪傍下,踏進秦淮樓,一襲青衣長衫,神態從容,一派大幫大會龍頭老大領袖的風範,並沒有攜帶他名震長江的“亡命槍”。

在九品高手榜上,他是唯一入榜的本土南人,名列第三,僅在謝玄和司馬道子之後,江海流今年剛過四十,體型碩長,臉龐瘦削,難得露出笑容。他的招牌標誌是把花斑的頭髮整齊地梳向腦後,再編成一條直垂過背心的長辮子。高高的額頭微微隆起,鷹鉤鼻上那對眼睛開合間精芒電閃,使人感到他城府深沉,不怒而威,精明多智。

事實上他的天下的確是打回來的,大江乃南方政經的命脈,大小幫會林立,處處山頭勢力,若他沒有點斤兩,怎能一手把大江幫變成獨霸長江的大幫會。現在除兩湖幫外,其它幫會只能看他的臉色做人行事。而兩湖幫的勢力範圍則以洞庭、鄱陽兩湖為主,大家河水不犯井水。

謝安因何事忽然召他來見,他直到此刻仍摸不著頭腦。

跨過門坎,等候多時的宋悲風迎上來道:“安公在雨坪台恭候龍頭大駕,讓悲風引路。”

江海流輕挽著宋悲風朝雨坪台方向走去,秦淮樓的護院大漢人人肅立鞠躬緻禮,大氣也不敢透半口,可見江海流在建康的威勢。

江海流親切的道:“聽說悲風昨晚重創司馬元顯那畜牲的手下,悲風做得很好,若因此惹起什麼麻煩,不用驚動安公,即管來找我。”

宋悲風暗懍江海流消息的靈通,卻絲毫不驚異江海流對司馬元顯的仇視。桓家一向與司馬道子不和,江海流既屬桓家的派系,當然希望謝安與司馬道子加深嫌隙。

宋悲風道:“怎敢勞煩江龍頭。”

江海流哈哈一笑,放開他的手,負手欣然道:“大家是自家人,悲風不用客氣。”

四人穿過兩旁美景層出不窮,依河岸而建迂迴曲折的長廊,抵達雨坪台下層小廳。

江海流向手下席敬和胡叫天道:“你們在這裡等侯。”

宋悲風移到登褸的木階旁,作出請江海流登上上層的手勢。

江海流欣然一笑,油然拾級登階,心中正嘀咕能否順道一睹紀千千艷絕人寰的美色,謝安的背影已映入眼簾,這位名著天下的超卓人物孤身一人,正憑欄觀賞秦淮河的美景。

謝安沒有回頭,柔聲道:“海流到我身旁來。”

江海流加快腳步,來到露台上謝安身後稍側處,恭敬施禮,道:“安公有甚麼事,儘管吩咐下來,江海流即使拚卻一命,也要為安公辦妥。”

謝安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江海流說的雖然是江湖上的場面話,卻不無真誠之意。皆因目前江海流的命運已和他掛上鉤,若讓苻堅統一江南,在北方勢力最大的黃河幫將會把勢力擴展到長江,那時江海流將無立錐之地。所以苻堅南來,迫得南方當權和在野的各種勢力為共同利益團結一致,不過這情況是短暫的,當雨過天晴,一個新的形勢將會出現,其變化將是沒有人能預料得到。

以幫會與教派論,天下最著名者莫過於三幫四教。三幫是黃河幫、大江幫和兩湖幫;四教是太乙教、天師道、彌勒教和秘不可測的逍遙教,代表著天下民間七股最強大的勢力,互相傾軋,爭取地盤,擴充勢力。

  謝安淡淡道:“文清好嗎?”

江海流現出難得一見的祥和喜色,欣然嘆道:“難得安公垂注,文清除愈來愈刁蠻外,其它還算可以。”

江文清是江海流的獨生女,今年才十九歲,生得沉魚落雁之容,聰慧出眾,武功得江海流真傳,極得江海流寵愛。

謝安忽然輕嘆一口氣,道:“我今天邀海流來,確有一至關緊要的事託你去辦,若你給我辦妥,我可以不計較你近年來私下暗中與孫恩多次交易的事。不過你和孫恩的關係,亦須由今晚開始,一刀兩斷。”

以江海流的城府深沉,聞言也不由臉色微變,一來因謝安開門見山,直接了當,更因他以為孫恩的事極端秘密,想不到竟被謝安得悉。謝安提起他的女兒江文清,更隱含警告威嚇的意味,著他珍惜眼前擁有的一切。

一時間江海流欲語難言,不知所措。

天下間,惟有謝安的身份地位,可以這樣和江海流說話,即使桓沖也順婉轉道來,至於其它人,則是嫌命長了。

江海流好半響後,終於承認道:“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江海流不和孫恩作買賣,聶天還肯定立刻取我而代之。現在孫恩勢力日增,東南沿海一帶豪強依附者眾,鹽貨買賣幾乎為其控制。唉!海流是別無選擇。”

謝安終於往他瞧來,雙目精光閃閃,語氣仍是平靜無波,道:“你肯恭恭敬敬叫我一聲安公,我也不願看你沉淪下去。孫思造反之心,路人皆見,你以兵器弓矢向他換取海鹽,將來若他起兵造反,海流你定脫不掉關係。不論他成功與否,其後果對你均是有害無利。此事若讓大司馬知悉,他更不會放過你。我可以為你隱瞞,但聶天還肯這麼做嗎?孫恩更是唯恐天下不亂,何況紙終包不住火。”

聶天還是兩湖幫的籠頭老大,為人獷野霸道,卻極具黑道大豪的魅力,深懂謀略,憑洞庭和鄱陽兩湖的遼闊,桓沖雖多次清剿,仍未能傷其元氣,只能令他暫斂一時。

江海流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垂首道:“多謝安公訓示指點,海流懂得怎樣做啦!”

謝安仍是從容不迫,目光重投在雨坪台下流過的秦淮河水,道:“與苻堅此戰若敗,當然一切休提。但若幸能取勝,北方胡馬在一段長時期內將無力南犯,那時若我謝安仍能話著,必趁此千載良機,與大司馬連手整頓南方,聶天還和孫恩將首當其衝。若不是因我把海流看作自家人,今晚絕不會有這番話,海流勿要令我失望。”

江海流暗叫厲害,也不由心服,謝安的手段一向恩威並施,剛柔互濟。他更是罕有動怒,可是無人不知若惹起他的怒火,任何人也要吃不完兜著走。暗嘆一口氣,點頭道:“海流明白,更不會讓安公失望,只想求安公給我一點時間。”

謝安微笑道:“該如何去做,分寸由你來拿捏。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這方面我是明白的。”

以江海流的權勢地位,也不由湧起感激之心,斷然道: “安公要我海流辦的事,儘管吩咐下來。”

謝安漫不經意的道:“我要你監視一個人。”

江海流愕然道:“竟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安公請賜示。”

謝安沉聲道:“是明日寺的主持竺雷音,看他會否離開建康。”

江海流心中一震,竺雷音絕非有德行的高僧,且是臭名遠播,其女弟子妙音更是淫亂不堪,不過如論武功,竺雷音卻是建康都城沙門中數一數二的高手,兼之其與司馬道子兩兄弟過從甚密,蛇鼠一窩,佛門中人雖對他看不過眼,仍是無奈他何,敢怒而不敢言。江海流同時明白過來,謝安要由他出手,是不要讓司馬道子方面察覺到謝安牽涉其中。而大江幫為建康最有勢力的幫會,線眼遍布各大小碼頭驛站,竺雷音的行踪想瞞過他們,確是難比登天。

江海流點頭道:“這個包在海流身上。”

謝安道:“暫時他該不會有甚麼異動,可是當與苻堅之戰勝負分明,竺雷音將不用採觀望的姿態,當會往洛陽迎接彌勒教的二當家竺不歸回建康,我要你一絲不漏向我報上他今後的行踪。”

江海流心中劇震,終明白謝安要對付的是人人聞之色變的彌勒邪教,心忖如若彌勒教在建康生根,大江幫肯定是受害者之一,忙點頭道:“這個更沒有問題,若他到洛陽去,大有可能取道邊荒,那里漢幫的祝老大和我有過命交情,必可為安公辦得妥當。”

接著忍不住問道:“安公對與苻堅之戰,有多少成把握。”

謝安朝他瞧來,微笑道:“若我說十成十,你肯相信嗎?”

江海流有點尷尬的道:“安公是天下間少有幾位能使海流心服口服的人,若安公說有十足把握,便是十足的把握。”

謝安輕舒一口氣,仰望高掛中天的明月,柔聲道:“我對此戰沒有絲毫把握,但對謝玄卻有十足的信心。”

朱序回到落腳的西苑,已是疲倦欲死,可是腦子卻是亂成一片,暗忖今晚又將是要睜大眼睛的無眠之夜。

苻堅精力過人,最要命的是他不曉得併非人人都像他那樣,興到時可隨便找個人來大談一番,不理是兩更天還是三更天。

不過身體的勞累遠及不上心靈的痛苦,他已走上一條叛祖背國的不歸路,而事實上他亦深信南晉遠不是苻堅的對手,為了自身的性命,他還有甚可以選擇的,只好接受命運的安排,認命算了。

他揮退欲侍候他而死命撐著眼皮子的親隨,推門步入臨時的寢室,剛脫下禦寒的披風,窗門“咿?”一聲張開來。

  朱序生出警戒,手按到劍把去。

一把聲音在窗外低聲道:“朱將軍勿要張揚,我是玄帥派來的劉裕,有密函送上。”

朱序愕然時,一身苻堅親隨軍服的劉裕靈巧地翻窗而入,跪在朱序身前,雙手舉頭奉上密函。

朱序微一遲疑,終接過密函,大訝道:“你怎可能混進來的,抬起頭來!”

劉裕依言抬首,微笑道:“大人曾見過劉裕兩次,還認得嗎?”

朱序藉著月色凝神細看,點頭道:“確有點眼熟,你的相格很特別,所以有些印象。唉!你是不應該來的,站起來,你再不是我的下屬。”

劉裕站起來恭敬道:“大人看過玄帥著我送來的密函再說吧!”

朱序默然片刻,拔開藏著密函竹筒漆封的木塞,取出信箋,劉裕已剔亮床頭的油燈,退往不會顯露他影子的暗角,垂手恭候。

  朱序在床邊坐下,展箋細讀。

劉裕不眨眼的盯著他,暗忖若他有任何異動,例如暗使手法通知手下,他便會立即揮刀把朱序幹掉,然後和在後院把風的燕飛與拓跋珪立即開溜。

他現在身在秦營核心處,比任何時刻更了解朱序的處境。在此苻堅氣勢如虹的時刻,要他朱序放棄一切去背叛他,掉頭去助力量單薄的南晉,實在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因可以預見的是苻堅此戰若勝,朱序必受重用,因他比苻堅手下任何將領,更清楚南人。

而謝玄的這封信,肯定不是談情道義的去設法打動他,而是陳說利害,教朱序認識到勝算是穩操在謝玄的手上。至於謝玄會用甚理由來令朱序信服,他就自認敝鄉,皆因無從揣測。此時見到朱序看得入神,不住露出思索的神色,容色忽晴忽暗,可知此信確有十足打動他的威力,不由更是佩服謝玄。

看到最後,朱序忽然渾身一震,露出難以掩飾的驚喜神色,接著把信箋折成一卷,放到燈焰上點燃。

信箋燃起火焰,捲曲成燼,散飄地面。

朱序放開手,任由余燼掉往地上,繼續那未竟的火焰洗樓,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投向劉裕,語氣卻異常平靜,似已暗下作出決定,間道:“你知道信內寫甚麼嗎?”

劉裕搖頭,心中卻在苦笑,暗想小子職位低微,如非負上這秘密任務,根本沒有資格跟你朱大人說話。

朱序沉吟片刻,點頭道:“刺史大人指出我國的統一,是不能從血統著眼,而是要看文化高低,確是一矢中的。”

劉裕心中暗急,卻又不敢催他快點明白表態,好讓他回去向謝玄交待,偏又明白朱序忽然討論起信內謝玄的觀點,並不是因為興到,而是藉著討論來幫助自己的思考,以堅定背秦之心,想念及此,更不敢催他。

點頭道:“在中原,文化最高當然是我們漢人,所以統一天下最後終由我們漢人來完成,而且在我國歷史上,從沒有胡人成功統一天下。”

朱序淡淡道:“你這番話雖然不錯,卻非刺史大人的論點,他指出苻堅要統一漢人和各種不同的胡人,必須推行漢化,要漢化就要推崇漢人,推崇漢人莫過於推崇土族。現在中原衣冠多隨晉室南渡,故漢人正統在南方而非北方。如果不攻取南晉,無論苻堅說得如何天花亂墜,始終不能以正統自居,也不能從文化人手降服諸胡,而漢人也會離心。所以苻堅堅持南伐,正代表苻堅未能化解民族的矛盾,此為苻堅此戰敗亡的一個主因。”

劉裕聽得心中佩服,謝玄確是非常人,故有非常的見地,朱序正因深信江左政權為中原正統,漢族的依歸,所以感到對自己襄助苻堅攻打南晉,有著背叛民族祖國的罪惡感。

因而壓低聲音道:“玄帥確料事如神,坦白說,劉裕今晚能在這裡把信交給大人,是因有胡人在暗中出力,苻堅的百萬大軍,並不如他自己想像般團結穩固。”

朱序精神一振道:“竟有此事!”

劉裕曉得他對苻堅必勝的信心,已告動搖,心中計算,謝玄千方百計,務要把朱序爭取過來,必然事關重大,牽涉到此戰的勝負關鍵,現今朱序看信後顯已大為意動,自己若再加一把勁,大有可能立即把朱序爭取過來,最大不了亦只是累得苻堅懷疑慕容垂。遂把心一橫,以最快的速度把燕飛和拓跋珪的事交待出來,其中過程的曲折驚險,誰能一下子編出如此全無漏洞破綻的故事,故不到朱序不相信。

朱序聽罷果然精神大振,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道:“難怪乞伏國仁率眾逐屋搜索也一無所獲,原來如此。”

劉裕知時間無多,道:“我們必須立即離開,大人有甚麼說話,請交待下來,卑職會一字不誤的轉述給玄帥。”

朱序仰望屋樑,沉聲道:“請告訴玄帥,朱序對安公施加於我朱家的大恩大德,朱序永遠不會忘記。朱序會依計而行,至於能否成功,就要看我大晉的氣數。”

劉裕半點弄不清楚謝安曾為朱序做過甚麼事,此事當然亦不能詢問,更不宜問,且不合他的身份。故立即曲膝下跪,向朱序叩三個響頭,道:“劉裕代表南晉所有漢人,感謝朱大人的大德和義行。”

心中卻想,這麼三個響頭叩下去,又加上民族大義的帽子,那還不到來序死心塌地的為謝玄出力。

若朱序可看穿劉裕心中的想法,必會對他的城府和謀慮作出新的估計。但他當然不會曉得,還現出感動的神色,趨前把他從地上扶起來,道:“請快速回去!”

劉裕道:“縱使我不幸被秦人看破,亦會於被擒前自盡,絕不會洩漏此事,朱大人放心。”這幾句倒不是虛話,劉裕確是這種人。

  說罷翻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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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突圍逃生

乞伏國仁從正門大踏步進入第一樓,後面追隨著一個健碩的鮮卑族武士,一對眼睛一閃一閃的像兩團鬼火,兩片薄嘴唇緊抿成線,予人狠冷無情的味道。

此人正是慕容永,與慕容衝是親兄弟,他們的兄長慕容文被燕飛刺殺於長安,故對燕飛有深刻的仇恨。慕容永抵達邊荒集,聞得燕飛是殺兄真兇,又知他躲在集內,立即不管勞累,自動請纓,隨乞伏國仁搜索敵踪。

慕容衝則因奉苻堅之命,與手下鮮卑兒郎留守長安,沒有參加此次南征。

慕容永並不明白乞伏國仁為何要重回已經徹底搜索過的第一樓,不過他一向佩服乞伏國仁的才智,兼之心中對燕飛的仇恨急待發洩,怕的只是乞伏國仁放棄搜索,所以每事奉陪到底。兩人身後是十多名氐族高手。

此時苻堅和苻融剛剛離開,樓內空無一人,乞伏國仁直入膳房,倏然止步。他已搜遍邊荒集,卻摸不著敵人絲毫踪跡影子,不知如何,心內仍不斷泛起第─樓的情景,隱隱感到或有疏忽遺漏之處。

他精擅追踪察敵之道,皆因天生在這方面特別靈銳,像獵犬般能把敵人嗅出來。

慕容永來到他身旁,其它人扇形地在兩人身後散開,其中兩人舉起火炬照射,面對一地殘破坭石,通往後院的門是關上的。

乞伏國仁的目光凝注在掩蓋酒窖出口的大鐵鑊上,一震道:“那隻鐵鑊剛才並不在那裹的。”

慕容永閃電移前,─手掀起鑊子,摔到牆壁再掉往地面,發出“噹啷!”震響,在夜深時份特別刺耳。

  入口顯露無遺。

乞伏國仁身後高手群起而出,亮出兵器,搶入酒窖去,卻不聞打鬥的聲音。

乞伏國仁往前掠去,“砰!”的一聲破門而出,落到院子裡,慕容永連忙跟隨。

乞伏國雙目凶光大盛,以氐語喝道:“誰是這區的負責人。”

一名氐軍兵頭應聲推開後院門走進來,惶恐的道:“是由卑職負責。”

乞伏國仁沈聲道:“有甚麼人曾從這裡走出去?”

那兵頭答道:“先後有兩起三個人,頭一人奉天王之命,往請朱序將軍來見天王,後一起兩個人則是奉命為天王向國師你傳話,還多要一匹寶馬。”

乞伏國仁和慕容永交換一個眼神,均看出對方心中的震怒,尤其想到敵人早已離集。

一名手下從膳房奔出來,報告道:“下面是個藏酒窖,沒有敵人的踪影。”

乞伏國仁心念電轉,喝道:“東門!”說罷騰身而起,足尖點在院牆,再投往第一樓屋頂,往東門方向掠去。

慕容永也想到敵人若要混出集外,當採東門的路線,因為門外便是穎水,往南行可由木寨大門離開,更可藉水遁或泅水往東岸,逃跑起來比其它三門方便,且是最接近第一樓的出口,為此,那還猶豫,追著乞伏國仁去了。就在此時,三騎的蹄聲橫過第一樓旁的東門大街,直趨東門。

燕飛、劉裕和拓跋珪三人憑著門令,過關越哨,通行無阻的策騎來到東門大街,經過第─樓,往守衛森嚴,且其旁是苻堅臨時行宮的漢幫總壇的東門出口急馳而去。

眼看東門在望,離集的活路就在眼前,不由有點緊張起來。

他們也想過,要從最接近朱序落腳的西苑的西門離開,只恨外面營帳重重,他們又不知集外用的口令,只好由東門出集,必要時可迅速投進穎水,遊過對岸,那邊營地的東面仍未設置寨牆,逃起來輕易得多。

東門大街被沿街設置的火炬照得明如白晝,兩旁樓房高處均有箭手站崗,集口處更是守衛重重,要硬闖出去真似癡人說夢。

東門大街上只有他們三騎,立即吸引了所有守衛的注意力,他們不得不放緩速度,以免驚擾或正在休息的苻堅。

此時離出口只有二百步許的距離,把門的秦兵見是自己人,又是苻堅的親兵服飾,故並沒有現出戒備或截查的陣仗,眼看成功在望,就在此要命時刻,後方高空衣袂破空之聲響起,乞伏國仁的聲音同時傳來,大喝道:“截住他們,這三個人是奸細!”

燕飛此時已無暇回頭去看乞伏國仁,卻從衣袂破空聲辨認出,從第一樓瓦面斜掠而至的除乞伏國仁外,尚另有一武功與前者相差無幾的高手,並從乞伏國仁的紅披風拂動的“霍霍”異響,把兩者區分開來。只是這兩人,已力足把他們留下來。

他在此一剎那的首要之務,是要決定逃走的策略,因為他比劉裕兩人更熟悉邊荒集的情況,而兩人更因他而成為戰友,所以這關係到生死存亡的事,須由他決定。

燕飛一聲大喝:“隨我走”,已彈離馬背,凌空一個筋斗,蝶戀花離鞘而出,化作點點寒芒,劍隨身走,往乞伏國仁和驀容永迎上去。竟是正面硬撼的姿態。

憑一句說話,拓跋珪和劉裕已同時─絲不誤地掌握到燕飛聯手突圍的心意,明白到敵人勢大至完全不成比例,即使分散逃走,仍無法拉薄敵人圍堵攔截的力量。而燕飛攻向敵人此刻最強橫的兩個人,更是對症下藥,一方面躲避箭矢,另一方面是製造混亂的形勢。

想到這裹,兩人豈敢遲疑,也學燕飛般從馬背彈起,雙戟 ─刀,往領先凌空而來的乞伏國仁左右夾攻而去。

所有這些動作在眨幾眼的高速內完成,乞伏國仁的玄鐵尺已狠狠擊中燕飛的蝶戀花。近三十支勁箭由各高處哨崗射下來,不過已人去馬空,遭殃的是無辜的馬兒。

東門處的守兵湧出近一百人,如狼似虎的朝長街這端的戰場殺至。在苻堅行宮值班的親衛高手,亦湧出十多人來,仍未弄清楚敵我情況,

“當”的─聲激響,乞伏國仁已像─團紅雲般橫飄往長街北面的房舍。乞伏國仁是不得不退避三舍,一來因仍未從與鬼臉怪人的一戰復元過來,身負內傷,且因想不到燕飛斗膽至回身反擊,加上拓跋跬和劉裕的聯手,任他如何自負,如何痛恨燕飛,但終是性命要緊,只好藉力開溜。

最慘的是慕容永,乞伏國仁一去,變成由他單獨面對三大高手的正面攻擊,手上鋸齒刀有力難施,窮於應付,不過,他終是一等一的高手,臨危不亂,欺三人不敢追擊,猛地沈氣使出個千斤墜,硬生生改變去勢,往地面墜跌下去。

燕飛三人在他上方掠過,躍往第一樓的瓦面。

此時第一樓屋脊上有四名秦兵,人人彎弓搭箭,卻不敢發射,因怕誤傷乞伏國仁和慕容永,這刻雖見到再無障礙,又因長街上滿是奔過來的自己人,只要有一箭射空,勁箭便要投往己方人馬去。

正猶豫間,三人已凌空殺至,劍光刀影戟氣鋪天蓋地的壓下來,慘叫聲中,四個秦兵濺血滾跌於瓦面的另一面的斜坡,直掉往後院。

燕飛首先立足瓦脊,環目一掃,只見大街小巷全是湧來的秦兵,只要他們停下呼吸幾口氣,肯定將陷身重圍之內,休想有命離開。

燕飛又大叫一聲:“這邊走”,雙足發力,奔往屋脊另一端,在短短兩丈許的距離間,不斷加速,到他足尖點在盡端,衝力積蓄至巔峰,就那麼全力騰空而去,直投往離地面高達十多丈的高空,有如沒入黑夜裹去。

拓跋珪和劉裕都不曉得燕飛葫蘆內賣的是甚麼藥,要他們從第一樓往地面躍落,當然不會是問題,可是從十多丈的高空掉往地下,則可不是說笑的一回事,肯定輕則頭破骨折,重則一命歸天。

不過,兩人對燕飛是信心十足,知道必有化險為夷的後著,且留在這裹是必死無疑,而最重要的是燕飛雖看似用足全力,事實上是留有餘力,所以其落點該有固定的目標。

叱喝聲中,兩人緊隨燕飛先後投往同─方向,射往第一樓適才三人落足處的箭矢全部落空。

急怒攻心的乞伏國仁和慕容永,領著亂成一團的秦兵,從地面往三人追去。隱隱中,乞伏國仁感到這場圍捕有個很大的漏洞,就是三人可輕易混入搜捕的隊伍中,而由於己方人數太多,兼在黑夜,對方可輕易魚目混珠,不過這破綻已無法補救,若早一步能夠令所有人不准擅離崗位,各自固守為戰,三人將是插翼難飛,現在則是悔之已晚,只希望能親自把三人截住,那是他唯一的機會。

紀千千來到謝安身後,秀眉輕皺的道:“為何所有事,都像堆在這段時間發生?”

謝安凝望秦淮河對岸輝煌的燈火,耳內隱隱聽到青樓畫舫遙傳過來的管弦笙曲,淡淡道:“道理很簡單,乾爹因時日無多,不得不改變鎮之以靜的妥協策略,務要趁此時機,為江南的老百姓,盡點心力。”

紀千千趨前一步,嬌痴的把纖手挽著謝安的臂彎,微嗔道:“乾爹不要再說甚麼時日無多好嗎?聽得千千心也煩亂起來,也覺得真像時日無多的樣子。乾爹定會長命百歲,領導我們漢人收復失去的河山。”

謝安嘆道:“自家知自家事,自從四十七歲那年因煉丹出岔子,差點走火入魔,後來雖被'丹王'安世清出手相救,得回一命,然而遣害極深,直至今天仍未痊癒,最近更不時復發,使我知道壽元將盡,能多捱兩、三年,已是奇蹟。”

紀千千尚是首次聽聞此事,更是首次曉得謝安也曾沈迷丹術,致出亂子,為之愕然。

謝安往她瞧來,雙目充滿慈愛神色,柔聲道:“乾爹對生死視作等閒,根本不放在心上,本來也有放心不下的事,幸好經過多年努力,終把小玄培育成材,將來的天下,就要看小玄的本領。現在乾爹只是趁還有點影響力,減輕他的負擔吧!”

再把目光投往秦淮河去,無限欷噓的緩緩道:“現在竺法慶終於把魔爪探往南方來,還通過竺雷音和國寶與皇上兄弟搭上關係,此事若成功,為禍之烈尤過孫恩的天師道。哼!我謝安豈能坐看此事在我眼前發生,竺不歸南來之日,將是他命喪之時,與這種殘忍可怕的邪教之徒,再沒有道理可以講的。”

紀千千擔心的道:“乾爹不怕觸怒皇上嗎?何不聯合朝中大臣,力諫皇上,勸他收回成命。”

謝安苦笑道:“皇上是怎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既不能動之以理,唯有鎮之以威。當然!─切還是要看小玄勝負如何!”

紀千千心中湧起對謝安的依戀和崇慕,她有信心,謝玄會不負所望擊退苻堅南犯的大軍,自己挽著的干爹,不但是當今天下最受景仰的第一名士,且是名傳千古的風流人物。

拓跋珪和劉裕瞧著燕飛往一片竹林降落,心中叫妙,柔荑的毅力,最能化去落下的衝勁,他們本來想到的落點可能是池塘或是水溝之類,那也可令他們安然無損,不過卻會弄得渾身濕透,變成敵人明顯而不含糊的追捕目標,竹林跟池塘當然是天和地比,理想得多。

竹搖葉動,沙沙作響,燕飛借竹勁不住減速,然後往南投去,沒入一道小巷裡,拓跋跬和劉裕那敢遲緩,緊隨其後。三人在巷內會合,往巷子另一端掠去。

號角聲在東門大街的方向傳來,指示全集守兵有敵來犯。

三人卻是不驚反喜,因為這只會更添混亂。只聽得號音卻不曉得入侵人數的多寡,更不會知道敵人是作自己人的打扮。

甫出長巷,拓跋跬和劉裕發覺已隨燕飛橫切入南門大街,─隊五十多人的秦兵正從南大門出口趕來,看走勢該是趕往東門大街,兩方碰個正著。

燕飛先發製人,以氐語大喝道:“晉人無能!”

帶頭的人即回應一聲“不堪一擊”,看清楚是苻堅的親兵,態度變得恭敬,喝停手下問道:“發生甚麼事?”

燕飛道:“有刺客混入集內,我們奉天王之命,去守衛外寨大門,快隨我們來。”說罷領先往南門奔去。

拓跋珪和劉裕心中大贊燕飛的急智,因為沒有比這更佳的離集出寨的脫險法,與眾兵一哄而去,直奔南門。

把守南門的秦兵,瞧著己方的人掉頭奔回來,人人一臉茫然,燕飛已大喝道:“備馬!”

那兵頭也跟著喝道:“還不備馬?”

守門的秦兵那敢怠慢,把集門外馬欄的馬牽出來,燕飛等那會客氣,立即飛身上馬。

在南門集外和外寨壁之間,有兩組軍營,烏燈黑火的,只有少許人驚醒過來,出營張望,可知秦兵實在勞累不堪,即使號角頻催仍未能將他們喚醒。

可是外寨處則是火炬處處,─個接─個的箭樓掛上風燈,緊閉的大寨門更是燈火通明,守衛重重。

燕飛勒馬回頭一看,大批秦兵正沿著南門大街潮水般湧過來,由於距離達千步,一時看不清楚是否有乞伏國仁的紅披風在其中,不敢延誤,猛夾馬腹,領頭往南寨門湧去,兩人並馳左右,後面則是長長一隊被他們愚弄的氐秦騎兵。

出得集門,三人逃生的機會以倍數增加,有若歸山的猛虎、回海的蛟龍,渾身充滿勁力,等待抵達寨門的關鍵時刻。

燕飛三騎不住增速,往寨門刺去。

守衛寨門的秦兵雖沒有彎弓搭箭,然而人人露出戒備神色,負責的小將更高喝道:“停下來!”

拓跋珪高喝道:“我們有天王的手令,要立即出寨追捕敵人,立即開門!”

燕飛放緩馬速,探手懷內,似要把手令拿出來。

後面的秦軍兵頭暗覺不妥,皆因燕飛他們的說話前後不符,但因距離較遠,又是止於懷疑,一時來不及發出警告。風聲驟響,乞伏國仁和慕容永在他左右掠過。

三人此時已馳抵寨門前,守衛湧上來要牽住馬韁。

燕飛知是時候,大叫道:“手令在這裹!”說話時已與拓跋珪和劉裕彈離馬背,騰空而去,足點大門頂部,借力投往寨外遠處。

此時乞伏國仁和慕容永雖足不沾地似的全速趕至,卻眼睜睜看著三人越過寨門,消沒寨外,已知來遲─步,坐看二人逃之夭夭,卻是徒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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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三雄分道

燕飛、拓跋珪和劉裕三人在淝水東岸、淮水之北,離邊荒集五十多里的─處山頭倒臥下來,因為實在再跑不動。

他們遠遠偏離流往壽陽的穎水路線,又專揀山林密處掩蔽,泅過穎水和淝水兩河,沒有停留的直抵此處,以避過乞伏國仁的天眼和追兵。

最先倒伏地上的是拓跋珪,燕飛倒下即翻身仰臥,看著剛開始發白黎明前的迷人夜空,劉裕則是雙膝跪地,不住喘息。

在這一刻,份外感到生命的珍貴和難得,令他們更珍惜眼前安然活著的事實。

拓跋珪臉頰貼著被露水沾濕的草地,邊喘息邊忍不住的 “咭咭”笑起來,兩手拍往地面,笑道:“燕飛你確是精采,最難得是在突變驟至的一瞬間作出這麼正確的選擇,否則我們將伏尸邊荒集,不枉我們兄弟相交一場。”

跪著的劉裕終抵不住雙膝的疼痛而─ 屁股坐下,聞言訝道:“你的話前一截我完全同意,卻不明白跟是否兄弟有何關係?”

拓跋珪不能止笑地辛苦的道:“只有是我拓跋珪看得起的人,方可被我當作兄弟,你還不明白嗎?”

燕飛仰望曙光照射,心底湧上溫暖的感覺,身體雖是疲倦欲死,精神卻無比舒暢快意。他曉得永遠也不會忘記此一刻,那種二人同心協力去進行幾乎沒有叮能完成的任務,排除萬難,再死裡逃生的動人感覺。

自娘親遇世後,他尚是首次感覺到生命是如此珍貴,再沒法生出隨緣而死的念頭。

三人不斷喘息,急需大量的空氣,以填補身體所缺的需要。

劉裕辛苦的轉動身體,面對淝水的方向,看著河水往淮水的方向流去,另闢話題道:“我們可能幫了那妖女一把,為她營造出逃生的機會。”

燕飛和拓跋珪暗中同意,她既有本領避過乞伏國仁地氈式的搜索,兼又周身法寶,當然會利用他們突圍逃走牽起的混亂形勢,溜之夭夭。

奇怪的是三人均發覺此刻對她已恨意全消,這或者是安玉晴最特別的地方,不論幹甚麼壞事似仍是理所當然的,不這樣反不能顯示她別具風情姿采的風格,確是不折不扣的妖女。

拓跋珪終收止笑聲,深吸─口氣道:“若讓我碰上她,必會教她好看。”

劉裕怪笑道:“你會怎樣對付她,她也不是好欺負的。”

拓跋珪道:“正因她不好欺負,我才要欺負她,那才夠味道嘛!”

劉裕往他瞧去,剛好拓跋珪也從地上抬頭朝他望來,兩人目光接觸時有會於心的放怀大笑,充滿男性對女性的色情意味。

拓跋珪見燕飛沒有反應,滾到他身旁,以手支頷,看著燕飛俊秀的臉龐,訝道:“你在想甚麼?是否想在我們兩人的魔爪下來個英雄救美人,不過兄弟要提醒你,這可是個蛇蠍美人哪!”說到最後 ─句,他和劉裕兩人又放聲大笑,劉裕更笑得前仰後合,拍手拍腿,情狀本身已令人發噱。

拓跋珪笑得渾身骨痛,喘著道:“我好像從未試過這般開心快樂的,甚麼事也覺得非常好笑。”

燕飛終露出笑意,悠然道:“道理很簡單,失而復得最令人欣悅,尤其複得的是我們三條小命,所以我們嚐到從未之有的歡欣。”

劉裕點頭道:“說得好!嘿!你還未回答拓跋老兄剛才的問題。”

燕飛淡淡道:“我的腦袋空白─片,只知自己在監視天空,以免失而復得後又得而復失,空歡喜一場。”

拓跋珪翻過身來,像他般仰望已發白的天空,道:“兩位有甚麼打算?”

燕飛倏地坐起來,邊活動筋骨,邊道:“我最想的事是好好睡一覺,不受任何驚擾,只可惜目前仍身在險境,所以希望有那麼遠走那麼遠。”

拓跋珪在片刻沉默後,向劉裕望去,劉裕會意,知道他有私話與燕飛說,更猜到他要說的話,又暗裹希望拓跋珪這些話不能打動燕飛,站起來道:“附近該有道可口的清泉,讓我去找找看。”迳自下坡去了。

拓跋珪瞧著劉裕的背影,有點自言自語般道:“這是個很特別的南人,不但體質非凡,性格堅毅,且識見過人,有勇有謀。”

燕飛望他─眼,淡淡道:“他和你有很多地方相近,但亦有截然不同之處。”

拓跋珪坐起來,道:“聽你的口氣,好像不願和我回北方去。”

燕飛探手抓著他兩邊肩頭,道:“我再不能過以前那種每天都枕戈待旦的生活,而且慕容族的人已曉得慕容文是死於我手上,若我隨你回去,你會於氣候未成前便被慕容族擊垮,即使慕容垂也很難維護你。聰明點吧!你怎可以為我一個人,失掉復國的大業。”

  拓跋珪啞口無言。

燕飛明白他是怎樣的─個人,更明白這番話對他的作用,而他說的確是事實。慕容文之死,對整個慕容鮮卑族不單是仇恨,更是污點和恥辱,而此恨此辱只有燕飛的鮮血方能洗刷掉。

拓跋矽望著燕飛,雙目射出真摯深刻的感情,沈聲道: “你小心點,當有一天我拓跋珪立穩腳後,你必須回到我身旁來。”

燕飛暗松─口氣,拓跋珪是他唯─感到無法拒絕其要求的人,他們的交情是建立於童貞的時代,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經得起任何考驗。縱使長大後的拓跋珪如何不擇手段,心狠手辣,對他仍是情愛不逾。

燕飛放開雙手,微笑道:“我也想嘗幾口甜美的清泉水,還記得我們在山瀑嬉水的好日子嗎?”

拓跋珪扯著他站起來,欣然笑道:“若不是你提起,我差點忘記了。近年來我已很少回想以前的事,腦內只有報仇和復國。哈!你真了得,連慕容文也命喪於你手底,大快我心。”

兩人把臂循劉裕剛才離開的方向下坡,穿過─片疏林,看到劉裕在林間─道流過的小溪旁跪下來,整個頭浸進水裹。

劉裕聞聲把頭從水裹抬起來,見到兩人,站起來大呼痛快,頭臉濕淋淋的。

拓跋珪張開雙臂,微笑道:“我的好戰友,讓我來擁抱你一下,這是我拓跋鮮卑族的道別禮。”

劉裕哈哈─笑,過來和他擁個結實,訝道:“你竟不留下看苻堅的結局?”

拓跋珪放開他,改為抓著他雙臂,雙目閃閃生輝,道: “際此苻堅聲勢如虹之時,我難得地知道北方大亂即至,怎可不先一步回去好好準備,搶著先鞭。”

劉裕欣然道:“好小子!想得很周到,若苻堅得勝,你也可快人一步,及早溜往塞外。”

拓跋珪嘆道:“希望情況不會變成那樣子!不過若南方完蛋,你倒可是國亡人亡,對苻堅我是寧死不屈的,更不會逃生。”

拓跋珪鬆開雙手,點頭道:“好!現在我終於明白劉裕是怎樣的─個人。有一天若我能統─北方,大家說不定要在沙場相見,不過我卻永不會忘記在邊荒集內,我們曾是並肩作戰的好兄弟。”

說罷往後退開,一聲長笑,揮手便去,去得瀟灑決絕,充盈令人心頭激動的壯意豪情。

燕飛呆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似已可預見因他而生在北方捲起的狂烈風暴!苻堅若敗,北方必四分五裂,而在苻堅手下諸雄中,只有個慕容垂,可堪作拓跋珪的強勁對手。

劉裕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燕兄是否隨我回去見玄帥?”

燕飛心神不屬的想了片刻,終記起與謝玄之約,搖頭道: “去見你玄帥已沒有意義,我曉得的你比我更清楚,我再不起任何作用。”

劉裕愕然道:“你要到那裹去?”

燕飛現出茫然神色,淡淡道:“我不知道。爭取時間要緊,劉兄請勿理會我,立即趕返壽陽,否則延誤軍機,也是得而復失。”

劉裕知道無法打動他,施禮道別,斷然離開。

剩下燕飛孤零零─個人,來到溪旁跪下,把頭浸進冰涼的溪水內去。

腦海不由自主浮現在長安進行刺殺計劃的那段長達半年的日子。

他為探查慕容文的行藏,扮作周遊天下的世家子弟,每夜進出煙花之地,交朋結友,終於在覷準個機會下在長安著名的青樓外的大街上伏殺成功。

他雖去了心中的仇恨,可是亦結下─道因男女之戀而來又永不會痊癒的深痛傷疤!這是他另一個避隱邊荒集的原因。

現在邊荒集已變成苻堅的后防大本營,天下雖大,他再想不到另一個容身之所。在沒有雪澗香和第─樓的地方,他真的不曉得日子怎麼過?

燕飛、拓跋矽和劉裕分手後第二天的正午,探子飛報壽陽的胡彬:苻融率領的先鋒軍直逼淮水而來,先頭部隊已過汝陰。

胡彬心想終於來了,立即通知仍在壽陽的謝玄。

謝玄冷靜的聽過胡彬的匯報,從容一笑道:“苻堅按捺不住哩!我便助他完成心願,把壽陽拱手讓他,我們須立即撤往峽石城。”

胡彬對固守壽陽仍是死心不息,盡最後努力道:“據探子估計,苻融的先鋒軍兵力達三十萬之眾,騎兵約二十萬,其它是步軍,以這樣的兵力,足夠在佔據壽陽後立即渡過淝水,進軍八公山攻打石峽城,若兩城失陷,由此到建康,憑我們的兵力絕對無法阻止胡馬南下。到大江之北諸鎮全部失陷,建康將陷於捱打的被動劣勢。”

豈知謝玄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我正是希望苻堅與你想法相同,勝利是決定在這里而不是在建康。他原本的計劃是已壓倒性的兵力猛攻壽陽,再以另一軍伏擊任何赴援壽陽的援軍,又或截斷壽陽和石峽城的聯繫,同時另派人馬牽制荊州大司馬的精銳部隊,三管齊下,一舉粉碎我們反擊的力量,振起氐秦大軍的士氣。憑著邊荒集作南北中轉站之便為後援,展開長期作戰的行動,逐部蠶食江北諸鎮,令建康盡失屏障,我們勢將不戰而潰,在策略上苻堅是考慮周詳,無懈可擊。”

胡彬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玄帥為何要放棄壽陽,倘若何謙將軍能擊潰敵人下游渡淮的部隊,我們說不定可保住壽陽,再或大司馬在西面戰線亦順利告捷,我們便有取勝的機會。”

謝玄微笑道:“若你是苻堅,忽然兵不血刃的得到壽陽,你會有甚麼想法?”

胡彬發呆半晌,答道:“我會看穿玄帥兵力薄弱,不足以固守壽陽,且會於得壽陽後,立即發兵渡過淝水,攻打峽石城。”

謝玄道:“你是否有點求勝心切呢?勞師遠征,從長安到洛陽,由洛陽到泗水,再由邊荒集渡淮至壽陽,可不是短的路程。”

胡彬完全代入苻堅的位置去,道:“可是我必須配合在下游渡江的部隊,若不牽制峽石城的敵人,敵人可能全力撲擊那支原本用來左右夾擊壽陽的部隊。”

謝玄點頭讚許道:“假若當你的軍隊成功進占壽陽,忽然傳來消息,下待大軍集結休養。”

胡彬終於嘆服,點頭道∶“我只好在壽陽按兵不動,待大軍集結休養,再圖東渡淝水。”

謝玄欣然道:“胡將軍終於明白,苻融的二十万精騎,正是氐秦大軍主力所在,如若敗北,苻堅等若輸掉整場仗。敵人是勞師遠征,驟得壽陽,反打亂他們的原定部署。我不但希望他們加速增兵,更希望苻堅親來臨陣指揮,這正是我著劉裕送信予朱序其中一個目的。”

胡彬到這刻才明白劉裕的秘密任務,不過心內仍是惴惴不安,若何謙的五千精銳無法找到下游渡淮的秦軍,又或無法掌握時機擊潰此軍,便輪到他們輸掉這場仗。

  勝負只是一步之差。

何謙和十多名親兵伏在洛澗東岸─處叢林內,窺看洛澗西岸和淮水北岸─帶的動靜,可惜找不到敵方絲毫的影跡。

他身旁尚有剛來探營的劉牢之,由於關係到戰爭的成敗,劉牢之放心不下,把水師留在下游秘處,以飛鴿傳書問準謝玄,趕來助陣。他官階在何謙之上,何謙的部隊變相由他指揮。因怕北方騎兵的斥候靈活如神,他們只敢在夜裹派出探子渡淮渡洛,以偵察敵人行踪,五千精銳則枕戈伏在洛澗束岸─處隱蔽的密林內,以避敵人耳目。

照他們猜估,敵人的奇兵必於洛口渡淮,潛上洛澗西岸,再藉淮和洛澗兩水的天障設立堅固的營壘,然後西進助攻壽陽,只恨直至此刻,仍未能掌握到敵人行踪。若讓敵人站穩陣腳,他們將坐失良機,峽石城的晉軍更變成兩面受敵。

夕陽逐漸沒入西山,天地漸漸昏黑,寒風陣陣刮過兩河交彙的廣闊區域。

何謙湊在劉牢之耳旁道:“今晚事關重大,據情報,苻融的先鋒軍已向壽陽挺進,大有可能於今晚渡淮,所以敵人若有部隊於此渡河,亦將是這兩晚的事,我準備盡出偵兵,採察敵人情況,不冒點風險是不成的。”

劉牢之暗嘆─口氣,暗忖如探子被敵人發覺,有所防備,那時以五千兵去突襲敵人強大的部隊,無異以卵擊石,但捨此卻又別無他法。

就在此時,淮水方面─道人影冒出來,沿洛澗東岸疾奔,所經處利用樹林長草作掩護,若晚上少許,天色全黑,他們很有可能被此人迅疾飄忽的身法瞞過。

何謙正要下令手下攔截生擒,看是否敵人奸細?身旁的劉牢之全身一震,扑出叢林外叫道:“劉裕!”

那人也愕然─震,改往他們的方向奔來,一臉喜色,正是負有特別任務深入邊荒集的小將劉裕。

他直奔至劉牢之身前,喘著氣道:“下屬發現梁成率領的四萬部隊,看情況是準備明晚於離洛口三里處的上游渡淮,要突襲他們,明晚是最好的時機。”

來到劉牢之旁的何謙與前者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劉裕不但曉得是氐將梁成領軍,更清楚敵方兵力是四萬人!

劉裕續道:“他們全是騎兵,晝伏夜行,專揀疏林區行軍,幸好我一心尋找,沿途留意,終於在離淮水三里許處,發現他們的先頭部隊在伐木造筏。他們人困馬乏,數目雖眾,卻不足懼,可是若給他們渡河立寨,我們便沒有機會。”

劉牢之當機立斷,向何謙下令,著他立即趕回營地,盡起五千精騎,準備今夜橫渡洛澗。北府兵只有八千騎軍,若這五千精騎於此役敗北,等若北府兵的騎兵部隊完蛋大吉。

  何謙領命去了。

劉牢之向劉裕道:“趁尚有時間,你給我把此行經過詳細道來,不可有任何遺漏。”

劉裕則是暗對謝玄心悅誠服,若非謝玄有此先見之明,在此佈下部隊,那縱使他掌握到敵人的精確行藏,亦要坐失良機,徒呼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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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知遇之恩

燕飛漫無目的地在邊荒遊蕩,故意避開荒村廢墟,揀人跡不到之處往東去。餓時採野菜充飢,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重歷流浪的生活。

他的腦袋空白一片,甚麼都不去想,不過自自然然到─定時刻便練起功來。這幾天他多次與高手交鋒,大有裨益,很多以前未能觸悟貫通的功法微妙之處,竟在這兩天的無所事事間豁然而悟。但對日月麗天大法是否有所精進,他卻是毫不在意,更不在乎。

這晚他坐在一處山頭,半闋明月遙掛空際,心中─片茫然,且生出不知為何身在此處的古怪感覺。

西面四、五里外有一條由五十多所破房子組成的荒村,似在控訴戰爭的暴行,充滿淒清孤寂的無奈情況。

他究竟身在何處,要到那裹去,一切都變得無關重要,對拓跋珪或南方漢人,他已盡了可以盡的本份,再沒有任何牽掛,戰爭接續而來的發展,也非他能左右。

在邊荒集第一樓瞧著漢族荒人集體逃亡的情景,彷似在─ 刻前發生,忽然間他便呆坐此處,中間所發生的事竟有─ 種夢幻而不真實的感覺。遠離邊荒集的安全感,反使他回復到這─年來習慣了的渾渾噩噩,對任何事物均懶洋洋提不起勁的情性。可是他必須為自己作出選擇,至少是─個方向。

若繼續東行,最終會抵達大海的邊緣。想到這裹心下一動,聽說海外別有勝景,最接近的有倭國和夷州,自己既對中原的戰爭和苦難深感厭倦,何不設法渡海去尋覓沒有戰爭的樂土,大不了葬身怒海。

想到這裹,燕飛離開山頭,下山去也。

苻堅策騎馳出大寨南門,直往寨外─處高地奔去,左右陪伴的是乞伏國仁、慕容永、禿髮烏孤、沮渠蒙遜、呂光、朱序等─眾大將,後面追著的是百多名親隨戰士。

穎水遠處烽煙直升夜空,那是最接近邊荒集的烽火台,以烽煙向邊荒集傳遞訊息。這樣的烽火台有百多個,遍布穎水西岸,以作為前線與后防迅速傳遞消息之用。

苻堅聞見烽煙驟起後,心情興奮,立即出寨親自看個清楚。

騎隊一陣風般卷上山頭,苻堅勒馬停下來,眾將兵忙控止馬兒,立於其後。

苻堅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霎霎眼皮,詫道:“壽陽已被攻陷哩!”

呂光忙道:“托天王鴻福,壽陽─擊而潰,建康指日可待。”

沮渠蒙遜長笑道:“南方小兒的膽子其小如鼠,照蒙遜看,謝玄已給嚇得夾著尾巴逃回建康老巢去了。”

乞伏國仁並沒有沮渠蒙遜和呂光的興奮逸於言表,冷靜的道:“前線的快馬天明前可回來,那時我們當可掌握壽陽確實的情況。”

苻堅沈吟片刻,道:“朱卿家,你最熟悉南方的情況,對此有甚麼見解和看法?”

朱序正苦待他的垂詢下問,聞言把早擬好的答案說出來,道:“北府兵現今總兵力約在八萬人間,約一成為騎兵,其餘皆是步卒,眼下不但要分兵駐守壽陽、峽石、盱眙、淮陰、堂邑、歷陽六個江北重鎮?以防我軍渡淮突擊,還要另留重兵在建康。分則力弱,看來壽陽守軍肯定不足五千之數?所以當胡彬見我們攻打壽陽的軍力龐大,於是壯士斷臂?把壽陽駐軍撤往峽石城,希冀憑八公山之險、淝水之隔,集兩城兵力頑抗。”

慕容永獰笑道:“這確是無法可施下唯一可行的策略,不過卻正中我們奇正兩軍左右夾擊的高明部署。”

苻堅仰天笑道:“謝玄的本領,看來就止於此。”

朱序心道,中計的是你們才對,乘機進言道:“待會前線探子回報,便可知微臣對胡彬不戰而退的看法是對是錯。微臣還有─ 個提議,若胡彬確如微臣所料,便代表北府兵力分散薄弱,天王可親臨前線督師作戰,振奮士氣,當可一舉攻破峽石城,那麼直至江邊,晉人也無力反擊,其時建康將望風而潰。”

乞伏國仁斜兜朱序一眼,道:“我方步軍抵邊荒集者只有十餘萬人,其它仍在途上,且疲累不堪,今壽陽已得,峽石指日可下,請天王謀定後動,不徐不緩,自可水到渠成,統─天下。”

苻堅哈哈笑道:“兩位卿家之言,均有道理,不過我們的兩支前鋒軍,合起來兵力已達二十萬之眾,即使北府兵盡集峽石城,仍是不堪一擊。朕意已決,倘若如朱卿家所料,明早朕將親率兩万精騎,趕赴前線,攻破峽石,你們今晚必須作好行軍的準備。”

眾人轟然應是,即使提出相反意見的乞伏國仁,也認為取下峽石是十拿九穩的事。

朱序則對謝玄信心大增,因他所說的話,依足謝玄在密函內的指示,謝玄更在函內斷定苻堅必會中計。

苻堅一抽馬韁,掉頭往營地馳回去,他對統一天下的目標,從沒有一刻比這時候更具足夠的信心。

劉裕登上峽石城西面城牆,謝玄在胡彬陪伴下,正負手傲立如山,遙觀八公山腳下淝水西岸敵人的動靜,─身白色布衣儒服,在寒風下衣袂飄飛拂揚,背掛名懾天下的九韶定音劍,自有一股說不出的自信和堅毅氣魄,狀若下凡的天神,教人不由打心底欽佩崇敬。尤其想到他乃天下第一名士謝安在戰場上的代表,更使劉裕有種說不出來的振奮況味。

劉裕─向對高高在上的名門大族只有惡感而沒有好感,但謝家卻是唯一的例外,只謝玄─人已足使他甘效死命,何況還有萬民景仰的謝安。

謝玄別頭往他瞧來,劉裕心頭─陣激動,搶前下跪行禮,顫聲道:“裨將劉裕幸不辱命,完成玄帥交下來的任務。”

謝玄閃電移前,在他跪倒前─把扶起他,還緊握著他雙手,─對神目異采爍動,笑道:“好!不愧我大晉男兒!辛苦你哩!”

劉裕尚是首次在這麼親近的情況下接觸謝麼,差點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馬不停蹄趕來報告的勞累一掃而空,雙眼通紅的道:“玄帥……我……”

謝玄露出動人的真誠微笑,似已明白他的─切努力和歷盡艱辛的驚險過程,且對他沒有任何上下之隔和高門大族與寒門不能逾越的分野,挽著他的手臂,往城牆另一端走過去。

他的親兵知機的避往兩旁,方便他們說密話。

當兩人經過胡彬身邊,後者探手拍拍劉裕的肩頭,態度親切友善,對曾救他─命的劉裕表現出衷心的感激,與初見時的態度有天淵之別。

劉裕頓時有─種夢想成真的感覺,他再非一個只當跑腿的小人物,而是已成功打進北府兵領導層的骨幹,將來的發展,勢是無可限量。

謝玄終於立定,放開他,目光投往壽陽。

劉裕也往壽陽瞧去,他從八公山的東路登山入城,到此刻才有機會看到壽陽的情況,只見淝水西岸營帳如海,燈火通明,照得壽陽城內外明如白晝,敵營倚城而設,旌旗飄拂,陣容鼎盛。

壽陽城卻是面門全非,城門吊橋均被拆掉,護城河不但被截斷水流,還被沙石填平,只差未有放火燒城。可以想像城內沒留半鬥糧食,箭矢兵器更不在話下。

這邊八公山近山腳處築起數十座箭壘,依山勢高低分佈,最低的離淝水只有數百步的距離,像守護神般緊扼淝水最淺闊可以涉水渡河的區域。

敵人雖擺出一副陣容鼎盛的姿態,可是劉裕卻清楚對方人疲馬乏,無力應付己方於此時渡河突擊。

苻堅不戰而得壽陽,原先的配合部署立出問題,梁成的軍隊明晚方可渡淮登上洛澗西岸,所以苻融必須待梁成站穩陣腳,始可進行東西兩路夾擊孤立的峽石城大計,只從這點看,謝玄已處處佔上先機,控制主動。

謝玄負手而立,淡淡道:“示人以強,適顯其弱,示人以弱,反顯其強。苻融啊!你仍是差上─點兒。”

劉裕聽得他這麼說,心中更明白因何謝玄被推崇為南朝自祖逖、桓溫後最出色的兵法大家,只看他臨敵從容和洞察無遺的智慧氣度,便知盛名無虛。幸好自己也不賴,不過自己是深悉敵人的狀況,高下自有分別。

謝玄道:“小裕把整個過程給我詳細道來,不要有任何遺漏。”

燕飛踏足野草蔓生、通往荒村的小徑,心下打定主意,要繞過荒村,繼續東行。

正要離開小徑,忽有所覺,往道旁─顆大樹瞧去,那棵大樹於樹幹離地丈許處,有金屬物反映日照的閃光。

燕飛定神一看,心頭劇震,離地躍起,把砍入樹身的東西拔出來,落回地上去。

燕飛心中暗嘆,他手上拿著的正是龐義的砍菜刀。他顯然依足自己的指示,專揀荒野逃難,可是到達此處卻遇上變故,不得不擲出護身的砍菜刀,且沒有命中目標,看來兇多吉少。幸好附近不見血跡屍體,尚有─線希望。

他把砍菜刀插在腰後,改變方向,沿小徑入村,希望在村內找到的是受傷躲藏的龐義,而非他的屍身。

  劉裕說罷,靜待謝玄的指示。

謝玄凝視壽陽,點頭道:“小裕你做得非常好,不負劉參軍對你的期望。從你敘述的過程,可看出你福緣深厚,未來前途無可限量。此戰若勝,我對你在軍中將另有安排。現在我立即升你為副將,你要繼續努力,好好辦事。”

劉裕大喜過望,因為這等若跳過偏將連升兩級,何況謝玄擺明會盡力栽培他,忙下跪謝恩。

謝玄再次把他扶起來,欣然道:“這是你憑著智慧和勇氣爭取回來的,尤其在回程時探察清楚梁成─軍的動向,更是此戰勝敗關鍵所在。”

劉裕站定,仍有如在雲端的舒暢感覺,自加入北府兵後,他一直努力不懈,就是希望能出人頭地,而一切努力在此刻終得到美好的成果。

謝玄忽然皺眉思索,好─會後問道:“在你眼中,拓跋珪是怎樣的─個人?不要誇大,也不要因他是胡人蓄意貶低他。”

劉裕愈來愈明白謝玄與其它高門名士的分別。白漢末以來,月旦品評人物的風氣大行其道,至今不衰。江左名門品評人物,不要說是胡人,只要非是高門之士,便心生輕視,至於胡人,一概以低文化的蠻族視之。像謝玄這樣特別提醒他,已可見謝玄的獨特處。

劉裕整理腦內繁多的資料,恭敬答道:“拓跋珪是個識見不凡的人,具備─切當統帥的條件,看事情看得很遠,更看得透徹精到,且能見微知著,只從玄帥棄守壽陽,竟曉得玄帥成竹在胸,而他生出此信念後,便堅定不移,他唯一的缺點,是過於驕傲自負,若給他掌握權力,可以成為可怕的專橫暴君。”

謝玄雙目射出驚異的神色,灼灼仔細地打量劉裕,點頭道:“你看人很有一套,但若非你的智力與拓跋珪相若,絕不能看穿他的優點和缺點。在你心下,當一個統帥需要具備那些條件呢?”

劉裕暗呼厲害,不得不把壓箱底的本事掏出來獻醜,他很想說就像刺史大人你那樣子,又怕謝玄怪他拍馬屁,只好道:“照卑職淺見,統帥為千軍萬馬的組織指揮者,必須知已知彼,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作出臨危不亂的領導和決策,譬諸如怒海操舟。而在邊荒集內,拓跋珪正表現出這種特質,特別他以背頂著塌下的爐灶,已顯出應變的急智。而當卑職因覺過於艱難而放棄送信予朱大人,全賴他堅持反對,最後才能完成任務,事後卑職想起來也很感慚愧。”

謝玄微笑道:“你不用慚愧,當時若我是你,也會因事情輕重緩急之別,興起立即回來報告敵方重要軍情的念頭,由此更可看出拓跋珪的超卓不凡。”

接著仰望夜空,續道:“拓跋鮮卑族驍勇善戰,代國雖亡,拓跋鮮卑在塞外餘勢猶在。拓跋珪所領導的盜馬賊群,縱橫西北,苻堅莫奈之何,我也聞其名久矣。若給拓跋珪統─拓跋鮮卑諸部,必將異軍突起,成為北方不可輕視的一股力量。”

劉裕點頭道:“只看他─直與慕容垂有連繫,而慕容垂也一直有收之為己用之心,便可見其人有不凡之處。不過我敢肯定慕容垂是養虎遺患,拓跋珪絕不甘心屈於任何人之下,即使是慕容垂。”

謝玄再次以驚異的目光打量他,語氣卻溫和可親,淡淡道:“小裕你又如何呢?”

劉裕暗吃─驚,忙道:“卑職只是以事論事,不敢有存異心。”

謝玄灑然一笑,柔聲道:“每個人年青時都該有大膽的想法,我何獨不然,不過隨著年紀漸長,─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會逐漸扔棄或改變過來,現在我只希望能振興晉室,讓人民有安樂的日子可過。”

劉裕暗忖,這正是我不佩服你的地方,成大事者不但不可以拘於小節,還要去除婦人之仁。像燕飛雖可親可敬,卻不是爭天下的料子,且亦沒有那種居心。要像他自己和拓跋珪那樣的人才可與共論英雄。

謝玄道:“千軍易得,─將難求。像你這種人才,我謝玄絕不會讓你埋沒。路途辛苦,你今晚好好休息,由明天起,你跟在我身旁,好好學習。”

劉裕打從心底裹對謝玄生出知遇感恩的心,只有謝玄的襟胸氣魄,他才敢把心內最真誠的話說出來,對其它人,即管看得起他的孫無終,他也要藏頭露尾,以免給看破心內宏大的志向。

他同時立下決心,只要謝玄有生─日,他將全心全意、忠心耿耿的為他效死命,因為謝玄是如此超卓的一個人,只是─席話,便徹頭徹尾地明白他的才華氣度。

當他施禮告退,謝玄忽然輕鬆地道:“這是─句閒話,小裕你告訴我,現在最想做的是甚麼事呢?我當然不是指倒頭大睡。”

劉裕赧然道: “仍是和睡覺有關,是摟著個漂亮的妞兒好好睡一覺。”

謝玄大笑聲中,劉裕往落城的石階走去,經過胡彬時,胡彬探手和他緊握一下,令他心中充滿暖意,知道已贏得此名重要將領的交情,對將來前程更是有利。

落石階時,他想到的是燕飛這位難忘的戰友,若非有他,他豈會有現時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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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逍遙妖教

燕飛進入荒村,大多數房舍已破落不堪,不宜人居,只宜野蔓和狐鼠盤據,只有幾間尚保持完整。入村處有座牌匾,上書“寧家鎮”三字。

細察地上痕跡,可以見到藤蔓斷折的情況,應是最近有人路經此處,加以披斬踐踏。陣陣寒風刮過,益顯鎮子荒涼之況。

他環觀形勢,此村位於兩列山巒之間,彷似─個天然出入口,是這數十里內,南北往來的通道。可以想像,在村子全盛時期,寧家鎮必是商旅途經之地,為邊荒集東另─條驛道路線,其時當是非常興旺,只不過如今已變成有如鬼域的荒棄小鎮。

鎮子南端的房子均倒塌下來,敗牆殘瓦焦黑─片,有被火焚燒過的形跡。他逐屋搜查,卻沒有任何發現,只在鎮子中間有所較完整的房子,發現有人勾留過的遺痕,因有遺下的火燼和乾糧的碎屑,可能是路過的荒人,甚或是龐義本人。

當他從南端搜至另一端,只餘一所房子,找到龐義的希望更趨渺茫,─顆心不由直沈下去,唯─可慶幸的是見不到龐義的屍體。

就在此時,那剩下來唯─的完整房舍忽然亮起碧綠的焰火,鬼火般的焰光從窗丫透射出來,其亮度遠超一般的燈火,連北端鎮門外的平原荒野,也被詭異的綠光照亮。若燕飛相信鬼神之說,說不定會給嚇得拔足飛奔,疑是猛鬼出現。

燕飛卻是夷然不懼,只是提高警覺,往似是針對他而發閃起綠焰的房子一步一步迫近。

綠焰經歷它最燦爛的光亮後,逐漸黯淡下來,到燕飛移到其向街破爛的窗子前,綠焰已變成一團無力的光影,映照出─身影優美的女子,正側身透過房舍內北面的窗子,凝視鎮門的方向。

  燕飛愕然道:“安玉晴!”

安玉晴別過嬌軀,往他瞧來,笑瞼如花的柔聲道:“燕少俠大駕光臨,令蓬蓽生輝,只可惜沒有茶水待客。”

此時綠焰完全消沒,房子內外融入暗黑中,好─會才被柔弱的月色替代,再可隱見物像,那種由光明轉入黑暗的變化,使人生出如夢如幻的奇異感覺。

若不是一心找尋龐義而進入此鎮,燕飛肯定自己會立即拂袖而去,他雖未至於像拓跋珪和劉裕般要對她仇視或報復,但對此狡猾如狐、行為邪異的妖女卻只有惡感,知道輿她纏在─起絕沒有什麼好結果。

安玉晴蓮步輕搖,把門拉開,似若一個嬌順的小妻子般殷勤地道:“外面風大,進來好嗎?”

燕飛智慧過人,立即想到她在屋內施放綠焰,是怕焰火被寒風吹熄,又或不能持久,這麼看,她該是向鎮子北面某人發放訊號。她現在態度如此可親,大有可能是誑自己留下來,然後與召來的人聯手置自己於死地。

雖說自己和她沒有深仇大恨,反而是於她有恩,不過,此類妖人行事不講常理,或者只因自己曾看過太平玉佩,便是死罪─條。

燕飛冷哼一聲,循原路掉頭便走。

此著顯然大出安玉晴料外,竟從屋子追出來,美麗的女鬼般,依附在他身後,嗔道:“你這人啊!幹嗎忽然發脾氣。好啦!算玉晴不對,不過人家只是想求生而已!拓跋珪和劉裕那兩個傢伙,可不像你般溫文爾雅,菩薩心腸。卻是一副想把人家碎屍萬段的兇惡模樣。看!最後你們還不是沒事嗎?”

此時燕飛來到鎮子中間處,倏地立定,沒有回頭,嘆道: “你和我既不是敵人,當然更非朋友,你要幹甚麼不可告人的勾當我管不著,卻萬勿纏著我。現在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若你不識相的話,累到大家要動刀動劍的,對你我均沒有好處。”

安玉晴繞往他前方,裝出一臉吃驚,又有點楚楚可憐的神情打量他,接著噗哧嬌笑道:“你發怒的神態真的很帥。”

燕飛微笑道:“你若再攔著去路,請勿怪我這個粗人不懂憐香惜玉。”

安玉晴一臉委屈的道:“我只怕你碰上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太乙妖道,以你的臭脾氣,說不定會吃虧哩!”

燕飛大感愕然,難道她招來的同夥,並不是針對他燕飛,而是她口中說的太乙教的人。

人聲從鎮南外密林小徑傳過來,證實她確曉得有人從那個方向走近,只要來人轉出密林,可以立即發現他們。他同時想到她在屋內發放綠焰的作用,是不想綠芒上洩,只限於給位於鎮北的人察見。

安玉晴道:“快隨我來!”衣袂飄飄的往左旁─所房子掠去。

燕飛心忖,只有傻子才會跟你去,反往長街另一邊的一所房子撲去,穿窗而入,剛移到窗旁,破風聲起,安玉晴像纏身的美麗女鬼般,隨他之後亦破窗入屋,來到窗子另一邊,低聲急促的道:“算我求你好嗎?待會不論發生甚麼事,千萬勿要現身,一切由人家來應付,否則連我也護不得你。”

燕飛聽得有點不知所云感,不過她情詞懇切的神態,卻是從未之有。可是,由於以往對她的印象,又覺得,這可能只是她布下的另一個陷阱,但又不由想到,她並不曉得自己會到寧家鎮來,沒可能一心設謀陷害他,這般反复推想,不由一時糊塗起來。

蹄聲和車輪磨擦路面的聲音,就在此時從鎮北遠處傳至。

  “篤!篤!篤!”

劉裕把房門拉開,他正準備上床就寢,聞敲門聲一把將房門拉開,“老朋友”高彥立在門外,他身後還有送他來此的四名北府兵衛士。

高彥哈哈笑道:“恭喜!恭喜!劉副將劉大人。”

劉裕被他吹捧得老臉一紅,把他迎入房內去,四名衛士還為他們掩上房門。

兩人到一角坐下,高彥露出感激的神色,道:“刺史大人確是有情有義的人,找我去親自多謝我,告訴我你不但回來了,還升官發財。哈!你究竟做過甚麼事,是否遇上燕飛那小子。否則為何你─到,刺史大人便曉得燕飛不會來赴約,可是刺史大人仍是那麼和顏悅色,且送我一筆酬金。哈!天下竟有這麼便宜的事。”

聽著他熟悉的語氣和快速若連珠炮發式的說話方式,劉裕心中湧起友情的暖意,不知是否因結交上燕飛,致愛屋及烏,以前他對著高彥,只有互相利用的感覺。聞言笑道:“你最好不要尋根究底,否則恐怕出不了峽石城。誰批准你到這裹來見我的?”

高彥咋舌道:“這麼秘密的嗎?是刺史大人親自批准的,我不敢直接問刺史大人,只好來問你。”

  劉裕奇道:”你關心燕飛嗎?”

高彥嘆道:“在邊荒集罵得我最多的人是龐義,最不願理睬我的則是燕飛,在邊荒集時仍不覺得如何,可是離開邊荒集後,才發覺這兩個人對我最夠朋友。是哩!燕飛沒有被乞伏國仁幹掉吧?”

劉裕欣然道:“他比乞伏國仁活得肯定更好,不用擔心他。唉!我劉裕也很少把人放在心上,燕飛卻是個例外,他有種使人無法忘懷的特質,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又道:“現在你已身家豐厚,準備到那裹去胡混?”

高彥立即眉飛色舞,道:“不是胡混,而是去享受人生。銀子是賺來花的,賺得愈辛苦,花得更痛快。我今晚離開峽石往建康去,我有刺史大人親批的證件,可大搖大擺到建康去花天酒地。秦淮風月,我高彥聞之久矣,卻未曾嚐過其中滋味,若你可以陪我一道去,一切花費包在我身上,重溫我們在邊荒集逛青樓的快樂日子。”

劉裕苦笑道:“我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你好像不曉得我們正在打仗?”

高彥笑嘻嘻道:“正因曉得在打仗,且是我們贏面小得多,所以,才會得快樂時且快樂。我要足不離青樓地做他娘的清秋大夢,夢醒再想其它。”

劉裕感到,自己與高彥是完全不同類的兩種人,不過卻無損對他的欣賞,比起很多滿口仁義道德的人,高彥至少真誠得可愛。

高彥起立道:“不阻你老哥休息,若打贏勝仗,可到建康來尋我,我或者不再回邊荒集去,永遠磨在秦淮第一名妓千千小姐的香閨內,過著神仙也要羨慕的日子。”

劉裕起身相送,啞然失笑道:“你這小子,竟以為有兩個臭錢就可打動紀千千,也不知多少高門名士,富商巨賈,使盡渾身解數,想見她一臉而不得。”

高彥信心十足的道:“我們走著瞧吧!記得來找我。”

劉裕摟著他肩頭,為他打開房門,笑道:“希望那時,仍認得你因酒色過度弄成的皮包骨樣兒。”

  高彥大笑去了。

三名身穿黃色道袍的太乙教道人,來到燕飛和安玉晴所躲藏的房屋外的一截街道,橫排而立,攔著往來之路,神情輕鬆悠閒,一派高手從容不迫的神態,目光投往小鎮大街另─端,似乎很清楚,有甚麼人在等待著他們。

三名道人中間一個身量高頎,一高兩矮,均是背掛長劍,頗有點道骨仙風的味道,不過雖是人人留著五綹垂須,可是眼神邪惡詭異,總予人不正派的感覺。

此刻,燕飛卻絕不看好他們,因為,安玉晴該早曉得他們會在此攔截從北方來的人,更先一步以綠焰知會對方。

  這擺明是個陷阱。

只是一個安玉晴已不好惹,何況來人還不曉得有甚麼高手。想不通的是,安玉晴為何懇求自己,不要多理閒事?還說甚麼若自己強行出頭,連她也護不住自己。

  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照道理,若她是“丹王”安世清的女兒,那隻有安世清可教她不得不聽話,除非她不是安世清的女兒,而是冒充的。

直到此刻,他方對安玉晴的身份起懷疑,皆因她的行為詭秘難明,似屬於某一幫會,多過是獨來獨往的隱士的女兒。

不由往她瞧去,後者正目光灼灼窺視外面的三名太乙道人,側面輪廓秀美動人,更充滿天真無邪的味兒。

蹄聲輪音逐漸接近,鎮街北端出現兩把火炬,形成兩泓照亮街道的光暈,燕飛移往北窗,可見到兩名穿著武士服的青年,─手控馬,另一手持火炬,領頭進入小鎮。

後面接著是八名穿著同樣武士服的年青武士,然後是兩名武裝俏婢和一輛華麗得與荒鎮山野完全不襯合四馬驅動的馬車,駕車的是禿頭彪型大漢,馬車後面另有八名武士。

驟眼望去,燕飛幾可肯定這是某一豪門的出行隊伍,但又隱隱曉得事情非如表面看般簡單。至少他們該與安玉晴是同一條線上的人,與外面的太乙道人,更是敵對的立場。

安玉晴來到他旁,低聲道:“外面那三個是太乙教的三大護法,是太乙教第一流的高手,武功高強。”

燕飛看看逐漸接近的車馬隊,問道:“他們是甚麼人?”

安玉晴嗔惱的道:“不要問好嗎?我本該把你殺掉的。”

燕飛聞言沒有絲毫訝異,淡淡道:“你並不是安世清的女兒,對嗎?”

安玉晴雙目殺機一閃,不再說話。

外面適時傳來其中─人的聲音道:“太乙教護教榮智、榮定、榮慧在此恭候多時,向夫人問安。”

燕飛與安玉晴已移返向街的窗子旁,見發話的正是那頎高的太乙道人,

  只見三人─派吃定對方的樣子。

車馬隊緩緩在離三人四丈許處停下來,─把聽聽已足可令人意軟魂銷,甜美誘人的女子嬌音,從車廂內傳出來道:“三位道長啊!你們這麼勞師動眾而來,奴家一個人怎麼應付得了,怎吃得消哩?江教主沒有來嗎?是否對奴家不屑一顧呢?”

她的話句句語帶雙關,教人聯想到男女之間的事,充滿淫邪的意味。

榮智旁的矮道人嘿嘿笑道:“曼妙夫人的'曼妙媚心術' 乃床上第一流的採補功夫,怎會有應付不來的情況,乖乖的隨我們去吧!”

曼妙夫人的聲音又從車廂傳出來,“啊喲”─聲道:“榮定道兄又未試過奴家的功夫,怎會這麼清楚奴家的本事?聽來的傳聞總是誇大的。啊!奴家差點忘記向你們請教,怎會曉得奴家今晚會路經此地?”

另一道人榮慧喝道:“少說廢話,今晚夫人絕無僥倖,除夫人外,其它人給我們滾回逍遙教去,告訴任遙,若想要人,就到我們總壇來。”

燕飛聽得忍不住往安玉晴望去,心忖,難道她也是逍遙教的妖女。此事確大有叮能,逍遙教名列三幫四教之一,只有這種大幫大教,方可培育出像安玉晴般邪異厲害的人物。不由大感後悔,他和劉裕竟把玉佩上的圖形默繪出來交給她,後果堪虞。

安玉晴詐作不知道燕飛在打量她,益發顯得其心虛,也使人不知道她心內想的是甚麼?

逍遙教擺明與太乙教勢成水火,所以才有太乙三大護法攔途要人之舉。而逍遙教的曼妙夫人,則不知為何原因要長途跋涉的經過邊荒從北往南去,且洩漏行踪。

燕飛心中一動,忽然猜到,曼妙夫人此行是逍遙教通過某一渠道洩漏予太乙教知道,以引太乙教的人上鉤,其目標說不定是太乙教的教主江凌虛。只是沒想過,江凌虛只派出三名護法。不過若此三人有甚失閃,對太乙教肯定是嚴重的打擊。

逍遙教在江湖上是非常神秘的邪惡教派,其巢穴在何處?教內有甚麼人?江湖中人都一無所知。恐怕太乙教知道的也不比其它人多許多,所以,在得悉曼妙夫人前往南方的路線,便派出高手,於此攔路擄人,以迫逍遙教主任遙現身。

到此刻,他終於憑著過人的智力,把整件事理出─個輪廓。

曼妙夫人的聲音響起道:“你們聽不到嗎?三位道兄著你們滾哩!”

燕飛還以她說的是反話,豈知那批武士和俏婢聞言竟同聲應命,掉轉馬頭便去,連那駕車的看來非常威武的禿頭御者,也─個騰身,落到其中─位武士的馬背後,迅速去遠,跑得一個不剩。

不但燕飛看得一臉茫然,三名道人也你眼望我眼,現出驚異神色。

曼妙夫人仍深藏簾幕低垂的華麗馬車內,柔柔地嘆了─口氣,充滿誘惑的意味,徐徐道:“旅途寂寞,還不快到車上來慰藉奴家,奴家已等得心焦難捺哩!”

三道登時六目凶光大盛,緊盯著孤零零停在街心的華麗馬車,準備出手。

他們均是老江湖,當然曉得,事情不會如表面般簡單。

屋內旁觀的燕飛則心中暗嘆,知道三道絕無僥倖,正思索間,忽然腰背處傳來“叮”的一聲。

外面三個道人的目光齊往他的方向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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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逍遙大帝

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中,清響猶未消散的當兒,燕飛已明白過來。安玉晴偷襲他,卻只擊中他插於腰後外衣內龐義的砍菜刀上,令他避過此劫。

事實上,他早處處暗防她─手,─來適才注意力被外面詭奇莫名的發展吸引,二來她站的位置與他平排,使他只防範側面來的直線攻擊,豈知她竟有彎擊他背後的巧妙手段。

燕飛同一時間往她瞧去,只見一條細索,正如毒蛇回洞般縮返她另一邊低垂的衣袖內,尾端繫著─個小尖錐,─閃不見。

  “有埋伏!快退!”

外面的榮智道人口中高喝,三個道人同時疾退。

燕飛尚未決定該如何對付卑鄙的安玉晴,更發覺她的俏臉血色盡褪,不但沒有窮追猛打的狠辣後著,且像完全不防備他在盛怒下出於向她反擊的樣子,香唇輕顫,欲語無言。

他的角度看不到該是華麗馬車的位置,此時傳來“咿呀” 的急促尖銳又令人不明所以的噪響,接著是榮智的叫聲,喝道:“任遙!”

破風聲橫空響起來,眨眼工夫便由馬車的─邊來到燕飛窗子外的上空,只見一個打扮得像皇侯貴冑,衣飾華麗至令人生出詭異感覺,外貌絕不超過三十歲的英俊貴介公子,持劍在手,以燕飛自愧不如的驚人高速,疾掠而過,迅捷如鬼物,往三道退走的方向撲去。

當逍遙教主任遙經過的當兒,他還可以抽空往燕飛所在處投上一眼,雙目異芒大盛。

燕飛立時生出黑暗又或牆壁等一切障礙的東西,均對此人沒有分毫影響,裹裹外外給他看個清楚明白的不安感覺。偏又知道事實上不可能是這樣的,但對方凌厲可怕的眼神,卻似確有此種能耐。

燕飛出道至今,所遇高手之最者,莫過那在汝陰附近密林突襲他的鬼臉怪人,現在卻要多添此君,雖然尚未曾與他正面交鋒,但巳可作出判斷。以燕飛的修養造詣,也不由心生寒意。

任遙瞬眼即過,接著是勁氣交擊的撞擊聲,三道的驚呼聲和劍刃砍劈的嘯音,激烈迅快。

安玉晴的輕呼送入他耳內,焦急道:”快走!”

燕飛不由又向她瞧去,這美女緊咬下唇,一對秀眸射出驚懼的神色。

燕飛是個很特別的人,對別人的感覺非常敏銳,雖對安玉晴前後矛盾的行為不明所以,仍清楚感到,她這刻對自己不單沒有絲毫敵意,且是出於善意,著他燕飛離此險地。更心知肚明留在這裹不會有好結果,車廂內至少還有個高深莫測的曼妙夫人。

  “哎呀!”

慘叫聲從四人惡鬥的方向傳來,燕飛認得是榮定的聲音,顯是死前的呼喊。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燕飛深深瞥安玉晴一眼,展開身法,穿過後門迅速開溜。

燕飛剛掠入鎮西的密林,輪到榮慧的慘叫響起。

三道中以榮智功力最高,仍在苦苦撐持,與任遙劍來劍往,鏖戰不休,不過,看來也支持不了多久,任遙的武功確是非常叮怕。

燕飛並沒有立即離開,在密林疾掠百來步,又往荒鎮潛回去,偷入鎮西靠林的─間破屋,借黑暗的掩護,無聲無息的在兩堵塌牆的一角盤膝坐下,與馬車只隔─間破屋。

綠焰在天空爆開,瞬間又從燦爛歸於平淡,夜空回复先前的暗黑。

另一端再不聞打鬥的聲音,榮智應是兇多吉少。

馬蹄聲由遠而近,當是那群護送馬車的逍遙教徒去而復返。

曼妙夫人的聲音傳來道:“帝君大發神威,重挫太乙教的氣焰,看江凌虛還敢否插手到我們的事來。”

一把男子悅耳好聽的聲音笑道:“江陵虛豈是肯輕易罷手的人,終有─天,我會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榮智確有點本領,中了我一劍仍能以太乙真氣催發潛力逃走,不過他可以跑到十里之外,已經相當不錯。”

這說話的人,不用說也是任遙,只聽他說及別人的生死時 ─派輕描淡寫、漫不經意的輕鬆語氣,便可知此人天性冷酷,邪惡至極。

馬蹄聲在馬車後停下來,接著是眾徒下馬跪地的聲音,齊呼“帝君萬歲”。

  掠動聲從另一邊移近。

任遙從容道:“青媞!剛才是甚麼一回事?”

'安玉晴' 的聲音撒嗲的道:“大哥啊!剛才的事不要提哩!不知如何,那燕飛竟忽然闖到這裹來,我只好把他誆入那間屋子內,以免嚇跑那三個賊道人,豈知,我以索錢暗算他時,不知他背後藏著甚麼東西,竟不能傷他分毫,接著給他以劍氣克制著,只能眼白白瞧著他開溜,氣死人家哩!”

燕飛當然曉得,她的話半真半假,雖想不通她先暗算自己,後又放他離開的前後矛盾,但聽著她充滿天真的語調,仍絲毫不覺得有謊言夾雜其中,任遙更不用說。

任遙冷哼道:“又是那燕飛,在我們取得《太乙洞極經》前,絕不可容燕飛和劉裕兩人活著,否則如讓他們把天佩秘密,洩露予知悉'天心'秘密的安世清父女,更被他們從而悟破天心的密偈,便會被他們捷足先登。”

燕飛心中一震,明白過來,難怪合起來的太平玉佩並沒有指示藏經的地點,因為尚欠─面刻有密偈的'天心佩',三合─後才成完整的天佩。而密偈肯定玄奧難解,故雖不知如何從安世清處落入任遙手上,任遙仍未能破解,也使他和劉裕陷入動輒喪命的危險中。

怎也要設法警告劉裕,讓他作出預防。

當日,他向該是任青緹的“安玉晴”說過,玉佩並沒有指示藏寶的地點,令任青緹信任他,便由於真實情況就是如此這般。

《太平洞極經》究竟蘊藏甚麼驚天動地的秘密,教這些雄霸一方的邪教群起爭奪?

任青媞道:“大哥不用為這兩個人費神,青緹已迫他們立下毒誓,諒他們不敢違背誓言,而他們也不是那種人。”

任遙哈哈笑道:“青媞是否對他們動心哩!成大事者豈可心軟,更不能手軟。我任遙今天能以教主的身份在逭裹說話,皆因我秉持'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規條。只有死人才可以真正的守秘密。劉裕就交給青媞去負責,燕飛由我親自迫殺,曼妙你繼續行程,此行關係我教未來的發展,必須好好與左侍臣配合,因為,只有他才清楚南晉皇室的真正情況。”

暗室中的燕飛心叫倒霉,這回確是節外生枝,惹上不必要的煩惱,自己的出海大計,就此泡湯。

任青媞應是對他和劉裕有維護之意,不過他對任青緹的好意並不放在心上,如此妖邪之女,行事難測,若相信她不會害自己,真不知甚麼時候要吃上大虧。幸好自己心懸龐義安危,不肯離開,否則便聽不到這番話。

車輪聲響,車音蹄聲,避漸遠去。

拓跋珪投進泗水冰寒的河水裹,泅往對岸,就像從一個世界投進另一個世界。

氐秦的步軍和糧草輜重,仍源源不絕從水陸兩路往邊荒集進軍,抵達泗水前,他曾遇上多起。

兵貴精而不貴多,苻堅如此盡集北方所有可以調用作南征的兵員,只顯示他雖是治國的長材,軍事上卻有欠高明。百萬大軍所形成是一頭擁腫不堪,步步為艱的怪物。是智者所不為,他拓跋珪便永遠不會犯這種錯誤。

他此時比任何─刻更肯定苻堅會輸掉這場仗,因為他的對手是謝玄,只看謝玄派出劉裕策反朱序,便知謝玄掌握到苻堅的弱點。

他可以做的事已完成,更要趁此苻堅南下,北方兵力被扯空的千載良機,趕返北方草原,聯結諸部以復興代國。

復國的道路是漫長而艱辛的,在代國諸舊部中,支持他最力的,是現今母親賀氏寄居的賀蘭部,由舅舅賀納領導。不過縱使賀納肯全力支持他,仍是強鄰環伺,不乏強勁對手的局面。

他的根據地牛川,位於錫拉林木河附近,現由母親代他打點族內的事。

牛川南邊有獨孤部,部主劉顯是劉庫仁之子,當年劉庫仁曾仗義收容他,後被慕容文所殺,劉顯自立為王,即密謀殺害他,幸他及時率族人逃往牛川依附賀納,劉顯與他嫌隙甚深,沒有和解的可能。

另一個複國的大障礙是叔父窟咄,他拓跋珪雖得正統之位,野心勃勃的窟咄卻一直想取而代之。自己一心回去登上代國之主的王座,窟咄必會盡一切辦法來阻撓。即使賀納的賀蘭部內,另─支由賀染幹領導的人馬,對他仍是持反對的態度。而任何一方的實力,在現時仍是遠勝他拓跋珪,復國的艱難,可以想見。

除此外,還有其它部落,若他在牛川復國成功,南邊將是獨孤部,北邊有賀蘭部,東邊有庫車奚部,西邊河套一帶有匈奴的鐵弗部,陰山以北有柔然部和高車部。其中匈奴鐵弗部之主赫連勃勃,是新近崛起的草原霸主,手段狠辣殘忍,武功高強,更是他的勁敵。

他雖得到慕容垂口頭的承諾,若苻堅敗北,將全力支持他復國,可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慕容垂只是拿他作為北方的一隻有用棋子。燕飛說得對,鳥盡弓藏,一天他慕容垂能成功操控北方大局,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他拓跋珪。

拓跋珪離水登岸,放足疾奔,連續越過兩座小山,到達─ 處密林之旁,發出尖嘯。

好半晌後,蹄聲發自林內,以百計的拓跋族戰士從林內馳出,排列在他身前,更有手下牽來戰馬,讓他踏蹬而上。

坐到馬背上,拓跋珪忽然生出不虛此行的滿足感覺。

眼前的一干兒郎,經過多年來的組織和訓練,已成為他復國的班底,人人肯與他共進退,同生死,忠誠方面絕無疑問。

策馬立在前攤的是長孫嵩、長孫普洛和長孫道生三兄弟,是自少追隨他的愛將,均是驍勇善戰,精通戰陣。另外還有漢人張袞和許謙,是他在北方交結的有識之士,希望他們能像王猛之於苻堅,作他的智囊團,以補他的不足處。

拓跋珪策馬在拓跋鮮卑族組成的兵陣前來回巡視,見人人士氣赳發昂揚,眼睛放亮,雄心奮起,高呼道:“兒郎們!苻堅此戰必敗無疑,复國的日子終於來臨,我們立即趕回牛川去。”

  眾戰士齊聲吶喊歡呼。

拓跋珪─抽馬頭,領先朝北奔去,二千將士氣勢如虹,像刮過荒原的龍捲風般,追在他身後,轉眼間沒入大地盡處的暗黑中去。

燕飛踏足長街,除了榮定和榮慧兩道伏尸街頭,一切回复先前靜如鬼域的情況,似若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該如何著手找尋龐義呢?

正為此頭痛之際,一聲長笑,起自身後。

燕飛認得聲音,緩緩轉過身來,面對的正是一身王侯打扮,華麗英俊的逍遙教之主,自號逍遙帝君的可怕高手任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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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28:32 |只看該作者

第 一 章 御龍之君

燕飛終於無可逃避地面對著堪稱中土最神秘教派的領袖 ——逍遙派之主“逍遙帝君”任遙。

自涉足江湖,燕飛從未遇上任何人能告訴他逍遙帝君生就怎麼一副樣子,甚至對他的年紀,高矮肥瘦亦一無所知。現在他卻活勾勾出現眼前,還擺明不殺自己不會罷休之勢。

只是任遙的一身服飾,讓司馬曜看到已足已構成殺頭的罪名。三國時魏文帝曹丕曾說過“三世長者知被服,五世長者知飲食”。中原一向被稱為禮儀之幫,衣冠服飾正是其中一個重要環節。皇帝和后妃有他們的專用品,錦帳、純金銀器均為禁物,王公大臣亦不得使用。其他綾、羅、綢、緞的物料,真珠翡翠裝飾纓佩均依品級限制。

任遙穿戴的卻是帝皇也只在出席慶典和重要場合才會穿著的禮服袞冕,頭頂通天冠,前後各垂十二旒,以珊瑚珠製成,尺寸大小形制一絲不苟。身穿的是龍袍,衣畫而裳繡,為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藻、火、粉米、黼、黻之象,凡十二章,把他襯托得一身皇氣,彩麗無倫,也與其孤獨單身的現狀,周遭荒涼的境況顯得格格不入。

身佩飾物更是極盡華美,尤其掛在腰側的劍,劍把竟是以黃金鑄成,劍鞘鑲上一排十二粒散發濛濛清光的夜明寶珠,隨便一粒拿去典賣足夠普通人家食用數年。

任遙的外貌絕不過三十,以他一教之主的地位,實在年輕得教人難以相信。他本該非常俊偉秀氣,可是在比例上似像硬拉長了點的臉龐,卻把他精緻的五官的距離隔遠了些許,加上晶白得來隱泛青氣的皮膚、似欲無時無刻不在窺探別人內心秘密長而窄的銳利眼睛,令他有種打骨子裹透出來的邪惡意味,又別具一種說不出來吸引人的詭異魅力。

他從長街另一端似緩實快的往燕飛迫來,並不見其運勁作勢,一陣灼熱氣勁早鋪天蓋地的湧過來,把燕飛完全籠罩。

燕飛一邊運功抗拒,心神晉入劍道止水不波的境界。他平時雖然懶懶閒閒,可是每遇緊急情況,身體和腦筋的敏銳會自然而然提升至巔峰的狀態。

任遙到達他身前兩丈許處立定,唇邊現出一絲笑意,忽然舉手施禮,柔聲道:

“多謝燕兄賞面,本人絕捨不得一劍把你殺死,像你這般高明的對手,豈是容易遇上。”

他的聲音柔和好聽,似乎暗含無限情意。燕飛卻聽得皮膚起疙瘩,手按劍柄,默然不語,雙目一眨不眨與這堪稱天下最可怕凶人之一的高手對視。

任遙像一點不急於動手,舉袖隨意掃拂身上塵埃,好整以暇的油然道:“燕兄當是心高氣傲的人,並不把我任遙放在心上,所以去而復返。我也不得不承認燕兄是潛踪匿蹟的高手。可惜當本人故意令青娓去處置劉裕時,你的心臟跳動加劇,被本君察覺,致功虧一簣,更難逃死劫。由此亦可推知燕兄是個極重情義的人,哈……真好笑又是可惜!”

他的語氣充滿嘲弄的味道,更似貓兒逮著耗子,務要玩弄個痛快,方肯置之於死。

燕飛則心中大懍,若他的而且確是故意提到劉裕來測試自己是否在附近,那此人心術便非常可怕,而他可對自己心臟的躍動在那種距離下生出警覺,更是駭人聽聞。

不過他卻夷然不懼,非因他有必勝的把握,而是一個已進窺劍道的高手基本的修養。即使被對手殺死,他仍能保持一片冰心,保持無懼無喜的劍道境界。

微笑道:“任兄似乎有用不完的時間。”

任遙現出訝色,奇道:“燕兄不奇怪因何本人感到那麼好笑嗎?”忽然橫跨一步,側轉負手,仰望夜空,油然道:“人性本惡,情義只可作為一種手段,不過天下總有不少愚不可及之人,深溺於此而不自覺,致終生受害。縱觀過去能成大業者,誰不是無情無義、心狠手辣之輩?以燕兄的聰明才智,竟然看不破此點,不是非常可笑嗎?而燕兄今晚劫數難逃,亦正是被情義所害,更是明證。”

當他橫移一步的當兒,正壓迫燕飛的灼熱氣勁倏地消失無踪,代之是一股陰寒徹骨的氣場,把他緊緊包裹,無孔不入的在侵蝕消融他的真氣和意志,就如在烈日曝曬的干旱沙漠,忽然給轉移到冰天雪地的環境中,那種冷和熱的變換之間,剎那的虛無飄蕩,更使燕飛難受得要命。也因此無法掌握機會,掣劍突擊。如此功法,燕飛不但從未碰過,亦從未想過,於此亦可見任遙雖比自己年長不了多少,但已進窺某種邪功的堂奧,使功力造詣達到能扭轉乾坤的驚人境界。只是這點,燕飛已曉得今晚兇多吉少。

而任遙的狂言卻不能不答,若無言以對,等若默認他的理論,在氣勢上會進一步被削弱。何況他更感到任遙便像一隻逮到耗子的惡貓,務要把他燕飛玩弄個痛快。

燕飛暗運玄功,抗禦任遙可怕的邪功異法,邊從容哂笑道:“任兄的看法雖不無道理,卻失之於偏,即如說人性本善,也不全對。愚意以為人性本身乃善惡揉集,至於是善是惡,須看後天的發展。任兄以為然否?”

以任遙的才智,也不由聽得眉頭一皺,露出思索燕飛說話的神情。

燕飛立即感應到任遙籠罩他的陰寒邪氣大幅削弱,如此良機,豈肯錯過,猛地後退,蝶戀花離鞘而出。

任遙一陣長笑道:“燕兄中計哩!”

  “錚!”

以黃金鑄為劍柄的寶刃離開鑲嵌夜光珠的華麗鞘子,化成漫空點點晶芒,暴風雨般往燕飛灑來,好看至極點,也可怕至極點。

燕飛退不及半丈之際,已知不妥。原本他的如意算盤,是趁任遙心神被擾,氣勢驟弱的當兒,退後引任遙追擊,再以聚集全身功力的一劍,硬把他擊退,那時退可守、進可攻,不像先前處在受制於他氣場的劣境下。

豈知後撤之時,任遙的氣場竟從弱轉強,陰寒之氣似化為韌力驚人的纏體蛛絲,把他這誤投網內的獵物纏個結實,他雖盡力把蛛絲拉長,身體仍是陷在蛛網之內,且有種把他牽扯回去的可怕感覺,他已掉進任遙精心設置的陷阱。

燕飛別無選擇,不退反進,借勢加速,像一顆流星般投入任遙那彷似籠罩天地的劍網去。

蝶戀花化作青芒,生出“嗤嗤”劍嘯,直刺入敵手劍網的核心處,寶刃凝起的寒飆,有若沖開重重障礙,破出缺口的洪流,把任遙的陰寒氣勁追得往兩旁翻滾開去。

這一劍不單是燕飛巔峰之作,更代表他全心全靈的投入,充滿置生死於度外,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勇氣和決心。

當這一劍擊出,他把誰強誰弱的問題完全置於腦後,無喜無樂,無驚無懼。

  任遙大笑道:“來得好!”

千萬點劍雨,倏地消失無踪,變回一柄握手處金光燦爛、長達四尺半的寶刃。

任遙腳踏奇步,忽然側移,長劍閃電下劈,一分不誤地砍在燕飛蝶戀花的劍鋒處,離鋒尖剛好—寸,準確得教人難以相信。

  “叮!”

燕飛全身劇震,最出奇是蝶戀花只像給鳥兒啄了一口似的,沒有任何衝擊壓力,可要命的是胸門處卻像給重錘轟擊,渾體經脈欲裂,氣血翻騰,眼冒金星,難受得想立即死掉會更好。

若非心志堅毅,此刻便會放棄抵抗,又或全力逃生。燕飛卻曉得兩個選擇均是萬萬不行。而他之所以一個照面即吃上大虧,皆因被任遙牽著鼻子走,憑氣機交感,準確測到他的劍勢。 —聲冷哼,日月麗天劍訣全力展開,驅走侵體的陰寒之氣,尚未有機會發出的劍勁回流體內,旋動起來,渾身一輕,終憑旋動的勁氣從任遙的氣場脫身出來,迅即揮劍往任遙面門劃去,一派與敵偕亡的壯烈姿態。

  “當!”

任遙豎劍擋格,劍招樸實無華,已達大巧若拙的劍境。

蝶戀花砍中任遙的劍,便如蜻蜒砍石柱般,不能動搖其分毫,且所有後著均用不上來。

燕飛“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往後疾退,別無他法下,重施對乞伏國仁的故技,布下一重一重的劍勁,以阻截這可怕對手的乘勢追擊。

那知任遙竟昂立不動,只以劍尖指著他,一臉輕蔑的神態。

當兩人扯遠至兩丈的距離,燕飛忽然立定,劍尖反指任遙。

他不是不想趁勢逃走,只因任遙的劍氣把他遙遙鎖緊,假若他多退一步,攔截對方的劍勁立時消散,加上對方全力逼殺下,他肯定在敵進我退的被動形勢中捱不上多少劍,成有死無生之局,故懸崖勒馬,留下拚死一戰。

任遙啞然失笑,道:“燕兄確是高明得教我意外,自出道以來,我任遙從未遇上十合之將,但看來要殺死燕兄並不容易,令本人更感興趣盎然,樂在其中。”

燕飛心忖此人不但殘忍好殺,還以殺人為樂,今次若能死不去,定要好好潛心練劍,除此為患人世的惡魔。有了這個想法,更激起他求生的意志。

以微笑回報導:“小弟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任兄。”

任遙欣然道:“若燕兄是想拖延時間,本人不但樂於奉陪,且是正中下懷。因單是看著燕兄,已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美事。難怪我那看不起任何男人的妹子會對你刮目相看。”

雖然他那好聽的說話背後實充滿冷酷狠毒的譏嘲本意,燕飛也不得不承認他談吐高雅,兼之其舉手提足或動或靜,均瀟灑好看,活如披著美好人皮的惡魔。

兩人仍是劍鋒遙對,互以真氣抗衡,不過若單聽他們的對答,還以為是一對好朋友在談天呢。

燕飛感覺著精氣神逐漸集中往手上的蝶戀花,從容道: “任兄作帝皇打扮,顯然已非是一般有意爭霸天下的豪士,而是覺得自己的身份本就是九五之尊,這令小弟想到任兄大有可能是某一前朝的皇冑之後,而任兄的本姓也不是姓任,請問小弟有否猜錯呢?”

任遙兩眼聞言忽然瞇起來,精芒電閃,手上劍氣劇盛,低叱道:“好膽!竟敢查究本人的出身來歷。”

燕飛本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此時見到任遙的變化,那還不知已猜個正著,勾起任遙心中的大忌,立即窮追猛打,長笑道:“原來真是亡國餘孽,不知任兄本來是姓曹,姓劉,還是姓孫呢?”

任遙一改先前的瀟灑輕鬆神態,雙目凶光閃閃,但他尚未進擊,燕飛的蝶戀花已化作一道青芒,激射而來。

任遙見燕飛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劍,實暗蘊像充塞宇宙般無有窮盡的變化,不敢怠慢,挽起一團劍花,再如盛開的鮮花般往蝶戀花迎去。

  兩大高手,再度交鋒。

只見兩道人影在月照下閃躍騰挪,鏖戰不休,雙方均是以快打快,見招拆招,劍刃交擊之聲不絕如縷,忽地燕飛悶哼一聲,往後飛退,把兩人距離拉遠至兩丈。

任遙並沒有乘勢追擊,反把橫在胸前的劍提高,雙目深情地審視沾上燕飛鮮血的刃鋒,柔聲道:“燕兄可知這把將於今晚飽飲燕兄鮮血的寶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嗎?”

燕飛蝶戀花遙指任遙,鮮血從左脅的傷口涔涔淌出,染紅半邊衣袖,任遙的劍雖只入肉一寸,可是其劍氣已傷及附近經脈,令他左半邊身子麻痺起來。

可是他卻不驚反喜,任遙的唯一弱點是過於自負,否則只要他乘勝追擊,他肯定捱不過三招。而任遙正因以為已吃定他,所以好整以暇。不知他的日月麗天大法,有奇異的療傷速效,可使精神體力迅快回復過來,以致令他錯誤預測他的反擊力。

現在既然任遙尚有閒聊的興致,他當然樂於奉陪,淡然笑道:“任兄既自命為帝皇之尊,用的佩劍當然有個尊貴的名字。”

任遙目光往他投來,搖頭嘆道:“好漢子!哈!無悔無懼的好漢子。到這刻明知必死,仍是從容自若,能殺像燕兄這樣的人才有意思。本人保證要你留盡最後一滴血,看你是否還能笑出來?”

燕飛早習慣他那以殺人為樂的心性言行,聳肩道:“任兄仍未說出佩刃的名字。

任遙微笑道:“記著哩!本人對燕兄是另眼相看,所以亦不願你作一隻糊塗鬼。 此劍名'御龍',來自莊周《逍遙遊篇》的'乘雲氣,禦飛龍,遊乎四海之外'。看劍!”

傷口雖仍是痛得要命,不過血已止,經脈回順,燕飛心神再進入止水不波的超然境界,瞧著任遙主動進擊,御龍劍依循一道優美的弧線,從兩丈外彎擊而至,而劍未到,驚人的劍氣已完全把他鎖緊籠罩,令他除硬拚一劍外,再無他法。如此以氣御劍,一切全由御龍帶動,可見任遙已臻宗師級的境界。

當任遙劍鋒離他不到半丈的當兒,燕飛終於有所反應,且完全出乎任遙料外。

  蝶戀花往右側拉後。

要知任遙御劍攻來,看似攻擊燕飛胸口的位置,其實其真正針對的是燕飛的蝶戀花,其攻擊賴的是高手爭鋒間的微妙氣機感應,而蝶戀花正是燕飛的精氣神所在,任何反擊均會被任遙憑交感察悉其氣勢變化,無法隱瞞。現在蝶戀花不前攻反移後,全身破綻大露,完全暴露在任遙的攻擊下,換過別的未達任遙以氣御劍的高手,等若燕飛把身體奉上,任由敵劍由任何一個部位進擊身體;偏是任遙在氣機牽引下,御龍劍有了新的感應,自然而然取向燕飛右側蝶戀花所在處。便若沖擊長堤的巨浪,忽然遇上一個缺口,當然朝此破口湧入,而此刻的缺口正是燕飛蝶戀花的劍鋒。

任遙非是沒法變招,只是任何變招均會破壞其一氣呵成的如虹優勢,且更欺燕飛左脅受傷,兼且燕飛後移的蝶戀花仍保持強大劍氣,可在任何一剎那由虧變盈,發動反擊,所以仍依勢而行,以蝶戀花為標的。

  燕飛長笑道:“帝君中計哩!”

蝶戀花繼續後移,左掌閃電劈出,蝶戀花為“日”,左堂撮指成刀為“月”,日明月暗,陽陰兩訣同運,一掌重劈在御龍劍鋒側處。

任遙全身一震,整個人被帶得往燕飛右方跌開去,攻勢全消。

燕飛渾身一輕,再不感覺到任遙勁氣的壓力,深知好景一瞬即逝,猛一扭身,月移日換,蝶戀花如影附形,疾刺側退的任遙咽喉要害。

這是燕飛壓箱底的殺著,若仍不能奈何任遙,將只餘待宰的份兒。

   “叮!”

任遙只退兩步,御龍忽然爆成一團劍芒,迎上燕飛的蝶戀花,冷哼道:“找死!”

燕飛心知糟糕,蝶戀花已給對方擋個正著,硬蕩開去。

任遙因先著失利,動了真怒,再顧不得要燕飛流盡每一滴鮮血的說話,離地彈起,雙腳屈曲,以一美妙詭邪的姿態揮劍劃向燕飛面門,教燕飛難以擋格。

燕飛再一聲長笑,身子螺旋般轉動騰起,蝶戀花旋飛一匝,反掃敵手面門,一派同歸於盡的招數。由於他旋飛的高度高出任遙兩尺,任遙的御龍劍變得劃向他腰部的位置。

任遙心叫一聲“蠢材”,就在燕飛長劍離面門只餘五寸許的距離,御龍倏地加速,先一步掃中他的腰背。

  “叮!”

出奇地御龍沒有絲毫割開對方皮肉的血淋淋感覺,反是砍在金屬硬物之上,任遙忽然醒悟過來,記起妹子說過不知燕飛背後插著甚麼東西之語,不過已悔之莫及。

猶幸他用的是陽震之勁,好把燕飛一劍劈得拋飛開去,以解他臨死前的反擊,否則必被燕飛的劍砍入臉門去。

燕飛果然應劍橫飛,還有暇笑道:“多謝任兄相送!”

就那麼借勢騰空而去,越過破村的屋舍,投往村西後的密林。

任遙亦騰空而起,先落在一座破屋頂上,足尖一點,望燕飛追去並大笑道:“燕兄歡喜得太早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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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動人眼睛

在離地五丈的高空,燕飛再噴出小口鮮血,他今晚是第三度受傷,且每次都憑特異的功法強壓下去,今晚如能僥倖逃生,肯定需要一段頗長的時間才可複元。

可是他卻別無選擇,任遙的魔功非常霸道,而目下他的衣袂破風聲已在後方傳來,愈追愈近。燕飛猛提一口真氣,運行全身經脈,一頭撞入一棵參天巨樹茂密的枝葉里,落足巨樹近頂的橫桿上,蝶戀花指著正橫空而來,一身皇帝打扮,狀若從地府鑽出來向他討命的冥皇任遙。

換過其他人,縱知逃生機會微之又微,仍會盡一切努力,希望憑著領先的優勢,深入密林為生命逃亡。可是燕飛卻非是尋常人,際此在戰略形勢佔有上風的當兒,卻立下死志,誓死反撲。對他來說,高手爭鋒,勝敗並不是只由劍法或功力高低所決定,戰略和意志同樣重要。撇開生死,任遙實是最佳的練劍對手。

劍氣撲臉而來,隨著任遙的臨近,眼前盡是點點芒光,只要他功力差少許,根本不知真正的御龍劍由那一個方向角度攻來,既不知其所攻,當然不知何所守。燕飛卻是心中叫好。

任遙是不得不採取惑敵的戰略,因為燕飛背靠堅實的樹幹,而任遙則是凌空攻來,若正面硬拚,由於任遙無處著力,吃虧的肯定是他。所以任遙得施盡渾身解數,務要教燕飛應接不暇,窮於應付,淪為被動,不能採取進攻招數,還要守得吃力。

燕飛眼前的點點劍芒,從枝葉叢間迎頭蓋面的灑射而來,其主人任遙便像消失在劍芒後,顯露出任遙的真功夫。

燕飛閉上眼睛,日月麗天大法全力施展,心神靜如止水,感官提升至極限,只從任遙摩擦枝葉的衣袂聲,他幾可用耳朵把任遙的位置以人形在腦海裡描述出來。

更重要是他掌握到任遙表面看來聲勢洶洶,事實上卻只是要爭取立足之點,如讓他取得借力點,那時燕飛將優勢盡失。

  燕飛一劍劈出。

任遙的御龍劍離他不到五尺的距離,他卻不是要對敵人擋格或反擊,而是氣貫劍鋒,勁氣離刃疾發,一根粗如兒臂的枝幹應劍氣立即斷成兩截,連著大蓬樹枝樹葉,往下墮去。

任遙驚哼一聲,隨斷樹往下急墮,甚麼絕招奇技全派不上用場。最可恨是燕飛斷樹的時間拿捏得精準無倫,恰好是他腳尖點在枝梢的剎那,令他無法借力變化。

燕飛雙眼猛睜,長叱聲中,兩手握劍高舉過頭,彈離樹杆,居高臨下往下墮的任遙撲去,蝶戀花閃電劈向任遙戴著皇冕的頭頂。

一個是蓄勢以赴,一個是陣腳大亂,優劣之勢不言可知。

論劍法論功力,燕飛確遜於任遙,且不止一籌,可是燕飛運用智謀戰略,加上日月麗天大法獨異之處,終於首次爭得上風。

任遙也是了得,臨危不亂,御龍劍往上挑卸。

燕飛也不得不暗中佩服,因為若任遙只是橫劍往上格檔,他有信心可在任遙於倉卒間無法貫足全力下,硬生生把御龍劈斷,破冠砍入他的頭頂去。

  “嗆!”

任遙怒哼一聲,雖挑開燕飛必殺的一劍,也給劈得往下直墮,處於捱打的局面。

縱使在如此有利於燕飛的形勢下,燕飛仍生出難以傷敵分毫的頹喪感覺,可知任遙何等高明厲害。不過此時他若要選擇逃走,成功的機會將以倍數增加。可是他完全不作此想,冷喝一聲,一個筋斗劍爆青芒,頭下腳上的筆直往急墮的任遙追去。

任遙亦在頭頂上方劍化寒芒,全力還擊。

兩人一先一後,上下分明的往地上急墮,眼看兩劍相交,而此時任遙雙腳離地已不足一丈,異變突起。

一道劍光,從離地最近的樹杆射出,橫空而來,直擊任遙。

以任遙驚人的能耐,亦要給嚇得魂飛魄散,偷襲者的劍氣,比上方殺至的燕飛更要凌厲,且招數奇奧精妙,拿捏的角度時間精準至無懈可擊。

上面的燕飛見到一個全身裹在披風斗篷裡,只露出一對眼睛的灰衣人,從樹扦處疾扑出來,猛攻下墮的任遙,那還不知機,加速揮劍下擊。

  “當!”

任遙全身劇震,御龍劍往上絞擊,在此兩面受敵的情況下,仍成功擋格來勢劇盛,不留後著的敵手強攻。同時另一手往前疾劈,正中灰衣人的劍鋒,借勢往荒村的方向飛退。

  “嘩!”

任遙張口噴出鮮血,肯定已受重創,卻仍能提氣說話,聲音自近而遠,遙傳回來道:“丹王親臨,本人只好暫且退避,異日再作回報。”

當任遙消沒在荒村之內,燕飛和任遙所稱的丹王已先後落到地面。

那人背對燕飛,凝望任遙消失的方向,平靜地道:“任遙此人睚眥必報,你最好有那麼遠逃那麼遠,否則若待他事後省覺非是我爹親臨,必回頭找你算賬。”

赫然竟是把女子清甜優雅的聲音,而只是聲音,其悅耳動聽處已足使任何人不論男女老幼,都生出親切感和一窺其貌的渴望。

此女當然是“丹王”安世清真正的女兒,她作安世清一向的打扮,致令任遙生出誤會,不用說她是為取回第三片玉佩而來,在遠方見到逍遙教的煙花訊號,適逢其會遇上此事。

燕飛很想多謝她援手之恩,可是見她背著自己,頗有不屑一顧的高傲冷漠,兼之語氣清冷,使他話到唇邊偏是說不出口來。

女子終於緩緩別轉嬌軀,往他瞧來。

以燕飛一貫對人世間人情物事的淡然處之,亦不由看得心中劇震,完全被眼前那對秀美而深邃不可測度的動人眼睛把他的心神深深吸引。

她的斗篷上蓋至眉毛的位置,另一幅布從下罩上來,遮掩了眼睛下的臉部,只餘一對明眸灼灼地打量他。此女身形極高,只比燕飛矮上少許,縱使在寬大的披風包裹裹,仍顯得身段優美,風姿綽約,眼神更透出一種說不出來的驕傲。

燕飛從未見過這般美麗奇異的眼睛,彷似含情脈脈,又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無情。她擁有的是一對世上沒有男人不感到心跳的動人美眸。

她對燕飛的注視似是視若無睹,眼神沒有驚異又或嗔怒的任何變化,語氣保持平靜冷淡,輕輕道:“你的劍法很不錯,但仍遠非任遙對手,故勿要把我的勸告當作耳邊風。我走哩!”

說罷騰身而起,從燕飛上方投往密林去,一閃不見。

燕飛生出屈辱的感覺,旋又啞然失笑,心忖人家既不屑與自己交往,怨得誰來,但總難壓下不份之心。正思忖間,忽然打個寒顫,身體生出疲倦欲睡的軟弱感覺。

燕飛暗吃一驚,知是因任遙而來的內傷發作的先兆,再無暇去想安世清女兒的事,迅速掠入林內,好覓地療傷。

  午後時分。

峽石城放下吊橋,一身白色儒服的謝玄策馬馳出,後面跟著的是劉裕和十多名親隨,城門和下山馳道兩旁石壘的守兵均致敬歡呼,士氣昂揚,顯示出絲毫不懼敵方雄厚兵力的氣概,更自發地表示出對謝玄的忠心。

謝玄一臉從容,毫不遺漏地二向手下含笑揮手招呼,激勵士氣。

跟在他馬後的劉裕也感到熱血沸騰,若謝玄此刻著他單騎殺往對岸,他肯定自己毫不猶豫的依令而行。

他今早睡至日上三竿,勉強爬起床來,內傷已不藥而愈,梳洗後被帶往見謝玄,立即隨他出巡。

看著謝玄挺拔馬背上的雄偉體型,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謝玄統軍的法門。一身儒服,本該絕不與目下兩軍對峙的環境協調,偏偏卻使人更感到他風流名士的出身背境,更突顯他非以力敵,而是智取的儒帥風範。可是他掛在背後名震天下的九韶定音劍,卻清楚地提醒每一個人,他不但韜略過人,更是劍法蓋世。劉裕雖像大多數人般沒有親睹他的劍法,可是謝玄自出道以來,從未遇過十合之將,卻是眾人皆知的事實。而在戰場上,他的九韶定音劍更是擋者披靡,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

謝玄不單是北府兵的首腦主帥,更是北府兵的精神所在。包括劉裕在內,對他的信心已接近盲目,沒有人不深信他可領導全軍踏上勝利的大道。

謝玄忽然放緩馬速,變得與劉裕平排,微笑道:“小裕昨晚睡得好嗎?”

劉裕大感受寵若驚,有點不知所措的答道:“睡得像頭豬那樣甜。”

謝玄見他慌忙勒馬,溫和的提點道:“戰場上不用拘束於上下之禮,即使同席共寢又如何?”

劉裕尷尬點頭,忽然記起一事,道:“有一件事下屬差點忘記為朱大將軍轉述,朱大將軍著下屬轉告玄帥,他對安公為他作的事,非常感激。”

在北府軍中, “安公”是對謝安的匿稱,以示對謝安的尊崇。

謝玄點頭道:“他有說及是甚麼事嗎?”

劉裕搖頭道:“朱大將軍沒有道明,我則不敢問他。”

謝玄往他投上深深的一眼,淡淡道:“當年他被擒投降,司馬道子力主把他在建康的家屬全體處死,全賴安叔大力維護,又派人把他家眷送往廣陵,由我保護,然後力勸皇上,使皇上收回成命,現在終得到回報。小裕從這件事學懂甚麼呢?”

劉裕動容道: “做人眼光要放遠些兒。”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做人必須守穩原則,認為對的便堅持不懈。”

  劉裕老臉一紅,赧然無語。

謝玄目光投往馳道盡處的岸灘和對河陣容鼎盛的敵營,一隊巡兵正馳到西岸旁向他們注視,柔聲道:“小裕不必為此感到慚愧,好心有好報並非時常會兌現的。重功利和成效也沒有甚麼不對,只要為的是萬民的福祉,用上點手段是無可厚非。告訴我,我要聽你內心真正的想法,一個成功的統帥,最重要的條件是甚麼?”

他們此時馳出下山馬道,沿河向南緩騎而行,忽然間他們的行藏全暴露於對岸敵人的目光下,那感覺既刺激又古怪。

對岸蹄聲轟鳴,顯是有人飛報苻融,告知他謝玄親自巡河的事。劉裕知道謝玄在指點他,心中一熱,對這個昨夜謝玄曾下問過他的問題街口答道:“要像玄帥那樣才成。”

謝玄仰天打個哈哈,忽地驅馬加速,領著眾人直馳往靠岸一處高丘,勒馬凝注對岸。

劉裕和一眾親隨高手追在他身後,紛紛勒馬,扇形般散立在他後方。

謝玄招手喚劉裕策馬移到他旁,淡淡道:“再說得清楚點!”

劉裕見謝玄這麼看重自己,恨不得把心掬出來讓他看個清楚明白,誠心誠意的道:“只有像玄帥般能使上下一心願意同效死命,軍隊才能如臂使指,否則縱有蓋世兵法,也無從施展,唉!”

謝玄目光緩緩掃視對岸敵營和壽陽的情況,訝道:“為何忽然嘆息?”

劉裕老實答道:“玄帥對下屬的眷注,令下屬受之有愧,下屬實不值得玄帥那麼費神。”

謝玄沒有直接答他,油然道:“安公的風流,我是學不來的,但有一方面,我卻自問確得他真傳,那便是觀人之術。劉牢之和何謙都是我一手提拔上來,而他們亦沒有令我失望,小裕你現在雖然職位低微、又欠戰功,可是我謝玄絕不會看錯人。你有一種沉穩大度的領袖氣質,成功不驕傲,失敗也不氣餒。而這還不是我真正看得起你的主因,因若此也頂多只是另一個劉牢之和何謙,你想知道那主因是甚麼嗎?”

壽陽方向馳出一隊百多人的騎隊,領頭的是一批胡將,領先者身穿主帥服飾,不用問也是苻融,直向他們立馬處的對岸奔來。

謝玄仍是一臉從容,亦沒有露出特別留心的神態。

  劉裕連忙點頭表示願洗耳恭聽。

謝玄道:“想成為成功的主帥,你須先要成為軍中景仰的英雄人物,而你正有那樣的條件和氣質。劉將軍向我推薦你負責往邊荒集的任務,正因你是軍內公認最出色的探子,不論膽識、智計、武功均高人一等。而在聽過你完成任務的經歷,我還發覺你有運氣,終有一天,小裕會明白我這番說話。”

此時苻融一眾人等,已馳至對岸,只隔開三十多丈寬的淝水,對他們指點說話。

劉裕點頭受教,卻不知說甚麼話回答才好。

謝玄目光投往河水,道:“若隔江對陣,小裕有甚麼取勝之法。”劉裕對謝玄早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汗顏道:“若洛澗西岸的敵軍被擊垮,下屬有信心可憑江阻擋敵人一段日子,可是當敵人兵員源源南下,集結足夠的兵力,我將陷於苦戰捱打的劣勢。”

謝玄露出莫測高深的微笑,淡淡道:“我到這裡來,並不是要吃敗仗,而是要打一場胜仗,且是漂漂亮亮的一場大勝仗。小裕你有這種想法,正代表對面的苻融也會這般想。你給我去辦一件事。”

劉裕聚精會神道:“請玄帥賜示!”

謝玄道:“你給我預備兩萬個可藏於身後的碎石包,此事必須秘密進行,絕不可讓敵人察覺。”

劉裕全身劇震,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謝玄仰天笑道:“孺子可教也。”

蹄聲從後方傳來,回頭瞧去,胡彬孤人單騎,一臉喜色的疾馳而至。

  謝玄淡淡道:“好消息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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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別無退路

燕飛從深沉的坐息醒轉過來,森林空寂的環境,透林木而入午後冬陽的光線,溫柔地撫摸他飽受創傷的心靈。

任遙的魔功陰損之極,他雖暫時以日月麗天大法大幅舒緩經脈受到的損傷,但仍要依時行功療治,始有完全復元的機會。若在這段期間再度受創,即使日月麗天大法也幫不上忙,後果不堪想像。

他心湖首先浮現是那對明媚深邃的動人美眸,他從未見過這麼吸引人的眼睛,這麼堅強和有個性的眼睛。而她顯然對自己絲毫不曾為意。這種被忽視的感覺,令他感到被傷害,那種感覺頗有點自知甘苦的味兒。

接著想起龐義,在他身上究竟發生甚麼事呢?為何他會脫手擲出護身的砍菜刀?

  而那把刀現今仍緊貼腰背。

然後是劉裕,那已變成一個他不得不踩進去的陷阱。

任遙既看穿他是重於情義的人,當然猜到他會去警告劉裕。故任遙只要先一步去殺死劉裕,便可再布下羅網待他投進去,總勝過踏遍邊荒的去搜索自己的踪影。

唯一的複雜處,是安世清女兒的出現,當任遙如安女所言,終省覺那並不是安世清本人,又怕自己會破誓把玉圖之秘盡告於她,那時他將會有甚麼行動?以任遙的為人心性,是必要殺他們兩人而後快,劉裕方面則交給任青媞負責。

  想到這裡,禁不住頭痛起來。

就在此時,西南方遠處隱隱傳來打鬥的聲音,若非仍在靜寂的半禪定狀態下,肯定聽不出來。

不由大吃一驚,難道是任遙截上安女,想想又不大可能,因以安女的身手,現在最少該在數十里之外。又或可能與龐義有關,而不論那一個原因,他均不能坐視不理。

燕飛跳將起來,往聲音傳來處全速掠去。

氐將梁成的五万精銳,入黑後開始借橫牽兩岸的長索以木筏渡淮,並於淮水之南、洛澗西岸連夜設置木寨。

當其人困馬乏之際,劉牢之和何謙水陸兩路並進,於天明前忽然掩至,先截斷其河上交通,此時氏軍尚有近萬人未及渡淮。

水師船上的北府兵先發火箭燒其營壘,當疲乏不堪的氐兵亂成一團之際,劉牢之親率五千精騎分四路突襲梁成已渡淮的大軍,梁成的氐兵立即崩潰,人人爭躍淮水逃生,戰爭變成一面倒的大屠殺,劉牢之斬梁成及王顯、王詠等敵將十多人,氐兵死者超過一萬五千,其他四散逃入邊荒。

劉牢之收其軍實,凱旋直趨峽石城。

捷報傳至峽石城,舉城將士歡騰激奮,對謝玄更是充滿信心,人人宣誓效忠,士氣攀升至巔峰狀態。

此時苻堅的二萬輕騎剛過汝陰,不過他的心情與日出起程時已有天壤雲泥之別。

追在他馬後的朱序對謝玄信心倍增,更堅定其背叛苻堅之決心。

在正午時他們已從峰煙訊號收到梁成兵敗的壞消息,可是到剛才遇上敗兵,方知梁成竟是一敗塗地,潰不成軍;且有人目睹梁成被劉牢之親手斬殺。

對苻堅來說,殘酷的事實彷如晴天霹歷,對他的實力和信心造成嚴重的打擊。要知梁成的五萬騎兵,是氐騎裹最精銳的部隊,倘能和占領壽陽的苻融那二十五萬步騎兵遙相呼應,他苻堅便立於不敗之地。現在一切部署均被謝玄的奇兵打亂,變成壽陽與峽石敵我兩軍隔著淝水對峙之局,跟預估的形勢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而苻堅此刻再無退路,亦沒有時間作重新的調動和部署。

現在留於邊荒集或正陸續抵達邊荒集的部隊,是以步兵為主,戰鬥力不強,且機動性極低,際此軍情緊急之時,幫不上甚麼忙。尤可慮者是梁成的五萬騎兵若能立足洛口,可設河障於淮水阻止謝玄水師西上,保證糧道水運的安全,現在此一如意算盤再打不響。

苻堅放緩馬速,與乞伏國仁並騎馳出汝陰城,沉聲問道: “國仁認為在如今的情況下,朕下一步該怎麼走。”

乞伏國仁心中暗嘆,自今天聽到梁成兵敗的消息,苻堅一直默言不語,到此刻方肯垂詢於他,可見苻堅已因此事心亂如麻,拿不定主意。對苻堅他是有一份忠誠,感激苻堅當年滅燕時不殺之恩,還讓他和家族享盡榮華富貴,不過當然仍遠及不上像呂光般那些苻堅本族的大將。分析道:“我們雖初戰失利,仍是有失有得,現在天王該明白謝玄因何放棄壽陽,皆因自知無法應付腹背受敵的情況,所以把兵力集中,傾巢突襲梁將軍在洛澗的先鋒軍。”

苻堅點頭道:“我們得的就是壽陽。”

乞伏國仁續道:“我們的兵力仍佔壓倒性的優勢,而敵人在洛澗的戰事中也必有損傷,我們如今最穩健的做法,是全面加強壽陽和淝水西岸的防禦力,待大軍集結後渡水進擊峽石,謝玄理該不敢以卵擊石,渡淝進擊我們。不過這也很難說,若我是謝玄,唯一生路是趁我們兵力尚未集結,陣腳未穩前,揮軍拚死一戰。如果此事發生,將是我們洗雪前敗的良機。進攻退守,亦全掌握在天王手上。”

苻堅雙目精芒閃閃,燃燒著對梁成部隊全軍覆沒的深刻恨意,狠狠道:“若謝玄斗膽渡過淝水,朕會教他有去無回。”

乞伏國仁一對眼睛射出殘忍的神色,沉聲道:“現今形勢分明,若能擊垮謝玄的北府兵,建康城將是我們囊中之物,桓沖則遠水不能救近火,只要我們截斷大江水運交通,又分兵駐守壽陽峽石兩城,桓沖只能坐以待斃,國仁以為須立即調來慕容上將軍的三万精騎,當其兵至,謝玄的末日也將來臨了。”苻堅眼睛亮了起來,點頭同意道:“好!一於照國仁的提議去辦,在上將軍抵達前,我們先作好渡河的準備,就讓謝玄多得意一陣子。”

乞伏國仁心中再嘆一口氣,他們現在再無退路,若撤返北方,謝玄和桓沖必藉水師之利,沿途突襲,截斷糧道,那時南征部隊士氣銳氣全失,將不戰而潰。

他也有想過請苻堅掉頭返回邊荒集座鎮,遙控大局,不過更知如此會對剛受挫折的南征軍的士氣嚴重打擊,遂取消此意。

謝玄一著奇兵,擊潰梁成的部隊,已令苻堅對他生出懼意。形勢發展下,他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就是與謝玄決戰於淝水,南征大軍已由主動淪為被動,以前怎想過會陷於此種情況呢?

燕飛穿出密林,來到穿林而去的一條驛道上,入目的情景,令他生出慘不忍睹的淒涼感覺。

從東南蜿蜒而至的林中道路,伏尸處處,有十多具之多,在林道北端彎角處,一輛騾車傾倒路旁,拖車的兩頭騾子亦不能免禍,倒在血泊中。

不論人騾,均是天靈蓋被抓破而亡,出手者不用說也是太平天師道的妖人盧循,此正是他最愛的殺人手法。

可以想像當這隊人駕著騾車,從南往北之際,盧循由南面追至,出手突襲,被襲者死命頑抗,且戰且走,結果全隊覆滅,車毀兼人騾俱亡。

散佈地上的死者全體一式道人打扮,道袍繡上太極的太乙教標誌,表面看來該是太乙教的人,並沒有榮智在內。太乙教與天師道為死敵,被盧循遇上,自是手不容情,可是卻連無辜的騾子亦不肯放過,實教燕飛憤怒莫名。

燕飛怕盧循仍在附近,提高警戒,雖明知自己內傷未癒,不宜動手,但仍恨不得盧循走出來,讓他有機會拼死除惡。

來到騾車旁,忽然發覺道旁草叢內有個破爛的長型木箱,大小可放下一個人。心中一動,想到這批太乙教徒是來接應榮智等三人,箱子是用來藏放依計劃擄得的曼妙夫人,豈知好夢成空,被任遙設下陷阱,令榮智三人兩死一傷,而榮智還命不久矣。

燕飛越過騾車,道路朝西北方彎去,隱有水聲傳來。

他此時想到的是榮智逃離寧家鎮後,趕到某處與這隊徒眾會合,再取道眼前路線潛返北方。任遙說過榮智能跑到十里之外,已非常了不起。由此推知這隊等待榮智的太乙教徒,與榮智會合的地點,不該離此地太遠,否則這批人該仍在苦候榮智。不過因要躲避逍遙教的搜殺,故躲至此時,方才起行,卻仍是劫敷難逃。

  燕飛繼續前行,一邊思索。

  榮智刻下在那裡呢?究竟是生是死?

令次應是殃及池魚,盧循只因追踪他燕飛等人,湊巧遇上這批太乙教徒,否則他們該可安然返回北方。

轉出林路,豁然開揚,道路盡處是一條從西北流往東南的大河,路盡處還有個小渡頭。這條大河該是睢水,往東南去匯入泅水,再南下便是南晉近海的重鎮淮陰,沿泗水北上是彭城和南兗州。

燕飛目光巡視遠近,河上不見舟楫,空寂無人。心忖照道理太乙教徒取此路線,自該有舟船接應。難道船隻已給盧循來個順手牽羊,揚帆而去?細想又覺得沒有道理,盧循正急於找尋他們,怎會舍陸路而走水道?

想到這裡,隱見北面不遠處似有道分流往東的支流,忙朝那方向疾掠去了。

劉裕依謝玄指示,與工事兵的頭子張不平研究出謝玄要求的碎石包,又以兵士演練,證明確實可行,遂發動所有工事兵於八公山一處密林中闢出空地,動工製造。

張不平本身是建康城內的著名巧匠,多才多藝,這幾天才趕製起數万個穿軍服的假兵,現在又為製石包而努力。

不知如何,劉裕忽然想起安玉晴,奇怪地他對她不但沒有絲毫怨恨之意,反覺得她的狠辣令她特別有女人的味道和誘惑力,一派妖邪本色。

她究竟憑甚麼方法躲過乞伏國仁翻遍邊荒集的搜捕,那絕不是找間屋子或廢園躲起來可以辦到,由此可知她必然另有法寶。此女行為詭異,不似是“丹王”安世清的女兒。直到此刻,他終對安玉晴的身份生出懷疑。

這時孫無終來找他,此位老上司剛抵達不久,兩人見面自是非常高興。

孫無終親切地挽著他到一旁去,道:“小裕你今番能完成玄帥指派的任務,又先一步偵知梁成大軍的動向,連立兩大奇功,參軍大人和我都非常高興。現在立即舉行作戰會議,玄帥更指名著你列席,參軍大人和我均感到大有面子,你要好好的干下去。”

孫無終挽著他沿林路往峽石城走去,劉裕道:“全賴大人多年栽培提拔。”

孫無終微笑道:“若你不是良材美玉,怎麼雕琢也是浪費時間,玄帥今趟把你連升兩級,你定要好好掌握這個機會,將來必能在北府軍內出人頭地。”

  劉裕忙點頭應是。

又想起安五晴的所謂“丹毒”,若真是“丹王”安世清煉出來的毒素,自己怎能輕易排出體外?不禁更懷疑這美女的身份,又暗叫不妙。自己和燕飛把玉佩上的圖形默寫出來交給她,有大半原因是因她是安世清的女兒,如她是冒充的,豈非大大不妙。

孫無終那想得到他心內轉動著這些無關刻下說話的念頭,續道:“待會在議事堂內,沒有人問你,千萬不要主動發言,明白嗎?”

劉裕立即明白過來,他雖升為副將,成為孫無終的副手,事實上仍未有資格參加北府軍最高層軍事會議的地位。

在一般情況下,他的事只能由孫無終代為匯報,謝玄點名要他列席,是破格的做法,不由對謝玄更生感激。

孫無終特別提醒道:“你對何謙大將說話要特別小心,這次擊潰梁成軍的功勞,被參軍大人領去大半,聽說他為此曾在葛侃和劉軌兩位大將前大發牢騷。你是參軍大人的人,說不定他對你在言語上會不客氣。”

劉裕呆了半晌,至此方知北府兵內亦有派系鬥爭,以前位低職微,孫無終根本不會向他說這方面的事。

現時他雖位至副將,可是在北府兵裡副將少說也有數十名,仍只屬於中下級的軍官,要升為將軍,不但須立下大戰功,還要得人提拔才成。

  不由往孫無終瞧去。

這位一向以來他感覺高高在上的北府兵大將,雖不像以前般遙不可及,但以職位論雙方仍隔著難以逾越的職級鴻溝。

即使將軍也分很多等級,普通將軍、大將和上將便已是不同的級別,更有兼領其他職銜,在權力和地位上更大有分別。像劉牢之以大將身份兼任參軍,便成北府兵內謝玄麾下最有權力的人。不過自己也很有運道,得謝玄和劉牢之兩人看重,孫無終更視他為本系子弟,與胡彬又關係良好,倘能再立軍功,正如孫無終所說的,將來必可出人頭地。

孫無終年紀在三十五、六間,比劉裕高上少許,身形頑長,一派出色劍手的風範,氣度優雅,五官端正。在北府諸將中,他是唯一出身南方望族的人。謝玄肯重用他,證明謝玄並不計較南北望族的分別和對立。所以孫無終對謝玄忠心耿耿,一方面固因謝玄是充滿魅力使人心服的統帥,更因是心存感激。

他們是最後抵達議事堂的兩個人,劉裕才發覺今次作戰的領導層雲集堂內,氣氛嚴肅。

謝石和謝琰均在座,其他劉牢之、何謙、葛侃、高衡、劉軌、田濟和胡彬諸將,全體出席會議。

謝玄親自把劉裕介紹與不認識他的將領,果然何謙和屬他派系的葛侃、劉軌態度冷淡,謝琰則是神情倨傲,一副世家大族不把寒門子弟放在眼內的神態,反是謝石沒有甚麼架子,大大地誇獎了他一番。

  最後依職級坐好。

謝石以主帥身份坐於議事堂北端最尊貴的位置,謝琰和謝玄分別左右上座,其他將領依職級高低依次排列下來。

劉裕當然是敬陪末席,坐於孫無終之下,還要坐後少許。不過對劉裕來說,能坐下來已感光宗耀祖,心滿意足。

謝石說了一番鼓勵的話,又特別點出劉牢之和何謙大破梁成軍的功勞,然後向謝玄道:“現時情況如何?”

謝玄從容一笑,淡淡道:“苻堅終於中計南來,正親率輕騎,趕赴壽陽,今晚可至。”

眾將無不動容,不過大多不明白為何謝玄會說苻堅是中計,包括謝石和謝琰在內。

劉裕卻心中劇震,曉得朱序終發生效用。而隨著謝石等的來臨,北府兵已盡集於此,與苻堅的主力大軍正面對撼,此戰的勝敗,將成南北政權的成敗,直接決定天下以後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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