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萬劫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0-5-29 16:41:38 |只看該作者

第 一 章 送君千里

若要在南北武林各找一個代表人物,又或胡漢兩族具有代表性的頂尖高手,入選者必為慕容垂和謝玄無疑。

慕容垂外號“北霸”,他不單是佔北方諸胡人數最多的鮮卑族中的第一人,且是諸胡公認,完全沒有爭議的首席高手。不論武功兵法,均無人敢與其抗衡。

謝玄人稱“九品名劍”,自二十三歲擊殺上任的兩湖幫幫主“刀魔”向在山,躍升“九品高手”上上品的寶座,十多年來未逢敵手。亂世出英雄,這一代南北漢人武林雖是高手輩出,可是北方武林翹楚如安世清、任遙、江凌虛之輩,夾雜胡人武技心法,而南方的孫恩,則被視為邪魔外道。所以能承先啟後,繼承漢族博大精深的武技者,舍謝玄外尚有誰有這個資格。

兩人年紀相若,均是武林和戰場上縱橫不敗的蓋乏豪雄,他們忽然相逢,進行事前沒有人預料得到的決戰,將直接影響到南北的盛衰。

縱使江左政權在淝水之役大獲全勝,可是若謝玄於此役落敗身亡,南晉仍是得不償失,主宰南晉軍政大權的謝家亦要因而衰落;而慕容垂則成為最大的得益者,更將一躍成為最有資格領導北方諸胡的霸主。

劉裕頭皮發麻的瞧著兩大頂尖高手,毫無插手之方,只能苦待結局的出現。

慕容垂不愧北方第一明帥的稱譽,隨他來攔截謝玄的本族人馬,實力與謝玄追殺苻堅的人數相若,這更教謝玄欲退不能。假如慕容垂盡率三万精騎來截擊,謝玄可以立即掉頭退走,事後沒有人敢笑他沒有膽量。偏是慕容垂擺出勢均力敵的格局,營造出公平決戰的形勢,令謝玄不得不近身應戰,只從這點,已可推知慕容垂的處心積慮和高明的地方。

謝玄如輸掉此仗,他謝家淝水之戰贏回來的籌碼,將由此輸掉。南晉雖仍可暫保偏安之局,但以後只能坐看慕容垂取代苻堅,統一北方,再發動另一次南侵。

  龍吟聲起。

九韶定音劍在謝玄手上顫動起來,起始時嘯吟似有若無,轉眼化作如龍行天際、低潛淵海,飄忽虛渺至極點的劍嘯。

九韶定音劍主動進擊,最令對手和旁觀者難測的,是劍嘯聲與劍勢不但絲毫沒有任何配合之處,且是截然相反,其中的矛盾不但令人難以接受,更令人無從相信。

當從劍緣九孔發出的劍韻,變成重重疊疊的龍吟虎嘯,籠罩著整個決戰的草原方圓十多丈的空間,彷彿布下韶音的羅網,嘯音反復如波推浪湧,不斷包裹、纏繞,令人欲離難去,有如永遠走不出的嘯音的迷宮。他的九韶定音劍,卻化作青芒,在慕容垂的氣牆外,硬生生鑿開一道暢通無阻的康莊大道,化作耀人眼目的青芒,劍體以驚人和肉眼難察的高速振動衝剌,直搗慕容垂胸口。

謝玄的動作瀟灑飄逸,縱是在那麼劍槍鋒刃相拚生死決於一瞬的時刻,仍然從容寫意,又把一切矛盾統一起來,合成他獨一無二的大家風範。

以慕容垂的本領和自負,也不得不分出部分心神,以應付謝玄的奇功絕藝。

要知,高手對敵,所有感官無不投入發揮,聽覺更是其中重要的一環,往往不用目視,只從其兵刃破風或衣袂飄動的響音,可有如目睹的判定對方的招式、速度至乎位置的微妙變化。

可是這一套聽覺用在謝玄身上卻完全派不上用場,且必須把這心法完全甩開,否則必敗無疑。如此充滿音樂美感的可怕劍法,慕容垂仍是首次遇上。

慕容垂大喝一聲,把九韶定音劍的嘯吟完全壓下去,似若陽光破開層雲,光照大地。手上北霸槍化為滾滾槍浪,一波一波緩慢而穩定地向敵劍迎去。如有實質,卻又是實中藏虛;似是千變萬化,又如只是樸樸實實的一槍之勢。其中精微奧妙處,盡顯北方第一宗師大家的驕人本領。

劉裕看得目眩神迷,兩人是場決戰,他早曉得必會有一番龍爭虎鬥,可是兩人劍術槍法的高明神奇,仍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嘆為觀止之馀,更是大開眼界。

   “當!”

劍槍交擊,震懾全場的激響往四周擴散,彷如在平靜的大湖投下萬斤巨石,震撼激盪,直教人人耳鼓生痛。

謝玄衣袂飄飛,借勢腳不沾地御劍飛退,英俊無匹的臉容,猶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定音劍遙指對手,直退回原位,仰天大笑道:“果然是北方第一槍,謝玄領教!”

劉裕忽然心中一動,吩咐左右道:“派人往四周放哨,然後向我報告情況。”

左右雖不願意錯過眼福,然軍令如山,不得不領命去了。

慕容垂雙目一瞬不眨的凝注謝玄,忽然啞然失笑,搖頭嘆道:“天下間竟有這麼以音惑敵、克敵的劍法?

  謝兄是怎麼創出來的?

  慕容垂佩服!看槍! ”

說到最後一句,手上北霸槍彈上半空,虛劃幾下,就像書法大家,提筆在紙上龍飛鳳舞的疾舒胸臆,他卻藉槍畫出心意。

人人看得大惑不解,可是均能感到慕容垂的虛招,隱含無比深刻的後著,本身已是一種玄之又玄的霸氣。

謝玄仍是那副瀟灑從容的神態,而不論場內場外,亦只有他到達,能看破慕容垂心意的級數。當下不敢怠慢,劍吟再起。

慕容垂虛灑的幾槍,實是他接踵而來的攻勢的起手式,不但把速度提升至極限,還把全身功力聚集在一擊之內,整個人的精氣神,升至槍道巔峰的境界,殺氣全收束在槍鋒之上,充滿冰雪般冷凝迫人的氣勢,其威勢直可在一槍之內與敵分出勝負。

如此功法,天下間像慕容垂般輕輕鬆松便能施展出來,真是屈指可數。

  “颼!”

北霸槍橫過虛空,循著似早已安置在空間中,彎彎的弧曲線路,擊向謝玄,不理天下間千般萬樣的諸般武術。他這一槍,已盡顯臻達巔峰又是最本源的精粹,本身充滿莫之能禦的威力。

劍嘯聲同一時間充盈場上,一改先前的氣象萬千、惑人心魄,此刻卻是瀟逸跳脫的清音,合形而成一種如詩似畫,既濃郁又灑脫的意像,高低韻致的音符,一個接一個地被冷靜精準的安置在空間內,本身亦似有種防禦性的作和魔力。

九韶定音劍,在謝玄身前數尺之地不斷改變位置,忽然謝玄往側移開,定音劍勁劈來槍。

  “錚!”

兩人同時劇震,旋身飄開,竟然交換了位置。

慕容垂把槍收到背後,猛然立定,另一手豎掌胸前,哈哈笑道:“痛快!痛快!

近十年來,謝兄尚是唯一能擋慕容垂此招的人,謝兄可知,此招有個很好聽、又很傷感的名字? ”

謝玄站到敵軍所在的一方,仍是那麼瀟灑閒逸,轉身立定,九韶定音劍斜垂身側,欣然道:“請慕容兄賜示!”

慕容垂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淡淡道:“送君千里!”

謝玄微一緛愕,竟還劍鞘內,接下去道:“終須一別!

慕容兄下一個站頭,該不會是洛陽或是長安吧? ”

剛才,兩大宗師級高手仍是作生死決戰;此刻,兩人卻忽然一派惺惺相惜的神態,教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但不論如何,雙方人馬都為之暗鬆一口氣。

謝玄舉步往慕容垂走過去,全無戒備似的從腰際掏出那載有燕璽的羊皮囊,慕容垂把北霸槍移到身側,微一用力,槍柄插入泥土內,騰空左手,兩手探前,恭敬接過謝玄以一對手奉還的舊燕瑰寶。

慕容垂再沒有半分敵意,微笑道:“你心知我心,一切盡在不言中。”接著哈哈一笑,取回長槍,一手捧璽,與謝玄錯身而過,各自往已陣地走回去。

劉裕心頭一陣激動,想到當玉璽回到慕容垂手上的一刻,被苻堅亡國的大燕,就在那一刻復活過來。不論北方被冷裂為多少國,慕容垂的大燕國,肯定是最舉足輕重的一國,是最有資格問鼎北方霸權的一股力量。而拓跋珪的代國,在現時形勢下,根本尚未站得上邊。

手下回報,除前方敵人外,再無敵踪。

劉裕終放下心來,對慕容垂舍單打獨鬥而改採群戰伏擊的恐懼,一掃而空。

當謝玄瀟瀟灑灑的登上丘坡,慕容垂飛身上馬,與手下呼嘯而去,一陣旋風般捲入北面的疏林區,放蹄馬去。

劉裕慌忙迎上謝玄,眾兵齊聲歡呼,歡迎沒有辱沒威名的主帥安然歸來。

慕容垂的北霸槍,天下誰不畏懼,謝玄能與其平分春色,足使人人振奮騰躍。

劉裕伴在謝玄身旁,道:“沒有伏兵!

  我們是否該趕往邊荒集? ”

謝玄壓低聲音道:“我們立即回壽陽,若非此乃非常時期,慕容垂不願付出慘痛代價,我肯定要命喪邊荒。”

劉裕心頭劇震,曉得謝玄已負了內傷,而慕容垂因要趕返北方爭雄鬥勝,毋明知力足以搏殺謝玄,可是自已亦難免同樣受創,故懸崖勒馬,放棄此念, “一切盡在不言中”,正是指此。

謝玄接著微笑嘆道:“好一把北霸槍。”

翻身跳上手下牽過來的戰馬,領頭朝南馳去。

劉裕追在他馬後,耳中還聽到慕容垂部隊不斷遠去的馬蹄聲,馳想著終有一天,胡馬會再次南下,而不論謝玄發生甚麼事,只要他劉裕還在,他一定會盡一切力量與之爭鋒到底,永不言退。

陰寒徹底消失,火熱卻像陰魂不散般復活過來,初期在氣海積聚醞釀,然後逐漸擴散往全身大小經脈竅穴。

燕飛雖沒法動彈,神智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準確地掌握到自已此際的處境——他正步向死亡,且是練武修道者最懼怕的一種死亡方式。

走火入魔的諸般情況,林林種種,千門萬類,輕重不一,但大致上仍可分為陰陽兩大類,而屬陽剛性的走火入魔,最可怕和終極的便是「焚經」。

可怕的“陽火”會焚燒每一條經脈,讓遇大禍者,嚐遍椎心裂脈的極度苦楚,且因腦內諸脈亦不能免禍,被焚者會經歷逐漸變成發狂瘋子的可怕感受,那種對心靈和肉體的摧殘,實不足為外人道。

焚經之禍,多發生在修天道丹法的高人身上,且是極為少有,百年不得一見。燕飛雖曾在道家寶典看過有關記載,卻從沒有放在心上,更從沒有想過,會發生在自已身上,他終於明白“丹劫”兩字的含意。

本來,只要他服下“丹劫”,此禍立即臨身,幸而,他正遭受融合任遙和青媞兩人,施諸於體內的冰脈陰劫,陰陽排斥下,鬥個不亦樂乎,驅動他疾奔百里。

到這一刻,陽劫大獲全勝,陰劫消退,他也失去陰陽相激產生的驚人動力,只能等待焚經而亡的淒慘結局。

驀地,任遙的聲音傳入耳鼓,長笑道:“我的燕飛,在我看來,你是豬狗不如的蠢物!”

一股力量,把他從地上扯得像牽線傀儡般,從地上立起來,接著兩耳貫滿勁氣破空的呼嘯聲,任遙竭盡全力的以雙掌重重擊實他的背心。

焚經的陽火,像遇上缺口的暴虐洪水般,朝任遙擊背的手掌迎上去,而任遙的雙掌,卻送入千川百河般的冷流真氣,投入他有如火爐似的大小經脈去。

那種動人的感覺,怎樣也沒法描述出來。

任遙一聲驚呼,往後拋跌;燕飛也應掌前飛,“蓬”一聲跌伏草原上,眼前一黑,昏死過去。在失去知覺前,大地像敲響戰鼓,且是以千計的鼓槌以地為鼓的狂敲。

謝玄和劉裕,首先策馬馳上一座小丘之頂,眼前出現的景像,看得兩人大為錯愕。

在平原上有兩個人,於月照下一人生死未卜的俯伏地上,另一人則盤坐其後方五丈許處,一身王侯裝束打扮。

劉裕定神一看,失聲叫道: “是燕飛!”

謝玄聞言立即騰空而起,往距離他們過千步外的兩人凌空掠去。

盤坐地上的任遙也驀然一震朝住看過來,見到出現山頭的北府騎兵,大喝一聲,從地上彈起來,掣出御龍劍,往前飛躍,務要在謝玄抵達前,予燕飛致命的一劍。

今趟他學乖了,只敢借助寶刃的鋒利,置燕飛於死地。

  “錚!”

謝玄拔出九韶定音劍,在半途中奇異地加速,劍鳴大作,剎那間變成充天塞地的呼嘯,像平野忽然刮起暴烈的狂風,以驚天泣地的威勢,直擊往燕飛撲去的任遙。

任遙自信可肯定,自已可以在謝玄殺至前,取燕飛的小命,可是接踵而來的局面卻非是他所能應付。此時謝玄的劍氣已遙遙把他籠罩鎖緊,一旦被謝玄纏上,致陷身千軍萬馬重圍內,再多幾個任遙也無法脫身。

當機立斷下,任遙猛提一口氣,使個千斤墜,在離燕飛半丈許處落往地上,御龍劍化作漫天芒光,往謝玄激射而去。

劉裕亦躍離馬背,往燕飛伏處奔去,卻比謝玄落後近兩丈,眼睜睜的瞧著謝玄的九韶定音劍有如一條青龍般,破入任遙的劍網裡,發出一聲響如霹靂的激爆巨音。

任遙往後飛退,長笑道:“不愧上上品的高手,任遙領教了。”眨眼間消失在南面丘坡之外。

謝玄落到燕飛身旁,凝立不動,英俊的臉容,紅霞一閃而沒,這才還劍鞘內。

劉裕看不見謝玄異樣的情況,撲到燕飛俯伏處,探手搭上他腕脈,好半晌後,臉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情。

謝玄往他望來,訝道:“他究竟是生是死?”

眾手下紛紛奔至,不用吩咐,各自在四方布防。

劉裕小心翼翼把燕飛翻身變成仰臥,後者臉色如常,只像熟睡過去的樣子。劉裕搖頭道:“真古怪!我從未見過這種情況。”

謝玄半蹲下來,搭上燕飛的腕脈,閉目凝神,在劉裕和諸兵將的期待下,雄軀一震道:“真的非常古怪。”

劉裕道:“他的經脈完全沒有真氣往來的跡像,口鼻呼吸之氣斷絕,若不是他的心脈仍有似有若無的動靜,我會認為他生機盡絕。”

謝玄雙目睜開,射出懾人的異釆,沉聲道:“有些超乎我們想像之外的怪事,已發生在你的好朋友身上,他目下的情況,類似道家修真之士,難能罕見的胎息狀況。所以,千萬不可以硬生生把他弄醒過來,怕亦沒有人可以辦到。我們目前可以做的,是把他運返壽陽,再讓他自然醒過來。 ”

劉裕心中一陣難過,垂首道:“他的內功勁氣?”

謝玄木然道:“他可以不變成廢人,已是非常幸運。我們只好待他醒過來後,再為他想辦法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0-5-29 16:42:05 |只看該作者

第 二 章 劫後餘生

燕飛的意識像在最黑深的海洋底下,逐漸往上浮升,飄飄蕩盪,有如無根的浮萍,思想逐漸凝聚,身體由冰冷漸轉暖和,到最後終於發出一聲呻吟,睜開雙眼。

入目的幻境,彷如夢境般不真實。

那是一個寬敞的房間,佈置高雅簡潔,他由床上擁被坐起來,陽光從一邊的窗子溫柔的灑進來,外面的世界銀白色一片,顯是剛下過一場大雪。

他此刻的感覺奇怪詭異到極點,因眼前置身處,與之前的世界沒有半點可供聯繫的地方,雖然那亦只是殘破的零碎記憶,模糊而不清。

陽光並不強烈,可是他卻生出承受不起的感覺,忙合上眼睛,急速的呼吸著。

  自己為什麼會身在這裡呢?

他自然而然內察身體的狀況,手足正在恢復氣力,可是一樣充盈著的真氣,卻似有若無般,完全無法凝聚。

燕飛心頭劇震,曉得已失去內功修為,變成一個平常人。

  足音自遠而近。

燕飛目光投往房門處,門外應是一個小廳,來人已步入廳堂,正向房間走過來。

  會是何人呢?

一個小婢跨過門檻,現身眼前,雖算不上美麗,但五官端正,一對眼睛大大的,很惹人好感。她似乎沒有想過,睡在帳內的燕飛會醒過來似的,輕鬆的走進來,迳自把一個裝滿熱水的木盆,放在床頭几上,熱氣騰升中,又取下搭在肩頭的毛巾,放進水里去。

燕飛想叫一聲“姑娘”,可是說話忽然變得無比艱難,聲音到達咽喉處,變成一聲呻吟。

小婢渾體劇震,臉上現出古怪之極的神情,朝帳內望進去,看到坐起來的燕飛,像見到鬼般猛退兩步,捧著胸口,雙目射出難以相信眼睛所見的神情。

燕飛也呆看著她,對她劇烈的反應大惑不解。

小婢嘴唇輕顫,似要說話,下邊一對腿卻不自由主的退開去,抵門旁時尖叫一聲,掉頭狂奔,穿過廳堂,不知走到那裡去了。

燕飛感到一陣軟弱,躺回臥榻去,望著帳頂。

  天啊!究竟是什麼一回事?難道地府竟是這個樣子,與死前的世界沒有任何分別。假設進房來的不是別的人,而是他過世的母親,那該有多好呢?

失去知覺前的記憶,逐分的回到記憶的海洋裡,背心還隱約有被任遙雙掌全力重擊的冰寒感受。

  蝶戀花呢?

燕飛再坐起來,目光四處搜索,待見到蝶戀花安然無恙地掛在房間一邊牆壁上,伴著它的還有龐義的斬菜刀,心底里升起暖意,旋則內心苦笑。對此刻的他來說,蝶戀花已失去應有的作用。

難道任遙的雙掌,竟震散自己自幼修行的內功?細想又不覺是那樣?也可能是丹劫的遺害?

足音再起,三至六個人正朝他所在處急步趕來,換過以前,他肯定可從足音掌握來者的準確人數。

燕飛暗嘆一口氣,閉上眼睛,心忖,來的莫要是任遙或妖女青媞,否則老子便有難了。

一把男聲在門外道:“你們留在這裡。”

燕飛稍鬆一口氣,因為並非任遙的聲音。

  “燕兄醒來了嗎?”

燕飛大吃一驚,因為他沒有聽到有人走近床頭的聲音,緩緩張開眼睛,一名四十歲許,身穿青衣武士服的中年男子挺立床旁,一對眼睛射出歡喜懇切的神色,正仔細打量自己。

燕飛坐起身來,兩手擱到曲起的膝頭上,搖頭揮掉腦海裡的胡思亂想,沉聲問道:“這處是什麼地方?”

男子揭開睡帳,掛上帳鉤,坐到床沿,親切的道:“是建康城烏衣巷謝府。”

男子露出同情而又可惜的表情,輕輕道:“燕兄在邊荒集為任遙所傷,一直昏迷不醒,玄少爺把燕兄送往壽陽,然後再轉送到這裡來。幸好天公開眼,燕兄終於甦醒過來。”

又猶豫的道:“燕兄目下情況如何?”

燕飛心忖,那麼自己至少昏迷了十多天,不理他的問題,道:“我昏迷了多久?”

那人答道:“剛好是百天之數!”

  燕飛難以置信的道:“什麼?”

那人肯定的道:“真的剛好是一百日,玄少爺擊退任遙,救起燕兄,燕兄便處於類似修道之士的胎息狀態中,生機幾絕,只有心脈緩緩跳動。百天內燕兄沒有喝過半滴水,連精通醫道和丹道的支遁大師,亦對燕兄的情況百思不得其解。”

燕飛挪開錦帳,舒展筋骨,出奇地心頭一片平和,並沒有因為失掉內功而來的頹唐失意,往入門處看去,幾個人正探頭探腦的在看他,是府內護院婢僕一類人物,包括大眼睛的小婢在內。

那人又關心的問道:“燕兄感覺如何?”

燕飛停止動作,道:“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本人宋悲風,是安爺的隨從。”

燕飛微笑道:“原來是宋兄,在邊荒集我早聽過宋兄大名。”

宋悲風謙虛道:“我並沒有值得人提起的地方。”

燕飛道:“宋兄過謙了。我現時情況很好,百天沒有吃喝任何東西,仍沒有任何飢渴的感覺,自己也不敢相信。今天豈非已過春節?”

宋悲風試探道:“燕兄可以運氣行血嗎?”

燕飛淡淡道:“這方面卻完蛋了,以後再與武功劍術無緣!”

宋悲風劇震一下,露出心痛婉惜的神情,卻欲言又止,最後道:“真奇怪!若燕兄因受傷過重,真氣亂行,致生散功之禍,那麼輕則走火入魔,癱瘓瘋狂;重則焚經劫難而亡!怎會燕兄弟像似沒事人一個的樣子?而且眼內神采聚而不散,藏而不露,其中肯定有我們認知之外的微妙處。”

燕飛從容道:“想不通的事不用費神去想,我雖失去武功,精神卻非常好,有點死而復生的快慰感覺。很想到處逛逛,看看建康比之五年前有甚麼變化。”

宋悲風對燕飛不把武功的存廢放在心上,心底由衷佩服,且他一字不提曾為南晉立下的大功,令他更增敬重,欣然道: “燕兄弟遊興大發,宋某樂於盡地主之誼。不過,還請稍待片刻,我須立即通知安爺和高公子。”

  燕飛訝道:“高公子?”

宋悲風道:“是高彥公子,自知你來到這裡,兩個多月來,他每天都來探望一次,風雪不改。亦只有燕兄弟如此英雄好漢,才交的上高公子這種朋友。”

燕飛失聲道:“竟是高彥那小子!他在這里幹甚麼?”

宋悲風像怕給站在門檻外的婢僕聽到般,壓低聲音道: “高公子是個風流人物,兼且邊荒集已被燒成廢墟,所以在這裡樂而忘去。不過他對你確是關心的,小琦還看到他,數次坐在你床旁偷偷哭起來呢。”

燕飛愕然道:“這小子竟會為我哭?”又啞然失笑道: “或許是怕沒人去保護他吧?”

宋悲風怎弄得清楚兩人間的糊塗賬,拍拍燕飛肩頭,起立道:“小琦會伺候燕兄弟梳洗更衣,她是我的小婢,非常乖巧伶俐,不過,剛才卻差點給燕兄嚇壞了。”

  哈哈一笑,離房而去。

燕飛移往床沿,雙腳觸地,湧起大難不死的感觸!雖不知是否必有後福,但已難作計較。更奇怪的發覺,自己並沒有怨恨任何人,包括把自己害成這樣子的青媞和任遙在內。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既然死不去,只好設法適應失去武功後的平淡生活。

  “公子!”

燕飛抬起頭來,把目光從雙足移往小琦那對射出戰戰兢兢神色的大眼睛,其他人仍不敢進來,留在門外候命。不禁報以微笑道:“還怕我嗎?”

小琦俏臉立告通紅,拼命搖頭,又拍拍胸口,一副嬌憨少女的動人神態,垂首道:“婢子失禮,唉!這些天來,公子一直躺著不動,口鼻又沒有呼吸,幸好身子還是軟軟暖暖的,唉!婢子真不懂怎樣說哩!”

燕飛啞然笑道:“你是將我當作殭屍哩?”

小琦不好意思地拿大眼睛偷看他,赧然道:“婢子膽小嘛!公子勿要見怪。公子真是平易隨和,現在恢復健康,謝天謝地啦!”

接著輕插著小蠻腰,別頭嬌喝道:“還不過來伺候公子!”

一名府衛武士和兩個健僕,慌忙撲進來,便要攙扶燕飛。

燕飛打手勢阻止,試著從床上站起來,就在他站直身體的一刻,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蔓延全身,暖洋洋地有說不出來的受用。

府衛吃驚道:“公子是否不舒服?”

片刻後,燕飛又打回原形,一陣虛弱,伸手搭上府衛的肩頭,以支撐身體,道:“這位大哥高姓大名。”

年輕的武士受寵若驚,道:“小子叫梁定都,是宋爺的徒弟。”

另一府僕見燕飛性格隨和可親,膽子也大起來,哂笑道: “甚麼徒弟?宋爺從不肯正式收徒。”

梁定都顯是和他們吵鬧慣了,反唇相譏道: “怎麼不算?至少是半個徒弟,宋爺不當我是徒弟,怎肯傳我上乘劍法?”

小琦卻歡天喜地的笑著道:“不要吵哩!還不快服侍公子梳洗更衣,否則宋爺回來請公子去見安公爺,便有你們的好看。”

燕飛仍在沉吟回味,適才站起來時那種古怪奇異的暖意。聽他們閒話家常式的笑鬧,湧起難以言喻的感受,那是他兒時方有的感覺。

昏迷前的回憶,正不住的回流到他的腦海內,重整他似屬前世輪迴般的回憶版圖,衝口問道:“謝玄是否打贏了仗?”

這句話登時惹得你一句我一句的向他大贊謝玄的英明神武,如何打得符堅大敗而去,人人變成評論戰爭的專家,說得天花亂墜。不過總教燕飛明白,晉軍於淝水之戰大獲全勝,同時記起宋悲風說的,邊荒集已被燒成廢墟。

另一個令他驚怵的念頭湧起,問道:“劉裕有沒有出事?”

梁定都三人愕然以對,顯然從未聽過劉裕之名。

反是小琦道:“燕公子說的該是劉副將?是他親自送公子來烏衣巷的!然後又匆匆離開。他是高公子的好朋友,還是他把高公子找來的呢。 ”

燕飛心忖,那定是劉裕無疑,還升官為副將,這可是至少兩個月前的事。他眼下的情況仍是疑問。唉!尚有生死未卜的龐義,而自己再幫不上忙,只可盡通知警告之責。忽然間,那對神密美麗的眼睛,浮現心湖。今次的距離更遙遠了!但那並不是實質的距離,而是心理上的距離。因為燕飛再不屬於刀頭舐血的世界。

謝安負手立在東院的望淮閣,憑欄俯視下方永不言倦、緩緩流動的河水,可是,他本人卻頗有力盡心疲的感覺!

淝水之戰帶來的喜悅,已被朝廷於今尤烈的劇鬥取代。司馬曜變得很厲害,自兩個月前,他把司馬道子獻上的美女納為貴人,兼之北方胡族再不成威脅,不但荒廢朝政,晚晚在內殿與此女飲宴狂歡,沉溺酒色,權柄遂逐漸落入司馬道子手上,開始傾軋他謝安。

而最令他痛心的是女婿王國寶,夥同司馬道子不斷向司馬曜說他壞話,敗壞他的名聲,令司馬曜對他的信任大不如前,形勢急轉直下。

足音傳來,宋悲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燕公子到!”

謝安拋開心事,欣然轉身,雙目倏的亮起來,打量著眼前步衣儒服,仍沒有掩蓋其飛揚神采的年輕小子。

燕飛也在打量他,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士的風流宰相,在河風的吹拂下,衣袂飛揚,一身仙風道骨,狀如仙人。

謝安長笑道:“高峰入雲,清溪見底,燕飛長空,燕小弟貴體康復,可喜可賀。”

燕飛心頭湧起一陣自己也不明白的激動,苦笑道:“多謝安公關心,安公的讚譽,卻是愧不敢當。燕飛武功盡失,對天下事已意冷心灰,再沒有翱翔高空之志,只希望平平淡淡渡過餘生。”

謝安含笑移前,拉起他的手,牽拖直抵欄旁,讓燕飛與他並肩憑欄遠眺,這才放開手。宋悲風靜靜退下,心中充滿對燕飛失去武功的婉惜和悲痛情緒。他剛才把過燕飛的脈搏,清楚曉得,燕飛內氣盡消,已變成一個普通的平常人。

燕飛並沒有因當朝名相的特別眷愛,而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他一向獨來獨往,孤傲不群,分毫不把權勢名位放在心上。可是卻不由對謝安生出尊敬之心,以謝安的身分名位,竟對寒門之士如他者,完全不擺架子,已可看出他的襟胸氣魄,而他高雅的談吐舉止,更是令他心折。

謝安悠然神往的道:“據說黃初四年,曹植一天出京城,於日落時分來到洛水之畔,睹一美女俏立河畔,翩翩若驚鴻,婉婉如游龍,遠看皎如初升朝陽,近看則有若芙蕖出綠波,不由心迷神醉!待到美女舉起瓊杯相奉,且邀其會於深淵,瞬即不見,始知幸遇洛水女神,然人神殊道,無由交往,曹植徘徊終夜,不忍離去,遂作下名傳後世的'洛神賦'。”

燕飛凝望秦淮河對岸,被白雪淨化的純美天地,河上舟楫往來不絕,耳邊聽著謝安忽然大發思古幽情,向自己這個陌生人,娓娓道出如此一個人神相戀的淒迷故事,加上自身的失落迷惘,別有一翻滋味在心頭。

謝安不愧風流名士,燕飛隱隱感到,他是要藉述說此一故事,以傾訴心內積鬱的情懷,亦可說對他燕飛一見如故,認為他是個值得深談的對象。

相傳宓妃是伏羲氏的女兒,溺於洛水而成洛水之神,在屈原的“離騷”早有提及。曹植“洛神賦”描述的是一段沒有結果的人神苦戀,也暗喻著曹植本身對家族皇朝的眷戀,是一種壯志難酬,備受壓抑的情懷。美麗的洛神,正是理想的象徵,可惜,理想飄忽若神,可望而不可即,恰是謝安目前的寫照。

燕飛輕嘆一口氣道:“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既是事與願違,安公何不重歸東山,不是遠勝在一個再沒有希望的地方,苦乾著力不從心的事。”

他念的四句詩文,來自曹植的“七哀詩”,充分顯露出他文武雙全的才華,比之擅於清談的謝安毫不遜色,更為謝安提出他認為恰當的解決方法。

謝安大生忘年知己的感覺,忽然道:“大秦完了!”

  燕飛一震失聲道:“什麼?”

他首先想到的是拓跋圭,大秦若亡,北方立即四分五裂,而事情發生在淝水之戰後百日之內,拓跋圭會否因尚未站穩陣腳,被亂世興起的巨浪所淹沒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0-5-29 16:42:36 |只看該作者

第 三 章 掙扎求存

狂暴的風雪,毫不留情地鞭韃著大草原,把一切樹木房舍掩蓋,視野模糊不清,人畜不見。

拓跋圭一人獨坐帳內,神情冷漠地喝著手上的羊奶,好像帳外的大風雪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倘越過秀麗山脈的烏倫隘道,便抵錫拉木林河旁的牛川,他本部族人聚居的草原,並將見到久違了的母親。可是,這三十多里的路程,卻像天人之隔,無法逾越。

他和手下將士,在這裡設營立帳已有個多月,卻不敢輕舉妄動,越烏倫隘道雷池半步。

一向覬覦他代主繼承之位的叔父拓跋窟咄,率領近萬戰士,布軍於隘道前的平原高地,向外則宣稱歡迎他回來。拓跋圭卻心知肚明,他是要憑人數在他三倍以上的優勢兵力,把他當場擒殺。再盡收他的戰士和從中原帶回來的糧草物資。

  不過機會終於來了。

  “咯!咯!”

羊皮靴踏入雪深至膝的聲音由遠而近,帳門揭開,長孫普洛高大的身形挾著寒風飛雪,進入帳幕。

拓跋圭差點認不出他這位頭號猛將,一頭一臉俱是雪粉,吐出一團團冷凝如實質的白氣,以他的內功底子,仍冷的直打哆嗦,從他這幅樣子,已可全無隔閡地領教到帳外風雪的威力。

長孫普洛脫掉鋪滿雪粉的御寒羊皮斗篷,在羊皮毯坐下,接過拓跋圭遞過來仍然溫熱的羊奶,“咕嘟,咕嘟”地連喝三大口,喘著冷氣道: “這場風雪真厲害,照我看,還要持續多一、兩個時辰,打後的幾天,天氣也不會好到那裡去。”

拓跋圭沉聲道:“窟咄按兵不動的原因我有沒有猜錯?”

長孫普洛佩服地道:“果如少主所料,窟咄派人到賀蘭部,遊說賀染幹前後夾攻我們,不過,賀染幹怕令慕容垂不快,對此仍是猶豫不決,未肯出兵配合窟咄。”

拓跋圭露出一個充滿凶狠味道的笑容,神態卻非常冷靜,道:“窟咄啊!從今天開始,我們叔侄之情斷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又冷哼道:“沒有人比我更明白賀染幹,他現在顧慮的是窟咄而非我拓跋圭,所以樂於坐山觀虎鬥,希望我們自相殘殺,鬥個兩敗俱傷,最好是我拓跋部四分五裂,那他賀蘭部便可乘機吞併我們。”

賀染幹是拓跋圭的死敵,一向對拓跋部懷有野心,因為拓跋部所佔的牛川河原,盛產優質戰馬,慕容垂亦因此對拓跋圭另眼相看。

賀蘭部除賀染幹外,另一大酋帥賀納是拓跋圭的舅舅,他娘親的親弟,對拓跋圭非常看重,早年曾收留他們母子,對拓跋圭復國一事更鼎力支持,這才是賀染幹猶豫的真正原因。

拓跋窟咄素知拓跋圭智勇雙全,手下兒郎更是驍勇善戰,作戰經驗豐富,又慣於打打逃逃,似馬賊式的游擊戰術,更怕他不戰而迂迴繞道,所以在返牛川的必經之路張開羅網,又欲說動賀染幹,希望前後夾攻下,圍殲他的精銳部隊,至不濟也可以阻止他返回本部去。

長孫普洛低聲道:“我們是否該趁風雪突襲窟咄,硬闖隘口?”

拓跋圭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冷然道:“你看這有多少成把握?”

長孫普洛滿佈鬚髯的粗獷臉容現出苦笑,道:“只有幾分成數,窟咄並非蠢人,否則這幾年不會擴張的這麼快,他當會猜到我們要趁風雪強闖隘道,他正是以逸待勞,佔盡各方面的優勢。”

拓跋圭微笑道:“若我沒有猜錯,賀染幹的大軍已離開陰山,向我們後背繞過來。表面他是拒絕了窟咄的出兵夾擊,事實上卻是希望窟咄就此揮軍攻擊我們,當我們兩敗俱傷,那狗娘養的便可收漁人之利,乘勢入侵我部,我拓跋圭怎會如他所願?”

長孫普洛一震道:“我倒沒想過賀染幹如此陰險狡詐。”

  拓跋圭斷然道:“我們走!”

  長孫普洛失聲道:“什麼?”

拓跋圭冷靜地道:“這是擺脫腹背受敵的唯一方法,我們移往達桑乾河的上游地帶,引窟咄追來。另一方面,我們遣人通知慕容垂,著他派出援軍,與我們在高柳會師,今次輪到我們夾擊窟咄,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長孫普洛道:“確是上上之計,不過卻有兩個疑問,首先是窟咄會否真個追來,其次是慕容垂肯否派出援軍。”

拓跋圭啞然失笑道:“窟咄難道不怕我投靠慕容垂嗎?他不但會追來,且是在準備不足下匆匆追來。慕容垂方面更不須擔心,他大燕剛告立國,極需我為他守穩西邊,供應戰馬。而他更一向與窟咄不和,所以他定會支持我們。就是這樣吧!誰還有更好的主意呢?”

長孫普洛長身而起,恭身施禮道:“領命!”出帳去了。

一捲風雪照頭照臉向拓跋圭吹來,冰寒的感覺,使他感到非常痛快。燕飛常說自己是愛走險著和愛冒險的人,而這亦是他成功的原困。只不知今次是否同樣靈光,否則他會就此一鋪把辛苦賺回來的所有老本賠掉。

謝安徐徐道:“慕容垂是北方諸胡第一個自立為王的人,苻堅敗返長安,立即遣驍騎將軍石越率驍卒三千戍鄴城,驃騎將軍張虹率羽林軍五千戍并州,又留兵四千配鎮軍毛當守洛陽,都為防備慕容垂,可見符堅對慕容垂的恐懼。”

燕飛嘆一口氣道:“苻堅淝水一戰後的本族氐兵已所餘無幾,現在又大部份分派出去防備慕容垂,怎鎮壓得住關中的京畿重地呢?”

謝安微笑道:“想不到小飛你剛甦醒過來,已弄清楚苻堅在淝水慘敗後的情況。”

燕飛聽他喚自己作小飛,湧起親切的感覺,點頭道:“百日夢醒,世上人事已翻了不知幾翻,教人感慨!”

謝安仔細打量他,正容道:“我不是故意拿話來開解你,若論觀人之術,我謝安若認第二,怕沒有人敢爭認第一,小飛你絕非福薄之相,且眼內神光暗藏,不似失去內功修為之象,所以眼下的虛弱極可能是暫時的情況。”

燕飛記起適才體內的暖流,問道:“安公試過看錯人嗎?”

謝安想起王國寶,頹然道:“人怎會沒有出錯的時候呢?”

燕飛聽得大生好感,亦出於對拓跋圭的關心,知道在一段時問內,幕容垂的成敗與拓跋圭息息相關,忍不住問道:“苻堅豈肯坐看慕客垂稱王,自須立加打擊,以免其它異族領袖紛起效尤。”

謝安從容道:“這個當然,可惜苻堅再無可用之兵。而慕客垂最聰明處,是曉得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苻堅餘勢猶在,故舍洛陽而取滎陽,另一方面兵逼鄴城。苻堅身在長安,鞭長莫及,徒呼奈何。”

燕飛心中暗嘆,在自己昏迷前,苻堅仍是威懾天下,不可一世。想不到短短幾個月,竟落至如此田地!世事的風雲變幻,確教人無法預測。道:“苻堅既奈何不了慕容垂,大秦危矣!”

謝安道:“正是如此,鮮卑族另一大酋慕容泓,知道慕容垂公然叛秦攻擊鄴城,牽制著氐秦在關東的重兵,遂趁火打劫,起兵叛苻堅,還把苻堅派往監視他的軍隊打個落花流水。苻堅盛怒下竟遷怒姚萇,殺掉他的兒子,今姚萇盛怒起兵反擊,動亂像波起浪湧,一浪高於一浪,苻堅大勢已去,能捱過今年已相當不錯。”

對慕容泓,燕飛比謝安更為熟悉。慕容部是鮮卑的大族,於魏明帝時入駐昌黎棘城,至晉武帝時部族漸盛,到晉室南渡,慕容部乘機攻占遼東,更為壯旺,以薊為都城,又奪下鄴城,立國為燕,勢力空前強大。桓溫曾率兵五萬討伐之,給慕容垂奮力抵禦,卒退桓溫。慕容垂亦因此役聲名大盛,招燕主之忌,陰謀加害,慕容垂遂投奔苻堅。燕至此大勢已去!不久即亡於苻堅之手。

慕容暉、慕容泓、慕容文、慕容沖和慕容永五兄弟,是燕國國君幕容僑之於,慕容暉更是舊燕最後一任國君,被回來復仇的慕容垂俘虜,五兄弟同向苻堅俯首稱臣。

五兄弟一向對拓跋部的燕代非常仇視,認為若非燕代與慕容氏的燕國分裂,該不會招來亡國之恨。所以慕客文慫恿苻堅,一於對拓跋部趕盡殺絕,不但令拓跋圭和燕飛自少流離失所,還害得燕飛痛失慈母。

所以後來燕飛矢志報仇,勤修劍術,斬殺慕客文於長安街頭。縱使他現在失去武功,他卻曉得慕容暉四兄弟絕不會放過自己。

慕容垂舍洛陽而取榮陽與鄴城,不但因洛陽是四面受敵之地,不宜立足,更因該區是慕容燕國一向的根據地,乃祖廟在處之鄉。

慕容垂與慕容暉等雖是堂兄弟,但因舊燕事實上是亡於幕容垂之手,從幕容泓等的角度去看,不論慕客垂如何有道理,仍是個叛族的人,雙方嫌隙極探,沒有和解的可能。

在這樣的情況下,慕容垂更要扶植幕容泓諸兄弟的死敵拓跋圭,以之為西面的屏障,抗拒以關中為據地,勢力不在他之下的慕容泓兄弟。

想通此點,燕飛再不那麼擔心拓跋圭的處境,且他深明拓跋圭的為人,為掙扎求存,拓跋圭會比任何人都有辦法。

燕飛道:“北方由治歸亂,從統一走向分裂,安公會否乘此千載一時之機,發動北代?”

謝安凝望河水,默然片刻,忽又啞然失笑,繼而則搖頭嘆息,卻沒有說話。

燕飛想起拓跋圭對南晉的批評,陪他嘆一氣,淡淡道: “是否朝廷並不熱心北代呢?”

謝安夷然道:“想不到我和小飛你一見如故,傾心相談,更因這兩個月來,我愈來愈感寂寞。小飛你識見之高,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像你那麼通諳時局的人,在江南也罕得一遇。”

燕飛道:“安公休要誇獎我,只因我長期留落邊荒集,道聽途說得多了,故比一般人多點認識。”

謝安呼出一口氣,雙日射出憧憬的神色,淡然道:“聽說邊荒集是個充滿活力的地方,雖被姚萇放火燒掉大部分房子,不過兩方退兵後,荒人已紛紛回到邊荒集,進行重建的工作。小飛打算回去嗎?”

燕飛苦笑道:“我回去可以乾甚麼呢?恐怕還得找人來保護我才成。”

謝安微笑道:“事情或不會如你想家般的不堪。我總隱隱感到你失去內功的事或有轉機,此正是小玄把你送來健康的原因。支遁正設法尋找一個人,請恕我不能在此刻透露他的名字。此人架子極大,且生性孤僻,不過若天下間有一個人能請得動他,必是支遁無疑。”

燕飛心中浮起“丹王”安世清的名字,卻不說破,心忖若謝安曉得“丹劫”一事,又知“丹劫”是由葛洪這丹道的前輩大宗師“泣制”出來,幾可肯定連謝安也要對安世清失去信心。

擁有那對神秘美眸的美女,又會否隨她父親出現?

謝安見他默然不語,大訝道:“小飛像一點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燕飛悠然道:“擔心不來的事,我總不願費神去想的。安公多月來的照顧,燕飛銘記不忘。請安公不用再為我費神,明早我會離開建康,隨便找個可落腳的地方,靜靜渡過下半生算了。”

謝安搖頭失笑道:“小飛來去自如,我謝安既羨慕得要命,也不敢強留。只希望你體諒我的苦衷,因我曾受小玄所託,若你回醒過來,立即以飛鴿傳書通知他,若他和你的朋友劉格趕回來,卻見不到你,是會非常失望的。小飛可否期以十天,方才離開。”

燕飛記起必須警告劉裕,暗責自己疏忽,心想多十天少十天沒有甚麼大不了,點頭笞應。

謝安倒沒想過他答應得如此爽快,更添對他毫不作偽的欣賞,終於轉入正題問道:“恕我謝安多事,小飛你怎會與逍遙教的任遙結上梁子?給他全力一擊後,又會進入胎息的奇異狀態中,整件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燕飛待要答他,忽然想到此事牽涉到太平王佩,而他和劉裕曾因形勢所逼,在邊荒集第一樓的藏酒窖立下不洩出此事的誓言。如今他說出來不打緊,橫豎妖后青提並沒有遵守承諾背後的精神,可是卻不曉得劉裕有否向謝玄透露天地佩合一的秘密,自己一時魯莽,說不定會今劉裕惹上向上級隱瞞秘密的罪咎,事情可大可小。遂避重就輕的道:“此事一言難盡,我在邊荒遇上任遙與太乙教妖道的惡鬥,更被捲入他們的鬥爭中,當時任遙該是護送他一位叫曼眇夫人的妃子到建康來,不知有何圖謀?總之不會是好事。安公須小心在意。”

謝安感到他言有未盡之處,更似有難言之隱,當然不會逼他,心中一動,隱隱感到曼妙夫人與建康城眼下發生的某事有關,但一時間又想不到是那一件事。便道: “以任遙的為人,肯定不會放過你,小飛須出入小心,若要在城內閒逛瀏覽,須有悲風的安排才妥當。”

燕飛雖不情願,但知道謝安是一番好意,且明白謝安會在此事上堅持不讓,只好同意道謝。

謝安沉吟片響,苦笑道道:“若在淝水之戰前,我反有對付任遙的辦法,現在卻有力不從心的感覺。當夜小玄從任遙手上把你救起,曾與他全力硬拚一招,小玄說此子的劍術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內功心法詭秘邪異,即使在公平決鬥下,小玄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你對他萬勿掉以輕心。”

燕飛還以為因司馬曜對謝安猜疑,所以在淝水之戰後使他大感有心無力,卻想不到惹起謝安感觸的實是大江幫的龍頭老大江海流。竺雷音兩個月前已潛離建康,江海流方面卻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江海流還避往他方,顯然是桓玄在其中作梗,致令他有負謝安所託。

此時未悲風神色凝重的來到,道:“悲風有要事向安爺報上!”

謝安眉頭一皺,向燕飛道:“小飛你今晚陪我共膳如何?”

燕飛心忖,謝安這中書今真不易當,煩惱不絕。難怪他生出對洛神的憧憬,點頭答應,也不由湧起對謝安知遇的感激。

宋悲風道:“高公子剛到,正在燕公子下榻的迎客軒等候燕公子大駕,定都會為公子引路。論劍法,我府衛護院裡,除我外便輪到他,他會負責公子在建康的安全。”

燕飛早見到梁定都在不遠處恭候,遂施禮告退,心中想到,能令宋悲風如此擔心的事,必是非常棘手頭痛,只恨自己變得無拳無勇,再幫不上任何忙。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0-5-29 16:43:06 |只看該作者

第 四 章 彌勒南來

謝家在烏衣巷的莊園,規模只有對門的王家宅院可相比擬,分東、南、西、北、中五園,東南兩園依秦淮河北岸建成,呈不規則形狀,因可眺望秦淮河和兩岸景色,觀景最美。

中園即四季園,其內的忘官軒,是謝安日常治事的地方,故在宅內有最崇高的地位,北園是大門入口廣場所在,松柏堂是最主要和宏偉的建築物,一般人客來訪,均在北園的範圍內接待。燕飛昏臥百天的賓客褸,便是位於北園西南角的一座四合院落的東廂,高彥等候他的迎客軒,是四合院北面的主廳堂。

謝家上下數百人,加上二百多個府衛婢僕,多聚居於東、南、西三園,分房分系。

因著謝安的喜好,佔地數百畝的謝家大宅,充滿追求自然的真趣的氣氛。並利用山石林木與泉流池沼,創造出天然情趣,聚石引水,植林開澗,盡顯山、水、林、石間遠近、高下、幽顯等的關係,佈局巧妙,在有限的空間裡,營造出無限的詩情畫意,有若天然。林樹可以蔽雲,懸蔓垂蘿能令風煙出入。羊腸徑道,似壅實通,峰嶸泉澗,盤紆复直,美景層出不窮。

置身於如此園林勝景內,燕飛也不由拋開外面險惡人世的一切煩惱,但也更感受到,謝安肩頭負著保持家族地位的重擔子,不能學他般來去自如,難怪謝安會對他羨慕得要命。

大雪把謝宅換上雪白的新裝,當燕飛踏上貫通東北園的九曲迥廊,漫遊橫跨過東,北,中三園,謝家著名的忘俗池上,也桄如池之名,洗心去俗。

梁定都顯然是個愛說話的小伙子,燕飛只好有一句沒一句的漫應著。忽然前方一陣笑語聲傳來,梁定都忙牽著燕飛移到一旁,低聲道:“是秀小姐,我們先讓路。”

燕飛望往跨池九曲橋的另一端,四、五名男女正嘻嘻鬧鬧的迎頭而來。

出奇地,他的視力似乎沒有受到失掉內功的影響,還似乎比以前看得更細緻入微,超過十丈的距離,仍可有如咫尺面對的,看到一名清秀嬌俏的美女,在四名年青男子,眾星拱月般簇擁著過橋走來。

到走得貼近,更曉得四男盡是高門大族的子弟,人人熏衣剃面,傅粉施朱,身穿奇裝異服,披的是御寒在其次,以光彩耀眼為主的,鳥羽製成的各式輕裘,其中兩人還腰佩紫羅香袋,一人腰掖花毛巾,充滿紈絝子弟爭相競逐虛榮外觀的習氣。

這跟他自己和梁定都兩個傖人相比,彼此就像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少女外披棗紅風氅,內裡穿上襦衣,下著絳碧結綾复裙,頭結由下而上,逐層縮小的盤髻,走起路來腳步輕盈,鳳姿綽約,確是不得多見的小美人。

難怪四名青年男子爭相討好,名副其實地追逐裙邊。

幾個男女不知捉著甚麼清談的好話題,高議闊論,輿高采烈。女的只是含笑不語,小香唇角,褂著一絲帶點不屑的高傲笑意。

他們見到燕飛,或許是把燕飛也當作梁定都一類的府衛之流,男的只瞥上一眼,注意力便回到美女身上去。反是那美人看到燕飛,露出定神打量的神情,卻終沒說話或表示甚麼,頭也不回的在梁定都施禮請安聲中,裙裾飄飄婀娜去了。

梁定都仍呆看著女子的動人背影,深吸一口氣道:“秀小姐是我們玄少爺的女兒,我謝家數她最漂亮。”

燕飛自長安之後,對任何美女也心如止水,打趣道:“你不是偷偷愛上你家小姐吧!”

梁定都大吃一驚,到看清楚左右無人,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的求饒道:“千萬勿要再說。我算什麼角色?在心內想想都不敢,若給人知道,輕則吃棍子,重則還會逐出府門呢。”

燕飛有點兒沒趣,粱定都的反應和說話,不單使他感到高門內主從之隔,更想到荒人和晉人的分別。不由又懷念起邊荒集來,哪不但是無法無天的世界,還容許自由競爭,由本領而非名位身分去決定高下。

在這方面,劉裕是比較接近荒人的。

謝安的馬車剛要駛出府門,遇上回來的謝石,後者慌忙下馬,來到車旁,道:“二哥要到那裡去?”

謝安掀起簾子,露出雙眉深鎖帶點疲倦和蒼白的臉容,沉聲道:“事情非常不妙,我要立即入宮見皇上。”

謝石從未見過謝安如此有若大禍臨頭的凝重神色,與他一向談笑用兵的豐姿神采,是截然不同的兩副情況。駭然道:“發生什麼事?”

謝安搖頭苦笑道:“竺不歸剛抵建康,還是由范寧暗中遣人來通知我,我方嘵得此事。皇上在興建彌勒寺上沒有經過輿我諮商,只暗中挪撥國庫支付經費,我仍裝作隻眼開隻眼閉,滿以為可以另施手段對付竺不歸,豈知江海流竟敢出賣我,使我錯失一著,唉!當時怎想到大司馬會忽然病逝?”

范甯是朝廷的諫議大夫,是司馬曜的近臣親信,一向支持謝安,更為王國寶的舅父,為人正直,幫理不幫親。

謝石色變道:“二哥是要去見皇上?”

謝安回复冷靜,柔聲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謝石一震道:“哪二哥豈非正中桓玄的奸計?”

謝安聽得恆玄之名,冷哼道:“只從江海流的背叛,巳可知桓玄有謀反之心,他當然想我和皇上正面衝突,而我則正好將計就計,偏要讓事勢如此發展,利用桓玄獨霸荊州的形勢,讓司馬曜怍出選擇,若司馬曜認為,司馬道子有足夠力量應付桓玄,由今天開始,我謝安對朝廷的事將袖手不理。”

謝石倒抽一口涼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謝安在此事上的堅持,確出乎他意料之外。

謝安叢容一笑,似已下定決心,安詳地道:“我是別無選擇,司馬曜也沒有選擇。找輿其坐以待斃,不如孤注一擲,看看能否避過此劫。自己知自已事,我謝安已餘日無多,希望能為你們作出最好的爭取與安排,以後家族便要靠你們哩!”

言罷垂下簾子,著馬車開出府門,剩下謝石呆立不語。

高彥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講任何礼數,以頗不自然的姿態半蹲半跪的坐於迎客軒一角,瞧著燕飛輿他隔幾坐下,向粱定都笑嘻嘻道: “這位小哥子請幫幫忙,我和燕大哥有個私話要說。”

梁定都不悅地皺起眉頭,望向燕飛,見後者點頭,沒有辦法,向高彥狠狠道:“我叫粱定都,不是甚麼小哥子。”說罷不情願的退出軒外。

高彥失笑道:“謝家當燕飛是甚麼呢?難道是壞鬼書生?竟要派個護院來保護你。他奶奶的,每次我來探望你這個只懂睡覺的混蛋,他都像吊靴鬼般跟著我,更只准我走側門小徑,累得我沒有一次能碰上謝鍾秀那著名的小美人。”

聽到他那以粗言穢語說話的習氣,燕飛反生出親切熟悉的感覺,道:“你好像不曉得我內功全失,連你這麼武功低微的人,也可以一把收拾我。”

高彥“咭”的一聲笑出來,又立即把發出怪聲的口俺著,似是怕輿軒內寂靜平和的氣氛,有太大的不協調。吃吃笑道:“你不要誆我,要知我高彥是給人誆大的。只看你那對招子,神采更勝從前,剛才進來時仍是龍行虎步,不像我泡完妞子,一付腳步飄浮的樣兒,哈!你當散功像逛青樓般輕鬆容易嗎?即使死不去,也要變成半個廢人。咦!你把手遞過來幹什麼?我對男風毫無興趣。”

燕飛沒好氣道:“事實勝於雄辯,我不是把手送給你摸上兩下,而是讓你把把脈,證實我確失去內功,那你以後再不用倚賴我,因為我已沒本事賺你的子兒。”

高彥臉色微變,上下打量他兩眼,竟不敢把脈查探,道: “快拿開你的手,我們不再談洩氣的事。哈!大家一場兄弟,兄弟就是兄弟,不會因任何事情而改變的,今時不同往日,我有很多好處可以給你。”

燕飛心中一陣溫曖,自己確沒有看錯高彥這小子的內心遠比他擺出來的姿態善良。淡淡道:“為甚麼還不滾回邊荒集去?”

高彥立即興奮起來,道:“還未把囊內的子兒花光,回去幹啥?天下雖大,我卻可肯定,沒有一個地方比得上秦淮河,要美酒有美酒,要妞兒有妞兒,一場兄弟,你在這裡的花費全包在老子身上。”

燕飛雖不好色,卻聽得酒蟲蠢動,心忖,自己雖曾來過建康,然從未試過到花舫聽曲喝酒,不由有點心動。道:“此事今晚再說。有沒有龐義的消息?”

高彥訝道:“龐義不是來探過你嗎?他見你像個活死人似的,還把隨身之寶的切萊刀留下,準備作你的陪葬品,豈知竟派不上用場。”

  燕飛皺眉道:“我是認真的!”

高彥攤手投降道:“我似乎仍有些怕你,說笑也不行嗎?這些所謂高門大族的人,大多不輕易說笑。嘻!我雖然身在此地,不過仍在乾著老本行,對邊荒的消息瞭如指掌。聽說龐義是第一批返回邊荒集的荒人,他正著手重建被燒成一堆黑炭的第一樓。他娘的,看他今趟是否還要用木材來建房子,邊荒集現時的情況復雜多哩!人人爭著在那里分一杯羹。”

燕飛大舒一口氣,龐義竟出乎他料外的沒有出事,真值得還神作福,打斷他道:“我對邊荒集再沒有興趣,你在這裡除了泡妞外,還幹過甚麼?”

高彥毫無愧色地聳肩道:“除了泡妞兒仍是泡妞兒,有甚麼事可以乾的?”

接著把身子捱過半邊幾子來,神秘兮兮的道:“大家兄弟,我每天都來探你,誠心一致的,實有一事相求,你千萬勿要令我失望。”

燕飛聽得啞然失笑,瞥他一眼,高彥就是這樣一個人,明明在行動上表現出對他燕飛的關懷和情義,偏怕給他看破心事,把事情說得含含胡胡,以掩飾心內的感情。淡淡道:“說吧!但舞刀弄劍便不要找我,現在我拿起蝶戀花也感吃力。”

高彥道:“有武功未必比沒有武功好,謝安雖不諳武功,可誰敢不看他的臉色做人,司馬曜雖是皇帝老子,也不例外。且誰懂武技,便給他趕上戰場出生入死,唉!”

最後一聲嘆氣,卻掩不住心內對燕飛痛失武功的惋惜,顯示他只是在安慰燕飛,亦表示他開始相信燕飛功力盡散。

高彥的說話不是沒有道理,可是絕不適用在燕飛身上。首先他已失去浪蕩天下的護身本領,其次是他仇家遍地,如今變成一個提雞無力的潺弱書生,以後的日子只能在躲藏中度過。

燕飛微笑道:“生死有命,不用你這小子來安慰我,有甚麼事?快說出來!我忽然肚子餓得要命,想到外面找間館子祭祭肚皮。”

高彥忙賠笑臉,把聲音再壓低些道:“你聽過紀千千嗎?”

燕飛搖頭道:“從未聽過,這名字很有詩意。”

高彥乾咳一聲,坐直身體,先抱怨道:“在謝府想找張舒服點的胡椅也欠奉,終日席地而坐,坐得老子我腳都麻痺了,他奶奶的!”

  燕飛不滿道:“快說!”

高彥又湊過來,兩眼放光的道:“紀千千是建安最著名的,兩大青樓之一的,秦淮樓的首席名妓,賣藝不賣身。她所在的雨坪台,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兒,英雄好漢夢寐以求能留宿一晚的地方。她的香閨,等若所有青樓浪子的聖地,紀千千色藝雙絕當然不在話下…”

燕飛不耐煩地打斷他道:“我知道啦!總之她是艷壓群芳。不過,我站在朋友立埸,只好勸你打消妄念。做人至緊要有自知之明,在建康事事動輒論財力,名望和地位,你高彥算老幾?若我是你,不如乖乖的滾回邊荒集,你是屬於那裡的。”

又搖手道:“這種事我無法幫忙,即使有心也無力。”

高彥不滿道:“還算是兄弟嗎?尚未聽清楚是甚麼事,便一輪亂箭般射來,箭箭穿心裂肺,他娘的!我也算曾幫過你大忙,是誰給你把玉璽送到謝玄手上的?”

燕飛啞然失笑道:“謝玄沒有給你酬金嗎?照我看,直至今天,你仍未被人狠揍幾頓,也是全賴謝玄的朵兒呢,對嗎?”

高彥給擊中要害,洩氣的道:“好!不和你斤斤計較,你究竟肯不肯幫忙?”

燕飛拿他沒法,苦笑道:“說吧!你這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的可憐蟲!”

高彥嘆道:“不敢瞞你老人家,我的痴心妄想並非要一親紀千千的香澤,只是希望回邊荒集後,可以告訴別人,曾在雨坪台聽過紀千千又彈又唱,大家碰過杯兒。如此,我高彥在青樓界中,立可身價百倍,明白嗎?這要求豈是過分?”

燕飛拗他不過,道:“我在洗耳恭聽,雖明知是難以為助。”

高彥見終說服燕飛,大喜道:“自司馬元顯那混蛋惹怒紀千千,她一直不肯見客,只有兩個人是例外,一個是招呼你在這裡睡大覺的人。”

  燕飛愕然道:“謝安?”

高彥道:“紀千千是謝安的干女兒,謝安是她最歡喜見的人。”

燕飛苦笑道:“你想我怎樣幫忙?難道去對謝安說,我生平最大的願望是想拜會紀千千,不過還要領那叫高彥的小子一起去,希望安公你可玉成我的心願云云麼?”

高彥唉聲嘆氣的苦惱道:“當然不是這樣,怎可以這麼沒有技巧的?謝安的手下有個叫宋悲風的,與紀千千關係很好,謝安有時要送點甚麼山珍海錯給紀千千吃,又或須人傳話,均由宋悲風一手包辦,只要你籠絡好他,說不定有辦法領我去見上紀千千一面。”

  燕飛笑道:“只是一面?”

高彥踩足道:“當然不止一面那麼簡單,唉!他娘的!千萬不要驚動謝安,他是高門頭子中的頭子,絕不容我們兩大荒人去冒瀆他的干女兒。”

燕飛道:“宋悲風是聽謝安之命行事的人,他肯為我們荒謬的要求,去打擾紀千千的安寧嗎?”

高彥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唯一辦法,只要你能打動宋悲風,他必可作出安排。”

燕飛順口問道:“紀千千肯見的另一個人是何方神聖?又有甚麼來頭?”

高彥嘆道:“真羨慕那小子,只是與紀千千在街頭偶然碰上,竟贏得紀千千的歡心,三次在雨坪台招呼他,不過,那小子確長得玉樹臨風,長相英俊,又武功不凡,二十來歲已是劍法高明,家底又厚。”

燕飛心中一動,道:“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高彥傲然道:“我是乾那一行的,收買秦淮樓的人只是小事一件。”

燕飛沉聲道:“你見過那個人嗎?”

高彥道:“只是聽人說的。這小子據稱來自北方的望族,兩個多月前才來建康活動。不要提那小子啦!提起我便有氣。來吧,讓我們到外面大魚大肉吃他娘的一個痛快,順道慶祝你重返人世。”

燕飛的心神,卻轉到可能已奪得紀千千芳心的那個小子身上,在很多方面也與任遙吻合,難道竟真的是任遙?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0-5-29 16:43:34 |只看該作者

第 五 章 明爭暗鬥

南晉宮城位於建康東城北部,又稱為台城,所謂天子居處禁者為台,因以為名。

台城背靠复舟、雞籠一山,前望牛首山,有牆兩重,內宮牆周長五里,外宮牆周長八里,建康宮居中。環城有壕,闊五丈,深七尺。外垣正中大門為“大司馬門”,凡上奏者,均於此門跪拜待報,故又稱為“章門”。

大司馬門遙對都城南大門宣陽門,以御道貫通,御道兩側開有御溝,溝岸植槐栽柳。由宣陽門南行,另有五里御道接通朱雀橋。七里長的御道,是為貫通都城的中軸大街,其他里巷橫街,依此而擴展。

南晉都城不論宮城或浮骯,以至其衛星城堡如石頭城,均利用天然的山勢或水道,達至最堅強的防禦能力,此亦反映著南晉輿北萬胡族的對峙,還有內部政治鬥爭的激烈和社會動蕩的混亂情況。

司馬曜所居的宮城,不僅是皇家的宮殿區,更是戰爭中可發揮龐大防守力的堅固堡壘。台城的安危,關係著整個政榷的輿亡。

對桓玄來說,倘若能攻入台城,等若控制了南晉的天下,挾荊揚二州之力,謝玄的北府兵再不足懼。

而在謝玄來說,他必須盡一切力量阻止建康落入桓玄手上。

在這樣的形勢下,謝玄逆江攻打荊襄困難,桓玄順流攻打建康則容易,所以自有南晉以來,主動總是操控在荊州的軍閥手上,下游的建康卻陷於被動的劣勢。

謝安的車烏隊,長驅直入大司馬門,他的地位尊崇,並不用在大司馬門候命,自有人飛報司馬曜。

他眼看的雖是宮城內的重樓疊閣,心想的卻是將來可見的兩玄之爭,心中百感交集。

車隊朝正殿太極殿馳去,此殿為建康宮內最宏偉壯觀的建築物,十二開間,象徵一年十二個月份,兩旁有東、西二堂,本殿高八丈,長二十七丈,寬十丈,前有方庭六十畝,整組以太極殿為主的建築庭園,是司馬曜召見大臣,舉行宮宴和處理日常政務的地方。

司馬曜已連續三天取消早朝,自納得新寵張貴人後,藉口淝水之戰後須休養生息,荒怠朝政。更美其名因謝安和王坦之勞苦功高,大幅削減他們的政務,轉移到司馬道子的尚書官署手上,所以興建彌勒寺如此重大的事,亦跨越謝安,使他無從阻止。

不過今趟謝安已狠下決心,決意不讓司馬曜含混過關,而司馬曜必須在重臣分裂和團結兩項上,作出選擇。

若要遊建康,最佳的方式莫如泛舟於遍布城內的水道。

建康城處於長江,秦淮河和玄武湖的水網地帶,四面環水,城區依秦淮河發展,日益繁盛,工商業區和住宅區由長干裡,大市向東面的秦淮訶兩岸和青溪方向擴展,市區鱗次櫛比,菲常熟鬧。

當時建康城的規模,巳成中原之冠,高樓大宅,連宇高甍,參差可見。

最有特色處是河通港叉,舟檣往來,曲折進港;御道馳馬,人來車住,川流不息。

城內有四個商市,秦準河兩岸市集更達百個以上。另一個特色是市場多建在佛寺附近,皆因佛事倡隆,寺院周圍人流穿梭,故成為做買賣和交易的好場所,其中最著名的是建初寺前的大寺和歸善寺前的北市。

在常設的市場外,還有很多不固定的草市,顯示經商謀生者日益增多,令建康成為天下最富饒,最繁華的大都會。

在主御道和馳道之外,是蜘蛛網般探伸往城內裡坊的次一級街道,至乎窄街小巷。房舍沿河伸展,深宅大院、粉牆黛瓦的民居、石板路、石拱橋、浮航、石河埠;江中則舟楫往還,水光帆影,一派江南水城的風光,加上大雪之後,處處披雪掛霜,美如夢境。

比之燕飛五年前初遊此地,眼下又是另一番盛況。

對於江南水鄉的特色,燕飛是情有獨鍾。對他來說,江南城鎮那種依水而居的美景,猶如一幅梳密得當,虛實相生,充滿詩情的畫卷,在有限的空間中,展現無限的意境和情趣。燕飛轉出烏衣巷,踏足御道,左右陪伴的是高彥和梁定都,後面還跟著四名謝家的府衛,均為府衛里的好手,是燕飛推不掉而由梁定都堅持下的安排。

梁定都和高彥則像錯貼的門神,互不相望,而不言則已,一說話便互不相讓,鬥嘴爭拗,明嘲暗諷,令燕飛不勝其煩。

燕飛只好也不說話,拋開一切煩惱,擠身於熙熙攘攘的繁華大道,投入建康城的生活情趣中。

御道兩旁各類店鋪林立,沿街店面招幌,不乏菜館、酒樓、茶館、酒舖、還有販子擺地攤賣各式雜貨。單是在御道輿烏衣巷附近便有兩間佛寺一所道觀,不論寺前觀外,均人如潮湧,巷信以女性居多,似乎淝水之勝帶來的歡樂氣氛,仍未消退。

最令燕飛感到興趣盎然的是城外四方的農民,漁民從各條水道以船運來新鮮的蔬菜、水果、鮮活魚蝦,就在橋底水堤處擺攤出售,又或沿河叫賣。

燕飛一眾人等沿秦淮河北岸蜿蜒曲折的長街漫步,離開筆直的御道,又是另一番引人入勝的感受。

不論是無法無天的邊荒集,又或南晉之都建康城,人總是要生活的,現實的情況本是大同小異,但前者卻遠及不上後者的悠閒。

高彥湊到燕飛耳旁道:“前面的高朋樓,最出名的是烤羊肉,自稱'上風炊之,五里聞香',不容錯過。”

梁定都正豎起耳朵運功竊聽,聞言哂道:“燕公子百日未進粒米滴水,今餐宜淡不宜濃,再多走百步便是有名的素菜館淨心齋,肯定較適合燕公子。”

高彥生氣道:“你怎會懂我們荒人無肉不歡的飲食習慣,百日沒吃東西,醒來後還要去吃令人淡出鳥來的素菜,算那一門子的道理!哼!現在是誰請客?”

梁定都待要反唇相譏,前面忽然一陣騷動,人人爭相走避。

梁定都身負保護燕飛安全的重責,嚇了一跳,扯著燕飛避往一旁,後面的府衛立即撲上來築成人牆,保衛燕飛。

燕飛看過去,只見一人衝出馳道,險險的在一輛馬車前急急如喪家之犬般,奔往對街,令得馬兒人立而起,駕車御者則破口大罵。不過當御者看到追在那人身後的五,六名青衣武裝壯漢,立即噤若寒蟬,不敢罵下去。

被追者和追人的迅即沒入一道橫巷去,街上情況轉瞬復常,像沒有任何事發生過。

梁定都頹然道:“又是寶姑爺的人。”

  高彥訝道:“寶姑爺?”

梁定都白他一眼,沒好氣的不答他。

燕飛怕高彥難下台,代問道:“誰是寶姑爺?”

對燕飛,梁定都不敢怠慢,恭敬地答道:“寶姑爺是安公爺的女婿,中書監大人的兒子王國寶,他現在是建康城最有財勢的人,專放高利貸,又深諳囤積奇之道,不住兼併別人田、宅、邸、店,斂聚驚人的財富,安爺很不歡喜他。”

燕飛聽得心中一陣煩厭,深感謝安真實的處境,遠不如他表面的逍遙自在。

高彥當然對放債食高息的吸血鬼沒有興趣,道:“現在究竟到那裹去?”

燕飛向粱定都打個眼色,道:“誰請客誰話事,當然是吃烤羊肉去哩!”

高彥高興起來,一副勝利的神態,領路去也。

司馬曜或者是個具有雙重性格的人,他可以在某些事情上非常執著,有些時候卻總拿不定主意,很容易受人唆使;他能斡出非常率性狂熟的事情,甚至殘酷無情地進行殺戮,但又有謹慎,善良的一面。在南晉當時的政治形勢下,一直以來,他都戰戰兢兢的克承祖業,不敢荒怠政務,雖然在私下里他不斷放縱至乎麻醉自己,但源自恐懼而來的警覺,使他在整體上仍算能盡上身為君主的責任。

可是淝水之戰的勝利,他在似乎去掉威脅的狂喜下,一向的自製力終告崩潰,露出他性格上好逸惡勞的一面。

他今年三十九歲,中等身材,臉色帶點不健康的蒼白,文質彬彬,說話總是慢條斯理,舉止文雅,外貌談吐頗有名士的風采,實質上他是個內向的人,總愛依賴別人去幹繁瑣的事,又有點怕面對群臣,面對現實。

以前北方威脅嚴峻,他倚賴的是謝安;現在享樂當前,他依賴的卻是司馬道子。

眼前的頭等大事,絕非統一天下,而是如何鞏固他司馬氏的皇權,讓歡娛的皇室生活,無限地延續下去。

接到謝安入宮的消息,他正輿司馬道子兩兄弟在共進早餐,且囚剛離開龍床,故仍是睡眼惺松,腦內仍滿呈昨夜張貴人狐媚迷人的動人神態,宿醉未除。

他有點神智不清的別頭向右下首的司馬道子皺眉道:“謝安來幹甚麼?有甚麼事不可待至下次朝會說嗎?”

他們刻下置身處是太極殿東的青龍殿,由一眾宮娥太監殷勤侍候。司馬道子倒非為作樂而來,美其名是要來向他報告政務,事實上卻是讓他在奏章和皇諭上簽押蓋璽。說到底他終是第一流的劍手,深明酒色傷身之禍,即使陪司馬曜飲宴,仍是適可而止。

聞言雙目閃過殺機,故作漫不經意的道:“軍政方面我們必須抓緊,若他談的是北伐之事,皇兄須寸步不讓,大戰之後,我大晉自需一段長時期休養生息,不宜妄動干戈。其他的且看中書令大人有甚麼話要說。”

他最明白司馬曜的心事,只要提起“北伐”兩字,必可令他似刺猬般豎起保護全身的利箭,又巧妙地為司馬曜找到反對北伐冠冕堂皇籍,教司馬曜可從容應付謝安。

司馬曜果然臉容一緊,悶哼道:“大司馬正用兵巴蜀,我們當然宜動不宜靜…”

  “中書令大人到!”

司馬曜立即閉口,輿司馬道子交換個眼色,目光投往大門。

把守大門的御衛肅然致敬,謝安高欣瀟灑的身形出現兩人眼下,步履輕鬆的直趨而來,唇角掛著一絲笑容,就像來赴清談的友會,沒有半點緊張的神態施禮參拜後,司馬曜賜坐。若論天下間尚有他畏敬的人,謝安肯定是其中之一。

謝安悠然坐往左席,目光投往司馬道子,從容笑道:“瑯琊王福安,謝安今次見駕,是有關係到我大晉存亡興廢的大事,須向皇上私下面陳,請瑯琊王勿要見怪。”

司馬道子勃然大怒,謝安這番話明著說要他避席,非常不給他面子,更是不留餘地。遂冷哼一聲,往司馬曜瞧去,看他如何回應。

司馬曜呆了一呆,往謝安看去,後者仍是一付從容灑逸的姿態,但他卻清楚感到,謝安在向他下最後通牒,假若他堅持讓司馬道子留下,等若和謝安公然決裂。

謝安直至此刻,仍是總攬南晉軍政大權,其聲望在江左更不作第二人想。最重要是北府兵權仍牢牢操控在他手上,登時嚇得酒意盡消。道:“安公要談的是…”

只聽他以皇帝之尊,亦要以“安公” 來稱呼謝安,可見謝安在朝廷的地位。

謝安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老臣要禀告的是有關建彌勒寺的事。”

司馬道子再冷哼一聲,待要說話,給司馬曜打個手勢阻止,沉聲道:“原來如此,便讓朕親自向安公解說,以釋安公疑竇。”接著向司馬道子頷首示意。

司馬道子沒有辦法,只好施禮告退,卻不望謝安半眼,以示心中憤怒。

到司馬道子退出殿外,司馬曜摒退所有侍候的太監宮娥,殿內只剩下君臣兩人和遠遠把守大門的御衛,謝安長嘆一聲。

司馬曜皺眉道:“安公何用嘆氣。彌勒教乃北方新輿的佛門支派,教義新奇精闢,我朝對各類教派一向採取兼容並蓄的開放態度,且今次輿建彌勒寺,經費全由善信捐獻,不會影響朝政開支,安公可以放心。”

謝安回復平靜,淡淡道:“經費是否來自國寶那畜牲?”

司馬曜大感愕然,自從他認識謝安以來,從未聽過他任何罵人的話。此刻竟喚自已的女婿作畜牲,可見謝安心中滿蘊怒火。而一向不易動怒的謝安,竟在自己這皇帝前大發脾氣,更使他清楚事情的險惡嚴峻。出奇地他心中沒有任何怒意,只有驚懼和不安。

司馬曜振起精神,搖頭道:“此事由瑯琊王處理,朕並不清楚其中細節。”

謝安淡淡看著這位南晉天子,直至看得他心中發毛,緩緩道: “天下紛亂,人心思道,自古已然。當對現實感到絕望,便改而追尋精神上的解放,以擺脫置身的處境,更是人情之常。漢末世亂,道教異端起於民間,與亂民結合,遂生太平道和五斗米道之亂,遺禍至今未息,影響深遠。多建一間佛寺,少建一間佛寺,本來並非甚麼了不起的一回事,不過若與竺法慶有關,此事萬萬不行,請皇上收回成命。”

司馬曜不悅道:“大活彌勒佛法高深,怎可與孫恩之流一概而論?”

謝安柔聲道:“皇上有就建彌勒寺之舉,向佛門德高望重者如支循等徵詢意見嗎?”

司馬曜想不到謝安竟敢如此對他不留餘地,憤然道:“誰是誰非,朕懂得分辯,若事事要向人詢問,還如何治理國家?”

這番話說得非常嚴重,如謝安稍有微言,將變成謝安懷疑司馬曜當皇帝的能力。

謝安微微一笑道:“皇上英明,當然不容任何人置疑,我們托皇上鴻福,於淝水幸獲全勝。不過此戰勝來不易,且無力乘勝收復北方,更應謹慎朝事,不可讓得來的勝利果實化為烏有。竺法慶此人不但是沙門叛徒,且野心極大,對付佛門同道的手段更非常殘暴。若給他在建康立足,首先佛門中必會出現激烈鬥爭,亂從內起,最是難防,桓溫巳逝,桓玄意向不明,南方則有孫恩虎視眈眈,勢成心腹之患。以臣之見,一動不如一靜,請皇上三思。”他雖是反對司馬曜的看法,卻說得非常婉轉,繞一個大圈子來向司馬曜痛陳厲害,說的均是鐵錚錚的事實,也是必然會出現的情況。

事實上,司馬曜對竺法慶的認識,有些是通過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的口述,捨此他亦早有耳聞,故對因“不守青規”的作風,早有不滿,此時禁不住猶豫起來,道:“此事待朕想想。”

謝安怎肯容他再與司馬道子商議,搖頭道:“此事已廣傳開去,弄至人心惶惶,否則老臣也不會得悉此事。皇上若認為老臣仍可當這個中書令,請皇上當機立斷,授權老臣立即公告天下,停建彌勒寺,把竺不歸逐返北方,如此將可平息風波,否則晉國危矣!”

司馬曜一震往謝安望去,後者亦一絲不讓的回望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0-5-29 16:43:59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士庶之別

高朋樓高兩層,下層為大堂,擺設三十多張桌子,仍一點不覺擠逼,卻是座無虛席,客似雲來,不少人已在門外排隊輪候。可見高彥確沒有為高朋樓的烤羊肉吹牛皮。

高彥見到如此情況,洩氣道:“我的肚子可以等,我們燕大公子的肚子卻一刻也等不下去。算哩!吃齋菜便吃齋菜吧!”

梁定都把胸挺起,一副豪情壯氣的道:“我們到樓上去!”

燕飛訝道:“樓下這般情況,難道樓上竟有空桌子?”

高彥道“樓上確沒有空桌子,只有席坐的廂房,專供高門大族的賓客使用,我每次來,只許在樓下用膳,我才沒興趣到樓上去,樓下坐得不知多麼舒服。”

燕飛恍然,原來樓上是寒傖人止步的禁區,所以不論高彥如何一擲千金,也沒有資格到上層去,階級分明。最有趣是樓下採胡風坐式,樓上則是漢人傳統的席坐,充滿漢胡混合的風情。同時使人看到,漢胡生活習慣的分別。當建康世族仍在堅持傳統的當兒,下面的寒傖人已放開懷抱,去迎接北下的胡風胡習。

梁定都道:“腿子要緊還是吃羊肉要緊,高公子請趕快決定。不過,像高朋軒般設有桌座的食館並不多,最接近的一間也要多走一刻鐘的路。”

另一叫張賢的府衛,幫腔怪笑道:“高公子只要吃下一條羊腿子以形補形,必可腿酸盡去,兩條腿子變得像羊腿子般氣血暢通兼有力。 ”

張賢擺明是助梁定都戲弄高彥,其它三名府衛和梁定都齊聲哄笑起來。

  高彥落在下風,臉也脹紅起來。

燕飛心中奇怪,以前高彥在邊荒集,整天嬉皮笑臉,臉皮厚至刀槍不入,怎會隨便臉紅?旋則恍然,曉得問題所在,是因高門寒門之別。在建康都城,寒人處處遭受歧視,諸多限制。而高彥這荒人,更是寒人中的寒人。雖是囊內有金子,在某些情況下,仍難免受到排擠。而他亦因荒人的身份而自卑自苦,分外受不起別人的嘴臉。

梁定都等雖因謝玄跟自己的特別關係,對他燕飛非常敬重客氣,可是心底里卻是看不起高彥這個荒人。

連忙為高彥解圍道:“梁兄既有辦法到樓上去,便讓我們一起去吃羊腿子!”

高彥立即乘機反擊,笑道:“小梁你至少是半個名士的身分,當然比我們有辦法。”

梁定都給高彥刺中要害,登時色變,卻給燕飛一把搭著肩頭,踏進高朋樓的大門,心中雖恨得牙癢癢的,卻知自己做戰在先,又不得不給燕飛面子,雖明知高彥譏諷自己是高門的奴材,亦只好把這口氣便吞下肚子裡去。

高彥一副勝利姿態追在兩人身後,張賢等鬧哄哄隨著,均有點歷險之感。以前他們雖有隨主人踏足寒門的禁地,可是憑自己的力量闖關,尚屬破題兒第一遭。

兩名把守登樓木階的大漢認得梁定都,卻摸不清燕飛的底細,見他的衣著,像個寒門文士,而高彥反是一派世族名士的打扮,注意力移到他身上去,客氣問道“這位公子是……”

梁定都趕前一步,湊到其中一名大漢耳旁低聲說了幾句話,大漢立即肅然起敬,朗聲道“歡迎公子大駕光臨,請登樓!”

梁定都一臉得意之色的別頭,向眾人示威和邀功,待要作出眨眼或扮鬼臉的佻皮神情,忽然臉色大變,呆若木雞。

燕飛和高彥等亦聽到後方有男女笑語聲,別頭瞧去,與來自身後正欲往上登台的七、八個男女打個照面,張賢等也學梁定都般,立時嚇得容色轉白,噤若寒蟬。

高彥則雙目放光,狠瞪著眼前兩位美若天仙的少女。

燕飛一看下明白過來,也心叫不妙,卻完全想不出為梁定都解困的良方。

來的竟是謝玄之女謝鍾秀,與她手牽著手的少女更是百媚千嬌,天生麗質,令人傾倒,比之她未遑多讓。簇擁著他們的是六個世家大族的子弟,人人華衣麗服,其中四個正是燕飛曾在謝府遇上,爭著向謝鍾秀獻媚的男子。

謝鍾秀顯是一時仍未弄清楚眼前是甚麼一回事,她首先看到的是正飽餐她秀色的高彥,俏臉泛起不悅的神色,接著目光移到燕飛處,眉頭輕蹙該是認出他來,神情動人至極點。

  “不要阻路!”

兩女身旁有個較其它人高大英武的年青男子,不耐煩的向燕飛等叱喝,不過比起燕飛,他仍要矮上兩、三寸,僅與高彥和梁定都相若。

謝鍾秀的目光終尋到梁定都,愕然道:“小都!你在這里幹什麼?”

張賢非常乖巧,見頭子梁定都啞口無言,忙施禮道:“禀告孫小姐,我們奉宋爺之命,侍奉燕飛公子和高彥公子。”

謝鍾秀聰慧過人,已明白梁定都在玩甚麼手段,秀眉再蹙一下,梁定都和張賢等忙拉著燕飛、高彥避往一旁,讓出登樓通道。

那出言叱喝的年青男子,更氣焰迫人的冷哼一聲,一副 “爾等奴材,竟敢攔著本公子去路”般逼人的氣焰神態,領先登樓,把守木階的兩名大漢忙打恭作揖,惟恐開罪他的樣子。

與謝鍾秀手牽手的美女一直沒有作聲,神態溫文淡雅,也沒有刻意打量燕飛等人,一派名門望族的風範,亦使人感到她是高不可攀。

謝鍾秀狠狠盯高彥一眼,怪他仍目不轉睛地在打量她,方與那美女攜手登樓,眾少男連忙簇擁著她們去了,留下樑定都等你眼望我眼,不知會否有後遺症。

直至兩女背影消失在梯階盡處,高彥魂魄歸位,籲出一口氣道:“甚麼翠紅翠柳、大嬌小嬌,全要靠邊站。”

梁定都聞言怒道“你在說甚麼?”

高彥見梁定都張賢等,人人向他怒目而視,知道口不擇言闖了禍,投降道:“沒什麼!當沒聽到算哩!”

把守台階的大漢狐疑的道:“各位不是要上去嗎?”

梁定都忙搖頭道:“下趟吧!”扯著燕飛逃命似的離開高朋樓。

燕飛和高彥交換個眼色,均感好笑。

高彥暗推燕飛一下,燕飛會意,知高彥想他出頭,代問那另一少女的名字出身,微笑道:“那胡亂喝罵的小哥子是何方神聖?”

眾人此時來到街上,繼續沿河而走,天上雲層厚重,北風呼呼,仍沒有絲毫影響到街上熱鬧的情況。

高彥暗讚燕飛問得有技巧,若直接問有關人家閨女的事,將變成登徒浪子,更感到燕飛當他是朋友。否則以燕飛的性格,哪有空管你的娘。

另一府衛馮華搶著道:“那小子是司馬尚的兒子司馬錯,侍著自己的老爹是皇上近親,自號“縱橫劍客”,在以司馬元顯為首的建庫七公子中排行第三,真不明白,孫小姐因何肯與這種惡名昭彰的人混到一塊兒去?”

張賢苦笑道:“哪到我們這些下人來管孫小姐的事,回府後千萬不要說出來,若孫小姐知道是由我們傳開去,我們便吃不完兜著走。”

梁定都仍是憂心忡忡,沒有答話。

高彥見燕飛似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忍不住親身出馬道:“其它的又是甚麼人?”

梁定都立即光火道:“都是你不好,賊眼兮兮的盯著孫小姐和真小姐,沒有半點禮數,惹得孫小姐心中不悅,回去我定有一頓的好受。你拍拍屁股便可以脫身走人,只苦了我。”

燕飛見他當著自己直斥高彥,顯是梁定都因害怕受責,連他燕飛也不給面子,大感沒趣。更想到,在梁定都這些高門大族的下人眼中,說到底,他和高彥只是兩個卑微的荒人!根本得不到他們的看重,平時只因上頭有命令,所以客客氣氣,有起事來,立即露出尾巴。

打手勢阻止氣得臉色發青的高彥說話,微笑道:“若有甚麼差池,可一概推在燕某人身上!梁兄不用擔心。我們荒人一向是邊荒野民,從來不懂規矩,也不理規矩。梁兄請和各兄弟先行回府,我和高彥自會去找地方填肚子。”

高彥豎起拇指道:“說得痛快,一股腦兒把我在建康鬱積的悶氣全說出來。”

梁定都大吃一驚,知道自己語氣重了,連燕飛也惹翻,記起宋悲風要他好好招呼和保護燕飛的叮囑,哪還敢與高彥這沒關重要的小子計較,慌忙賠笑道:“我是一時鹵莽、燕公子勿要見怪!”

張賢幫腔道:“燕公子大人有大量,請原諒梁大哥一時失言。”

  燕飛豈會與梁定都一般見識!環目一掃,見來到一間餃子館的大門外,微笑道:“就這間館子如何?我再沒有力氣走路哩!”

高彥道:“你們坐另一張桌子,我們兩兄弟還有些密話說。”

梁定都知他是有風駛盡哩,心中大罵。表面卻不得不答應,垂頭喪氣的隨高彥和燕飛入餃子館去。

桓玄傲立船上,重重籲出一口氣,心中充滿豪情壯志。今日的風光實得來不易。

符堅敗返北方,十二月已抵長安,可是北方再非過去的北方,手下胡族諸將,紛起叛秦,符堅已是時日無多。

他和謝玄,則像競賽似的,乘機收復北方大地,當謝玄攻克彭城,再攻梁州,直趨黃河,用兵河南大秦諸軍事重鎮,他則派趙統收復奕陽和附近諸城,兵鋒直逼洛陽。

現在他正為攻打洛陽作好準備,先率領萬五千精兵,乘水師船逆江西進,攻打巴蜀,以去荊州西面的威脅,同時擴展勢力。巴蜀一向是糧米之鄉,資源豐富,有此作後盾,他桓玄進可攻退可守,那時還用懼怕謝玄嗎?

江風迎臉吹來,桓言衣衫飄揚,握刀柄而立,確有不可一世的氣概。

侯亮生此時來到他身後,報告道:“北方剛有消息到,符堅繼處死姚萇之子後,又把慕容暉處死。”

桓玄動容道:“此適足顯示符堅已是日暮途窮,所以再不顧後果。”

慕容暉是亡燕最後一任君主,反秦的慕容泓、慕容仲、慕容永等人的親兄,未能及時逃出長安,被符堅遷怒下斬殺。

侯亮生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淡淡道:“符堅是犬入窮巷,發瘋了!”

侯亮生三十七歲,是荊州本土的名士,文質彬彬,儒雅不凡,極具謀略智計,被桓玄倚之為心腹謀士。

桓玄默思片晌,沉聲道“掃平巴蜀,對我桓玄只像舉手般容易,可是接著的一步該怎麼走?”

侯亮生胸有成竹的答道:“此事亮生近數月內反复思量,終想出一個可一石二鳥的萬全之計。”

桓玄大喜道:“快說出來參詳。”

侯亮生輕描淡寫的道:“就是對大司馬一職推辭不受!”

桓玄大感錯愕失聲道:“什麼?”

  侯亮生重複一次。

桓玄目光灼灼的打量侯亮生,一頭霧水的道:“弟繼兄業,天公地道,且一向以來,大司馬一職,均是我桓家世代居之,誰敢說半句閒話,我真看不出推掉此位對我有何好處?”

侯亮生從容道:“好處是數之不盡,首先可蠱惑司馬氏的心,讓司馬曜那胡塗蟲,以為南郡公你對大司馬之位並沒有野心,防你之心再沒有以前般激烈。 ”

桓玄猶豫道:“此位我得來不易。苦司馬道子乘機慫恿司馬曜削我的兵權,豈非白招煩惱。”

侯亮生淡淡道:“名是虛,權是實。而權力上又沒有比兵權更重要。現今,荊州軍權正牢牢掌握在南郡公手上,誰敢來削南郡公兵權?當不當大司馬是無關痛癢,最妙是南郡公不當大司馬,仍沒有人敢坐上這個位子。唯一有資格的是謝玄,你道司馬曜兄弟肯讓謝玄坐上這位子嗎?我包保謝安提也不敢提出來。”

桓玄給說得意動,點頭道:“司馬曜既減低對我的顧忌,自然會把顧慮轉移到謝安和謝玄身上去,這該是一石二鳥的第二烏。哈!第二鳥!”

侯亮生好整以暇的分析道:“司馬皇朝有一個永遠驅之不去的心魔,也永遠活在這心魔的陰影裡,就是,他們的得國來自威逼魏朝曹氏禪讓皇座。沒有人比他們更明白,權臣不單可指鹿為馬,更力能竊國。若他們再不用防備南郡公,防備心將轉移到謝安叔侄身上,他們一個備受朝野愛戴,一個軍功蓋世,司馬曜兄弟豈會任他們坐大,如此,南郡公即可兵不血刃的除去最大的障礙。”

桓玄扼腕嘆道:“這番話你為何不早點對我說?”

候亮生不慌不忙的答道:“因為時機未至,南郡公先坐上這個位置,再推辭不受,如此方可顯出南郡公的高風亮節,可為南郡公爭取人望。推辭的籍口,應是尚未立下足夠軍功,如此,等若逼朝廷須虛位以待。而南郡公是由謝安親自向司馬曜推薦,而得坐此位的,現在南郡公忽然推辭不受,將會令謝安難以交待,也會使司馬曜懷疑謝安在弄鬼,以此保持謝家在朝廷的重要性,教司馬曜不敢削謝玄的兵權,好抗衡南郡公。”

桓玄叫絕道:“這已不是一石二鳥,而是無數鳥。即使我推掉大司馬之位,為對付謝安叔侄,司馬曜必須安撫我,不但不敢動我的兵權,還要封我另一個不會太低的爵位。”

侯亮生微笑道:“大司馬一向兼荊州刺史,領兩湖諸州軍事,南郡公只是推掉大司馬一職,其它權位當然保留下來。南郡公只須在辭受信中,自稱願為荊州刺史,司馬曜便拿你沒法。現在北府兵氣勢如虹,我們絕不宜攖其鋒銳。爭霸天下豈在乎朝夕,只要有三、五年時間,到南郡公打穩根基,天下還不是南郡公囊中之物嗎?”

桓玄仰天一陣長笑,連道幾聲“好!”,接著道:“謝安叔侄若去,亮生應記首功。一於這麼辦吧!亮生你給我寫好這封事關重大的辭官參牒。”

侯亮生道:“亮生立即去辦。還有一件事,就是邊荒集這個地方,實為肥水之戰勝敗關鍵,若其控制權能落入我們手上,不論將來北伐又或對付建康,均非常重要。”

桓玄皺眉道:“邊荒集現時落在謝玄北府兵的勢力範圍內,豈容我染指?”

侯亮生道:“邊荒集是個無法無天的地方,以前是那樣,現在仍是如此。除非天下統一,否則仍會那樣繼續下去。倘若南郡公派出智勇兼備、武功高強兼又心狠手辣的人,以江湖幫會的形式入主邊荒集,邊荒集將變成我們最前線的要塞。”

桓玄雙目閃過寒芒,沉聲道:“若有一人可以辦到此事,那一定是屠奉三。在荊州芸芸高手中,我實在想不到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聽到屠奉三之名,侯亮生閃過一絲畏懼的神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0-5-29 16:44:27 |只看該作者

第 七 章 飛來橫禍

  “當!”

高彥和燕飛舉杯互敬,把酒喝得一滴不剩,有點酒意下肚,整個世界頓然改觀。他們七個人分兩組在館內一角席地坐下點好菜式,高燕兩人談笑甚歡,梁定都等卻是默默喝悶酒。

燕飛見高彥放下酒杯后,呆看著他笑道:“看甚麼?唉!若我冒險返回邊荒集去,定是為了龐義的雪澗香。”

高彥道:“我是怕你空著餓了百天的肚子喝酒,會抵不住吐出來。”

燕飛感受著因酒而來,那種懶洋洋的暖意,哂道:“我喝酒的功力仍在,怎會哪麼丟人現眼。”

高彥見他一臉陶然神色,放下心來笑道:“你可知,若早十天醒來,現在便可能沒有酒去餵你肚內酒蟲,以前只青樓有酒奉客,十天前朝廷才開放酒禁,同時增加稅米,每口五石。”

燕飛訝道:“打勝仗開放個禁不稀奇,因何反要加稅呢?這些事不是謝安管的嗎?”

高彥壓低聲音道:“據我聽口來的消息,現在朝廷攬權的人是司馬道子,一切施為全為增加國庫稅捐,以供司馬曜揮霍享樂。他狗X的!幸好我們是荒人,辛辛苦苦賺回來的不用給他們剝削,變成冤大頭。”

燕飛勸道:“回邊荒集吧!你是不屬於這個地方的,在邊荒集,你哪有閒情和別人嘔閒氣。”

高彥立時雙目放光,點頭道:“對!在邊荒集是慣於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老子要看那個娘兒便那個娘兒,娘兒們只會怕你沒興趣去看她。不過此事還須你老哥幫忙,沒見過紀千千,我是不肯心息的。”

燕飛苦笑道:“你不怕失望嗎?紀幹千若像謝鍾秀般對待你,又或如那真小姐般沒興趣看你半眼,你便是自討沒趣。”

高彥笑道:“若她是那樣的一個女人,我只好死心立即回邊荒集去。你奶奶的,勿要找籍口,而沒有盡力玉成我對秦淮河最後一個心願。”

  燕飛拿他沒辦法,苦笑無語。

高彥忽然臉色黯淡下去,有點怕開腔地低聲道:“你有什麼打算?”

此時伙計奉上兩碗清湯和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大碟熱氣騰升的餃子,放在方几上,燕飛立即動箸,吃個不亦樂乎。

高彥皺眉道:“你還未答我的話?”

燕飛沒好氣的道:“你何時改行不再作荒人?荒人哪有向另一個荒人問長問短的?荒人不但沒有過去,更沒有未來!這是邊荒集的奉行規條。甚麼朋友、兄弟、生死之交只是拿來說說的門面話,從來沒有實質的涵義。立即給我滾回邊荒集去,繼續你發財風流的生活。”

高彥一對眼睛紅起來,卻說不出話來。

燕飛見到他的模樣,知他是因自己變成廢人而難過,禁不住英雄氣短,頹然道:“原來邊荒集通吃八方的高彥小子,是這麼容易哭的!算啦!待我為你好好想個辦法。不過,見到紀千千後,你須立即離開建康,我再不想你在這裡遭人白眼。”

高彥很想說:“你和我一道走”,不過想起燕飛仇家遍地,只是漢幫的祝老大已可令他吃盡苦頭,回去邊荒集,豈非要他去送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終無法說出來。當想到燕飛或要從此寄人籬下,變成高門望族一個閒人食客,那種感覺令他難過至極點。

燕飛強作歡顏,道:“生死有命,富貴由天,將來的事要擔心也擔心不來,今天有酒便對酒當歌。來!我為你添一盅,祝邊荒集早日恢復往昔的繁榮。咦!”

高彥見他臉色大變的朝入門處瞧去,他身為荒人,在邊荒集每天都在刀鋒口討生活,下意識地往懷內摸去,方發覺因要進青樓,而今早又是直接從青樓到謝府,所以將一向藏身自衛的匕首也沒有攜帶,駭然別頭望去。

梁定都等五人早彈起身來,人人拔出佩劍。大門一下子湧進十多人來,個個黑布袋罩頭,只露出閃著凶光的雙目,一式手持長達六尺黑黝黝的重木棍,不怕刀砍劍劈,且是專門克製刀劍的長武器。

館內近四十名男女賓客和夥記登時雞飛狗走,亂成一團。

梁定都往後門方向瞧去,另十多個同樣裝扮,手持武器的大漢,蜂擁而入,進退之路全被封死。

燕飛方面沒有一個人明白髮生何事?在光天化日、健康繁榮的街道上,忽然冒出三十多名蒙頭蒙臉的持棍惡漢,更弄不清楚他們是針對梁定都又或是燕飛和高彥而來。

其中一漢戟指梁定都等喝道:“冤有頭債有主,其它閒人給我滾!”賓客夥記們如獲皇恩大赦!只恨爹娘生少兩條腿,一窩蜂的從蒙臉漢讓出的大門去路,奔到館外去。

梁定都喝道:“爾等何人?可知我們是謝安的家將!”

領頭大漢一言不發,長棍在天畫出一個圓圈,接著腳踏奇步,棍頭照梁定都的鼻子搗去。

前後門的一眾蒙臉大漢齊聲叱喝,如狼似虎朝他們撲過來,一時整間餃子館盡是棍影飛舞,敵我懸殊至不成比例。

燕飛武功雖失,眼力仍在,看那該是頭子的大漢出手,立知糟糕,此人不但內功深厚,取位刁鑽,最厲害是臨敵從容,一派高手風範,其氣勢完全把梁定都鎖緊籠罩,迫得他無法抽身助夥伴禦敵。

  “當!”

梁定都不愧宋悲風手下家將中,最出類拔萃的高手,劍出如風,準確命中對方棍頭,且用勁巧妙,把對方直搗而來的長棍,劈得橫蕩開去,正要搶入對方空檔,一招斃敵,對方長棍往後回拖,又再掃來,心中大懍,無奈下橫移檔格。

張賢等已陷入重圍,眾敵雖在混戰中,仍是進退有序,清楚顯示出豐富的群戰經驗,先亂棍把四人沖散,然後幾個招呼一個的全力圍攻。

  餘下的七、八名大漢把守各方!不時搶入戰圈幫手,殺得梁定都等汗流浹背,險象橫生,只挨捱揍的分兒。

燕飛和高彥這邊亦告急,起先全賴梁定都等以他們為中心攔阻敵人,到人人自顧不暇,五名大漢便往他們撲去。

高彥高叫道:“冤有頭債有主,他不懂武功,不關他的事!”

那些人怎會理會他,五枝重棍分從不同位置、不同角度,向退到牆角的兩人動粗。

  “砰!”

高彥飛起一腳,撐中其中一名大漢的小腹,那人連人帶棍往後拋跌。他同時勁貫左右雙臂,硬以手臂擋開另兩枝棍子。

燕飛心中燃起從未燃過的怒火,更知,他和高彥均要飲恨於此。高彥一向擅長的是輕身功夫,若沒有燕飛的牽累,即使在這樣的劣勢下,他仍大有脫身突圍的機會,可是現在他為要阻止敵人傷害燕飛,不惜以血肉之軀檔護燕飛,只能在固定窄小的空間作戰,更兼沒有武器,發揮不出平常三、四成的功夫,那能倖免?果然高彥勉強避開左方一棍,卻給另一棍掃在右臂處,痛得他全身抖震,狂吼一聲,不顧一切地硬搶進前方大漢的棍影裡,一頭撞中對方胸口,大漢慘嘶一聲,拋跌開去,另數人又亂棍打至,哪還像高手過招?只像市井流氓打架般扭鬥。

張賢等人的痛哼不斷傳來,燕飛環目掃去,本是把守四方的大漢全加入戰圈,張賢等不愧謝府家將,人人奮力作戰,負傷頑抗。最了得的是梁定都,一個人接住對方七、八個人的攻勢,包括領頭的大漢在內,且不斷有人被他刺傷。他采的是游斗戰術,在食館有限的空間內,滾地騰空,無所不用其極,大大減輕張賢等的壓力,還力圖往他和高彥這邊殺過來施援,令燕飛生出希望。

他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是著緊高彥的安危。

  “呀!”

高彥踉蹌後退,先撞入燕飛懷裡,接著頹然軟倒,也不知給人打中那裡。

燕飛一把從後將他抱緊,心中湧起說不盡的無奈酸苦,見漫空棍影打來,毫不猶豫的抱著高彥掉轉身體,讓背脊迎上敵棍。

剎那間,不知給劈中多少棍、沒有內功護體的肉身,脆弱得自己難以相信,燕飛發覺自己已倒跌牆角,壓在高彥身上痛得痙攣起來。

棍如雨下,專挑他的後腦袋和脊骨下手,手法狠毒,分明要把他打得不死也要終生癱瘓。

在極度的痛楚中,他的神智反清明起來,隱隱中聽到似是宋悲風的叱喝,更奇怪的是肉體的痛楚逐漸遠離,似是事不關已,而全身則是曖洋洋的,棍子再不能令他痛苦,反象搔癢般使他說不出的受用,他生出想睡覺的強烈傾向,神智逐漸模糊。

若死是這麼的一回事,確沒有任何事值得害怕。

拓跋圭單人孤騎的沿洋河東岸策馬疾馳,大雪早在兩日前停止,不過北風呼呼,刮起雪粉令人頗不好受。

洋河是桑乾河上游的支流,由於天氣稍為回暖,沒有結冰。

洋河兩岸是起伏的山野平原,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東面地平盡處是連綿的山脈,眼所見的一切全被雪披霜結。

馬兒噴著白氣,馱著他為拓跋部的命運而奮鬥。

拓跋窟咄果如他所料的揮軍追來,由於他借大雪的掩護,比對方多走一夜路程,故可以沿途在避風處,讓人馬歇息回氣,而肯定敵方不論人馬均到了馬疲人累的處境。

他離開河岸,朝左方一處山丘奔去,橫過積雪的草原。

奔上斜坡,手下大將、謀士長孫嵩、長孫普洛、長孫道生、張兗、許謙等出現丘頂處。

山丘後有個小谷,不但可以避風,還有水源,他的二千戰士正在那處候命。

長孫道生為他拉著馬韁,拓跋圭跳下馬背,拍拍愛馬,向眾人道:“來的幸好是慕容麟而非慕容寶。”

  眾人齊聲歡呼慶幸。

慕容寶是慕容垂的長子,慕容麟是次子,慕容寶一向不滿乃父看得起拓跋圭,與他關係不佳,慕容麟則和他關係不錯。

此戰關鍵,在於是否有慕容垂的援軍,那不但是窟咄意料之外的奇兵,且是生力軍,戰鬥力自然比急追急逃的兩支拓跋族戰士強。

拓跋圭凝望北方平野,知道窟咄的過萬部隊隨時出現視線內,在夕照的餘暉下,雪白的大地閃耀著詭異的色光,心中豪情奮起道:“我要親自斬下窟咄的首級,帶著去示眾,以後誰若再反對我,將會遭遇同樣的命運。”

張兗道:“此戰不單須出其不意,事前更須令窟咄感覺不到任何威脅,否則,若他見我們敗逃數百里,忽然回師反擊,必生疑心。”

拓跋圭一向對張兗、許謙兩位出身漢族的漢人言聽計從,荷堅得一王猛而令他統一北方,此事在他心中極為深刻,而張兗、許謙兩人亦認為他是有為之主,故希望像樂毅扶助燕昭王,荀攸扶助曹操般,成就拓跋圭的大業。在如此心態下,主從間如魚得水。

張、許二人代表的正是北方漢人的心態,在以百年計的民族混融下,胡漢之別已非常模糊,兼且漢人對晉室的腐敗非常失望,又長期置於北方諸胡的統治下,依附霸主豪強以謀出路,成為時代的大趨勢,沒有人會有背叛漢統的不安感覺。

拓跋圭點頭同意道:“說得對!我已和慕容麟擊掌為誓,決定今晚夜襲窟咄,在天明前兩個時辰,先由我們發動,牽制窟咄的主力,再由慕容麟從北方掩至,夾擊窟咄,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長孫嵩沉聲道:“慕容麟帶了多少人馬來?”

拓跋圭道:“他雖只帶得三千戰士,卻無不是精銳,以之正面與窟咄對撼稍嫌不足,作為突襲奇兵則綽綽有餘。”

長孫普洛皺眉道:“雪地行軍難以隱藏,且以窟咄的為人,必時刻提防我們掉頭掩襲,一旦我們吃不住他的反擊,不能配合慕容麟的攻勢,說不定會輸掉這場仗。”

拓跋圭唇角飄出一絲笑意,淡然自若道:“我們這幾天長程奔跑的速度節奏,均是蓄意而為,總令窟咄感到差點點便可追上我們,故不敢鬆懈。

只要在日落前,窟咄的先鋒部隊出現在我們視線裡,此仗的勝利將屬於我們,不會有任何其它的可能性。 ”

若窟咄的人現身眼前,那將是逃遁以來,敵人最接近他們的一次。

長孫道生在三兄弟中居幼,長得俊偉剽悍,不論智計武功都不在兩位兄長之下。問道:“我們在那裡伏擊敵人?”

  拓跋圭微笑道:“就在這裡!”

眾人齊感愕然,這裡的形勢利守不利攻,且不曉得窟咄一方會在何處紮營!而以窟咄的老練,必會派人過來查察,如發現他們的存在,立刻背河紮營,他們前後夾擊的戰術將派不上用場。

張兗首先醒悟道:“少主是要讓敵人進占此地。”

拓跋珪欣然道: “我們裝作因他到來,悄惶逃跑,還遺下糧草雜物,好令對方生出輕敵之意。此時天已入黑,窟咄又趕了整天的路,當然會留在小谷內紮營休息,好養精蓄銳,明早再一鼓作氣的趕上我們。豈知我們並沒有離開,只是藏在附近山林靜候攻擊的好時刻。”

  眾人恍然。

小山谷可容三千許人,窟咄的其它人馬只好在山丘和谷口南面紮營,當兵將整頓好營地,飲夠水吃飽乾糧,戰士都會入帳休息,待剛睡熟時,他們的偷襲將全面展開,先突擊谷口外的營地,當驚動窟咄全軍,奮起抵抗,那小谷反會成為調動軍隊的瓶口地帶,大大阻緩北邊山丘的戰士向南邊施援,此時慕容麟的軍隊將從北掩至,以雷霆萬鈞之勢摧毀谷北的窟咄部隊。

由於小谷的分隔,令窟咄首尾不能相顧,兼之在黑夜中,敵暗我明,縱然兵力勝過夾擊的聯軍,亦發揮不出應有的戰力。將倦兵疲,更是他的致命傷。

  眾人登時士氣大振。

  長孫嵩戟指道:“窟咄來哩!”

拓跋圭大喜,極目遠眺,北面遠遠疏林處,馳出十多名戰士,望他們的方向奔來。

  拓跋圭大笑道:“天助我也。”

  又大喝道:“響號撤退!”

撤退的號角聲在丘野上方盤旋震盪,整裝待發的戰士,有秩序的從北面谷口撤出,拓跋圭心中充滿激烈的情緒,此戰究竟是他爭霸大業的起點還是終結,今晚將可清楚分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0-5-29 16:44:54 |只看該作者

第 八 章 切齒痛恨

意識逐漸回到燕飛的腦海,宛如從原本沒有光線的絕對黑暗中,看到一點芒光,接著芒光擴大,包容著他的是耀眼的燦爛採芒。但事實上他仍是緊閉眼睛。

一時間他仍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他似是只剩下魂魄,說不出是灼熱還是冰寒,虛虛飄飄,既不難受也感不到特別舒暢。

接著他終於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股無可抗拒的冰寒於彈指間在腹下氣海處集結,然後以電光石火的驚人高速,蔓延往全身每一道大小經脈,衝擊著每一個竅穴,那種痛苦實不足為外人道。

燕飛心叫吾命休矣之時,另一團灼熱氣團,取代了先前寒氣,迅即像先前寒氣般擴展,把寒氣驅散得一滴不剩。

燕飛尚未有機會歡喜,熱氣已消失得無踪無影,不留半點痕跡。

他亦完全清醒過來,體內仍是空無真氣。猛地睜開眼睛。

宋悲風坐在榻旁,一手拿著他的手腕,三指搭在他的腕脈處,正閉目苦思。

  室內一盞孤燈,竟已是晚上。

宋悲風緩緩睜開雙眼,不解的搖頭道:“真古怪!”又向他微笑道:“你又醒過來哩!”

燕飛擁被坐起來,問道:“我昏了多久?”

宋悲風淡淡答道:“三天!”燕飛苦笑道:“這麼少?我還以為會命喪黃泉呢。”

宋悲風點頭道:“你死不去確是奇蹟,且沒有折傷半根骨頭,不到兩個時辰,連瘀傷也消失不留,則更沒有人肯相信。你的兄弟高彥現在仍躺在鄰室,幸好有你給他擋著棍子,否則他肯定沒命,現在多躺兩天該可起來行走了。”

  燕飛道:“他們呢?”

宋悲風平靜的道:“定都傷得最輕,只是給打斷臂骨,其他幾處棍傷都沒有大礙。張賢給打中額頭,回來後捱了一晚,第二天便去了。其他三人,休養個十天半月,該可沒事。”

他說得雖輕描淡寫,燕飛卻清楚感到他心內的悲痛,且感到他已下了報復的決心,一位超卓劍手的決死之心。

  沉聲道:“誰幹的?”

宋悲風緩緩道:“我與安爺回來後,知道你們外出,放不下心,遂出來尋找你們,得路人指點,到那間餃子館外已知道不妥,外面停著四輛馬車,御者全以帷帽風罩掩著頭臉,人人眼睛凶光閃閃,外面對街則聚滿看熱鬧的閒人,個個神情驚惶,館內更傳出打鬥聲。”

燕飛想起張賢這位精乖的年輕小伙子,就這麼遭奸人殺害,心中湧起撕心裂肺的悲痛!只恨自己卻全無為他復仇的能力。自己今後能否為此盡點力呢?忽然間,他記起榮智死前,託他把“丹劫”送往在建康那叫獨叟的人。憑這獨叟對“丹劫” 的認識,能否令他恢復武功呢?

宋悲風說得很慢,似像是回到當時的情景經歷中,不但在說給燕飛聽,還似在說給自己聽,幫助自己重溫當時的每一個細節,尋找敵人的漏洞破綻。

燕飛江湖道上經驗豐富,敵人可以用這樣的勢頭,一下子封死逃路,再狠施辣手,不但需要精確的情報,且必是對謝府內的人事瞭如指掌,否則豈容四輛馬車三十多個大漢,日夕在烏衣巷外等待機會?

梁定都等是地頭蟲,對方也必是地頭蟲,所以對方是何方人馬,宋悲風心裡該有個譜儿。

宋悲風續道:“我當時沒有閒暇理會駕車的人,衝入館子內,剛見到你被人亂棍痛打,張賢滾倒地上,定都等無不負傷,我立即出劍,連傷多人,對方匆忙撒走,當我追出門外,被另一沒有參與館內打鬥的蒙臉人所阻,徒看著對方的人駕車離開。此人劍法之高,是我平生僅見,直到行凶者從容離去,那人從另一方向脫身。”

  燕飛道:“那人竟是用劍的。”

宋悲風點頭道: “我因急於救人,難以分身追截。事後查得四輛馬車給沉入秦淮河裡,馬兒給牽走,人也逃得無影無踪。敵人整個行動計劃周詳,不留下絲毫可供追尋的線索,擺明是針對我宋悲風而來,是特地做給我看的。只是沒估我會及時趕到,否則你們沒有一人可以活命。而定都身手的高明,亦大大出乎他們料外。”

  燕飛沉聲道:“他們是誰?”

宋悲風打量他好半晌,木無表情的道:“你動氣啦?”

燕飛苦笑道:“難道可以寬恕他們嗎?”

宋悲風嘆一口氣,徐徐道:“這些確是卑鄙小人,有甚麼事,該衝著我來,卻找定都他們下毒手,還累及你和高彥。假設你有甚麼三長兩短,我如何向玄少爺交代?”

燕飛道:“不會是衝著我而來嗎?”

宋悲風肯定的道:“絕對不是!”又不眨眼地凝望他道: “燕飛,你肯定內功尚在,否則給人這般狠毒猛打,我自問也受不了。你只三天便完全復原過來。適才正查探你體內脈氣,忽然一股奇寒無比的真氣冒出氣海,延往全身,然後又生出另一股灼熱的真氣,堪堪與寒氣抵消,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踪。照我看,只要能把寒氣的根源消除,你的武功立即可以恢復過來。如此異象,確是從未聽過,在你身上究竟發生過甚麼事?”

燕飛不想和任何人談及“丹劫”的事,更不願重提被青媞加害的傷心往事。頹然道:“我本身的功法,出於自創,被任遙擊傷後,便昏迷百天,自己也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

宋悲風怎想得到其中會有如此曲折離奇的巧合,沒有生疑,點頭不語,似在暗自思索別的事。

燕飛呆看著他,宋悲風是個值得他敬重的劍手,以他的劍法,到外面去必可闖出名堂,大有作為。可是他卻甘於在謝府當家將的頭子,便知他淡泊名利,志行高潔。

宋悲風忽然道:“你想知道對方是誰嗎?”

  燕飛肯定的點頭。

宋悲風沉聲道:“這個人在建康城沒有多少人惹得起他,即使是安爺,也要對他無可奈何。”

燕飛除對害母仇人外,很少會對人生出恨意。不過對策動此事者卻是切齒痛恨,他最清楚記得,高彥受創倒入他懷內的痛心感覺。冷然道:“是誰?”

宋悲風道:“你先答應我,此事須限於你我兩人曉得,而在你武功恢復前,絕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必招殺身之禍。”

燕飛大訝道:“你竟然沒有告訴安公?”

宋悲風嘆道:“自淝水之戰後,安公一直想歸隱東山,重過當年與花鳥為伴的山林生活,若曉得是此人幹的,肯定心灰意冷。建康已愈來愈不像話,若他離開,人民的苦難將會更大!”

  燕飛忍不住道:“他是誰?”

宋悲風雙目殺機大盛,一字一字的道:“是我們的姑爺王國寶。”

燕飛並不清楚王國寶與司馬道子的勾結,更不曉謝安與女婿關係惡劣至如此地步,聞言失聲道:“什麼?”

宋悲風狠狠道:“他用的雖然不是慣用的佩劍,可是他的劍法怎瞞得過我。不須問他為何要這樣做,只須知道是他幹的便成。”

燕飛心中思潮起伏,好一會後道:“你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宋悲風出乎他料外地,露出今晚第一絲笑意,冰寒淒冷的,淡淡道:“我可以怎麼辦呢?只好靜心等候他來殺我宋悲風吧!”

拓跋圭親率二百戰士穿過疏林,緩緩迫近窟咄谷口外的營地。窟咄怕被偷襲,營地暗無燈火,雖然必有人在營地邊緣放哨,可是際此天寒地凍之時,警覺性亦將降至最低。何況對方人多勢眾,多少有輕敵之心,怎想到追人者竟會遭被追者反擊。

早在選擇逃生路線,他已想到這座小谷,自代國滅亡後,他與燕飛和族人一直過差流亡的生活,不肯向符堅屈服,故對附近地理環境瞭如指掌,而他自少接受培養的知識,終在今夜派上用場,助他克敵取勝。

今次數百里的遠遁,不但令他逃離賀染幹的威脅,又把窟咄誘入陷阱,與慕容麟會師此地,更是致勝的關鍵。

馬蹄踏在鬆軟的白雪上,無聲無息地綬綬向目標推進。

拓跋圭抬頭望天,深黑的夜空嵌滿星斗。

草原的野空最是迷人,少年時代,他和燕飛最高的享受,是一起躺在草野上,看著星空說心事話兒。燕飛是個很好的聆聽者,亦只他有資格明白他的大志。他拓跋圭不單要恢復代國,還要征服草原和所有相連的土地,完成先祖們的宏願。

旁邊的張袞低聲道:“是時候哩!”

拓跋圭一言不發取出長弓,取起一支扎上脂油布的長箭,手下紛紛效尢。他們開始散開,二百多個戰士平排推進,敵人的營地漸漸進人射程之內。

  拓政圭喝道:“點火!”

多支火炬燃起,眾人立即彎弓搭箭,對方營地的守衛終於警覺,先是發聲示警,接著號角響起,不過一切已太遲了。

手持火把的幾名戰士策馬在陣前奔過,以熟練迅速的手法把挽弓待發的箭矢點燃,著火的勁箭立即離弓射上高空,畫出美麗的紅焰亮光,住敵營投去。

火箭接連射出,敵營紛紛著火,烈火和白雪,對此強烈而詭異,敵營立即亂成一團,熟睡的戰士驚醒過來,衣甲不整、兵器不齊地竄出焚燒的營帳。

殺聲蹄聲在左右前後響起,是分由長孫普洛和長孫嵩率領各九百人的偷襲部隊,從左右兩翼突襲對方佈於谷外的營地。

拓跋圭把長弓掛回馬背,掣出雙戟大喝道:“隨我來!” 領頭向敵營殺之。

燕飛輕輕掩上房門,向在門外遊廊等候的宋悲風低聲道: “他仍在睡覺,睡得很香,只是臉色比平時蒼白,該沒有甚麼大礙。”

宋悲風大訝道:“你並沒有點燈,竟可以察辨他的容色?”

燕飛給他提醒也大奇道:“確是古怪,在黑夜視物上,我似乎比以前看得更清晰分明。”

宋悲風見他用眼睛掃視遠近,一臉茫然道:“橫豎快天亮哩!我們到亭子再聊兩句。冷嗎?”

燕飛搖頭,隨他踏入四合院中園的方亭去,在石凳子坐下。

宋悲風欣然道:“我敢肯定安爺的看法錯不了,你失去武功只是暫時的現象。不用憂心,安爺正為你想辦法。”

燕飛道:“安公是怎樣的一個人。”

宋悲風沉吟片刻,低聲道:“安爺是怎樣的一個人,怎到我來評說。不過我曉得老弟有此一問,是心存善意。而我可以說的,是安爺一生人力求超脫於人世間的煩惱,可又不能不食人問煙火,置家族榮辱於不顧,心內的矛盾可想而知。”

稍頓續道:“有時我真希望他是王敦、恆溫那種人,哪肯定司馬曜再無立足之地,更不會像現在般被人步步進迫,喘息的空間愈來愈小。”

見燕飛默然無語又道:“以前只得安爺獨撐大局,幸好現在終有玄少爺繼承他的事業,家族可保不衰,否則謝家的將來,誰也不敢想像。”

  燕飛欲言又止。

宋悲風道:“你是否想問我如何看玄少爺,唉!他也不是王敦、桓溫之流。可是勿要有人惹怒他,因為他是謝家自有族史以來最不好惹的人,他的劍在南方更是從來沒有敵手。”

  燕飛心中湧起難言的感受!他雖寄居謝家兩個多月,清醒的時問卻不到半天六個時辰,較有親近接觸的只是謝安、宋悲風和梁定都、小琦等府衛婢女,謝鍾秀則碰過兩次頭,卻不知是否因謝安高尚的品格和風采,又或因宋悲風的重情義,他感到已對謝家生出深刻的感情,所以不由關心起謝家來。

當曉得對付他們的人是王國寶,更使他為謝家的安危擔心,他雖不清楚南晉朝廷的複雜情況,仍曉得王家在建康與謝家地位相若,王謝兩家若出現爭執,後果不堪想像。

宋悲風道:“老弟現在勿要多想謝家的事。在建康城,沒有人敢明目張瞻來惹安爺。我宋悲風更非任人宰割、沒有還手之力的人。在朝廷上,支持安爺的人仍佔大多數。目下你最緊要是恢復功力修為。”

燕飛又想到那叫獨叟的人,暗忖或該上門去採訪他。

宋悲風沉聲道:“燕老弟若為你的好朋友著想,待他養好傷後便請他離開建康,此處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燕飛被他提醒關於高彥的心願,硬著頭皮道:“宋老兄是否熟識紀千千?”

這句話不但問得劣拙,且立感後悔,坦白說,如非高彥因他而受傷,他絕不會在這事上盡任何力以作補償。

宋悲風愕然道:“原來老弟你也是紀千千的仰慕者,真想不出來!”

燕飛老臉通紅,差點要掘個地洞鑽進去,語無倫次的應道:“不是!”

見宋悲風一臉茫然的瞧著他,苦笑道:“是高彥那小子,他說要見過紀千千一面才能心息返回邊荒集去。”

換作平時,宋悲風肯定會呵呵大笑,現在卻是心情沉重,恍然道:“這才合理,早聽劉裕說過你在邊荒集從不像高彥般經常沾花惹草。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易在只要我對千千小姐提出請求,她必肯俯允,難就難在我必須得安爺點頭同意,不可瞞著他去進行。”

燕飛尷尬道:“宋老哥不用為此煩惱,經過此劫後,怕高彥已失去仰慕紀千千的心。”

宋悲風忽然道:“你肯否為高彥作點犧牲?”

  燕飛訝道:“作什麼犧牲?”

宋悲風微笑道:“只要說成是你燕飛想見紀千千,以燕飛為主,高彥為副,安爺必肯同意。”

燕飛大吃一驚道:“這樣不太好吧?”

宋悲風道:“所以我說你要作點犧牲。”

燕飛猶豫道:“安公會否像你般生出懷疑呢?”

宋悲風笑道:“安爺是風流坦蕩的人物,又不是在為他的干女兒選幹女婿,見見面乃等閒的風流韻事,他怎會當作一回事。”

燕飛目光投向高彥養傷的廂房,頹然嘆道: “好吧!我便捨命陪高彥那小子好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0-5-29 16:45:21 |只看該作者

第 九 章 時不我與

高彥睜眼見到燕飛坐在榻旁,大喜道:“直到此刻見到你這小子,我才敢真的相信你沒折半根骨頭。哈!你根本沒有失去內功,否剛怎捱得住,至少該像我般仍躺著爬不起來。”

燕飛苦笑道:“若我內功仍在,你道那班兔崽子仍能活命嗎?不過我的情況確非常古怪,或者終有一天可以完全復元過來。”

高彥忘記了自身的痛苦,歡大喜地道:“那就有救哩!我們又可以在邊荒集縱橫得意了。坦白說,沒有了你燕飛的劍,我和龐義肯定在邊荒集晚晚睡不安寢。”

燕飛微笑道:“多點耐性吧!你的傷勢如何?”

高彥雙目亮起深刻的仇恨,道:“只要打不死我,便沒有甚麼大不了,多躺兩天該可以起來。知否是誰幹的?”

燕飛不忍騙他,道:“此事巳由宋悲風處理,這裡是建康而不是邊荒集,不到我們逞強。”

高彥呆了半晌,點頭道:“你說得對。若謝家解決不來的事,我們更是不行。宋悲風是個很不錯的人,每天都來探望我的傷勢,又以真氣為我療傷,現在我內傷方面好得七七八八,只是左臂和右腳仍有點痛。”

又忍不住道:“誰敢來惹謝安呢?”

燕飛道:“你最好不要知道,出頭動手是我的責任。”為分散他的注意力,續道:“還想見紀千千嗎?”

高彥立即精神大振,不迭點頭道: “當然想見她,還想得要命。”

燕飛欣然道:“我已向老宋提出要求,他會代我們向安公說情,現在就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宋悲風此時走進來,先摸摸高彥的額頭,微笑道:“退燒哩!高兄弟的底子很好!”轉向燕飛道:“安爺要見你。”

燕飛向高彥打個眼色,隨宋悲風離開房間。上一次他去見謝安,他感到謝家如日中天的威勢氣派,府內一片生氣,由下至上安逸舒泰。可是今次所遇人等,人人臉色沉重,府內宏大的屋宇梁棟,似也失去先前予他牢固而不可折的印象,在在預示謝家已到了盛極必衰的處境。

謝安若去,烏衣巷最顯赫的謝家府第,餘下的將是沒有魂魄的軀殼。

燕飛隨意問道:“為何不見小琦呢?”

宋悲風道:“小琦前幾天不眠不休的服侍你,以免你的情況有突變時來不及通知我,到昨晚實在撐不下去,我遂著她去休息,現在該還在睡覺呢。她是個心腸很好的小姑娘。”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他固然感激小琦,對宋悲風的照顧更生出感觸。他已是個沒有利用價值的廢人,宋悲風仍整夜守候榻旁。不論如何,縱然遭盡謝家其它人的白眼,就憑謝安、宋悲風和小琦三個人,足令他對謝家生出深刻的感情。

宋悲風領他進入中院四季園,忘官軒矗立其中心處,與中院的其它樓閣相媲,彷如鶴立雞群。

一位風姿優雅的中年美婦雙眉深鎖的從忘官軒大門的長石階拾級而下,該是剛見過謝安辭退出來。雖初次遇上,燕飛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覺。

宋悲風現出發自心底的敬意,與燕飛避道—旁,施禮致意。

美婦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宋叔好!這位公子是……”

宋悲風道:“是燕飛燕公子。”又向燕飛介紹道:“王夫人是玄少爺的姐姐。”

燕飛見她不但沒有架字,還態度謙和親切,不由生出好感,慌忙施禮。

謝道韞幽幽輕嘆一口氣,柔聲道:“原來是燕公子,我們家的事,累公子受災,我們感到很抱歉。幸好公子吉人天相,貴體康復,我們叫以放下一樁心事。”

  燕飛不知說甚麼話好。他一向不慣以甜口滑舌去安慰別人,偏是現在更不知從何接口。

謝道韞向宋悲風道:“宋叔好好招呼燕公字。”

  施禮後離開。

  宋悲風道:“老弟!請!”

燕飛收回投在謝道韞背影的目光,問道:“王家是否王國寶的家?”

宋悲風露出苦澀無奈的表情,道:“高門對高門,即使安爺也無法改變這習氣。道韞大小姐嫁的是王國寶堂叔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唉!”

燕飛訝道:“她的婚姻不愉快嗎?噢!我是不該問這種事的。”

宋悲風道:“沒有關係,除安爺外,此為人盡皆知的事,我們謝家不論男女,人人風流脫略,他王家卻是另一派樣子。王國寶和他弟弟王緒是利欲熏心之輩,王凝之則沉迷天師道,你說大小姐會開心嗎?”

燕飛的心情更沉重,高門大族絕不像表面的風光。居於烏衣巷豪門之首的謝家則更面臨內憂外患,餃子館的事件只是個開始。

忽然間,他醒悟到因何見到謝道韞會有似曾見過的感覺,娘親在生時,常獨自一個人躲在帳內幽思發怔,亦是謝道韞這般神情。

謝安一人獨坐軒內一角,點燃一爐檀香,令佈置高雅、古色古香的齋軒更添書香韻致。

謝安手持一張紙箋,正看得入神。

宋悲風道:“安爺,燕公子到!”言罷默默退出軒外去。

謝安把紙箋放在几上,另一手取書鎮壓好,朝他看過來微笑道:“小飛,你總是教人驚異,坐過來讓我好好看你。”

燕飛心中一熱,以謝安的身份地位,把照顧他的事交由宋悲風去辦,已算是關懷體貼之至。而謝安在他每次甦醒後,都拋開—切繁務立即見他,可見他對自己的垂愛,並非只是履行對謝玄的承諾,而是出於對自己真正的關懷。

燕飛在他旁施禮坐下,迎上謝安的目光,謝安仍是那麼逍遙自在,灑脫從容,可早燕飛卻在他鬢邊額角間發現十多根上次見他時沒有的白髮。

謝安欣然道:“我每次見到小飛,都心生歡喜,因為像小飛如此人物,世所罕見。不要以為我是故意哄你。所謂雖小道必有可觀處,相人一術,由來久矣,是—種專藝,聖人則有遊於藝之說。哈!我謝安—向不肯屈從於定見。技藝本身並沒有大小之別,用於大則為風雲龍虎之機,用於小則卻有涉身處世之益。擴之展之,可廣及冶亂興衰、天道氣候,人情社會,術簡味深、不可輕視。”

面對這可堪被推為清談第一高手的謝安,燕飛大感應對不來,苦笑道:“安公勿要如此推許我,我只是個平凡的人,從小沒有甚麼大志向。”

謝安仰望屋樑,有感而發的嘆道:“不平凡的人,自有不平凡的遭遇。小飛可以解釋給我聽,為何在失去內功後,任棍打棒擊,仍可無恙呢?天命難測,你有沒有大志並不重要。像我謝安便是個從來沒有大志的人,看看我現在是坐在甚麼位置?乾著怎樣的事?”

燕飛汗顏道:“我怎能和安公相比?”

謝安目光回到他臉上,精光閃閃,微笑道:“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謝安這番眼力和說話。”

一手取起書鎮,把箋紙拿起來,遞給燕飛道:“這是我侄女道韞,玄侄的姐姐昨晚作的一首詩,讓我品評,你也來看看。”

燕飛對謝道韞有種自己也難以明白的好感,聞言雙手接過。詩箋上的題目是《擬嵇中散詠松詩》,字體秀麗清逸。

謝安道:“嵇康曾為中散大夫,所以又稱嵇中散,道韞擬作的是嵇康的《遊仙詩》,原作追求的是服藥成仙,超脫令人沉淪的苦海。”

燕飛心中一動,低頭細看,詩文共八句,寫著:“遙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原想遊下息,瞻彼萬仞條。

  騰躍未能升,頓首俟王喬。

  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飄! ”

  燕飛皺眉道:“王喬是誰?”

謝安答道:“王喬指的是仙人王子喬,道韞此詩與原詩不同處,非像原詩般歌頌王子喬成仙的韻事,只是想藉助他白日飛升之術,去親近可望而不可即卓立祟山之巔的青松。可是凡人當然沒有王子喬的辦法,所以只能無奈頓首。”

燕飛放下詩箋,低聲道:“王夫人是想安公引退哩!”

謝安欣然道:“這方面我本心意已決,道韞更清楚我的心意,此詩只是表達她同意我的決定。但在建康我尚有一事未了,此事完成之日,便是我辭官退隱之時。”

  燕飛很想問他是甚麼事?卻曉得不宜由自己去問,若可以告訴他,謝安當然會說出來。

謝安略一沉吟,道:“小飛昏迷期間,支遁大師曾兩次來看你,對你忽寒忽熱的情況百思不得其解。支遁不但精於醫道,更是對丹道有研究的佛門高僧,這樣的人在建康只有他一個,他想不通的,其它的人更是束手無策。”

燕飛給牽起心事,道:“我想獨自出去走一趟,請安公勿要派人跟隨。”

謝安仔細打量他,好一會沒有說話,忽然微笑道:“支遁很想和你談談,我猜他是要親自向你弄清楚一些事。我卻一直沒有答應他,你道是甚麼原因呢?”

  燕飛愕然。

謝安淡淡道:“因為我清楚你的性格,不愛談論個人的私事。荒人都是沒有過去的人,我們除了曉得拓跋珪與你有親如兄弟的關係外,其它一切全無所知。你在邊荒集除跟人拚鬥外便是喝酒,想來應有一股沉重的傷心往事!甚至關乎到你現在奇異傷勢的源起,你卻一字不提,我為免你為難,又免支遁勞而無功,所以除非得你點頭,我尚無意讓你們碰頭。”

燕飛尷尬道:“事實上並沒有甚麼好隱瞞的,只是想到說出來沒有什麼用,且事情頗為曲折離奇,我又是個不折不扣的懶人,所以不想安公你徒費精神而已!唉!”

謝安笑道:“我也是大懶人,可惜身不由己。你現在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又有像任遙這個可怕的敵人,孤身外出不怕太冒險嗎?你是否還想見千千呢?”

燕飛更感尷尬,老臉一紅道:“習慣是很難改的。多年來我獨來獨往,也慣於獨力為自己承擔難題、解決難題。安公請不要再為我花費心力。至於千千小姐,唉!”

謝安若無其事的道:“想見千千的是高彥而不是你吧?”

燕飛一呆道:“是宋大哥告訴你的?”

謝安啞然失笑道:“何用悲風說出來呢?聽說在邊荒集你從來不涉足青樓,這次不單要見紀千千又指明帶高彥同行,而高彥則終日流連青樓畫舫,我謝安是過來人,怎會猜不中?”

燕飛苦笑道:“高彥這小子威脅我要見過千千小姐方肯心息回邊荒集去,我見他受傷,只好厚顏向安公提出這般無禮的請求。好哩!安公既然清楚情況,我……”

謝安截斷他道:“你想置身事外嗎?這個我可不容許。我可安排高彥見千千,不過你要作陪客。你要到那裡也可以,不過悲風必須陪你同行,你也不想高彥錯失見千千的機會吧!”

  燕飛拗不過他,只好答應。

謝安道:“小玄已有回音,他和劉裕會在五天內返回建康,希望回來可以見到你。”接著微笑道:“不論你去幹什麼,又或見任何人?悲風自會為你守密。若有危險,他更可以在外面為你把風的。”

  燕飛道:”多謝安公關心。“

宋悲風此時進來道:”王恭大人求見!“

謝安向燕飛道:“千千的事,我自有安排。一切待高彥康服再說。”又轉對宋悲風道:“小飛有事外出,悲風你陪小飛走上一趟吧。 ”

  燕飛知他事忙,施禮告退。

拓跋珪和慕容麟並騎立在山丘上,大地是無窮盡的白雪,細碎的雪粉漫天灑下,天氣卻不寒冷,這場小雪大有可能是最後一場在春天下的雪。

同一座山丘,昨晚和今天的心情已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勝利的果實已牢牢掌握在拓跋珪手上。

拓跋部唯一有資格反對他的力量已被他徹底擊潰,餘子皆不足道。立國的道路則仍是遙不可及,在強鄰環伺下,他還須默默耕耘,等待適當的時機。

昨晚他與手下將士兵分三路,突襲窟咄在谷口南面的營地,當谷內的窟咄中計急謀反擊,要把谷北的兵員調來參戰,慕容麟依諾從北面夾擊窟咄。窟咄軍登時大亂崩潰,四散逃亡。拓跋珪領兵強攻入谷,卻給窟咄從北面突圍逃去。不過拓跋珪曉得窟咄已人困馬亡,逃不得多遠。

現在兩方人馬在谷北山丘會師,全面的追捕巳在眼前雪茫茫的荒原展開,他們正在等候擒獲窟咄的好消息。

拓跋珪已暗下命令,若由己方戰士逮著窟咄,便來個先斬後奏,絕此禍根,只許帶回他的屍體。

無毒不丈夫,拓跋珪比任何人更明白這個道理。

慕容麟神態傲慢,好像戰勝的功勞全歸他似的,楊起馬鞭指著前方遠處道:“看,拿到窟咄哩!”

簇擁著兩人的聯軍聞言齊聲歡呼。

拓跋珪定神—看,慕容族的戰士正押著被五花大綁捆在馬上的窟咄朝他們趾高氣揚的馳來,一顆心直沉下去。

現在他要依賴慕容垂,要殺窟咄,尚須慕容麟點頭才成。

  押解窟咄的戰士馳上丘頂。

  “蓬!”

瞼如死灰的窟咄被解下纏縛於馬背的牛筋索,給人從馬背推下來,掉在拓跋珪和慕容麟馬前雪地上。

平時自詡高大威武的窟咄處處血污,鬚髯染滿血漬,渾身雪粉,冷得他直打哆嗦,由於雙手仍被反綁背後,仆倒地上再沒法憑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兩名戰士把他從地上挾起,讓他半跪地上,其中—人還掀著他的頭髮,扯得他仰望高踞馬上的拓跋矽和慕容麟。

慕容麟長笑道:“窟咄啊!你也有今天一日哩!”

只從這句話,拓跋珪便曉得慕容垂私下曾聯繫窟咄,當然雙方談不攏,否則現在他拓跋珪將與窟咄掉轉位置。

窟咄目光投向拓跋珪,射出深刻的恨意,大罵道:“拓跋珪你不要得意,終有一天你會像我般下場。”

拓跋珪淡淡道:“我如何下場,恐伯你沒命見到!”探手身後,握上戟柄。

慕容麟喝止道:“且慢!王父吩咐下來,若生擒此人,且把他帶回去。”

拓跋珪表面沒有半絲異樣神態,心中卻翻起滔天怒火,暗忖終有一天,我拓跋珪再不用看你慕容氏的臉色做人。點頭道:“既是燕王的吩咐,我拓跋珪當然從命。”

  雪愈下愈密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0-5-29 16:45:45 |只看該作者

第 十 章 路轉峰迴

燕飛和宋悲風聯袂離開謝家,踏足烏衣巷。

在燕飛的心中,大的是街,小的是巷,後者通常是相對的宅院間留出來的通道,寬不過一丈,窄至僅可容一人通過。

他對大街的興趣,遠及不上小巷予他的情趣。由於宅院不同的佈局,山牆夾峙下,使小巷有轉折、收合、導引、過度的諸般變化,天空則呈現窄窄的一線,蜿蜒的巷道似別有洞天,有種說不出的況隱況味。

但烏衣巷卻有不同於他想像和認識中的小巷,寬度介乎御街與一般街道之間,寬達兩丈許,可容兩輛馬車輕輕鬆鬆地迎頭往來。

烏衣巷和御道交接處設有巷門,標示著烏衣巷的開端,由兵衛日夜把守,也是進出烏衣巷的唯一出入口。

可是烏衣巷亦擁有窄巷所予人曲折多變、安靜、封閉的感覺,高樓巨宅對外的簷、窗、側門、台階、照壁、山牆充滿起伏節奏地排列兩旁,白牆、灰磚、黑瓦,疏落有致的老槐樹,無不顯得安逸幽雅。

燕飛聽著左方秦淮河傳來河水輕泊岸緣的聲音。宋悲風道:“王恭是侍中大臣,是朝廷有實權的正二品大官,他在這時候來見安爺,極不尋常。”

燕飛皺眉道:“他是否對面王家的人?”

宋悲風答道:“他的宅院在烏衣巷尾,輿對面王家同姓而不同族系,一向支持安爺,你們在高朋樓遇上與孫小姐同行的淡真小姐,便是他的女兒。 ”

燕飛腦海立時浮現那風姿卓約的美女,心忖原來是侍中大臣王恭的女兒,難怪如此不把人放在眼內。

  兩人穿過巷門,轉入御道。

秦淮河在左方蜿蜒曲折地緩緩流淌,一派怡然自得,對岸屋宇間炊煙裊裊,充盈著江南水城的特色。

宋悲風止步道:“老弟要到那裡去?”

燕飛道: “宋老哥聽過一個叫獨叟的人嗎?”

宋悲風搖頭道:“從沒有聽過,獨叟是否你這位朋友的外號?”

燕飛道:“我並不清楚,只知道他住在西南平安里陽春巷內,屋子南靠秦淮。”

宋悲風欣然道:“那並不難找,我負責帶路。”

兩人又沿左靠秦淮河的熱鬧大街漫步。三天前,燕飛等便是在這條名為“臨淮道”的街上的餃子館遇襲,舊地重遊,感覺上並不好受。尤其當想到乖巧的張賢已命赳黃泉。

  宋悲風亦生出感觸,沉默下去。

燕飛忽然感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往他瞧來,自然而然往對街回望,見到一個形如大水筒,身穿黃袍的高大肥胖的僧人,正在對街目光灼灼地註視他們,見燕飛瞧過來,雙目精光斂去,登時變成個似是慈眉善目笑嘻嘻的胖和尚,還合什向他們緻禮,腳步不停的朝相反方向去了。

  宋悲風冷哼一聲。

燕飛感到胖僧先前的目光充滿惡意,令他很不舒服,道: “是誰?”

宋悲風邊行邊道:“是個佛門敗類,叫'惡僧'竺雷音,是城東明日寺的主持,得司馬曜兄弟庇護,沒有人能奈他的何。他本人亦武功高強,在建康佛門裡亦是數一數二的好手。”

燕飛嘆道:“建康城似乎比邊荒集更加複雜險惡。”

宋悲風苦笑道:“我想問題在於邊荒集沒有一個人敢自認好人,不似這裡的人愈是大奸大惡,愈是滿口仁義道德,戴著副假臉孔。像竺雷音平時一臉和氣,可是下起手來,比誰都要毒辣。聽說個多月前司馬道子的手下走狗爪牙在邊荒集逮著數十個荒人,男的便收作奴僕,其中幾個較有姿色的女子,便送給竺雷音作使女,行淫取樂。”

燕飛感同身受,憤怒道: “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沒有人管嗎?”

宋悲風頹然道:“安爺曾立法禁制。可是司馬曜兄弟只是虛應故事。戰亂之時,將領豪強四出抄掠『生口』,擄回江南充作豪族莊園的奴婢,已成一種習以為常的風氣。因他們的獵物是荒人,又或從北方逃來避難的流民,故除安爺外沒有人肯出頭為他們說話。十多天前,關中千餘流民因躲避戰亂,南奔投晉,卻被桓玄方面的將領誣為『遊寇』大肆屠戮,而其男丁婦女同樣被剽掠為奴婢。”

燕飛道:“這種事大失人心,難怪北方漢人厭恨南人。”

宋悲風領他轉入一條小街,道:“前面是平安里,我會在屋外為你把風,只要高呼一聲,老哥我隨傳隨到。”

  燕飛不由有點緊張。一來不知毒叟的為人行事,更怕是連他也愛莫能助,落得失望而回。

支循在謝安對面坐下,接過謝安奉上的香茗,輕胛一口,道:“我剛才遇上王恭,聊了幾句,他對司馬道子權勢日盛非常不滿。”

謝安輕嘆一口氣,點頭道: “他今次來便是想外調,對建康眼不見為淨。他該去向司馬道子提出要求方是找對門路,尚書令專管官員調升之事,司馬道子又視他如眼中釘,保證這邊遞入牒章,那邊便批准出來。可是若由我提出,肯定司馬道子硬壓下去,以顯示現在建康是誰在主事。”

稍頓續道:“像朱序免除軍籍,還為平民的申請,雖經我親自向皇上提出請求,司馬道子仍在拖延,使我無法向小玄交待,真個愧對朱序,幸好得他不予見怪。”

  支循沉聲道:“他要迫你走!”

謝安苦笑道:“此正是問題所在,我謝安早萌去意,可是若如此一走了之,人人都會以為是被他擠跑的。”

支循道:“自皇上把司馬道子獻上的張氏女子納為貴人,大權便旁落於司馬道子手上,若你離開建康,建康會變成甚麼樣子呢?”

謝安道:“皇上的聖諭發下來了嗎?”

支循點頭道:“剛發下來,明言停建彌勒寺,可是對'小活弼勒'竺不歸卻隻字不提,令人擔憂。”

謝安露出疲倦的神色,緩緩道:“我可以做的都做了!是我離開的時候啦。小玄這幾天會回來,我將輿他一道離去。”

支遁苦笑道:“若站在佛門的立場,我會懇求你為造福蒼生留下來;但在朋友的立場,你是該回到屬於你的山林去,過你嚮往多年的日子。”

謝安道:“我去後,這裡交由三弟主持,琰兒為副,不抬司馬道子如何膽大包天,諒也不敢為難他們。”

  支循道:“我想去看看燕飛。”

謝安道:“他昨晚甦醒過來,沒事人一個似的,剛與悲風出外去了。”

支循聽得目瞪口呆,好一會才道:“若有人告訴我像他般的情況,我肯定不會相信。”

謝安回复瀟灑從容,似正憧憬即將來臨的山林之樂,隨口問道:“有'丹王'安世清的回音嗎?”

支循道:“我正因此事而來,安世清那邊沒有消息,但他的女兒此刻正在建康,還來探望我。”

謝安動容道:“又會這麼巧的。”

支循道:“她得乃父真傳,不但精通醫術丹道,且劍法已臻上乘境界。我向她提及燕飛的情況,她似是曉得燕飛這個人,還追問他的長相。其的性格有點像她的爹,對世事一付莫不關心的態度,今趟不知何事會令她遠道來建康呢?”

謝安皺眉道:“你身為她長輩,難道不可以問上一句嗎?”

支循啞然笑道:“長輩又如何?她有種不染一絲雜質、不沾半點俗塵的氣質,令你感到若她不願說,問也是白問,所以當她問及燕飛的長相外貌,我才會特別留意起來。”

謝安笑道:“算你沒有失職,若你不是這種人,怕她也不會來向你請安問好。言歸正傳,她對燕飛的情況有甚麼話說?”

支循道:“她一句話也沒說,只道她有事須到丹陽,兩天后回來會隨我到這裡見見燕飛。至於安世清,她說連她也沒有把握可在短期內找到他。”

謝安興致盎然的道:“憑著是安世清女兒的身分,已足使我想見她一面,看看她如何脫俗超塵,不食人間煙火。”

燕飛呆看緊閉的大門,這所沒有傳出任何聲息的宅院,位於陽春巷尾,屋後就是長流不休的秦淮河。

宋悲風回到他身旁,道:“我找人問過啦!屋內只有一個孤獨的老頭兒,終日足不出戶,見到人也不會打招呼,'獨叟'的名字起得相當貼切。 ”

燕飛解釋道:“我是受人所託來見他的,嘿!宋老哥……”

宋悲風拍拍他肩頭,道:“我明白的,你去敲門吧!我會躲起來哩!”

  言罷去了。

燕飛踏前兩步,拿起門環,結結實實的扣了兩記。

敲門聲傳進樹木深深的宅院內去。

苦待好一會後,燕飛見沒有任何反應,正猶豫該再敲門,還是悄然離開,一把沙啞蒼老的聲音在門內響起道:“誰?”

燕飛心中一懍,此人肯定武功高明,自己一點感覺不到他來到門子另一邊。忙乾咳一聲以掩飾心內的緊張情緒,道:“老丈是否獨叟呢?我是受人之託來見你老人家的呢!”

隔門的人沉默片晌,沉聲道:“誰託你來?”

對方似是很久沒有和人說話的樣子,惜話如金,口舌艱難乾澀,平板無味。

燕飛大感不是味兒,不過勢成騎虎,硬著頭皮道:“是太乙教的榮智道長。”

那人立即破口大罵道:“竟是那豬狗不如的畜生,給我滾!”

燕飛反感到輕鬆起來,因為“丹劫”已給他吞進肚子內去。榮智雖非甚麼好人,自己終是有負所託。假如獨叟開口便問他有沒有為榮智帶東西來,自己當不知如何是好。在現今的情況下,能否問清楚“丹劫” 的事已屬次要。且說不定榮智只是想藉「丹劫」來害獨叟,他燕飛反替他受了此劫。

燕飛聳肩道:“老人家請恕我打擾之罪。”

正要掉頭走,獨叟又隔門叫道:“我和他早斷絕情義,他還著你來幹啥?”

燕飛又走回頭,隔門嘆道:“此事一言難盡,榮智已作古人,臨終前託我把一個小銅壺帶來給……”

  “咿丫!”

大門洞開,現出一個又矮又瘦,乾枯了似的披著花白長發的老頭,不過他滿佈皺紋的臉龐上深陷下去的眼眶所嵌著一對眼睛,卻是精芒電閃。他的高度只來到燕飛下頷處,可是卻有一股逼人而來的氣勢,使燕飛感到他絕不好惹。不知如何,燕飛更感到他渾身邪氣,不像好人。

獨叟攤手道:“東西呢?快拿來!”

燕飛不知該生出希望還是該自疚,對方顯然清楚“丹劫” 的事,所以只聽到銅壺兩字,立即曉得是甚麼一回事。

苦笑道:“此事一言難盡,老丈可否聽小可詳細道來。”

獨叟雙目一轉,拍額道:“對!進來再談。哈!這畜生倒收得緊密,臨死前才肯還給我。”

燕飛隨他進入院內,心情更覺沉重,若他曉得“丹劫”給自己吞進肚內去,不知會有如何反應。他首次後悔來找這怪老頭,但最不幸的是他卻乃自己能想到的唯一希望。

院內積滿厚雪,屋宅三進相連,牆壁剝落,如不是曉得獨叟住在這裡,會以為是給荒棄多年的破宅。

獨叟喃喃道:“他是否把銅壺交了給你呢?有沒有吩咐你不要拔去壺塞?”

燕飛道:“確是如此,不過……”

獨叟旋風般在宅前石階轉過身來,雙目凶光大盛,厲聲道:“不過甚麼?你竟沒有聽他的囑咐嗎?”

燕飛慌忙止步,否則要和他撞個正著。在不到兩尺的距離下,他嗅到獨叟身帶一種濃重古怪的氣味,有點像刀傷藥的氣味。

頹然道:“事情是這樣的,榮智道長過身後,我帶著小銅壺……”

獨叟雙目凶光斂去,不耐煩的道:“我沒有閒情聽你兜兜轉轉,銅壺在那裡?你究竟有沒有打開來看過。”

燕飛心忖醜婦終須見家翁,坦白道:“壺內的東西已給我服下。”

出乎意料之外的,獨叟並沒有想像中的激烈反應,笑意在嘴角擴展,影響著他每一道深刻的皺紋,忽然前仰後闔的大笑起來,指著燕飛辛苦地喘息道:“你這招搖撞騙的笨蛋,竟敢騙到老子的頭上來。”

燕飛大感不是滋味,道:“吞下去時差點把我燒熔,不過碰巧當時我中了逍遙教主任遙的逍遙寒氣,兩下相激,令我忽冷忽熱,最後給人把我救回建康,昏迷了百天,醒來後內功全消,所以特來向老丈請教。”

獨叟的笑容立即凝止,臉上血色褪盡,呆瞪著他。

燕飛嘆道:“'丹劫'恰給我吞進肚內去,像一股火柱般貫入咽喉,接著漫延往全身經脈,若不是寒氣相抵,我怕整個人會給燒成火燼,真奇怪!裝著這麼烈火般的東西,小銅壺仍是涼浸浸的。”

獨叟直勾勾的瞧著他,眼神空空洞洞,像失去魂魄的走肉行屍般喃喃道:“真的給你吞了丹劫下肚!”

燕飛見到他失落的模樣,心中一陣難過,喚道:“老丈!你老人家沒事吧?”

獨叟像聽不到他的話般,自言自語道:“那我畢生研究的心血,豈不是白費工夫?”

燕飛頹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不想東西落在任遙手上。”

獨叟喃喃道:“他吞了丹劫!他吞了丹劫!”

  一邊重複說著,雙目凶光漸盛。

燕飛心叫不妙,試探著往後退開去。

獨叟像重新發覺他的存在,往他瞧來。

燕飛正猶豫應否召宋悲風來救駕,獨叟倏地那披肩白髮無風自動,雙目殺機閃爍,冷冷道:“你吞掉我的丹劫!”

燕飛知事情不能善罷,正要揚聲向宋悲風示警,獨叟閃電撲過來,兩手捏著他咽喉。

燕飛那還叫得出聲來,登時眼冒金星,呼吸斷絕,獨叟人雖矮瘦,兩手卻是出奇地纖長,像鐵箍般扼著他的頸項。

燕飛全身發軟,暗叫今次肯定劫數難逃!憑對方的功力,足可把自己現在比常人還脆弱的小頸活生生扭斷。

更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獨叟忽又放開手,改而抓著他肩頭,焦急問道:“你沒有事吧?老天爺!你千萬要活著。”

燕飛大感莫明其妙,比給他捏住頸項透不過氣來時更摸不著頭腦。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28 02:1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