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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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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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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30:04 |只看該作者

第 四 章 銅壺丹劫

燕飛沿著睢水往東的一道支流提氣疾掠,忽然止步,在他腳旁草叢內,一截斷劍正反映日落西山前的光芒。

長劍從中折斷,在草叢內是連著劍柄的一截,握手處有乾涸了的血跡。

燕飛年紀雖輕,卻是老江湖,推測出此斷劍大有可能是屬於榮智的,劍則是昨晚與任遙交手時被硬生生震斷,令到虎口破裂,使劍柄染上鮮血。因為若是對上盧循時發生此事,柄上的便該是未乾透的新鮮血液。

附近並沒有打鬥的遣痕,這麼看該是榮智為躲避盧循,趁手下與盧循激戰的當兒,逃到此處,可惜內傷終於發作,連斷劍也孥不住,失手墮地。如此榮智應仍在不遠處。

燕飛眼睛掃視遠近,一切無有遺漏,榮智踏在岸沿草坡的足印痕跡立即呈現眼下,直延往岸旁不遠處的密樹林。數棵矮樹茂密的干枝樹葉橫探出河面,掩蓋近十多丈長的河面,枝葉內隱隱傳來木石隨水流輕輕磨擦撞擊的聲響。燕飛舉步走下草坡,直抵河邊,從枝葉間隙透視河邊,一艘長若三丈的中型魚舟,以繩索緊繫到岸上一棵樹幹上,非常隱蔽,若沿岸直行又不特別留神,肯定會錯過。隨著河水的波蕩,船身不斷撞上岸邊的一塊大石,發出剛才他聽到的聲音。

燕飛騰身落到船尾處,從敞開的艙門瞧進去,赫然見到榮智半坐半臥的挨坐艙壁一角,臉色蒼白如死人,雙目緊閉,左手撐著船艙的地板,支撐身體,另一手緊握著一件物件,放在腿上,似欲要把手舉起,偏已無力辦到,胸口急促起伏,呼吸困難,顯已到了垂死彌留的地步。

燕飛雖對這類妖人全無好感,但見他命已垂危,生出惻忍之心,進入艙內。

榮智終是高手,仍能生出警覺,勉力掙開眼睛,現出驚駭神色,旋又發覺非是盧循和任遙,舒緩下來,辛苦地道:“你是誰?”

燕飛在他身前蹲下去,細察他容色,知他生機已絕,大羅金仙也無法可救,若妄圖輸入真氣,只會加速他的死亡。嘆一口氣道:“我只是個路經此地的荒人,道長有甚麼遺言?”

  榮智攤開右手。

“叮”的一聲,一個可藏在掌心內的小銅瓶掉在艙板上,滾到燕飛腳邊。

燕飛看上一眼,見瓶口以銅塞火漆密封,以火漆的色素,這銅瓶至少被密封多年。心忖瓶內裝的大有可能是療傷聖藥一類的東西,奇怪的是榮智為何在死前才拿出來試圖服用,而不是在逃離寧家鎮之時。

訝然往榮智瞧去,道:“道長是否想服用銅壺內的藥物。”

榮智無力地把頭仰靠艙壁,艱難地呼吸善最後的幾口氣。

燕飛知他斷氣在即,再不猶豫,右手十指齊出,點在他胸口各大要穴,送入真氣,當真氣消散的一刻,將是榮智殞命之時。

榮智的臉色立時紅潤起來,還勉力坐穩少許,以驚異的目光打量燕飛,聲音嘶啞的道:“你是個好人,唉!”

燕飛心忖這或者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道:“道長有甚麼遺願,請立即交待。”

榮智顫聲道:“千萬不要拔開壺塞,立即把它丟進河內。”

燕飛為之愕然,然後想到榮智是怕給盧循去而復返,得到銅瓶內之物,也就釋然。點頭道:“好吧!”探手從地上拿起銅瓶,瓶身扁扁的,裡面有似是金屬物的東西在滾動,人手的感覺也怪怪的。

燕飛看也不看,舉手便要擲它出艙窗外,讓它永沉河底。

榮智忽又及時喝止道:“不要!”

燕飛往他望去,後者雖辛苦地呼吸,雙目卻射出難以掩飾的喜色。

燕飛才智過人,心中一動,已想通他歡喜的來由,不由生出鄙視之心。妖人畢竟是妖人,榮智並不是真心想自己把小銅瓶丟進河水里,而是藉此測試自己是否見寶便生出貪念的人,現在既然發覺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當然會利用自己去為他完成某一件事。

不過若他著自己把此物交予其教主江凌虛,燕飛絕不肯照辦,一於把它丟進河水內了事。對於妖人之物,他根本毫無興趣。

果然榮智鼓其所餘無幾的生命力,續道:“建康城平安里內陽春巷有一個叫獨叟的人,他的屋子南臨秦淮,你把壺子交給他必然重重酬謝你,記著不要拔開壺塞,我……”

頭一側,終嚥下最後一口氣,雙目睜而不閉。

  燕飛為他抹下眼簾,頹然坐下。

不知如何,他忽然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覺。生命可以是如此脆弱,昨晚榮智攔路截車時仍是威風八面,現在卻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死亡是不能逆轉和避免的,就像母親的消逝。

  緩緩舉手,攤開手掌。

小銅壺現在眼前,銅質的壺身在夕照的余光下閃閃生輝,不知是否因是榮智之物,總帶點妖邪的感覺。

燕飛翻過壺子的另一邊,兩行蠅頭小字赫然入目,寫著:

  “丹劫葛洪泣制”

六字是被人以尖錐一類工具在壺身逐點鑿成字形,若不是於近處細看,會因壺身的反光忽略過去。

燕飛心中劇震,差點甩手把壺子掉往地上。葛洪可非一般等閒人物,而是橫跨兩晉的丹道大宗師,著有名懾天下的《抱朴子》一書,被奉為丹學的經典。內篇二十卷,遍論神仙方藥、鬼怪變異、金丹黃白,養生延年、禳邪卻禍之術;外篇五十卷,詳論“人間得失,世事臧否”,結合儒道之教。

若此壺真是輿他有關,那壺內之物,肯定可以驚天地而泣鬼神。

可是因何有“丹劫”:好個使人不寒而栗的名稱,又要說 “泣制”。

想不通的事還有很多,此瓶為何會落入榮智手上?他受創後為何不立即服用?到再撐不下去才有服食之意,不過也可能不是想服食而是想把它拋進河水裹或別有用意。

  自己應否拔開銅塞看個究竟?

目光落到坐斃的榮智臉上,暗嘆一口氣,他燕飛雖有好奇心,但總不能於對方屍骨未寒時作出這種事,兼且“丹劫”兩字確是怵目驚心。若真是好寶貝,制它出來的葛洪早一口吞掉,不用密藏壺內。

小心地把小壺貼身藏好,正想把榮智好好安葬,岸邊破風聲傳來。

燕飛此時再無爭勝之心,又怕自己即使沒有受傷,仍非盧循對手,何況此時身負內傷?更顧忌的是若銅壺落入盧循手上,不知會有甚麼可怕後果。想到這裡,悄悄掠出船艙,滑入冰涼的河水里。

比對起由謝石打下,至乎劉裕,人人一身甲胄軍服,謝玄的白衣儒巾尤顯他出眾不群的瀟灑氣度,大有談笑用兵,敗敵於指顧之間的氣概。

劉裕比在座任何人對謝玄更有深刻的感受,別人只是希望在他的領導下,憑他的奇謀妙計打贏這場關乎到南晉生死存亡的決定性大戰,而他劉裕則是要從謝玄身上學曉成為統帥的秘訣。謝玄現身說教,劉裕受用無窮。謝玄著他參與此會,正是要向他示範如何使各人心悅誠服,依他定下的計劃行事。

謝玄說的沒有一句是廢話,語語暗含機鋒,牽著各人的鼻子走,配合他特出的形象和風度,誰能不動容悅服。

謝玄微微一笑,從容道:“今仗我方取勝關鍵,在於能否速戰速決。如若苻堅留守大後方,我們雖有速戰之心,卻只有徒嘆奈何。所以我在予朱序信中,請他慫恿苻堅南來主持此戰,若能一舉擊破苻堅,勝負立告分明。”

除劉裕外,眾人至此方明白謝玄因何對苻堅親臨戰場不憂反喜,而謝石等更是到此刻才弄清楚謝玄一意策反朱序的其中一個原因。要知苻堅乃統一北方之主,威望極高,其“渾一四海”的政策,令不少胡人心存感激或懾服,當他一天未親嘗敗績,仍可鎮著北方諸族,其南征大軍絕不會因一兩場敗仗而崩潰,頂多雙方陷於對峙苦戰之局。在這樣的情況下,由於南北兵力懸殊,最後敗的肯定是南晉而非氐秦。

可是若能一舉擊破由苻堅親自指揮的大軍,苻堅將威名盡喪,諸族必然四分五裂,氐秦帝國亦告完蛋。

  所以謝玄此著,確是非常厲害。

眾人紛紛稱善,因謝玄的奇謀妙計,使士氣大振,且進一步明白必要一舉擊垮梁成軍的決定性。

謝石捋鬚笑道:“聽說苻堅從未試過親臨前線指揮大規模的決戰,今趟首次以身犯險,大概也該是他最後一次以身犯險哩!”

眾人轟然哄笑,本是拉緊的氣氛完全放鬆下來。

劉裕暗忖謝玄此著還可稱是一石二鳥,因苻堅性格主觀,事事一意孤行,反之其弟苻融卻是精明厲害,且久經戰陣,現在苻融的指揮權落入苻堅手上,對己方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謝琰首次發言,道:“敵人渡淮的先鋒軍約三十萬人,現今梁成的五萬人傷亡過半,潰不成軍,不足言勇。慕容垂的三萬鮮卑騎兵已進駐鄖城,所以壽陽的敵軍當在二十萬許之數,加上苻堅親兵,人數當不過二十五萬,不過仍是我們八萬北府兵人數的三倍。攻城者,人數必須是守城者兩倍以上,所以現在倘若我們穩守峽石,憑八公山之險大幅消耗敵人兵力,待其筋疲力倦,可一舉破之,此為有勝無敗之計。”

眾人中有一半點頭同意,包括謝石在內,只有劉牢之、何謙等知道謝玄心意,沒有表態。一向主守的胡彬也沒有表示認同,不是因他不同意謝琰的戰略,而是像劉牢之等人般曉得謝玄有截然不同的策略。他今趟學乖了!

劉裕則心中冷笑,他最看不慣高門大族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嘴臉,而謝琰正是這種人。他說的話,正好顯示他是死啃兵書不曉戰場上因事制宜、隨機應變之道的人。雖然不到他插嘴,可肯定謝玄會直斥其非。當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到謝玄身上,這位堪稱南朝兵法第一大家和劍術大師的超卓人物啞然搖頭失笑道:“哪樣慕容垂會非常失望哩!”

眾人聽得再次愕然,只有劉牢之和胡彬點頭表示明白。

劉裕卻不敢有任何表示,同時暗感慚愧。他心中希望謝玄訓斥堂弟,只是求一時之快,於內部團結有損無益。而謝玄奇峰突出的一句話,立即把所有人的思考引往另一方向,即使謝琰的提議被推翻,謝琰也不會感到難過。

換過劉裕是謝玄,會直指謝琰想法天真,只考慮己方優勢,而忽略敵方的應對策略。既然此戰須速戰速決,當然不可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例如集結更強大的兵力,又或另派軍於下游渡淮諸如此類的舉動。

謝玄扼要解釋了與慕容垂微妙的關係後,淡淡道:“若我們按兵不動,等若輸掉這場仗,慕容垂和姚萇兩個苻堅麾下最重要的外族大將,在不敢公然背叛苻堅的形勢下,將不能保持按兵不動的拖延策略,到他們揮軍助攻,我們將痛失良機,白白錯過唯一可蠃此仗的機會。”

謝石倒抽一口涼氣道:“敵人兵力在我們三倍之上,若正面對撼,我們哪有僥倖可言?”

謝玄微笑道:“三叔勿要忘記梁成那一仗是如何輸的,戰爭的成敗是由運用戰略、計謀、士氣決定的。”

接著向胡彬道:“假兵的設置完成了嗎?”

胡彬恭敬答道:“一切依玄帥吩咐辦妥。”

謝玄雙目顧盼生輝好整以暇的道:“我要令苻堅生出草木皆兵的怯意,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就是明天!我要苻堅嚐到他最慘痛的一場敗仗,一場使他永遠不能翻身的敗仗。今晚我還要接待一位從壽陽來的貴賓。”

眾人聽得呆了一呆,包括劉裕在內,人人不明所以。

  謝石訝然朝侄兒瞧去。

謝玄霍地立起來,理所當然地道:“不是朱序還有誰呢?”

劉裕為之拍案叫絕,由會議開始至結束的一刻,謝玄全盤控制會議。他更感覺到開完這次會議,他就像給謝玄開了竅的成長起來,從沒有一個時刻,他比這刻更掌握到成為統帥的竅門。太陽沒入八公山後,天色漸黑,代之是峽石城暗弱的燈火。比之壽陽那邊城頭和營地的燈火通明,淝水對岸有如另一個人間世。

苻堅臉色陰沉的立在壽陽城頭,遙觀對岸形勢。陪伴他的是親弟苻融和乞伏國仁、慕容永、呂光、沮渠蒙遜、禿髮烏孤、朱序等一眾將領。

八公山上處處人影幢幢,一副陣容鼎盛、嚴陣以待的氣勢。

苻堅沉聲道:“我們對敵人的兵力是否估計錯誤呢?”

苻融答道:“哪隻表示謝玄心虛,怕我們渡河夜襲。照我們的情報,北府軍能抽調來的兵力只有八萬之眾,且以步兵為主,騎兵肯定不會過萬,若在平原作戰,幾個照面我們肯定可把他們擊垮。”

苻堅容色稍緩,目光投往下方從北流來橫互前方的淝水。

呂光知機的道:“微臣剛探測過河水,最深處浸及馬腹,不利渡河,必須待設立浮橋,始可大舉進攻。”

乞伏國仁點頭同意道:“此水分隔東西,對敵人同樣不利,我們只須隔河固守,待大軍集結,再分多路進攻,必可克服峽石。”

沮渠蒙遜獰笑道:“諒謝玄小子也不敢主動挑釁。”

苻融道:“我方雖失去梁成的部隊,但於我們實力損失不大,現在敵人大軍被我們牽制於此,形勢反對我們有利。假設我們以慕容上將軍的三万精騎代替梁成軍,再從下游渡河,鄖城則交由姚上將把守,調動完成之日,將是謝玄命喪之時。”

  苻堅點頭道:“一於這麼辦。”

朱序發言道:“我們可以連夜在穎口下游處的淮水河段設置攔河木障,阻止南晉水師封鎖河道或襲擊糧船,以保糧資源源不絕從邊荒集運來壽陽。同時修補壽陽城門,重掘護城河,如此我們更可立於不敗之地。”

包括苻堅在內,眾人無不點頭稱善。

朱序則心中暗笑,這是謝玄信中所授的疲兵之計,說出來反可令苻堅更深信自己是為他著想。道:“臣下還有一個提議,如若主上允准,我可渡江去遊說謝玄,如此或可不費一兵一卒取下峽石,司馬曜也要立即完蛋。”

苻堅愕然道:“朱卿有信心說服謝玄嗎?”朱序道:“微臣最明白江左大族的心態,他們盡忠的對像是家族而非司馬皇室。

謝安和謝玄更清楚司馬氏鳥盡弓藏的意向,只要主上許他們高官厚爵,家族風光如舊,又明知以區區數万北府兵抵擋我南伐大軍,無異於螳臂擋車,微臣說不定可把他爭取過來。即使他拒絕,微臣也無礙一試。 ”

苻融皺眉道:“如他不但拒絕,還把你扣留,我們豈非得不償失?”

由於步兵以漢人為主,故歸朱序指揮,而他亦是苻堅將領中最擅於步戰的人,步兵的將士中更不乏朱序以前的手下,隨他一起歸降。所以若失去朱序,對苻堅方面會造成嚴重的打擊。

朱序答道:這方面可以放心,若謝玄敢這麼做,對他高門名士的清譽會造成嚴重的打擊。戰爭有戰爭的規矩,我們是先禮後兵,謝玄不會不領這個情。 ”

苻堅下決定道:“就這麼辦吧!謝玄該清楚朕一向善待降將的聲譽。”

  朱序心中大喜,轟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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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30:34 |只看該作者

第 五 章 弟繼兄位

燕飛無聲無息的貼著漁舟滑進水里,並沒有潛游離開,反以雙手運功吸著船身,只餘頭臉留在水面上。

  此正是燕飛的高明處。若是盧循去而復返,一心搜索榮智,肯定不會放過河裡的情況,在夕照的餘暉下,兼之水淺,他絕避不過像盧循這類級數高手的耳目。

剛藏好身體,足尖點在船頭甲板的聲音傳來。燕飛心忖又會來得那麼快的,連忙滑進船底去。

果然那人先沿船邊遊走一匝,然後掠進艙內。

燕飛心贊盧循果然是老江湖,雖見到榮智的屍身,仍不急於入艙,先巡視周遭的情況,然後入艙觀看榮智。

他又回到剛才的位置,功聚雙耳,留心細聽,同時運聚功力,以免錯過任何突施偷襲的機會。

對方忽然又從艙內竄出,掠往船尾。燕飛心叫可惜,盧循竟就這麼離開,使他失去奇兵突襲的良機。

  “大師兄!”

燕飛為之愕然,上面那人竟非盧循,不過他的輕身功夫肯定不遜於盧循,只不知是何方超卓的高手?要知像盧循那類級數的高手,天下屈指可數。忽然平白鑽出這樣一個人來,當然教他驚異莫名。

風聲響起,一人從岸上躍落船頭,訝道:“怎會是道覆你呢?”

此時說話的一方才是真正的盧循,而燕飛亦從他對先前一人的稱呼,知道先前那人是誰。

天師道最著名的人物,當然首推“天師”孫恩,接著便輪到得他真傳的兩名弟子——“妖帥”盧循和“妖侯”徐道覆,而後者更是江東出名的美男子,不知多少美女落於他手上,被騙身和騙心。

想不到天師道兩大高手盡集於此,由此可推知江湖大變即臨。

徐道覆答道:“還不是為那瞧不起天下男人、孤芳自賞的美人兒。我已和她有初步的接觸,滿想必可如願以償,只可惜追入邊荒後,忽然失去她的踪影,直尋到這裹來,發現大師兄正出手收拾賊道,我遂找到這艘船上來。”

盧循笑道:“人說美人計無往而不利,我說道覆你的美男計才是永不會失手。咦!我們的榮智道兄怎會一命歸西,是否你下的手?”

燕飛聽到徐道覆一點不慚愧的誇言自己去騙人家姑娘的芳心,大叫卑鄙。亦不得不承認他有一把溫柔好聽的嗓子,以這副能把樹上鳥兒哄下來的聲音,配上虛假的高雅言行,盡說些甜言蜜語,確可害苦天下美女,也正因此他對徐道覆更感深痛惡絕。

徐道覆道:“我到來時他已是這副樣子,我把過他的經脈,天下間只有任遙的逍遙訣才能使他心脈被至陰至寒的真氣凝固,致一發無救。”

燕飛心中大為懍然,此人確有一套本領,單從脈絡情況已可推測出榮智的死因。

盧循道:“竟然是任遙親自下手,難怪榮智劫數難逃!逍遙訣邪毒陰損,可以長期潛伏受創者體內,伺機肆虐,如不徹底清除毒害,可在任何時刻發作。”

燕飛心叫糟糕,難怪自己總覺內傷未癒,原來任遙的真氣如此可怕。

徐道覆道:“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榮智怎會遇上任遙?大師兄你又因何到這裹來?天地佩到手了嗎?”

盧循冷哼道:“不要說啦!天地佩得而復失,給妖女青媞和兩個小子搞砸了,我現在正找那兩個小子算賬。”

接著把事情簡單交待,又道: “其中一個小子是北府兵的人,冤有頭債有主,看他們能飛到那裡去?”

燕飛聽得心中苦笑,劉裕惹上這批窮凶極惡的人,自己想不去找他警告一聲也不行。

徐道覆狠狠道:“大師兄要趕快點,否則如讓苻堅攻陷建康,樹倒猢猻散,要找人將會多費一番工夫。”

當他說到苻堅攻陷建康,語氣中充滿幸災樂禍的快意,顯示出對南晉政權存有極深恨意。燕飛一點不奇怪他這種態度,在往邊荒集途上,他從劉裕處知曉有關天師道的情況。

天師道的出現,並非偶然,而是孕生於江東本地世族和南來荒傖的不滿情緒。

以孫恩為例,本為江束世族,備受南來大族的壓迫和剝削,經過多次土斷,已變成南方的低下寒門,對南來的政權和世族自是仇恨極深,時思反噬。

至於盧循和徐道覆,其家族奉為北方望族,卻因過江稍晚,沒能在江左政權分上一杯羹,淪為寒門,不論其往者是否望族,一律被視為荒傖寒士。

兩股不滿江左政權的勢力結合,加上道教的異端,便成為同樣備受壓迫的三吳士庶信仰的天師道。

這股南方本土人士和南來失落士族的冤屈之氣,醞釀已久,由於苻堅的南征,終到了爆發成大亂的一刻。

跟著是兩人進入船艙的聲音,且衣衫寒宰,該是兩人在搜查榮智的屍身。

徐道覆道:“適才我探他脈搏,察覺他體內另有小注有別於任遙的外氣,轉瞬消逝,所以大有可能有人比我們先行一步,曾於榮智瀕死邊緣時為他續命。”

燕飛立即感覺到整條脊骨涼浸浸的,比河水更寒意刺骨,徐道覆的高明處,只從他這番話,應更在先前估計之上。徐道覆入艙的時間只是幾下呼吸的工夫,卻有如目睹般猜中這麼多事,其智計武功,均不可小覷。

他要施展美男計去對付的可憐女子究竟是誰?徐道覆要這般費心費力,只為得一女子的芳心?心中不由浮現起那對神秘美麗的大眼睛。

盧循嘆道:“可能性太多哩!現在邊荒高手雲集,連任遙也來了,我們行事必須小心。”

徐道覆道:“既然我們兩師兄弟湊巧碰上,不如共進共退,一起行動。如能找到任遙,憑我們聯手之力,說不定可去此大患。”

盧循拒絕道:“勿要節外生枝,任遙縱橫天下,從無敵手,且狡猾如狐,心狠手辣,否則也不能弒師登位。對付他,恐怕須天師親自出手才行。師弟你所負任務關係重大,不容有失,弄清楚丹劫所在,方是頭等要事。”

燕飛聽得瞠目結舌,丹劫指的豈非他懷內小銅壺的東西嗎?看盧循對此物的重視,此物肯定非尋常之物,因何會落在榮智手上?照道理榮智好該把此物獻上給江凌虛,更不應在死前托自己交付給另一個人。

  種種疑問,湧上心頭。

徐道覆道:“師兄教訓得好,我去啦!”

燕飛緩緩沉進河底,此時天已全黑,不虞被這兩大凶人發覺他潛過對岸。從沒有一刻,他的心情會比此時更沉重不安。

謝安獨坐忘官軒一角,只有一盞孤燈陪伴,心中思潮起伏。

自桓沖因舊患復發,忽然猝逝的噩耗傳到建康,他一直坐在那裹,且拒絕進晚膳。

現在桓沖在荊州的軍政大權,已落入其弟桓玄手上,只差司馬王室的正式承認。

桓沖死訊,現時只在王公大臣間傳播,可是紙終包不住火,若他謝安沒有妥善應對措施,將惹起建康城臣民的大恐慌。

司馬曜兩次派人催他人宮見駕,都給他拒絕拖延,不過這並不是辦法,因為事情已到拖無可拖的地步。

一直以來,桓沖與他是南朝兩大支柱,有桓沖坐鎮荊州,荊襄便穩如泰山,使揚州沒有西面之憂。

桓玄不論武功兵法,均不在乃兄之下,南方只有另一 “玄”謝玄可以相媲美,本是繼承兄位的最佳人選。可是桓玄賦性驕橫,素具野心,由他登上大司馬之位,絕非大晉之福,只會成為心腹大患。

宋悲風進入忘官軒,直趨謝安身旁,蹲跪禀上道:“江海流求見安爺。”

謝安淡淡道:“還有誰陪他來?”

宋悲風答道:“只是孤身一人,沒有帶半個隨從。”

  謝安道:“請他進來。”

宋悲風領命去了,臨行前欲言又止。謝安當然曉得他想催自己入宮見司馬曜,因為司馬道子,王坦之等早奉命入宮商議,只欠他謝安一人。

到江海流來到他身前側坐一旁,宋悲風退出軒外,謝安沉聲道:“海流怎樣看此事?”

一向城府深沉的江海流聞言不由雄軀微震,垂下頭去,沉吟好半晌後,苦笑道:“理該沒有疑點,大司馬的身體近年因舊患毒傷,不時復發,現在苻堅大軍南下的當兒,精神身體均備受沉重壓力,吃不住下一病不起,唉!”

謝安平靜的道:“海流是何時曉得此事?”

江海流略一猶豫,終於坦白答道:“誨流在今早便收到捎息,不過在未弄清楚荊州的情況前,不敢來見安公。”

謝安心中暗嘆,江海流與桓玄一向關係密切,尤過於與桓沖的關係。他謝安還是於黃昏時才知悉此事,可是江海流卻早幾個時辰已得桓玄報訊,因為桓玄要利用江海流在建康朝野的影響力,助他順利繼承桓沖的權位。

現在司馬曜同意與否,全看他謝安一句話。司馬王室當然不願讓桓玄集莉州軍政財大權於一身,還希望藉此機會削減桓氏的權力,不過必須得有北府兵在手的謝安點頭同意才成。

謝安說“是”或“否”只是一句話,但任何一方面的後果均是影響重大。讓桓玄登上大司馬之位,短時期內當然大家相安無事,不同意的話荊揚立告決裂,內戰隨時爆發。際此與苻堅決戰在即之時,猶如火上添油,絕非南朝臣民之福。謝安心中的矛盾,可以想見。

淡淡道:“消息是否來自桓玄?”

江海流很想不直接回答此一開門見山的無忌直問,可惜別無選擇,頹然點頭道:

“正是如此!”謝安微笑道:“海流弄清楚情況了嗎?”

江海流暗嘆一口氣,前俯少許,壓低聲音道:“海流手上同時得到一份由荊州武將大族們聯署的奏章,懇請皇上欽準南郡公繼承大司馬的重任,以安定荊州軍民之心,令他們團結一致,以應付苻堅。唉!海流已在奏章內加上簽押認同,準備報上安公你後,立即奏上皇上。”

謝安笑意擴展,一瞬不瞬的盯著江海流。

江海流苦笑道:“安公可否準海流說幾句私話?”

謝安從容道:“這正是我想听的。”

江海流再湊近少許,聲音壓至謝安僅可耳聞,道:“玄帥出師告捷,大破梁成軍,又把苻堅先鋒大軍力壓於淝水之西,勝利可期。不過安公有否想過此戰若以我方大捷為結束,以後形勢的發展,對玄帥和安公你會否非常不利?”

謝安皺眉道: “這番話是否南郡公教你向我說的?”

江海流坐直身體,緩緩搖頭道:“這是海流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若有一字虛言,教海流不得好死。安公肯在此關鍵時刻支持南郡公。南郡公必然心存感激。

當然明白安公不用南郡公對你老人家感恩圖報,那就當是為玄帥和我大晉的臣民著想,只要南郡公一天控制荊州,司馬氏將不得不重用玄帥,以收制衡之效。而我江海流亦以性命擔保,絕不偏向任何一方,以此報答先司馬對海流的恩情。這確是海流的肺腑之言。 ”

謝安心中再嘆一口氣,江海流確是目光如炬,把握得形勢很準。現在他只能在支持桓玄或讓他與南朝分裂之間作出一個選擇。

桓玄最顧忌的人是他謝安和謝玄,餘子均不被他放在眼內。進一步說,江海流最怕的人亦是自己和謝玄,只要其中一人在,給個天江海流作膽,也不敢助桓玄起兵作亂。沒有江海流之助,桓玄將無法控制長江上游。所以江海流的一番話,肯定非是虛言。

可是他若支持桓玄,而不設法拖延又或趁機削弱桓家的權勢,肯定會令司馬曜和司馬道子對他謝家疑忌加深。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進退兩難。

謝安平靜的道:“海流該很清楚南郡公的心意吧!”

江海流嘆道:“清楚又如何呢?即使南郡公也要屈服於形勢下,此戰若勝,南方尚有何人敢與玄帥爭鋒。但若戰事持續,則朝廷更不得不借重南郡公和荊州的兵力。眼前最重要的是團結而不是分裂,不論是勝是負,荊揚的合作是必須的。這是海流愚見,請安公定奪。”

謝安點頭道:“海流立即把奏章送入皇宮,請皇上過目,我隨後便來。”

江海流大喜道:“如此安公是肯全力支持南郡公了。”

謝安微笑道:“這不是你的心願嗎?”

江海流老臉微紅,囁嚅道:“海流只是希望我大晉一不會亡於苻堅手上,二不會坐失乘胜北伐的良機,兩方面均要安公支持南郡公才能成事。”

  謝安不置可否,道:“去吧!”

  江海流起立施禮,匆匆去了。

謝安心中翻起滔天巨浪,現在桓玄能否弟繼兄業,全係於自己的意向。江海流雖是替桓玄作說客,可是他的說詞卻非胡言,其弦外之音,更暗示要削桓玄之權,並不急在一時。

事實上,只要一天有謝玄在,桓玄也將被壓制至動彈不得,在這樣的情勢下,司馬皇朝將不得不倚仗謝玄,他謝家便穩如泰山。

如若桓玄將來有甚麼行差踏錯,謝玄亦有足夠能力收拾他。

但若現在於桓玄沒有大錯誤的時刻對付他,何能教桓玄勢力所在的荊州軍民心服。

在權衡利害下,謝安終作出艱難的決定,決意向桓玄放個順水人情,讓他坐上大司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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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大戰前夕

  謝玄送走朱序,立即召來劉裕。

劉裕踏入帥府內堂,見只有謝玄一人獨坐沉思,禁不住生出受寵若驚的感覺。朱序與謝玄的一番說話,必涉及有關苻堅一方最珍貴的現況情報,謝玄理該與謝石和謝琰商議,縱使找人計議,也應是劉牢之或何謙,而不是自己這芝麻綠豆的小小副將。

謝玄目光往劉裕投來,見他誠惶誠恐的在身前施禮,微笑道:“小裕坐下!”

劉裕赧然道:“末將還是站著自在一點。”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說坐下便是坐下,放輕鬆點,腦筋才會靈活。”

劉裕側坐一旁,心忖朱序剛才當是坐在同一位子上。

謝玄沉吟片晌,淡淡道:“我吩咐你的事,進行得如何呢?”

劉裕立即眉飛色舞,興奮道:“現在大約已弄好萬多個碎石包手,每個重三十到四十斤,可縛在背上,隔河看過來絕難察覺。我又使人布陣多番演練,只要一手持輕藤盾,以擋敵人箭矢,另一手往後一拉繩結,碎石袋便會順背滑落河床,包保神不知鬼不覺。”

謝玄皺眉道: “負著重達三、四十斤的石包,行動怎也會受到影響,苻堅方面不乏高人,在光天化日下,可在我們移動的姿態看出端倪。”

劉裕一呆道: “玄帥是否想來個夜襲?”

謝玄欣然道:“孺子可教也!朱序返壽陽見苻堅,將大罵我目中無人,因勝生驕,不把他苻堅放在眼內。我謝玄既是這種人,今晚當然不會毫無動靜,怎都要有些囂張挑釁的行動配合。告訴我,你需要多少人?”

劉裕雄心奮發,旋又把心中的熱情硬壓下去,囁嚅道: “此事關係重大,好該由劉參軍或何謙大將軍主持,嘿!我……”

謝玄微笑道:“正因事關重大,故我們絕不可讓對方察覺是事關重大,由你領軍最為妥當,讓敵人以為只是一般騷擾性質的行動。”

劉裕雄心再起,知道謝玄是予自己立功的機會,自接下謝玄這另一任務,他絞盡腦汁要把此事做得盡善盡美,故自問由他指揮,會比任何人做得更好。遂再不猶豫,道:“我只需三千步軍,分三路渡河,每組一千人,偷襲五次當可把河床填高數尺,讓我方騎軍可以迅速渡河。我方的人會曲膝彎腰調較露出水面的高度,在黑夜裹更不虞被對方察覺。完成任務後我們會在碎石包上灑上一層坭沙和枯枝枯葉,若從岸旁看進河水去,應不會發覺異常處。”

謝玄道:“你想得很周詳,不負我所託,你完成任務後,手下的人可返城內休息,不用參與明天大戰,我會另派一軍,沿岸邊布陣,防止對方渡河,致發覺有異。”

劉裕忙道:“請準下屬明天追隨玄帥驥尾。”

謝玄哈哈笑道:“怎會漏你一份,去吧!”

劉裕滿心歡喜的離開,心忖所謂談笑用兵,便該是謝玄這副從容淡定的樣子,更明白早前謝玄囑眾人今晚好好休息,皆因有自己這只過河卒子去負擔今晚辛苦的行動。

  “砰!”

苻堅一掌拍在几上,勃然大怒道:“謝玄小兒,竟敢不把我苻堅放在眼內,是否活得不耐煩哩?”

垂手恭立他身前的朱序一臉憤怨的道:“他變了很多,深受南方世家大族腐敗的習氣沾染侵蝕,初戰小胜,便變得自傲自大,目中無人,還說……唉! ”

苻堅與伴坐一旁的苻融交換個眼色,壓下怒火,沉聲道: “朱卿須給朕一字不漏的轉述。”

朱序道:“謝玄口出狂言,說絕不會讓天王活著返回北方,只要他截斷邊荒集和壽陽間我軍的補給線,我們不出三天便要糧草不繼,還勸微臣向他歸降,給微臣嚴詞拒絕。”

苻融冷靜的道:“這並不算狂言,我們必得再作佈置,否則說不定他的話可變為事實。”

朱序暗忖苻融確比乃兄對現時的情況了解,原本的計劃是一方面圍困壽陽,另一方面以梁成一軍封鎖河道,進逼峽石。現在壽陽不戰而得,卻是一座空城,反而要投入龐大軍力,而更糟糕是梁成一軍被殲,東面屏障全失,敵方可以水師船迅速運載兵員,截擊水陸兩路的糧草輸送,斷去邊荒集輿壽陽間的命脈。二十多萬人耗糧極多,現時在壽陽儲備的糧草只夠數天之用,所以謝玄的虛言恐嚇,收到效用。

  苻堅的容色變得更是難看。

朱序道: “這只是他部份說話,他說明天將會揮軍渡河,殺我們一個片甲不留。”

苻堅不怒反笑道:“兔葸子!真有膽量!”

苻融皺眉道:“謝玄是這么躁急的人嗎?其中定然有詐。”

朱序道:“照微臣看,謝玄用的或許是聲東擊西之計,不過若給他在淮水之北建立據點,確可截斷我軍和邊荒集的連繫,又可阻止我軍再從淮水下游渡淮。”

苻融點頭道:“朱將軍之言大有道理,不過論實力我們陪勝於他,那到他愛怎樣便怎樣?”

朱序道:“若謝玄明天膽敢渡河進擊,我們應如何應付?”

苻堅狠狠道:“那我就要教他屍沉河底,沒有人能活著回峽石去。”

苻融心知苻堅已對謝玄大為恨怒,不過仍不敢勸苻堅龜縮不出,否則以二十多萬縱橫北方的南征大軍,竟對不足十萬的北府兵不敢正面還擊,不但是天下笑柄,且會大大影響初戰失利的氐秦大軍。

朱序還想說話,驀地一陣陣急如驟雨的戰鼓聲從柬岸傳過來。

苻堅大怒起立,喝道:“果真欺我無人耶,謝玄小兒!我苻堅會教你悔恨說過的每一句話。”

苻融慌忙起立道: “天王勿要為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動氣,我看只是虛張聲勢的擾亂行動,由我去應付便行。”

朱序垂下頭去,不讓兩人察覺他眼內閃動的喜色。

燕飛跌坐林內,急促地喘幾口氣,渾體陰陰寒寒,偏又說不出究竟是那處不舒服,弄不清楚禍根所在的難受感覺。

他想起早前徐道覆和盧循兩人對話,心中暗叫不好。自己為趕往峽石好警告劉裕,全力飛馳,任遙侵體未消的邪毒陰氣大有可能因此擴散至全身經脈,那就更難驅除,令自己有目下般的可怕感覺。

  夜空上漫天星斗,壯麗迷人。

燕飛默運日月麗天大法,體內日月盈虧,好半晌後陰寒之感逐漸減退,似乎復元過來,但燕飛卻心知肚明只是強把內傷壓下去,距離真正康復,仍是遙遙無期。

他為人灑脫,並不把傷勢放在心內,暗忖若命該如此,也只好認命。

際此萬籟無聲的深夜時刻,他的心靈一片平和。自開始流浪以來,他一直享受孤單寂寞的生活。只有當一個人之時,他才清楚體會到本身的存在,感覺到自身與天地微妙而秘不可測的關係,可以從一個廣闊至無限的角度去體會奇異的生命。

當大多數人沉迷於人世間的愛恨悲喜、權力名利之爭,他卻感到超然於一切之外的動人感覺。

在刺殺慕容文後,他帶著一段使他魂斷神傷因男女愛戀而生的悲哀回憶,逃離長安,生命也由燦爛趨於平淡,直至苻堅南來,才把一切改變過來。

  她現在快樂嗎?在她芳心深處,是否仍有自己?

以往每當思念她時,心中總會湧起無以名之的哀傷失落,可是在這一刻,他只是一個孤獨隔離的個體,遙想著身處天地外的另一世界,而他所付出的正是自身的孤寂。

  縱使苦苦思憶又如何?一切已是不能挽回鐵錚錚般的事實。

燕飛很想就那麼坐在那裡:水遠不站起來,永遠不用離開,與天地萬物渾成一體。卻又知自己已深深捲進大時代的漩渦裡,再不可能保持一切與己無關的作風行事。

暗嘆一口氣,緩緩站起來,繼續往南的行程。

謝玄卓立峽石城牆頭,凝視對岸敵陣情況。渡河夜襲的行動正方興未艾,敵方出動近萬步兵,以箭矢攔擊已方部隊於河上。

早於棄守壽陽前,謝玄已命胡彬沿淝水築起箭壕、箭樓、石壘等防禦工事,而敵方初得壽陽陣腳未穩,謝玄又於東岸枕重兵箭手並置投石機,所以淝水直至此刻仍牢牢控制在北府兵手上,只有他們渡水攻擊的份兒,苻堅方只能被動的還擊。

當然,於苻秦兵站穩陣腳後,可以其壓倒性的兵力爭得淝水的操控權,不過絕不是今夜,也不會是明天。

寬度在二十丈到三十多丈的河水,將成決定勝負的關鍵。

劉裕此子前途確無可限量,只看他指揮夜襲,雖明知是虛張聲勢,卻是—絲不苟,做足工夫,進攻退守,均深合法度。

前三排均是藤盾手,在東岸己方投石機和箭手掩護下,強闖過河心,一排一排的勁箭從藤盾手後射上高空,往敵陣投去,雖互有傷亡,仍是敵人損傷較重。

背負石包的兵員依指示渡河,在盾牌的掩護下進行任務,更有熟水性者潛入河底,把石包移至適當的位置,一切井然有序。

另有部隊在別處渡河攻敵,讓敵人看不破他們暗裡進行的任務。

謝玄心裡想的卻是與眼前戰爭沒有直接關係的事。

他剛接到從建康來的飛鴿傳書,得悉桓沖的死訊,再睡不著,遂到城牆上來觀戰。

陣陣寒風從西北刮來,吹得他衣袂飛揚,更深切體會到渡河士兵的艱苦。

桓沖是他在謝安外最尊敬的人,若非他一力支持謝安,南晉不會出現自南渡以來最興盛的局面。這樣大公無私的一個人,竟於最不適合的時候,瞑目長逝,對南晉來說,是個沒法彌補的損失。

  也實在太湊巧了一點。

桓沖之弟桓玄,卻偏是他和謝安最顧忌的人,此子不但刀法蓋世,且是縱橫無敵的統帥,其用兵之高明,尤在桓沖之上。

四年前,當朱序兵敗投降,襄陽失守,桓沖曾以桓玄為副帥,發動反擊,以十萬荊州軍,兵分多路。桓玄攻襄陽;劉波攻沔北諸城;楊亮攻蜀;郭銓攻武當。荊州軍連拔多城,震動北方,全賴慕容垂、姚萇等拚死力保住襄陽。

此事亦直接觸發苻堅南征之戰,否則讓襄陽重入荊州軍之手,苻堅將無法牽制饒勇善戰,又有桓沖、桓玄此等超卓將才領導指揮的荊州軍。

在是役裹,桓玄充份表現出他的統帥之才,成為新一代將領中唯一能與他謝玄相提並論者。

桓玄長期助乃兄主理荊州軍政,又銳意招納本土世族豪門,在荊州的勢力根深蒂固,對建康所在的揚州更有排斥的情緒心態,若非有桓沖支持朝廷,荊揚早出亂子。

現在桓沖已去,大樹既倒,一切再難回復舊觀。荊揚是分是合,全係於桓玄一念之間,而桓玄亦成為未來禍患的源頭。

荊揚的失調,更予以海南為基地的“天師”孫恩可乘之機,只看盧循斗膽行刺胡彬,已知勢力日大的天師道並不把南朝放在眼內。

縱使此戰獲勝,擊退苻堅,未來仍是內憂外患,不容樂觀。

謝玄的心神回到隔河對峙的敵軍上。

  此戰成敗,將決定明天的大戰。假若苻堅按兵不動,借壽陽死守不出,他謝玄將會輸掉此仗,也輸掉南晉的江山。

不過他卻清楚感到苻堅絕不肯龜縮不出,先不說他借朱序施的激將法。更重要是胡族好武愛面子的心態。

他苻堅率大軍南來,實力在北府兵十倍以上,且初戰失利,大損威風,若被區區淝水和北府兵嚇得不敢迎戰,還威名何在?

苻堅是不得不應戰,因為他比自己更求勝心切。何況只要苻堅爭得平手,他已可挽回氐秦軍的士氣。

劉牢之此時登上城樓,來到他旁,欣然道:“劉裕此子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謝玄沒有直接答他,笑語道:“牢之睡不著嗎?”

劉牢之苦笑道:“怎樣也沒法闔上眼。”

在北府軍內,謝玄是他唯一可以傾訴心事,暢所欲言的人,他對謝玄是絕對信任,絕對崇敬。

謝玄忽然岔開話題,道:“朱序於事成後只有一個要求,你道是甚麼呢?”

劉牢之微一錯愕,苦思片刻,搖頭道:“恕牢之愚魯。”

謝玄露出苦澀的神情,緩緩道: “他要求的是除其軍籍,放為庶民。”

三國以來,戰事連綿,兵家軍戶為統治者流血犧牲,負擔種種勞役,家屬也不例外。且一旦被編人軍籍,要還為平民,將難比登天。低下層的兵員,更是“為兵者生則困苦,無有溫飽,死則委棄骸骨不返”。其有甚者,是上級軍將謀財害命,“吏兵富者,或殺取其財物”,又或“收其實,給其虛粟,窮其力,薄其衣,用其工,節其食,綿冬歷夏,加之疾苦,死於溝瀆常十七八焉”,故“兵士役苦,心不忘亂”。

像朱序這等名門大將,當然不怕被剝削,懼的是朝廷刻薄寡恩,鳥盡弓藏,所以劉牢之得聞朱序的要求,也不由生出物傷其類的感慨。

朱序今次立下大功,遂乘機要求免除軍籍,不失明智之舉。

謝玄沉聲道:“牢之推許小裕,我深有同感,此子是個天生的軍人,只有在軍中才能如魚得水,這是他和我不同的地方,不像我般如有選擇,必回到烏衣巷去過我憧憬詩酒風流的生活。這番話只限於你我之間,我不宜直接提攜劉裕,一切交由你去辦,將來他必可成你一大助力,我不想他因我而受到軍內或朝廷的排斥炻忌。”

  劉牢之明白過來,點頭答應。

謝玄目光投往對岸,淡淡道:“明天是我們唯一擊敗苻堅的機會,所以必須一往無前,置生死於度外。”

劉牢之肯定地點頭道:“現在敵人陣腳未穩,糧草不足,兼初戰失利,士氣低落,又勞師遠征,離鄉別井,旅途奔波,馬困人累,戰鬥力被大幅削減,沉至谷底,若明天不好好把握此千載一時之機,打後將形勢迥異。”

謝玄現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道:“任苻堅怎麼翻筋斗,也不能翻出我掌心之外,明天將是他氐秦末日的來臨,我們要作好他兵敗後一切的應變後著,千萬不要錯失良機。”

淝水的喊殺聲仍是此起彼繼,戰鼓轟嗚,敲響著大決戰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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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淝水之戰

  “咚!咚!咚!”

戰鼓聲一下一下的敲響,緩慢而穩定有力。於天明前早整裝待發,在黑暗中候命的北府大軍,開出峽石城,馳下八公山,隊形肅整地註入淝水東岸的平原地帶,臨灘布陣。

士氣昂揚的北府兵總兵力七萬五千餘人,八千人為輕騎兵,其餘為步兵,列成長方陣,橫布岸原。突騎八千分為三組,兩組各二千騎,翼軍左右,四千主力精騎居中,其它步軍則分為兩組,夾在騎兵之間,每組約三萬人,分前、中、後三陣,前陣以盾箭手為主,後兩陣均是利於近身搏鬥的刀劍手,配以長兵器,可遠拒近攻。不論騎士刀手,一式輕甲上陣,擺出方便渡河血戰的格局。

十二枝大旗,沿岸插置,隨風飄揚,威風凜凜,而北府兵更曉得其中六枝繡上“北府”之名的紅白色大旗,正標示出過河的快速“快捷方式”。

對岸胡角聲此起彼落,氐秦大軍亦開始調動,從壽陽和四周的營壘開出,在淝水西岸廣闊的平野集結。

苻堅也是傾巢而出,騎軍十八萬,步兵六萬,總兵力在北府軍三倍之上,聲勢浩大,軍容鼎盛,前線以三萬步兵為主,於離淝水百步許處列陣,兩翼配以各五千輕騎助戰,盾牌林列,加上強弩勁箭,拒鉤長擊,確有足以粉碎北府兵任何渡河行動的龐大實力。

由於人數眾多,除前方防禦為主的步騎兵布成橫長陣形,後方騎兵是十六組形成的偃月式陣勢,每組約萬騎,形成半月形的收縮密集隊形,圓拱向著對岸,把防禦線縮小,成一有機的防禦體系,反擊時可以發揮爆炸性的力量。

餘下的三萬步兵,留守壽陽,當然隨時可依令出城助戰。

劉裕隨謝玄和謝石、謝琰馳下山城之際,雙方仍在布陣的當兒,劉牢之和何謙等將領早往前線指揮大軍進退。

劉裕策馬雜在謝玄的親兵群中,心情的興奮,實是難以言喻。活到今天,他還是首次參與這麼大規模的會戰,心中卻沒有絲毫不安或恐懼,不是因他不怕死,而是根本沒有想過會輸掉這場正面決戰。

在北府兵將士裡,除謝玄外,恐怕只有他最清楚眼前局面得來的不易,而是謝玄費盡心力,巧施奇謀巧計,一手刻意營造出來的。

看著前方謝玄鶴立雞群,一身白色儒士服不穿戴任何甲胄的雄偉背影,劉裕禁不住生出想哭的感覺,情懷激烈。

環顧南方,只有謝玄寬敞的肩膀,能承受得起大晉安危存亡的重任,亦只有他能令將士歸心,肯效死命。

劉裕相信目下在戰場上每一個北府兵,均抱有與他相同的信念,就是謝玄只會領導他們走上勝利的康莊大道。而謝玄正是人人景仰的謝安在戰場上的化身,即使苻堅傾全力而來,也沒法擊敗謝玄。

打從開始,謝玄便看破苻堅行軍的大失誤,前後千里,旌旗相望,把戰線拉得太長,且心存輕敵,以為可以像秋風掃落葉般輕取南晉,豈知給謝玄全盤掌握主動,百萬大軍只落得三成許兵力輿北府兵爭鋒。

在這一剎那,劉裕感到自己完全掌握謝玄作為統帥的竅訣,能否做到是另一事,至少曉得其中法門。

對岸一簇旌旗,在有如汪洋般的騎兵陣內緩緩移動,顯示苻堅和他的親兵親將,正往前線推進,好看清楚柬岸的局勢。

謝玄終策馬至東岸河原,沿河布陣的北府兵立即爆起吶喊和喝采聲,人人高呼謝玄大帥之名,士氣立即攀上巔峰。對他們來說,謝玄已不止是一位領袖,而是只會帶來勝利的天神。

謝玄仍是那副從容大度的油然神態,不住向四方戰士揮手致意,忽然又握拳擊天,每當他偶有這個動作,均惹來更激烈的吶喊,人人如醉如痴,渾忘戰場上的凶險。

位於謝玄和謝琰間的主帥謝石絲毫沒有不悅神色,反為自己的侄兒得到擁戴心中歡喜。劉裕心中不由更佩服謝安,他不避嫌疑的起用親族,正是要予謝玄放手而為、全權指揮的自由和機會。換過謝石或謝琰是任何人,謝玄也不無顧忌,至乎礙手礙腳,不能把北府兵的戰鬥力和精神發揮致盡。

居中的騎兵隊往兩旁分開,讓謝玄的隊伍三人一排般長蛇似的注入騎兵陣,帥旗高舉下,往淝水推進,兩旁騎兵拔刀高喊致敬,劉裕雖曉得他們喝采的對像是前面的謝玄,也感與有榮焉,全身熱血沸騰。

對位處這邊河岸的每一名北府戰士來說,今仗絕無任何疑問是保家安國、出師有名的正義之戰,目標明確正大,遂生出一往無前的決心和勇氣。

反觀對岸,雖兵力遠勝,卻是師勞力竭,特別是氐族外其它各族的戰士,根本弄不清楚自己為何要身在那裡?為甚麼而戰?

寬達三十丈的淝水,在剛升起的太陽照射下閃閃生輝,把敵對雙方涇渭分明的隔開,河水默默流動,對即將發生的大戰漠然不理。

忽然一陣急驟強勁的鼓聲轟天響起,原來謝玄一眾已抵岸緣,遙觀敵陣。

高踞馬上的苻堅在苻融、乞伏國仁、呂光等諸將簇擁下,來到箭盾步兵陣的後方,朝對岸瞧去,目光落在白衣如雪的謝玄身上,似看不到其它任何人般,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那穿白衣者是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苻融點頭道:“正是謝玄。”

長風刮過大地,苻堅等身後的數枝大旗隨風獵獵作響。

苻堅心中湧起萬丈豪情,把梁成一軍被擊垮一事完全置於腦後,冷笑道:“我還以為他長有三頭六臂,原來只是一個到戰場上仍扮作風流名士款兒乳臭未除的小子,就憑他現下的區區北府兵,竟敢大言不慚,我要教他個屍葬淝水。”

苻融見對岸的謝玄狀如天將,北府兵士氣如虹,很想提醒苻堅勿要輕敵,不過時地均不適宜,只好婉轉的道:“謝玄確沒有足夠實力渡河攻我,我們只須以靜制動,此仗必勝無疑。”

乞伏國仁等聞弦歌知雅意,紛紛同意點頭,敵故不能攻我,我更不宜攻敵。

呂光想起河水的深淺,獰笑道:“若謝玄敢揮軍渡河,我們可待其渡河途中殺他一個措手不及,再吃苦他尾巴攻往對岸,保證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乞伏國仁皺眉道:“謝玄若愚蠢至此,沒有人可助他渡過此劫。”

  眾將齊聲哄笑。

那邊岸沿的謝玄正全神留意苻堅與諸將的神態表情,見狀向謝石和謝琰啞然失笑道:“苻堅中計哩!還以為有便宜可檢,放棄主攻,待我軍渡河攻擊之際才發動反攻,可笑之極。”

謝石皺眉道:“苻堅若真按兵不動,即使我們人馬能迅速渡河,仍雞破其堅固的陣勢,一旦對方憑壓倒性的兵力迫得我們退返南岸,兵敗如山倒,我們說不定會失掉此仗。”

謝石旁的謝琰和後面的劉裕也心中同意,分別在劉裕曉得謝玄必另有對策,不會魯莽渡河去送死。

謝玄從容不迫的答道:“那就要看苻堅對我的憎恨是否蓋過理智?是否心切求勝?”

  忽然大喝道:“擊鼓三通!”

佈在岸邊的鼓手聞言,立即鼓聲雷動,三通鼓響後,倏地靜下來。

兩岸鴉雀無聲,唯只河水流動的聲音和此起彼落的戰馬嘶鳴。

劉裕心中一動,猜到謝玄用的是針對苻堅好大喜功、一意孤行、不甘受辱,且輕視敵手的激將法,而關鍵處更在乎此刻正指揮前線步軍的朱序,只是仍不知謝玄心中之數。

就在鼓聲剛歇的一刻,謝玄大喝過去道:“苻堅你敢否與我決一死戰!”

配合剛斂歇的鼓響,他這一句話不但威風八面,更是霸氣十足。

果然對岸苻堅勃然大怒,卻不怒反笑,大笑道: “南方小兒,大言不慚,若我大秦天王欠此膽量,今天就不會輿你對陣於此,知機的立即下跪投降,我不但可饒你一命,還可賞你一官半職,否則後悔莫及。”

北府軍方立時自發的爆出一陣哄笑,嘲弄苻堅在另一枝先鋒軍慘吃敗仗下,仍敢說出這番話來,苻堅才是大言不慚的人。

謝玄搖頭失笑,喝道:“休說廢話,苻堅你仍未答我剛才的問題,就是你敢否與我決一死戰?”

苻堅給氣得兩眼凶光四射,謝玄當眾左一句苻堅,右一句苻堅,毫不尊重他,更一副不把他放在眼內的神態語氣,此可忍孰不可忍,怒笑道:“誰在說廢話,夠膽便放馬過來,我要你填屍淝水。”

謝玄好整以暇道:“苻堅你現在置陣逼水,只在作持久之計,而非是要對陣交鋒。若有心決一死戰,何不全軍後退百步,讓我們渡河較量,以決勝負。若乏此膽量,苻堅你不如返回長安,弄兒為樂算哩!”

北府兵聽他說得有趣,二度發出哄笑。

笑聲傳入苻堅耳內,變成嘲辱,苻堅環顧左右,人人臉泛怒容。

謝玄的聲音又傳過來道:“若稍退師,令將士周旋,僕與公擁轡而觀之,不亦樂乎!”

最後這幾句充滿詩意,語調客氣,一派世家大族的名士本色,不知如何聽在苻堅和眾將耳中,反份外刺耳。

苻堅盯著對岸的謝玄,沉聲道:“此子是否不知死活!”

乞伏國仁訝道:“照道理謝玄該不會是如此有勇無謀之徒。”

苻融也道:“其中可能有詐,請天王三思。”

祖渠蒙遜冷哼道:“有淝水阻隔,他要全軍涉水過來,至少需半個時辰,那時不用我們動手,濕透身兼加上西北寒風,不勞我們侍候,早把他們冷個半死。”

禿髮烏孤也發言道:“會否待我們退後讓出空地時,謝玄仍按兵不動,然後嘲笑是把我們愚弄了?”

呂光狠狠道:“那時沒面子的是他們,微臣以為謝玄確是一心希望渡河作戰,因欺我們長途行軍,元氣未復,又怕我方後續部隊源源而來,遂以為現在有可乘之機。”

苻堅深吸一口氣,暗下決心,道:“謝玄能在朕手心翻出甚麼花樣來呢?現在兩軍對壘,清楚分明,當他渡河大半之時,我們舉軍全力擊之,先以盾箭手臨岸長距勁射,待敵潰退,再以鐵騎銜尾追殺,此戰可獲全勝。”

乞伏國仁道:“呂光大將所言成理,只要我們避不交鋒,令謝玄失去孤注一擲的機會,最後的勝利必屬我們。”

苻融也道:“國仁之言值得天王考慮,大軍實宜進不宜退。”

苻堅長長呼出一口氣,斷言道:“若今次我方不敢應戰,下面的人會以為朕怕了他,且若他退守峽石,攻之不易,若依朕之計,待其渡河時迎頭痛擊,南晉的江山,將是朕囊中之物。”

說罷大喝過去道:“南方小兒聽著,我們便後退百步,爾等須立即過河,決一死戰,勿要出爾反爾。”

  接著發下後撤百步的命令。

對岸的謝玄鬆一口氣,向左右嘆道:“苻堅果然不負我所望。”

後面的劉裕看著敵方的傳訊兵策騎奔馳,通知各領軍將員,頭皮興奮得發麻,他終於掌握到謝玄致勝的謀略。

  成也淝水,敗也淝水。

謝玄肯孤注一擲,投入全力求取一戰功成,是因為有秘密設置可以快騎迅速渡河;苻堅所以肯“小退師”,是要趁己軍渡河欲速不能的當兒,回師痛擊。

像苻堅方面多達二十萬以上之眾的軍隊,等若一頭臃腫不堪、腦袋難以指揮四肢的龐大怪物,不要說後退百步,後退任何一步均牽涉到二十多萬人,一動無有不動,其亂勢可想而知。

兼且敵陣採取偃月式的密集守勢,防守上固是無懈可擊,進攻亦可井然有序,可是若掉頭往後走,不但協調困難,且會把原先緊密的陣式系統拉松破壞。

苻堅方面當然不會這麼想,會以為謝玄待他們重新布好陣勢,才渡河決戰。

現在主動已絕對地掌握在謝玄手上,劉裕有信心他會在最適當的時刻,下達渡河進攻的命令。

謝玄凝望敵陣,胡號高鳴,敵人大後方的騎兵隊開始後撤,由於敵方人多,最遠的三支部隊離前線足有半里之遙,越過壽春城北。因距離太遠,聽不清楚他和苻堅的對話,接到後撤百步的命令,肯定上上下下摸不著頭腦,心生疑惑。

對岸的苻融此時離開皇旗在處的苻堅,率領十多名親兵馳往最前線,來回飛馳,大聲吩咐前線由來序指揮的三萬盾箭手固守原地,直至他發下命令,始可後撤。

朱序則神情肅穆,默然不語,可以想像他心情的緊張。

謝玄心裡謹記那天是如何輸掉與謝安下的那盤棋,保持心境的平靜,微笑道:

“苻融果然是知兵的人,明白緊守最前線的關鍵性。”

此時敵人整個大後方均開始掉轉馬頭往後撤退,動勢蔓延至中軍,原先固若金湯的陣勢,已煙消雲散。

謝石緊張至氣也透不過來,急喘兩口氣道:“何時進攻?”

謝玄油然道:“當苻堅主旗移動,就是我們揮軍渡河,克敵制勝的一刻。”

謝琰瞧著苻融從前線另一邊飛馳回來,與親兵勒馬敵陣最前方處,離朱序只有十多步的距離,正虎視眈眈的目注己方,擔心道:“若對方盾箭手仍固守前線,我們恐怕無法突破他們的防線,縱使成功渡河,也將飲恨敵陣和淝水間的百步之地·一

謝玄淡淡道:“敵方在重整陣勢前,軍心已亂,兼我方馬快,百步之地瞬即到達,盾箭手既缺後方支持,一街可破,敗勢一成,對方將回天乏術。苻融雖想得周到,欲待騎兵重整陣勢後,方撤退前線步兵,可惜卻沒有調走朱序,這失著將令苻堅失去他的江山。”

  謝石道:“苻堅動哩!”

謝玄亦看到苻堅的皇旗移動,兩旁的騎兵隊左右夾護,掉頭後撤。

整個前線也移動起來,包括左右翼的騎兵隊,由於戰馬不宜以馬股往後退走,必須掉轉馬頭,所以變成漫原的馬股,不斷去遠,蔚為奇觀。如此景像,敢說自古有戰爭以來,從未之有。

三萬盾箭手與苻融、朱序仍留守前線,擺明到一切妥當,方肯後撤。在這樣的情況下,步兵當然比騎兵靈活。

  謝玄大喝道:“擊鼓!”

旗號手聞令立即打出旗號,佈在前方的十二台大鼓,在十二名力士鼓錘齊下,節奏如一,檑鼓聲立時震天響起,傳遍戰場每一角落。

敵隊中包括苻堅等在內大部份人,均給鼓聲嚇了一跳,紛紛回頭望來,更有以百計戰馬吃驚跳蹄,情況轉趨混亂。

  “錚!”

謝玄拔出震驚天下的九韶定音劍,只見劍緣一邊開有九個小孔,在陽光下閃閃生輝,高叫道:“兒郎們,隨我殺敵取勝。”

一馬當先,領頭衝落淝水,踏著河內的碎石包路,往對岸殺去。

謝石、謝琰、劉裕等一眾將兵,齊聲發喊,隨他街入河水。

劉牢之和何謙率領左右翼的兩隊騎兵,亦毫不猶豫衝落淝水,像兩條怒龍般涉水而去。

敵方後撤的騎兵一時失去方寸,不知應掉頭迎敵還是繼續後撤,苻堅也忽然失去指揮權,皆因胡角聲全被敵人的鼓聲掩蓋。

一時蹄聲轟隆震耳,河水激濺,苻融雖大聲呼喊箭手彎弓搭箭迎敵,可是他的喊叫只變成鼓濤中微弱的呼聲。

  大秦兵軍心已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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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淝水流絕

燕飛不徐不疾的在路上走著,非是他不想趕路,而是怕內傷發作。昨晚已三次出現發作的徵兆,累得他要停下來行氣活血。任遙的邪功確陰損厲害,若非他的日月麗天大法已窺先天真氣門徑,合於自然之道,恐怕早像榮智般一命嗚呼去了。

由此更可猜測任遙下一個殺人的目標是劉裕,因為他會認為自己也像榮智般命不長久。而曉得天地佩秘密的人除鬼臉怪人外便剩下劉裕,幹掉他任遙便可一勞永逸,不虞他把秘密洩露予曾擁有天心佩的安世清父女。至於鬼面怪人,只要他不是安世清便成,沒有天心佩,得物亦無所用。

現在連燕飛也對那甚麼洞極經生出好奇之心,究竟其中包含甚麼驚天動地的秘密,令像任遙般等各霸一方不可一世的高手,也不擇手段的你爭我奪,鬥個不亦樂乎。而目下佔盡上風的,肯定是任遙。

他取的路徑靠近睢水,應是通往淮水南岸的盱眙,盱眙為建康北面的大城。

可以想像這條驛道以前必是非常熱鬧,現在卻是野草蔓生,日久失修,凹凸不平,但不久前曾有車馬經過,遣痕猶新,大有可能是曼妙夫人那隊車馬。她的目的地難道是建康?

燕飛心中盤算,當到達淮水,便泅過對岸,沿淮水南岸西行,頂多兩天工夫,可抵峽石,還可以好好休息療傷,又不虞碰上往尋劉裕晦氣的青煶或任遙。

縱使兩人比他早上一天半日到達峽石,總不敢公然摸入城內四處找尋劉裕,因那是北府兵重地,惹翻謝玄,即使高明如任遙,也可能要吃不完兜著走。所以他兩人只能隱伏城外,找尋機會。

  轉過路彎,燕飛一震止步。

前方不遠處,赫然有一人伏尸地上,佩劍斷成兩半,陪伴屍旁,看服飾分明是護送曼妙夫人的逍遙教年青武士,屍身仍有微溫。

燕飛心中泛起歷史重演的古怪感覺,腦海浮現出被盧循所殺遍布道上的太乙教道徒。忙趨前詳細檢視其死因,但表面卻無任何傷痕,顯是被震斷經脈。

曼妙夫人車隊的實力與太乙教徒不可同日而語,曼妙夫人更是高手,且任遙又在附近,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何人有此能耐呢?

燕飛繼續沿路疾行,不一會又見到兩具屍體,其中一個還是曼妙夫人的俏婢,行凶者不但心狠手辣,且連女子也不放過,可肯定非是替天行道的正派人物。

他雖對逍遙教任何人物絕無好感,亦不由心中惻然。三人死法如一,均是被兇手以絕世玄功,硬生生震斷心脈而亡,全身不見其它任何傷勢,如此陰柔至極卻能摧心裂脈的手法,他從未遇上,邪惡可怕至乎極矣。

再轉過一個路彎,果然不出所料,那輛華麗的馬車傾側路旁,四周伏尸處處,令人慘不忍睹。

燕飛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追襲曼妙夫人者的武功,當在盧循之上,如此人物,天下間找一個都不容易,偏偏這幾天內,他們卻一個一個彷如從地府鑽到邊荒來,作惡人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當北府兵的輕騎兵分三路渡河,由於河道低陷下去,氐秦前線布防的盾箭手又離岸達百步,其角度只能看到敵人的頭盔,瞄準不易,兼之鼓聲震耳,一時亂了方寸,只有部份人盲目發箭,均給敵人高舉的盾牌阻擋。

苻融居於馬上,看個清楚分明,見敵人以近乎陸上奔馬的高速渡河,而河水最深處頂多隻及馬膝,方知中計,大叫不妙下,拔出馬刀,高喊前進,卻給鼓聲把他的呼喊完全蓋過去。轉呼放箭時,以百計的勁箭,已像暴雨般從河上射過來,投往己陣,登時射倒數十人,堅固的前陣立即亂起來。

謝玄一馬當先,躍上岸沿,大叫道:“苻堅敗哩!”

要知前線秦兵離岸只有百步,以騎兵的速度,眨眼工夫便可街入陣內,秦兵頂多只能多射上兩箭。

謝玄的出現,惹得人人往他發射,豈知謝玄左盾右劍,盾護馬劍護人,就那麼把箭矢擋格撥開,威風至極點。

三路騎兵同時街上淝水西岸,如狼似虎的往敵陣殺去。

正撤退的秦兵亂了陣腳,部份掉頭迎戰,部份仍繼續退走,你撞我,我阻你,形勢混亂不堪。

苻堅和一眾將領見對方來得這麼快,也知中計,慌忙勒轉馬頭,喝令四周手下回身反擊,可惜已陣不成陣,隊不成隊,形成更大的混亂。

空有二十多萬大軍,卻無法發揮應有以眾凌寡的威力。

最前方的苻融見勢不妙,大喝道:“拔出兵刃,近身作戰。”

以漢人為主的步兵見敵人來勢洶洶,正不知該奮戰還是後撤之時,朱序見是時機,也大嚷道:“秦軍敗哩!”

領著手下親兵親將,掉頭便走,左右的秦兵哪知發生甚麼事,立即跟隨,前陣登時露出個大缺口,牽一發而動全身下,整個前陣亂上加亂。

苻融見狀怎還不知朱序是叛徒奸細,孥刀策馬往朱序追去,大喝道:“後撤者斬!”

“颼”的一聲,一根勁箭從敵方處射來,從左脅透入,直刺苻融心臟要害。

苻融長刀脫手,臨死前勉強扭頭瞧去,見謝玄正朝自己衝來,手上長弓重掛回馬側,他最後一個念頭,是曉得不但輸掉此仗,大秦也完蛋了。

前線眾兵瞧著主帥從馬上墮下,一頭卦倒,朱序等又不斷大嚷“苻堅敗了”,敵人又已殺至近前,登時拋弓棄刃,往西四散奔逃,把要回頭還擊的騎兵衝個分崩離散,肢離破碎,潰不成軍。

只見人踏馬、馬踏人,馬翻人墮,呼喊震天,謝玄方面的三隊騎軍已破入陣內,戰爭再不成戰爭,而是一場一面倒的大屠殺。

北府兵的步軍在孫無終等諸將指揮下,尾隨騎兵渡河,當他們登上彼岸,大局已定,整個西岸河原盡是四散奔逃的大秦步騎兵。

回頭欲要迎敵的苻堅看得睚毗欲裂,不顧左右勸阻,硬要拚命,可是其親兵團卻被敗退回來的步兵所阻,欲進難前。

乞伏國仁見謝玄的騎兵隊正朝著他們歪倒的皇旗殺來,知敗勢已成,孫子下凡也回天乏力,死命扯著苻堅馬韁,大叫道:“天王請退回邊荒集。”

苻堅還要抗拒,一支流矢射來,插入他左肩,痛得他慘哼一聲,伏倒馬上。

乞伏國仁無暇檢視他傷勢,扯著他戰馬往淮水方向馳去,呂光等一眾大將親兵,忙護持在他左右,同往淮水逃去。

  大秦軍終告全面潰敗。

那負責駕車的禿頭大漢倒斃馬車旁,背心衣衫破碎,隱見一個紫黑色的掌印。

大漢的左右手不自然地探出來,中指屈曲,似要在泥地上挖點東西。

燕飛來到他身旁蹲跪捆看,果然禿頂大漢在臨死前硬在泥土上寫出一個“江”字,中指嵌在最後一劃盡處,然後不支斃命,附近卻不見其它被害者。

  有那個高手是姓江的?

  忽然心中一震,已想到是誰。

殺人者定是太乙教之主江凌虛,事實上他也因天地佩潛到邊荒來,只因道門礙於某種誓言沒有出現於汝陰,當發現榮智等被害,知是任遙出手,勃然大怒下跟著車輪痕跡追來,大開殺戒。任遙既沒有隨隊南行,這批逍遙徒眾當然遭殃。

這麼看,南方人人畏懼的“天師”孫恩也可能在邊荒某處。

這禿頂大漢是唯一有明顯致命傷勢的人,燕飛推測他武功遠高於同儕,一人獨力截著江凌虛,拚死力戰,好讓曼妙夫人等逃走。

想到這裡,燕飛目光掃視道旁密林,不一會有所發現,左方林內有因人衝入而枝斷葉落的痕跡。

燕飛跳將起來,掠入林內,空氣中殘留著青媞所施放的煙霧彈的辛辣氣味。

可以是其它逍遙教徒施放,又或是曼妙夫人。

對於妖女青媞他是敵友難分,不過絕無惡感。她雖是行為難測,反反复覆,可是憶起她天真無邪的如花玉容,在寧家村催他逃走的神情,總感到她並不像任遙般邪惡透頂。

他有點不由自主的深進林內十多丈,一具女屍高掛樹上,長髮披散,是曼妙夫人另一名婢子。

燕飛生平最難忍受的事,就是強男凌虐女流,逍遙教的女徒雖非是弱質女子,更非善男信女,可是江凌虛的狠下毒手,仍激起他心中義憤。

本抱著姑且看看,不宜沾手插足邪教互相殘殺心意的他,終拋開一切,往林木深處依據蛛絲馬跡,全速追去,渾忘己身所負嚴重內傷。

謝玄立馬淮水南岸,凝視對岸林野荒山,由苻融設立橫跨淮水的三道浮橋展現前方,大晉的水師船逆流沿淮水而來,轉北進入穎水,旗幟飄揚的北上開往邊荒集,進攻敵人大後方的據點,務要先一步摧毀苻堅唯一可藉以翻身的老本。

劉裕與一眾親兵策馬居於謝玄馬後,心中充滿勝利的興奮,又夾雜著戰爭中人命如草芥的傷情。

淝水之戰以“秦兵大敗”而告終。只是敵人“自相踐踏而死者”,已是“蔽野塞川”。現在劉牢之和何謙各領一軍,分別在淮水兩岸追殺逃亡的敵人,謝石和謝琰則負責收拾殘局,接收壽陽,處理敵人傷亡者和收繳敵人遺下的戰馬、兵矢和糧草物資。

謝玄率領二千精騎,甫抵達便立馬凝思,包括劉裕內,沒有人明白他在想甚麼。

  謝玄忽道:“小裕過來!”

劉裕拍馬而前,到達他身側稍後處全心全意恭敬的道: “玄帥請吩咐!”

謝玄雙目射出淒迷神色,輕嘆一口氣,道:“你有甚麼感覺?”

劉裕大為錯愕,老實地答道:“當然是心情興奮,又如釋重負。苻堅此敗,將令北方四分五裂,我們不但有一段安樂日子可過,還可乘勢北伐,統一天下,劉裕只願能追隨玄帥驥尾,克服北方。”

謝玄沒有回頭瞧他,看著其中三艘水師船,緩緩靠往對岸秦人建設的臨時渡頭,神色漠然道:“若一切如小裕所說那麼簡單,則世上該少卻很多煩惱事,可惜事與願違,小裕該謹記'人心險惡'這四個字。”

劉裕此時已視他為勝於祖逖的英雄人物,聞言心中一震道:“小裕不明白玄帥的意思。”

謝玄道:“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戰爭是無情的,現在我們必須乘勢窮追猛打,趕盡殺絕,盡量收復過去數年的失地。唉!以前我一直深慶邊荒的存在,讓我們可以保持苟安和繁榮的局面,但在此刻,邊荒卻成為最大的障礙。”

  劉裕心中同意。

邊荒因是無人的緩沖地帶,途上沒有補給的城市村落,南北任何一方要攻打對手,均要大費周章,在行軍路線和糧草運輸上更要費盡心思,且讓對方有充足時間作好迎戰的準備,變成南晉的天然屏障。

可是現今苻堅大敗,由於南晉並沒有充份北伐的準備,頂多只能收復像襄陽等位在邊荒以南失陷於氐秦的大城,不易乘勢追擊,一舉克服北方。

待北方諸族站穩陣腳,形勢將逆轉過來,再不利於北伐,所以謝玄生出這番感嘆。

而北伐能否成事,還要看朝廷的心意,謝玄的“人心險惡”,至少有部份是由此而生。

戰馬從那三艘水師船源源卸到岸上去,看得劉裕大惑不解,不知從何處忽然鑽出這群戰馬來,且是十中挑一的精選良馬。

劉裕忍不住問道:“這些馬……”

謝玄微笑道:“小裕難道忘記了洛澗之戰嗎?”

劉裕恍然大悟,曉得這批優質戰馬是擊垮梁成一軍俘獲的戰利品,心中有點明白,道:“玄帥是否準備親自追擊苻堅?”

謝玄終朝他瞥上一眼,頷首道:“小裕的腦筋轉動得很快,這就是窮迫猛打,趕盡殺絕,否則我如何向朝廷交待?”

  劉裕心中叫絕,更是佩服。謝玄確可得算無遺策的美名。若換作是自己,肯定會把戰馬用在剛才的戰場上,那一來或會令敵人生出警戒之心,沒有那麼容易中計。

而把這批生力軍的戰馬,換上座下因戰事疲乏不堪的馬兒,再以之追殺人疲馬乏的苻堅,實在是上上之策。

難怪謝玄一點不心急苻堅愈逃愈遠,因為有這一批養精蓄銳吃飽糧草的馬兒作腳力,追趕疲不能興的敵人時,必可輕輕鬆松把對方收拾。

早在勝負未明之際,謝玄已擬定好追殺苻堅的全盤計劃,這才配稱明帥,戰勝後儘量爭取最大的勝果。

謝玄淡淡道:“你猜苻堅會採取那條路線逃走?”

劉裕毫不猶豫答道:“邊荒集!”

謝玄哈哈笑道:“答得好!苻堅對此戰之敗肯定非常意外,又心痛苻融之死,必全速逃往邊荒集,希望藉邊荒集數十萬兵力,加上重整的敗軍,再圖反攻。我將利用他這心態,教他永遠不能重返北方。”

劉裕興奮的道:“任苻堅如何精明,絕想不到慕容垂和姚萇會出賣他;以為憑兩人絲毫無損的兵員,可助他扳回此局。但如今已可肯定慕容垂固然按兵不動,姚萇聞苻堅敗訊亦會立即率領手下撤返北方。在邊荒集沒有出色大將主持下加上人心惶惶,我們水師攻至,逞荒集的守兵將望風而逃,不戰而潰。玄帥此著確是高明。”

謝玄默然片晌,忽然沉聲道:“我們要小心慕容垂,現在他心願達成,苻堅的氐兵團已七零八落,他和我們的關係已徹頭徹尾改變過來,再非互相利用。”

劉裕點頭受教,又心中感激,謝玄對他確是另眼相看,不但肯和他談心事,更對他諄諄誘導,望其成材。

  謝玄道:“我們去吧!”

  領頭策馬馳下浮橋。

劉裕和眾騎追隨其後,馬蹄踏上浮橋,發出密集的清響,彷彿如對苻堅敲起的喪鐘,強大的氐秦帝國,已到了日暮途窮的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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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噬臍莫及

燕飛疾走近五里路,仍是在淮水北岸廣闊的林原內兜兜轉轉,當來到一道林內小溪旁,燕飛啞然失笑,在溪旁坐下,探手掬起溪水,痛快地喝了兩口。夕陽的光線溫柔地灑射林頂。

  他笑的是自己。

一路尋來,總有明顯或隱蔽的痕跡,供他循線索追踪,不會走失。這分明是有人故意引江凌虛追去,以令曼妙夫人能朝另一向方逃之天天。

只看自己亦被騙至此處,直至失去痕跡,方醒悟過來,可見此人機智高明,輕身提踪之術更是一等一。在剛才車隊諸人中,除任遙外只有青煶妖女有此能耐。

當然不會是任遙,他只會與江凌虛一決雌雄,而不會急急如喪家之犬,落荒逃走。所以十有八成是妖女青煶,而她顯然有在任何危難下可保護自己的力量。

她能在邊荒集躲過如雲高手和無數氐兵的徹底搜查,自然是潛踪匿蹟的能手,江凌虛只得一個人,在這樣一片密林中,找得到她才是奇事。

  “餵!”

燕飛給嚇了一跳,駭然往前方林木高處瞧去,那是聲音傳來的位置,但見繁茂的枝葉在初冬的陽光下閃閃生輝,卻沒有任何異樣情況。

驀地其中一團枝葉忽生變化,現出妖女青媞天真艷麗的玉容和包裹著她動人高跳的動人胴體的華裳麗服。她笑臉如花,從立處的樹杆間往下躍來,手中提著一塊顏色古怪、佈滿枝葉紋的大花布,落到溪水對岸,然後一個旋身,衣袂飄揚下像一頭美麗的彩雀向他全面展示優美的身段,再面對他時手提的大花布已不知藏到身上那裹去了。

燕飛還是首次目睹這種能令人隱身枝葉處的法寶,搖頭笑道:“難怪你敢出賣我們,原來有此隱身的騙術。”

美麗的青媞本是喜孜孜的表情斂去,嘟長可愛的小嘴兒,往對岸另一塊石頭坐下去,隔著半丈許闊的小溪,幽幽道:“不要再翻人家的舊賬好嗎?那次算我不對,不過奴家已立即後侮得想要自盡,所以沒再落井下石,那兩個大混蛋不也沾你的福蔭,逃過大難?你知奴家為甚麼要後悔嗎?”

燕飛心忖你這妖女擺明一副要媚惑老子的誘人樣兒,管你是真情還是假意,老子一概不受落。想雖是這麼想,腦海卻不由自主浮現出當日她從水池鑽出來,渾身濕透曲線盡露的美景。不由心中大訝?自己自長安的傷心事後,見到美女一直是古井不波,因何眼前這妖女總能勾起他的綺念。想到這裡,那對神秘深邃的美眸,又蕩漾心湖。

青媞不依的催道: “快答人家的問題,你是好人來的啊!嘻!剛才你笑得真好看,取水喝的神態更是瀟灑。”

燕飛略一搖頭,似要揮走腦袋的諸般苦惱和那淡淡失落的難言滋味。皺眉道:

“你們逍遙教整隊人被江凌虛下毒手殺害,你卻竟有閒情說這些事?”

青媞瞪大美目看他,訝道:“你怎會曉得是江老妖下的手?”

燕飛心忖若江凌虛是老妖,那她便是小女妖,沒好氣的道:“我身有要事,你既有自保之術,我須立即動身。”

青媞唇角逸出一絲狡猾的笑意,道:“難得遇上嘛!人家還有至關緊要的事告訴你,且與你的混蛋好朋友有直接關係呢。”

燕飛奇道:“你不怕令兄嗎?竟敢出賣他?”

青媞花容失色,不能相信的道:“你怎會知道這麼多事?”

燕飛嘆道: “因為當時我並沒有離開,聽到你們的對話,後來還給令兄察覺,大家狠狠打了一場。”

青媞的美目睜至無可再睜,失聲道:“你竟能全身而退?”

燕飛灑然笑道:“我不是好好的活著嗎?”

  說罷站起來。

青媞也跳將起來,道:“沒有可能的,你是甚麼斤兩,奴家一清二楚。”

  “砰!”

兩人舉頭望去,只見西南方遠處的高空,爆開一團鮮豔的綠色焰光。

青媞色變道:“不好!江老妖竟追上曼妙那賤人,奴家走啦!唉!還有很多事想告訴你呢?”

  說罷展開身法,全速去了。

燕飛給她一句“賤人”,弄得對她和曼妙夫人間的關係摸不著頭腦,正要取另一方向離開,不知如何心底總覺得很不舒服,而事實上他對青緹並沒有任何責任。

再沉吟片晌,最後暗嘆一口氣,追在青媞背後去了。心想若因此碰上任遙,確是自作孽。

苻堅坐在一塊石上,任由左右為他解開染血的戰甲,拔箭療傷,懊悔和痛恨像毒蛇般噬囓他的心,使他感覺趨於麻木,切身的痛楚像與他隔離至萬水千山之外。

  馬在噴霧,人在喘氣。

全力奔逃下,他們來到汝陰城北的疏林區內,捱不下去的戰馬一匹一匹的倒下,原本的五千多騎只剩下千餘兵將,有些是追不上來,又或途中失散,一些則是故意離隊,因為再不看好苻堅。

仍隨在身邊的除乞伏國仁外,只有本族的大將呂光、權翼、石越、張蠓、毛當諸人。而人人均曉得返回邊荒集前,他們仍是身處險境中。

南征的決定,於去年醞釀,當他苻堅首次在朝議提出來,反對者眾,權翼和石越更是拚死力諫,連他最信任的苻融也持反對意見。現在苻融已慘死淝水之旁,恨事已成定局。現在僅餘邊荒集一個後著,他能否捲土重來呢?

他最寵愛的張夫人當日勸止他南征的說話,仍是言猶在耳,她道:“妾聽說天地滋萬物,聖王治理天下,無不順從自然,所以能夠成功。黃帝服牛乘馬是順應了牛馬的本性,大禹治水是順應了地勢,后稷播種百穀是順應了時令,湯、武滅桀,紂是順應了民心。由此看來,做任可事情都要有所順應自然。現在大臣們都說晉不可伐,陛下卻一意孤行。不知陛下順應了哪一點?民諺說“雞夜鳴不利出師,犬群吠宮室將空,兵動馬驚,軍敗不歸”。今年秋冬以來,雞常在夜間鳴,狗不住的竟夕哀嚎,厩中的戰馬老是受驚,兵庫中的武器經常自動發出聲音,這都不是出師的好徵兆。”

當時他只答了一句“打仗行軍的事,不是你們婦人所應當乾預的!”便阻止她說下去,此刻方知良藥苦口,張夫人句句都是金石良言。自己還有面目回去對著她嗎?

若有王猛在便好了,他肯定可以阻止南征的發生。

猶記得王猛臨終前,對他說過“南晉地處江南,君臣團結一致,不可輕易出兵。我死之後,希望天王千萬不要有攻打南晉的主意。鮮卑、西羌,是我們的仇敵,最終會發動叛亂,天王須先逐步消滅他們。”

當初決定南征,他把王猛的遺言置諸腦後,現在卻是噬臍莫及。

乞伏國仁的聲音在他耳鼓響起道:“我們必須繼續行程,儘速趕回邊荒集,請天王起駕。”

苻堅行屍走肉的勉力站起來,上馬去了。

兩騎北府兵箭矢般衝過朱雀橋,急起急落的馬蹄踏上御道,一騎朝城門疾馳而去,另一騎轉入烏衣巷。

只看他們風塵僕僕的樣兒,便知他們是從前線趕回來,中途多次換馬。把守關防的衛士知有天大要事,那敢攔截。

蹄聲驚破秦淮河和御道兩旁民居入夜後的寧靜,路人固是駐足觀望,屋內的人也趕到門外看個究竟。

兩名騎士再忍不住心中興奮,同聲發喊道:“打勝仗哩!打勝仗哩!”

他們的喊叫立時惹起哄動,聞聲者都歡喜若狂奔到街上,又有點難以相信,爭相追問,那情景既混亂又興奮。

沖向城門的士兵扯盡喉嘴的在馬上大喊道: “淝水之戰大獲全勝,苻堅給打跑哩!”

守衛城門的士兵首先狂呼大喊,人人狀若瘋狂。似是沒有可能的事終於發生和實現,天下景仰的謝安創造出至大的奇功偉績。

此時謝安正和支遁在忘官軒下圍棋,聽到御道處群眾的吵聲,卻聽不清楚所因何事,皺眉道:“發生甚麼事?”

支遁心中也十五、十六,道:“會否是戰事已有結果?”

謝安微笑道:“原來大師心中一直掛懸此事,所以立即想到那方面去。若戰事有結果,他們當以飛鴿傳書送來快信。除非……”

  兩人同時你眼望我眼。

支遁接下去道:“除非是全面大勝,苻堅給趕回淮北去,那依軍例小玄將派人回來報告。”

話猶未已,宋悲風已領著那傳訊兵撲將入來,後面還跟著整隊過百人的府衛婢僕,沒有人再恪守謝府的森嚴規矩。

那傳訊兵撲跪謝安身旁,興奮得熱淚狂湧而出,顫聲道: “報告安公,我軍今早與苻堅二十五萬大軍隔江對陣,玄帥親率精騎,以碎石包藏於河底,分二路渡江進擊,當場射殺苻融,秦軍大敗,堅眾奔潰,自相踐踏或投水而死者不可勝計。現今玄帥率騎追擊苻堅,直奔邊荒集去。”

謝安神態悠然的聽著,神情靜如止水,整座忘官軒靜至落針可聞,擠得廳子近門處的一眾侍衛婢僕人人不敢透一口氣,靜待他們心中最崇敬的人作出第一個反應。

謝安把手上黑子按落棋盤,輕鬆的道:“這局我勝哩!”

支遁半眼也不瞥向棋盤,只孥眼緊盯著他。

事實上每一對眼睛都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大戰雖發生在淝水,他謝安方是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關鍵。

謝安捋鬚一笑,淡然自若道:“小兒輩,大破賊了!”

眾人齊聲歡呼,一哄而散,搶著去通知府內其它未知情的人。

支遁為之啞然失笑,大有深意的瞥謝安一眼,似在說他直至此刻,仍扮作“鎮之以靜”的模樣,事實上可肯定他必在心裹暗抹一把汗,並大呼僥倖。

宋悲風道:“請安爺立即起駕,入宮向皇上賀喜!”

謝安以笑容回敬支遁的曖昧眼神,道:“給我好好款待這位兵哥,備馬!”

  宋悲風忙領著報喜兵去了。

支遁起立道:“謝兄不用理會我,要下棋時隨時傳召,剛才那局棋我絕不心服。”

謝安哈哈一笑,告個罪後匆匆離開,剛過門檻,支遁在後面叫道:“謝兄小心足下!”

謝安訝然下望,原來跨出門檻時,把木屐底下的齒兒撞得折斷,自己竟毫不知情,還是支遁眼利。

  謝安搖頭苦笑的去了。

正是“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晚。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靖胡沙”。

謝玄馳上高崗,遙望掛在汝陰城上的明月,隨在後面的劉裕和二千精騎追到身邊方勒馬停下。

仍是同一樣的月亮,但落在謝玄眼裹,已有完全不同的意義,因為月照下的大地,已因苻堅的慘敗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再不會回復到先前的情勢。

人心的變化,直接影響到人對千古不變的月兒的看法。

在苻堅統一北方八年後,北方又重新陷入戰亂,這次的諸胡混戰將比苻秦前的情況更加混亂慘烈。

他謝玄奉有若此戰獲勝,便全力收復北方之意。可是桓沖之死代之以桓玄,使他對這想法再沒有把握。

缺乏荊州糧草軍馬的支持,他將舉步為艱,何況尚有朝廷的製肘。

事實上桓玄升為大司馬後,由於荊州軍權獨立,比他更有條件北伐。在這樣的情況下,桓玄一天不對北方用兵,他謝玄便無法北上,因為他必須留守北府,以製衡桓玄。形勢忽然發展到這個地步,確是始料不及,令他坐失良機。

對桓玄的野心,他知道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桓玄一直不甘心在“九品高手”榜上屈居於他之下,且曾兩次約期挑戰,名之為切磋,可是其用心路人皆見,都被自己以“同為朝廷重臣”婉言拒絕。

可以想見當慕容垂撤出鄖城,桓玄將會對秦軍窮追猛打,一邊收復邊荒以北所有陷落的城市,更會揮軍攻打川蜀,以擴大地盤,更可名正言順招募各方豪勇,增強實力,令朝廷不敢興起削弱他軍力權勢的任何念頭。

他謝玄挾著大敗苻堅的威勢,各地反動力量會暫時斂旗息鼓,不敢妄動。可是一旦與桓玄的利害衝突表面化,加上司馬道子的興風作浪,破壞二叔和桓沖竭力營造出來的團結穩定局面,大亂將會如洪水般破堤卷來,令南方也不會比北方好上多少。

謝玄不由嘆一口氣,心中所想的事大大沖淡他因勝利而來的喜悅。

身後的劉裕低聲問道:“玄帥何故嘆息?”

謝玄重重籲出一口氣,拋開心中雜念,道:“我們由此全速飛馳,即使不能在途上追到苻堅,諒可先一步到達邊荒集,再恭候苻堅大駕。我們走吧! ”

說罷領頭街下山坡,二千精騎一陣風般往汝陰城直馳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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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慘遭妖害

燕飛穿林過樹掠上山坡,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推進,他已拋開應否助青媞一臂之力的問題,改而內察所負的傷勢。

任遙的逍遙真氣似若附體的厲鬼,平時無踪無影,可是每當他行功至一定的火候階段,那種可怕的真氣便像從天上或地下鑽出來,在他體內逐分逐寸的擴散,銷蝕他的經脈。那種全身有若針刺的感覺,便像有人在他體內施行酷刑。若他不運功驅寒,恐怕他的血液也會凝固起來。

榮智欲舉起銅壺而不得,因他正是陷於此種駭人的情況下。

可以想像榮智逃離寧家鎮,情況與現時的他相似,只不過傷勢嚴重得多,到發覺情況不對,已回天乏術。

任遙這種可怕的真氣,可用“劇毒”來形容,是一種“氣毒”,有如附骨之蛆。

自己三度被他的氣毒入侵,所以有這麼嚴重的後遺症,更不曉得是否能徹底驅除。幸好自己的日月麗天大法暗合天地陰陽至理,對這“氣毒”有天然克制的神效,否則早似榮智般一命嗚呼了。

現在他頂多能發揮正常狀態下七、八成的功夫,因為要分神壓抑體內“氣毒”,若與高手動武,為保命放手施為,後果將不堪想像。

縱是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對援助青媞仍沒有絲毫退意,他只求心之所安,其它一切都不大計較,包括自己的小命在內。

在明月之下,林外現出一座藏於深山密林的古剎,看規模可想像其昔日的光輝,此刻卻是空寂無人,沒有半點燈火,顯然是被廢棄的寺廟。可憐靈山聖寺,本是修真勝地,卻落得荒寒淒冷,彷如鬼域。

在一堆山石和草叢後方,倏地現出美麗的妖女青媞,還向他招手。

燕飛不以為異,掠到她旁學她般蹲下,通過枝葉婆娑,剛好俯瞰古寺主堂前的大廣場,一尊佛像橫臥廣場正中處,兩側高起的佛塔像兩名忠心耿耿的守衛:水不言棄的護持兩旁。

古剎的三重殿堂仍大致保持完整,頗有氣勢,不過雜生的蔓草已蔓延到四壁和廟頂,一片荒蕪的景象。

不過吸引燕飛注意的卻是橫躺在臥佛前一位千嬌百媚的女郎,一身華裳麗服,美眸緊閉,月色下動人的身體線條起伏,有一種異乎尋常的誘姿,似乎她不用作態,已可迷惑天下男人,令人看得血脈賁張。

燕飛心中大訝,自己也不是沒有見過美女的人,身旁的妖女論美色絕不在那女郎之下,可是為何獨有她可予自己如此直接的刺激和誘惑力。若她雙眸張開,加上風情萬種的風姿,自己豈非會把持不住?

更奇怪的是,她現在一副海棠春睡的神態,自己因何偏去馳想她翩翩醒來後會是如何動人?

青媞在他耳旁細語道:“這就是曼妙那賤人。”

燕飛心中一懍,剛才他的注意力全被曼妙吸引,加上身負氣毒,若青媞再來給自己一個偷襲,大有可能著了她的道兒。

  不由戒備的往她瞧去。

青媞正在看著他,見到他這般眼神,苦笑道:“上次人家是一片好心,怕你要逞英雄現身,所以想先一步製住你,千真萬確是沒有絲毫惡意。”

又喜孜孜的道:“你是我生平遇到真正的好人哩!是否怕人家遇上凶險,所以趕來相助呢?”

燕飛相信了她大半的話,因為如此才吻合她放自己走的情況。目光重投曼妙身上,收攝心神,沉聲道:“是什麼一回事?”

青媞黛眉輕蹙,道:“人家怎知道呢?可能是江老妖把她擒下,取出她的訊號煙花發射,好引大兄來決一死戰。也可能是這賤人自己發射煙花,再躺下來裝死。太多可能性哩!”

燕飛忍不住問道:“她不是你大兄的人嗎?為何開口閉口都稱她作賤人?”

青媞不屑的低聲道:“只愛勾引男人的女人是否淫賤?讓我告訴你,她正因天生淫賤,自幼便修習媚術,專事勾引男人,你說她不是賤人是甚麼?她最自負的本領,是要好色的男人死心塌地的愛上她,又以為她只忠心於他一個人,給騙死還不知是甚麼一回事!”

她以內功蓄聚聲音,挨湊過來輕輕耳語,說話雖又快又急,卻總能字字清脆分明且音韻抑揚有致,充滿音樂的動聽感覺,兼之香澤微聞,呵氣如蘭,充盈健康青春的氣息。加上燕飛正目睹橫臥廣場活色生香的誘人美女,不由—陣心旌性搖。

  燕飛暗吃一驚,心叫妖女厲害。立把綺念硬壓下去,忽然青媞再靠近他點兒,香肩碰上他肩膀,續道:“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大兄肯收她為妃,正是看中她蠱惑男人的媚術,有時美女的魅力,運用得恰當,比千軍萬馬更要厲害。大兄是聰明人,當然深明此中道理。”

燕飛又不由心中一盪,暗忖你不要去說別人,自己也不是在誘惑我嗎?想雖是這麼想,那種似有意又無意的讓他享到的溫馨感受,卻使他無法生出移開的念頭,那是一種闊別已久的醉人感覺。

沉聲道:“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青媞微聳香肩,柔聲道:“不論那一種可能性,江老妖肯定在一旁虎視眈眈,我才不會蠢得去為她犯險。”

燕飛不解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見到煙花訊號,立即不顧一切的趕過來。剛才又故意引江老妖去追你,好讓曼妙脫身?”

青媞的小嘴差點便碰上他耳根,道:“因為她現在對大兄很有用嘛!人家才怎也要裝模作樣一番哪。唉!江老妖不知何時方肯現身。嘻!人家才不怕江老妖殺她,因為沒有男人捨得殺她哩!當江老妖妄起色心,便將是他遭殃的時候了。橫豎閒著無聊,我們來個玩意好嗎?”

燕飛訝然往她瞧去,正要詢問是甚麼玩意,青媞已縱體入懷,整個香噴噴的嬌軀倒在他胸腹裡,還輕舒玉臂,把他的頸項纏個結實,美眸半閉,玲瓏浮凸的酥胸不斷起伏,紅唇輕啟香息微喘著道:“親我!”

燕飛眼前見到的是她一向看似天真純潔的另一副面目,媚眼如思,春情蕩漾。其誘惑性絕不在曼妙之下,最要命是明知江凌虛這極度可怕的大魔頭正在附近某處,尤增偷情的香艷刺激感覺,一時間他忘掉此女不但狡猾如狐,且曾出賣過他,真想湊前少許,便可肆意享受她濕潤豐滿的美麗香唇。

正要付諸行動,驀地一股冰寒之極的真氣,從她按在他頸項的纖指利箭般射入他經脈內,瞬即侵襲全身,渾身經脈像給冰封起來,不要說運氣反擊,連動個指頭輕叫一聲也有所不能。

青媞美麗的花容突生變化,雙目睜開,可是其中再無絲毫柔情蜜意,眼神冷漠至沒有任何感情,令他想起任遙的眼睛。

這反复無常的妖女緩緩坐直身體,再半跪在他前方,忽然收回雙手,接著玉手如驟雨閃電般連續十多指點在他前胸數十大小穴位上。

每一指均注入一道冰寒徹骨、直鑽心肺令他生出五臟六腑驟被撕裂感覺的真氣,偏又大叫不出聲來,就像在噩夢中,明知猛獸毒蛇噬體,卻沒法動彈。不過這妖女比之洪水猛獸,更要狠毒千百倍。

燕飛僅餘的真氣全面崩潰,即使現在有人能治好他,他不但武功全失,還要變成比常人不如體弱多病的人。

這位毒如蛇蠍的女人當然不是要廢去他武功那麼簡單,而是要他失去所有抵抗力,讓她入侵的真氣慢慢把他折磨至死。

縱使是深仇大恨,也不用施加如此殘忍的手段,何況他對她尚算有恩。

他現在最後悔的,不是沒有讓劉裕和拓跋圭幹掉她,而是剛才自己真的曾對她動心。更令他驚駭莫名的是她攻進體內的也正是逍遙真氣,不過任遙走的是陰柔路子,她反走陽剛之路。其精純深厚處,與乃兄實不遑多讓,由此看來,她是一直收藏起真正的實力。

  此妖女實是徹頭徹尾的騙子。

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他的腦海,在錐心刺骨的極度痛苦中,他往後仰跌。

青媞玉臂輕舒,穿過他脅下,把他抱個結實,小嘴湊到他耳邊說道:“乖乖不用怕,開始的痛苦過去後,你的感覺會迅快消失,只剩下神智,然後逐步模糊,能如此冷靜舒服地見證自己的死亡,是最逍遙的死亡樂趣。死後你會歸宿何處呢?倘是極樂西天這不是非常有趣嗎?”

接著又輕笑道:“奴家最喜歡騙你此種自命正義的大傻瓜,換了那兩個混蛋是絕不會上當的,只有你這個傻瓜給我騙了兩次仍不醒悟。唉!也難怪你的,安世清父女也給我把天心佩騙上手,你燕飛算甚麼東西呢?你的人雖然不錯,可惜體內流的並非皇族的血。你要恨就恨自己曉得天地佩的秘密吧!下一個將輪到劉裕,他會比你死得淒慘十倍。待會人家會來為你安葬,好好享受你的死亡吧!”

說罷緩緩把他放倒,平躺草地上。

在府衛開路下,謝安和王坦之同車馳出烏衣巷,轉入街道,向皇宮進發。

街道上擠滿狂喜的人民,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鞭炮聲震耳欲聾,歡樂的景像看得謝安心生感觸,此時勝利的狂喜逐漸淡褪,代之而起是對未來的深憂。

在淝水之勝前,由於北方強大氐秦的威脅和無休止的寇邊,在重重壓力下南晉君民空前團結。

可是現在威脅已去,首先出現就是應否北伐的問題。

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政治環境的改變,司馬曜將對他謝安由信任和倚重轉為猜忌與疏遠,更會千方百計削他的權力。

若他謝安是有野心的人,他會設法趁勢掌握更多的權力,只恨他並不是這種人。

他最羨慕的是天上的閒雲野鶴,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功成身退一途。

以後家族的榮辱只有倚靠謝玄的威望和手上的北府兵將,他肯讓桓玄坐上大司馬的位置,正是要保謝玄,使司馬曜和司馬道子不敢輕舉妄動,以用之抗衡桓玄。這未必是南晉臣民之福,可是他卻沒有更好的選擇。

王坦之剛接受過街上群眾的喝采歡呼,放下簾子,別頭過來看到謝安的神情,訝道:“你有甚麼心事?”

謝安淡淡道:“國寶是否和司馬道子過從甚密?”

王坦之的胖臉露出尷尬神色,道:“他們只因志趣相投,故不時往還。唉!國寶近來心情不好,不時發脾氣,我已多次訓斥他,這兩天他會親來向你請罪的。”

謝安想到女兒,暗嘆一口氣,道:“若娉婷肯隨他回去,我絕不會干涉。”

王坦之輕嘆道:“國寶仍是個孩子,總覺得自己鬱鬱不得志,滿懷抱負無法施展。”

謝安心想你這是兜個彎來怪責我,也不想想你兒子如何敗德無行。不過再作深思,也很難怪他有如此不滿,謝家因淝水一戰,肯定可名留史冊,何況更出了個謝玄。而他王家卻是後繼無人,自王導、王敦後就只有他王坦之似點模樣,不過王家的光輝,現時已完全給謝家蓋過,王坦之口出怨言,是合乎常理。

這類問題和矛盾,在淝水之戰前絕不會出現,可見淝水的勝利,把南晉上上下下的心態全改變過來。

謝安壓低聲音道:“我準備離開建康。”

  王坦之駭然道:“什麼?”

謝安目光透過竹簾,瞧著街上狂歡慶祝的群眾,默然不語。

  馬車開進王城,熱鬧不減。

王坦之道:“皇上必不允准,你究竟有甚麼心事?何不說出來讓我分擔,你該知我一向支持你的。”

謝安苦笑道:“你該如我般明白皇上的真正心意。鳥盡弓藏,我謝安再無可供利用的價值。”

王坦之憤然道:“你千萬勿要自亂陣腳,現在苻堅大敗,北方必重陷於四分五裂的亂局,皇上一直想收復北方,統一天下,現在正是你大有作為的時候,坦之願附驥尾。”

謝安心忖司馬曜是明知事不可為時才掛在口邊說說,作其豪情壯氣就可以。若要他發動支持北伐,對他來說等若要他把半壁江山送出來作有獎遊戲。

不過王坦之希望他留下,確是誠意真心,因為王坦之並不是個有大志的人,只是希望一切如舊,王、謝兩家可以續續保持最顯赫的地位。

深望他一眼道:“淝水的勝利來得太突然,我們根本欠缺北伐的準備。而不論只是苟且偷安的腐朽勢力,又或有志還我漢統的有識之士,均曉得北伐困難重重。北方胡人只要截斷我們的漕運,我們便會有糧草不繼的致命弱點。而未曾南渡的北方漢人,受胡族長期統治下,民族意識和其與胡族的關係亦漸趨模糊,對於我們的北伐也不感興趣。說到底,邊荒的存在,既令苻堅輸掉此仗,也令我們的北伐難以成事。自古以來,從未曾試過出現如此奇怪的情況。”

王坦之急道:“北伐之事可從長計議,你仍不用急於辭官歸隱呀。”

謝安從容道:“你是否怕我入宮後立即請辭?”

王坦之點頭道:“皇上會誤以為你挾功自重,以退為進,那就不妙。”

謝安微笑道:“放心吧!我會待諸事底定,苻堅的情況清楚分明,始會離職,那時或不用我開腔,皇上已有安排了。”

  “砰砰砰!”

一陣急驟的鞭炮聲在大司馬府門外爆響,在歡樂熱烈的氣氛中,馬車開進皇宮。

苻堅駭然勒馬,呆若木雞似的瞧蓄遠方,一股濃煙在那處升上高空,隱見火光。

乞伏國仁、呂光等齊勒馬韁,人人臉如死灰。

戰馬嘶鳴,再有數匹馬兒支撐不下去,力盡倒斃。

  呂光道:“邊荒集起火!”

乞伏國仁倒吸一口涼氣道:這是沒有可能的!任南人水師如何快捷,逆水而行,至少明早才可到達邊荒集。 ”

呂光道:“即使到得邊荒集,以姚大將軍經驗的豐富,絕不會讓南人輕易得手?”

苻堅像忽然衰老了十多年般,臉上血色退盡,喃喃道: “作反哩!作反哩!”

乞伏國仁等面面相覷,卻沒有人反駁苻堅。眼前唯一的可能性,是姚萇背叛大秦,自行放火燒寨,撤返北方。

驀地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從西南方傳來,約有數千人之眾。

人人再次臉色大變,這趟確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難道氐秦就這麼亡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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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丹劫之難

燕飛體內的變化,並不如妖女青媞所預料的被冷凝至失去肉身的所有感覺,只餘下漸趨死亡的神智。

當他往後仰跌的一刻,一直被抑制著的那股早先入侵屬於 “逍遙帝君”的真氣,立如脫韁野馬般從潛伏處竄冒出來,新舊的兩股真氣,既兼容又相衝,登時把他全身經脈化作角力的戰場,兩者不斷激盪爭持,那種痛苦縱是硬漢如燕飛者亦忍受不來,像千萬把冰雪造成細如牛毛的利刀,切割著他的經脈和五臟六腑,若不是口不能言,早失聲狂叫,但已痛得全身抖震,受盡“冰刑”之苦。

他的所有感官均失去作用,眼不能見,耳不能聞。有如給投進一無所有的虛無境界,不知身在何處?究竟發生甚麼事?陪伴他的是一波比一波劇烈的傷害和痛苦。

就在這悲慘深淵的至深處,忽然生出一點暖意,雖仍是痛不欲生,情願快點死掉好脫離苦海,但神智卻逐漸清明起來。隱隱感到暖意起自心臟正中的位置,逐漸蔓延往心脈。

那情況便如一個在冰封的寒冷世界快要給凍斃的人,忽然得到一點火燼,火焰且不斷增強生熱。

燕飛絕處逢生,再沒暇理會因何會出現這種特異的情形,只盡力使自己忘記冰割般的痛楚,神誌死守苦心頭那丁點溫暖。

暖意逐漸擴大,經心脈緩緩延往任督二脈,專心一志下,痛苦彷彿正逐漸離開他。

這並不表示他由冷轉熱,而是他再不是完全無能為力,任督二脈仍給寒毒佔據,但他已搶回部份控制權。他的感官逐分逐寸的回复知覺,開始感覺到身體和四肢的存在,但若要爬起來逃走,仍是遙不可及的事。

心中一動,想到陰差陽錯下,反仗任遙先入侵的寒毒暫保自己的一條小命。所謂陽極陰生,陰極也陽生。兩股至陰至寒之氣的交激裡,物極必反下,反生出陽暖之氣。加上他本身的日月麗天大法,一向講求陰陽互濟之道,本身已具備寒極暖生的先決條件,機緣巧合下,竟得不死。

可是燕飛心中卻沒有絲毫欣喜之情,他乃這方面的大行家,從體內的情況,早預見可能的結果。

這些許彷如在冰原雪地中的唯一火焰熱能,只可以保住他性命一段時間,而他的經脈因受損過度,他不但武功全失,還將變成癱瘓的廢人,永遠再不能憑自己的力道重新站立起來。

而這小股陰極陽生的純陽之氣,只令他多受活罪,若妖女青媞回來收屍,見他仍未死去,還不知會怎樣凌辱他呢。

他從未試過如此痛恨一個人,凡是可以傷害她的事,他肯定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去實行。就在這仇恨、怨憤、傷痛、疲乏、頹喪交襲而來的時刻,腦際靈光一閃,想到個好主意。

  就是懷內秘不可測的銅壺丹劫。

謝玄收慢馬速,全隊騎兵放緩速度,待到馳上高處,人人可見到邊荒集冒起的濃煙,事實上邊荒集離他們所在處尚有數個時辰的馬程。

謝玄欣然道:“我早猜到姚萇有此一著。”

追在他馬後的劉裕道:“希望燒的只是新建成的木寨,否則邊荒集將成廢墟。”

謝玄好整以暇地似閒聊的道:“你對邊荒集很有感情,所以感到惋惜?”

劉裕曉得他因快要追上苻堅,故趁機讓人馬休息回氣。以養精蓄銳的馬兒去追苻堅力戰身疲的戰馬,自然佔盡優勢,苻堅將是休想脫身。點頭道:“邊荒集是個刺激有趣的地方,甚麼荒誕不經的事也可以發生,到那裹的人都像拋開所有規限和約束,可以為所欲為。”

謝玄微笑道:“最近的一次不算數,過往你曾多少次進入邊荒集,又拋開過甚麼約束呢?”

劉裕老臉一紅,稍作猶豫,最後坦然道:“我在北府諸郡從來不逛窯子,但到邊荒集後,每晚都和高彥去嚐鮮,只差在沒有進賭場碰運氣。”

謝玄哈哈笑道:“這是人情之常,醇酒美人,偶然放肆一下,當是痛快非常。聽說邊荒集並不是個價錢便宜的地方。”

劉裕暗吃一驚,忙道:“高彥出手闊綽,每趟均是由他請客,玄帥明察。”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只是順口問問,你不用作賊心虛,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稍頓後道:“苻堅一行人該在十里之內,我們須分三路行軍,小心埋伏。”

旗號兵忙打出旗號,部隊重整陣勢,又熄滅大部份火炬,隨謝玄繼續追躡敵人。

苻堅一眾人等,雖擺出迎敵的陣勢,但人人心知肚明在飢寒勞累侵襲下,所有兵將不單失去作戰的力量,也失去鬥志。

月色下以百計的騎兵馳上西南面的丘陵高地,勒馬停下,尚有眾多部隊從後方南面密林街出,止騎不前,列成陣勢,隊形整而不亂,顯示出對方是有組織的精銳。

乞伏國仁眼睛最利,舒一口氣道:“是慕容上將軍的人。”

苻堅不知如何,一顆心卻“卜卜”狂跳起來,對於慕容垂,雖然他是自己手下臣子,他總心存忌憚,而慕容垂亦是王猛生前唯一顧忌的人,臨終前更千叮萬囑自己要小心防他。可是由於慕容垂的實力遠比不上他,所以苻堅並不在意,且倚仗慕容垂超凡的戰力助他平定北方。只恨現今形勢逆轉,他氐兵的精華在洛澗和淝水兩役變得七零八落,又痛失了苻融。

姚萇已叛他而去,比姚萇更可怕的慕容垂會對他採取甚麼態度呢?

對方騎陣裂開,三騎緩馳而來,領頭的正是頭扎鋼箍、長發垂肩,狀如魔神的慕容垂,左右伴著的分為其子慕容寶和親弟慕容德,直趨苻堅馬前。

三人沒有絲毫異樣,照常的在馬上向他致君臣之禮。

苻堅心頭一陣激動,顫聲道:“上將軍……”

乞伏國仁、呂光、權翼等人人默言不語,靜待慕容垂的反應。在此次南征之役中,惟有慕容垂和姚萇的本部兵馬全然無損,慕容垂肯否繼續向苻堅效忠,將直接影響異族諸將對苻堅的支持。

慕容垂神色平靜,目光投往邊荒集升起的濃煙,不徐不疾的道:“天王請先恕臣遲來護駕之罪,邊荒集怕已成為灰燼,不宜前往。為安全之計,天王請由此直赴泗水,再折北返回京師,臣將全力攔截謝玄追兵,諒他也不敢越過邊荒集。”

眾人均生出奇怪感覺,若慕容垂身在鄖城,即使昨天聞訊立即趕來,至少也要在明天黃昏方能趕到這裹,除非他一直潛藏在附近某處。

現在眼前所見慕容垂的兵力約在二千至三千人間,他其餘的二萬多本部兵馬,又在何方呢?

此刻形勢微妙凶險,即使苻堅也不敢質問他。

慕容德和慕容寶則是臉無表情,教人莫測高深。

苻堅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激動,沉聲道:“現今有上將軍來助,我們可以收拾殘兵,重整陣容,趁謝玄得勝驕狂之際,回師反撲,說不定可反敗為勝。”

慕容垂唇角現出一絲笑意,淡淡道:“現在敗局已成,糧道被截,即使我手上人馬多上一倍,謝玄又被殺身亡,仍難過峽石淝水一關。如桓沖聞訊揮軍攻來,我們將連安返北方的機會也失掉,請天王立即起駕,遲恐不及。”

苻堅差點想當眾大哭一場,以洩心頭悲憤,今次本是威凌天下的南征,已成徹頭徹尾的失敗,慕容垂所言更是句句屬實,無奈答應道:“殿後的重任交由上將軍負責,朕在洛陽等待上將軍。”

慕容垂漫不經意的道:“臣尚有一個請求,萬望可得天王賜準。”

苻堅愕然道:“上將軍有何要求。”

乞伏國仁等均大感不妥,曉得慕容垂不會有好說話。表面看慕容垂仍是對苻堅必恭必敬,但明眼人均看出他對苻堅已失去往昔的尊敬,尤以慕容寶和慕容德兩人的神態為甚,擺出一副根本不把苻堅放在眼內的模樣。

慕容垂神色平靜的道:“我軍南征失利,北疆諸族,定必蠢蠢欲動,臣願領本部人馬,前往鎮壓,以安戎狄,順道拜祭祖宗陵墓。”

苻堅的心直沉下去,這等若放虎歸山,如讓慕容垂率本部兵馬返回北疆根據地,他還肯再受自己調度嗎?

只是在眼前的形勢下,他可以說“不”嗎?

燕飛想到的是榮智既在臨死前珍而重之的把“丹劫”交給自己,肯定此物非同小可,大有可能是妖女青媞欲得之物,若自己把它服下,又讓她看到空壺,肯定可把她氣死。

而除此一得外,這充滿“恐怖神秘”意味的“丹劫”,加上“葛洪泣制”的提示,而榮智最終仍不敢服用,理應是極毒極霸道的丹藥,否則不該以“劫”為名。

他燕飛是拚死無大礙,如今已不可能在服用後再有任何損失,因最好是能藉此了卻殘生,到地府中與娘相會。

想到這裡,燕飛振起意志,以意引氣,把微弱不堪的暖流引導往右手的經脈,他的右手立時顫動起來,同時有如針刺,整條手臂的痛楚以倍數劇增。

不知是否有明確的奮鬥目標,他的眼和耳的知感也逐漸增強,可見到模糊的景像,就在此時,一陣聲音從古剎方向隱約傳來,雖仍似在遙遠的天邊地極,卻字字可聞。

一把雄壯的男聲長笑道:“原來是逍遙帝后親臨,難怪我方人馬難逃劫數。”

妖女青媞的聲音響應道:“難得江教主不遠千里而來,奴家當然要悉心侍候。”

燕飛大感錯愕,心忖這妖女竟非任遙的妹子,而是他的' 偽後',真教人意外。

逍遙教的人行事詭邪怪異,難以常理推之,自己正身受其害,亦知之已晚。

此時他已可移動指頭,證明經脈仍未被徹底破壞,不過寒毒仍在肆虐擴張,只好趁猶有餘力之際,完成死前的唯一心願。

他的性格孤毅卓絕,再不聽妖道妖女的對答,專心一志移動右手,探入懷內,如此簡單的動作,在此際卻似是歷盡千百世劫難般方能完成。

他雖是立心不聽,無奈江凌虛的聲音又傳入耳內道:“聽說帝后最近巧施妙計,從安世清父女處騙得天心玉佩,不知是否由帝后隨身攜帶著呢?”

燕飛如獲至寶的一把抓著銅壺,聞言明白過來,難怪太乙教和天師道兩方人馬會上門找安世清,皆因天心佩原是在安世清手上,現在任遙夫婦盡悉天、地、心三佩的秘密,如能殺死燕飛和劉裕,便可獨得其秘。

安世清之女正因此直追入邊荒來。

心中不由浮現那對神秘深邃的美眸,體內的痛苦也像減輕少許。

  銅壺從懷內掏出。

青媞的聲音嬌笑道:“江教主消息靈通,人家身上是否有天心佩在,只要你擒下奴家,徹底搜查,不是可一清二楚嗎?”

她的說話語帶相關,充滿淫邪的意味,還似在表示大有以被對方搜身為樂,充滿誘惑的能事。燕飛卻曉得她是故意惹起江凌虛的色心,在不會痛施殺手下,便可易於為其所乘。

豈知江凌虛並沒有中計,笑道:“少說廢話,你當我江凌虛是三歲孩兒?從你的屍身搜出來還不是一樣嗎?”

青煶嬌笑道:“既是如此,因何江教主又在廢話連篇,盡說話而不動手呢?”

這也是燕飛心中疑問,看先前江凌虛以雷霆萬鈞之勢,攻擊車隊,大開殺戒,眼前沒理由不來個速戰速決,一舉斃敵。

他的手緩緩把銅壺移至唇邊,一股近乎無法抗拒的勞累蔓延往整隻右手,使他差點想要放棄,就此閉目死去。

當然他不可以如此做,否則等若向狼心狗肺的毒女獻寶,振起無上意志,苦抗銷蝕他心靈的寒毒,誓不低頭地積蓄右手所餘無幾的力量,硬向嘴唇移去。

江凌虛冷哼一聲,道:“還要裝蒜,曼妙你給我站起來。”

他這麼說,燕飛登時明白曼妙確在發放煙花訊號後,裝作昏迷引江凌虛上釣,旋又大惑不解,若她兩人聯手應敵便不怕江凌虛,怎會坐看江凌虛屠戮己方教眾?

唯一解釋是她們仍信心不足,而任遙卻在附近。

一陣可令任何男人銷魂蝕骨的嬌柔女聲響起來,正是曼妙夫人甜美的嚦嚦聲音,由於見過她誘人的臥姿,燕飛可在腦袋中描繪出她煙視媚行的誘人樣兒。禁不住又奇怪自己在這種水深火熱的絕境中,仍會想到這種事,就在此一剎那,他感到右手開始有力。

燕飛“精神大振”,用拇指按破封蓋的火漆,竭盡全力務要推甩封壺的銅塞子。

  心想成功失敗,便看此時。

他自己知自己事,要在這樣的情況下拔開壺塞,只有不到兩三成的把握。

  奇妙的事發生了。

當他按裂火漆,原本冰冷的銅壺忽然變得灼熱起來,對此時的他來說,若如有人雪中送炭,有那麼舒服就那麼舒服。

熱力還似在不斷加劇中,壺內似乎生出一股力量,要把壺塞彈開,怪異至極點。

古剎的三人雖有對話,他卻半句都聽不入耳內去,全心助壺內“丹劫”兩指之力,盡力把銅塞子拔出來。

“卜”的一聲,塞子衝空而上,擦過他鼻端,接著一股強烈至使人窒息的火熱,撲臉而來。

燕飛事實上已到達油盡燈枯的境地,那敢猶豫,不理一切奮盡餘力,把壺內的“丹劫”倒入口內。

  “當!”

壺子先滾落他胸口,再滑往地上,銅石相碰,發出清音。

江凌虛的聲音大喝道: “原來任教主親臨,難怪你兩個有恃無恐,恕江某人無暇奉陪哩!”

燕飛心叫誤會,不過已沒法作他想,他感覺不到任何丹丸入口,只是一股火熱傾入口內,像千百股灼熱的火柱般往全身擴散,渾體寒熟交擊,那種難受的感覺比較起來,剛才的痛苦實在小兒科之極。

  “轟!”

寒熟激盪,他身體內像火山爆發和雪崩冰裂同時發生,登時眼冒金星,偏又沒有昏死過去。冷暖流以他為中心向四周送出狂飆,草木連根拔起,小銅壺和銅塞也被捲往遠處。

忽然全身陣寒陣熟,不論冰封火燒,均似要把他立時撕裂的情狀。

下一刻燕飛竟發覺從地上彈起來,他的身體再不受意志的控制,狂叫一聲,就那麼拚命狂奔,像發了瘋的樣子。

  迅即遠去,比奔馬更要迅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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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火冰異象

  荊州、江陵、刺史府。

桓玄腰掛“斷玉寒”,一身武士便服,在內堂接待從建康趕來奔喪的江海流,他們席地而坐,由江海流細說建康的情況。

淝水的捷報在一個時辰前傳到江陵,舉城哄動,桓玄立即下令手下諸將集結軍力,準備明天發軍,一舉克服北面失地。

聽到謝安肯對他繼承乃兄大司馬之位點頭,桓玄暗鬆一口氣,微笑道:“算他識相吧!”

又對江海流道:“海流你為此事奔走,我桓玄非常感激,絕不會忘記。”

江海流微笑道:“南郡公……噢!應該是大司馬,對我江海流一向鼎力支持,現在有機會為大司馬效勞,我怎可不盡心盡力。”

桓玄欣然道:“我桓家從來不把海流你視為外人,只要我一天掌權,可保大江幫繼續壯大,大家禍福與共。是哩!謝安逼你切斷與孫恩的交易,你有甚麼看法,不用有任何顧忌,甚麼也可以說出來。”

江海流頹然道:“坦白說,安公的指示令我非常為難。對孫恩我絕對沒有任何好感,不過他控制著沿海大部份鹽貨買賣,價錢又因不用納鹽稅而變得非常便宜,對我幫的財力事關重大。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若給孫恩勾結上聶天還,對我大江幫的損害將是難以估計。”

桓玄冷哼一聲,喃喃念道:“聶天還!”

又盯著江海流道:“你怎麼看待他的警告?”

江海流沉吟片刻,嘆道:“安公說過若擊退苻堅,會乘勢收拾孫恩。坦白說,對安公我是非常尊重的,他老人家既宣諸於口,我很難忤逆他的心意。而且我幫上下亦視他如神明,我們很難公開和他作對,只好另想辦法。”

接著試探道:“當然也要看大司馬的想法。”

桓玄沉聲道:“我對謝安也有一份尊敬,海流這般做亦合乎形勢,我初登大司馬之位,還須一段日子鞏固荊州軍民之心,幸好機會就在眼前,待我收復襄陽等十多座城池後,立即揮軍巴蜀,奪取漠中,北脅關中,去我荊州西面禍源。”

江海流暗鬆一口氣,他現在最怕的是桓玄逼他公然違抗謝安,那謝安一怒之下,他大江幫肯定遭殃。謝玄挾擊垮苻堅百萬大軍之威,此時誰敢與他爭鋒。即使強如桓玄,也要韜光養晦,暫把矛頭指向川蜀。

點頭道:“有大司馬這番指示,海流明白哩!”

桓玄胸有成竹的道:“謝安叔侄愈顯鋒芒,司馬曜兄弟對他猜忌愈深,他們風光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數,我們先搞好荊州,然後靜待時機。”

江海流道:“不過若拖得太久,讓聶天還坐大,勢將威脅荊州后防,於我們有百害而無一利。”

桓玄微笑道:“往昔我們為應付北方的威脅,疲於奔命,故無暇顧及南方兩湖一帶的區域,讓聶天還稱王稱霸,至乎不把我桓家放在眼內。”

接而雙目厲芒爍閃,冷然道:“誰敢與我桓家作對,我會教他後悔人世為人。對兩湖幫我已有全盤的計劃,縱讓聶天還得意一時又如何? ”

江海流心中一陣心寒,他熟悉桓玄的行事作風和手段,以前事事要聽桓沖的話,故不得不壓抑收斂。現在桓沖病逝,荊州的軍政大權落在他手上,逆我者亡的情性再無顧忌。這番話雖是針對聶天還說的,還不也在警告自己不得生出異心。

桓玄又往他瞧來,神色復常,淡淡道:“謝安那次找你到秦淮樓,只是順道警告你幾句,真正的目的在於彌勒教,對嗎?”

  江海流只好點頭。

桓玄悠然道:“讓我向你提出忠告,你們做生意買賣的,最好不要隨便開罪人,要做到面面俱圓,方可通吃四方。說到底,建康仍是司馬曜兄弟的天下,一天我不點頭,謝玄縱有北府兵在手,仍不敢造反。”

江海流皺眉道:“大司馬的意思是……”

桓玄截斷他道:“我是希望你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勿要介入謝安和皇上兄弟間的鬥爭去。否則一天謝安失勢,便輪到你失勢,我和謝玄均是鞭長莫及,很難保住你在建康的生意。司馬道子那奸賊只要指示王國寶為難你,可教你吃不完兜著走。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其它由你自己斟酌輕重。”

江海流的心直沉下去,明白再不能像桓沖與謝安交好的時代般處處逢春,而必須選擇立場。

桓玄說得雖輕描淡寫,背後卻暗含嚴重的警告。

  苦笑道:“海流明白哩!”

任遙、青媞和曼妙三人立在適才燕飛倒臥的位置處,不敢相信自己那雙眼睛般看著眼前詭異可怕的情景。

地面一片焦黑,像給猛烈的大火燒過,又像天上驚雷下劈,波及處足有丈許方圓,寸草不留,石頭被熏黑,而更驚人的是在這片焦土外,不論草木泥土均結上薄冰,像一條寬若半丈的冰帶環繞著內中的焦土。

三人不但從沒有見過這般可怕的異像,連想也從未想過,當然更無法猜估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青媞花容慘淡的指著焦土的中心,道:“燕飛剛才是躺在這裡。”

任遙目光投往西南方,那是一片茂密的叢林,現在卻現出一條可容人通過的空隙,枝折葉落,顯然是給人以厲害至極的氣功硬闢出來的。

泥土上卻出奇地沒有任何腳印遺痕。

曼妙倒抽一口涼氣,道:“難道燕飛因死得太慘,化為厲鬼。”

青媞顫聲道:“不要嚇我!”心忖若燕飛變成會尋仇的殭屍,肯定第一個不放過的就是自己。

任遙在三人中最冷靜,往青媞望去,沉聲道:“你肯定他中了你的逍遙氣嗎?”

青媞仍是驚魂不定,道:“我再不敢肯定。”

任遙嘆道:“此子確有鬼神莫測之能,若不是他弄出聲音,江老妖將劫數難逃。”

原來他負傷逃離寧家鎮後,覓地療傷,治好內傷後,再全速追趕車隊,還趕在燕飛前面,到發覺車隊遇襲,按曼妙留下的暗記,追上曼妙,著她發放訊號火箭,把江凌虛誘來,正要憑三人之力,圍殲江凌虛,卻給燕飛神推鬼使般破壞了,嚇走江凌虛。三人遂來尋燕飛晦氣,豈知覓到的竟是如此異象。

任遙當機立斷道:“青媞你負責送曼妙到建康去,由我負責追殺燕飛,即使他化為厲鬼,我也有方法令他永不超生。”

司馬道子氣沖衝的回到王府,隨他從宮內回來的還有王國寶和菇千秋兩大心腹。

  三人直入內堂,分賓主坐下。

司馬道子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怒道:“戰爭還未有最後結果,皇兄便急不及待的封謝安作甚麼盧陵郡公,謝石為南康縣公,謝玄為康樂縣公,謝琰為望祭縣公,一門四公,當世莫比。可是若苻堅憑邊荒集的大軍反撲,重渡淮水,謝安再保不住皇兄的半壁江山,皇兄是否又須急急褫奪對他們的封賞。唉!皇兄的所作所為,真的令人費解。”

王國寶皺眉道:“照道理皇上於曉得謝安持寵生驕,指使手下欺壓元顯公子的事,該有提防才對。”

司馬道子沒好氣的道:“此事更不用說,他在見謝安前,親自向我提出警告,著我好好管教兒子,差點給他氣死。”

菇千秋陰惻側道:“王爺不用動氣,皇上是因淝水之勝忽然而來,且得來不易,故心情興奮,喜出望外,乃人之常情,故對謝安有感激之心。一旦戰勝的熱潮減退,將不得不回歸到種種現實的問題上,那時王爺說的話,皇上定會聽得入耳。”

司馬道子回复冷靜,沉吟道:“皇兄讓桓玄繼承大司馬的聖諭批文,已發往荊州,謝玄與桓玄一向不和,謝安怎會反在此事上支持桓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即使怕桓玄起兵作亂,大可把事情拖延,待與苻堅勝負分明後再想辦法,你們怎樣看此事?”

王國寶雙目閃過妒忌神色,兩玄的不和,固是江南眾所周知的事,可是他和桓玄更是關係惡劣,他輿桓玄曾在一個宴會場合中發生齟齬,鬧得非常不愉快。

點頭道:“以謝安一向護短的作風,理該待擊退苻堅後,把謝玄捧上大司馬之位,那時候謝家更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菇千秋奸笑道:“照我看謝安是在表明立場,向皇上暗示他對權力並無野心,他謝家並不希罕大司馬之位。”

司馬道子冷哼道:“這或是他以退為進之策。”

菇千秋陰陰笑道:“謝安深謀遠慮,有此想法絕不稀奇,不過他有個大缺點,如我們擅加利用,可以輕易把他扳倒。”

菇千秋在司馬道子的心腹手下中,最足智多謀,滿肚陰謀詭籲,司馬道子聞言,大喜道:“還不給我說出來!”

菇千秋故意慢吞吞的道:“謝安的缺點,是他有著江左名士的習氣,追求的是放縱任意和逍遙自適的精神,不住懷念往昔退隱東山的生活方式。只要我們狠狠予他一個重重的打擊,便可惹起他退隱之念,那時只要皇上不挽留他,肯定他萬念俱灰。那時建康將是王爺的天下,王爺想對付那個人便那個人,誰敢反對? ”

司馬道子皺起眉頭,道:“在現今的氣氛下,我們若對謝安輕舉妄動,會令皇兄不快,到頭來被責的不又是我嗎?”

菇千秋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我們謀定後動,教謝安抓不著我們任何把柄,而謝安雖明知是我們幹的,卻苦於無法指證,最妙是這件事對皇上來說又不關痛癢,使謝安進既不能,惟有黯然告退。”

王國寶道:“菇大人不要賣關子好嗎?快爽脆點的說出來,看看是否可行。”

  菇千秋淡淡道:“殺宋悲風!”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兩人面面相覷,宋悲風乃追隨謝安多年的忠僕,殺他等於直接捋謝安的虎鬚,後果難測。

王國寶搖頭道:“皇上剛訓斥王爺,著王爺管教元顯公子,掉個頭我們便去殺宋悲風,王爺怎樣向皇上交待?”

菇千秋道:“微妙處正在這裡,宋悲風本身是無關痛癢的人物,但對謝安卻意義重大,我們方的人完全置身於此事之外,另安排能人出手,還佈置成江湖公平決鬥的格局,那皇上如何可怪罪王爺,謝安則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司馬道子籲出一口氣道:“宋悲風雖然身份低微,但他的劍法卻一等一的劍法,環顧建康,除我和國寶外,恐怕沒有人是他的敵手。若要殺他,必須採伏擊圍攻的方法。”

王國寶也點頭道:“即使有這麼一個人,若他搏殺宋悲風,不要說謝安,皇上肯定不會放過他。”

菇千秋欣然道:“就讓我們請出一個連皇上也不敢降罪,其武功又穩贏宋悲風的人,那又如何呢?”

司馬道子一震道:“小活彌勒!”

菇千秋緩緩點頭,道:“竺雷音明天便要動程往迎我們的 '小活彌勒'竺不歸大師,他的武功僅次於'大活彌勒',與尼惠輝在伯仲之間,以他老人家的功夫,只要答應出手,宋悲風必死無疑。”

王國寶興奮的道:“這確不失是可行之計,只要我們巧布妙局,裝成是宋悲風開罪小活彌勒,謝安也沒有話可說。”

  司馬道子仍在猶豫。

菇千秋鼓其如簧之舌道:“此計萬無一失,加上我們即將抵達的絕色美人兒在皇上寢邊說話,謝安又確是功高震主,必可遂王爺心願。”

王國寶一頭霧水問道:“甚麼絕色美人兒?”

司馬道子和菇千秋沒有理會他,前者瞧著菇千秋,一字一字的道:“千秋思慮周長,此計確是可行。不過若宋悲風被殺,將觸動整個謝家,謝玄牢牢控制北府軍兵權,若把此事鬧大,我們引進新教的大計極可能半途而廢,而不歸大師將變成真的歸不了北方,我們如何向大活彌勒交待?”

菇千秋從容解惑道:“謝安捧桓玄為大司馬,是作繭自縛,有桓玄牽制謝玄,他空有北府兵在手,仍不敢妄動。更重要是謝安倦勤的心態,如此事真的發生,皇上又縱容不歸大師,我敢肯定謝安只餘告退一途,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性。”

  “砰!”

司馬道子一掌拍在几上,冷喝道:“就這麼辦!”

謝安於宮宴中途告退,司馬曜樂得沒有他在旁監視,更可放浪形骸,立即賜準。

謝安先送王坦之返王府,此時整條烏衣巷已完全被歡樂的氣氛籠罩,各戶豪門張燈結彩,家家大開中門,不但任由客人進出,還侍之以名酒美食,雖時過二更天,卻沒有人肯乖乖在家睡覺,特別是年輕一代,男的奇冠異服,女的打扮得花枝招展,聯群結隊的穿梭各府,嬉鬧街頭,好不熱鬧。

更有高門大宅鼓樂喧天,歌舞不絕,比對起今夜前的人人自危,家家門戶緊閉,一片末日來臨前的情況,其對比之強烈,不是親歷兩景者,實在無法想像。

謝安馬車到處,人人喝采鼓掌,一群小孩更追在馬車後,無處不受到最熱烈的歡迎。

不過烏衣巷出入口仍由衛兵把守,只許高門子弟進出,寒門人士一律嚴禁內進,涇渭分明。

謝府的熱鬧是盛況空前,屬於謝安孫子輩的一代百多人,全聚集在府前大廣場上玩煙花放爆竹,門前掛起以百計的彩燈,加上擁進府內祝賀謝安以表感激的人群,擠得廣場水洩不通。

好不容易進入府門,立時爆起震天采聲,高呼“安公”之名不絕,人人爭睹此次勝仗大功臣的風采。

謝安的心情卻更是沉重,司馬道子中途拂袖而去,是非常不好的兆頭。

在此一刻,他謝家臻於鼎盛的巔峰,可是綜觀江左政權所有權臣的下場,不立功反比立功好,立小功反比立大功好,而苻堅的南來,使他在無可選擇下,立下大功,還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的顯赫大功,後果確不堪想像。

謝安自出仕東山後,過往隱居時的風流瀟灑、放情磊落已不復得,在放達逍遙的外表下,內心深處是充滿感時傷世的悲情,還要承受長期內亂外患殺戮死喪遣留下來的精神重擔。而在這一刻,勝利的狂喜與對大晉未來的深憂,揉集而成他沒法向任何人傾訴的複雜心懷。

若可以選擇,他情願避開眼前的熱鬧,躲到千千的雨坪台,靜靜的聽她彈琴唱曲,灌兩杯美酒入肚子去。

當然他不可以脫身離開,在萬眾期待下,他必須與眾同樂。

宋悲風等一眾隨從,根本無法插手侍候謝安下車。

占得有利位置的一眾謝家子弟,一哄而上團團圍著泊在府門的馬車,由有謝家第一美女,年方十八,謝玄的幼女謝鍾秀與另一嬌美無倫,年紀相若的少女為他拉開車門。

謝安剛踏足地上,眾少男少女百多人齊聲施禮叫道:“安公你好!”

接著是完全沒有拘促的笑聲,四周的人紛紛叫好,把本已喧鬧的氣氛推上最高峰。

一個小孩往謝安撲過來,撞入他懷裡去,嚷道:“爺爺是大英雄!”

謝安一把將他抱起,這孩兒叫謝混,是謝琰的第三子,謝安最疼愛的孫兒,自少儀容秀美,風神不凡,對善於觀人的謝安來說,謝混是他謝家繼謝玄後最大的希望。

謝鍾秀不甘示弱的搶到謝安的另一邊,緊挽著他的臂膀。

謝安忽然想起女兒的錯嫁夫郎,暗忖定要提醒謝玄,為鍾秀選擇夫婿須小心其事,不可重蹈自己悔之已晚的覆轍。

在這一刻,他把一切煩惱置諸腦後,心中充滿親情的溫暖,更感激群眾對他的支持。

他的目光落到正以崇慕尊敬的眼光,眨也不眨瞧著他,與謝鍾秀一起為他拉開車門的秀麗少女臉上。

心想此女的嬌俏尤在謝鍾秀之上,且絕不在紀千千之下,為何自己竟完全沒有見過她的印像。看她與府內子弟的稔熟,當為某高門的閨秀。

謝鍾秀湊在他耳旁道:“叔爺呵!她是王恭之女王淡真,她……”

群眾見到謝安,爆起滿天采聲,把謝鍾秀下面的話全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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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南北雙雄

燕飛沖出密林,狂馳於邊荒的草原上,他不但沒有目標方向,且根本不知自己在幹什麼,不曉得自己在奔跑。

在極度的火熱和冰寒的爭持激盪後,他的靈覺似若告別了以他身體作戰場的冰霜與烈焰,他的心神完全被一幕一幕紛至沓來的往事佔據,不曉得任何關於身體的事,靈魂與肉體再沒有任何連繫。

  一切變成漫無目的。

起始時,他受盡寒熱的折磨凌虐。

當來自丹劫的火熱占到上風,任遙和青媞的至寒之氣便像退避三舍,任由熱氣焚心,他噴出來是火辣辣的氣,全身發燙,周圍的一切都在晃動,吸進肺內的再不是初冬冰涼的空氣,而是一團一團的火焰,毛孔流出來的汗珠頃刻間已被蒸發掉。他清楚感覺到丹劫無邊的威力,而他的生命正不斷萎縮和步向消亡,他唯一想的的是冰涼的河水,所以必須不住奔跑,尋覓水源。

可是不旋踵寒氣又不知從那裹鑽出來,若如烈火被冰雪替代,脈搏轉緩,血液也給冷得凝固起來。這時他想到的只有繼續奔跑,以免血液結成冰霜,且期待火熱的重臨。

如此寒熱交替無數次後,身體變得麻木不仁,沒有任何感覺。

  一幕童年往事湧上心頭。

當年他和拓跋圭是十一、二歲的年紀,拓跋圭不知從何處弄了一壇漢人釀的烈酒“燒刀子”回來。

兩人躲在一處荒野偷嚐,最初幾口辣得兩人喉嘴如火燒,接著喝下去卻覺愈辣愈刺激,終喝至酩酊大醉,臥倒山頭,過了一夜。到明天午後才給娘親和大批族人尋到。

燕飛隨娘親回帳幕後,本以為會挨棒子,豈知娘親隻死命抱著他,默默流淚,沒有半句責罵。

此事現在浮現心頭,燕飛只想大哭一場。

忽然間,靈魂像從夜空忽然回歸到身體,再沒有絲毫寒或熱的感覺,全身飄飄蕩蕩的。

此時他方曉得自己在荒原上疾馳,速度比他以前任何盡展全力的飛奔更要迅捷,大地在飛快倒退,天上的星辰仿似鋪天蓋地的直壓往頭頂來。

一陣無可抗拒的勞累侵襲全身,腦際轟然如受天雷殛劈,往前直跌,連續翻滾十多轉,最後仰臥地上,昏迷過去。

  一點黑影,橫過夜月。

劉裕興奮的嚷道:“那是乞伏國仁的天眼,苻堅也該不遠了。”

謝玄領著手下,奔上一處丘陵高地,然後下令布陣。

劉裕大惑不解,心忖此行目的在追殺苻堅,怎可反停下來布陣等待,那疾趕半天一夜的辛勞豈非白費。

前方是疏密有致的林木區,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聲馬嘶,看情況不大可能有伏兵在。

謝玄淡淡道:“小裕到我身旁來。”

劉裕依言拍馬推進至他旁稍後處。

謝玄目光投往天上盤飛兩匝,然後北去的天眼,淡淡道: “今晚的月色很美!”

劉裕為之愕然,他本以為謝玄會解釋因何忽然停軍,豈知卻在欣賞夜色,心忖名將本色,終是名士。

謝玄忽然輕嘆一聲,道:“今次我們追殺苻堅的行動,到此為止。”

劉裕更感錯愕,目光投往東北方遠處邊荒集冒上夜空的濃煙,然後細察天眼飛行的方向,一呆道:“苻堅放棄邊荒集,逃往北方。”

謝玄嘉許道:“你終發覺其中變化,告訴我,苻堅因何忽然改道?此前他是直赴邊荒集,且心無二志,盡顯其急於反敗為勝的清楚心意。”

劉裕沉吟片刻,試圖解釋道:“或者是遇上從邊荒集逃出來的將士,知道姚萇背叛他,知事不可為,於是放棄邊荒集,往北方逃去。”

謝玄微笑分析道:“姚萇是邊荒集的主事者,他當然不會蠢得說自己背叛苻堅,而是假傳苻堅聖旨,於撤退前燒掉邊荒集,加上敗訊經烽火和敗軍傳回來,人心惶惶下,人人急於逃返泗水北岸,誰會有興致掉轉頭來尋生死未卜的苻堅?又怎知苻堅採取的逃走路線?”

劉裕終於明白過來,劇震道:“是慕容垂。”

謝玄露出孺子可教的笑意,點頭道:“只有慕容垂可令苻堅反敗為勝、現在扭轉形勢的希望泡影徹底破滅,最出色的兩名大將均棄他而去,在此役夷然無損僅餘的兩支騎兵部隊一股腦兒失掉,苻堅再沒有捲土重來的本錢,只好愴惶逃命。”

稍頓又道:“起程以來,我一路上已在留意慕容垂的軍隊。此人雄材偉略,足智多謀,早看破我會趁苻堅陣腳未穩,來個速戰速決,所以必隱伏附近,看情況變化而作出相應行動,若他可以趁機把我謝玄伏殺,對他的聲望會有很大的幫助,且可立即癱瘓我大晉隨之而來的北伐壯舉。以他的為人,絕不肯放過如此一舉兩得的千載良機。”

劉裕目光掃視前方林區,看法已截然不同,大有草木皆兵之感,禁不住暗抹一把汗。

  求勝心切,確是兵家大忌。

換過自己是謝玄,肯定惟恐苻堅溜掉,更加速追去,落得由勝轉敗,全軍覆沒。

謝玄的懸崖勒馬,即使將來證明他是錯的,頂多走失個再沒有可能有大作為的苻堅。

他暗暗把此事銘記於心,務要自己將來不會犯上同樣錯誤。

  勝負只是一線之隔。

謝玄神態悠閒,似有所待的道:“苻堅返回北方,將發覺回天乏力,問題只在能苟延殘喘到什麼時候。他最顧忌的人不是姚萇,而是慕容垂。如慕容垂返回根據地,他必須分兵守衛洛陽和附近諸鎮,以保關中的安全,所餘無幾的氐族軍力,會進一步攤薄。”

劉裕不解道:“照玄帥的意思,慕容垂竟不殺苻堅,還放虎歸山,於他有何好處?”

謝玄微笑道:“這恰是慕容垂顯示其雄材大略的地方,因為他是志在天下,而非一時的得失。如他乘人之危殺害苻堅,只落得不忠不義的臭名,還會被姚萇等借為苻堅復仇之名,打正旗號共討之。可是他肯先返回據地,先立穩陣腳,難題便落到為苻堅留守長安的慕容衝、慕容永兄弟處,又或姚萇身上,他們當然人人都想取苻堅之位而代之,可是誰先出手呢?在這種形勢下,慕容垂可坐擁重兵,來個隔岸觀火,待苻堅敗亡後,才號召北方為苻堅復仇,此為上上之計。”

劉裕聽得心悅誠服,也暗驚慕容垂的大智大勇,深謀遠慮,不由有點為拓跋圭擔心起來,矛盾的是現在的拓跋圭對他而言已是敵非友。

謝玄續道:“氐秦的所謂精銳'四帥子弟',既一潰於淝水,又再分戌洛陽、山東,苻堅返回長安後,只好倚仗鮮卑慕容衝兄弟的兵員,若兩人變生肘腋,可用的便只有姚萇的羌兵,姚萇當然並非善男信女。由此可見,苻堅的敗亡,是因南伐之戰在民族的分配與組織上犯下大錯,鮮卑,羌人夷然無損,他的本部兵馬卻是七零八落。 氐人十多年來的風光,已一去不返。”

蹄音驟起,從林木暗黑處湧出無數敵騎,在林外迅速排成戰陣,一時兩方人馬,成對峙之勢,相隔只有千步之遙。

  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忽然一人拍馬而出,只看其威武若魔神,不可一世的形相,不是號稱北方第一人的慕容垂尚會是何人。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

慕容垂不但是北方諸胡的第一把手,手上北霸槍從來沒有遇過敵手,武功亦鎮懾南北漢人武林,其評價猶在漢人“大活彌勒”竺法慶,“丹王”安世清、 “逍遙帝君”任遙,“太乙教”教主江凌虛等一方霸主之上。在北方,單打獨鬥,沒有人敢攖其槍鋒。

謝玄吩咐左右道:“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動手。”

接著又壓低聲音對劉裕道:“若我落敗的身亡,你須立即率眾遠遁,不用理我的屍身。”

  拍馬而出,往慕容垂迎去。

劉裕聽得大吃一驚,頭皮發麻,想不到忽然演變至如此局面。

看著謝玄雄偉的背影,背掛的九韶定音劍,心中湧起對謝玄高山仰止的無限崇敬。

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了得,忽然又想起燕飛,他亦是這種真好漢。

慕容垂在兩方人馬中間勒馬停下,肩角帶著一絲冷漠的笑意,平靜地瞧善對手緩緩接近,仰天笑道: “好一個謝玄,果然沒有令本人失望,不過我們的交情亦到此告終,慕容垂願領教九品高手的上上之品,南方第一劍術大家九韶定音劍的絕世劍法。”

謝玄在他馬前三丈立馬不前,接著翻身下馬,同一時間慕容垂從馬上彈起,名震天下的北霸槍不知何時來到手上,在馬頭上方來一個瀟灑好看的筋斗,落在謝玄前兩丈許處。

  “鏘!”

謝玄祭出九韶定音劍,遙指敵手。

劍長四尺二寸,在劍脊一邊沿鋒口開出九個比尾指尖略捆的小孔,通體青光瑩瑩,鋒快至令人難以相信。

謝玄微笑道:“能領教北方第一大家的絕藝,是我謝玄的榮幸。慕容大家請!”

慕容垂一振手上北霸槍,一股冷凝如冰如雪的殺氣立即籠罩謝玄,還波及全場,即使位於遠處的劉裕,仍生出心膽俱寒的可怕感覺。

如此可怕的武功,即使比之那在密林偷襲他和燕飛的鬼臉高手,怕亦要高上一、兩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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