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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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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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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秦準之夢

劉裕和高彥兩人隨謝玄離開忘官軒,步下石階,謝鍾秀與王淡真則手牽手的跟在三人身後!不住耳語嬌笑,登時生趣更濃。

謝玄忽然止步,回頭向愛女笑道:“秀兒為淡真安排座駕,好送淡真回府,待會陪爹共進晚膳。”

劉裕和高彥聽得面面相覷,方知道今晚謝玄不會到雨坪台去。兩人心忖,難道是謝安親自出馬,想想又覺得不可能,因為謝安的身體狀況只宜留在府內休息。

謝鍾秀喜孜孜的瞧謝玄一眼,像在說“算你啦”,神態嬌俏可人。

王淡真施禮道謝,接著向劉裕和高彥露出甜甜的笑容,像對知交好友般與兩人道別道:“淡真走哩!”

這才和謝鍾秀手牽手的朝西院廣場,步履輕盈的去了。

一個笑容加上親切的話別,立即令劉裕和高彥對她完全改觀,感到她並沒有自恃身分,看不起他們兩個寒門荒野之士。她的驕傲或許是來自少女的害羞和矜持。

劉裕這個只知事業重於一切的人,也不由感到神酥意軟,輕飄飄的如在雲端,高彥更色授魂與,魂魄離位。

謝玄收回落在兩人背影的目光,領兩人朝南園的方向走去,道:“我想請高兄弟幫一個忙。”

高彥忙道:“玄帥不用對我客氣,有甚麼事儘管吩咐下來,只要小子力所能及,必給玄帥辦得妥妥貼貼。”

劉裕心忖,單是謝玄玉成高彥見紀幹幹的夢想,已可令高彥為謝玄賣命。

他對高彥有很深的認識,知此小子雖是嗜財,卻是豪爽慷慨且很有義氣。

謝玄道:“我要藉助的是高兄弟通靈的耳目,密切注視彌勒教在北方的動靜,假若竺法慶膽敢踏入邊荒半步,我們便要不擇手段的置他於死地。否則,若讓他成功潛入建康,我們將永無寧日。”

高彥挺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幸好荒劍仍在,否則我絕不敢說這番話。”

謝玄微笑道: “我們間確不用說廢話,此事拜託高兄弟啦。”

又向劉裕道:“刺殺竺法慶的任務交由你全權處理,我會在人力物力上支持。此事必須不露聲息,行事前後更不可傳出絲毫風聲,至於如何與你兩位兄弟配合,你們可在赴秦淮樓途上仔細商量。”

劉裕熱血上沖,沈聲道:“小裕絕不會有負玄帥,竺法慶如敢踏足邊荒集,我會教他無法生離。”

高彥終忍不住問道:“玄帥不領我們到雨坪台嗎?”

謝玄微笑道:“一切已由安公親自安排妥當,紀千千特別推掉今晚的約會招待你們。主客是小彥,你燕飛和小裕只是陪客,好壯你的膽子。”

高彥禁不住一聲歡呼,躍上半空,嚇得劉裕一把抱著他,怕他剛癒的傷腿受不住從空中落下來的衝力。

  安玉晴透過面紗!美目凝注燕飛,漫不經意的道:“燕兄可知,為你開壇療傷的向獨是甚麼人嗎?”

燕飛不解道:“這好像並不是個問題。”

安玉晴耐心地解釋道: “我是想令你明白,為何我會對你生出懼意,你合作點好嗎?”

燕飛灑然笑道:“好吧,我本不認識向獨,只因受太乙教的榮智臨終前託我把一物代他送來建康予向獨,才和這怪人拉上關係。這樣夠合作吧?”

安玉晴皺眉道:“榮智和向獨一向不和,怎會有此安排?”

燕飛道:“此事說來話長,總之是確有其事。”

安玉晴道:“你似乎不願細說其詳,我也沒有興趣查根究底。可以告訴你的是,以煉外丹的本領而言,向獨實為道門近百年來的鬼才。不過他為人歹毒邪惡,專做損人利己的事,所以他肯為你開壇,至乎因你而丟命,令我對你生出疑惑,怕你也是邪道中人居心叵測。”

燕飛苦笑道:“原來有此誤會,不過我肯定仍未成氣候,姑娘何用害怕我?”

安玉睛一對秀眸銳利起來,語氣卻靜如不波古井,道: “因為在道門史籍裡,從沒有人能臻至胎息百日的境界,若能如此,肯定已結下金丹!而更奇怪的是,你仍未白日飛升?那你究竟是人還是仙?這個想法,令我生出莫名的恐懼,一種對自已不明白的東西的恐懼。現在終於弄通哩!燕飛只是如我般是一個人,不過,一些很奇怪的事,肯定曾發生在你身上。只是你不願意說出來。”

燕飛待要抗議,安玉晴舉手阻止他說話,續下去道:“我只是實話實說,而非反口,我亦不是在逼你。”

燕飛嘆一口氣,駭然發覺安玉睛已站起來,愕然道:“姑娘要走了嗎?”

安玉晴輕點螓首,竟就那麼飄然去了。害得燕飛呆了好片晌,才記起紀千千和高彥。

燕飛坐往船頭,順手把背上的蝶戀花解下,橫放腿上,兩手按到連鞘的劍上去,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傳遍全身,蝶戀花忽然像活過來,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對蝶戀花的控制和了解,便像對自己的手一般。

這是從未試過的感覺,那是任何劍手夢寐以求的滋味兒。

劉裕和高彥分別坐到他兩旁,學他般面向船頭盤膝而坐.沒有謝安的專船開離碼頭,往秦淮樓駛去。

高彥長吁一口氣道:“不瞞兩位大哥,今晚是我高彥自出生以來最快樂的一晚,因為妄想終於成為事實。”

燕飛哂道:“得知你曉得自己在妄想,我感到非常欣慰。”

劉裕失笑道:“燕兄是否太坦白了一點呢?”

高彥傲然道:“古來所有豐功偉業,都是由妄想家創造出來的。試問有甚麼比想做皇帝更屬妄想呢?我的妄想又不是要娶得紀千千為妻,只是想在她的雨坪台,欣賞秦淮的美景麗色,實乃天下所有人都艷羨的風流韻事。現在我們坐的是天下第一名士謝安的座駕舟,去見的是秦淮首席才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兄弟!眼前正是最著名的煙花地秦淮河哩!”

燕飛也替他開心,點頭道:“算你是色迷三分醒,記緊!即使紀千千對你看不上眼,你也勿要哭得像個娘兒般窩囊。”

  劉裕訝道:“高彥愛哭的嗎?”

高彥尷尬的道:“不要聽他的。我們現在是否該商量一下,如何去幹掉竺法慶呢?”

  燕飛駭然道:“你在說甚麼?”

要知“大活彌勒”竺法慶,是北方踩踩腳也可震動大地的人物,威名極盛,其本身魔功蓋世故不在話下,最難纏的是彌勒教的第二號人物尼惠暉與他秤不離砣,要對付他須一併把此女計算在內!更何況彌勒教勢力龐大。故竺法慶雖為勢力廣布天下的佛門死敵,佛門又是高手如雲,多年鬥爭下,仍是奈何他不得。

現在高彥說要殺死竺法慶,卻像他到處泡妞般輕鬆容易。

劉裕把謝玄的指令向燕飛道出,然後總結道:“我會在北府兵中挑選一批高手死士,只要高彥你消息傳到,便立即出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氣勢一舉擊殺竺法慶,去此人間禍患。我不怕他人多只怕他人少,人多便難隱蔽行藏。”

燕飛道:“若以硬碰硬是那麼容易收拾竺法慶,竺法慶已死多遍了。他的'十住大乘功'不懼敵眾,故多次遇伏陷入重圍,仍能從容脫身,這可是十多年前的事。近十年來已沒有人敢招惹他,誰都曉得他夫婦是睚眥必報的人。”

高彥笑道:“正因他是這種人,玄帥方預估他必為竺不歸的事南來報復。”

燕飛心忖,單是為了謝道韞,他便難以袖手旁觀。

劉裕點頭道:“燕兄是言之成理,對付竺法慶必須以非常手段,我們可以從詳計議。”

高彥歡天喜地道:“商量到此為止,今晚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和劉老兄你碰頭,所以定要盡歡,不醉無歸。”

劉裕待要說話,忽“鏘”的一聲,蝶戀花從劍鞘彈出寸許,發出清越的劍嗚聲。

三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覷,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

高彥道: “燕飛你在弄甚麼?”

燕飛臉上驚異的神情仍未褪去,沈聲道:“我沒有做過任何事。”

劉裕劇震道:“自古相傳劍可通靈,遇有危險便會發聲示警,想不到今晚竟親耳聽到。”

  高彥駭然道:“危險在那裡?”

劉裕掃視河面,最接近他們的船隻,離他們至少也有十多丈遠,構不成任何威脅。

燕飛忽然握上劍柄,不用他運功行氣,體內真氣早天然運轉,攀上頂峰,自然而然的跳將起來。

  劉裕也掣出厚背刀猛地起立。

高彥仍不知所措時,“嘩啦”水響,一團黑影從船頭破水而出,飛臨三人頭頂上,兩手探出,分向燕飛和劉裕頭頂疾抓下來,強大至令人窒息的狂颼勁氣,一座山般壓下來,令人動作困難渾身疼痛!難受至極點。

高彥首先吃不消,方要站起來,又“咕咚”一聲跌坐回去。

操舟的謝府家將,由於事起突然,只能失聲驚呼,卻無法施援。

  劉裕大怒道:“盧循!”

厚背刀照盧循左爪劈去,風雷般的刀鋒立即破空聲大作,其反擊之勢不在盧循先聲奪人的突擊之下。

燕飛迎著勁氣,全身衣衫拂揚,他感到劉裕的一刀,充滿爆炸性的驚人力量,足以與盧循的魔爪抗衡,而他積蓄至頂峰的一劍,亦已到了不得不發的時刻,假若盧循原式不變,他敢肯定盧循難逃死劫。

他們的蓄勢以待,大出盧循意料之外,就像自已送上門去給兩人試刀練劍似的。他一生大小戰數以百計,實戰經驗豐富之極,見勢不對,連忙變招。

他亦是了得,在剎那間已感到燕飛一劍有籠天罩地、莫可抗禦的威力,縱使全力還擊,也應付得非常吃力勉強,何況更要分一半心神去對付劉裕。

盧循怪嘯一聲,竟凌空側翻,避過燕飛一劍,雙腳閃電連環踢中厚背刀,然後再一個翻騰,投往主舷旁的河水里去,悄沒不見。

  “鏗!”“鏘!”

  刀劍回鞘。

  劉裕和燕飛相視而笑。

高彥從船板爬起來,猶有馀悸的道:“何方妖物?如此厲害。”

風帆繼續滑行,船上數名謝府家將,人人掣出兵刃目光搜索河面,怕盧循不知何時又會從河面鑽出來。

劉裕輕鬆的道:“又算得如何厲害呢?還不是給我一刀劈回水底去,老子這一刀至少可教他辛苦兩三天,總算收回點舊賬。”

燕飛記起劉裕因被盧循所累,於邊荒集被“龍王”呂光重創。點頭道:“劉兄的刀法果然大有精進,氣勢更是威猛無儔。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指的該是如劉兄的情況。”

劉裕探手搭上他的肩頭,嘆道:“坦白說,當初聽到玄帥和安公著你去邊荒集打天下,我心中頗為不滿。因為你功力初复,等若叫你去送死。可是現在則覺得,玄帥是獨具慧眼,你適才一劍,充滿天地造化的氣魄,以盧循之能亦不敢櫻其鋒。假以時日,真不知你會厲害至何等程度。”

轉向高彥道:“我們現在對著的大有可能是未來的天下第一高手。”

  高彥喜道:“我肯定會發達!”

燕飛哭笑不得的道:“不要那麼誇張好嗎?我還有一段很艱苦的長路要走,希望能活著走到另一端吧!”

高彥不甘後人的在另一邊搭著燕飛,大笑道:“我的私人保鏢大爺,千萬不要低估自己的能力,有誰能像你的蝶戀花般可以通靈示警,我看躺了百天后,你至少變成半個生神仙。”

燕飛心中一動,想起安玉晴害怕自己的原因,是一種對不明白事物的原始恐懼。暗忖自已會否因“丹劫”而成為有別於任何人的異物,否則蝶戀花怎會如此?

幸好自己很清楚,燕飛仍是那個燕飛,只是體內真氣迥然不同。不過以目前而言,則仍是吉凶難料。

劉裕沈吟起來,皺眉道:“真奇怪?”

高彥訝道:“有甚麼值得你大驚小怪的呢?”

劉裕道:“盧循身穿水靠,顯然早有預謀在水里埋伏偷襲。”

高彥點頭道:“對!我的心現在只存得下紀千千,沒你那般清醒。盧循總不能日以繼夜的泡在河水里,待我們經過,可知他是曉得我們今晚會從謝府到秦淮樓去,謝府內肯定有他的內應。”

劉裕搖頭道:“秦淮樓的人亦曉得我們會去,所以仍是難作定論。”

燕飛忽然想起紀千乾新交的朋友,隱隱感到事情或與他有關。

  高彥道:“燕飛你在想甚麼?”

燕飛輕籲一口氣,道:“盧循要刺殺的目標或者並非我又或劉裕而是安公。”

劉裕同意道:“若盧循是從秦淮樓方面得到情報,此事便大有可能。照常理,紀千千隻會對人說是因安公有約,所以推掉原本安排的約會,而不會說是要招呼一個叫高彥的小子。”

高彥倒抽一口涼氣道: “幸好換了是我們,否則盧循確有得手的機會,因為宋悲風已因受傷而不能隨行。”

風帆駛出彎曲的河道,秦淮樓和淮月樓隔江對峙,矗立前方,數十艘畫舫泊在近岸處,燈火輝煌笙歌處處。

燕飛目注秦淮樓,淡淡道:“我們或可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劉裕皺眉道:“難道直接問紀幹千?”

  燕飛聳肩道:“有何不可?”

高彥嚇了一跳,抗議道:“我的娘!這麼大煞風景的事,怎可拿來唐突佳人。若她不願回答,難道我們來個嚴刑拷問。天啊!我兩位鐵石心腸、不解溫柔的大爺,今晚我們是去風花雪月,好留下一片美麗的回憶。請看在我高彥分上,安分守己的去談笑喝酒,勿要把我的風流情事弄成一團糟啊。”

劉裕和燕飛對望一眼,同聲哄笑。

風帆緩慢下來,往右邊秦淮樓靠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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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名妓本色

在俏婢小詩的領路下,三人從秦淮樓的主樓往雨坪台舉步。

高彥這小子不失風流本色,有一句沒一句的逗小詩說話,小詩表面雖然口角風生的回應高彥,燕飛卻瞧出小詩並不習慣高彥的荒人作風,芳心實是不悅。

劉裕倒沒留心到小詩是否曲意逢迎,一來因他並不太在意紀千千,這不代表他不好絕色且是好得要命。不過他一向對得不到的女人,絕不會自找煩惱的作痴心妄想,他情願揀個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貫徹他一向腳踏實地的作風。二來是他正思忖謝玄交給他的任務,刺殺“大活彌勒”竺法慶的行動。

他隱隱感到,自己若能完成此項任務,他會立即成為天下佛門的護法英雄,而佛門對南方民眾的影響力是何等驚人?肯定對他劉裕的將來大有助力。正如謝玄所教導的,要成為無敵的統帥,必須自身先成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

謝玄是要栽培他,而他必須憑本領去掌握這個機會。

  問題在於,唉!我的娘。竺法慶是天下有數的高手,更可能是佛門的第一高手,在他手底自己恐怕走不過十招。而他的彌勒教聲勢更如日中天,高手如雲,如在一般正常情況下,恐怕由謝玄親自率軍,盡起北府精銳也達不到目的。

若他老人家肯踏入邊荒,形勢逆轉下,他劉裕至少有一試的機會。忽然間,他明白了,刺殺竺法慶能否成功,全看百日昏迷复醒來的燕飛,他的蝶戀花厲害至何等程度?

燕飛有點為高彥難過,因為邊荒文化與京城文化的差異,高門文化和寒門文化的衝突,今晚幾可注定不歡而散,紀千千肯定忍受不了高彥的直接和粗野?可憐自已更要淌這渾水。

眼前豁然開朗,對岸淮月樓在夜空的襯托下,高起五層,代表著當時最頂峰的木構建築藝術。

秦淮河滾流不休的景色,重入眼簾,原來已抵達雨坪台前。

小詩忽然嬌軀微顫,顯是出乎意料之外,叫道:“小姐!你……”

高彥立即全身劇震,雙目放光,朝石階上門旁的女子瞧去,隨即目瞪口呆,徹底被對方的豔色震撼。

劉裕和燕飛也看呆了眼,為的卻是不同的原因,非是被她的絕世姿容震懾。前者是情不自禁地拿王淡真出來與她作比較,赫然發覺自己仍未忘掉他沒有資格攀摘的名門之花。

燕飛則是糊塗起來,他們三個算什麼東西?紀千千肯見他們已屬意外的恩寵,怎還會“紆尊降貴”的到樓下大門親自迎接?難道謝安的面子真的大至如此?

紀千千半挨在門旁,那種美人兒柔弱不勝的從嬌慵無力中透出來的活力,既矛盾又相反。一身鵝黃色的便服,俏臉沒施半點脂粉,腰束絹帶,盡現她曼妙的體形。傾國傾城之色,也不過如斯。

紀千千目不轉睛的瞧著他們,一絲笑意似是漫不經意的從唇角逸出,接著擴展為燦爛勝比天上星空的笑容,欣然迎下石階去,向高彥喜孜孜的道:“這位定是高公子,千千若有任何待慢之處,請勿見怪。”

劉裕終發現異常之處,望向燕飛,交換個眼色,更知燕飛也如他般,正似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但他卻曉得,高彥曾多次求見紀千千遭到拒絕,所以紀千千方有“勿要怪她待慢”之語。

高彥無法控制自己的嚷出來道:“天啊!千千比我想像的更完美。”

小詩立時聞言色變,再忍不住心中的鄙屑。

  燕飛和劉裕亦立即心中叫糟!高彥不但口不擇言,還無禮至喚紀千千作“千千”,當足自已是謝安。

他們早猜到高彥會觸礁,只沒想過第一句話便出岔子,眼下殘局如何收拾?太失禮大方哩!

更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卻在兩人眼前鐵錚錚的發生了,紀千千不但沒有動怒,還笑意盈盈的回禮道:“高公子勿要贊壞千千,完美無缺有甚麼好呢?悶也把人悶壞哩!”

小詩由鄙屑高彥的行為,化作對她家小姐的大惑不解,以紀千千的脾性,怎肯容忍高彥如此無禮,不把他逐出雨坪台才怪?

紀千千目光溜到燕飛臉上,含笑道:“是燕公子,對嗎?”

燕飛訝道:“我們還是首次見面,千千小姐怎能認出我是燕飛而非劉裕兄呢?”

紀千千大有深意的瞥他一眼,柔聲道:“千千最敬愛的人,就是乾爹,而公子正是近日干爹到雨坪台來時,談得最多的人,千千怎會不知道你呢?”

燕飛聽得啞口無言,隱隱感到今晚的風流夜宴,非像表面般簡單,否則紀千千不會如此“熱情如火”,大違她一貫視天下男子如無物的作風。可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個中原因。

劉裕嚴陣以待,果然,紀千千似若脈脈含情、有高度誘惑力的目光從燕飛移到他身上,伊人甜甜淺笑地,輕柔的道:“終於見到在淝水之役立下奇功的大英雄,北府兵中最亮麗的明星。千千今晚何幸!可以在雨坪台款待三位貴客。小詩引路,三位請。”

四個座席設於雨坪台臨窗的一邊,圍成個小圈子,席與席間相隔不到五步,氣氛親切,顯示美麗的才女並不把他們視作陌生人。

高彥坐在主客的位置,後面是秦淮河,前面是紀千千,只看他神情,便知他正飄然雲端、神魂顛倒。

劉裕和燕飛分居左右,均有點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覺,不相信紀千千肯如此善待他們。

燕飛瞧著小詩為几上的酒杯注進美酒,一股澹香撲鼻而來,嘆道:“若我沒有猜錯,此酒色澤微黃,晶瑩通透,屬醬香味的白酒,應是來自海南的極品仙泉酒,此酒非常難求,千千小姐確是神通廣大。”

紀千千歡喜的道:“燕公子眼光高明,此確是仙泉酒,現在酒窖內尚有一壇,其它的都給乾爹餵酒蟲了。”

座對如此佳人,配上秦淮美景,且置身建康城所有風流客嚮往的聖地雨坪台,劉裕頓感到輕鬆自在,湧起久未得嘗無憂無慮的醉人感受。聞言笑道:“照我看,燕兄應是鼻子厲害,眼只是作為輔助。”

高彥目不轉睛的瞧看紀千千,未喝十口酒,已酒不醉人人自醉,竟說不出話來,原本經千思萬慮想好的話,均派不上用場。

紀幹幹舉杯道:“千千先敬三位一杯。”

小詩退到紀千千後方坐下,貼身侍候。

燕飛等連忙舉杯,人人均是一飲而盡。

高彥一震道:“真是好酒,差點比得上第一樓的雪澗香。”

紀千千一對美目立時明亮起來,令她更是嬌豔欲滴,有點自言自語般接口道:“邊荒集的第一樓?”

高彥興奮道:“千千竟曉得第一樓在邊荒集?”

紀千千瞅他一眼,輕輕道:“連第一樓的老闆叫龐義,奴家也曉得呢。”接著朝燕飛抿嘴淺笑,眼內充滿憧憬的柔聲道:“燕公子還每天在第一樓的二樓平台,坐著為他獨設的胡桌,喝由第一樓免費供應的雪澗香。”

高彥被她美目一拋,立即色授魂與,魂魄不知飛到那裡去了。

燕飛也井底興波,心叫厲害,她任何一個表情和神態,均逗人至極點,確是天生的尤物,難怪艷冠秦淮。

劉裕亦看得眼花撩亂,忍不住加入道:“千千小姐是否常喬裝到邊荒集探消息?”

紀千千雙目湧出令人難以理解的熾熱神色,目光投往窗外的星夜,無限溫柔的道:“邊荒集是千千目前最嚮往的神秘地方,幸好幸運正降臨到千千身上,因為,今晚千千會動程到邊荒集去。”

燕飛、高彥和劉裕聽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高彥咽了一口口水,艱難的道:“今晚?”

紀千千目光回到他臉上,若無其事的肅然道:“當然是今晚,我們大家坐的都是同一條船。”

  高彥兩眼一翻!脫口道:“我的娘!”

燕飛心叫糟糕,肅容沈色道:“安公曉得此事嗎?”

紀千千漫不經心的先向小詩示意上萊,然後輕鬆的答道: “乾爹從不管我,常說,肯受人管的便不是紀千千。他知道我會離開建康,但當然不曉得我到邊荒集去,還隨你們一道走。”

劉裕和燕飛開始明白,紀千千因何會對他們另眼相看,因為她從謝安處得悉燕飛和高彥今晚立即動程往邊荒集,故妙想天開的要隨他們去。

高彥則仍在心中喚娘,能見紀千千一面已是老天開眼,現在更能把紀千千“帶回”邊荒集去,這該算什麼好呢?

燕飛頹然道:“千千小姐可知我和高彥今趟回邊荒集,是要拿命去搏的。

像千千小姐如此風華絕代,弱不禁風的美人兒,在邊荒集這個強權武力就是一切的險地,有如投身滿是兇鱷的水潭,千千小姐有否考慮及此呢? ”

紀千千盈盈淺笑,柔聲道:“你不是邊荒集最出色的保鏢嗎?僱用你須多少錢呢?儘管開價!”

燕飛為之氣結,指著高彥道:“都是你惹出來的禍!快勸千千小姐打消此意。”

高彥立即出賣燕飛,大喜道:“千千你真有眼光,我們的燕大俠正是要回邊荒集做最權威的人,有他的保護,邊荒集包保好玩刺激。”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事情就這麼定下來哩!我們為邊荒集喝一杯!”

高彥第一個端起杯子,方發覺尚未註酒,而小詩則到樓下處理上菜的事,可見他是如何神魂顛倒,沖昏頭腦。

紀千千盈盈玉立,提著酒壺款移蓮步,挾帶著一股青春健康的香風,來到劉裕幾前,曲膝坐到小腿上,笑容可掬的為劉裕斟酒。

遠看固是秀色可餐,近看更不得了!灼人的香澤氣息,晶瑩如注進杯內美酒的嫩膚。天然秀麗、起伏有致的嬌軀輪廓,誰能不為之傾倒。

不過,劉裕的定力顯然遠高於高彥,目光由她俏臉巡視到天鵝般優美地伸出襟領的修長玉項之馀,沈聲道:“千千小姐到邊荒集去,究竟有何打算?又或只想去見識一下?”

紀千千神情專注的看著美酒注進杯內,輕籲一口香氣道: “奴家到建康來,已過了兩個年頭,起始時每事都新奇有趣,現在卻已大約猜到明天或後天會發生的事,邊荒集最吸引人家的地方,是誰也猜不到下刻的情況,每天都在變化中。千千到邊荒集去,正是要親身體會個中妙況。”

  說罷含笑起立,轉去侍候高彥。

燕飛此時再不怪高彥“沈迷美色”,因為紀千千逼人而來的秀氣和風韻,確把美女的魔力發揮得淋漓盡致。苦笑道:“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重建該尚未完成,更是各方勢力覬覦的肥肉;以前若是急淌的流水,現在便是驚濤駭浪的怒海。我和高彥是別無選擇,小姐又何必以身犯險?”

紀千千終來到他幾前,姿態優美的坐下,提著酒壺,美目深注的道:“正是在這種無法無夭的地方,能活下去才是一種意義,人家早厭倦建康的生活,厭倦高門大族醉生夢死的頹廢。乾爹明天便走哩!建康還有甚麼值得千千留戀之處呢?所以想換個環境。我的燕公子啊,千千並非弱質女流,尚有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只要你好心的在旁扶助一把,千千會是如魚得水,享受到沒有人管束的滋味,勿要令千千失望好嗎?”

  接著欣然為燕飛斟酒。

燕飛給她說得難以招架,嘆道:“邊荒集已夠亂哩!還多了你這位大美人,真不知會亂成怎個樣子。”

紀千千一聲歡呼,盈盈而起,轉向高彥和劉裕道:“高公子和劉公子作千千的人證,燕公子已開金口,俯允千千的要求哩!”

高彥豎起大麼指,嚷道:“這才是我認識的燕飛,天不怕地不怕。哈!千千我先和你上一課,教你說粗話,否則在邊荒集會很吃虧的。”

看著一臉無奈的燕飛,劉裕啞然失笑道:“高彥,我警告你,勿要胡來,教壞千千小姐。”

紀千千迴到原位,此時小詩領著四名小婢,送上精美的菜餚,擾攘過後,紀千千舉杯敬酒,三人各懷心事的把酒喝了。

紀千千又殷勤地請各人起箸,高彥興奮道:“千千收拾好行裝沒有?”

紀千千笑臉如花,答道:“早收拾好哩!只要高公子一聲令下,立即可以起行。人家的行裝不多,主要是衣服、樂器和飾物,大小箱子共三十個。”

  劉裕失聲道:“還說不多!”

高彥忙道:“不多!不多!我們要不要請玄帥換一艘大點的船。”

小詩道:“船已在碼頭等候,是艘雙桅大船。”

紀千千直道:“那還不教人把東西搬上船去?”

  小詩須命去了。

燕飛見事已成定局,心忖今趟回邊荒集,想不大干一番也不成了。只是應付爭逐於紀千千裙下的狂峰浪蝶,像高彥般自命風流的漢胡好漢,便非常頭痛。

不過事已至此,還有甚麼好說的。

輪到高彥向紀千千勸酒,氣氛登時熱鬧起來。

  劉裕卻沈吟不語。

  燕飛訝道:“劉兄有何心事?”

高彥和紀千千停止鬧酒,看他有甚麼說話。

劉裕沈吟片刻,斷然道:“我今晚也隨你們到邊荒集去。”

紀千千喜道: “那就更熱鬧哩!”

高彥哂道:“好小子!'劉裕沒有理會高彥暗指他是因紀千千而下此決定,道:”玄帥暫時也用不著我,而邊荒集是歷練的最佳地方,且為完成玄帥交託下來的任務,更怕燕兄慣於獨來獨往,難以應付邊荒集複雜的形勢,故經深思之後,我決定與燕兄一道到邊荒集去。 ”

燕飛心中湧起萬丈豪情,點頭道:“時間差不多哩!其它小事到船上再作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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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無敵組合

“人所禀軀!體本一無,元精雲布,因氣托初。陰陽為度,魂魄所居。陽神日魂,陰神月魄;魂之與魄,互為居室。”

燕飛心中一震,魏伯陽的這個看法,比他的日月麗天大法更跨進幾步,且與己身情況非常吻合。

若肯坦白承認,他對“馴服”舟劫後的自身情況,是深懷懼意。那好像是除他“燕飛”外,體內還另有主宰,“他”並非唯一的主人。可是魏伯陽寥寥幾句話,令他想到控制不到的部分仍是他自己,或者只是陽神和陰神之別。如能把陽神陰神合而為一,會可能是武林史上的最大突破。

再細看謝安的註釋,以蠅頭小字硃批道:“宜克其氣質之性,而修其形體之命。是以惟命為吾身之至寶,乃修道之樞紐也。今以丹道言之,性即神也,命即氣也。”

風帆破浪之聲悠悠傳進耳內,燕飛坐在艙房的木板地上,挨著舷壁,在孤燈照耀下捧卷細讀。雖身處窄小的空間內,心神卻擴至與天地宇宙同運,參同契內的一字一句,揭開的均是人身的秘密,那種感覺既可令人心生寒意,又是非常刺激引人。

“幹動而直,氣布精流;坤靜而翕,為道舍廬。剛施而退,柔化以滋,九還七返,五行之初,上善若水,清而無瑕。”

燕飛心中一震,隱隱掌握到陰神陽神合璧的法門,盡在這幾句之內。尤其“上善若水,清而無瑕。”兩句話。

  “篤!篤!”

敲門聲響,未待他答應,高彥已推門進來,低呼道:“燕小子還未睡嗎?咦!有榻子不坐,竟坐到艙板上去,你是否天生賤骨頭。”

看到高彥掩不住的喜色,比對起他遇襲受傷後的失意淒涼,心中湧起溫暖。他把《參同契》納入懷內時,高彥已一屁股毫不客氣坐到他身旁,興奮道:“你想得到嗎?秦淮河的第一才女,就躺在我們隔鄰作海棠春睡,這是多麼了不起的輝煌成就?別人想見她一面而不得,我們卻可攜美回邊荒集去,以後可以朝見夕對。哈!真爽!”

燕飛把想責怪他惹禍的話吞回肚子內去,不忍掃他的興致,淡淡道:“興奮得睡不著覺嗎?”

高彥傲然道:“我豈是如此道行淺薄之徒,你和劉裕兩個不解溫柔的人上船後便入房,只有我獨力去幫助小詩姐打點搬來的行裝,侍候紀小姐。照我看千千不會對你兩個有甚麼好感,只覺得還是我可靠點兒。”

燕飛啞然失笑道:“你怕我和劉裕跟你爭風呷醋嗎?我們是看在一場兄弟分上,讓你獨力去獻殷勤。不過我要警醒你,紀千千是固有所求,才曲意逢迎你這荒人小子,若你自作多情,結局不堪設想。”

高彥不滿道:“勿要潑我冷水。不過話說回來,我雖然尚未聽到她名傳天下的曲藝,對她的人品已非常仰慕,架子比醜她百倍的娘兒還要少,完全沒有建康名妓一般的流俗習氣。他娘的!真奇怪!你或者以為我說謊,事實上我對她並沒有非分之想,只希望多親近她,為她辦事。”

接著又稍作猶豫,然後似忍不住地湊到燕飛耳旁道:“我反覺得小詩姐很有騷勁兒,很想親她的咀,看她會否拿刀子來殺我?”

燕飛沒好氣道:“人家可是正經姑娘,你最好檢點些,不要拿邊荒集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高彥啐道:“你當我高彥是傻瓜嗎?我最了得的是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剛才我不知多麼謙恭有禮,她小詩姑娘要我去東我便去東,往西便朝西走,大家不知多麼融洽。我想好哩!到邊荒集後,我便包阮二娘的邊城客棧的東廂來安置兩位佳人。若她恃著有祝老大撐腰敢說半句不,你便給我去掃場。記著紀千千也是你的貴賓,今趟你要免費服務。”

燕飛訝道:“阮二娘只看銀兩做人,你肯付錢,她怎會不答應?”

高彥毫無愧色道:“長期居住,阮二娘當然要打個折扣。他奶奶的!阮二娘一向看不起我,今次我攜美而回,怎到她不對老子刮目相看。”

燕飛心神落到懷裡的《參同契》,心忖若不在返回邊荒集前找出融合陽神陰神之法,肯定屆時一榻糊塗。道:“夜哩,回房睡吧!否則明天你怎夠精神去討好人家主婢呢?”

最後一句話比甚麼話都更見效,高彥立即滾蛋大吉。

天明時分,風帆出秦淮入長江,順流而下,於出海前轉北上邗溝,朝淮水駛去。

駕舟的頭子綽號叫“老手”,是北府兵中數一數二的駕船老手,對江南河道瞭如指掌,十五名手下均是精通操舟與水性的人,知道紀千千肯坐上他們的船,人人感到光宗耀祖,更是小心賣力。

劉裕和高彥熟睡如泥之時,燕飛已來到甲板,到船尾呼吸幾大口新鮮的河風,整個人的感覺煥然一新。他昨晚沒合過眼,至少把半本《參同契》連謝安的註釋硬啃下去,便像開闢出一個令他思域擴闊的新天地,個中苦樂得失,只有他冷暖自知。

  “我的燕公子!”

燕飛大吃一驚,別頭瞧著含笑來到他身旁,瀟灑寫意中帶著點放縱味道的紀千千,不禁皺眉道:“什麼我的燕公子?小姐不怕聽入別人的耳,會生出誤會嗎?”

紀千千深吸一口河風,閉上美目,心神俱醉的道:“真香!這是從邊荒集吹來的風。噢!刮遍整個邊荒的長風。”

接著睜開眸子,有點懶洋洋的瞧著燕飛道:“別人要怎麼想?我沒有興趣去管,沒有興趣去理會。你不是奴家的護法嗎?千千不說'我的燕公子',難道喚'你的燕公子'嗎?”

燕飛開始感受到紀千千的“威力”,她是很懂玩遊戲的,也很懂得享受生活。不像他們過慣刀頭舐血的日子,不懂像她般把平凡不過的事,弄得生趣盎然。她向你撒嬌買嗔,是你的福氣。

還有甚麼好說的,燕飛苦笑道:“我又沒有拒絕提供保鏢的服務,為何要剛起床便來提醒我?”

紀千千“噗哧”一笑,白他一眼,眼內的喜色,即使燕飛也看得有些兒驚心動魄,那種感覺活像打情罵俏,可是一切就是那麼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燕飛心中奇怪,自己向來並不容易和人在短時期內熟絡。可是紀千千幾句說話,加上一個甜笑或眼神,自己的堤防便像冰雪般溶掉,與她說話真是人生的樂趣,難怪建康城的名士如此為她傾倒迷醉。連天下第一名士謝安亦難以身免。

沒有紀千千的秦淮河,再不是以前的秦淮河。

紀千千的聲音在他耳邊呢喃道:“你在想什麼?”

燕飛沉吟片刻,勉強找到說話,道:“你到邊荒集的決定,究竟是籌謀己久,還是臨時的決定?”

劉裕此時也來到紀千千的另一邊,加入他們的話局。

紀千千顯然心情極佳,笑道:“劉公子昨晚睡得好嗎?”

劉裕苦笑道:“我苦思一晚,根本沒有睡過。”

燕飛忘記了向紀千千提出的問題,訝道:“因何這般煩惱?”

劉裕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隔著紀千千一眨不眨的盯著燕飛道:“因為我不想到邊荒集是去送死,所以要多花點心神。”

燕飛微笑道:“只看你的眼睛!便知你老哥成竹在胸。何不說來聽聽?”

紀千千柔聲道:“千千是否須告退呢?”

劉裕微笑道:“小姐留步,因為在我的大計中,你也是其中一環,且是最重要的一環。”

  紀千千愕然道:“我?”

劉裕不再理會她,朝燕飛道:“今次到邊荒集去,事實上目標頗為含糊,此是兵家之大忌,所以首先我們要定立明確的目標,此事至關緊要。 ”

燕飛點頭道:“劉兄這番話非常有見地,如何可以把目標明確化呢?”

劉裕沉聲道:“我們的目標是要統治邊荒集。”

燕飛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邊荒集四分五裂,人人只顧私利,幫會則勢力對峙,荒人一盤散沙,除非殺盡所有人,或把所有人趕跑,否則如何統一邊荒集? ”

紀千千聽得瞪大眼睛,精神貫住,顯然大感有趣好玩,卻沒有半絲害怕。

劉裕道:“所以我們必須有最佳的策略,而這更是我斷然隨你們去邊荒集的原因。我們這個組合,是天衣無縫的組合。邊荒的第一劍手,邊荒的首席風媒,加上我劉裕的兵法韜略,冠絕秦淮河的絕色美人,若能聯手縱情發揮,肯定是無敵的。”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千千也有分兒嗎?”

劉裕終望向紀千乾,從容道:“千千小姐當然難以置身事外,除非你現在立即掉頭回建康去。我們的成敗,等若你的成敗。”

紀千千秀眸射出灼熱的艷光,小心翼翼的先瞥燕飛一眼,輕輕道:“奴家可以做甚麼呢?”

劉裕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道:“在燕飛和我的武力支持下,千千小姐是我們的外交大臣,專責以柔化剛,籠絡整個邊荒集的人。由幫會的龍頭老大,至乎做粗活的荒民,那是我和燕飛肯定做不來的事。”

燕飛心贊劉裕果然不負謝玄的栽培,妙想天開下竟給他想出這麼一個計劃來,那是他燕飛從沒想過的。

劉裕目光移往燕飛,欣然道:“要爭取民心,必須清楚讓群眾曉得我們統治邊荒的理想。經符堅北伐軍的一場大鬧,更增添荒人對南北政權的恐懼和憎厭,此為人心所向。所以我們若能訂下目標,鎖定要為群眾爭取的是保持邊荒集自由放縱的特色,不讓任何勢力介入,又或一幫獨霸,最後所有人都會站到我們這邊來。而千千小姐便是我們的代言人。”

紀千千雀躍道:“目標如此遠大,千千當然義不容辭。喚人家作千千好嗎?再不要小姐前小姐後的,令人記起雨坪台的日子。大家是戰友夥伴嘛。不過人家有一件事和你們商量,是千千的一個夢想。”

劉裕差點要抓頭,顯然無從猜測紀千千芳心的夢想,道: “我們在洗耳恭聽。”

紀千千目光異采漣漣,投往晴朗的藍天,鎖定一朵冉冉飄飛、自由自在的白雲,神馳意願的道:“千千要改變邊荒集的風氣,把那裡所有妓院變成只出賣伎藝不出賣靈魂肉體的地方。”

劉裕和燕飛聽得面面相覷,她的夢想等若要嗜愛肉食的荒民,全體改行吃齋茹素,是根本沒有可能的事。

燕飛進一步了解紀千千,她確是與別不同的女子,難怪受不了建康人人沉溺酒色的生活方式。

劉裕見燕飛沒有絲毫援手之意,只好自行應付。眉頭大皺的道:“照我的體會,邊荒集的青樓一向貫徹賣身卻沒藝可賣的宗旨作風,千千的夢想怕難以實現。”

紀千千笑意盈盈的審視兩人,興奮的道:“我可比你們更明白她們,可以有得選擇的話,她們為何要出賣身體?我便是到邊荒集去向她們提供選擇。”

燕飛哈哈笑道:“若千千真的夢想成真,高彥第一個要找你拚命。”

“什麼?什麼?燕小子你是否在說我的壞話,我怎會找千千拚命?”

三人愕然瞧去,高彥正氣沖衝跨出艙門,朝他們走來。

紀千千欣然道:“千千第一個要改變的人,便是高公子。”

高彥一頭霧水的來到三人前,搔頭道:“我不夠好嗎?千千因何要改變我。”

劉裕忍著笑道:“千千要改變的是你到青樓買身不買藝的陋習。”

高彥顯然還不明白,一呆道:“這有甚麼問題?”

燕飛心中充激輕鬆愉悅的感覺,紀千千的加入,把“統治”邊荒集的危險任命化為浪漫有趣的情事。他一生人最厭倦的是鬥爭仇殺,然而自身卻不能倖免其外,劉裕的策略固是異想天開,紀千千的目標更是匪夷所思,把凶險無比的事大幅淡化,頗有狂想愛鬧的味兒。

紀千千認真的道:“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既然得到你們支持,千千又頗有積蓄,我便先在邊荒集開設最大的青樓,樓內姑娘只賣藝不賣身,若能同樣賺錢,豈不是正提供她們另一個選擇嗎?”

高彥終於明白過來,失聲道:“這樣的青樓,在邊荒集不用三天便要關門大吉。”

紀千千不悅道:“高公子怎會是這種人呢?”

高彥忙賠笑道:“我當然不是這種人,千千開青樓,我天天去光顧。”

劉裕嘆道:“可惜邊荒集只有兩種人,一種光顧青樓,一種過門而不入。而光顧青樓的人中,只有高彥一個人肯改邪歸正。其它仍只是對青樓姑娘的身體感興趣,肯一擲乾金。”

燕飛笑道:“我卻對千千的提議感到新奇有趣,橫豎我們要大干一場,把邊荒集翻轉過來,不計成敗。何不在這方面看千千的手段。有很多事情的發展都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的。”

紀千千大喜道:“終於有燕公子支持人家哩!”

劉裕啞然笑道:“燕飛說得對:每一個人都有他的理想,只要曾盡過力,便對得起自己。我也同意千乾的做法。”

高彥又糊塗起來,道:“你們在聊甚麼?因何會說及這方面的事?”

紀千千踏前一步,移到艙板邊緣,望往長河盡處,輕輕籲出一口氣道:“千千活了十九個年頭,首次感覺到生命可以是如此有意義和充滿生趣。這艘帆船載著我們深入邊荒,向邊荒最神秘和危險的城集進發,而我們的目標卻是要改變邊荒集,令它成為中土最自由和公義的地方。伴隨千千的有北府兵中冒起最快的英雄,邊荒集最有名氣的風媒,更有邊荒集最出色的劍手,想想也教人神馳意飛。”

高彥愕然道:“自由和公義?這似乎從未在邊荒發生過。”

紀千千別轉嬌軀,面向三人,秀臉透出神聖的光輝,秀眸卻充滿野性放任的灼人熾熱,柔聲道:“我們是要征服邊荒集,而不是讓她征服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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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陰神陽神

燕飛一覺醒來,體內真氣混混融融,天然運轉,意暢神舒,腦袋內仍轉動著《參同契》中的法訣。

昨天他整日躲在房內,捧籍細讀,愈看愈有味兒,不肯釋卷,午晚二膳,均由高彥捧進房來。

其中“內以養己,安靜虛無,原本隱明,內照形修。閉塞其兌!築固靈株,三光陸沉,溫養子珠,視之不見,近而易求。”一段,格外啟他深思,令他愈覺得智珠在握,成功在望。

最精采之處是每看得入味時,體內異氣即天然反應,竟似自己已懂得隨法練功般,在經脈內澎湃蠢動。而噢令他更驚喜莫名的是異氣行走的線路,剛與以往所練日月麗天大法相反。

若以前的是後天的“順法”,現在便該是先天的“逆法”,所以只要他能把日月麗天大法法逆轉過來,改掉一向的習慣,他將可把來自丹劫的異氣據為己有,使他樂而忘返。以“安靜虛無”的心法“築固靈株”。

  敲門聲響,進來的是劉裕。

燕飛從榻上坐起來,看著劉裕坐到身旁。

劉裕驚異地細察他的容色,訝道:“這兩天每次見到你,你都像有點不同,但我偏又說不出你有甚麼不同的地方。”

燕飛道:“是好的變化還是壞的變化?”

劉裕道:“當然是好的。你有時有意無意的一眼望來,我竟會生出給你看個通透的感覺。你的神氣比以前更內斂收藏,表面看仍似不懂武功的模樣,只有從你的眼神,方偶然瞧出玄機。感覺上很古怪。”

燕飛道:“全拜安公義贈《參同契》,使我逐漸掌握體內本無法操控的奇異真氣。希望抵邊荒集後,我能如臂使指的動用體內真氣,否則將糟糕透頂。”

劉裕欣然笑道:“邊荒第一劍手能重振聲威,實可喜可賀。燕兄有否想過自己已成為邊荒集的象徵,只要你能保住邊荒第一高手的寶座,所有荒人都會感到是一種令人舒服心安的延續,肥水之戰前的好日子去而復來。”

燕飛忍不住仔細看他,道:“愈與你相處,愈發覺玄帥沒有看錯你。你老哥很懂掌握群眾心中的渴望,這是很多為政者所忽略的。他們總愛把自己的主觀意願,強加於民眾身上。”

劉裕舒一口氣道:“此和我的低下出身極有關係,順民者昌,逆民者亡。這是簡單又顛撲不破的千古至理。所以我們能掌握多一分荒民追求自由的心態,我們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我們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們是為他們而回來的。而我們的目標理想,是要維護他們的自由,讓他們在公平的情況下賺錢,不會由任何一方勢力壟斷邊荒集的利益。”

燕飛微笑道:“你這番話比任何人說來更聽得入耳,因為我本身正是這麼一個人,厭倦強權。而你更把原本盡是暴力流血的事,化為充滿生趣的樂事。”

劉裕道:“邊荒集是個蠻荒世界,人人鷥桀不馴,應付如此局面,必須一手拿刀,另一手執著利益,剛柔並濟,方有成事的希望。”

燕飛道:“你的策略非常正確,紀千千更是妙著!只要想想由她去和敵人談判,便覺非常有趣。”

劉裕點頭道:“她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子,對住她足教人心曠神馳,且難起歪念。昨天早上她與我們說話後,便回房閉門不出,累得高彥整天在他房外團團轉。每當小詩出來時,便纏著她不放。”

燕飛皺眉道:“小詩如何反應。”

  劉裕道:“當然是不勝其煩。”

燕飛苦笑道:“這小子追女兒家的方法真的是第九流,我要點醒他才成。”

劉裕訝道:“他的目標竟不是紀千千而是小詩嗎?”又點頭道:“小詩也非常動人。”

接著道:“現在紀家小姐終肯踏出閨房,到艙廳用早膳,並邀請燕爺你加入。”

燕飛目光投往窗外,道:“這處是甚麼地方?”

劉裕道:“我們正在淮水逆河西行,明早該可抵達邊荒集。”

燕飛離榻而起,道:“一覺醒來便可以見到紀千千,這可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兒夢寐以求的福分。”

劉裕和燕飛步入艙廳,高彥正口沫橫飛的向紀千千主婢講述他在邊荒集的發跡史,如何從一個一無所有的流浪兒,變成當地最賺錢的風煤?又如何買賣古籍古玩補貼當風媒的經費。

紀千千固是興致盎然,小詩也聽得入神。艙廳設於艙房的上層,等若兩個艙房的大小,中間放了張高足桌,團團圍著八張高足椅,空間便所餘無幾。

紀千千今天的服飾教人眼前一亮。不是因她華衣麗服,而是隨便寫意,穿的是純白的窄袖衣,披素黃色羅孺,下穿墨綠色折褲;秀發自由地滑垂兩肩,襯托起她白如羊脂的膚色,恐怕面壁多年的高僧,驟見下亦忍不住心動。

她顯然少有坐高足椅,半挨往椅背,一條秀腿卻提起來踏在椅座邊沿,那種慵懶放浪的風姿,非常引人。

劉裕因燕飛之言,特別留意小詩。她穿的是少見的兩襠衣,紅絹地表絹裡,內夾絲絮,以素絹鑲邊,講究而別緻;下穿紫碧紗紋裙,頭扎流蘇髻,秀麗端莊,果是美人胚子,難怪高彥對她生出愛慕之意。

紀千千見兩人進來,笑臉如花地嬌笑道:“兩位大英雄來哩!”

小詩忙起立招呼兩人入座,又為他們奉上香茗。

燕飛和劉裕在高彥左右坐下,前者笑道:“高英雄請稍歇一會,否則若連你的荒人史也盡抖出來,以後怕再沒有話題了。”

劉裕也捉弄他道:“荒人不是沒有過去的嗎?高老哥的過去卻輝煌得很。”

高彥尷尬道:“千千和小詩姐垂詢,小弟只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嘿!讓千千多了解點邊荒集,對我們有利無害呀。”

小詩坐回位子裡,扁扁小嘴含笑道:“人家可沒有垂詢你。”

燕飛和劉裕心中大快,因看出兩件端倪,首先是小詩對高彥好感增加,否則不會和他開玩笑。其次是小詩與紀千千該是情如姊妹,故說話沒有顧忌,由此亦可看出紀千千的作風。

高彥應付起小詩當然比對紀千千瀟灑自如得多,嬉皮笑臉的道:“可是小詩姐的眼睛告訴我,小詩姐很想听哩!”

小詩登時粉臉通紅,狠狠瞥高彥一眼,垂首再不理他。少女動人的神態,教高彥看得眼都呆了。

紀千千看看小詩,又瞧瞧高彥,嬌笑道:“千千今天很開心,且從未試過這般開心的,大家至少不用一本正經的說話。南人一向看不起荒人,指他們狂暴粗野,可是聽高公子描述的邊荒集,大家明刀明槍,真情真性,是多麼痛快!怎都勝過笑裡藏刀,爾虞我詐,明明是大壞蛋卻扮作君子。”

接著抿嘴淺笑,柔聲道:“千千是真心視你們作英雄的。從昨天早上的一番話,幹幹便看出你們是敢作敢為,能辦大事的人。至於建康城的所謂望族名門,除乾爹外,都是愛空口說白話,說是說得很漂亮,可是全屬空談,從來沒有實質的肉涵,當然更不會付諸行動。”

燕飛給她勾起心事,乘機道:“聽說千千近日交得知心朋友,難道他也不例外嗎?”

小詩嬌軀微顫,紀千千則臉色一黯,雙目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目光投往窗外,淡淡道:“是哩!人家尚未回答你昨天早上的問題。”

燕飛為之愕然,一時想不通紀千千因何扯回此事來。

  高彥好奇道:“什麼問題?”

紀千千像在說及與己無關的事,漫不經心的道:“燕公子昨天問我,到邊荒集闖蕩的決定,究竟是經過深思熟慮?還是倉卒而來?”又望向燕飛道:“你仍想知道嗎?”

燕飛心中生出憐意,隱隱猜到她離開建康,是與那新交朋友有關係,且屬傷情之事。遂道:”我只是隨意問問,千千大可不答。”

劉裕卻看得心中一動,愁思百結的紀千千,雙目蒙上一片淒迷神色,彷彿迷失在感情的漩渦中,是另一番動人的韻昧。他本身是個很有節制的人,對人並不輕易動感情,男女均如是。可是在這一刻,他卻感到紀千千舉手投足,至乎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亦可觸動他的心神。

紀千千現出一線苦澀的笑容,溫柔的道:“千千所以留在建康,是因為乾爹;現在離開,亦是為了乾爹。沒有乾爹的建康城,再沒有值得千千留戀之處。所以知道乾爹即要離城,千千便一直思量該到那裡去?最自然不過的,當然是隨乾爹一道離開,直至聽到燕飛你這個人。”

燕飛雖感自豪,卻絕不會想到男女間微妙吸引的方面去,曉得紀千千隻是對無法無天的邊荒集生出興趣,而非鍾情於某人某物。

紀千千道:“從那一刻開始,千千便想盡辦法打聽有關燕飛和邊荒集,一直留心發生在燕飛你身上的異事奇聞,終於機會來了,千千再控制不了心中對邊荒集的渴望。不過到邊荒集的決定,卻下於見到三位的一刻!清楚明白你們確如乾爹所說的,是非常的人。”

高彥驚喜道:“安公竟有提及我嗎?”

紀千千白他一眼,道:“怎會漏掉你呢?你是個這麼善良熱心的好人。”

燕飛看到高彥陶醉的樣子,首次沒有後悔玉成高彥與紀千千碰頭的壯舉。不過紀千千仍沒有說及她的新交好友。

劉裕忽然道:“我想試試千千的劍法。”

紀千千傷感的神色一掃而空,盈盈起立,欣然道:“讓千千迴房換上武裝,再在船板上恭候將軍指教。”

  說罷與小詩歡天喜地的去了。高彥一手拿饅頭,一僕一跌追在她主僕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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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統一之夢

“天道甚浩廣,太玄無形容,虛空不可睹,匡郭以消亡。易謂坎離者,乾坤能二用。二用無爻位,周流行六虛……窮神以知化。”

  燕飛閉上眼睛,心頭一陣激動。

  他終於在武學上作出突破。若說他以前的日月麗天大法是“後天有為之法”,現在他的日月麗天便是“先天無為之法”,更是“自然之法”。

他現在體內“歷劫”而來的真氣,因其先天的性質,便如天道太玄的浩廣和無法形容。若虛空之不可睹,周流六虛,沒有定位。任何有為的功法,均會惹來橫禍,因拂逆其先天之性。而關鍵處在乎“窮神以知化”,只要陰神陽神合一,一切便水到渠成,得心應手。以往的功夫並沒有白費,便如激戰慘敗後,重整軍容,添注新力軍,再次出征。

  目標便是邊荒集。每一個想殺他燕飛的人,都會到邊荒集來。

他心中湧起對謝玄的感激,若不是他將自己擺放於步步驚心的位置,他絕不會如此勤力!捧著《參同契》苦學不休。

  “篤!篤!”

  燕飛笑道:“劉兄請進!”

劉裕推門而入,關上艙門後到他旁坐下,訝道:“我故意放輕腳步,又改變平時步行的方式習慣,為何你竟仍能認出是我來呢?”

燕飛收好寶籍,微笑道:“劉兄試過紀美人的劍法,便來測探我的情況,對嗎?”

劉裕坦然道:“小弟確有此意,邊荒集的一仗並不易打,只能智取。利用邊荒集各方勢力間的矛盾,名副其實是有點混水摸魚,所以先要知己,曉得自己有什麼本錢。”

燕飛欣然道:“劉兄果然是明白人。邊荒集現在變成天下群豪必爭之地,必然能手雲集,任我們如何自命不凡,絕不能日以繼夜應付來自各方的攻擊,更不希望為邊荒集帶來腥風血雨,大煞紀美人胸懷的興致。”

劉裕默然下去,壓低聲音道:“燕兄可知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更想打贏這場仗,那會成為我軍事生涯上的轉換點,可以令我一夜間成為天下景仰的英雄。”

燕飛凝視劉裕,平靜的道:“原來劉兄的目標是要統一天下。”

劉裕現出個盡顯他膽大包天的個性的燦爛笑容,點頭道: “我真的當你是我的知己,唯一的知己,所以不想對你隱瞞。我想成為一個成功的'祖逖' ,這亦是玄帥對我的期盼。由我去續他未了的'統一之夢 '。”

燕飛淡淡道:“我會作你一個聽命的小卒,助你統治邊荒集。就當是報答安公的知遇之情,更希望烏衣巷內的謝家大宅能永保詩酒風流的生活方式。”

劉裕探手捏他肩頭,重重一記以示感激。復不經意的問道:“若燕兄遇上任遙,有多少能取勝的把握?”

燕飛終於現出笑容,柔聲道:“他必死無疑!”

劉裕目不轉睛地打量他,欣慰的道:“燕兄終回复劍手的自信,可喜可賀。且燕兄比任何人更清楚任遙的深淺,所以非是空口白話。那我們至少有一半殺死竺法慶的成功機會。”

接著朝窗外瞧去,雙目湧出熱烈的神色,平靜的道:“當那一天來臨,就是我離開邊荒集的吉日良辰。”

燕飛沉吟道:“劉兄今次到邊荒集來,事先並沒有得玄帥點頭,不怕玄帥不高興嗎?”

劉裕微笑應道:“玄帥選上我,不是因為我聽話,而是因為我的不聽話。何況玄帥清楚曉得我劉裕是那種人,絕不會忘恩負義。眼前所行的是唯一能誅除竺法慶的辦法,否則給他反噬一口,我們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忽然房門敞開,高彥一臉堅決神色的走進來,毫不客氣坐到燕飛的臥榻去,斷然道:“我決定以後不到那些要姑娘賣身的青樓去。”

燕飛和劉裕聽得先是面面相覷,接著爆起哄房笑聲。

劉裕喘著氣笑道:“你這小子,給紀千千迷得有如著鬼迷似的。唉!你的娘!勿要把話說滿,以致作繭自縛、苦不堪言。”

一身武士服,把她曼妙的線條表露無遺的紀千千,芳踪乍現的立在艙門口,不悅道:“高公子肯覺醒,今是而昨非,是可喜可賀,你們怎還可以取笑他呢?”

劉裕狠盯燕飛一眼,怪他沒提醒自己紀千千躡足高彥身後,尷尬笑道:“千千所言甚是,今晚就擺一桌慶功宴,慶祝高彥改邪歸正,大功告成。”

燕飛輕鬆地提著僅剩的一曇仙泉酒,神態悠閒的登上船篷板,朝船尾走去。

紀千千和小詩正在艙板上欣賞邊荒神秘壯麗的自然景色,見他出現,目光都落到他的酒曇上。現在離黃昏尚有整個時辰,該不是喝酒的好時候。

燕飛停在兩女身前,灑然道:“不知是否因愈來愈接近邊荒集,以前的燕飛又回來哩!而且想試試,醉了後,我的武功會否變得更厲害。”

紀千千橫他一眼道:“哪有這個道理?愈醉愈打得出色?只是你燕飛一廂情願的藉口吧!”

燕飛心叫古怪,為何兩天工夫,紀千乾已像認識他多年的樣子,善解人意得教人吃驚。劉裕今次肯定選對人,紀千千的外交手腕,肯定是天下有數的。在正式國與國的交往中,從來沒有女性的分兒,今趟或許是破天荒的壯舉,幸而邊荒集也是獨一無二的地方。

紀千千忽然垂下螓首,輕輕道:“你在想什麼呢?是否怪人家今早不直接回答你的問題?一向從不著緊任何事的燕飛,因何特為此事著意呢? ”

燕飛倒沒想過她會朝這方面想,道:“我確是著意此事,因為我心有疑惑,怕千千的新交好友,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紀千千微一錯愕,使個藉口支開小詩,親熱的拉著燕飛衣袖,接著驀然轉身,像不願理會燕飛似的迳自朝船尾走去。

  燕飛提酒跟隨,心神震盪。他已在紀千千別轉嬌軀前捕捉到紀千千肝腸寸斷的傷感神情,當然不會誤會是因他而起。而是紀千千正思念她選擇離開的新交好友。

燕飛一時糊塗起來,她既對此人情根深種!因何要不告而別呢?

河風吹來,紀千千衣髮飄揚,狀如凌波仙子,美得令人呼吸頓止。她秀長的玉頸,不盈一握的小蠻腰,是那麼須人的愛憐呵護。可是燕飛更清楚她表面的纖纖弱質,只是一種假象,這美女是敢於改變命運和麵對挑戰的鬥士。

燕飛打開酒曇,就那麼“骨嘟!骨嘟!”的連喝三大口,封好曇蓋隨手放在艙板上,背倚船欄,與這位俏佳人面對不同方向。

紀千千的聲音有若從無限遠處傳回來般道:“你以為他是誰呢?”

  燕飛問道:“他是否用劍的?”

紀千乾答道:“我從未見過他佩帶任何利器,永遠是那麼溫文爾雅,但我卻知他是深不可測的高手。”

燕飛道:“他的衣著是否講究得異乎尋常,高度與我相若,好看得來帶點難以形容的詭異?”

紀千千一呆道:“你究竟認為他是誰呢?”

燕飛目光迎上紀千千,沉聲道:“我怕他是逍遙教的教主 '逍遙帝君'任遙,他剛好在肥水之戰後到建康來。”

紀千千舒了一口氣,道:“他不像是任遙那類人,衣著恰到好處,有一股從骨子透出來的名士風采!但又如燕飛你般帶著曾浪跡天涯的浪子味道。 ”

燕飛點頭道:“果然不太像任遙,他已在你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人生知己難求,千千因何說走便走,對他連道別也省掉?”

紀千千以微僅耳聞的聲音道:“因為我怕自己向他投降,最後走不了。”

以燕飛的心如止水,亦忍不住升起少許妒念,旋又壓下情緒的波動,訝道:“千千打算永不嫁人嗎?否則因何害怕對人傾心動情呢?”

紀千千直勾勾瞧著不斷彎曲變化的河道,視如不見的輕輕道:“我一直不敢讓乾爹見他,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燕飛模不著頭腦道:“能令千千動心的男子,自該可入安公之眼,我不明白。”

紀千千現出一線苦澀的笑容,緩緩道:“他報稱是河北望族崔家的後人,表面看人品才情亦果真相似,不露一絲破綻。可是他卻太低估我紀千千的人面關係,輕易查出他的身分是虛構的。不過明知他是有事情瞞騙我,千千仍不忍揭破他,只好選擇離開他。”

燕飛愕然道: “原來你只是在試探他,看他是否會不顧一切的追來。”

紀千千往他望來,秀眸採光閃爍,沉聲道:“他是否追來並不重要,我只是要傷害他,因為他傷害了我。”

燕飛酒意上湧,整個人輕鬆起來。鼓風而行的風帆、兩岸層出不窮的美景,一切變得那麼夢境般的不真實,眼前美女又是如此秀色可餐,只可惜她的心並不在這裡。平靜的道:“這些事千千大可不用說出來,為何要告訴我呢?”

紀千千抿嘴淺笑道:“我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只是想不到邊荒之行變得如此刺激好玩,若不讓你們曉得有這樣的一個人,怕將來會出岔子。”

燕飛皺眉道:“千千是否有點害怕他,至少怕他壞了我們的事呢?”

紀千千輕籲一口氣,道:“高彥告訴我,你們那晚來雨坪台的途上,曾被天師道的'妖師'盧循偷襲,而他是我和小詩外唯一曉得約會的人,我告訴他因乾爹要來見我,不得不推掉與他的約會。偷襲的事雖不能確定是否與他有關,卻在我心中敲響了警號。”

燕飛樓湧起節外生枝的感覺,沉聲道:“苦在我沒法形容他的相貌體型,不過若讓我聽到他的聲音,說不定我可以告訴你他是誰。”

紀千千雙目射出顫懍的神色,有點喃喃自語的道:“但願他不要追到邊荒集來,而我亦永遠不知道他的身分。”

燕飛心中一震,明白紀千千對那人已是泥足深陷,所以明知他有問題,仍不願揭破她的與他交往,享受與他相對的樂趣。她查問他的底細,非是因對他懷疑,而是像對邊荒集般,希望多知道一點。

燕飛進入艙廳,只有劉裕一人對桌獨坐,閉目沉思,到燕飛把美酒放在桌上,方張開眼睛,笑道:“燕兄捧著我們最後一曇仙泉美酒,在船上走來走去,確是不折不扣的酒鬼本色。”

  燕飛道:“要不要先喝兩杯?”

劉裕搖頭道:“我不習慣空肚喝酒,待會慶功宴也只可淺嚐即止,愈接近邊荒集,我愈須保持頭腦清醒。”

燕飛笑道:“如此也不勉強。我們或會多添一項煩惱,令千千鍾情的幸運兒,大有可能是天師道的'妖侯'徐道覆。”

劉裕一震道:“如此千千豈非錯種情根?據傳聞此人手底下非常硬朗,不在盧循之下,只是他行綜飄忽神秘,我們直到今天,對他的高矮肥瘦仍一概不知。他和盧循是孫恩的左右手,你猜是他,也合情合理。”

燕飛道:“我並不是單憑慮盧循而猜測他是徐道覆,而是因榮智之事,躲在水內聽他和盧循說話,知道他以獵取女性芳心為樂。”

接著把紀千千所說的情況一絲不漏告訴劉裕。

劉裕讚賞道:“你老哥永遠是我最好的戰友,讓我清楚千千的問題。此事可大可小,極可能是天師道針對安公最卑劣的行動。”

燕飛同意道:“若千千給此人奪得芳心,又再無情拋棄,對千千的打擊和傷害固是令人不堪想像,而這打擊對安公同樣非常嚴重!天師道此著確令人齒冷。”

劉裕沉吟道:“照你看,千千是否己到了難以自拔的境況。”

燕飛苦笑道:“很難說。不過她肯斷然離開建康,正代表她並非全無抵抗徐道覆之力。”

劉裕雙目殺機大盛,道:“如他敢追到邊荒集來,又給你聽出他是徐道覆,我們便先下手為強,不擇手段的干掉他,以免平添變數!給他破壞我們無敵的組合。”

燕飛道:“還有一事須與你商量,我們究竟該大鑼大鼓的回邊荒集,還是偷偷的潛回去?”

劉裕道:“我剛才正在思索這問題,終想出可行之計,是雙管齊下。明天我們先在邊荒集附近放下高彥,由他先潛回邊荒集打聽消息。我們則待至午後時分,方公然在碼頭泊舟登岸,與高彥會合時,便可立即掌握邊荒集的形勢。”

燕飛點頭道:“確為可行之法。一於這麼辦。你老哥又以甚麼身分到邊荒集呢?”

劉裕笑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尤其我要以劉裕之名打響名堂,還怕別人不曉得我叫劉裕呢。至於我是北府兵副將的身分,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來個教人莫測高深,可收意想不到的效果。”

燕飛道:“荒人對與官府有關係的人,會非常顧忌。幸好你曾多次進入邊荒集,他們早視你為荒人,所以問題不大。因逃避兵役而躲到邊荒集者大有人在,他們會視你為同路人。”

劉裕欣然道:“正如千千所言,我們是要征服邊荒集,而不是讓邊荒集征服我們!很多事只能隨機應變。”

此時高彥氣沖衝的走進來,一臉憤然的在兩人對面坐下,瞪著燕飛道:“是否你開罪了千千?”

燕飛摸不著頭腦的道:“你在胡說什麼?”

高彥氣鼓鼓的道:“如果不是你開罪千乾,她怎會在船尾和你說話後,便躲回艙房去,連小詩敲門也不肯開門,還說不參加今晚慶祝我改邪歸正的船上晚宴。”

燕飛和劉裕聽得你眼望我眼,醒悟紀千千對那可能是徐道覆者用情之深!超乎他們猜想之外。

  劉裕問道:“她有沒有哭?”

高彥怒道:“她閉門不出,我怎知道?”

劉裕捧頭嚷道:“我快要頭痛欲裂呢,這類男女感情的事,我自認敝鄉,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高彥劇震一下,望往燕飛!顫聲道:“千千竟看上了你?”

燕飛苦笑道:“若真是如此,頭痛的該不是劉裕而是我。在即將來臨的艱苦日子裡,我何來閒心談情說愛?”

高彥道:“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燕飛長身而起!拍拍劉裕肩頭,淡淡道:“由你向這小子解釋,更須你當頭棒喝弄醒這小子,若讓他像現在般糊塗下去,我們回邊荒集便與送死沒有分別。”

接著提起酒曇,嘆道:“今晚的慶功宴是開不成哩!高彥亦不用改邪歸正那麼痛苦,還是繼續他去嫖我去喝酒的好日子吧!”

  說罷出艙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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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邊荒驚變

在黎明前的暗黑裡,風帆駛進穎水一道支流,緩緩靠岸。

劉裕、燕飛和高彥三人立在船板上,以高彥的速度由此往邊荒集只須兩刻鐘的時間,可肯定他在天明前回抵邊荒集。

劉裕沉聲道:“在我們到達邊荒集前,你千萬勿要張揚,若見勢色不對,可先逃離邊荒集,然後再回來。”

  高彥深吸一口氣,點頭不語。

燕飛道:“你不是又為千千而不開心吧?”

高彥苦笑道:“不開心又如何?我才沒那麼傻。不瞞兩位,我現在忽然感到害怕,有點心驚肉跳的。不是怕誰,而是怕邊荒集再不是我熟悉的人間樂園。”

燕飛道:“算我怪錯你吧,你最好第一個找的是龐義,告訴他我有禮物送給他。”

劉裕微笑道:“我敢十成十的肯定,邊荒集已變成天下間最可怕的兇地!而我們的任務,就是把她改變成為樂土。去吧。”

高彥道:“邊荒集見!”雙足一彈,躍離船板,投進岸旁密林去,消沒不見。

劉裕見燕飛露出全神貫注的神色,訝道:“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

燕飛瞥他一眼,淡淡道:“我的耳朵正在追踪高小子的足音,現在他已到達半里之外。”

劉裕雙目立即放光,大喜道:“你的武功似乎仍在不斷進步。”

燕飛皺尼道:“真奇怪!高彥的身手似乎亦大有長進。”

劉裕欣然道:“你是否為他療傷時,意外地為他打通一些奇經奇脈?”

  燕飛微笑道:“這個很難說。”

  劉裕搭上他肩頭,回艙去也。他們將在這裡留至正午,然後方往邊荒集去。

小詩現身艙門處,輕輕道:“高公子走了哩!對嗎?”

劉裕見她神態可人,忍不住逗她道:“小詩姑娘是否有點擔心呢?”

紀千千在小詩身後出現,嫣然一笑道:“不是有點擔心,而是擔心得要命!邊荒是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幾天的水程中,沒見過半絲人煙!田園荒蕪、村落變成焦士,彷如鬼域。不過正因如此,今千千感到能活著目擊這一切已是最大的福分。”

  劉裕和燕飛愕然以對。紀千千恢復得真快,還隱隱表達了歉意。表示自己會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不會再為兒女私情誤了正事。

紀千千美目一掃,嬌媚橫生的道:“邊荒集已在伸手可觸的近處,三個時辰後我們便會朝邊荒集進發。我再不用到夢裡去尋她,她會是怎麼樣的地方呢?”

邊荒集出現前方遠處,東門坍塌了一半的城樓,像個寧死不肯屈服的戰士,默默孤零的俯視流過的穎水,因為它是唯一尚未坍塌的城樓,所以成為了東門的象徵。見到它風采依然,燕飛和劉裕均感欣慰。

紀千千立在船首,秀眸閃著亮光,小女孩般嚷道:“我見到碼頭哩!”

劉裕見站在紀千乾旁花容慘淡的小詩,關心地問道:“小詩姑娘是否害怕?”

小詩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去,微一頷首。

劉裕微笑道:“邊荒集只有一條規矩,就是看誰的刀快。而在你面前的燕飛,正是邊荒集的第一高手,以前如是,現在如是,將來也不會有改變。所以小詩姑娘便當去看熱鬧好了。”

  燕飛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紀千千「噗哧」笑道:“那若燕飛做不成邊荒集第一高手,我們豈非都要完蛋?劉公子的安慰說話根本沒有效用。我是因未來的茫不可測而歡欣,小詩則是對未知的事生出恐懼呢。” 她並沒有回頭,目光貫注在愈來愈接近的邊荒集,彷似世上除了邊荒集,再沒有可令她分神的物事。

劉裕顯然心情頗佳,從容道:“那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去證實燕飛確有保持邊荒集第一高手寶座的能力。安公會看錯人嗎?玄帥會選錯人嗎?他們會著燕飛返邊荒送死嗎?”

紀千千笑道:“這麼說倒有點道理,不像是吹牛皮。小詩聽到嗎?有邊荒集第一高手保護你,不用害怕哩!”

燕飛點頭道:“確不用害伯。邊荒集是我熟悉的家,我比任何人更懂玩在那裡的遊戲,玩得比任何人更漂亮。”

劉裕心忖,燕飛所說的雖無一字虛語,可是燕飛卻不是慣以這種口氣語調說話的人,肯改變作風,純因要撫慰小詩,所以在他滿不在乎的冷漠外表下,實有一顆灼熱的心。

風帆己進入泊滿大小舟船的碼頭區範圍,碼頭上盛況空前,以百計搬運貨物的腳夫,穿花蜜蜂般此往彼來,泊在碼頭的船有卸下貨物運往域內,也有裝上貨物準備開走的,其興旺頻繁絕不遜色於肥水之戰前的邊荒集。

劉裕向兩女道:“快依計劃去裝扮一下。”

紀千千主動拖著小詩的手,嬌笑去了。

燕飛的目光正巡視邊荒集,越過依然故我傾頹的城牆箭樓,邊荒集己從焦士建起形形式式的新樓房,反而最礙眼是集外的平野雖然蔥綠一片,但所有樹木均被砍掉,木寨被焚毀的殘骸,仍在哪裡提醒人們,邊荒集曾被捲入戰爭的漩渦裡。

“老手”來到兩人身後,道:“能為燕爺及劉爺出力,是我和眾兄弟的光榮。”

劉裕欣然道:“大家兄弟,客氣話不用說啦,待會卸下貨物後.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們立即啟碇離開。誰敢攔截你們,可痛下殺手。”

老手笑道:“得令!在水上,不是我老手誇口,除非是大江幫的江海流親自操舟,否則尚未有人夠資格攔截我。”

燕飛道:“我們會看著你們遠去後,方會入集的。咦!”

劉裕和老手兩人循他目光瞧去,也為之愕然。前方一條巨型鐵鍊,欄河而設,硬生生把河道一分為二,不論南下或北上的船隻,到此便是終點,只能掉頭而走。

劉裕咕噥道:“他娘的!這算甚麼一回事?”又指著左方碼頭所餘無多的一處泊位,道:“我們泊到哪裡去。”

  老手領命去了。

燕飛仍目注攔河巨鏈,雙目電光閃閃,顯然心中極不高興。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邊荒集一向無拘無束,而這道鐵鍊卻破壞了南北貿易的自由,變成南北涇渭分明的局面。苦笑道:“這不正是我們要到邊荒集來的原因嗎?”

  船速減緩,往碼頭靠泊。

燕飛沉聲道:“如非有千千主婢隨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此鏈立即拆掉。”

劉裕目光朝碼頭掃射,搜索高彥的踪影,隨口問道:“燕兄在恢復武功上,是否所有難題已迎刃而解。”

燕飛點頭道:“可以這麼說。我已悟通控制真氣的難關,關鍵在能否結下道家傳說的'金丹',這是統一陰神和陽神的唯一方法。”

劉裕目瞪口呆道:“結下金丹?哪你豈非會成仙成道?”

  隆隆聲中,風帆靠泊岸旁。

燕飛笑道:“此事一言難盡,總之似是如此,我也沒有成仙成聖。”

劉裕哈哈一笑,騰身而起,燕飛緊隨其後,先後從船上翻下,落到碼頭。燕飛心中百感交集,他曾想過永遠告別邊荒集,但現在又踏足邊荒集。

劉裕大喝道:“我們需要五輛騾車和十名壯漢,為我們把束西送到邊城客棧去。騾車二十錢,壯丁每人十錢。”

換過往日的邊荒集,出手如此重,肯定以百計的腳夫立即蜂擁而來,任君挑選。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異平尋常,只見人人臉露恐懼神色,反遠遠退開去,似在躲避瘟神。

劉裕和燕飛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之時,一名大漢在十多名武裝漢子簇擁下,排眾而出,領頭的漢子朝他們直趨而來,雙目凶光閃閃,戟指喝道:“我道是誰回來了,原來是你燕飛。幫主有令,燕飛你再不准踏足邊荒集半步,識相的立即給我金成滾回船上去,立即開走。”

他身旁另一人卻陰惻惻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們漢幫已和大江幫結盟,再不容你燕飛在邊荒集撒野。現在南碼頭全歸我幫管轄,想我的人幫你手又或想泊碼頭,先得問過我們。”

燕飛啞然失笑,道:“我正手癢得很!難得你們送上來給我練劍。”

“鏗鏘!”聲中,除金成外,人人掣出隨身兵器,一時殺氣騰騰,還不住有漢幫的人從四處竄出,最後聚眾近百人,把兩人半月形的圍堵在碼頭邊。

  劉裕哈哈一笑!輕鬆的道:“你要以硬碰硬,我便讓你開開眼界,弓矢侍候。”

船上老手和十八名北府精銳齊聲叱喝,人人手持強弓,滿弦待發,均以金成為目標。

金成立時色變,只是一個燕飛己不易對付,何況還有十多支勁箭瞄準自己。

劉裕拔刀出鞘,遙指十步許外的金成,一股強大的刀氣立即滾滾而去,直接衝擊對手。

金成臉色再變,拔劍的同時不由自主與左右往後避退,累得後面的人亦要隨之後撤。乍看便像劉裕刀出,立即嚇退敵人。

金成終於發覺劉裕的可怕,瞇眼道:“閣下何人?”

劉裕傲然道:“本人劉裕,今趟是隨燕飛來邊荒集闖天下。你想我離開,先問過我手上的老夥伴看它肯否答應?”

金成長笑道:“你們叫敬酒不喝喝罰酒,我就看你們如何收場。”再向左右道:“我們走!”

接著與一眾手下悻悻然的去了,圍觀者亦開始散去。卻依然沒有人敢上來賺他們的子兒。

劉裕向老手等喝道:“先把小姐的行裝卸下來。”又對燕飛笑道:“想不到甫抵邊荒集便要打一場硬仗,希望沒有嚇壞小詩。”

燕飛縱目四顧,擔心的道:“高彥呢?”

風帆遠去,紀千千的三十個大木箱卸到碼頭上,佔去大片地方。

紀千千和小詩戴上帷帽,垂下重紗,掩著玉容。不過只是紀幹千綽約的風姿體態!兩人剪裁得體,樸素中見高雅的便服,便惹得人人注目。幸而大多數人即使未見過燕飛,也聽過他的威名,只敢悄悄看偷偷瞥,不敢明目張膽的評頭品足,指指點點。

劉裕則頭大如斗,想不出運送大批行裝的妥善辦法。

本來在邊荒集,只要有銀兩,沒有東西是買不到的。狠狠道:“肯定是桓玄的指使,想藉大江幫控制邊荒集。”

燕飛道:“不要遽下定論,祝老大由我應付。否則如撕破臉皮,大家再無顧忌。漢幫以前有三百多人,現在數目肯定不止於此。我們能殺多少個呢?”

劉裕點頭同意,倘沒有紀千千主婢隨行,他們見勢色不對便可開溜。可是小詩並不懂武技,使他們想逃也沒法子。

燕飛往紀千千瞧去,她和小詩坐在一個箱子上,透過面紗興致盎然的左盼右望,小詩則如坐針氈,垂頭不語,顯是心中害怕,與主子成了鮮明的對照。

  沉聲道:“千千劍法如何?”

劉裕道:“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高明,可惜欠缺實戰經驗,在群鬥中肯定吃大虧。”

驀地蹄聲轟嗚,從東門出口處傳來,兩人還以為敵人大批殺到,定神一看,赫然是五輛騾車,朝他們馳至,為首的御者正是龐義。

燕飛和劉裕喜出望外,連聲叱喝,著正在忙碌工作的腳夫們讓路。

騾車隊旋風般馳來,高彥策駕第二輛騾車,其餘三輛,燕飛認得駕車的均是以前第一樓的伙計兄弟。

龐義臉色蒼白,臉上有被人打過的青瘀腫痕,左眼瘀黑一片,明顯曾遭人毒打。他駕騾車直抵兩人旁,停車跳下來,嚷道:“先把箱子搬上車。”接著與燕飛擁個結實,大笑道:“你回來就好哩!”

燕飛俯首來看著他,皺眉道:“誰敢如此大膽修理你!他娘的!待我為你討回公道。”又加上一句:“你的藏酒窖沒給人搶掠一空吧?”

龐義放開燕飛,向劉裕打個招呼,目光移往正盈盈起立,與小詩朝他們走過來的紀千千。佯怒道:“你究竟關心我的人還是我的酒,有甚麼禮物?快給老子獻上來。”

高彥來到他們身旁,悲憤道:“龐老闆的第一樓己起了一半,卻硬給祝老大著人拆掉,還痛毆我們的龐老闆,累得他躺了十多天。”

紀千千芳駕己到,揭開臉紗,送上甜甜的笑容,喜孜孜道:“這位定是龐大哥,千千向你請安!”

龐義立即像被點了穴般目瞪口呆,直至紀千千重垂面紗,始魂魄歸位,喃喃道:“高小子原來真是沒有吹牛皮的。”

劉裕道:“來,我們一起動手,把東西送到邊城客棧去。”

高彥頹然道:“邊城客棧的臭婆娘不肯賣賬,怕得罪哪天殺的免崽子祝老大。”

燕飛從容道:“一切會改變過來,因為千千小姐來了。”

騾車隊從東門入集,燕飛和龐義駕著領頭的騾車,劉裕駕的騾車載著紀千千主僕跟在隊尾。

平時熙來攘往的東門大街靜得異乎尋常,只看此等陣仗,便知漢幫早有準備,絕不容他們輕易入集。

燕飛問龐義道:“剛才是否這個樣子的?”

龐義拍拍插在腰背物歸原主的砍菜刀,道:“當然不是這樣子,我已豁了出去,最多拚掉老命。”

  燕飛忽然喝道:“停車!”

龐義連忙勒著騾子,五輛車停下來,隊尾仍在集口外。

燕飛從容道:“你老哥何用拚掉老命,你供應我雪澗香,我替你消災解難,協議仍未取消。”

接著從座位彈起來,凌空連續六、七個翻騰,落往街心處。

兩邊樓房處立即各出現十多名箭手,沒有任何警告,就那麼拉弓發箭!毫不留情地朝燕飛射去。

燕飛早知有此事發生,心中暗嘆終於回到邊荒集。

  蝶懲花離鞘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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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54:14 |只看該作者

第 一 章 初試啼聲

眼前的局面,是劉裕最不願見到的,一旦公然決裂,雙方間再無轉圜餘地,一切只能憑武力解決。

漢幫現在人多勢眾,若傾全力來圍供,他和燕飛或可突圍逃走,高彥雖身法靈巧卻已非常勉強,其他人包括實戰經驗遠遠不足的紀千千必無倖免。當然他和燕飛決不是肯舍友保命的人,最終必是力戰而死,全軍覆沒。

燕飛非常高明,先一步察覺敵人在高處埋伏箭手,故單人匹馬前去挨箭,可是這並不能改變接踵而來的發展,血戰終不能免。

在淝水之戰前,燕飛對邊荒集的勢力早生出製衡的作用,可以說一天有燕飛坐在邊荒集第一樓上層平台喝酒,便沒有人敢太過放肆。現在漢幫的祝老大得到江海流撐腰,再不願呆守下去,務必要去燕飛而後快,那他便可藉淝水之戰後南方漢人勢子轉盛的情況,獨霸邊荒集,凌駕於北方胡人諸勢力之上。

想到這裡,劉裕握上刀柄,決意死戰,殺得一個是一個,沙得一雙便一雙。

燕飛此時心中全無雜念,他感官的靈銳度在剎那間提升至巔峰的狀態。

他不但掌握到每一個箭手的位置,每一支箭射來的角度、速度和力度,還感應到曾被符堅用作行宮的漢幫總壇內隱藏的敵人,曉得不論自己是否被亂箭射殺,他們均會蜂擁而出,血洗東門大街。

燕飛一聲長笑,喝道:“好膽!”

蝶戀花化作繞身疾走的激電精芒,應被改稱為“金丹大法”的奇異真氣,遍遊全身,由電光火石般高速的意念控制,隨念而發。因為陰神陽神已被金丹聯結起來,日月合壁,麗天照地,再沒有誰主誰副的惱人問題。

劍鋒千變萬化,但勁道卻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手法,在或挑或撥或卸或移間,把左方射來的箭矢改變方向射往右方高處的敵人,右方的亦禮尚往來,頓變成左右互射的詭奇狀況。

龐義、劉裕、高彥、紀千千等全看得目瞪口呆,這刻的燕飛像變成另外的異物,整個人竟通透明亮起來,似虛似實,如真如幻,那種莫之能測的感覺,肯定是人人未見過,他們再'捉摸'不著燕飛。

功力次於劉裕者,此時更生出錯覺,就像利劍稍觸燕飛繞身疾走的“金光”,箭矢便會掉頭反射,誰發的箭都要自身承受。

劉裕心中響起燕飛的答覆“任遙再次遇上他必死無疑”的豪情狀語,隱隱想到的是可能就在此一刻,燕飛正開始舉步朝“天下第一高手”的寶座拾級登階,只要他能在邊荒屹立不倒,寶座便是他的了。

漢幫總壇大門洞開,一位比燕飛尚要高少許的中年大漢,不用說也知是祝老大,領著十多名漢幫首領,跨檻而出。

  “叮!”

剛巧有一枝箭碰上燕飛的蝶戀花,竟不是送往對面高處的敵人,而是似開小差般,溜向中年大漢的胸口,後發先至,反得到最先抵達敵人的殊榮,巧妙至令人難以置信。

祝老大也是了得,喝了聲“好”,竟然那麼一手往此冷箭抓去,絲毫不避,有如賭徒在賭桌上傾盡所有,博他娘的最大一鋪。

祝老大五指緊執著箭身,竟仍在他掌內火辣辣的滑鑽了三寸,差半寸便到達他胸口,正暗鬆一口氣,胸口卻如遭雷殛,以他的功力,仍吃不消,往後挫退三步,撞得後面的手下東倒西歪,才終於立定。

東門大街兩邊高處的箭手,紛紛中箭,倒跌瓦面,但無一是箭中要害,都是臂、腿一類不會致命的地方,讓人曉得每一箭均是瞄準而發,只此便沒有人肯相信,偏又是眼前的事實。

入侵祝老大經脈的灼熱真氣,迅速消退,但在意料之外,代之而起是一陣奇寒,祝老大終禁受不起,全身打了個冷顫,曉得已因燕飛的見面禮受了不輕的內傷。

  “鏘!”

  劍回鞘內。

燕飛像沒發生過甚麼事的,悠然步至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的祝老大前,微笑道:“是戰是和?由你祝老大一句話決定。我會撇開一切,單以你老哥為最終目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祝老大認為這是最好得解決辦法嗎?”

劉裕等仍在發呆,想不到燕飛厲害害至如此程度,不但反守為功,還完全鎮住場面,不負邊荒第一劍手之譽。

連一直因害怕而躲在車廂裡的小詩,也學她的小姐般,從另一邊窗簾探頭出來看熱鬧。

邊荒集的荒民們,開始透過門縫窗隙,或從橫街小巷探頭探腦,目觀耳聽。

祝老大從階台上視階下的燕飛,勉強壓下傷勢,沉聲道: “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燕飛你識相的就登車離開邊荒集,永遠不回來,否則有一天會後悔莫及。”

燕飛懶懶閒閒的微笑道:“只有一個方法證明邊荒集不是以前的邊荒集,就是由祝老大你允諾決一死戰。”

祝老大感到燕飛的精神和氣勢正把他鎖緊鎖死,只要自己一聲喊殺,燕飛必盡一切力量追殺自己,自己手上有多少人也不管用。這個想法令他整條背脊寒滲滲的,忽然間他曉得燕飛再不是以前那個燕飛。以前的燕飛他已惹不起,何況是現在的燕飛?江海流的支持在此一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祝老大神色轉厲,盯著燕飛道:“好!我們走著瞧!”

說罷一拂衣袖,掉頭返回門內去,眾手下連忙緊隨,還 “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一聲怪叫,響自高彥之口,只見這小子一個觔斗翻在燕飛身旁,舉臂嚷道: “邊荒集還是以前那個邊荒集,一切都沒有改變。”

五輛騾車停在本是第一樓所在,現在則為一片燒黑佈滿碳屑殘木的空地。燕飛像憑弔被遺忘的古蹟般舉步到樓址的中心,轉過身來,向立在一旁的高彥、劉裕、紀千千主僕、龐義和他餘下的七名伙計兄弟道:“沒有第一樓的邊荒集根本不成其為邊荒集,我們要立即進行重建,繼續賣邊荒第一名酒雪澗香。” 紀千千鼓掌道:“千千全力支持。”

“千千”兩字一出,登時惹起四周遠處看熱鬧的狂悍荒民紛紛議論,只恨紀千千仍是重紗掩面,不教人得賭芳容。

龐義頹然道:“我們八個人曾以兩個月時間四出砍來上等木材,又以一個月時間送到這裡來,卻一股腦兒給祝老大沒收了去,我想據理力爭,還給祝老大掃出門來,毒打一頓。”

高彥接口道:“幸好尚剩下五輛運送木材的騾車,鄭雄他們迫於生計,遂把騾車改裝為客貨車,在城北拓跋鮮卑族的勢力保護下,開了個騾車店,討點生活。祝老大顧忌拓跋族,尚未敢過份干涉。”

燕飛從容道:“再等三個月太久哩!我沒有這個耐性,我會教祝老大把搶去的木材嘔出來。”

劉裕搖頭道:“若祝老大再次屈服,他的龍頭老大亦不用當了,我們等若逼祝老大立即開戰。”

燕飛攤手道:“尚有更好的方法嗎?”

紀千千柔聲道:“千千有個提議。”

眾人訝然朝她瞧去,均想不到還有甚麼好法寶。

紀千千輕笑道:“千千是地一樓的外交大臣嘛,眼下當然要由我出馬,讓早被燕公子嚇破膽的祝老大有下台階的機會。他可以說是給面子給千千的爹,而不是怕了你燕飛。”

  小詩一顫道:“小姐!”

紀千千拍拍小詩肩頭,安慰道:“不用害怕,別忘記你小姐亦懂舞刀弄劍。”

劉裕挨著騾車,拍腿道:“此著妙絕,且一定行的通。因為若千千有甚麼三長兩短,祝老大肯定做不成人。”

高彥憂心忡忡道:“若祝老大把千千軟禁,我們又如何是好?”

燕飛沉吟道:“若不想大流血,此確為可行之計,給個天祝老大作膽,他也不敢怠慢玄帥的干妹子,因為玄帥現在以成最能左右邊荒集存亡的人。我們千千小姐正好開始發揮她的神通。”

紀千千喜孜孜的道:“'我們的千千小姐'!說得真動聽,千千現在立刻去見祝老大,先正式投貼拜門,這方面你們該比我在行。”

高彥義不容辭的道:“千千請立即修書一封,讓我送往漢幫。”

紀千千著小詩取來文房四寶,神情興奮道:“今次確是不虛此行,我還有一個小提議。”

龐義不但佩服她的膽識才智,更感激她肯紆尊降貴去見祝老大,聞言欣然道:“只要是千千小姐的提議,我們們定會盡力辦到。”

紀千千指著樓址後面的荒園,道:“我們就在那里扎營暫居如何,正可以日以繼夜的進行重建工作。”

高彥搶在龐義之前答應道:“這個容易,我們立即去張羅蓬帳,包管又大又舒服。”

劉裕心中愈來愈明白,紀千千到邊荒集來,是不想重過在建康時養尊處優的日子,盡情嘗試新的生活方式,即使捱苦亦在所不計,希望她不是藉折磨自己用以忘情吧!

燕飛一聲長笑,油然朝藏酒窖的方向舉步,道:“千千想立營便立營,不過卻休想我奉陪。哈!藏酒之窖是吾家,天下間還有比睡在裝滿雪澗香的酒壇間更寫意嗎?”

燕飛坐在酒窖入口石階處,享受著品嚐美酒的寫意和滋味,龐義於他左方坐下,欣然道:“幸好你回來了,否則我真不知如何在邊荒集混下去? ”

燕飛順口問道:“你究竟弄甚麼鬼?砍菜刀怎會留在樹幹上?”

龐義露出猶有餘悸的的神情道:“當時我們遇上一群小賊,匆忙逃生,混亂間擲刀退敵,幸好跑的快,逃過大難。”

燕飛捧起酒壇再喝一口,心中感觸叢生,若不是龐義擲不中敵人而擲中大樹的砍柴刀,他當不會進入荒村,更不會遇上任遙,致有吞下“丹劫”的事情發生,竟因禍得福,似是冥冥之中,確有氣數遇合的存在。

龐義道:“現在劉裕已陪千千小姐和小詩到城北向胡人選購營帳,高彥向祝老大投拜帖,其他兄弟則忙於卸貨,把千千的大箱子送到後院去,忽然間邊荒集又在充滿生機和樂趣,老哥我真的很感激你,希望祝老大識相點,大家和平共處,讓一切回復舊觀,怎都勝過不停拼個你死我活的。”

燕飛倚著石壁,閉上雙目,輕籲一口氣道:“淝水之戰前和之後是兩個不同的時勢,一切要重新定位,更必須重新尋找諸勢力間新的平衡點。而邊荒集已成天下列強必爭之地,混亂複雜的變化可以想見。我們回來是要建立邊荒集的新秩序,你要有心理上的準備。”

龐義笑道:“只要有你燕飛坐鎮,對我來說便一切太平。不知是否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到別處去總覺不慣,天下還有那一個地方比這裡更熱鬧的?南北貨物應有盡有,但若由一幫獨大,壟斷一切,邊荒集將失去它獨有的特色。”

  燕飛道:“現形勢如何?”

龐義道:“由於對符堅屠殺和奴役荒人的仇恨,氐幫已給驅逐,現在勢力最大的胡人是鮮卑族和羌族,鮮卑族又分作兩幫,一為拓跋族的夏侯亭率領的飛馬會,一為以慕容戰為首的北聯幫;再加上漢幫,四大勢力瓜分了邊荒集,其他較次的匈奴幫和羯幫只能依附他們而生存。”

燕飛睜開虎目,沉聲道:“那道攔河鐵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龐義苦笑道:“是祝老大立威的第一步,把碼頭劃分為南北兩部份,現在漢人勢盛,胡人惟有忍氣吞聲,不過胡人一向好勇鬥狠,早晚會出事。”

稍頓續道:“東門大街已成祝老大的地盤,誰都不敢插足到這區域來。前天祝老大下令東區所有人均要向他納地租,由下月初一起始逢月頭繳銀,在邊荒集尚是首次有人敢如此斗膽,可知祝老大是如何橫行霸道。”

燕飛啞然笑道:“此著祝老大走錯哩!到邊荒集來的人,正是要逃避顆苛政重稅,而他卻蠢得把這一套搬到邊荒集來,肯定是自取滅亡。他的事暫且撇到一旁,你須多少天完成重建的工作,我很懷念以前那張私家桌。”

龐義道:“即使你這懶鬼肯幫手幫腳,再加上劉裕和高小子,沒有兩、三個月休想完工。”

燕飛搖頭道:“太久哩!我們須在一個月內建起新的第一樓,橫豎千千財力充裕,多請些人不成嗎?”

龐義頹然道:“你燕飛不怕祝老大,別人可怕得要命。你不是曾在碼頭僱挑夫騾車,結果如何?最怕是祝老大不准商舖和我們做買賣,諸胡又怕買不到由祝老大控制來自南方的糧貨而不予我們方便,我們便會被完全孤立。”

燕飛頭痛道:“照你這麼說,即使第一樓重開,也沒人敢來光顧。”

龐義苦笑道:“事實如此,我看最後仍是要仗武力來解決,看誰的刀子夠狠夠快。”

燕飛搖頭道:“敵眾我寡,怎行得通?”

龐義道:“那第一樓不建也罷,潁水南道的控制權操縱在祝老大的手上,所謂巧婦無米難為炊,重建後的第一樓只是空殼子,或可供神仙來吸風飲露。”

燕飛笑道:“不要氣餒,萬事起頭難。告訴我,你怕祝老大嗎?”

龐義道:“有你燕飛在,我怕祝老大個娘!”

燕飛拍腿道:“就是如此!我可以把向你提供的保護擴大至所有肯與我們做交易的人,就由招聘建樓的狀丁開始。”

接而欣然笑道:“告訴我,祝老大除了他的漢幫總壇外,尚有甚麼直接經營的生意?”

龐義道:“最主要是兩個賭場和一間錢莊,都是最賺錢的生意,不准別人染指。”

燕飛好整以暇道:“祝老大向我們施下馬威不成,現在好應輪到我們向他施下馬威啦。”

龐義駭然道:“你是要去踢場嗎?”

燕飛胸有成竹的微笑道:“踢場確是踢場,不過踢場也分很多種。祝老大既打開大門做生意,便不得不講江湖規矩,我先弄得他兩間賭場關門大吉,再向他的賊錢莊下手。我要兵不血刃的讓祝老大投降屈服,恢復邊荒集無拘無素的好日子。”

龐義擔心道:“我不知你有什麼絕活如此了得?不過祝老大是不會坐以待斃的人,我肯定他會向江海流哭訴,著他派出高手來收拾你,最後仍要看誰的拳頭夠硬?”

燕飛道:“以一來一回計算,待到江海流派人來援,該是十天之後的事,有這十天的時間,足夠我們把形勢扭轉過來。你甚麼事也不用理會,只須盡快進行重建。其他的事交給我和劉裕來負責。不要低估劉裕,此人是大將之材,得到謝玄全力支持,必要時可調一支水師來鎮守邊荒荒集,明白嗎? ”

龐義燃起新的希望,立即精神起來,“謝玄” 兩字比甚麼更管用。

燕飛緩緩閉上眼睛,道:“老子現在酒意上湧,要好好的睡他奶奶的一覺,勿要吵我。唉!終於回家哩!相信我,明天一切都不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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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野火晚宴

燕飛睜開虎目,發覺自己仍攬著酒壇,坐在石階挨著階壁,紀千千沒有掩蓋的絕世嬌容,如喜如痴,出現眼前。這位名著天下的美女像示範表演建康時尚仕女裝扮般,換上另一身便服褂裙,俏臉薄施脂粉,美得令人不敢直視。可是她卻似全不顧整潔與儀態般,就哪麼坐到高一級的石階處,指指燕飛懷內的酒壇,輕輕道: “給千千喝一口雪澗香好嗎?人家尚未嚐過滋味呢?”

燕飛反覺得紀千千放縱的時刻,是她最動人的時刻,聞言不由心中一盪,別頭瞥一眼整窖藏著以百計裝滿雪澗香的酒壇,心忖放著如許多選擇,為何偏要選自己喝過的一壇。他一向灑脫而不拘小節,單手捏著壇頸,提起酒壇,送到她面前,另一手拔開塞子。

紀千千雙眸閃亮,小鼻微皺,輕呼道:“真香!”雙手捧壇,舉壇齊眉,湊上香唇,“咕嘟”的喝了一大日,接著把壇子放到膝上,閉上美目,嘆道:

  “邊荒集真好!”

燕飛啞然失笑道:“你喝的是雪澗香,而非邊荒集。”心中卻在想,紀千千等若間接親了他一口。

紀千千俏臉抹過一陣霞彩,有點不勝酒力地白他一眼,又把酒壇送回燕飛手上,看著他連喝兩口酒,喜不自勝的道:“有分別嗎?龐大哥說只有邊荒集十多里外白雲山的仙澗神泉,方可釀製出雪澗香,其他地方的泉水都不成,這叫人傑地靈,是邊荒獨有的,人多的地方便沒有不受搔擾的純淨清泉。”

燕飛仰望出口外的夜空,道:“我睡了多久?現在是甚麼時候?”

紀千千欣然道:“睡得是福,現在是入黑後半個時辰。我們不但已豎起八座營帳,還向拓跋族購得新鮮羊腿,高公子他們正準備簧火,並著千千來邀請燕公子參加到邊荒集後第一個烤羊宴呢。嘻!你挫折祝老大的事傳遍整個邊荒集,我們到哪處去都有大批人跟著指指點點!很好玩哩!”

燕飛呆看她好半晌,到紀千千不解地現出詢問的目光,方解釋道:“若在未見千千前,有人向我說紀千千像我現在親眼見到的如此這般模樣,我肯定不會相信。”

紀千千嬌媚地橫他一眼,呼一口大氣,緩緩道:“離開建康,我像把生命重新掌握在自己手裡,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建康活如一個無形的大囚牢,枷鎖是名門望族的流風陋習,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商販豪強,均不能免。所以人家要逃出來哩!還要逃到他們最不屑一顧的荒野地方。街上人人說粗話,看我們女兒家的目光更直接大瞻,小詩便接受不來,不過甚麼事日子過久了是會習慣的,小詩很快將會發覺邊荒集的迷人處。 ”

  接著抿嘴笑道。 “最想不到是謙虛樸實的劉爺,忽然變得兇巴巴的,一副橫行市井的惡模樣,有人想捱過來,一腳踢得那人滾了幾個筋斗,又揮刀斬掉人的發髻,竟沒有人敢吭一聲,若千千是他,也感痛快。”

燕飛笑道:“誰叫他要做兩位嬌滴滴美人兒的護法,再過些時當本地人清楚你們的底細,包保你們即使在街上走動,也沒有人敢多看半眼呢。”

紀千千歡喜道:“全托燕爺的雄威,拓跋族的人外貌雖嚇人,可是知道我們是燕爺的朋友,不知多麼熱情周到。”

燕飛嗅到空氣中烤肉的香氣,問道:“祝老大收到你的拜帖後如何反應?”

紀千千得意的道:“你不知自己足足熟睡近兩個時辰嗎?人家早見過祝老大,得他承諾明早會把木材歸還呢。”

燕飛長身而起,哈哈笑道:“好一個祝老大,能屈能伸,明白最上著為拖延時間,哪我便將勢就勢,在他以為自己今晚可贏取最後一舖前,多輸幾手。”

輪到紀千千呆看燕飛,回到家來的燕飛,像忽然變成另一個人,她再不了解他。

燕飛跟在紀千千嬌軀後,步出藏酒窖,在邊荒集的壯麗星空下,一堆菁火熊熊燃燒,高彥、龐義等正動手燒烤塗滿醬汁的羊腿,香氣四逸。

劉裕和一個威武結實的胡族年輕男子說話。

胡族年輕武士倏地別頭,目光像箭矢般朝燕飛射來,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現出上下兩排雪白的牙齒,充滿健康的感覺,叫過來道:“燕飛!你沒有給祝老大騙倒吧?”說的竟是流利的漢語。

燕飛感到後方東門大街處人聲鼎沸,不過已無暇理會,迎上對方銳利的目光,現出因料想不到而來的驚喜神色,欣然道。 “你自己怎麼看呢?”

紀千千識趣地退往一旁,讓燕飛與老朋友敘舊問好。

胡族武士的眼睛像只看到燕飛一個人,舉步朝他走來,搖頭嘆道:“多少年沒有見面哩!剛才我一眼朝你瞧去,發覺當年的小燕飛已成長哩!再沒有人可以難倒他。”

燕飛趨前一把將他擁個結實,兩人互相審視,對視大笑,充滿久別重逢的偷悅。

劉裕也看得心中歡喜,更佩服謝安和謝玄請出燕飛以平衡邊荒集的各方勢力,實是獨具慧眼。因為只有燕飛此身俱漢胡兩方血統的人,始能同時被雙方接受。

燕飛見到老朋友,不單曉得拓跋圭對邊荒集的重視,更清楚以北區為地盤由拓跋族主掌的飛馬會,其會主夏侯亭只是個幌子,真正主事者正是眼前的拓跋儀。他不但是拓跋圭的堂兄,他們幼時的玩伴;更是拓跋族年青一代的一等高手,被稱為“刀矛雙絕”,騎射功夫非常出色,武功尤在拓跋圭之上。拓跋圭不讓他出頭當會主,而在暗裡指揮,該是不想讓現時的靠山慕容垂生出警覺。

拓跋儀微笑道:“個許時辰前,祝天雲秘密拜訪北騎聯的慕容戰,接著祝天雲結集手下,不用我說小飛也該知道祝天雲的蠢腦袋內轉的是甚麼念頭吧?”

紀千千“啊”一聲嬌呼起來,大嗔道:“祝老大怎可以這樣不講口齒,他是親口答應千千明早把木材送回來的。”

劉裕來到拓跋儀身旁,冷然道:“千千勿要忘記現下是在甚麼地方,祝老大並沒有答應今晚不來突襲我們。我敢保證祝老大不會傷你半根毫毛,他要殺的人是燕飛,若殺不死燕飛,惟有乖乖的把木材送回來。哪時整個邊荒集都知道當家的人,是燕飛而再非祝老大。我們能否征服邊荒集,還看今夜。”

紀千千往燕飛瞧去,他保持笑容,神態出奇地輕鬆,好像一切全在他掌握內,哪種說不出胸有成竹的風采,透射出不能改移且有龐大感染力的信心,構成充盈魅力的神韻。紀千千看得芳心一顫,再說不出話來。

拓跋儀放開燕飛,目光首次投往紀千千,後者雖已重新掛上面紗,掩蓋玉容,可是其曼妙的體態,足令拓跋儀生出驚豔的感覺,兩手改為抓住燕飛雙肩,微笑道:“千千小姐請放心,誰要惹燕飛?都得問過我拓跋儀!倘若燕飛點頭,我會親率二百精銳戰士,與你們並肩作戰,蕩平漢幫,我早看他祝老大不順眼。”

一種新鮮熱辣的感觸,浪潮般湧過紀千千的芳心,眼前的一切,是如此地有血有肉,大戰正逐漸迫近,而站在他身前的三位男子,無一不是英雄了得的超卓人物。沒有絲毫畏縮驚怯,完全置生死於度外。他們予她的感覺,是她從未在建康體驗過的。

  邊荒集確是個奇妙的地方。

燕飛微笑道:“我並不想以血流成河的場面來為千千小姐洗塵,你老哥乖乖的給我留在北區。而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採集所有戰士,作出可隨時出擊的姿態,壓得慕容戰不敢妄動,祝老大則交由我一手包辦。”

拓跋儀雙手離開他寬肩,欣然道:“明白!我們會跟羌幫送話,請他們勿要卷人此漩渦內。”

接著從懷內掏出一捆煙花火箭,遞給燕飛,漫不經意的道:“這可供不時之需,你沒有忘記用法吧!”

燕飛接過,納人懷內去,閒話家常的問道:“小圭好嗎?”

拓跋儀壓低聲音道:“我們剛和慕容垂聯手打垮窟咄,慕容垂還封小圭為西單于兼上谷王,卻給小圭托詞自己年少才庸,不堪為王,把封詔退還,你該比我更明白他的心意吧?”

燕飛聽得放下心頭大石,曉得拓跋圭已清除立國的最大障礙,所以對慕容垂的封贈拒而不受。皺眉道:“小圭不怕觸怒慕容垂嗎?”

拓跋儀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慕容垂當然不高興,且生出疑心,派人來說要我們必須每年春交之際,交出上等戰馬三千匹,若我們奉行不悖,將變成為慕容垂養馬的奴隸,自己根本無力應付強鄰,更說不上擴張發展,以後更只能依賴他老人家提供的保護。”

劉裕點頭道:“慕容垂此招確是毒辣得很。”

拓跋儀似不願多談這方面的事,或因劉裕終是外人。微笑向紀千千打個招呼,拍拍燕飛和劉裕肩頭,道:“我要回去打點一切啦。”

  說罷昂然去了。

燕飛瞧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心頭一陣溫暖,他可以絕對地信任拓跋儀,不過亦深切體會到要維持邊荒集的勢力均衡並不容易。挫壓祝老大後,以拓跋儀的性格必乘勢向慕容戰開刀,白己又不能袖手旁觀,慕容戰也會因仇恨而不肯放過他燕飛,任何一方的勝利,均會打破勢力的均衡,帶來難測的結果。

劉裕目光一瞥東大街的方向,苦笑道:“我頗有將要登場表演的古怪感覺,下一步該如何走?”

燕飛回頭望去,登時心中喚娘,只見東大街聚滿荒民,正隔街遙觀他們的情況,約略計算至少有五、六百人之眾,難怪如此吵鬧。

燕飛拍拍劉裕肩頭,笑道:“坐下餵飽肚子再說。”

劉裕舉步往高彥等走去,燕飛正欲隨行,發覺紀千千扯著他衣袖。

燕飛訝然朝紀千千瞧去,在明暗不定的火光映照下,隔著重薄霧似的面紗內的秀麗花容更見秘不可測的嬌豔。

紀千千輕聲道:“人家有幾句話須和你說哩!”

劉裕與燕飛交換個眼色,先行去了。

燕飛摸不著頭腦的道:“甚麼事不可以待會說?”

紀千千嗔道:“我要說的話,只可以給你一個人聽嘛。”

燕飛心忖她不知又有甚麼新主意,嘆道: “說出來吧!看我可否辦得到?”

紀千千現出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黛眉輕蹙道:“人家不是要獻上甚麼退敵之計,而是要告訴你,千千忽然忘掉他哩!”

說畢橫他媚態橫生的一眼,嬌笑著領先往野火宴的場地去了。

燕飛有點神魂顛倒的跟在她身後,這種久違了的感覺,好像點燃起他深心處一堆早成灰燼的野火。紀千千的魔力似比他的金丹大法更神通廣大。在掩映閃耀的火光襯托下,她動人的背影隨著她嬌軀移動款擺搖曳,是那末的輕盈寫意。他感到這位與別不同的美女,芳心內積蓄隱藏著火辣的感情,若一日釋放出來,可把任何精鋼化作繞指柔,衝破一切障礙堤防。哪究竟會是怎麼樣的滋味兒?

小詩坐在龐義特為她搬來的木箱子上,斯文淡定又有點羞怯的吃著高彥切割出來分給她的一片羊腿肉。其他人則團團圍著簧火,坐地分享燒烤的成果,充盈自由自在的生活氣息。

紀千千在小詩旁坐於箱子上,脫掉面紗,接過龐義獻上的羊腿肉,赤手拿著狠狠咬嘶了一日,動容道:“龐大哥的手藝真了得,建康高朋樓的烤羊肉也遠及不上。”

龐義得美人讚賞,笑得合不攏起大嘴來,見紀千千晶瑩如玉的纖手沾滿醬汁羊油,向正盯善紀千千國色天香花容的一眾手下兄弟喝道。 “還不去打桶清水來,供千千小姐濯手之用。”

鄭雄和另一兄弟小馬忙興奮地到後院的水井打水去了。

劉裕回頭一瞥隔了二十多丈,不敢逾越半步的看熱鬧群眾,目光回到在他身旁坐下的燕飛處,苦笑道:“你比我更明白他們!他們究竟想幹甚麼?為何只聚在一處看猴戲的看我們。”

龐義笑道:“這是荒人的不成文規矩,只聚在一處看熱鬧,不礙手礙腳下,誰都不可以拿他們來出氣。”

紀千千失望的道:“我還以為他們是來支持我們的。”

高彥哂道:“荒人只會顧著自己本身的利益,不過他們當然希望我們的燕老大打垮他們的祝老大,因曉得燕老大是出名的不管他人的娘。他們會聚在那裡,直至燕老大和祝老大分出勝負,方肯回家睡覺。”

小詩抿嘴笑道:“燕老大!”旋又覺得自己失言,紅著小臉垂下頭去,避開高彥的目光。

紀千千又發奇想,道:“我們若能把他們爭取過來,便不用哪麼勢孤力弱哩。”

龐義頹然道:“邊荒集人人自私自利,只會坐享其成,要他們拿命出來博,想也休想。”

紀千千搖頭道:“千千可向他們痛陳利害,有我們的燕老大和劉老大牽頭,大家團結一致,兼且得拓跋族的支持,必可令祝老大不敢妄動。”

龐義苦笑道:“小姐太不明白荒人哩!”

劉裕見燕飛目光凝視跳動不停的火焰,若有所思,問道: “燕老大在想甚麼?想得那麼人神的?”

燕飛仍在情不自禁的咀嚼善紀千千“我忘掉他哩”的含意,心忖自己是否已對紀千千生出愛意?而紀千千又是否向他示愛?想得一塌糊塗。聞言啞然失笑道:“我在想劉老大你究竟有甚麼奇謀妙計,以應付眼前困局?”

劉裕愕然道:“你不是成竹在胸嗎?我給老龐的烤羊腿完全迷倒了,何來閒情去想其他的事?”

紀千千“噗哧”笑出來,白兩人一眼,弄得兩人心跳加速,嬌媚的道:“ 唉!兩個這樣你推我,我推你的龍頭老大,教我們做小卒的該怎辦好呢?”

燕飛欣然道:“好!我燕飛便暫當一晚老大,劉老大你留守此處,保護所有人。照我看最好把箱子疊高,團團圍著酒窖,用以遮擋箭矢,必要時退人窖內,死守入口。”

接而從懷內掏出拓跋儀交給他的煙花火箭,道:“只要發射紅色的煙花火箭,我和拓跋儀均會趕來,希望祝老大有自知之明,不敢來搔擾我們千千小姐的安寧吧!”

笑著站起來,道:“高彥隨我走一趟,讓我們往祝老大的賭場賭上幾手,以增加第一樓庫房的收入。”

  眾皆愕然。

燕飛向紀千千微笑道:“千千小姐的提議總是非常管用,我現在就去把整個邊荒集的人心爭取過來,邁出我們征服邊荒集的第一步。”

向像呆頭鳥的高彥招手後,轉身昂然朝聚集的群眾輕鬆的舉步,高彥忙追在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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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風虎雲龍

夜幕低垂下,十多騎快馬沿穎水疾馳,轉入東門,漢幫總壇東廣場的大木門立即敞開,把來騎迎入,再關上大門。

漢幫總壇原為項城總衛署,佔地頗廣,分五重院落,兩個閱兵廣場,雖在淝水之役受到損毀,卻不嚴重,在漢幫的人力物力支持下,已大致回復舊觀。事實上片瓦不留的只有第一樓,哪叫她是集內唯一的全木構建築。

眾騎從側道直奔後院,祝老大和幾個心腹手下早在那裡等候,他的目光落在領先的騎士身上,現出喜色,竟搶前為其牽馬,欣然道:“文清小姐來得合時。”

被稱為文清小姐的表面是真的看不出是個雌兒,一身武士打扮,頭扎英雄髻,雖然入鬢的修長黛眉充盈著女性的美態,可是輪廓分明,鼻子高挺,雙目深邃有神,身型英挺修長,一派俊俏郎君的模樣。

與她同行的十三名騎士,人人形相各異,佩帶各式各樣的兵器,從刀、劍、槍、矛,至乎鋼鉤,獨腳銅人等奇門兵器,明眼人只須看一眼,便知這批人無一庸手。

女扮男裝的美女飛身下馬,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掛著個高兩尺闊一尺的小盾牌,腰佩的是長尺半的“匕刃”,令人感到她長於埋身搏擊之術。一寸短、一寸險,她整體予人的印象亦充滿危險和破壞力。

在祝老大的引路下,她一言不發的領著一眾手下進入掛著寫上“忠義堂”牌匾的後院主堂。

堂內北面擺了兩張太師椅,然後左右各有十五張椅子,被稱為文清小姐的毫不客氣地坐入其中一張主座,其手下不待吩咐全坐往右邊的椅子,漢幫的堂主級或以上的人則入坐左邊。

祝老大在她側旁坐下,尚未說話,女子淡淡道:“文清曉得燕飛的事,爹早猜到他會到邊荒集鬧事,所以著文清立即趕來,助祝叔叔應付他。”

祝老大舒一口氣道:“江大哥果然消息靈通,有文清前來我便安心得多。燕飛此子不知如何忽然劍術大進,我們又沒有準備,給他來個措手不及,還傷了十七個兄弟。”

江文清正是大江幫主江海流的愛女,她不但盡得江海流真傳,更是被譽為巴蜀第一人的清淨尼的關門弟子,身兼兩家之長,武功實不在乃父之下,更以智計見稱,大江幫近年發展迅速,她佔很大的功勞。

居於右座首席的魁梧禿頭大漢,拍拍佩在背上一對高約兩尺、每尊肯定超過五十斤重的獨腳銅人,冷哼道:“但得小姐點頭,我立即把燕飛搗成肉醬,看他還憑甚麼在邊荒集稱王道霸。”

江文清神色出奇地平靜,柔聲道:“對直老師的功夫,我們當然有信心。不過卻千萬勿要低估此子,燕飛曾在“小活彌勒”竺不歸和王國寶手上救出重傷的宋悲風,令司馬道子對付謝安的奸謀敗露,惹得謝玄摸上明日寺,在決戰中斬殺竺不歸,此事轟動江左。”

祝老大等還是首次聽到此事,無不嗡然。

姓直的禿漢露出冷酷的笑容,道:“他燕飛愈出名愈好,若殺的是無名之輩,怎顯得我大江幫的手段。”

他的語氣雖大,卻沒有人會怪他口出狂言。

大汪幫在江海流之下有三大天王,依次排名是“銅人”直破天、“閃雲刀”席敬和“狂士”胡叫天,以此次隨來的直破天居首,一身上乘橫練功夫,配以擅打硬仗的一對銅人,曾為大江幫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江文清雙目射出智慧的採芒,微笑道: “我非是怕了燕飛,而是眼前邊荒集形勢複雜,只宜智取,不宜力敵,任何輕舉妄動,倘招致損失,均有負爹對我們的期望。”

直破天頷首不語,表示服從江文清的調度。只看他神態,便知江文清在幫內的地位,不僅是因她為幫主愛女,更因她有真材實學。

祝老大訝道:“邊荒集現在形成四幫分立的局面,其它幫會均不足為患,文清說的形勢複雜,指的是那一方面呢?”

江文清一對秀眸射出銳利無比的神色,顯得她更是英姿颯爽,沉聲道:“在淝水之戰前,胡人勢盛,人人視邊荒集為畏途。現在形勢逆轉,想來分一杯羹者大不乏人。我們最近收到消息,兩湖幫的聶天還也想染指邊荒集,以打破我們令他不能踏出兩湖半步的封鎖,據傳他已派出得力高手郝長亨,率領精英,這幾天便會抵達邊荒集。”

祝老大一方所有人均為之色變,郝長亨是名震兩湖的人物,驍勇善戰,,是兩湖幫的第二號人物,聶天還差遣他來,是對邊荒集有必欲得之的決心。

江文清從容道:“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我們須謀定後動,否則鷸蚌相爭,最後只會便宜其它人。”

坐在祝老大左方首席是位垂著一把長須的中年人,手搖褶扇,一派文士打扮,神態悠然自得。

此人叫胡沛,頗有智計,乃漢幫的軍師,地位僅次於祝老大和主理賭場的程蒼古。聞言皺眉道:“不知文清小姐是否曉得……”

江文清截斷道:“胡軍師指的該是隨燕飛一道從建康回來的人中,有謝安的干女兒紀千千,我說的形勢複雜,此亦其一。到目前為止,我們仍不宜惹翻謝安,竺不歸正是一個好例子。上上之策,莫如借刀殺人,隔岸觀火。”

胡沛嘆道:“現在我們正借勢整頓邊荒集,若讓燕飛肆意橫行,我們漢幫在邊荒集豈還有立足之地?而燕飛的問題必須於天亮前解決,我們的目標只針對燕飛一人,事後便不到謝玄來插手。”

江文清道:“因何必須於天亮前解決燕飛?”

祝老大忙親自解釋答應紀千千送回第一樓的建材一事,最後結論道:“假若成功除去燕飛,讓龐義重建第一樓又如何?沒有人敢說我們因害怕燕飛而屈服,便當是賣個情面給謝安。”

直破天奇怪道:“祝老大何不一把火燒掉木材,卻要花一番工夫運走儲藏?”

胡沛代為解釋道:“邊荒集的人對殺人可以視作等閒,但對放火卻有很深的忌諱,皆因屢遭火劫,如我們放火燒掉木材,必遭人詬病。且龐義此人對木料很有學問,選的均是上上之材,又經藥製,燒掉實在可惜。在邊荒集,凡可以賣錢的東西,沒有人肯浪費。”

祝老大見江文清一副深思的神情,道:“文清現在該清楚我們不得不採取行動的形勢,以我們的力量,再加上文清之助,實宜速戰速決,一舉除去燕飛,哪時馀子再不足道。”

江文清平靜地道:“若給燕飛突圍逃走,會出現怎樣的局面呢?當日以符堅的實力,仍被燕飛逃出邊荒集去,此事轟傳天下,祝叔叔敢說有十成把握嗎?”

  祝老大為之語塞。

江文清道:“邊荒集的其它大小幫會,對此事究竟持何姿態?”

祝老大臉色一沉,冷冷道:“現在有資格與我們一拚者,只有拓跋族的飛馬會、慕容戰的北騎聯和羌幫三大幫會。飛馬會一向跟我們不和,還因燕飛與拓跋圭的關係向龐義等提供保護,令我們投鼠忌器。照道理,他們會全力支持燕飛來打擊我們,幸好我們早有對策,利用北騎聯對拓跋族和燕飛的仇恨,說動慕容戰箝制飛馬會。慕容戰已親口答應我,若夏侯亭加入戰圈,他們將不會坐視。”

江文清淡淡道:“他坐視又如何呢?”

祝老大目光轉厲,沉聲道:“荒人最重口齒承諾,如慕容戰口出而不行,邊荒集將再無他容身之處。”

江文清柔聲道:“文清尚有一事不解,在邊荒集的胡人,惟有通過跟我們漢人買賣南北貨物,方有利可圖,憑著這點,誰敢不聽祝叔叔的說話。 ”

祝老大嘆道:“邊荒集是個認錢不認人的地方,誰阻礙交易買賣,立即成為邊荒集的公敵。我們雖對邊荒集的漢人有影響力,可是有些事仍不到我們去插手,這裡的漢人有過萬之眾,每天來來往往的更難以計數,像拓跋族賣的是北方最高品質的戰馬,運到南方可賺取暴利,我們若不准任何人向他們買馬,後果難測,亦不可能禁絕,且首先我們便要和夏侯亭正面衝突。”

江文清笑道:“此正為爹派文清來的原因。”接著玉容一整,與彎彎秀眉相得益彰的修長鳳目,射出智慧銳利的採芒,冷靜的道:“燕飛仇家遍地,竟還敢公然在邊荒集現身,首先慕容永兄弟等便不肯放過他,我們也犯不著先出手代勞。”

祝老大沉吟道:“最怕是他先發製人,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江文清道:“燕飛豈能全無頗忌,他若打定主意以武力解決,便不會讓紀千千來和祝叔叔說項。明天還木之事並非難以化解,只要祝叔叔讓邊荒集所有人曉得是你老人家送給紀千千的歡迎禮,祝叔叔還可以贏得尊重美人的風流美名,紀千千的風頭亦將會蓋過一切,誰勝誰負再沒有人有閒心去理會。”

祝老大終被說服,一震點頭道:“文清的看法很透徹,紀千千確沒有辜負秦淮第一名妓的聲名。坦白說,即使撇開對謝安、謝玄的顧忌,我仍感到沒法拒絕她,不想令她失望而去。”

江文清美目倏地亮起來,漫不經意的道:“我們亦非完全被動,只要文清可把紀千千弄上手,等若一匕首直刺燕飛的心臟!”

  眾皆愕然。

隨著燕飛和高彥逐漸接近,荒眾愈是喧嘩震耳,更有人為他兩人打氣喝釆,又傳出零星地呼叫燕飛的吶喊。在只頗自己本身利益,不理別人閒事的荒人來說,這是罕有的情況。

燕飛直抵東門大街,倏然止步,與聚眾達至千人以上,填滿大街、小巷、店鋪所有空間的荒眾,隔開一條車馬道,千多人霍地靜下來,看燕飛是否有話要說。

直至此刻,高彥仍弄不清楚燕飛葫蘆內要賣的是何藥。

燕飛目光緩緩掃視,臉上現出親切燦爛的笑容,沒有故意揚聲,卻字字清晰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內去,從容道:“燕某人今晚有一事公佈,只要我燕飛一天命在,你們便不用向祝老大納地租,他要收嘛,著他來向老子收吧!”

話聲方落,荒眾立時爆出轟天暍采聲,震動整個邊荒集。

高彥暗呼厲害,燕飛此舉等於把漢族荒人被迫繳租的事情全攬上身,依邊荒集的規矩,除非祝老大成功剷除燕飛,否則亦無顏向勢力範圍內的荒人再收地租。

荒眾又靜下去,因為燕飛打出肅靜的手勢。

燕飛淡然道:“我為你們出頭,亦需要你們的合作,從這一刻起,邊荒集回復到淝水之戰前的邊荒集。你不要來理會我,我不要理會你,大家只管自己的事。現在給我立即散去,喜歡回家、逛街或繼續幹活做生意,適隨尊便,但勿要再在這里胡混看熱鬧,老子並不習慣給人看猴戲般看著。”

  荒眾又響起震耳歡呼。燕飛果然沒有食言,幾句話便把荒眾的心爭取過來。當然,打後還須看他是否有本領對抗漢幫,不過只要他一天仍活勾勾的在邊荒集生存,荒眾將可以享受邊荒集不受任何法規限制的自由。

紀千千興致盎然的瞧著街上聚集的荒眾逐漸散去,欣然向小詩道:“你看我們的邊荒第一劍手多麼本事,幾句話嬴得所有人的歡呼喝采。”

剛來到她倆旁的劉裕微笑道:“這叫對症下藥,我們的保鏢王肯拿條小命出來,荒人當然不會吝嗇喝采聲,大叫大喊不用太花力氣,又可暄洩對祝老大的憤怨。”

在說著這番話時,劉裕生出前所未有的動人感覺,感覺來自對燕飛所使手段的激賞,從而聯想到謝安知人的眼光,亦正如燕飛說的,沒有人比他更懂玩這個邊荒集式的遊戲。但這些都不是最使他動心的原因。

無可否認地,此趟邊荒集之旅已因紀千千加入而徹底改變了,在兵凶戰危中註進靈性和溫柔,她便如破開重雲射往冰天雪地的一束耀目溫暖的陽光。在篝火的掩映下,龐義等人搬箱布陣的聲音不住傳過來,她是如此地美得不可方物,更打動人的是她對生命的愛戀,擇善而從的堅持,對新體驗的追求。

紀千千尚未回應,足音從後方傳來。

劉裕心中一震,別過身來循聲瞧去,入目的是一對銳利如激箭的凌厲眼神。

紀千千主婢亦轉身朝從一道橫巷轉出來的十多名胡族大漢瞧去,龐義等停下手腳,生出警戒的意念。

領頭者是一名佩刀負手緩步而至的年青胡漢,體型硬朗威武,臉相粗豪得來很有性格和男性魅力,上身只穿一件袒露雙臂的羊皮背心,步履穩定,兩眼不眨的盯著劉裕,似若其它人全不存在。

隨在他後的十多名胡人戰士,擒刀帶槍的,人人雙目凶光閃閃,殺氣騰騰,一副擇人而噬的惡模樣。只要不是盲眼的,便知他們是為尋釁鬧事而來。

小詩首先嚇得一陣抖顫,紀千千忙摟著她。

劉裕神色沉著,心內卻是暗暗叫苦,從對方的胡服衣飾,他已猜到來的是誰,而對方的實力,更是大大出乎他料外。

此人肯定是燕飛和他劉裕的頑強對手。

胡漢跨過頹敗的後院門,仍盯著劉裕,邊行邊道:“你不是燕飛,因為你用的是刀,所以你就是哪個甚麼劉裕吧?”

劉裕冷然道:“你也就是哪個甚麼慕容戰吧!”

慕容戰倏地在離他們處十步許外立定,待要打手勢著後方的手下扇形散開,準備一言不合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可是當他目光從劉裕處移開,落在紀千千俏臉上,再往下巡視,接著雄軀劇顫一下,從心底嚷出來般道: “紀千千!”

其它慕容鮮卑族戰士人人看得目瞪口呆,被紀千千驚心動魄的豔色所懾。

紀千千躬身施禮,嚶唇輕吐道: “千千向慕容當家問好。”

劍拔弩張的氣氛立時冰消瓦解,紀千千根本不應是邊荒集能享有的恩賜,而偏偏她正活色生香地現身此處!種種想法,令人生出異樣的動人滋味。

她是如此地與邊荒集格格不入,偏又配合得天衣無縫。

劉裕暗嘆邊荒集確是不同了,因為紀千千芳駕已臨。

慕容戰神魂顛倒的忙自謙道:“是慕容戰失禮,沒有先向千千小姐請安。”

劉裕啞然笑道:“慕容兄究竟是來向千千小姐請安問好,還是要試試小弟的斤兩呢?”

慕容戰朝他望來,雙目神色立即由溫柔轉為凌厲,手握往刀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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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最佳武器

燕飛輕鬆的在街上漫步,向戰戰兢兢,左顧右盼,以防敵人扑出來突襲的高彥道:“你身上有多少子兒?”

高彥苦笑道:“只剩四錠金子,該可換百來個籌碼。”

燕飛失聲道:“就只有這麼多?真是敗家子。”

高彥嘆道:“如非江郎財盡,又或沒有千千,我怎肯隨你回來。嘿!他奶奶的!我已所餘無幾,你老哥不是也要拿去奉獻賭場吧?真不明白你因何似有必勝的把握?”

燕飛微笑道: “因為我至少是半個神仙。總而言之我著你押那一門,你就把全副身家押上去,便是那末簡單,明白嗎?”

高彥領他轉人橫街,來往者雖眾,雖是人人拿眼來看他們,卻沒有人敢搔擾他們。

燕飛的心靈一片平靜,感官的敏銳不住攀升,街上的情況一絲不漏的盡在掌握之中。

高彥又興奮起來,湊近道:“沒有帶錯你去見紀千千吧?唉!我妒忌得要命,雖然她對人人都是熱情友善,但我總覺得她對你是特別一點的。”

燕飛淡淡道:“你不是已把目標轉移往小詩身上嗎?”

高彥登時大感尷尬,咿唔道:“哪有這回事?我只是覺得小詩挺可愛的。 唉!她太拘謹守禮,不大適合我的口味,新鮮感一過,便不覺得她如何可愛了。”

  燕飛哂道。 “休想瞞我,是否因小詩拒你於千里之外,所以發脾氣說狠話哩!”

高彥忙岔開話題,指善燈火燦爛前方遠處,喜道:“回家哩!”

一股逼人的殺氣,直撲而來,劉裕冷哼一聲,右手落到刀把上,他雖對慕容戰沒有絲毫懼意,卻清楚曉得慕容戰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應付他一人已非常吃力,且難有把握。而己方除紀千千有兩下子外,其他都是不堪一擊,動起手來肯定吃虧。

唯一解決辦法,是以言語套住慕容戰,迫他單打獨鬥以決定勝負。

慕容戰雙目精亡電閃,沉聲道:“敢問劉兒是否把燕飛的事全攬上身?”

劉裕灑然笑道:“這個當然!燕飛是我的兄弟,他的事是我的事。”

縱使紀千千不清楚江湖規矩,又或邊荒集的規矩,也知劉裕這番話一出,雙方再無善罷的可能性。

  “啊!”

慕容戰的殺氣倏地消減大半,轉往嚇得臉青唇白,禁不住驚呼的小詩瞧去,道:“這位小姑娘是……”

紀千千帶點不悅的嘆道:“她是千千的好姊妹小詩,給慕容當家兇巴巴的神氣嚇怕哩!”

出乎一向深悉慕容戰性格為人的慕容鮮卑族所有戰士的意料之外,更是劉裕、龐義等完全預估不到的,以好勇鬥狠名懾邊荒集的慕容戰,右手立即離開刀柄,還攤開兩手,表示沒有作戰的意圖,帶點不好意思和尷尬道:“令小詩姑娘受驚,罪過罪過。嘿!今晚我是專誠來向千千小姐和小詩姑娘打個招呼,請安問好的。請問千千小姐準備在邊荒集逗留多久呢?”

他身後的手下也暗鬆一口氣,對著紀千千這位能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兒,只有唯恐自己表現不佳,怎還興得起動粗的念頭。

此時劉裕反變成旁觀者,握刀的手垂下,心忖保護紀千千固不易辦到,可是替她應付狂蜂浪蝶,或者更令人頭痛。

紀千千秀眸現出清晰無誤的讚賞神色,喜孜孜道:“慕容當家果然是講道理的人,千千目前尚沒有離開邊荒集的打算,看著第一樓從火燼上回复昔日的風光,是奴家現在最大的心願哩!”

慕容戰大喜道:“千千小姐若然肯在這裡定居一段時日,是邊荒集的榮幸。有甚麼用得善我慕容戰的地方,儘管吩咐下來。在邊荒集,我的說話仍能起點作用。”

令次連慕容戰自己也糊塗起來,開始混淆自己來尋燕飛晦氣的行動,不過他已無暇計較,最重要是沒有唐突佳人,最重要是能討得眼前玉人的歡心。

紀千千不住變化,而每一個變化都是出自那雙有懾人風采的美眸。它們正現出憧憬企盼的神色,望往邊荒集上壯麗的夜空,夢囈般道:“千千對邊荒集沒有奢求,只希望隨第一樓的重建,一切回復舊況。不用受苛政重稅的壓迫剝削,人人努力賺錢幹活,不受南北任何勢力的影響,講的是江湖道義和規矩。”

慕容戰現出深思的神色,劉裕當然曉得他不會因幾句話改變作風,然而因是從紀千千的香唇吐出,慕容戰便不得不恭聽和咀嚼。紀千千的魅力,似乎比他的刀和燕飛的劍加起來更有征服邊荒集的威力和本領。

龐義等亦開始感受到眼前情況的古怪,且帶著很荒謬的意味,偏偏事實如此。慕容戰一方由上至下,沒有一個是善男信女,平時橫行邊荒,現在卻乖得有點過分。

紀千千目光回到慕容戰處,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霎的,令她更是嬌媚橫生,有點撒嬌的道: “千千與燕飛公子雖然是新相識,已清楚他是不愛管別人閒事的人,慕客當家英雄了得,千千真不願看到你們間會出現勢不兩立的情況呢。”

劉裕直覺感到紀千千對這位威武不凡的鮮卑族高手生出興趣,進一步明白她不但不是高不可攀,拒人於千里之外,崖岸自高的女子,反之是非常多情,只是建康的公子哥兒沒有人能令她動心而已!

慕容戰發自真心的露出一絲苦澀的神情,嘆道:“我和燕飛間的仇恨非是始於今天,關乎到本族的榮譽,不過我和燕飛是一回事,與千千小姐的交往又是另一回事,希望千千小姐明白此為邊荒集的規矩。”

接著深吸一口氣道:“不知慕容戰是否有福分,可以欣賞千千小姐天下無雙的琴音曲藝呢?”

紀千千微笑道:“人家尚未安頓好呢?過幾天你再來試試看好嗎?”

慕容戰沉重的神色一掃而空,大喜拜謝。還向劉裕、龐義等客氣地打個招呼,這才揚長而去。

夜窩子位於邊荒集的心臟地帶,像邊荒集般有城界而沒有城牆,泛指以鐘樓為中心、縱橫各三條大街的區域。此區樓房也是邊荒集最宏偉的,包括十八座青樓和七間賭場。

夜窩子是邊荒集內的邊荒,乃集內諸大勢力的緩衝區,諸幫每年舉行一次嗚鐘儀式,立誓不會把外面的腥風血雨帶進窩內來,令夜窩子成為集內最安全的樂土聖地。

在天下人眼中,荒人是墮落的一群,盡顯人性的醜惡;荒人的心態更可怪,反以此為榮,認為只有率性任情,方可享受生命。

邊荒集因而也變成目下世上最墮落的場所,而唯一可以比邊荒集更有資格背負此名的,必是夜窩子無疑。她是邊荒集的秦淮河,又比秦淮河更不受約束,乃最大凶地中避世的桃花源,暴風雨肆虐時的避難所,邊荒集之為邊荒集的象徵,邊荒的聖土。

燦爛輝煌的燈光,把夜窩子所在區域照射得如五光十色的奇異白晝,以鐘樓為中心縱橫交錯的幾條大街,人潮處處,彷彿此刻方是一天的開始。

高彥踏足夜窩子,整個人像立即變了,變得神氣昂揚,因為他曉得在離開夜窩子前,沒有人敢向他動粗。

事實上每個進入夜窩子的人,也會搖身一變,變成另一個人,或許只是做回真正的自己。在外面風大雨大,有很多時須忍氣吞聲,可是在這裡,便可以拋開一切顧忌。而荒人更有個良好習慣,就是在這緩衝區內發生的事,均不能延伸到區外去。

到這裡的人是要尋樂子,而非煩惱。

呼嘯聲從車馬道傳至,接著蹄聲轟隆,十多騎沿街怪叫著快速馳來。

高彥笑道: “又是夜窩族那群兔崽子!”

要說夜窩族,便不能不提她的創始者——“邊荒名士”卓狂生,沒有人曉得這是否他爹為他改的本名,還是來邊荒集後的自號。亦勿以為他是個瘋瘋癲癲的人,事實上他由外貌到談吐,均儒雅不凡;只是腦子想出來的東西,均是匪夷所思,偏又切實可行。夜窩子的出現,正是他憑三寸不爛之舌,周旋遊說於各大勢力而催生出來的,大大舒緩各幫會的對峙和緊張。

邊荒集的人又愛稱他為“館長”,因為他也是聖地內唯一說書館的主持人兼大老闆,賣的是邊荒集外的故事。目前最熱門的,當然是有關淝水之戰的一切,令卓狂生大大賺了一筆。

夜窩族是卓狂生另一個構想,是令邊荒集不同種族融和的瘋狂手段和創舉,夜窩族則自稱為窩友。

夜窩族容許任何人加人,不同幫會、不同種族的人,入族後每當踏足聖地,須拋開外邊的仇怨,大家變成聯群結隊尋歡作樂的兄弟,只談風月,不涉其餘。

夜窩族的存在,成為夜窩子和平的基石。誰敢違規,族人會群起攻之。

燕飛訝道:“你不也屬夜窩族嗎?罵他們等若罵自己。”

十多騎隔遠看到兩人,立即怪叫連連、神情興奮的紛紛勒馬,好不易的在兩人旁勉強止住衝勢,眾馬兒仍在噴白氣。

帶頭的羌族青年大笑道:“高彥小子!你又回來哩!”

接著目光落在燕飛身上,呼道:“我的娘!是否我眼花看錯,從未踏足聖窩的燕飛,竟會出現在這裡,令晚吹的是甚麼風?”

他身旁的漢族青年不耐煩道:“姚猛你要岔到那裡去呢?快爽脆點說出我們三千多窩友的心願好嗎?”

高彥愕然道:“究竟是甚麼娘的心願?”

姚猛欣然道:“外頭有人放風,說秦淮第一絕色紀千千隨你們來了邊荒集,祝老大還把第一樓送給她作見面禮!是否確有其事?”

燕飛頓然生出劉裕同樣的感覺,真正能征服邊荒集的並非他的劍又或劉裕的刀,而是紀千千的美麗,他和劉裕只是負起從旁輔助之責。

高彥訝道:“你們消息竟如此靈通!”

眾人齊聲怪叫高嚷,氣氛更趨熾熱。

姚猛大喜道:“原來真的確有其事,教人難以置信。窩主已決定在窩會上提出以最隆重的嗚鐘儀式歡迎千千小姐駕臨邊荒集,並誠意邀請她在鐘樓上表演琴技曲藝,你們是邊荒集響噹噹的老大哥,自然須站在我們的立場,說服千千小姐。”

窩會是每月於夜窩子舉行一次的例會,共有八個席位,由被戲稱為窩主的卓狂生主持,出席者均為最有勢力的幫會頭頭,又或掌握經濟命脈和最有影響力的頭臉人物。由於邊荒集諸勢力不斷傾軋,變化迭生,故每趟例會,都有必要決定下一趟誰還有列席的資格。

窩會對邊荒集的平衡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很多糾紛便在例會解決。

燕飛立即頭大如斗,只看這群邊荒集的年輕一輩雀躍的神情,便曉得人人磨拳擦掌,誓要奪得美人歸。幸好回到窩外,他們會變成正常的荒民,不過若紀千千真個踏足這人人平等的區域,天才曉得會發生甚麼事?

高彥立即神氣起來,昂然道:“老子還以為是甚麼事,如此小事一件,包在我高彥身上。”

  姚猛等齊聲歡呼,策馬去了。

邊荒集西面二十里一處丘原,大隊人馬正紮營休息,一群人忽然馳出營地,策馬直抵附近一處丘頂,駐馬遠眺邊荒集。

邊荒集像嵌在黑暗大地的耀目明珠,燈火輝煌燦爛。

中間的人一身白衣、披著淡藍色的寬袖長袍,腰佩式樣高古的特大長劍,曉得他是屠奉三者,均清楚此劍不單令無數自以為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飲恨,在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更輕鬆得似探囊取物。

在荊州兩湖一帶,他的名宇喚出來能止小孩夜啼。他是桓玄最得力的手下,更是桓玄自少相識的至交,是桓玄最信任的人。

他的體格並不特別魁梧,表面看還頗有江左名士的懾人風采,身形碩長,臉龐瘦削,嘴角似永遠帶著一絲僅可覺察,既自負又帶點對其他人輕蔑的笑意。

挺直鼻子上的一對眼睛神光閃閃,似蘊藏著用之不竭的智慧,膚色明黃,額頭高廣,不說話時帶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凜冽殺氣。

他左方的大漢背負雙斧,臉如鐵鑄,眼若銅鈴,渾身散發著陰森的氣息,粗脖子上的露骨寬臉帶著一道由左眼角直延至耳珠的傷疤,使他看來更猙獰嚇人。此人人稱“連環斧”博驚雷,本為荊州著名馬賊的頭頭,後因惹翻兩湖幫的聶天還,遂托庇於屠奉三之下,成為他最得力的手下。

右邊的叫“惡狐”陰奇,他的得名是因他的長相像狐狸,是屠奉三創立的“振荊會”的首席軍師,不但狡如狐狸,且行事不擇手段,憑著鐵石心腸和智力,以欺騙、收買、暴力種種方法,在桓玄的翼護下為居奉三擴張勢力。而他的武功也僅次於博驚雷,是振荊會第三把交椅的人物。

此時陰奇指著邊荒集陰惻惻的笑道:“明天我們進入邊荒集,祝天雲將會大禍臨頭。”

博驚雷冷哼道:“江海流竟敢瞞著南郡公欲圖通過祝天雲在邊荒集擴張勢力,敢情是活得不耐煩哩!”

陰奇狠狠道:“若非南郡公念在他目前尚有可供利用的價值,要殺他還不是易如反掌。”

屠奉三淡淡道:“不要小視江海流,此人實是有遠見之輩,清楚在目下南方的形勢中,只有處處逢源方可活得長久。除非我們和謝安、謝玄分出勝負,否則以江海流的為人,絕不會靠向任何一邊。他要在邊荒集取得立足點,正是要增加喊價的本錢,使任何一方均不敢輕易動他。”

博驚雷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聲道:“據傳聶天還也看中邊荒集,還派出郝長亨到邊荒集來送死,我就和他一併把賬算清楚。”

屠奉三漫不經意地瞥博驚雷一眼,後者臉上的傷疤正是給郝長亨名震兩湖的寶劍“天兵”硬劃出來的。因為當日博驚雷是中了兩湖幫的埋伏,所以並不服氣。而博驚雷能孤身殺出重圍,正顯示出郝長亨尚未夠本領把他留下。

微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今次到邊荒集去並不是殺幾個人了事,而是要把邊荒集置於絕對的控制下,方便南郡公日後舉事,明白嗎! ”

兩人齊聲應是,對屠奉三即使兇惡狡猾如他們者,亦要口服心服,皆因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屠奉三的手段。

屠奉三雙目精亡趨盛,似乎邊荒集早成他囊中之物,柔聲道:“由明天開始,邊荒集將會逐步依我們的計劃改變過來,永遠不能回復以前的模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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