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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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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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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46: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三天之約

燕飛掙開獨叟抓著他肩頭的手,喘著氣,瞧著眼前反复無常的怪老頭,頸項的痛楚逐漸消失,一時說不出話來。

獨叟雙目的凶光,由一種興奮狂熱的神色取替,不眨眼地耵著他的頸,喃喃道:“看!你頸上的瘀痕消失哩!多麼奇妙!”

燕飛再退三步,準備好,如獨叟稍有異動,立即揚聲召宋悲風來救,試探道:“我要走哩!”

獨叟瘦軀一顫,慌忙搖手道:“不要走!”

燕飛續退兩步,嘆道: “雖說事非得已,不過,我服下榮智道長託我給老丈帶來之物,仍是我不對。可惜事已至此,老天爺也沒法改變過來。唉!”

獨叟兩眼一轉,回复冷靜,露出一個苦澀無奈的笑容,亦嘆一口氣,徐徐道:“事實上,你是救了我一命,榮智那傢伙,著你送來'丹劫' ,根本是不安好心!明知我必忍不住服用,而最後結果,必是焚經而亡。其實我該感激你才對。”

燕飛聽得目瞪口呆,這位遺世獨立、不近人情的怪老頭,怎會忽然變得如此好相輿?如此地明白事理?

獨叟一對細眼又閃過興奮的神色,迅即消去,啞聲道: “你是否仍想內功得以恢復?哈!不是我向你誇口,天下煉丹之士雖眾,能人輩出,卻只我向獨一人,有辦法助你完成心願……”

燕飛心忖,原來他叫向獨,懷疑地道:“老丈,你倘能不怪找服下'丹劫',我已非常感激,那敢再奢望勞煩老丈。”

獨叟堆起一臉笑容,欣然道:“那裡!那裡!對我來說,助你得回失去的內功,等若把'丹劫'馴服,是我煉丹生涯中最大的挑戰,我千萬不能錯過此唯一的機會。不是我危言聳聽,現在,你的體質異於常人,顯現出種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況,但終結也就是如此而已。沒有我的幫忙,包保你的內功永遠不能回復原狀,甚至大勝從前。”

燕飛對他是好人還是邪魔,仍分不清楚。不過卻肯定,獨叟對“丹劫”有深刻的認識,否則早前他的反應,不會如此激烈,且不信自己能服用丹劫而不死。

他今次專誠來訪,正是要恢復內功修為,恢復過去的生活方式,眼前極有可能是如獨叟所說的唯一機會。

獨叟又道:“你可知'丹劫'的來龍去脈?”

他這句話比任何苦言相勸,對燕飛更有吸引力,心忖,何礙一聽,點頭道:“願聞其詳!”

獨叟又忍不住露出奇怪的喜色,道:“隨我來!”

  領頭登階進入屋內去。

燕飛隨他入宅,門內是個出奇寬敞的廳堂,卻簡陋得令人難以相信是有人居住的,“家徒四壁”是最貼切的形容。除角落有一張霉爛的地席,再無他物。

在獨叟的“邀請”下,兩人在地席盤膝而坐。

獨叟乾咳一聲,似是怕他因眼見的情況,對他失去信心,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道:“不要看這里布置簡陋,只是我掩人耳目的手法,事實上,屋下藏著,敢稱天下設備最完善的煉丹房,因我所有時間均花在那裡,所以,無遐理會其它地方。”

  燕飛心想,原來如此。看來,獨叟已煉丹成癡,亦因此對服下“丹劫”的自己生出興趣,等如醫痴遇上奇難雜症,忍不住心癢手癢起來。

獨叟此刻只像個慈祥善心的小老頭,沉吟片刻,道:“你看到壺身刻的字嗎?”

燕飛點頭道:“在'丹劫'兩字的下處,有'葛洪泣制' 四個更小的字。”

獨叟一陣抖顫,似在克制某一種衝動,卻迅即平復過來,瞇著眼盯著他道:“若追源朔流,葛洪仙聖可算是我們丹道派的開山祖師爺,榮智則是我的師弟,我一直不曉得'丹劫'是藏在他那裡。哈!他終於死掉!”

燕飛知他對榮智恨意極深,不想听他咒罵一個死去的人,岔開道:“你的祖師爺葛洪,因何會用上'泣制'的古怪字眼?”

獨叟道:“在我道門之內,曉得'丹劫'者只寥寥數人,倘謂真正清楚其來龍去脈者,更只得我和榮智兩人。長話短說,當年,與葛洪聖祖同時期的,還有一位被稱為風道人的丹術大家,其內丹外丹之術,絕不在葛洪聖祖之下,只因性格孤癖,罕有與人交往,故不為世所知。葛洪聖祖是他唯一的知交好友,常切磋丹學,交換心得。”

忽然記起某事般拍額道:“還未請教小兄弟的名字?”

燕飛坦然答道:“老丈可喚我作小飛。”

獨叟乾笑兩聲,道: “我就倚老賣老,喚你作小飛。讓我先解釋一下所謂內丹、外丹,不外修身格物之法。天下之學問千門萬類,惟丹學獨尊,皆因丹學是唯一能使人超脫生死,成仙成聖之學。人身是一小天地,宇宙是一大天地,內丹練的是天人合一之術,是為內丹。 ”

當他說及丹學之事,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似的,連微拱的背脊也挺直了,臉上閃耀著令人不能懷疑其對丹道誠敬的光輝。

燕飛開始相信他,確有助目己脫離眼前困境的誠意,否則不會這麼用心解說。

獨叟續道:“至於外丹,是基於對宇宙一個與別不同的看法,於我們丹家來說,天下無一物不蘊含某種秘不可測的神秘力量,宇宙的力量,問題在如何把它釋放出來。小至微塵,大至山川,莫不如是。而外丹之術,正是把外在各物內含的精華提煉出來,再據為己有。內丹、外丹,相輔相乘,合為仙道之術,殊途同歸,物我如一。”

燕飛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人如此解釋丹道之學,老丈確是發前人之所未發。”

獨叟興奮起來,道:“榮智在這方面遠不及我,若非師傅偏心,怎會把'丹劫'傳給他而不給我。”

燕飛道:“令師或者不是偏心,而是為你著想,怕你忍不住貿然服下,致一命烏呼!”

獨叟顯然從未試過朝這方向去想,一時張大口說不出話來。

燕飛怕宋悲風等得心焦,催道:“哪風道人…”

獨叟醒過來道:“對!風道人畢生醉心煉丹之術,到五十歲時忽然絕跡人間,十二年後,當葛洪聖祖收到他託人帶來的一封信,方知他覓地潛修一種自漢以來失傳已久,名之為'火丹'的道術,且已接近成功階段,故請葛洪去為他護法,見證他白日飛升的盛事。”

燕飛對“丹劫”開始有點輪廓眉目,風道人當然昇仙不成,故此遺下“丹劫”,葛洪又要說泣制。

獨叟露出緬懷可惜的神情,嘆道:“當葛洪趕到風道人修真的福地,赫然發覺,風道人行功已到緊要關頭,且有走火入魔之勢,正要施以援手,風道人竟自動焚燒起來,眨幾眼工夫已屍骨無存,可見丹火之猛烈,遠非任何凡火可比。最奇妙是,風道人被丹火焚化處,留下一團拳頭般大的火焰,正逐漸縮小。葛洪聖祖強忍火熱,以絕世神功,隔空把丹火收入隨身攜帶的異寶凍玉銅壺裡,自此便沒有拔開過銅壺塞,就在本門內傳下去。 ”

燕飛訝道:“沒人有好奇心嗎?又或壺內丹火早因年月久遠而熄滅。”

獨叟傲然道:“丹火在蟄伏的狀態中,是永遠不會熄滅的,否則你便不會失去內功。葛洪聖祖留下戒語,誰若在未想出馴服丹火的方法前,魯莽啟壺,必立遭橫禍。連聖祖也無計可施的事,誰敢涉險。好啦!我該說的都說了,現在輪到你告訴我整個經歷,不得有任何遺漏,否則,聖祖重生也幫不了你的忙。”

燕飛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一點不漏的把整件事的經過說出來。

獨叟用心聆聽,不時問上兩句,句句有的而發,盡顯他在丹學上的豐富知識,到燕飛說畢,獨叟道:“我有八、九成把握可以助你復元,不過卻須三天工夫作準備,屆時一切依足我吩咐,勿要問無謂的問題。今天是二月初一,初四日辰時頭你到我這裡來,你只可以一個人來,施法的時間或要兩三天之久。”

  燕飛還有甚麼選擇?點頭應允。

獨叟道:“這三天你也不能閒著,我傳你一種引火的法門,是我門不傳之秘,從來不傳外人,今次因情況特殊,故破例一趟。”

稍頓接道:“此訣名《子午陰陽訣》,修的是進陽火、退陰符之道。若單是引火,會害你一命嗚呼,所以須以退陰符調和,子時進陽,午時退陰,子午剛好調轉過來,水盛之時引火,火盛之時退陰。”

燕飛本身也是行家,一聽便知有道理,益發相信獨叟的誠意,遂留心聆聽。

燕飛和宋悲風在茶館子一角,品嚐香茗和點心,此刻是未時中,館子內除他們外,沒有別的客人。

他們脫掉鞋子,坐在厚軟的草蓆上,挨著舒適的軟墊子,充滿悠閒的感覺。館內燃著火爐,溫曖如春。事實上春天早已來臨,雪也逐漸消溶。

宋悲風瞧著他微笑道:“我還以為你會上酒館去,豈知竟是來喝茶,出乎我意料之外,老弟不是每天無酒不歡的嗎?”

燕飛對他很有好感,不想瞞他,更相信他是個守口如瓶、一諾千金的人,道:“我是為自己著想,所以這幾天須酒不沾唇。”

宋悲風大喜道:“老弟去找這個叫獨叟的人,原來是因他有辦法令老弟恢復內功,對嗎?”

燕飛道:“還要請老哥幫一個忙,獨叟性情孤僻古怪,喜怒無常,他會用三天時間作準備工夫,三天后,我須獨自一個人到他那處去,施術的時間短則一天半晝,長則三數天。”

宋悲風沉吟道:“看來你和他只是初識,這個老頭兒是信得過的人嗎?”

燕飛茫然道:“我不知道。不過他現在是我唯一的希望,而他也是唯一能明白我處境的人,否則,即使'丹王'安世清親臨,也無計可施。”

宋悲風訝道:“原來你早猜到,安爺請來為你療治的是安世清。”

燕飛道:“我不是故意隱瞞,而是遭遇的離奇,若對其他人說不說出來,並不會有任何分別,只有獨叟一聽明白。”

宋悲風不悅道:“你仍不打算告訴我嗎?安爺若曉得我答應你不把事情說出來,他是絕不會再追問半句的。”

燕飛心知肚明,若得不到宋悲風的支持,謝安怎都不容許他單獨行動,苦笑道:“好吧!”於是把如何得到“丹劫”,因何服食一五一十說將出來。

聽得宋悲風目瞪口呆,長吁一口氣道:“世間竟有如許奇事,如非你活勾勾在我眼前,我真不會相信。”

燕飛道:“生死有命,禍福有數,這個險我是不能不冒的。請老哥予我一個方便。”

宋悲風道:“若我是你,也肯定毫不猶豫去冒這個險。一切沒有問題,你放心吧!不過為安全計,我會使些小手法,把你神不知鬼不覺的送達獨叟的煉丹室。”

燕飛對他更添好感,笑道:“任遙該以為早把我擊斃,即使他知我未死,也不會有那麼多空閒,不分晝夜的在烏衣巷外等我出現吧? ”

宋悲風搖頭道:“小心點總是好的,現在建康形勢險惡,你適才進入獨叟處後,我曾在附近一帶搜查,幸好沒有發現。否則現在我早派人再去巡查,對獨叟加意保護,不教你稍有閃失,更使你得完成希望。”

燕飛道:“獨叟的武功不在榮智之下,除非來的是任遙,自保,該是綽有裕餘的。”

宋悲風道:“是'小活彌勒'竺不歸又如何呢?”

燕飛一呆道:“怎可能是他呢?”

宋悲風道:“你清楚這個人嗎?”

燕飛道:“他在北為是大有名堂的人,武功在彌勒教中,輿尼惠暉齊名,僅次於竺法慶,北方武林對他是談虎色變,想來,他縱或及不上任遙,也是所差無幾。”

宋悲風嘆道:“在司馬曜和司馬道子兩兄弟的授意下,王國寶把竺不歸請來建康,又要為他建彌勒寺,刻下竺不歸正落腳於竺雷音的明日寺,這事可以令你產生甚麼聯想呢?”

燕飛喃喃道:“王國寶、竺不歸、竺雷音……一震道:有陰謀!”

宋悲風沉聲道:“現在建康城內安爺是唯一一個敢反對司馬曜建彌勒寺的人,其他人都敢怒而不敢言,現在司馬曜雖暫時讓步,停建彌勒寺,不過事情並沒有解決,還記得你們遇襲的時刻,剛好在安爺入宮向司馬曜攤牌之後嗎?”

燕飛明白過來,點頭道:“難怪老哥說,要等敵人來對付你。”

宋悲風道:“突襲定都該是籌備已久,不是可急就章做得來的事。在你見獨叟前,我們在路上遇上竺雷音,更非巧合,而是向我發出警告,更或可讓暗中在旁窺伺的竺不歸,看清楚我的樣貌。”

燕飛是老江湖,同意道:“路上這麼多馬車往來,竺不歸說不定是躲在其中一輛馬車內。”

宋悲風道:“一切都是衝著宋某人而來,且是佈局周詳,處心積慮,只從竺雷音會在我們眼前及時出現,事情便大不簡單。”

燕飛皺眉道:“老哥有否把此事告訴安公。”

宋悲風苦笑道: “安爺要煩的事太多哩!我實在不想增添他的煩惱。而且他終不是江湖中人,不會明白江湖的事。這些年來,我為他暗中做的事,輿幫會打交道,只讓他曉得結果,過程從來隻字不提。”

燕飛心道只有謝安如此人物,方有如此手下。道:“老哥現在的處境非常險惡。我真不明白,王國寶他怎都是安公的女婿,因何會變到像有血海深仇的冤家般似的。”

宋悲風頹然道:“晉室南渡,定都江左,開始時王家能者輩出,風頭把謝家完全掩蓋。王導、王敦均為權傾朝野的人,不幸王敦興兵作反,雖被平定,司馬氏已對王家生出戒心,轉而扶謝抑王。安爺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接受朝廷的任命。”

稍頓續道:“王謝兩家關係密切,且因家勢對等,故娉婷小姐嫁入王家,是順理成章的事。那時王國寶惡跡未顯,安爺雖不看好王國寶,指他相格涼薄,仍不得不接受王家的提親。豈知王國寶後來竟從事放貸,賺取暴利。此事惹來安爺不滿,在朝廷任命處箝制他,令他對安爺含恨極深。娉婷小姐現在已返娘家,一直不肯回去,王國寶亦許久沒有踏進謝家半步,你可想見,現在雙方的關係,惡劣至甚麼地步。王閾寶是有野心的人,他想做的是另一個王敦,而安爺和玄少爺則是他最大的障礙。”

燕飛心忖,若自己真能盡复武功,離開建康前,可順手幹掉王國寶,當作是報答謝安竭誠款待自己之恩。

宋悲風道:“回家吧!免得安爺擔心。”

燕飛的心神,轉往三天后輿獨叟之約,希望他不是胡謅吧!自失去內功後,他從未試過有一刻,比這一刻更想恢復內功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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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16:47: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天下孤本

接著的兩天,燕飛為免節外生枝,足不出戶,每天子、午兩個時辰,依獨叟之言進陽火退陰符。起始兩次,沒有甚麼明顯徵象和效應,到第三次依訣法行功,進陽火竟丹田生寒氣,退陰符時卻長曖氣,似乎與獨叟預告的情況剛好相反,偏又不敢在三天之期前去打擾那正邪難分的怪老頭,只好按捺著,屆時好去問他,但對行功則不敢巰懶下來。

這天早上起來,院子里人聲沸騰,隱隱聽到梁定都和高彥對罵的聲音,不由搖頭苦笑,自受傷醒來後,他尚是首次聽到梁定都的聲音,應以康復過來,卻不知為何會到這里和高彥吵鬧。

侍婢小琦剛好進來,見到他便笑臉如花的欣然道:“公子今天的臉色很好,精神奕奕的,一對眼晴似是會放光,有點像宋爺那樣。”

燕飛心忖,極可能是獨叟的子午訣見功,對明早的約會更添信心。邊讓小琦侍候他梳洗,問道:“外面發生甚麼事?”

小琦沒好氣道:“小梁過來為高公子打氣,偏只懂吵吵罵罵,高公子氣不過來。”接著俏臉微紅的吐舌道: “高公子說起粗話來,不但臉不紅且語氣流暢,真像訓練有素,又快又羞人。”

燕飛笑道:“不是訓練有素,而是操練有素。在邊荒集最斯文的便是我,其它全是滿嘴粗話的人,男女如是。哈!”含笑走出廳外。

在房內為他執拾被舖的小琦嬌聲道:“甚麼男女如是?原來燕公子也會開人家玩笑哩!”

跨過門檻,踏足環繞內庭園的回環半廊,出乎他料外地粱定都正扶著高彥,助他步行,十多名府衛婢僕則在一旁為高彥打氣。

粱定都左臂還纏著藥布,罵道:“睡沒兩三天便不懂走路,你的腿子早好了哩!不用再有顧忌,跨前少許,下一步才穩妥。”

高彥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你又不是我,步子跨大點便渾身筋骨全給扯痛,你道我不想跨大點步子嗎?你奶奶的龜孫子!”

燕飛想不到兩人忽然如此“相親相愛”,或著是因曾共歷生死。對高彥的“努力”卻是心中莞爾,因自他告訴高彥,謝安已首肯帶他去見紀千千,條件是高彥必須能起來走路,高彥便不辭痛苦,朝此方向努力不懈。

燕飛向他們打個招呼,笑道:“放開他!”

粱定都為難道:“我怕他立即摔倒,這小子上半身雖像男兒,下面卻長著一對娘兒的軟腿。”旁觀者立時發出震庭哄笑。

高彥給笑得臉也紅了,大怒道:“去你的娘,快放開你老子我!”

粱定都一臉佔盡上風的得意神情,往旁移開。

高彥一陣搖晃,終於站定,現出勝利神色,哈哈笑道: “看!頂天立地,是對甚麼腿自有公論。幸好梁小子你不是娘兒,否則定要亮點厲害要你求饒投降。不過若有娘兒長得像你那個醜樣子,鬼才肯屈就你。”

他的話非常不文,府衛男僕們固是起哄大笑,三個旁觀的俏婢則聽得啐罵連聲。謝府那曾招待過像高彥這種粗野的人。

粱定都笑道:“你的狗嘴愛說甚麼便甚麼,還不走兩步來看看!我還要回去向宋爺作報告呢。哼!竟不懂好好巴結我!”

燕飛明白過來,宋悲風是怕他明天的療治時間或須廢時三數日,所以希望安排他們今晚隨謝安去見紀千乾。

高彥一聽,立即換過另一副臉容,前倨後恭道:“梁小哥大人有大量,勿要見怪,多多包涵。”這些話登時又惹起另一陣笑聲。

高彥緊張的嚷道:“不要吵!”凝視著前方的地面,一步跨出果然四平八穩,沒有絲毫搖晃不穩的情況。

高彥趾高氣揚的向梁定都笑喝道:“看!老子在走路上還有甚麼問題嗎?還不滾回去向宋爺報告,好安排今晚佳人之約?”

今次連燕飛也忍不住笑起來,加上剛出來湊熱鬧的小琦嬌笑聲,庭院鬧哄哄一片。

粱定都擺出誇張的驚訝表情,指著他的腳大聲嚷道:“這能叫走路?高公子要走到那裡去呢?”

小琦顯是和梁定都稔熟,不忍高彥受窘,幫腔道:“高公子比起昨天,確好了很多哩!”

燕飛含笑來到高彥身旁,挽著他左臂,道:“今天到此為止,回房休息吧,免強挺來的有甚麼意思,你也不想千千小姐看到的高彥是個跛子吧?”

小琦也道:“骨節駁好後再折斷,手尾會很長的。”

梁定都趕到另一邊扶著高彥,歉然道:“我只是想激厲小高你的鬥志,你康復的情況已比我想像中的好多呢。”

燕飛心忖,粱定都雖一身大族人家奴材的習氣,本身卻是心地善良的人,那天在餃子館更是奮不顧身來救援他們,又見高彥脹紅臉低下頭,知他在強忍痛楚的苦淚,不想讓梁定都看到,忙支開粱定都道:“去告訴宋爺,待我辦妥明天的事後,再決定何時適宜讓小高去會佳人。”

  梁定都一聲領命,迳自去了。

燕飛向各人揮手告退,方扶著一拐一拐的高彥回廂房內去,在床沿甫坐下,高彥的淚水已珠串般灑下,卻強忍著沒哭出聲來,只是哽咽。

燕飛心中湧起滔天怒火,暗下決心,不管王國寶是天王老子,只要有一天自己恢復武功修為,必找他為高彥算清楚這筆賬。

口上卻道:“你不是說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嗎?怎可以這般軟弱?動不動哭成個娘兒似的。”

高彥揮拳捶榻痛心疾首的道:“我操那班人的十八代祖宗!此仇此恨,我高彥永不會忘記。”

燕飛沉聲道:“若你經不起屈辱挫折,怎有資格去報仇?”

高彥以袖拭淚,嗚咽道:“我從未試過這般淒慘!”

燕飛苦笑道:“你是因為我才落得如此下場!幸好保得住小命,又沒有被打成殘廢,總算不幸中的大幸。你是否氣小梁嘲笑你呢?”

高彥搖頭道:“梁定都那小子的說話雖然難聽,卻沒有惡意,那天若不是他不顧生死的苦撐大局,我們今天肯定沒法坐在這裡說話,我氣的是燕飛你受到的折辱!換過在邊荒集時的燕飛,他們休想有一人能活命。你抱著我任他們打,我可以感覺落在你身上的每一棍的力道,想起來我便想哭,我還以為你死定了。”

燕飛心中感動,沉聲道:“放心吧,再過幾天我便可以肯定告訴你,我究竟是找個地方躲起來,還是堂堂正正和你回邊荒集去打天下。”

  高彥一震朝他瞧來。

燕飛暗下決定,不論獨叟提出的治療方法如何荒謬危險,自己也要一試,大不了便賠上一命,總勝過看著自己的朋友受盡凌辱。

忘官軒外彎月褂空,群星拱照,軒內只有謝安身旁的小幾燃著一盞油燈,照亮軒堂一角,氣氛寧靜得有點異乎尋常。

到達軒門,宋悲風請燕飛獨自入內。燕飛直抵謝安身前,驀地謝安抬頭往他瞧來,眼神銳利之極,似一瞥下便可把他看通看透。

接著謝安捋鬚笑道:“小飛氣色兇中藏吉,此乃否極泰來的氣象,明天之約雖有險厄,必可安然渡過。”

燕飛一呆坐下,雖明知宋悲風必須先得謝安首肯放人,自己方可赴獨叟之約。但給他當面揭破,仍頗感尷尬。

坐下苦笑道:“安公著我來,竟是要給我看氣色。”

謝安親自為他斟茶,微笑道:“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希望我寶刀未老,沒有看錯氣色。”

燕飛雙手捧杯,讓謝安把茶注入杯內。

這時若有人問他,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人是誰?他的答案肯定是謝安無疑。

天下第一名士之譽確非虛傳,不論心胸氣魄,才情學識,至乎一言一語,舉手投足,均令人折服。

謝安與他對碰一杯,欣然道:“坦白說,際此良辰美景,我實不慣以茶代酒,不過小飛情況特殊,老夫只好將就。”

燕飛不好意思的道:“我們可以各喝各的。”

謝安道:“哪豈是待客之道。今晚我還有一本奇書送紿你,要你萬勿輕忽視之,你的性情較接近我,此書當對你有所裨益。”

燕飛受寵若驚的道: “只怕我生性愚魯,又學識膚淺,有負安公期望。”

謝安哈哈笑道:“我謝安或會看錯別人,卻不會看錯燕飛。”跟著,珍而重之地從懷內掏出一本己舊得發黃,薄薄的一本帛書,雙手遞給他,雙目現出凝重神色。

燕飛慌忙起身恭敬接過,只見書面寫著《周易參同契》五個大字。

謝安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道:“你曾聽過此書嗎?”

燕飛搖頭道:“聞所未聞。”隨手翻開,只見寫著“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看得他嚇了一跳,往謝安望去,囁嚅道:“我對周易的認識很膚淺,肯定會看得一知半解。”

謝安道:“沒有關係。書內的蠅頭小字是我的考釋註解,你開始看時或會有點困難,很快你會沉迷其中,盡得精奧。你即使恢復內功,但亦大有可能須從頭多下工夫,此書會對你有意想不到的幫助,若能因此有所成就,是否後無來者我不敢說,但可肯定是前無古人。”

燕飛把書納入懷內藏好,道:“此書能有此異能奇效,究竟出自那位大家之手?”

謝安解釋道:“此書是東漢末年,會嵇上虞人魏伯陽,窮畢生精力之作。”

燕飛一震道:“原求是他,此人被推崇為兩漢第一,丹法大家,更是當代道門第一高手,難怪安公說這是一簿奇書。”

謝安道:“你既嘵得魏伯陽是何方神聖,當知此書等若一個豐富的寶藏。書中包羅萬有,以《周易》和道家思想為依托,廣泛吸取先秦兩漢天文曆法、醫學、易學、物候學、煉丹術等方面的精華,達成天地人三才合一的體系,並不限於武術。現你懷內所藏是天下唯一孤本,我亦希望通過你,把其內容髮揚光大,流傳下去。 ”

燕飛知道推辭不得,且心中確實生出好奇和企望,肅容道:“燕飛絕不會讓發公失望。”又訝道:“安公若要此書流傳,何不教人抄寫多本,再贈輿有識之士,岢非可輕易達到傳世目的,至少該把正本留給自己。”

謝安淡淡道:“不要再追問,終有一天你會明白。”

燕飛默然片刻,沉聲道:“安公語調荒涼,是否…”

謝安打手勢阻止他說下去,微笑道:“我剛收到消息,桓玄正式奏請朝廷,要辭掉新加於他身上的大司馬之位。”

燕飛一呆道:“桓玄狼子野心,怎肯放棄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官職。”

謝安欣然道:“你對桓玄確有很深的認識,卻不知這正顯示,他手下有非常出色的謀士,此是一石二鳥之計。在實權方面並無影響下,既可安朝廷之心,又可以令朝廷轉而對付我謝家。淝水之勝的風光,已因此辭函,一去不返。我已決定待小玄回來後,輿他商量該在何時離開建康。 ”

燕飛心中一嘆,道:“恭喜安公!”

謝安笑道:“你或者是唯一一個,會因此而恭賀我的人。去吧!悲風在門外等你,希望再見到你時,我的小飛已功力盡复。”宋悲風在前頭默默領路,流水聲從前方傳來,轉出林中小徑,前方一座小碼頭臨河水而建,秦淮河水緩緩淌流,在月華星斗競相爭妍裡,繁星密密麻麻的填滿深遠無垠的夜空,對岸燈火點點,舟船畫舫,往來不絕。

燕飛到建康這麼久,還是首次感受到秦準河浪漫旖旎的氣氛。以往雖曾到建康,卻從沒有目下的醉人觀感。或者是因分享高彥對秦淮河第一名妓紀千千的仰慕,令秦淮河也河水添香。

忽然間,此刻要到甚麼地方,至乎明天關係到他一生人的約會,似乎都變得無關痛癢。

小碼頭上有四人守候,泊著一艘有帆的快艇,河水打上船身,發出“沙、沙”的響音。

宋悲風領燕飛來到碼頭上,其中一人道:“沒有可疑的船隻。”宋悲風凝視經過的一艘小艇,點頭不語。

燕飛迎著河風,遠眺對岸燈火,感受著秦淮兩岸的繁華氣象。

這四個人穿的均是武士便服,面目陌生,年紀均在三十許間,人人太陽穴高高鼓起,雙目精光閃閃,知道全是高手,且沒有人顯示半點緊張或不安。

謝府曾受襲在前,敵人下一個目標甚至有可能就是謝安。可想像謝安若夜訪紀千千,必從水道乘艇而去,所以宋悲風的謹慎是可以理解的。

宋悲風向燕飛微笑道:“燕老弟到建康後,尚未有暢遊秦淮的機會,就借晚如何?”

燕飛欣然點頭,輿他跨步登艇,四名高手隨之上船,解索開船。

兩人在船尾坐下,風帆快艇在其他四人操使下,望西而去。

宋悲風道:“他們均是水道經驗豐富的操舟好手,而我們這艘小帆船設計獨特,速度疾快,在河面休想能跟上我們。”

燕飛仰望夜空,道:“我們到那裡去?”

宋悲風道:“這是最好擺脫敵人跟踪的力法,比起明早大模廝樣的走出烏衣巷,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今晚我們在朱雀航附近一所房子留宿,明早我再送你到陽春巷去。”

燕飛皺眉道:“今晚貴府沒有你老哥打點照顧,不是太好吧?”

宋悲風微笑道:“若謝家沒有宋悲風便不行,那就非常糟糕了!”又嘆一口氣。

  燕飛道:“老哥因何嘆息?”

宋悲風壓低聲音道:“我在擔心安爺。他不單對司馬氏心灰意冷,對自己的生命更不樂觀。”

燕飛吃了一驚,道:“老哥是指他的生命受到威脅嗎?”

宋悲風道:“你誤會哩!我指的是,安爺近日常感到大去之期不遠,所以很多時候像安排後事的樣子。”

燕飛一想到義贈奇書之舉,確有點安排身後事的味道,心中一動,把懷內的帛書掏出來,對宋悲風解釋清楚後,遞給他道:“明天之約,吉凶難料,老哥請暫代我保管,若我過不了難關,請老哥代我退給安公,請他另覓有緣者。”

宋悲風接過書藏好,眼中憂色更濃,苦笑道:“這本《參同契》數十年來輿他形影不離,他肯把此書贈你,當然是非常看得起你,也有了卻心願之意。”

他雖沒有明言,燕飛當然明白他是憂上加憂,道:“到現在我仍不明白,安公為何不把此書傳給玄帥?”

宋悲風嘆道:“我跟了安爺數十年,從來不明白他的想法。很多出人意表的事,總在事後方曉得他是獨具慧眼,高瞻遠矚。像他一直沒有讓三老爺和琰少爺出任朝廷要職,我便大惑不解,到今天方知是如何高明的一著。現在安爺一旦離京,謝家將失去對朝廷內政的影響力。而玄少爺仍牢握北府兵的兵權,在這樣特殊的情況下,因安爺辭退,再沒有輿朝廷正面抗衡的危險,反可令烏衣巷的謝家穩如泰山。”

稍頓續道:“安爺把心愛的書送你,而不是傳給玄少爺,其中玄機暗藏,大有深意,但事後你會發覺他是對的。”

燕飛心中響起謝安的一句話: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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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懷好意

  “篤!篤!篤!”

燕飛叩響門環,出乎他意料之外地,門已給拉開,露出 “獨叟”向獨那皺紋白髮相映成趣的老臉,雙目閃動著難以掩飾似帶點瘋狂的喜息, —把扯著他的衣袖,拉他進去道:“快來!我已預備好一切。”

燕飛對他過分的熱情,不知該歡喜還是生疑,糊里糊塗的跨檻入院。

獨叟小心謹慎地把院門掩上,又上了門閂,斜兜他一眼道:“你是—個人來吧?”

燕飛心忖外面的宋悲風肯定沒有跟踪在後,自會離開,搖頭表示沒有人跟隨。

獨叟道:“你有沒有齋戒三天,沐浴更衣才來呢?”

燕飛暗叫糟糕,若這怪人著他回去再齋戒三天才回來,自己那還有此耐性,苦笑道: “沐浴倒是有的,這一身穿的卻是舊衣,至於齋戒……哎!為何你不早提醒我?”

獨叟扯著他便行,道:“沒關係!我齋戒沐浴過便成。”

燕飛心情複雜的隨他入屋,心忖獨叟對他的太上道祖似乎有些敷衍了事,並不認真。不過能與他胡混過了關便上上大吉,難道蠢得還要出言相稽或反對。甚麼齋戒沭浴,他燕飛本人是全不受這一套的。

穿過前屋,前面是外進和中進間的大天井,中間擺著清酒、沉香、三個雞頭,上置白米飯三盤,還有個小香爐,爐上燃著三炷香,已燒至一半。

燕飛一愕道:“要先拜道祖嗎?”

獨叟道:“我已拜過了,你不用拜啦!你在這裡等一會,待我揭開丹房的入口。”

說罷繞過香火祭品,半蹲下去,雙掌按往地面,輕輕鬆松吸起石蓋少許,接著另一手把石蓋掀起,現出一道往下的石階。

燕飛反放下心來,換過以前的自己,要純以吸勁提起如此重達十多斤的石蓋子,不是沒法辦得到,而是無法像獨叟般看似輕鬆得不費力氣,所以獨叟若真要對他意圖不軌,根本不用多費周章,又齋戒沐浴,又斬殺雞頭拜神。遂依獨叟指示拾級下階。

十多級石階轉眼走畢,來到一個狹窄的空間,有道掩上的木門。

獨叟把石蓋關上,燕飛立即生出輿世隔絕的感覺。即使宋悲風闖進來找他,要找到地室的入口,須費一番工夫和時間。

獨叟來到他身旁,“噗”的一聲跪下去,連叩九個響頭,口中念念有詞,不知是念咒語還是誠心禱告。

他既沒有指示,燕飛只好呆站不語。

獨叟終於站起來,道:“這是我道門入丹房的儀式,你既不是我道門中人,故可免了。 ”

  燕飛直覺感到他在砌詞掩飾。不過這舉動也沒有甚麼大不了,又心切療傷,遂不放在心上。

獨叟必恭必敬的把門推開,氣悶的感覺立即消失,顯然丹房有良好的通氣設備。

  一陣灼熱的空氣迎面撲來。

現在眼前是一間非常講究的地室,四壁和地板均鋪上泥板,光滑如鏡。

對正門口是高起三層的丹台,以底層最高,頂層最薄,整座丹台約高三尺,寬約五尺,上置丹爐,烈火正熊熊燃燒著爐上的三足古鼎。爐旁還插著一把古劍,左壁則懸掛一方古鏡,充滿神秘和充盈宗教色彩的特異氣氛。

頂壁於爐火上的位置開有一洞,煙屑從那小洞鑽出去,附近的頂壁給熏黑一大片。

獨叟再三拜九叩的直抵壇前,招手著他進去道:“爐內用的藥是取上等的丹砂,配以汞、黃金、玉、鉛、銀和雄黃,我先以文火煉之,到昨夜子時,改以武火,尚須一刻鐘,便可煉成能蘊含太陽至精,金火正體的腸精火魄。”

燕飛懷疑道:“三天時間足夠嗎?”

獨叟傲然道:“換了是其它人,三十年都不夠。不過我向獨數十年的工夫豈是白費的;早煉成各種丹砂的元精,故合起來再稍加煅煉便成。脫衣吧!”

  燕飛愕然道:“脫衣?”

獨叟不耐煩道:“不脫衣怎給你施術。只可剩下內侉,我要藉我的金針大法刺激你全身竅穴,把潛藏的丹劫之火引發出來。”

燕飛記起一事,邊脫衣邊道:“我依老丈所傳的子午訣練功,情況卻剛好與老丈所說的相反……”

獨叟不耐煩的道:“是否這陽火時反覺寒凍,退陰符反灼熱起來?”

燕飛暗忖你既曉得有此情況,因何反說出另一套話來?

獨叟從懷中掏出一個長方形的鐵盒子,不以為意的道: “這代表你內氣不行,故受外氣所感。沒有問題的,放心吧!”

燕飛自己也是大行塚,心想自己確非受體外午熱子寒的外氣所感,而是由內氣產生寒熱的現象,試圖解釋道:“我……”

獨叟完全沒有聽他說話的耐性,喝道:“我明白啦!快給我坐下,眼觀鼻,鼻觀心,默守丹田,不論如何辛苦,千萬不要說話或動何意念。”

只剩下一條短侉的燕飛,無奈地對著丹壇盤膝坐下,爐火逐漸轉弱,獨叟卻沒有添柴催火的舉動,

獨叟打開鐵盒子,取出其中一束金光閃閃的灸針,繞著燕飛走了一個圈,最後來到他身後,沉聲道:“我現在向你施用的是我向獨壓箱底名為'飛升十二針'的獨門手法,能引發你體內潛伏的陽火,不論你感到如何灼熱難忍,也要咬牙忍下去,通得此關,便可服用陽精火魄,然後便要看你的造化。”

燕飛凝起鬥志,點頭道:“請老丈下手吧!”

獨叟大叫一聲“飛”,—根金針疚刺背上,注入一股灼熱的真氣,精純無比,燕飛知他不惜損耗真元,以陽氣刺激他的經脈,忙收攝心神,排除雜念,默守丹田。

獨叟接著不住吼叫,甚麼“升”、'抽”、“伏”、 “制”、“點”、“轉”,每叫一聲,便一針刺入燕飛身上,當十二支金針分佈全身,燕飛已冷得要命,與獨叟預告的“熱況”完全相反。

原來,獨叟每下一針,燕飛的丹田便生出一股寒氣,到第十二針時,寒氣已蔓延全身,就像妖女青緹害他時的情況歷史重演。

他很想告訴獨叟情況有異,可是全身巳被寒氣封凝,耳不能聽、目不能視、口不能言,慘不欲生。

可是獨叟仍不肯罷休,不斷透過十二支金針傳入真氣,不是令他潛伏的陽氣釋放,而是引發出匯合任遙和青緹兩大高手所加施的傷損陰毒的寒氣。

  燕飛暗叫我命休矣!

在瀕死前剎那間的清醒,他生出明悟。

  獨叟實是不安好心。

照他目前的施術方法,照道理確叫引發“丹劫”的火陽之氣。若再餵他服下甚麼陽精火魄,陽上添陽,火上加火,“丹劫”的威力將像火山熔岩般在他體內爆發,他不像風道人般自焚而死才怪。

如此一來他或會像當年風道人般只剩下一團丹火,哪獨叟便等若透過他這“人藥”,重新把“丹劫”“提煉”出來。

故而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齋戒沭浴,又或拜祭道祖,至乎進陽退陰的情況,因為他燕飛只是煉丹的“活材料”。

燕飛大罵自己愚蠢,卻沒有怪惱獨叟,要怪只怪自己求痊心切,至忽略獨叟破綻百出的陰謀詭行。

迷糊間,一團火熱塞進口內來,直灌咽喉而下。

燕飛心叫不妙,對寒熱交煎的苦況他是猶有餘悸,想不到死也不能安安樂樂的死,還要多受一趟這種慘絕人寰的可怕死亡方式。

宋悲風搜遍獨叟院落四周,沒有發現可疑人物,放下心來,嗚金收兵,打道回府。

他很想潛入院落偷窺燕飛的情況,不過又怕獨叟高明至可以發覺有外人入侵,破壞燕飛的好事,遂打消此念。

他剛轉出陽春巷,踏足另一道窄巷,前方巷口處出現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兩眼一眨不眨的盯著他,慢慢向他走來,嘴角掛著一絲冷冷的笑意。

宋悲風止步立定,手按到劍柄去,同時耳聽八方,偵察附近是否另有埋伏。

那人在離他丈許處停步,單掌豎前,另一手收在背後,淡淡笑道:“本佛嘗聞宋悲風的玄陽劍,是'九品高手'外第一把劍,卻不知傳聞有否誇大,故今天特來印證。”

宋悲風沉聲道:“'小活彌勒'竺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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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玄功初成

  彷如歷史重演。

給獨叟餵服他名之為“陽精火魄”的丹藥,感覺有點像吞下“丹劫”,當然其霸道處遠及不上“丹劫”,藥效亦比之緩慢得多,但只就比較而言,如此霸道凌厲的丹藥,燕飛過往從未得聞,此刻卻是親自體驗。

“陽精火魄”入口即溶,化成一團火熱,灌喉入腹,接著火熱在腹內不斷加強,還往全身擴散;寒熱相激交戰,令燕飛苦不堪言。

尤幸獨叟不斷從金針送入火熱陽氣,激發體內潛藏的陰寒,對“陽精火魄”生出少許克制的作用。

燕飛雖備受寒熱交煎之苦,靈臺卻是無比清明,心忖與其經脈被焚,不如像妖女青媞所說的,在感覺逐漸消失下冷凝而亡,倘配合獨叟的助力,冷死似比熱斃容易消受些。

福至心靈下,連忙默運進陽火之法.此時他已無暇理會因何獨叟輸入陽暖之氣,反會助長體內陰寒,只知以陽引陰,當“陽精火魄”被制服時,自是冷凝而死的一刻。

當下意守腦際泥丸宮,依獨叟所傳的秘法,以意導氣,從泥丸經前方任脈而下,直抵丹田氣海,穿胯下生死竅,再貫尾閭逆上督脈,過玉關返抵泥丸宮,為之一周天。

出乎他意料之外,這方法比之過去三天任何一次的行功更具神效,只一周天,“陽精火魄”的擴散速度立即減緩,威力變弱。

最精采是獨叟不惜損耗真元的陽氣,竟似給他全引導往任督二脈運轉的溫暖氣流中去。

每轉一周天, “陽精火魄”的威力便減弱一分,而出奇地冷凝的陰氣亦非那麼難受,他再不是完全被動。

三十六週天后,“陽精火魄”已在丹田處縮減成一團火熱,沒有往外擴散,而寒氣則似有入侵丹田之勢。

驀地,獨叟輸入的再不是陽暖真氣,改而送進陰寒勁。

燕飛本身是大行家,否則不能創出“日月麗天大法”,當下心中叫妙,連忙棄“進陽火”而取“退陰符”。

今次意守胯下生死竅,導氣順上任脈,經心脈上泥丸,過玉枕至尾閭,剛好與進陽火掉轉過來。

奇妙的事發生了,立竿見影地寒氣匯聚合流,運轉週天,而火熱卻往全身經脈擴散,泥丸變熱,丹田轉寒。

寒和熱在調節下取得微妙的平衡,不但再不是痛苦,還愈來愈舒暢受用。

燕飛就像在玩一個寒熱平衡的遊戲,到後來已不理獨叟輸入的真氣屬寒屬暖,是陰是陽。

每當火旺,進陽;寒盛,便退陰。寒和熱逐漸融混,他的精神也不斷昇華,渾渾沌沌,物我兩忘。

宋悲風心中首先想到的並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燕飛的吉凶。

他畢身人除專志劍道外,其他便是有關保護謝安的諸般拱衛工作,故對這方面門檻極為精到。

今次安排燕飛來接受療治,曾和謝安仔細推敲,可說萬無一失,但卻有一個很大的漏洞,就是獨叟這個人。

從燕飛口中,以及對鄰居的詢問,他得到的印像是獨叟脾氣古怪,性情孤僻,從不與人來往,這個印象令他在安排上把獨叟忽略。

然而現今竺不歸出現眼前,正表示他的疏忽,已使燕飛陷進萬劫不復之地。

只有獨叟與敵人勾結,敵人方能曉得燕飛與獨叟之約,在此佈下羅網,待他和燕飛來上釣。

他雖察覺不到竺不歸外的其他敵人,卻肯定必有埋伏,否則即使竺不歸遠勝於他,他也有信心藉著對建康的熟悉,安然逃回謝府。

宋悲風乃南方頂尖劍手之一,忘情劍道。當機立斷,立即把對燕飛的擔心和焦慮完全拋開,手握劍柄,緩步迎往竺不歸。

劍尚未出鞘,一股凜冽的驚人劍氣,已迅疾往敵人逼去。

竺不歸現出一個充滿陰險奸猾的笑容,以他偏向暗啞沉悶的嗓子柔聲道:“宋兄可知向獨與太乙教主江凌虛乃同門師兄弟?”

宋悲風早猜到竺不歸會藉此事分自己心神,更要藉而逼使自己心切趕去援救燕飛免喪於奸邪之手,聞言故作驚訝,卻蓄意收起三分氣勢。

果然對方生出感應,本收在背後的手,借半個旋身往前推來,使宋悲風忽然眼前青光閃閃,狂態大作,一寬約尺半以鋼打製的圓環,循著空中一道飄忽無定,令人難以捉摸的弧度路線,往他擊來。

鐵環在竺不歸手中不住轉,由緩而快,發出尖銳的勁氣破風聲,更添其聲勢,使人感到若碰上鐵環,其後果會是不堪想像。

宋悲風長笑道: “小活彌勒的無邊環,是否真是法力無邊呢?”

  玄陽劍閃電離鞘,挑往無邊環。

竺不歸笑道:“大乘密法,豈是凡人可以明白?”

  “叮!”

宋悲風感到對方急轉的鐵環,生出一股同時暗含卸勁和撞勁的驚人力道,當他的寶刃擊中無邊環的一刻,不但劍勁全消,還使他失去準頭,下著難施。正要抽劍後移,無邊環已套上他的劍鋒。

宋悲風雖驚凜竺不歸的高明,心神卻絲毫不亂,此一劍只屬試探性質,早留起三分力道,立即變招,就拎劍在環內施出精微至極的手法,往對方持環的手指切去,底下同時飛起一腳,疾踢竺不歸小腹。

竺不歸雙目精光劇盛,叫了一聲“好!”竟放開無邊環,連消帶打,一手曲指彈中劍鋒,另一手下按,迎上宋悲風踢來的一腳,最厲害是無邊環劍刃前施,直襲宋悲風。

以宋悲風的老練高明,仍想不到竺不歸有此妙著,下踢的一腳被竺不歸完全封死,有如踢上銅牆鐵壁;被他以手指彈中劍鋒時,握劍的手更如遭雷殛,震得手臂酸麻,還要應付像鬼環般旋來的可怕凶器。

竺不歸武功的高強,大大出乎他料外,其招式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奇峰突出。

宋悲風冷哼一聲,功力運轉,登時酸麻全去,移劍後挑,使的是卸勁,若無邊環給他挑中,肯定不知給挑飛到哪裡去。

竺不歸哈哈一笑,一探手,無邊環彷似活物般飛回他手上,一旋身,無邊環脫離宋悲風的玄陽劍,朝他左肩掃去。

宋悲風一個筋斗,來到竺不歸上方,手中劍化作萬千芒影,罩擊而下。

“叮叮噹當”不絕於耳,在眨幾眼的工夫內,環劍交擊十多次,一時勁氣橫空,雙方都是以快打快,見招拆招。

  “蓬!”

兩人交擊一掌,宋悲風凌空再一翻騰,落到巷子另一邊,與竺不歸交換位置。

竺不歸忽地叫了一聲“著!”就在宋悲風雙腳觸地前的一刻,手中無邊環脫手飛出,以驚人的高速旋轉著往宋悲風擊來,無邊環生出的勁氣狂態,把宋悲風完全籠罩。

  “轟!”“轟!”“轟!”

燕飛的身體像發生連串的爆炸,起始是在尾閭,接著是夾背,到腦後的玉枕關亦爆開的一刻,體內寒熱消去,頭頂天靈像接通瓊漿玉液的源頭,寒而不傷、甘香甜美,無形而有實的真氣千川百流過腦枕、臉頰、咽喉,循大小氣脈往下傾瀉貫穿,朝腹下丹田氣海流去。

兩腳心的湧泉則滾熱起來,熱而不燥的火氣沿腿脈逆上丹田。

當寒暖二氣在丹田交融合流,燕飛的精神立即提升擴展,再不受肉體竅脈的羈絆,大有與宇宙同壽量,與星辰共存亡,從有限擴至無限的感受。其舒暢動人的感受,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萬一。

這玄妙的感覺剎那消去,燕飛又從天上回到人間,再次感覺到肉體的存在,肉體的局限。

全身真氣渾融,說不出的受用舒服。

燕飛生出難以言喻的狂喜,他曉得功力已恢復過來,同時又清楚體內流動澎湃的真氣,再不是以前的真氣,而是全新的真氣,一種他從未夢想過的奇異先天真氣,至精至純,難以形容。

  燕飛猛地睜開眼來。

丹房仍是那個丹房,可又不是那個丹房,一切清晰明白的令人難以置信,他視線內的丹台、爐鼎固是纖毫畢露,連視線不及的其他地方,他也似能掌握得一清二楚,無有遺漏。

獨叟仰躺在他背後,已失去任何生機,四周的牆壁插著一枝枝的金針,不用說是從燕飛的身體激射而出,由此可見體內真氣相鬥的凌厲情況。

下一刻,他的感覺又再次收窄,回復平常,再看不到視線之外的情況.不過他總感到自己與以往的燕飛迥然有異,至少在感官的敏銳度、思考的靈動上,大勝從前。

忽然間他發覺自己站起身來,更令他驚訝得合不攏嘴。他並沒有雙腿使勁,只是想到站起身來,體內真氣立時天然運轉,似沒有花費半點氣力般他便站直身體。

燕飛急速地喘了幾口氣,壓下既驚又喜的複雜心情,轉身察看獨叟。

這不安好心的怪老頭大字形癱在地上,生機全絕,最驚人是由頭髮而下,半邊身有明顯灼熱過的可怕情況,衣服焦黑;另半邊臉面則鋪上寒霜,死狀怪異詭秘至極點。

燕飛暗嘆一口氣,知他害人終害己,因妄圖逆轉燕飛體內的寒熱情況,反給寒傷熱毒入侵,本可令他燕飛致命的可怕氣毒,盡洩返他體內去,使他駭極含恨而亡!

對獨叟,燕飛當然再沒有絲毫恨意,心忖他戀丹成癡,這丹房正好作他的埋身之處.向他躬身緻禮,又為他點燃三炷祭香,這才離開丹房,把門掩上。

面對往上的石階,燕飛深吸一口氣,拾級登階,舉手正要托起石蓋,忽然全身劇震,仰後便跌,直滾下石階去。

  “當!”

宋悲風運劍挑中無邊環,其原意本是要把無邊環挑飛,豈知無邊環似重若萬斤,雖被挑個正著,卻化去他大半勁力,只改變前旋之勢,卻往正凌空掠至的竺不歸反旋回去。

宋悲風心知肚明,純以功力而論,竺不歸實稍勝自己半籌.乘機後撤,退往巷子另一端的出口。只要離開小巷,主動權將來到他手上。

竺不歸冷笑一聲,雙掌按拍無邊環,鋼環二度飛襲宋悲風,速度勢道,有增無減。

宋悲風正要退出巷口,心中忽生警覺,一道凜冽無匹的劍氣,從巷口外斜射襲來,攻向他右脅下。

宋悲風已無暇叱罵竺不歸的卑鄙,保持心神止水不波的劍手境界,騰空而起,提足疾踢急旋而至的無邊環,反掃一劍,側劈下掃偷襲的敵刃。

“砰!當!”聲同時激響,就在宋悲風踢中無邊環的一刻,兩劍格擊。

以宋悲風之能,亦難擋兩方攻來的勁氣,立告受傷,噴出一口鮮血,幸好他往上騰升,避過陷身前後夾擊的死局中,踏足高起達兩丈許的牆頭。

竺不歸如影附形,手持回歸他掌中的無邊環,迥手擊至,後方則劍氣大作,另一敵也如附骨之蛆般騰身殺來。

宋悲風叫了一聲“失陪”,橫空而去,躍往院牆內宅院的瓦頂,還回頭一望,見到追來者除竺不歸外,還有一個蒙著頭臉的黑衣人,這才足尖一點,朝獨叟所住的宅院掠去。

環聲劇作,竺不歸可怕的無邊環,又再追擊而至。

聽風辨聲下,宋悲風有如目睹地掌握到鋼環以一個迂迥的彎度追來,若依目前自己掠飛的速度和角度,鋼環會在一丈外凌空擊中他宋悲風;暗叫厲害,忙使個千斤墜,改變凌空之勢,往下落去。

自己知自己事,他所受內傷頗重,再無力硬擋竺不歸貫滿真力的飛環,倘有耽延,肯定會再陷重圍之中,不過他已沒有選擇,只希望憑宅舍形勢,突圍逃走,趕去一看燕飛的情況,瞧睢有沒有辦法為燕飛盡點人事。

直至此刻,他仍沒有動過逃離險境、獨善其身的念頭。

燕飛滾至石階底,全身真氣亂竄,眼冒金星,苦不堪言。

在極度的痛苦中,燕飛明白過來。

他現在的情況,比傳說中的洗髓易筋更徹底,等若變成另一個武功路子和心法均截然不同的人,妄想循以前的方法運功施勁,以托起入口的石蓋子,當然要出岔子。

現在,他像一個擁有龐大寶庫的人,卻一點不曉得如何把珍寶動用揮霍,只為暫作守財奴.連忙意守丹田,片晌後,體內真氣重新歸聚,他不敢“有為”,任由真氣天然流動,用心旁觀其遊走的門道。

體內真氣逐漸轉熱,嚇得他大吃一驚,人急智生,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下,把精神改而集中往腦內的泥丸宮,果然天如人願,熱氣轉寒,可是行走的經脈卻剛好與適才相反.到真氣開始變得陰寒難受,他又意守丹田以升溫,那個變化感覺奇妙至極點。

可是頭腦卻開始昏沉起來,生出厭厭欲睡的疲倦。

燕飛心叫不妙,知是因為這截丹房入口的空間沒有通氣設備,如此下去,肯定被悶死,心忖若再不爬來,便大事不好。

此一意念才起,下一刻他發覺已站直身體,睜目處正是往上的石階。

燕飛先在心中警戒自己,千萬不可妄施日月麗天心法,小心翼翼登上石階,舉手往石蓋推去。

手掌接觸冰涼的石板,正不知如何發力或應否發力,體內真氣天然運轉,重達三、四十斤的石蓋應掌勁往上彈跳過丈。

燕飛身不由己的由地道口竄出,見石蓋四平八穩的向他頭頂直墮而下,忙往旁移開。

  “蓬!”

石蓋如有神助,天衣無縫的落回入口處,把地道封閉,準確至令人難以置信。

燕飛回過神來,又不禁啞然失笑,自己眼前這樣的“殘局”,真不知該如何“收拾”,就在此時,前院的方向傳來兵器交擊的聲音。

燕飛立即想起宋悲風,體內氣隨意轉,人已掠往前院,穿堂而出,入目的情景令他睚彘欲裂,只見宋悲風站在院牆與兩敵激戰,當他踏足前院的一刻,宋悲風剛被人擊下牆頭,口噴鮮血,長劍脫手。

燕飛忘掉一切,體內真氣自然而然地隨他意念運動,催他以閃電般的迅疾身法,在宋悲風落地前的一刻,把他抱個正著。

  環聲劍氣,罩天蓋地的襲來。

燕飛往後飛退,哪敢停留,抱著氣若游絲的宋悲風,朝後院的方向奔去,自然而然地,他體內至精至純,從未曾在武林史上出現過的先天真氣,綿綿不斷地輸往宋悲風的體內去。

他無暇理會是否有敵人在後方追趕,只知若要保住自己和宋悲風兩條人命,唯一方法是任體內真氣帶領自己逃回烏衣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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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天意難測

謝安小心翼翼親自為宋悲風蓋上被子,神色出奇地平靜,可是房內各人無不感到他心內的悲痛。

房內除燕飛外,尚有謝石、謝琰和剛趕回來的謝玄和劉裕,宋悲風受傷一事,震撼了整座謝府。梁定都和數十名家將,聚在房門外等待消息,人人心中悲憤莫名。

謝安立在榻旁,凝望宋悲風蒼白的臉容,忽地身子一陣搖晃。

  謝玄第一個把他扶著!接差是謝琰和謝石。

  謝琰悲切道:“爹!”

謝安勉強立好,搖頭嘆道:“我還撐得下去。”

謝玄沈聲道:“二叔請把此事交由我處理,二叔好好休息,千萬以身體為重。”

謝安露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態,略一點頭,在謝玄眼色的示意下,謝石和談琰一左一右把謝安扶出房外。

謝玄凝立不動,呆看看重傷昏迷的宋悲風。燕飛和劉裕默立他身後,不敢出言打擾。

房內的氣氛沉重至令人難以忍受,兩人均不曉得對方今趟對謝府的公然挑釁,會帶來甚麼後果?手握北府兵權的謝玄會如何應付?

好半晌後,謝玄淡淡道:“宋大叔該可康復過來,今次幸得燕兄弟冒死把大叔搶救回來,否則宋大叔不但必死無疑,此事還會成為懸案。”

燕飛心中一痛,道:“以宋老哥的劍術身法,突圍逃走該沒有問題,只因他為要救我,方會陷身重圍裡,被敵所乘。”

謝玄仍背著兩人,搖頭道:“敵人在暗我們在明。他們若是處心積慮對付大叔,大叔始終難逃一劫。今次燕兄弟因緣巧合下,鬼使神推的恢復功力,雖未能運用自如,卻適足以救回大叔,此著大出敵人料外,更使他們不知虛實,陣腳大亂。”

劉裕沈聲道:“哪用飛環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謝玄緩緩轉身,唇邊飄出一絲冷若鋒刃的笑意,負手舉步,住房門走去,柔聲道:“小裕想知道嗎?隨我來吧”

劉裕和燕飛這對曾共歷生死的戰友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謝玄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謝玄走到房門處,以梁定都為首擠滿外廳的眾家將人人目射仇恨和悲憤光芒,等特謝玄的指示。

謝玄從容一笑,淡淡道:“大叔的命該可以保下來,支遁大師正在來此途中,你們萬匆為此事慌張,府內一切如常,有我謝玄在,自會為大叔討回公道。”

  眾家將全體下跪,齊聲應是。

謝玄喝道:“起來!好好給我看著大叔。”

說罷從家將讓開的通路穿廳出門,來到迴廊處。

燕飛和劉裕追在他身後,隱隱感到謝玄不是空口說說哪麼簡單,而是要立即採取行動。這位擊敗符堅百萬大軍的無敵統帥,已因宋悲風之傷動了真怒。

謝玄仍背負雙手,步履穩定從容的朝西院方向走去。

表面上謝府仍是那麼平靜寧和,雪溶後的園林充滿春意生機,可是一股風暴卻正在醞釀形成,沒有人可以阻止。

燕飛忍不住又問道:“玄帥曉得用飛環的人是誰嗎?”

謝玄悠然道:“當然曉得,哈!他們既敢以江湖的手法對付大叔,我就以江湖的手法來還擊他,我要教他們知道,惹我們謝家的後果,是他們負擔不起的。”

兩人滿肚疑團的隨他踏足中園的林間小徑,朝西院舉步。

謝玄再沒有說話,直抵西院松柏堂的大廣場,十多名守在那裡的是今趟隨他回建康的親兵,忙牽馬迎上來。

謝玄打出阻止的手勢,神態悠閒的道:“我和燕公子、劉副將到外面四處閒逛。不用乘馬,你們也不用跟來,好好休息。”

  親兵們領命去了。

燕飛更是摸不善頭腦,照道理以謝玄這個座鎮前線的最高統帥,忽然返回京師,怎都該先向司馬曜述職。

謝玄和劉裕身穿常服,前者一派名士風采,後者衣飾像個侍衛隨從,這樣的裝束打扮在建康是司空見慣,不會礙眼。

燕飛尚是首次得睹謝玄的神采風範,他們雖非是初遇,不過那時他處於昏迷狀態,不知人事。謝玄在待人處事的態度上較為接近謝安,與謝石和謝琰的自重身份截然不同。謝琰更是正眼也沒看過燕飛,顯然因荒人的燕飛在他心中不值一文,只可供差遣之用。

令燕飛最感驚奇的是劉裕並沒有因升官而變得趾高氣揚,比以前神氣,反是更為收藏內斂,表面看似乎是更謙虛有禮,但燕飛卻清楚掌握到他在武功和個人修養兩方面均大有精進,非再是邊荒時的劉裕。能在短短數月內有如此巨大的變化,淝水之戰於他的經驗固是彌足珍貴,謝玄對他的指點和潛移默化更是功不可沒。

唯一沒變的是劉裕和他過命的交情,當他知道燕飛的情況大有轉變,從劉裕雙目湧出的狂喜,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謝玄領著兩人沿御道朝宮城的方向悠然漫步。

五里長的御道熱鬧繁華,車來人往,各忙其事,但對建康都城正默默進行的鬥爭,卻茫然不覺。

謝玄神態輕鬆,就像到某一酒樓午膳的神態,淡然自若道:“若現在你們站在我的位置?會怎麼辦呢?”

燕飛大感愕然,想不到謝玄有此一問?其語調則似一派閒話家常,親切而沒有拘束,比之謝安又是另一種令人心折的感覺。

劉裕顯是習以為常,瞥燕飛一眼,知道他不會搶在他前答話,毫不猶豫的道:“玄帥明察,自踏出烏衣巷後,末將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現在敵人擺明是要置宋大叔於死地,如若成功,我們謝府將人人身處險境,建康亦頓成險地。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會召來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進駐石頭城,再從容把府上家人撤走,我敢包保司馬曜兄弟不敢哼半句話。”

燕飛插入道:“你可知桓玄已辭去大司馬之職?”

  劉裕一震道:“竟有此事?”

謝玄顯已得謝安告知此事,點頭道:“確有此事!”又別頭深瞥劉裕一眼,微笑道:“建康始終控制著江南最富庶的區域,北方諸郡雖為屏障,但因每次胡馬南下,均首當其衝,故生產荒廢,糧草不得不倚賴建康,比之荊州西控長江上游的形勢又遜一籌,小裕必須謹記此點。”

燕飛聽得心中大訝,劉裕先前的話等若暗示謝玄起兵作反,對司馬皇朝沒有半分尊重。他敢說這些可招來殺頭之罪的話,顯然和謝玄關係密切,不怕謝玄出賣他或不高興。

而謝玄的答話更奇怪,似在對劉裕提點造反勝敗的關鍵,照道理若要推翻司馬皇朝,該由他自已一手包辦,劉裕此小小副將只能依附驥尾。

無論如何,兩人的對答已顯示出謝玄對劉裕是另眼相看,悉心栽培。

不過謝家暫時確是後繼無人,謝安謝石年事已高,另一的後輩謝琰又不是材料,若謝玄能在北府兵將中找到能者,對謝家自是有利無害。

謝玄轉入一條支道橫街,輕嘆一口氣,向燕飛微笑道: “燕兄弟的情況離奇特殊,我也同意二叔的看法,燕兄弟是因禍得福。以燕兄弟的才情智慧,必可找出回复武功的方法,是可預期也。”

劉裕欣然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對燕兄最有信心。”

兩人只知燕飛往獨叟求醫和之後的一段經歷,對燕飛昏睡百天前的經歷,他們仍是一無所知。

燕飛苦笑道:“對於恢復武功,我是想也不敢想。這句話完全沒有誇大。因為我以前的功法如今全派不上用場,而我在這情況下的思路則仍只能依循舊有的方式,所以一旦刻意去想,體內異氣依意而行,立出岔子,所以真是想也不敢想。”

謝玄含笑別頭瞧他,輕鬆的道:“燕兄弟說得有趣,於此亦可見燕兄弟的胸懷。我有一句忠告,說到底你前所未有的狀況出自丹鼎之術,而道家有講'無為而無不為'之道,燕兄弟若能循此方向努力,必可有另一番成就。”

  劉裕點頭道:“有道理!”

燕飛心中一動,忽然想起現正重歸懷內由魏伯陽著的《參同契》,是謝安使人為宋悲風更衣療傷時在他身上發現,送回給燕飛的。此書正代表道家心法最高的精義,說不定對自己大有幫助。只是開首的“乾坤者,易之門戶,眾卦之父母”。便似與自已現下的情形吻合,泥丸宮是乾門,丹田為坤戶,不禁想得入神。

  謝玄忽然啞然失笑。

  兩人不由朝他看去。

謝玄笑道: “戰無常勝,故敗也是常事……”

他尚未說畢,劉裕已渾身劇震,大大出乎燕飛意料之外的竟搶前伸手攔著他們去路,臉上現出既堅決並要豁了出去的神色,道:“我們回頭吧!只要主帥肯點個頭,我們拚死也要為玄帥攻下石頭城。”

燕飛心中暗嘆,劉裕之所以斗膽攔路,皆因劉裕剛猜到謝玄要到哪裹去,去幹什麼事。而他則是冒死苦諫,希望謝玄改變主意,更希望謝玄起兵推翻司馬皇朝,而不是以江湖手法去解決此事。

以北府兵目下鋒銳之盛,倘能攻占石頭城,建康皇朝將不戰而潰。

謝玄輕拍劉裕肩頭,微笑道:“我們到一旁說話。”

劉裕無奈垂手,與燕飛跟在仍是悠然自得的謝玄身後,轉入一道橫街,眼前豁然開朗,石橋通津,聯接起兩邊的沿河街道,一邊是安靜的小街,另一邊是繁華的市河大街,橋拱隆起,環洞圓潤,打破了單調的平坦空間。

謝玄登上橋頂,兩手撫欄,凝望橋下流水,嘆道:“我今次回來,一方面是想看看燕兄弟的情況,另一方面是因發覺司馬曜兄弟愈來愈不像話。”

劉裕看了在謝玄另一邊的燕飛一眼,沈聲道:“玄師今次回京,事前並沒有得到朝廷的批准,司馬曜兄弟肯定不滿玄帥,既成此勢,玄帥與朝廷再無善罷的可能性。既是如此,何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借討伐司馬道子為名,把建康控製手中,屆時不論謝玄要對付桓玄,又或揮軍北伐,均可任意施為。 ”

只聽謝玄和劉裕以“司馬曜兄弟”來稱呼南晉皇帝和司馬道子,已知他們對司馬皇朝全無敬意。事實上這趟謝玄不經請示,突然回京,且有精兵隨行,而其實力足以威脅司馬皇朝,更擺明謝玄對司馬曜的不滿。此亦為對司馬曜兄弟排擠謝安的公然反擊。

燕飛心忖換過自己是司馬曜或司馬道子,也惟有苦咽了這口氣,絕不敢把謝安或謝玄逼上起兵作反的不歸路。除非能一舉擊殺謝玄,使北府兵群龍無首,司馬皇朝還有幾分勝算,以後便要看司馬道子的本事。看他能否抵得住北府兵將的報復,而他同時更要應付對皇位一向存有野心的桓玄。

劉裕冒大不諱之罪要阻止謝玄以江湖手法去報復宋悲風遇襲一事,正因知道謝玄此行是要直接找敵人晦氣,怕對方布下天羅地網,待謝玄踏入陷阱。

劉裕仍是燕飛在邊荒時認識的劉裕,事事追求實際的成效,絕不畏縮,更沒有婦人之仁,在這方面與拓跋矽非常接近。

不過他對謝玄的崇敬和情義,是發自真心,沒有絲毫作偽,便如他和燕飛的交情。

謝玄嘴角現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語調卻保持平靜,淡淡道:“今次如此向司馬皇朝示威,已是我謝玄所能作出的極限。一天沒得二叔同意,我也不會推翻司馬氏的天下。此非是力有不逮,試問當今天下,除桓玄外,誰還敢與我謝玄爭鋒,若二叔肯振臂一呼,建康將不戰而潰。對我謝玄來說,司馬曜的寶座,亦唾手可得。”

劉裕不解道:“既是如此,玄帥為何仍要以身犯險?只要向安公痛陳利害,安公又是智慧通天的人,必可得他點頭俯允。怎都勝過被敵人步步進逼,天天提心吊膽。”

謝玄苦笑道:“二叔肯定不會同意。”

劉裕悲憤道:“安公怎會是愚忠於司馬曜的人。這昏君不但寵信奸賊司馬道子,淝水之戰後還立即加稅,自己則揮霍無度,夜夜醇酒美人,不理朝政。推翻他只會大快人心,造福萬民。”

謝玄雙目射出令人難解的傷感神色,輕柔的道:“二叔當然不會是愚忠的人,可是他卻不得不為大局著想,怕會便宜桓玄那個傢伙。”

  直至此刻,燕飛仍沒法插嘴。

劉裕愕然道:“建康既落入我們手上,桓玄憑甚麼可奈何玄帥?”

謝玄目光移上晴空,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憑的是無情難測的天意!”

劉裕和燕飛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完全不理解謝玄的話,不明白他為何扯上虛緲難測的老天爺。

謝玄嘆一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更是我隱藏心內十多年的一個秘密,連劉牢之和何謙都不曉得。”

劉、何兩人是謝玄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將領,雖有主從之分,卻親如兄弟。假設謝玄在建康遇害,天王老子也擋不住兩位北府猛將起兵復仇。而今謝玄此一秘密卻連他們也要瞞著。

燕飛道:“若是秘密,玄帥不用說出來。”

謝玄搖頭道:“現在我卻有不吐不快的感覺,生死有命,二叔早看到我活不過四十五歲這個關口。”

劉裕和燕飛聽得心中狂震,怎也想不到謝玄說出來的秘密竟是這麼一回事。

劉裕劇顫道:“我雖然尊敬安公,可是相人之術,怎可盡信不疑,或者玄帥鴻福齊天,可渡此劫。”

謝玄回復從容,微笑道:“生死只是等閒之事,人人難逃此劫,早些遲些並不放在我心上。”

燕飛皺眉道:“這方面我們當然不能和安公相比。不過以我的看法,玄帥五官完美無瑕,乃我平生僅見,怎會是英年早逝的相格?”

謝玄啞然失笑道:“問題正出在這裡,滿招損,謙受益,絕對的完美本為'十全相格',但本身便是個缺陷,若能'九全一缺',又或'九缺一全',反為吉相。二叔曾批我在功業巔峰的一刻,正是禍之將至之時,證諸事實,二叔之言果然不爽。”

劉裕道:“即使安公的話屬實的又是如何?我們就豁了出去,痛快淋漓地大干一場,管他老天爺怎麼想?”

謝玄微笑道:“你並不明白家族的擔子是多麼沉重,更不明白為何我不肯掌握時機。不過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成功失敗,豈在一時的得失。來吧!我要看看誰人敢攔阻我謝玄?看看誰敢擋我的九韶定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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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自然之道

燕飛隨著謝全和劉裕往城東舉步,心中思潮起伏。謝玄說得對,他現在打的是一場永不會贏得勝利的仗。而一切全為了家族,而謝安的看法更是謝玄心中至高無上的權威。縱使他謝玄有截然不同的想法,最後他仍會遵照謝安的指示行事。

不過謝玄畢竟是謝玄,他敗也要敗得漂亮和光采。而事實上若撇開家族的牽累,南方包括桓玄在內,無人是他的對手。更因淝水一戰的戰果,把謝玄在人民心中推上至近乎天神的位置,而民心歸向正是決定誰勝誰負的一個主因。

謝玄微笑道“燕兄弟因何不斷朝我瞧來?”

燕飛嘆道“我終於明白!為何玄帥能以八萬之眾,擊潰符堅的百萬雄師於肥水之濱。”

謝玄啞然失笑道“我也終於明白二叔因何這麼看得起你。”

劉裕心內一陣激動謝玄和燕飛表面看像在各說各話事實上兩人至少在才智上生出棋逢敵手、惺惺相識的感覺。

劉裕明白燕飛是掌握到謝玄此行的意念,謝玄是要藉此舉宣明謝家不容別人侵犯侮辱之心且清楚顯示,憑他謝玄的實力,在建康他要殺誰便可殺誰即使是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也不例外。而根本沒有人奈何得了他,包括皇帝司馬曜在內。

在此等形勢下,只要謝玄有一天命在,誰敢動謝家半根毫毛?劉裕自問換了自己是司馬曜或司馬道子,亦不得不盡力維護謝家,免生衝突誤會否則將是北府揮兵南下攻打建康的可怕後果。

謝玄是無敵的統帥,他看穿司馬曜兄弟的弱點遂對症下藥,以雷霆萬鈞之勢鎮懾建康為謝家所受挑戰作出報復。

燕飛則比身在局中的劉裕想得更遠,謝玄雖接受謝安的指示,沒有叛晉作反。

而事實上他正作出長遠的安排,在北府兵將中挑出能者作為繼承人。

既不能求諸於謝家,只好求諸於外人,而劉裕正是給謝玄看中的人。

劉裕會是謝玄非常厲害的棋子,他的才智武功均無庸置疑,最妙是當人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謝玄兩名心腹大將劉牢之和何謙身上,劉裕卻慢慢地於人的知感外冒起,成為北府諸將的新星。

如此高瞻遠矚的策略手段令燕飛由衷地佩服。

三人走出橫巷,切人一條大街,對街處有座宏偉的寺觀!寺觀前的廣場非常熱鬧數十名小販擺地攤叫賣擠滿趁熱鬧和光顧的人,像個露天的市集。可是寺門卻緊閉不開人人不得其門而人。

劉裕目光落在廣場人口的石牌匾,念出匾上雕鑿的三個大字道“明日寺”,燕飛的目光卻給一個人吸引,聚在廟前廣場者沒有二百也有百來人,可是他一眼掃過去偏偏只見到這一個人。

此人體魄高欣,負手在人堆中穿插,還不時饒有興趣地駐足觀看擺賣的貨物,而他停留的時間很短,轉眼他便出現在另一堆人裡。燕飛看不清楚他長相,只知他須長及胸可是其移動之勢忽援忽快!暗合某種絕妙的至理如此地只憑步法風姿,便於人深不可測的高手感覺燕飛尚是首次親眼得見。

  那人移到廣場另一端!消失不見。

謝玄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你看到他!”

燕飛望向謝玄,見他像自己般杷目光投往那人消失的位置,點頭道“是誰?”

  謝玄露出凝重神色!緩緩道“若我沒有猜錯,此人該是'天師'孫恩,他故意在我們眼前突然出現,是要測探我謝玄的深淺,想不到燕兄弟的眼力如此高明亦能從他微妙的舉動,生出警覺之心。”

  劉裕嚇了一跳失聲道“孫恩?”

謝玄好整以暇的道“孫恩不在建康才奇怪?他必須親來了解建康以為將來作反做好準備,因為若司馬皇朝排擠我謝家,他的機會便來了。我偏要不如他所願。”

劉裕皺眉道“我仍是有點糊塗,孫恩竟敢故意引玄帥去注意他,肯定存有陰謀,玄帥為何對他卻毫不在意呢?”

謝玄微笑道“小裕眼前能否明白沒打緊。現在你持我之令,立即趕去與劉參軍會合我要你為我兵不血刃的進駐石頭城。”

劉裕接過他交來的令符,苦笑這:“指揮的是參軍大人,我說的話他未必肯聽。”

謝玄凝視他片刻淡淡道“你不懂假傳聖旨的做法嗎?快去給我辦妥,否則軍法處置。”

劉相向燕飛打個招呼,領命去了。

燕飛生出置身戰場的危險感覺,謝玄現在打的是一場有別於沙場對壘的另一類戰爭。誰能控制建康?誰便是贏家?且因各方關係微妙,絕不是蠻來便成,可以說是勇力和智謀的角力較量。

兵不血刃的佔領石頭城更是關鍵所在。只要沒有人流血,戰事當然尚未開始。

謝玄向燕飛笑道:“該是登門造訪的時刻了,不要教主人久候哩!”

燕飛隨他舉步橫過車馬道朝寺前廣場人口走去,問道“玄帥是否因對方寺門緊閉,一副準備打硬仗的樣子,所以要調整先前策略立即進占石頭城,兵脅建康?”

謝去平靜答道“和平是須武力去維持的。我今趟從前線趕回來,不是要向司馬皇朝搖尾乞憐,而是要向它顯示建康的安危只在我一念之間。坦白說,司馬道子既敢公然動手,我們也不用再留有餘地。至於此事是否發展至國家的分裂,選擇權在他們手上,而非由我決定。”

  兩人油然穿過牌匾,踏足廣場。

燕飛心忖孫恩不知會否躲在某堆人中,伺機暗算行刺謝玄?這個念頭剛起,立即泥丸跳動,丹田生暖,體內寒暖交融,說不出的受用,同時耳目的靈銳以倍數增加,廣場雖人頭湧湧,他卻似照單全收地一切了然於胸,無有遺漏。這種神通廣大的動人感覺,是他平生從未經歷和體驗過的。

  燕飛一震止步。

謝玄往他瞧來,臉上現出無可掩飾的驚訝,愕然道“什麼事?你可知雙目神光凝聚?顯示你體內真氣運轉,蓄勢待發。”

燕飛迎上謝玄的目光,茫然不解的道“真奇怪!當我想到廣場上或有危險,我立即變得耳目通靈,似乎沒有異動可以瞞得過我。”

謝玄欣然一笑,大有深意地瞥他一眼,歡喜的道“恭喜燕兄弟功力盡复,且大勝從前。”

燕飛頹然道:“玄帥言之尚早,我的能力恐怕止於此,皆因我只知用以前的武功功法與人動手,而哪將會要掉我的小命。”

謝玄續往廟門緩緩而行,從容道:“早在我聽得燕兄弟救宋大叔回來的情況,我便猜到燕兄弟會有目前的情形出現,所以我特意邀燕兄弟同行,正是要使燕兄弟置身險境,好領悟劍道中難能罕貴的一種境界,那就是自然之道。”

  燕飛劇震道“自然之道?”

謝玄在離廟門丈許外停步,淡淡道:“老子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道乃一切道法的終極,天地人盡在其中。令早追擊你的人其中一個是'小活彌勒'竺不歸,另外的蒙頭劍手不是司馬道子便該是王國寶。以這兩人的心計武功,若你沒有點斤兩,怎能抱著一個人還可以成功突圍,平安逃回烏衣巷,令敵人好夢成空,更陷於進退失據之局,當時救你的便是自然之法。在全心全意逃走下,你體內真氣隨心之所欲,令敵人無法沾到你杉角。假若你能以同樣的心法用諸於對敵上,把自然之道發展至極限,天下間豈還有能與相抗的對手。 ”

燕飛再次劇震,朝廟門瞧去,忽然雙掌往前虛按,兩股若有如無的真氣脫越掌心而出,輕撞寺門,那種感覺與直接按門沒有任何分別,清楚感覺到門是上了閂的,至乎木門的重量質地,亦一一有會於心,奇妙至極點。

  謝玄欣然道:“告訴我情況。”

燕飛心中湧起莫名的狂喜,生出再世為人的感覺。現在雖在起步的階段,不過他已從謝玄的提點,掌握了活用體內真氣的竅門,等若練成另一種比日月麗天大法更優勝又秘不可測的奇功。自從在邊荒集被任遙擊傷後的挫折感和頹喪失意,一掃而空。

點頭道:“真的非常奇妙,我心中剛在想是否可以隔空推開木門,體內真氣便自然運轉,真勁直趨掌心,不用著意便自然而然舉掌遙推向寺門,發覺寺門給上了木閂,沒法推開,真氣亦自然地斂收。”

謝玄沉思片刻,道:“以燕兄弟目前的情況,遇上真正高手,或嫌不足,保命逃走,卻是綽有裕餘。”

燕飛目注緊閉的廟門,馳想門內可能出現的情況,沉聲道:“玄帥有甚麼指示?”

謝玄淺嘆一口氣,頗有感觸的道:“我是被迫走上這條與朝廷對抗的不歸路。當我看到宋大叔身受重創,心中只有復仇之念,並不願把建康變成一個戰場。可是再看到二叔因傷痛宋大叔而支持不住,我知道已沒有任何選擇。若一切如我所願的進行,明早我將會和二叔離開建康!亦只有這樣樣,我家才可得保安寧。”

燕飛曉得謝玄正在玩一個非常危險的遊戲,稍有差他,南晉勢陷四分五裂之局。換過自己是謝玄,也沒有半分把握。惟有寄望謝玄憑他的不世兵法,達致近乎不可能的目標。

謝玄柔聲道:“我不是要爭勝,也不是要求敗!而是希望在失敗和勝利間取得平衡點和立足點。否則如果我們就那麼俏然引退,此消彼長下,我謝家在建康將無立足之地。”

  燕飛點頭道:“我明白!”

謝玄回復從容,微笑道:“敵人現在擺開陣勢,不怕我上門尋晦氣。孫恩又突然現身附近,全不是好的兆頭,所以入寺之後,將是九死一生的險局。”

稍頓續道:“若我鎮不住局面,燕兄弟不用理會我,立即趕回去通知二叔,他自會為我複仇。激怒我謝玄,肯定有後果回報;可是如惹翻二叔,更不是鬧著玩的。”

燕飛皺眉道:“敵人是有備而戰,我們因何明知是陷阱,仍要踏足進去呢?

謝玄淡淡道:“因為只有這樣,方可以迫司馬曜兄弟心生忌憚和讓步。 我不是說過敗也要取得有光采嗎?”

  接著大步踏前。

燕飛生出奇異的感覺,一絲不漏地感覺到謝玄每趨前一步,功力便增強一分,當他抵達門前,功力將運行提升至巔峰的狀態,他不明白為何自己竟有此“神通”,如此通玄的境界,已超乎一般武技的範疇。

  “鏘!”

九韶定音劍脫鞘而出,來到謝玄手上,以快至肉眼難察的驚人高速,照門縫疾劈而去。

劍鋒像破入薄紙般沒入門縫去,接著是破斷木閂的響聲。

就在九韶定音劍回到鞘內的那一刻,門閂掉到地上。

謝玄兩掌似輕實重的按上兩扇寺門,寺門立時洞開,現出寺門內的乾坤。

附近的群眾對這邊的突變已生出驚覺,駭然下紛紛往遠處退開。一片混亂。

寺門前人影僮憧,一時那看得清楚有多少人。

謝玄別頭向走近他的燕飛微微一笑,道:“燕兄弟請隨我來,為我謝家作人證。”

言罷哈哈一笑,神態悠閒的舉步人寺。

在主殿彌勒大殿的石階上,密密麻麻站著百多人,半是光頭僧服的彌勒教徒, —半是身穿武士服的大漢,為首者有五人,人人形相突出,燕飛認識的只有竺雷音和竺不歸,前者手持禪杖,胖若彌勒佛像般的體型雖然觸目,卻遠及不上竺不歸身旁的年輕女尼引人注目。

此女剃盡頂上青絲,穿上尼姑袍服,卻絲毫不予人有出家人的感覺,她既有一副煙視媚行的艷麗臉容!更有惹火誘人、顛倒眾生的誘人體態。她手持塵拂,與竺雷音重達百斤的揮杖一輕一重,相映成趣。

竺不歸立於正中處,神態冷漠,像看著與他沒有半點關係的事。

他左旁還有個高昂英偉的男子,腰掛長劍,穿的是皇族的服飾,華麗高貴!

神態既傲慢又自信,不用謝玄提點燕飛也猜到必是瑯琊王司馬道子。只看他出現在這裡,便知事情不但難以善罷,謝家與朝廷的關係,更瀕臨在公然決裂的邊緣。

司馬道子另一邊是位年約二十七、八的武士,神態陰鷥冷靜,用的也是長劍。

燕飛從他的體態一看便認出是與竺不歸聯手襲擊宋悲風的蒙臉人,從而推測出他是謝安的女婿王國寶,建康最有權勢的吸血鬼。

燕飛隨謝玄油然舉步,直抵離石階二十步處止步。

階頂處的司馬道子踏前一步,戟指謝玄厲聲喝道:“大膽謝玄,竟敢擅自回京,疏忽職守,還不給我立即下跪受縛,等待皇上發落。”

謝玄好整以暇的微微一笑,道:“今次回來的非止我謝玄一人,還有劉參軍和五千精騎,現正駐紮石頭城內。敢問瑯琊王他們是否亦該一併依你的意思處置。”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登時色變,可知他們對謝玄這著奇兵竟是一無所知。

謝玄仰天一陣長笑,喝道:“司馬道子你給我少說廢話,單打獨鬥,又或耋上圍毆,只要你一句說話。”

司馬道子雙目厲芒劇盛,瞪著謝玄。手按到劍把處去。

劉裕飛騎奔上朱雀航,他接令後立即趕返烏衣巷,通知謝家全面戒備,然後取馬出城。

他心中仍在盤旋著謝玄“假傳聖旨”四個字,心中佩服。

謝玄的“假傳聖旨”指的不單是他可假謝玄之令以指揮劉牢之的部隊還可以同樣的手法誆騙石頭城的守將入轂,以求能兵不血刃的進占石頭城。

由於石頭城的守軍全無心理準備,兼之劉牢之本身不但是當朝名將,又挾謝玄的聲威,只要報稱是奉皇命回京,定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制住石頭城的守將,再從容置石頭城於絕對的控制下。

此等若叛亂的行為,一個拿捏不好,建康將立即化為殘酷的戰場。

劉裕心中充滿激烈的情緒,在他心中的謝玄再沒有任何缺陷,因為他終於體會到謝玄的處境,非是他甘於作南晉之叛巨,而是他有說不出來的苦衷。

  他心中更充滿對謝玄的感激!明白謝玄對他另眼相看,是希望若自己不幸被謝安言中,英年早逝,劉格仍可以繼承他的遺志,統一南北。

  他是不會讓謝玄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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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以眼還眼

王國寶似乎想稍緩一觸即發般的緊張氣氛,插人道:“若石頭城已落在謝帥手內,當然立即轟動京師,因何我們現在仍沒有聽到半點消息呢?”

謝玄微笑道:“若你不是我的親戚,我今天肯定會先宰掉你。你收不到風聲,皆因我們手腳夠乾淨,不信的話你現在大可立即派人去查看。明天正午前我是絕不會離開京師的,我若沒有點手段!你們怎會直到這刻,仍不敢主動出手?”

竺不歸目不轉瞬的瞪著謝玄,神情冷酷,似要看遍看透謝玄的一切虛實。

燕飛明悟過來,終瞧透眼前由謝玄一手營造出來的局勢,正類似這荒集黑道的爭霸,皇法是根本不存在的,就看誰的實力強。

現在雙方各有優勢,也各有弱點。司馬曜兄弟的錯失在任謝玄的精騎來至建康城外仍懵然不知,而謝玄的問題,當然是壓在他肩頭的家族負擔。

燕飛是曾在邊荒集打過滾的人,心忖謝玄是坐言起行,以江湖的手法解決整件事,自己在“談判”上自可助謝玄一臂之力。淡淡道:“在下'荒人'燕飛,願領教王兄絕藝,好為宋老哥除去他至少佔上一半的心頭之恨。”

今趟連謝玄也不明白燕飛,若王國寶答應出戰,尚未懂運用體內新鮮熱辣,又玄幻至極的真氣的燕飛,將如何對付?

燕飛卻知王國寶有九成可能不敢或不願動手,他採取的是邊荒集幫會慣用的一種手法,以己方較不為人曉得深淺的高手,忽然挑戰對方較有頭面的人物,若對方不敢應戰,氣勢會大幅被削弱。

以王國寶的身分地位當然犯不著冒這個險,與一個在建康籍籍無名卻又不知虛實的燕飛交手。

在邊荒集,通常應付的手段是由另一個份量較次的人迎戰,以表示看不起對方,輸了亦不影響全局。

事實上燕飛並不怕出手,且是故意要自己陷身於這種情況。正如謝玄提示的置諸於死地而後生,從動輒分出生死的戰鬥中去掌握、學習“自然之道”,目前正是最隹的速成機會。何況際此強敵環伺之時,他既要相助謝家,且還要照顧高彥,故眼前當務之急,是恢復武功。否則即使托庇謝家,可以安然離開建康,回到邊荒集仍是死劫難逃,至少王國寶便絕不肯放過他。這卑鄙小人沒法拿謝玄出氣,只好退而求其次,殺燕飛以洩憤。

王國寶表現出高手的風範,手落到劍把處,—言不發的瞪著燕飛,假若謝玄依江湖規矩退避一旁,在場所有人都生出他會立即出手的感覺,可見他的氣勢是如何凌厲,一派置生死於度外的氣概,顯示他王國寶得以列名九品高手榜上,憑的確是真材實料。

燕飛卻差點要喚娘,那種感覺確是太奇妙了。他一絲不誤地掌握到王國寶的虛實,至乎他會發動的攻擊,他因掌握到王國寶的“現在”,故而亦可掌握延伸下去的未來。這屬於一種近乎通靈的神妙感覺,既沒法解釋,更沒法形容。燕飛一瞥之下,竟已看通看透了王國寶。

竺雷音跨前一步,來到石階邊緣,揮杖往地面一頓,發出悶雷般的金石交嗚聲,戟指怒喝道“你這荒人是甚麼資格身分,竟敢口出狂言,若活得不耐煩,我竺雷音立即把你超渡!”

禪杖頓地的響聲傳入燕飛的耳鼓,他立即掌握到對方的武功路子是專走剛猛橫練,善於硬碰硬;更準確測出他功力的深淺。令燕飛泛起自己果有“神通廣大”的感覺。

對於燕飛這個曾在邊荒集打滾的人,當然明白竺雷音並非真的要出手,只是要予王國寶一個下台階的機會。可以想像司馬道子一方的人,見燕飛能獨力救走宋悲風,豈無戒懼之意?所以竺雷音不想王國寶在摸清楚燕飛底細前,去冒這個險。更何況若沒有謝玄點頭,又或司馬道子肯不顧一切與謝玄決裂,竺雷音亦絕不用莽然動手,致弄得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想是這麼想,燕飛本身也準備只憑黑道的談判方式,壓得對方台不起頭來,可是體內的真氣卻是另一回事,忽然間他成為王國寶和竺雷音針對的目標,他們雖尚未出手,可是精神氣勢立即鎖緊燕飛,一觸即發。他體內直到此刻仍不是由他作主人的真氣,立即生出感應,天然運轉,在眨眼的高速內,真氣蓄聚丹田,猛衝左手經脈。

燕飛心叫糟糕,卻不敢對自動運轉的真氣有半點杵逆阻止,因有前車之鑑,怕自己未出手已真氣錯亂,窩囊倒地。

  只好順乎自然,一掌劈出。

在其他人眼中,竺雷音剛說畢,燕飛便一掌隔空朝王國寶虛劈,似緩似快,其動作充滿渾然天成、無懈可擊的境界,但表面看來,似乎全無殺傷的威力。

首當其衝的王國寶卻是另一番味道,他身為出色劍手因燕飛的言語挑釁,擺出即要攻擊的姿態,雖然並不准備真的下場動手,可是自然而然地亦蓄勢待發,擬定下了出手的步法和出劍的角度。而令他駭然的是燕飛此記虛劈,竟封死他擬采的攻擊路線,就像能預知他的招數變化般,即使他立施反擊,結果仍不會有兩樣,他的劍鋒肯定會給對方劈中,且不敢變招進擊,因為任何變化,在燕飛這奪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劈下,均會暴露破綻,而對手在氣機感應下,尋隙攻來,自己將盡失先機。

燕飛的手掌似在眼前擴大,隱與天地的力量結合為一,把王國寶完全鎖緊籠罩。

進既不能,只有退而守之,王國寶應掌後撤一步,把劍拔離劍鞘三寸,改採守勢。

由司馬道子、竺不歸打下,人人色變,想不到燕飛如此高明,跟在餃子館捱揍而無力還手的燕飛,活像天南地北的兩個人。

燕飛本想見好該收,可是體內真氣卻完全不聽腦袋指揮,自然而然的掌握為拳,扭腰一拳隔空朝石階上的竺雷音轟去。

沛然難測的氣勁脫拳越出,沒有帶起任何風聲,卻是高度集中,撞擊竺雷音。

竺雷音感到燕飛的拳勁似氣柱般貫胸而來,避無可避,大吃一驚下禪杖點出,與燕飛正面硬拚一招。

  “蓬!”

勁氣交擊,竺雷音全身劇震,雖然勉強擋著燕飛拳勁,全身經脈卻如被烈火焚燒,難過至極點,身不由主的退回原有位置,接著又打個寒顫,灼熱被冰凍代替,又是另一番感受,登時戰意全消,臉上血色盡褪。

全場鴉雀無聲,人人目光集中到燕飛身上,無不生出戒懼之意。

  謝玄則目射奇光,看著燕飛。

燕飛去除威脅,體內真氣再無異動,終可以垂下出擊的手,神情有點尷尬,且心中叫苦。他從來不是愛主動進攻的人,可以不用出手但不出手,但看來體內真氣並不會那麼聽話,只要遇上威脅,會自然發動。如此一來,說不定會弄砸了事情。

一陣嬌笑聲出自艷尼妙音的香肩,立即稍為引開敵我雙方的注意力。也為劍拔弩張的氣氛注進一點春意。

  燕飛朝她瞧去。見她未語先笑,萬種風情,不由聯想起既狠又毒的無義妖女青媞,心中一陣煩厭,喝斷她的嬌笑道“我燕飛以人頭保證,玄帥並非虛言恫嚇,王爺若走錯一著,大晉立成分裂之局,建康難保安定。而此事咎不在玄帥,而須由王爺承擔。我燕飛沒有聽人說廢話的習慣,王爺若不肯交出暗算宋悲風的人,便請說一句話交待。”

謝玄啞然笑道“好一個燕飛,不負邊荒第一劍客的威名。”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交換個眼色,均心中叫苦。

他們的計劃只是針對謝安,迫他離開建康,假若宋悲風橫死街頭,謝家根本無從追究,更可報宋悲風羞辱司馬元顯之仇。

豈知事與願違,橫裡殺出個燕飛,救走宋悲風,暴露行凶者的身分。更想不到的是謝玄突然回到建康,還帶來一支奇兵,令他們手足無措,陷於下風。

最頭痛是燕飛表現出來的武功,即使及不上謝玄,也所差無幾。若兩人一意突圍,他們憑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阻止,變成不動手不行,動手更不行之局。

一直沒作聲的竺不歸,陰惻惻的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宋悲風的事是因本人看不過眼他橫行霸道,故出手教訓,一概與王爺無關。王爺和王大人適逢此會,只因來此參拜迎奉回來的彌勒佛,謝玄你若要為宋悲風出頭衝著本人來吧!”

燕飛頓然對竺不歸改觀,此為唯一解決眼前死局的方法,就是以江湖的手法解決,手底下見真章,只要竺不歸能擊退謝玄,謝玄當然再沒有大動干戈的藉口。

如果謝玄落敗身亡,亦只好怪自己技不如人,不但謝家沒法追究,北府兵將也沒有藉口為他報仇,因為這是江湖規矩。

謝玄唇角飄出一絲笑意,點頭道:“小活彌勒既肯賜教,謝某人當然樂於奉陪,請!”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眼中喜色。對竺不歸他們有絕對信心,此又為最佳的解決辦法,當然不會出言阻止。

竺不歸緩緩步下石階,手往後探,取下掛在背上的無邊環。

燕飛往一旁退開,他見過竺不歸出手對付宋悲風,知他武功高明,手上無邊環千變萬化,但卻沒有為謝玄擔心,暗忖他可以一劍擊退高手如任遙,對方又只是竺不歸而非與任遙齊名的竺法慶,謝玄肯定不會失手。

謝玄則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名士風範,緩步後移,來至寺前廣闊空地的中心處,似欣賞園景多於與勁敵生死決戰。

在竺雷音的指使下,兩名僧徒把寺門關上,隔斷寺外群眾窺探的目光。

謝玄和竺不歸隔丈對峙,決戰如箭在弦一觸即發,氣氛頓然緊張起來。

  “鏘!”

謝玄拔劍出鞘,略一沉腕,九韶定音劍的七個音孔同時生嗚,整齊劃一,有如吹起戰爭的號角,確收先聲奪人之功,令人有莫測其深淺的伏然感覺。

落入燕飛耳中則化為一種訊息,使他完全掌握到九韶定音劍的鋒快和沈重的劍質,至乎謝玄於劍上力量分佈的細微情況,玄妙至極點。

燕飛生出明悟,從獨叟的丹房走出來後,他再不是以前的燕飛,丹劫把他體內與體外的世界徹底改變了,眼前的世界忽然充滿生趣,縱使在生死決戰中,他也看到生機萌生的希望。單是視覺和聽覺,已可變成最令人滿足的享受。

若以這種境界的視聽之力,看通看透對手的強項弱點,天下豈還能有抗衡之輩?

問題在他此刻尚未能控制體內其氣,隨意化為己用,以之克敵制勝。戰鬥中雙方無所不用其極,變化萬千,不像剛才般的分明情況,純憑真氣的天然感應肯定遠未足以應付。且成為體內真氣的奴隸或扯線木偶也大過窩囊難成大器。但如能另創一種可以運用體內真氣獨特性能的武功,配合近乎通玄的感官,即使強如任遙亦不用畏懼。

不由第二度想起懷內的《參同契》。

所有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閃過燕飛的腦際,“小活彌勒”竺不歸的無邊環脫手而出,彎彎的循著一道嵌合天地至理的弧線,飛擊謝玄,登即破風之聲大作,發出嘯聲,出奇地無邊環自身只是緩緩旋動,對比無邊環飛行的迅快速度,矛盾而玄妙,本身已收懾敵之效。

燕飛卻清楚竺不歸已落在下風,他因受謝玄充滿殺伐味道的“定音”所惑,誤以為定音劍將主動出擊,遂先發製人,不知謝去正是要引他出手。

雙方交手的微妙情況一絲不漏的顯現燕飛心頭,謝玄一陣長笑,九韶定音劍畫破虛空,彎擊竺不歸離手而來的無邊環。

  “當!”

劍環交擊,竺不歸以鬼魅般普通肉眼難察的高速,搶前探手抓著被擊得回飛回來的無邊憬,化作漫天環影,狂風暴雨的往謝全攻去,場內立即勁氣橫空。司馬道子方面爆起震天采聲。

謝玄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人劍合一的投人環影裡去,劍到處悶雷之聲大作,不但倍添其聲勢,最要命的是劍嘯聲和定音劍並不真正吻合,似乎另有一把發出悶雷之音的無形之劍,當其真身水艱瀉地的還擊敵人時,這把無形之劍卻在別處吶喊助威,擾敵惑敵,令敵人生出錯覺,眼所見和耳所聽生出差距,玄妙非常。

環劍交擊聲爆竹般連串響起,密集快速,謝玄在環影勁氣中進退自如劍勢像潮水般起伏,時強時弱,弱時引得環勢大盛,強時迫得環影收斂,而謝玄仍是那麼瀟灑寫意,幾番如此攻守後,竺不歸銳氣全消,變得守多於攻,主控權落在謝玄手上。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一方變得人人臉色凝重,看出竺不歸落在卜風,而謝玄九韶定音劍的可怕威勢,形成他們心頭沉重的壓力,連似是永遠瞼掛挑逗意味笑容的艷尼妙音,亦失去笑意。

  “叮!”

謝玄忽然於退後的剎那,環勢剛展的一刻,施出精妙絕倫的手法,重手猛劈無邊環,擎個正看,巧妙至極點。

竺不歸全身劇震,被劈得往後疾退,謝玄已如影附形,九韶定音劍化作萬千劍芒,劍嘯聲由悶雷聲而化為尖銳的破風聲,人在場上游走,飄忽無定,忽近忽遠,令人無從憑聽覺去掌握應付。

司馬道子方面人人暗叫不妙,燕飛更是心中一震,感應到謝玄身負內傷,所以無法支持以這種進退攻守的戰略,而要在時機未完全成熟下,速戰速決。

竺不歸仍未有資格令他負傷,其內傷當是以前戰鬥遺下來的舊患,而燕飛隱隱猜到多少與任遙曾令他身受其苦的陰損真氣有關係。

  “鏘!”

竺不歸應劍連人帶環蹌踉跌退,謝玄卻凝立不動,九韶定音劍遙指竺不歸。

  全場鴉雀無聲。

  “當!”

無邊環脫手墮地,竺不歸雙目眉心處現出劍傷紅點,往後便倒,“蓬” 的一聲仰跌地上,當場氣絕。

竺雷音臉上血色盡褪,似欲動手為竺不歸報仇但又猶豫不決。

謝玄淡淡道:“這一劍是代宋大叔還給你的。接著望向司馬道子,雙目神光劇盛,語氣仍是平和如常,微笑道: “瑯琊王肯否下場踢教? ”

司馬道子回過神來,兩眼充盈殺機,冷哼道:“謝帥力戰之後,最宜回府休息,恕本王不送哩!”

燕飛暗凜司馬道子的沉得住氣,不過換過自己是他,也要先弄清楚雙方形勢,始敢有進一步的行動。

謝玄哈哈一笑,與燕飛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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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扭轉乾坤

謝玄和燕飛剛出寺門,一乘馬車從車馬道轉入明日寺的外廣場!在三十多名軒昂騎士簇擁下!迎向他們駛來。

  謝玄看得皺起眉頭!不悅喝道:“誰著你們來的?”

帶頭的是謝琰,領著梁定都等一眾謝府家將,見到兩人安然無恙!人人現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謝琰笑道:“大哥沒事就好哩!你怎樣怪責我也可以!我們謝家上下一心,全力支持大哥。”

  在謝玄、謝琰的一代!人人均稱謝玄為大哥!以表示對他的尊敬。

燕飛對謝琰沒有甚麼好感,避往一旁。

謝玄啞然失笑道:“你不顧自身安危的趕來增援,現在又不是在戰場上!你偶然也可以違背軍令。”

謝琰瞥燕飛一眼,道:“燕公子和大哥請上車!我們邊行邊說。”

燕飛微笑道: “我們何不找個地方喝杯喜酒,慶祝竺不歸授首於玄帥劍下”

謝玄點頭,閒話家常的道:“好主意!就往紀千千的雨坪台如何?”

謝琰一震,朝燕飛再瞧來,此刻他才曉得竺不歸落敗身亡!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要知竺不歸乃彌勒教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而彌勒教在北方勢力雄厚!即使在符堅全盛之時,也不敢對彌勒教輕舉妄動,現在謝玄殺死竺不歸,與彌勒教結下深仇,肯定後患無窮。

兼之竺不歸乃司馬曜和司馬道子特意從北方迎回來的上賓!謝玄如此不留情面!等若與司馬氏皇朝公然決裂,後果更是難測。

令他更不明白的是,謝玄和燕飛兩人喜笑晏晏!神態輕鬆。際此建康隨時爆發內戰的時刻,還商量到那裡去慶祝!教謝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燕飛目光掃過四周愈聚愈多的群眾!心忖孫恩或許是其中一人,故此他們表現得愈輕鬆寫意!愈教孫恩莫測高深。

孫恩是北人眼中的南方第一高手,威名猶在“九品高手” 之上。若給他看出謝玄負傷,大有可能立即下手行刺,好令南晉陷入四分五裂的險惡形勢。

當下聞言笑道:“我們恐怕要把高彥抬到雨坪合去!否則他怎肯罷休?”

  謝琰終找到話題!道:“我們回府後再決定行止如何?”

謝玄微笑道:“好!立即打道回府!”

  在群眾歡呼擾攘聲中!馬車開出。

  謝玄和燕飛坐在後排!前者目注窗外,默然不語。

  燕飛則百感交集!建康大勝後的繁華,實脆弱至經不起任何風雨。穩定與否全係於謝安和謝玄兩叔侄身上。而由這一刻直至謝安離開,將是建康最凶險的時間!禍亂的種子已撒下!倘若司馬氏皇朝一念之差!危機將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亂局。

謝玄輕聲道:“燕兄弟是否看出我負傷?”

燕飛輕輕道:“是否與任遙有關?”

謝玄苦笑道:“他只是其中之一,令我負傷的是幕容垂,致使我壓不住任遙寒毒的劍氣;傷上加傷!至今未癒。竺不歸武功的高強!亦出乎我意料之外,使我傷勢加劇。唉!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司馬道子!而是孫恩。他出現的時間如此關鍵!分明是想擾亂我的心神和佈置!更代表他對建康如今的情況瞭如指掌!此事非常不妙。”

  燕飛向謝玄伸出左手!雙目射出懇切的神色。

  謝玄凝望他片刻!伸手與他相握!在馬車的顛簸中!兩人閉上眼睛!真氣在燕飛體內天然運轉!

自然而然輸入謝玄體內,助他療傷。

  好一會後,謝玄主動放開手!動容道:“燕兄弟的內功乃至真至純的先天真氣,不合絲毫後天雜氣,純淨至教人難以相信。”

燕飛張開眼睛,迎上謝玄的目光!輕聲道:“玄帥內傷非常嚴重。”

  謝玄把目光重投窗外!輕籲一口氣,淡淡道:“得你之助!現在已好多哩!生死有命,甚麼也不用放在心上。只希望燕兄弟不要把我的情況洩露於任何人,包括二叔在內。 ”

  燕飛心如鉛墜的點頭等應。

謝玄思索道:“在道家的角度來說,人在母體內出生前,胎兒口鼻呼吸之氣斷絕,全賴臍帶送來養份,當時任督二脈貫通,先天之氣迴轉任督天。出生後!後天之氣從口鼻進入,與母體聯繫斷絕,任督二脈逐漸封閉,至乎閉塞,再難吸收先天之氣。先天真氣雖仍充盈天地之間!卻苦於無法吸攝。”

  燕飛知道謝玄在指點他!忙聚精會神俯首受教。

他少有佩服一個人,可是,謝玄卻在短時間內贏得他發自內心的尊敬。不僅因他的蓋世的劍術!運籌帷幄的將帥大材,更因他高尚的品格和胸襟。

謝玄續道:“所以修道者修的無非是返本歸源之道!先要打通任督二脈!以吸收天地精氣!所謂『奪天地之精華』!成為宇宙母體內的胎兒。可是吸收的能量也有高下之別!要看修道者本身的資質和修煉的方式!稍有差池,先天之氣將變成後天凡俗之氣,況且修練過程艱苦困難,所以修得先天之氣者,萬不得一,均成不可多得的高手宗師。”

燕飛沉吟道:“這是從道家的角度去看,若從玄帥的角度看又如何?”

  謝玄唇角露出一線好看的笑意!道:“我的角度是易理的角度!易卦也有先後天之別,先天卦代表的是天地未判,萬物處於矇矓的情態,到先天卦轉後天卦!為之'扭轉乾坤'!天地分明!萬物依始,宇宙運轉。從這角度去看!先天之氣就是宇宙開始前至精至純之氣!存在於萬物發生之前,混混沌沌!至精至純,遠非後天宇宙的所謂先天之氣所能比。現在燕兄弟體內流動無有窮盡的異氣,大有可能是先天宇宙的能量!那是一切物事最本源的力量,全發於自然。故與現時所有修煉之法相悖,致令燕兄弟無法以一般行氣方法加以控制。故而我們修的只是假先天!但已非同小可!只有燕兄弟是先天中的先天。”

燕飛點頭道:“玄帥的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對我有很大的啟發,不過卻怕玄帥高估了我。”

謝玄微笑道:“可惜我的說法是沒法在短時間內證明!更不易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能由你親身去體會。己到家哩!”

車隊正駛進烏衣巷去,一切平靜如常!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坐在榻子上的高彥瞪大眼睛瞧著燕飛,坐到床沿來。

燕飛灑然笑道:“有甚麼好看的?”

高彥嚷道:“究竟有什麼事情發生在你身上,由昨晚開始失踪,現在忽然出現,整個人竟像煥然一新,比之在邊荒集的燕飛,令人有更深不可測的感覺。”

  燕飛不理他叫嚷!輕描淡寫的道:“坐到榻子中央去,讓我為你療傷!看看能否明天起程到邊荒集去?”

高彥大喜道:“我的娘!你竟然恢復了內功!難怪我熟悉的那個在邊荒集打抱不平的燕飛又回來了。嘿!話說在前頭!不見過紀千千,我是絕不肯死心回集的。”

  燕飛硬迫他坐到榻子中央!於他背後盤膝坐下!失笑道:“我真不明白你,難道你認為自己可以今紀千千傾心嗎?最後若落得帶著單思症淒涼而回!又是何苦來由呢?”

高彥氣道:“和你這種對女人沒興趣的人說這方面的事,等如對牛彈琴。你明白甚麼呢?我從小便有一個夢想,就是要娶得最動人的女人為妻!紀千千會否傾情於我,我根本不會去考慮,因為至少我曾遇上過。明白嗎?”

燕飛苦笑道:“你又能明白我多少?快給老子收攝心神!我立即要為你療傷,若你今晚能走路坐船!便可以還你夙願!見到紀千千!帶路的是謝玄。”

  高彥歡呼一聲!急道:“還不立即下手治療彥少爺我!”

燕飛心中一陣溫暖,自己終可以為高彥做點事。隨著他雙掌接上高彥背心!高彥體內的情況,立即纖亳畢露的展現在他心頭!而從受傷的輕重位置,他幾可在腦海裡重演高彥當日在餃子館遇襲的經過!那種感覺玄乎其玄,難以解釋!只可用通靈作為解釋。

他不敢有任何一點“蓄意而為”的舉動,只隱隱守看泥九宮和丹田兩大分別代表進陽火和退陰符的竅穴,體內先天真氣自然運轉,全身融融曳曳,說不出的平和寧美,充衝盈一種自給自足!不假外求的舒暢感覺。不由心中暗喜,曉得憑《參同契》開宗明義的兩句話,已令他掌握行氣的法門!是個非常好的開始。

高彥催道:“你在幹甚麼?為甚麼還沒有料子送過來。奧!”

  沛然莫測、至精至純!或真如謝玄所猜測的來自宇宙本源,尚未扭轉乾前的天地能量,源源不絕地送入高彥的經脈裡,高彥登時說不下去,乖乖閉上眼睛!行氣運血。

  燕飛排除雜念!全心全意為高彥療傷,再感覺不到時間的存在,他不但在醫治高彥!同時也在感受和探索本身真氣的功能和特性,正面的面對體內來自“丹劫”的龐大能量!無為而無不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廂房外走廊足音響起,其位置、輕重、遠近,浮現心湖,使他幾可勾勒出劉裕的樣子。他的腳步穩定有力,輕重如一!顯示劉裕對本身充滿自信!大有一往無前的氣勢!雖然他並非正與人動手!燕飛卻清楚感覺到他無時不處在戒備的狀態下,沒有緊張和慌忙!只是一種無法言傳、卻是高手所獨有的節奏。

燕飛停止意守泥九和丹田兩宮,真氣收止,放下按在高彥背上雙手,緩緩睜開眼睛!廂房一片昏暗!原來太陽剛好下山!不經不覺已為高彥進行了近兩個多時辰的療治!卻沒有真元損耗的疲倦感覺。

  高彥仍處於冥坐的狀態!對外間發生的事物無知無覺。

燕飛心忖,高彥正在行功的緊要關頭!最好不要讓人驚擾!這個想法剛在腦袋出現!他的人已從榻上飄起,行雲流水的一個翻騰,落到廂房門口!剛好見到劉裕正要踏步進入廂房。

劉褡見他突然現身,嚇了一跳,止步呆瞪著他。

燕飛趨前把他扯出去,來到四合院的遊廊處,道:“你不是據守石頭城嗎?為何會分身回來?”

劉裕抓著他雙肩道:“玄帥沒有說錯,你果然恢復內功,且更勝從前。”

燕飛欣然道:“恢復內功尚言之過早!不過卻有個很好的開始,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劉裕笑道:“玄帥交給我的事,我當然辦得妥妥貼貼。石頭城己兵不血刃落入我們手上!守城的主將是司馬道子的人!制著他便等若取得石頭城的控制權,因為守兵的心都在玄帥的一邊。玄帥使人來召我!說要請我參加今晚的慶功宴!順道與你和高彥小子好好聚舊。唉!久別相逢!卻直到此刻才能與你私下說話。我真的很高興,有一段時間,我甚至希望你不會醒過來,如今則擔憂盡去。”

  兩人挨坐欄杆,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燕飛道:“玄帥在那裡?”

劉裕道:“我剛見過他,他忙得要命,正安排明天與安公離開建康的事宜。聽他講,司馬曜請出王坦之!三度到這裡請安公入朝見駕!安公適才入宮去了。”

燕飛呆道:“這不是太冒險嗎?若司馬曜挺而走險!硬把安公軟禁宮內,我們豈非縛手縛腳?”

劉裕道:“這方面我反同意玄帥的看法!司馬曜兄弟絕不敢輕舉妄動!石頭城既落入我們手上!假若他們稍有異動!我們便可長驅直進!攻打宮城,司馬曜的皇位立即不保。現在雙方尚未撕破臉皮,我們進駐石頭城後!還依足規矩向司馬曜呈報情況,司馬曜無奈下已頒今批准!變成我們是依皇令行事。”

接著展出勝利的笑容,道:“司馬曜己經在讓步!否則他會下旨召玄帥入宮!一旦玄帥進宮!立即定他違抗聖旨的大罪。現在司馬曜只傳召安公,正表示大家尚留轉寰的餘地。明天之後,是分裂還是團結!就要看司馬曜兄弟如何對待建康的謝家。”

燕飛可以想像,建康都城此刻在暗裡進行的政治角力是如何激烈,更想到謝安和桓沖乃支持南晉穩定的兩大棟樑。後者已逝!若司馬曜敢對謝安不敬,國家立即分裂,諒司馬曜兄弟暫時仍沒這個膽量。

想到這裡,稍為安道:“我有件事尚未告訴你!就是安玉睛並不是真的安玉睛,而是逍遙教的妖后任青媞。”

  劉裕聽得有點不知所云!燕飛再不隱瞞,把整件事情說將出來,包括在沒有選擇下吞掉丹劫的經過。

  劉裕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短短數日間!竟有這般驚心動魄的事發生在燕飛身上。

燕飛最後道:“逍遙教的人由上至下行事邪惡叵測,你要小心提防。至於丹劫的事,你可以轉告玄帥!我並不想瞞他。”

劉裕冷哼道:“我才不怕他們!這幾個月來,我的刀法得玄帥親自提點!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反恨不得有人來給我試刀。說到陰謀詭計,我大概不會差他們多少,自會見招拆招。”

  然後用心地看看他!沉聲道:“你現在究竟有沒有與人動手的把握?”

燕飛苦笑道:“確是非常難說,最怕我積習難改,不能保持自然之法,那就糟糕。你有什麼主意?”

劉裕笑道:“我只是想重溫與老哥並肩作戰的樂趣。既然你不宜動手,此事作罷。”

  燕飛猜到他是想除掉孫恩!正要說話,高彥從廂房一拐一跌的滾出來,見到兩人方鬆一口氣,拍著胸口道:“還以為你們想撇下我私自去會紀千千呢,算你們吧!哈!劉裕你怎會在這裡的!該是隨玄師回來的吧!對嗎?”

  劉裕驚異的瞧這他!道:“又說你爬不起來,甚麼私會紀千千!你是否仍病得糊里糊塗?”

燕飛欣然道:“這小子倒不是吹牛皮!玄帥安排的慶功宴,將於今夜在紀千千的雨坪台舉行。”

劉裕尚未有機會說話,梁定都一瞼興會的趕來,道:“大少爺有請燕公子和劉副將。”又兩眼上翻,強忍著笑道:“高公子則請回房繼續靜養。”

高彥怒道:“去見你的大頭鬼。”

  說罷領路先行!一副惟恐給撇下的情狀!惹得作弄他的梁定都和燕劉兩人不禁哄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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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大任臨身

聽著劉裕、高彥和梁定都邊走路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燕飛的心神卻轉到自身的問題去,引發他馳想翩翩的是謝玄“扭轉乾坤”的四字提示。

自己之所以會摸錯行氣的路子,原因或在自己是以後天卦理的方法行氣運功,此為“扭轉乾坤”後所有修道者的修法正理,卻不知他如今體內的真氣是完全不同的類別,所有後天修煉之法均派不上用場。

證據便是自己進陽火便變成退陰符,退陰符剛好變成進陽火,恰好相反。以此推論,倘若把以前的功法掉轉過來,自己當可控制掌握體內的真氣,由“後天”的“日月麗天大法”,演進而成“先天”的“日月麗天大法” 。

燕飛心中湧起狂喜,曉得憑謝玄一句話的提點,已隱隱掌握到開啟體內先天正氣的門徑。

不過這只是個開始,前路仍是步步為艱,他現在頂多曉得泥丸宮反乾為坤,丹田穴反坤為乾,最要命是不能像摸著石頭過河般逐分逐寸的去探索,因為他是不能任意施為,一個不好,不是焚經便是凝經的結局。

心中再動,三度想起懷內的《參同契》,那或許是解決所有困難的寶藉。

  恨不得立即取經出來看個痛快。

梁定都的聲音在他耳內響起道:“到哩!”

四人轉出林路,忘官軒矗立前方。

劉裕還是首次到中園來,看到入門處的對聯,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沒有謝安,就沒有謝玄,更沒有淝水之戰,而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士的智者,就在軒內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打了一場自古以來最漂亮的一場大仗。

有燕飛在旁,他心中更有種暖融融的親切感覺,他絕對地信任燕飛,燕飛不但救過他的命,還令他成為淝水之勝的關鍵人物,更使他成為謝玄的繼承人。他也歡喜高彥,但那種歡喜是不同的,高彥可以是很好的玩伴,只要想想高彥見到紀千千的情況,生命頓然生趣盎然。

高彥的心神除紀千千外,再難容下其它東西。他唯一害怕的是紀千千並不是他想像中那麼完美無瑕。例如,她像建康城的其它人般,根本看不起荒人,哪她便沒啥特別!她可以拒絕他,看不上他,一切均沒有關係,最重要的是她必須像傳說中般美好,令人無法挑剔。

三人各想各的,愈發感受到謝家主園如詩如畫的景緻,彷如遠離建康城的繁囂。

劉裕笑道:“燕飛!我很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老實作答。”

燕飛啞然失笑道:“難道我一向不老實嗎?不過我的確不慣於回答問題,這與是否老實沒有絲毫關係。”

梁定都欣然道:“你們在這裡聊幾句,我去為你們通傳,看看會否忽然又有客人來訪。自大少爺回來的消息傳開,便不斷有客到訪。”

  說罷去了。

燕飛心忖紙包不住火,建康的高門權貴絡繹不絕的來見謝玄,不避嫌疑,不但表示對謝家的支持,更表示對司馬道子的不滿。只從這方面看,司馬氏皇朝便處於下風,教司馬曜兄弟更不敢妄動。

高彥笑道:“劉裕你也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去混,更在邊荒集打過滾,可知,向荒人問三問四乃邊荒集的大忌,何況問的對象竟是最不願答問題的燕飛?你是否想自討沒趣呢?”

劉裕微笑道:“我們三人間的交情,早破盡邊荒集的規條,不受任何限制。何況我問的非是甚麼大不了的問題,只是想問我們的燕公子,以他的人品武功,為何樂於在邊荒集作第一樓的保鏢而已!”

燕飛開始發現劉裕另一長處,是待人處事很有分寸。明明曉得,高彥這麼說多少帶點嫉忌他和劉裕關係的情緒,可是經他一句話,便把三人的交情拉在一起說,高彥自然聽得心中舒服。

他朝忘官軒瞧去,梁定都正與把守軒門的謝玄近衛說話,心忖宋悲風受創,梁定都又在餃子館遇襲一役中表現出色,在謝家內地位已大幅提高,對他的前途大有裨益!倘若再加磨練,改變性格上一些缺點,見多點世面,會是另一名好漢子。

目光回到劉裕處,微笑道:“因為我歡喜令本性善良的人,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中安安樂樂地生活,做生意賺錢,人人可放心到第一樓享受片刻的安寧。誰敢在第一樓生事,先要問過小弟的劍,對我來說,這已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劉裕苦笑道:“原來燕兄是個這麼懂自得其樂的人,我接著的話說不下去哩!”

高彥訝道:“你有什麼提議,只要是有錢賺的,大家可以從詳計議。”

劉裕道:“還不是有關邊荒集的!那小子喚我們過去哩!遲些再談吧!”

梁定都正在階台上向三人招手,著他們入軒。

不但謝玄在,謝安亦回來了,謝石、謝道韞、謝琰全在座,顯然在商量關乎到謝家存亡的頭等大事,而謝安則帶來最新的信息。

謝安微笑道:“各位隨便坐下,定都也來參與吧!”

只聽最後一句話,已令人體會到謝家正以自身的急劇變化,對眼前危局作出應變,為家族的命運而奮戰。

南方最有威望的僑寓世族,對司馬氏皇朝的壓迫排擠,在作出反擊。

燕飛等各有所感的默默在外圍四散坐下,梁定都則誠惶誠恐的坐到謝琰背側,那是宋悲風以前坐的位子。謝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梁定都提升至家將頭子的位置。

謝玄沈聲道:“司馬曜已公然讓步,批准了我們明天離開一事,可是誰都曉得這叫君子不吃眼前虧。所以我們必須為未來作部署,否則終難逃家毀人亡的慘局。”

高彥鬆了一口氣,這表示至少由此刻至明天正午,建康亦應該不會有突變,那他們就可安然去見紀千千了。

接著謝玄朝劉裕瞧去,道:“小裕有甚麼意見?”

燕飛心中一動,明白到謝玄是要劉裕表現一下,令謝安等曉得他謝玄沒有揀選錯人。從這角度看,眼前閒話家常似的會議,實是事關重大。既是如此,為何會讓自己和高彥兩個外人兼荒人參與。

他的目光落到謝道韞處,這位風韻動人的謝家才女,總能牽動他內心深處對娘親的感情,究竟是因為她那個酷肖娘親的神情,還是因為她有著娘親的影子。

劉裕先向謝安、謝石和謝琰三人分別請安,分析道:“現在全城均在我們的嚴密控制和監察下,任何軍事上的調動,均瞞不過我們,所以我們的離開根本不到任何人來左右,皇上只是因勢成事,無法可施。在現時利我的形勢下,我們有把握在明天日出前,完全控制建康。”

謝安點頭道:“小裕不僅有膽有識,最難得是氣度沈穩卻從容,自信而不囂張,是能創出大事業的人物,我對你有信心。”

眾人曉得這只是開場白,他已肯定了謝玄的選擇,而謝安接著的答話更事關重大,直接決定謝家會否推翻司馬氏皇朝。

謝安仰望屋樑,柔聲道:“現在的情勢就像這根橫梁,中間的一截是司馬氏皇朝,兩端分別是荊軍和北府兵,中間的一截塌下,南晉立即四分五裂,墮入北方的同一命運,另兩截任何一截折斷,房子也會因而崩塌。所以我謝安不想做這個帶來百姓大災難的罪人。”

謝玄接著道:“但也不是代表我們束手待斃,故此我們要為未來定下目標,首先是南方的安定,匡內然後攘外,再完成統一南北的空前壯舉。”

  劉裕點頭道:“小裕明白!”

謝安向燕飛笑道:“我沒有說錯吧!恭喜小飛神功盡复。”

燕飛心中溫暖,赧然道:“只是有點起色,打後還須看我的運數。”

謝道韞柔聲道:“說到運數,公子的好運數正代表我謝家仍是氣數未絕,正因有公子,不但救回宋大叔,揭破敵人奸謀,二弟又如此適逢其會的趕回來,有如鬼推神使似的。”

劉裕心中大贊,透過這番說話,蘭質慧心的謝家才女,巧妙地以天命運數來表示老天爺是站在她家的一邊,所以不用害怕。

燕飛則心中一顫,看看她,就像娘親重新活在他眼前,那種對生命無奈地被迫去忍受的神情,有如歷史的重演。

謝玄忽然現出一個抱歉的表情,向燕飛道:“我想求燕兄弟去做一件你不願意的事情。”

燕飛愕然道:“既明知我不願意,主帥因何還要迫我去做,我是個大懶人,最怕的就是任務或使命。”

謝道韞“噗哧”淺笑,接著又以衣袖掩口,表示失態,大大沖淡軒內嚴肅的氣氛。

謝玄啞然失笑道:“因為我曉得你拒絕不了。”

連高彥也聽得心中佩服,他雖不喜歡高門大族,可是謝家確有一種空山靈雨式的精神感染力,名士世家的懾人風采,其內涵亦透過謝安、謝玄和謝道韞三個成員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知如何,他感到燕飛是責無旁貸的。

燕飛嘆道:“玄帥該曉得我仍未適合與人動手吧?”

謝玄欣然道:“我求你去做的事,剛好是我為你對症下藥,令你可以在短時間內勘破體內先天異氣的運轉。”

高彥忍不住嚷道:“我也好奇得要命,究竟是甚麼事如此刺激?”

謝玄微笑道:“此事該由安公親口說出來,燕兄弟更無法拒絕。”

眾人的注意力全轉移到謝安身上,後者從容道:“我希望小飛從第一樓的保鏢,跳級至邊荒集的保鏢,不過若你選擇不回邊荒集,可當謝安沒有說過這幾句話。”

高彥、劉裕和梁定都均大感意外,曉得燕飛絕不肯接受。因為謝安雖說得有趣,卻等若要燕飛成為邊荒集最具權勢的人,在群雄爭霸的邊荒集,這是任何一方勢力都力有不逮的事,何況燕飛只是孑然一身?

燕飛嘆道:“安公太看得起我,與人仇殺鬥事,更非我所願,非我所長。”

謝安好整以暇的道:“我有一半是站在荒人的立場為民請命,只有一半是關乎到南晉的盛衰。現時人人明白,邊荒集在統一南北上的戰略意義,故成為北方分裂後諸胡政權必爭之地,也是南方一眾勢力的必爭之地,大禍早晚降臨邊荒集,為了邊荒集的太平,必須有一位肯為荒人著想的人出來主事,而我們能想到的人就是小飛你。不管你用甚麼能耐,千萬別讓邊荒集落入某方的控制下,那將代表南北的平衡被打破,而我們目前最需要的卻是和平與穩定。 ”

燕飛沈吟片刻道:“安公可知我體內流的有一半是胡人的血?”

謝玄接口道:“這正是捨你其誰的另一個主因,即使邊荒集由你主宰,南北的平衡依然沒有被打破。我們並非要你成為我們的棋子,而是希望你保持邊荒集一貫以來不受任何一方支配的特色。”

謝道韞輕輕道:“邊荒集是二叔憧憬向慕的奇異處所,只是從沒有想過它變得像現在般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燕飛忽然感到,謝府內他最難拒絕的人既不是謝安,也不是謝玄,而是這位氣質神態均酷肖娘的女子。

劉裕皺眉道:“燕兄返回邊荒集,已是踏足險境,慕容兄弟固與燕兄仇深如海,燕兄更分別與太乙教、逍遙教、彌勒教等結下樑子,他卻只有孤人單劍,保命已不易,還如何去控制天下間最無法無天的著名兇地?我們亦沒法予燕兄任何支援,有起事來,遠水難救近火。”

謝琰冷哼一聲,似在怪劉裕不分上下,竟插嘴且站在燕飛那邊說話,道:“此正為爹所言,燕公子是否要返回邊荒集去背後的意思,若燕公子根本沒意思回邊荒集,當然一切休提。但倘若燕公子回到邊荒集去,不論他是韜光養晦,又或大干一場,仇家遍地的情況仍沒有絲毫改變。”

高彥心情矛盾,既想燕飛返回邊荒集,又知等若要他投身動輒丟命的險境,在邊荒集,有很多事不是純憑武力可以解決的。燕飛一向獨來獨往,敵眾我寡下,任燕飛三頭六臂,想獨霸邊荒集,猶如撲火的飛蛾,徒是自取滅亡。不過話說回來,邊荒集更是個不講常理的地方,是為有本領和有運氣的人而設的。

燕飛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目光投往窗外的園林,沈聲道:“安公看得很準,邊荒集確是個奇異的處所,更是我現在唯一可容身的家,否則我將變成無家可歸的人。而我燕飛唯一的長處是並不怕死,更不害怕死亡的來臨。如果保持邊荒集的勢力均衡,確可以帶來南方暫時的安穩,我會盡力一試,雖然現在我沒有半分的把握。”

謝安欣然道:“有小飛這句話,形勢頓然不同,今晚小飛和高公子立即起程,坐船返邊荒集去。”

高彥大急道: “今晚的慶功宴呢?”

謝玄失笑道:“我們豈是不通情趣的人。今夜高兄弟離開雨坪台之時,一艘風帆會在秦淮樓恭候高兄弟的大駕,送你回家去。”

高彥放下心事,卻沒有絲毫感到不好意思,神情令人發噱。

劉裕沒有說話,亦輪不到他說話,不過心忖,以謝玄和謝安的為人,絕不會讓燕飛去送死,何況燕飛對邊荒集瞭如指掌,假設他在內功和劍術兩方面突飛猛進,憑他的才智,說不定可創造出奇蹟來。

他比燕飛和高彥更明白,謝安和謝玄這著棋子主要是針對桓玄,因為大江幫的江海流與邊荒集漢幫的祝老大關係密切,如邊荒集落入桓玄手上,不但可源源從北方取得戰馬等南方缺乏的物資,更可大發南北貿易的財,又可以在戰略佈置上佔盡優勢,邊荒集更變成他監視天下的耳目。

其次是對付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令兩人的勢力止於建康城內,所以,邊荒集不但關乎到南北的平衡,更直接影響南方諸勢力的榮枯。

燕飛正要說話,一縷紅影挾著少女的香氣,從正門似風般吹進來,往謝玄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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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佳人有約

一身紅衣的謝鍾秀橋喘連連的跪坐謝玄身旁,滿臉嗔怨,不理忘官軒內的長輩、家將和外人,纖手挽著乃父右臂,搖晃著不依的道:“爹啊!想煞女兒哩!你怎可以回來也不早點通知女兒,累得人家到小東山打獵去,錯過迎接爹入城的機會,要罰爹多陪女兒一年半載。”

高彥立即看得眼睛放亮,梁定都反有點自慚形穢的垂下頭去。她顯然剛飛騎一口氣的趕回來,俏臉紅撲撲的,散發著灼人的青春氣息。

謝玄露出又愛又憐的慈父神態,忍不住探手拍拍她可愛的臉蛋,滿臉歡容卻作作責怪的道:“秀兒你還像個孩子般愛胡鬧,還不向爺爺請安問好?爹還要為你引見三位貴客呢。”

謝鍾秀挨到謝玄旁,小鳥依人般說不出的嬌美動人,先喚一聲“爺爺”,再向謝石等逐一請安,最後目光飄過燕飛三人,含笑道“早見過哩!”接青探指一點高產,皺皺可愛的小鼻子,道:“你不是好人來的,看見女兒家便不眨眼。”

高彥登時給她說得無地自容,脹紅了臉,手足無措。

誰也想不到她如此直指高彥的不是,幸好她是以帶點開玩笑的語調說出來,顯得只是要刁蠻以報高彥無禮的一箭之仇,即使是成為箭靶的高彥也只是感到尷尬而非真的難過受辱。

謝石搖頭嘆道:“玄侄你要好好管教你的刁蠻女,怎可以如此失禮客人?”

謝安顯是極寵縱這個孫女兒,欣然笑道:“高公子真情真性,秀兒該為此感到驕傲才對。”

謝道韞輕呼道:“秀兒到我這邊,來不要纏著爹。”

謝鍾秀不依的搖頭,誰也看出她絕不肯離開久違的爹半步。

謝道韞苦笑道:“在客人面前,還像個長不大的野孩子,成何體統?”

燕飛被她帶點無奈的輕怨勾起對娘的深切回憶,心中湧起百般滋味,格外神傷。一方面他感受到天下最著名的望族成員間溫磬感人的親情,另一方面更聯想到現今險惡形勢下對謝家的摧殘和衝擊,而他更曉得謝玄因傷上加傷,恐怕確會如謝安所料般,過不了'十全相格'盛極而亡的一關。

劉裕尚是首次見到謝鍾秀,生出驚豔的感覺。比起刁鑽狡猾狠毒的妖后青緹,謝鍾秀便像含苞待放的清麗秋菊,純潔如一張未曾沾塵的白紙,只不知誰家男兒有幸,能在這白紙上寫下生命的美麗章句。自己當然是想也不敢想,因不論謝玄如何看得起他,可是高門跟寒族猶如隔著高山大河,連目下這種對坐已是例外中的例外,更不要說婚嫁之事。

高彥終回復過來,道:“高彥早前不敬之罪,請小姐原諒。”

謝鍾秀的目光來到燕飛處,見到他雙目射出的深注表情,微一錯愕,輕輕道:“你可就是邊荒集最著名的劍手'荒劍'燕飛,人家早打聽過哩!”

燕飛一呆道:“'荒劍'?我倒沒聽過這個古怪的外號。”

有謝鍾秀在場嬌嗔笑語,不但打破了先前嚴肅的氣氛,還平添無限生機春色。

謝安微笑道:“三位勿要見怪,我們家風一向如此,不拘於俗禮。”

劉裕向燕飛笑道:“以荒劍來形容燕兄,不是挺貼切嗎?”

謝玄乘機向愛女介紹道:“這位是劉裕劉副將,是隨爹從前線趕回來謝鍾秀向劉裕略一點頭,又向乃父撒嬌道:“爹啊!女兒要立刻為你引見秀兒最好的閨中密友,她在外面等得很苦呢?現在行嗎? ”

謝玄拿她沒法,苦笑道:“爹可以說不行嗎?”

謝鍾秀一聲歡呼,彈起來一溜風的奔出軒門去。

不一會她和另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手牽手的回到軒內,正是王恭之女,姿容不在謝鍾秀之下的王淡真。

比起謝鍾秀,王淡真多了幾分文靜溫婉,可是其淡靜卻令人感到她更高不可攀,似永遠要和別人保持一段遙不可觸的距離。

謝鍾秀盡顯沒有機心的女兒情態,興奮得一蹦一跳的,把王淡真帶到謝玄身前,傲然道:“這就是秀兒的爹!其他的人真兒大概都見過哩!”

燕飛瞥高彥一眼,見他臉泛憤然之色,垂下頭去,心中暗嘆。謝鍾秀一句無心之言,已觸著高彥痛處。

謝鍾秀雖然對燕飛等三人態度不錯,可是那隻是她名門閨秀對待下人的家教修養。而在介紹王淡真這另一位名門閨秀跟各人相識的骨節眼上,便露出端倪,顯示她小姐並不把他們三人和梁定都等視為至少該作禮貌性介紹的人,因為他們沒有那資格。

高彥是屬於邊荒集的,至於自己,只是浪跡天涯的傷心人;若說尚有個家,便該是龐義的第一樓,他的雪澗香比任何名山勝地更能牽纏著他的心。

他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答應該是出於謝玄的提議,那是近乎沒有可能完成的使命。他即使在邊荒集最得意的時刻,亦從未想過當邊荒集的主宰,怕亦沒有人敢動此妄念。

  可是他卻答應了。究竟是因為謝安、謝玄,或是為了邊荒集來自四方龍蛇混雜的各族荒民?又或許是龐義的雪澗香?抑或只是不想令謝道韞失望。

不過一切已不關重要,回到邊荒集再作打算,謝家並不是要他組織幫會,當個獨霸邊荒的龍頭老大。他仍可以是每天坐在第一樓喝酒胡棍的旁觀者,誰來惹他誰便要吃不完兜著走。雖是曉得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幸好地也再不是以前的那個燕飛。

  “支遁大師求見老爺!”

門衛的報告驚醒陷進沉思的燕飛,謝鍾秀和王淡真分別坐到謝玄左右,只看後者對謝玄崇慕的神情,便知謝玄是她心中的英雄偶像,純是一種對長者的崇敬。

謝安哈哈一笑,長身而起,親自出迎,累得所有人慌忙起立。

謝安灑然出軒,不片刻回來道: “小飛你出來!”

燕飛心中大訝,難道支遁要單獨見他。

支遁領著燕飛穿過一座竹林,安詳地道:“玉晴已知道燕公子回复功力的事。而且她似乎因此更有興致想見你一面。你們是否相識呢?罪過!罪過!支遁本不該有此一問的。”

燕飛心中浮起那對像把深黑夜空和最明亮星兒鑲進去似的眼睛,暗忖這才是真正的安玉晴,微笑道:“大師不問才不合常理,也或許合常理不等於合乎禪理。我和安姑娘確曾有一面之緣,安姑娘沒有提及嗎?”

支遁欣然合什道:“燕公子的話才是深含禪機,難怪安公愛和你談玄清論。支遁送你就送到這裡,出竹林後轉左穿過一道半月門,你會見到玉晴。若她有得罪之處,請燕公子多多包涵。”

燕飛聽得微一錯愕,心想這有德行的高僧必是感到安玉晴甚難相處,故有此語。

謝過後繼續舉步前行,心中一片寧和,不知是受到支循出塵的豐儀感染,還是因為星空覆蓋下謝家園林高逸的氣氛所影響,他的心神晉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祥和狀態,但要具體描述出來,他卻是無法辦到,感覺有點像整個神秘無限的宇宙正隨著他而轉移,但同時又與他沒有半點關係,存在和不存在的分界線也模糊起來,過去和未來也再不存在,只餘下眼前的一刻,存在只是由不斷演進的一刻串連起來,其他的事再不用理會。

  此算否是佳人有約?

自離長安之後,沒有一個女子能令他心動,妖女青緹並沒有使他動心;對謝鍾秀和王淡真他亦以平常心淡然處之,可是他總忘不掉真安玉晴亮若夜星的眼睛。

現在即可和她正面相見,感覺異常曼妙,至於她仍否冷漠如前,他倒不會計較,也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踏出林路,左方果有一道半月門,圍牆門洞均以不規則和大小不一的石頭堆砌,門洞內是庭園佈置,池塘小橋,很有特色,幽深雅緻。

燕飛負手油然穿過洞門,安玉晴的倩影映入眼簾,她坐在池心一座小亭裡,一道石橋把亭子和岸接連,小園沒有半點燈火,愈顯得星空深遠無盡。

不知是否因她的現身,燕飛感到整個人通靈起來,春蟲嗚叫、夜風吹拂、樹木花草的獨有氣味,人工小溪淌流的聲音,各具勝場,整個世界豐盛起來。大至天地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其本身已足夠引人入勝,令人感到生命背後的意義。生存本身已是樂趣。

這是一種暌違已久的動人況味,勾起他對童年的回憶。在童蒙的時代,他最愛看草原盡處的高山,憧憬山外的天地,大地無有窮盡,天之涯海之角究竟是如何的一番光景?在他孩童的心靈裡,眼見的一切均可與自身聯結起來,變成有意義的整體。今夜此刻他從另一處境和心態,享受這種充盈天趣的醉人感覺。

安玉晴頭戴竹笠,垂下兩重輕紗,換過別的人當然不曉得紗內的玄虛,特別是在此沒有燈火的幽黑環境裡,可是經丹劫洗禮後的燕飛卻是“神通廣大”,一眼掃去,毫無阻隔的看到重紗後那對秘不可測的美眸,正一眨不眨地審視他。

此刻他更得窺她如花玉容的全豹,她那令人為之傾倒天生麗質的清秀花容。

燕飛施禮後在石桌另一邊的石凳子坐下,微笑道:“安姑娘你好,邊荒一別,想不到仍有再見的機緣。”

重紗後的美眸現出驚訝神色,安玉晴平靜的道:“燕兄是否可以看穿我的面紗?”

燕飛抱歉道:“安姑娘勿要見怪,我不是存心如此,只是自然如此。”

安玉晴俏臉現出無可奈何的苦惱神情,輕嘆道“我想殺了你!”

  燕飛失聲道:“為什麼?”

安玉晴若無其事道:“這當然只能在心裡想想,不會付諸實行。或者我不該見你,何況你看來不但完全復原,且勝過從前。”

她的聲音有種清脆冷凝的清晰美,傳進耳鼓裡,不知是否因感官異乎尋常的靈銳,彷如隅隅耳語在淌流的河水上蕩漾,載著的卻是她那沉甸甸的對世情的厭倦和漠不關心。

燕飛直覺感到她不願與人世間的任何事物拉上關係,包括他本人在內。他不知自已為何有此明悟?只曉得這想法能不會錯到哪裡去。她有點像以前每天只懂在第一樓喝酒的自己,分別在自己是對現實失去所有希望,更因是沒有奮鬥的目標。她的情況又如何呢?是否已看破一切?可是她仍是青春少艾,生命最輝煌的日子正在等待她去經歷品嚐。

自長安之後,燕飛從未試過去關心一位年青女子芳心內的想法,此刻卻不由自主地去思索猜測,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安玉睛柔聲道:“燕兄在想甚麼呢?我是否開罪你啦?”

燕飛苦笑道:“若我坦白說出來,姑娘怕要再動下手殺我的念頭。”

安玉晴似乎生出興趣,黛眉輕蹙道:“你竟在動歪念嗎?”

燕飛禁止自己貪婪地去欣賞她那對令他忘記不掉的深邃眸神。目光落到石桌上,平靜的道:“姑娘勿要誤會,我只是忽然生出感觸,想起以前的自己,忍不住暗中與姑娘作個比較。”

安玉晴點頭道:“原來燕兄沉睡百天。竟生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覺,故把之前的自己視作另一個自己。”

燕飛感到她語氣減去三分冷漠,多了少許親切。而她的善解人意,更把雙方的隔離拉近,欣然道:“姑娘的比喻很貼切,我確有再世為人的感覺。初醒過來時,我感到非常迷惑,事事均感到有心無力,再難保持以往在邊荒集我行我素的心態,那須有一定的條件去支持。”

安玉晴淡淡道:“你是把我當作自行其是的人哩!”

燕飛生出知心的感覺,與她談話既不賣力氣,更是一種享受。微笑道:“我只是覺得姑娘是個獨立特行的人,超然於人世間的一切爭權奪利之外。而這正是燕飛一向求之而不得的妄想。”

安玉晴輕嘆道:“理想和現實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此刻見到我坐在這裡,正代表我難以置身事外。唉!為何我會忽然說起這方面的煩惱呢?今晚我想見你一面,是因放不下心來。怕你因任遙而來的傷害仍餘毒未消,現在已不用為你擔心哩!”

燕飛心想說得挺投契的,因何忽然又要打退堂鼓,忙道: “在下尚有一事奉告,是有關玉佩的事。”說罷朝她瞧去。

安玉晴雙目寒芒一閃,語氣轉冷,針對的並非燕飛,沉聲道“是否跟任青緹有關。”

燕飛心中一震,心忖妖后青緹亦是姓任,難道真是任遙的妹子?不過“任”姓也該是假的,所以仍是難說得很。

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但我並沒有見過'心佩',只看過'天佩'和'地佩'合起來後的樣子。若安姑娘不反對,我可再默寫出來。因為很不幸地受任青緹所騙,以為她真是安姑娘,故已把圖像交給她。”

安玉睛不屑的道:“縱使她三佩俱得又如何?這個我們道家最大的奇謎豈是任遙可輕易勘破。你不用把圖像寫出來,爹和我根本沒興趣為此花精神。我要的是任青緹的性命,而心佩必須物歸原主。”

燕飛忽然為她擔心起來,道:“姑娘須小心點!”

安玉晴淡淡道:“看來你給任遙打怕了。多謝你的關心,我可以問燕兄一個問題嗎?”

燕飛欣然道:“我還以為你再沒有談下去的雅興呢?我在聽著,不過卻不保證回答與否。說到底我仍是個荒人,荒人是不習慣回答問題的。”

安玉晴現出難得一見的一絲笑容,彷如月出東山的亮照大地,語氣仍是哪麼平靜,輕柔的道:“你很坦白,那我也坦白點,我少有與爹以外的人說這麼多話,原因只有一個,因為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從來不害怕任何人。”

燕飛感到有點失落,若她肯和他說這麼多話的原因,是完全沒有目的的,那會有趣得多。現在明顯不是如此,還令她感到有點害怕和不舒服。皺眉道:“姑娘因何害怕我?”

安玉晴白他一眼,這從未出現過在她粉瞼上的表情,風韻迷人至極點。以燕飛的定力,仍看得怦然心動,惱恨全消。高彥便常說女人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唉!我的娘!為何竟會想起高彥的“女子經”,難道自己意想追求她嗎?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投往天上的星空,輕輕道:“但現在再不害怕哩!因為我已弄清楚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嘿!我可以發問了嗎?”

燕飛嚴陣以待的道:“請安姑娘賜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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