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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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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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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1:49: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舊歡如夢

燕飛睜開眼睛,万俟明瑤出現在小溪對岸,她的打扮與剛才領路的秘族女高手沒有任何分別,全身裹在雪般純白的勁裝襄,可是不知如何,或許是她的腿長了一點,腰身細了些許、身材苗條上幾分,也比那健美的秘族女高手要高出二、三寸,竟予人有天壤之差的分別。彷彿天地初開時誕牛的美麗神物;她那生動活潑的體形和線條,像造化般無可供挑剔之處。

第一次看到万俟明瑤的時候,那時她還只是個少女,便已驚人地吸引著他。直至今天,她的吸引力仍沒有絲毫滅退。每一次看她,他都會有新的發現、新的驚喜,有點仍如首次見到她一般,心情波動不已。

她那雙細而長的鳳目更是變化多端,可以是冷漠和神秘,更可以充滿妖媚、挑逗,熱烈如火焰,可教任何男人感到能征服她是最了不起的本事,老天爺在人世間最大的恩賜。

但燕飛亦知道万俟明瑤是永不會被人征服的,這是經過最痛苦的經驗後深切體會的事實。

事實上他從未想過要征服万俟明瑤,只希望她愛他如同他愛她般深。但最終他失敗了,且是最徹底的失敗。有時他會想,她根本從未真的愛過他。

  他燕飛只是她解悶兒的玩物。

   “漢”!

她熟悉的聲音傳進燕飛耳內,是那低沉悅耳、性感迷人,勾起他早被深深埋葬的某種令人意亂神搖的動人感覺。

夜半無人,枕邊私語,天地間恍惚只剩下她和他,她的一顰-笑,是那樣無可抵禦的令他顛倒迷醉。

當她動人的身體在他懷裡顫抖著,一遍又一遍像此刻般呼喚他以前的名字,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她,再容納不下其它的東西。他從沒想過黑夜會是如此美麗,如此和平,如斯激烈。一次他們在歡娛平靜的氣氛中躺在一起,她對他說:“女人在戀愛時,是不講規矩,不會害羞,無法無天的。”

這句話仍言猶在耳,像在昨夜才說的,但燕飛卻清楚過去和她的一切俱往矣,便如大河長江氾濫的洪水,把一切沖走,永不回來。

他愛過她,也恨過她,然後是徹底的失望,是愛是恨再不重要。

那是他生命中一段最不想記起的回億,也是最深刻難忘的奇遇和經歷。

  燕飛嘆了一口氣。

万俟明瑤舉起纖手,抓著頭罩的下幅,把整個頭罩掀起來,納入腰囊,露出能傾倒天下男人的絕世花容,烏黑閃亮的秀發如瀑布般自由寫意的傾瀉而下,益發顯得她雪白的瞼肌晶瑩剔透,超乎凡間任何玉石之上,寶石般的明眸在長而媚的秀目內閃閃生輝,一眨不眨深情專注地凝望著他。

她還是那麼驚心動魄的奪目美麗。

“為甚麼要嘆氣呢?你不再愛我了嗎?”

  燕飛心中苦笑。

當年在長安,他沒法離開她,為的正是她此刻柔情似水的姿態模樣,在她愛著他時,她如火的熱情完全把他融化,令他忘掉一切因她而起,種種噬心的折磨和痛苦,直至燕飛心死。

万俟明瑤輕躍過小溪,來到他前方,蹲下拉起他的雙手緊握著,然後仰起擁有能奪天地造化精華的美麗線條的輪廓,豐潤的香唇露出一絲似能破開烏雲的陽光般的笑意,輕柔的道: “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明瑤今回是破題兒第一趟求人哩!”

秘語從她口中說出來,有種難以形容的溫柔和動人心弦,充盈輕重緩急的節奏感,不單是迷人的語言,更是能觸動人心的天籟樂章。

想起過往親密至無分彼我的關係,燕飛有點不由自主地輕輕反握著她一雙玉手,雖然同時想到這雙手可毫不留情地殺人,也無法忘懷她溫柔多情的觸摸。

在等候万俟明瑤來臨前,任燕飛千想萬想,仍沒想過万俟明瑤會以這樣的態度對他,問他這幾句話,宛如一切事情從沒有發生過,長安的熱戀仍像一發不可收拾的林火般在焚燒蔓延。

  她是否在耍手段騙他呢?

明知拓跋漢就是燕飛,仍要逼向雨田來殺他,只是為傷害向雨田,對向雨田的拒愛作出最嚴酷殘忍的報復,由此已可見他以前的看法沒錯,万俟明瑤心中始終只有向雨田一個人,對他燕飛不過是逢場作戲。

万俟明瑤細審他的臉容,道:“漢!你變了很多,整個人的氣質都改變了,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不過在我心中,你永遠是在沙海裡迷了路的那個小子拓跋漢,也是在長安和我重逢的拓跋漢。”

又凝望他的眼睛,柔聲道:“你的眼內多了很多東西,我無法形容那是甚麼。我似熟悉你的眼睛,但又感到很陌生。你在想甚麼呢?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有個美滿的將來,正如你曾承諾的,我們可以做世上最美好的一對愛侶。你改變了,但我也改變了。我一直不相信有人能改變我,但我的確被你改變了。”

燕飛心中沒有半點憤怒,只有無盡的悲哀。於万俟明瑤來說,沒有任何人或事比秘族的傳承和榮譽更重要,那是自小由她爹灌輸給她的想法,根深柢固,不是任何人能改變,更絕不會因他燕飛而改變。

燕飛感覺苦夜空燦爛的星光灑在他們身上,他和她此刻表面上非常親近,但他卻清楚兩顆心像是隔著萬水千山般遙遠。心中不由浮現紀千千的如花玉容,縱然他們一個在天之涯,一個在地之角,但兩顆心之間卻沒有距離。

他的確變了,竟可在與万俟明瑤一起時,思念另一固女子。

万俟明瑤輕輕地把一雙柔荑從他手中抽出來,接著伸展動人的身體,投入他懷裡去,雙手水蛇般纏上他的頸項,香唇湊到他耳旁喘息著道:“漢!擁抱我!像你以前般緊緊的擁抱我。”

燕飛沒有依她的話,似變成一座不動如山的石像般,嘆道:“你愛我嗎?”

万俟明瑤微嗔道:“又說蠢話了,你有一點沒有變,仍是以前那個既愛懷疑又固執的傻瓜。”

嗅著她的發香,鼻子充盈她健康的氣息,感受苦軟玉溫香在懷中的迷醉滋味,燕飛卻是心靜如止水,沒有半絲波蕩,因為他曉得當他沒有依言擁抱她的一刻,万俟明瑤生出殺機,在這樣親密的接觸下,她的意念瞞不過他的靈覺。

燕飛沉聲道:“你所謂對我的愛,並不是我要求的那種愛。當年在長安時,縱使我和你有最親密的行為,但我仍不時有孤獨的感覺,那是一種空虛的窒息感,可以令人沒法掌握幸福。我一直想不通為何在理該最快樂的時刻,卻有那種不愉快的感覺,當時我還以為是因不了解你,但我終於明白了,在離開你之後,腦子醒過來的時候,我明白了。因為你的心中有另一個人,當你和我說話,甚卒和我歡好的時候,你卻在想另一個人。”

万俟明瑤一陣風般離開他懷裡,退往丈許外的地方,秀髮飄揚,傲然挺立,鳳目射出閃閃電芒,配合背掛從香肩斜探出來的長劍,登時由千嬌百媚的多情女廣,化身為可奪命的勾魂艷使。語氣出奇地平靜道:“拓跋漢你何不坦白告訴我,你已移情別戀,不用再口出污言,侮辱我万俟明瑤。”

燕飛淡淡道:“我並沒有移情別戀,還記得在我離開的同一個晚上,你對我說的一番話嗎?你親口向我說你對一個男人傾情專注的時代早過去了,男女之情更不是你的人生目標,你有過很多男人,我只不過是其中之一,若我認為自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便是不自量力。你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們的所謂戀情立告終結。你可以當我是町呼之即至揮之即大的人,但我卻清楚自己不是這種人。”

万俟明瑤臉上現出溫柔之色,代替了凌厲的眼神,她走近燕飛兩步,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至半丈,苦笑道:“你真的是傻瓜。我一時的氣話,怎可以當真呢,明瑤只是氣不過你堅持要去行刺慕容文,所以故意挫折你、侮辱你,向你澆冷水吧!事實證明了你是對的而我錯了。你不但成功刺殺慕容文,轟動長安,還奇蹟地脫身逃走,引得慕容文家族的高手傾巢而出,為我們製造了一個乾載難逢的機會,才能把我爹救回去。我承認低估了你,但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思念你是錐心的折磨。現在一切已成為過去,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拋開一切,與你立即返回沙漠中最美麗的綠洲,再不理世間的任何事。”

燕飛曉得她所說的甜言蜜語沒有一句是真的,她正進入最佳的攻擊位置,可讓她名為“漠柔”的鋒利軟劍發揮最可怕的威力,搶占先機。

她說的雖然是迷人的情話,但燕飛卻感應到她心裹的奧秘,明白她為何要費這麼多唇舌。

万俟明瑤是不服氣,她不服的是燕飛離開她,而非她拋棄燕飛。同時她雖發覺燕飛在武功上大有長進,但認為燕飛仍不是她的對手。

當燕飛再一次被她迷倒,答應隨她返回沙漠雙宿雙棲,她會毫不猶豫的出手,取燕飛之命。

自從被向雨田拒愛後,她已失去愛別人的能力。正如向雨田說的,她對燕飛僅存的一點愛意,已因燕飛主動離開她,一去不回頭,而轉變為恨。

當她討回失去的驕傲和尊嚴後,他燕飛在她心中再沒有任何價值,殺掉他便完成了她對慕容垂的諾言,不用留在這裡與拓跋珪周旋冒險,是對她族人最有利的事。

至於她真正愛的向雨田,將因無法完成任務被逼永遠留在她身邊。

這就是万俟明瑤好強的性格,燕飛了解她,也心生憐惜。

說到底,他們曾是繾綣難捨的愛侶。

縱然他武功已達上窺天道的層次,由於無法向她施展“仙門劍訣”,燕飛對她的“漠柔”仍是非常顧忌。

万俟明瑤學武的天分絕不在向雨田之下,使用軟劍的技術已臻鬼神莫測的層次,可硬可軟,教人防不勝防。

在無法盡全力下,他並不是穩操勝算的。

燕飛語重心長的緩緩道:“明瑤你再想想吧!仔細和平心靜氣地想一想我們當年在長安的情況,那就叫愛嗎??真正的愛是從來不會計較的,它會令人不顧一切,更是無私的,絕不會蓄意去傷害對方,令對方難受。偶爾我們間生出愛的火花,隨即又煙消雲散,因為你仍無法把心巾的愛寄託在我身上;你知道我講的是真話,更曉得我從來沒向你說謊。自那晚離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亦告結束,雖然我從沒有忘記我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分不清楚那是苦還是甜的往事。”

万俟明瑤雙目亮起異芒,那是她展開秘族最玄奇深奧武功 “破雲奪日功”的必然現象,顯示她隨時出手。

  兩人目光交擊。

万俟明瑤一字一字的道: “你真的不會騙我嗎?那就坦白告訴我,你是不是愛上了紀千千?”

燕飛淡然道:“我從來沒有打算在此事上瞞你,亦知瞞不過你,現在對我最重要的事,是如何把千千從慕容垂的手上救出來。”

這番話是燕飛最不願向万俟明瑤說的,卻又是不得不說。只有這樣,才可令万俟明瑤非殺他不可,她做不到時,只好請向雨田出馬。如此她將處於穩勝的局面,不論何人敗陣身亡,她仍可今生存下來的一方痛苦自責。

万俟明瑤淒然一笑,目泛淚光,道:“燕飛你是否敢作敢為的男子漢大丈夫,何不直接了當答我的問題,你究竟是否愛上了紀千千?答我吧!我要一個不含糊的答案。”

燕飛太清楚她的脾性了,万俟明瑤從來不是個軟弱的人,怎會有這種小女子的情態?說到底這是她的一種手段,因為直至這刻他仍沒有露出任何弱點破綻,而万俟明瑤則力圖在他無懈可擊的心神打開一個缺口,只要他心神稍有波動,凌厲的殺著會如黃河長江之水般滔滔而來,直至他伏尸小谷。

他明白万俟明瑤,万俟明瑤也了解他,清楚昔日的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

現在的燕飛在本質上並沒有改變,可是對這世界的看法已生出天翻地覆的變化,追尋的東西再不相同。而他與紀千千超越物質、距離的奇異戀愛,更遠超過當年他和万俟明瑤曾擁有過的一切。

如果他和万俟明瑤相戀時是患上愛的絕症,那他現在已完全痊癒過來,得到了新的生命。

他和万俟明瑤的愛或許只是一種虛假的幻覺,加上主觀的投射和期望;但和紀千千熾熱的愛戀,卻不用有絲毫懷疑,中間沒有任何阻隔,是心與心的直接對話,完全沒有疏離或隔閡的感觸。

燕飛仰望壯麗的星空,感到心靈打開了,與星空結合為一,原本渺小的自己,變成與天地相依共存,他再不渺小。

這種突然而來,美妙難言的感覺是有因果的,因為就在這一刻,他悟通了愛的真諦,也從與万俟明瑤愛的夢魘裹脫身出來。

人與人之間的愛,是有局限的,我們從不能真的了解別人,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活著,隔離在他們各自的天地襄,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想法。

  他曾因万俟明瑤飽吃其中之苦。他和万俟明瑤雖然曾在一起,做著男女間最親密的行為和動作,但他們真的是在一起嗎?心與心之間的鴻溝是無法跨越的,直至眼前這一刻。

  他明白了!

他也得到了自由,心中填滿了對紀千千的愛,那是一種深沉和超越的愛,沒有任何保留,也沒有止境。他更生出對眼前曾使他難以自拔的嬌嬈最沉痛的惋惜。他和万俟明瑤:水遠再無法回到昔日的光景。

燕飛道:“這是何苦來哉?我怎忍心對明瑤說出這句話呢?聽我的話好嗎?立即率族人返回沙漠去,慕容垂的奸計是注定行不通的。你或許以為我說的只是空口白話,但我可向你保證這是我的肺腑之言。走吧!”

一顆淚珠從万俟明瑤眼角流下來,接著她雙日淚光消斂,回复冰雪的冷靜,盯著燕飛道:“你曉得甚麼呢?憑你和拓跋珪那小子怎會是慕容垂的對手?在任何一方面你都差遠了。”

她說話的內容語調,令他想起在長安時,她反對他去行刺慕容文的情景,充滿了蔑視和不屑。當時當然對他造成極大的傷害,現在則只有憐惜和心酸。

老天爺為何要把他們放在如此勢不兩立的位置上去,他真的不明白老天爺,牠有同情心嗎?

燕飛淡淡道:“明瑤是否指慕容垂煽動赫連勃勃去偷襲盛樂的事呢?”

万俟明瑤難掩驚訝之色的嬌軀微顫,瞪著他沉聲道:“拓跋珪那小子是否偷偷返盛樂去了?”

燕飛心忖万俟明瑤仍是那麼冰雪聰明、思想敏捷,憑自己一句話推斷出拓跋珪久未露面的原因。

万俟明瑤說這番話時雙目異芒大盛,光采尤勝從前,令燕飛曉得她這些年來並沒有閒著,比之長安時功力火候又有精進。

燕飛答道:“如果我沒有猜錯,赫連勃勃今回能保命返回統萬,已算非常萬幸。”

万俟明瑤美目異芒更盛,沒有說話,顯示隨時會出手強攻。

燕飛心神往四外延伸,稍鬆一口氣,因為他並沒有發覺其它秘人。

万俟明瑤肯孤身一人來會他,或許是對他猶有餘情,又或是認為只憑她手中的“漠柔”,足夠殺他有餘。

不論如何,這點對他非常有利,他實在不願傷害任何一個秘人。

燕飛盡最後的努力道:“對拓跋珪來說,沒有任何事比復國更重要,當他回來時,他會用盡一切辦法打擊你們。慕容垂把你們捲入此事內,是不安好心,因為他顧忌柔然的威脅,而你們則是柔然人的盟友。慕容垂希望我們和你拚個兩敗俱傷,他可坐收其利。慕容垂對赫連勃勃亦抱有同樣心態,明瑤是聰明人,該知道如何作出明智的選擇。”

万俟明瑤嬌叱道:“我不用你來教我怎麼做。”

燕飛搖頭嘆道:“明瑤動氣哩!我……”

万俟明瑤忽然轉怒為笑,柔聲道:“你是不會向我說謊的,對嗎?那便告訴我吧!刻下在平城是否有一批待運的黃金呢?”

燕飛心叫問得好,點頭道:“明瑤很有本事。對!我今次來,就是要把這批黃金運返邊荒。”

万俟明瑤白他一眼,欣然道:“算你哩!總算還念著點舊情。告訴你吧!這批黃金將永遠到不了邊荒集,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就是你們拓跋族亡國減族的日子。甚麼復國大計,只是你們的痴心妄想。”

燕飛好整以暇的道:“明瑤敢否和我立個賭約?”

万俟明瑤皺眉道:“甚麼賭約?”

燕飛聳肩灑然道:“賭的當然是否能把黃金運返邊荒集去,如果我贏了,明瑤就乖乖地和族人回沙漠去,再不理會我們拓跋族和燕人之間的事。”

万俟明瑤無可無不可地隨口詢問道:“給我們搶了又如何呢?”

燕飛若無其事的道:“我便在你面前橫劍自刎。”

万俟明瑤“噗哧”一聲嬌笑起來,就像聽到世間最可笑的事,橫他千嬌百媚的一眼,喘息著道:“我的漢郎呵!難道你認為我會讓你活著離開這裡嗎?”

燕飛微笑道:“我可以活著離開又如何呢?”

万俟明瑤冷笑道:“先問我的劍吧!”

  “鏘”!

漠柔劍離鞘而出,先在空中像蛇信般顫動,然抖個筆直,劍鋒化為一點電芒,橫過半丈的空間,朝燕飛咽喉要害以驚人的速度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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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1:50: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穩定軍心

劉裕登上西牆,遙望遠方的動靜,雙腿雖有點疲累,但精神仍相當旺盛。

他自己也有點佩服自己過人的體格和精力,過去的兩個時辰他走遍了海鹽每一個角落,與手下兵將作親切和沒有階級分野的接觸和交談,關心他們、了解他們,更為他們打氣。

這都是他從謝玄身上活學回來的東西,在乎卜心中建立英雄和領袖的典範,讓手卜感覺到他是為他們著想的,大家的目標和理念均是一致。

任何人都町以軟弱,惟獨他不可以。

他可以害怕,但只町以在無人看到他時顯露心中的恐懼。處於這個位置,便要做在這個位置該做的事。

劉裕深吸一口氣,吹拂過牆頭的寒風讓他精神大振。

眼前的一切是多的難以想像,他不但擁有自己的部隊,還有自己的城池,等待著他的是可決定南方誰屬的連場大戰。同時他深切體會到成功的反面就是失敗,正因他追求在戰場的成功,他隨時會面對失敗。再不像以前般一個人獨來獨往,跌倒了可以爬起來。

兵敗如山倒,他現在兵微將寡,又沒有後援,一場敗仗可賠盡他的聲譽威名,戳破他“一箭沉隱龍”的神話。

失掉一場仗對徐道覆或桓玄可能無關痛癢,但卻是他不能消受的?

成功的另一邊就是失敗,在這刻,他對此有最深切的體會。

從吳郡和嘉興逃出來的敗軍不住擁往海鹽來,到二更時分來投效者已超過二千五百人,且還陸續有來。

劉毅此時來到他身旁,欣然道:“兩艘糧船來了,貨物正送往城內。送來的糧貨雖然不多,卻叮解燃眉之急,尤為重要的是對人心上氣的激勵。各人都追問下一批糧貨何時運至。”

劉裕探手搭著他肩頭,走到一旁無人處低聲道:“告訴宗兄一個秘密,再不會有第二批糧貨,我們能張羅的就是這麼多。”

  劉毅失聲道:“甚麼?”

劉裕輕鬆的道:“不要張揚,此事你我知道就好了,因為我不想再瞞你。司馬道子那渾蛋為怕桓玄封鎖大江,所以管制糧貨物資,能收集這批糧貨已費盡孔老大和支遁大師九牛二虎之力。我故意安排這兩艘船今夜到海鹽來,作用是穩定人心。否則明天城內恐怕跑掉了一半人。明白嗎?”

劉毅發呆片刻,垂頭道:“明白了!感謝宗兄告訴我實情。”

劉裕收回搭在他肩膀的手,微笑道:“宗兄不生我氣嗎?”

劉毅嘆道: “若沒有你小劉爺在此主持大局,海鹽不知會變成甚麼樣子。最令我感動的是當兩城的敗軍撤到這裹來,聽到是小劉爺坐鎮此城,沒有人不額手稱慶,一洗敗軍頹氣。縱使你剛才對我說假話,我也被騙得心服口服。唉!滬瀆壘……”

劉裕微笑道:“你是否想問滬瀆壘是否子虛烏有的呢?”

  劉毅惴惴不安地點頭。

劉裕道:“我以人格作擔保,有關滬瀆壘一事是千真萬確,絕非妄話。”

又把目光投往遠方,沉聲道:“假若明天沒有攻陷滬瀆壘的好消息傳來,我們將陷身絕境,那時我會開誠公佈,誰想離開,我絕不會阻止。”

劉毅忍不住問道: “小劉爺本身又有甚麼打算?”

劉裕現出一個堅決的笑容,道:“我會戰至最後一兵-卒,直至城破人亡。”

又望往他道:“因為我想不到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

  劉毅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嘆道:“假設滬瀆壘真的落入我們手上,宗兄又有甚麼好提議?”

劉毅呆了一呆,仍然說不出話來,因為腦袋一片空白。

劉裕道:“此事必須由你去辦,就是設法通知在會稽和上虞的好兄弟,若城破之時,海鹽將是他們唯一的生路。我們的戰船隊會從海鹽渡峽前往接應他們,不會看著他們被亂民宰殺。”

劉毅現出心悅誠眼的神色,大聲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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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恩怨情仇

  「鏘」!

蝶戀花發出響徹小谷的清脆嗚叫,不明所以的万俟明瑤嚇得半途暫退,且地是不得不撤,因為劍鳴聲直貫進她兩邊的耳鼓穴去,震盪著她的心神,令她有如觸電。

她直退往兩丈之外,俏瞼現出驚疑不定的神色,那是燕飛從未在她的絕世花容看見過的表情。

自從往赴紀千千雨枰台之會的船程上,因盧循從水中的偷襲,蝶戀花第一次示警嗚響後,直至剛才於面對舊愛狠辣無情的致命一擊下,他一直不明白髮生了甚麼一回事。

此時此刻燕飛終於明白了,他作出了劍道上大有可能是空古絕今的突破,這一招該可名之為「仙凡合一」。

万俟明瑤的漠柔劍遙指著他,嬌叱道:「這是甚麼妖術?」

燕飛心忖這並不是妖術,嚴格來說也不屬劍法的一種。他的蝶戀花,就是陽神與他的聯繫,當他全神全靈把精神貫注到蝶戀花上,他的陽神和肉體的陰神陰陽合併,二合為一,蝶戀花遂產生天然嗚響,一切純出於白然,便如閃電雷鳴。

「仙凡合一」並非劍法,卻是劍道至高無上的心法。當陽神、陰神結合為一,他整個精神全面的提升。那種感覺奇妙至極點,首先是万俟明瑤迅如激電的攻擊動作似緩慢了些,那當然不足這美女故意減速,而是因燕飛的速率感應提升了,令他能完全掌握萬俟明瑤的劍路和真氣。

其次是他感到可完全絕對的控制體內至陽至陰之氣,不用進陽火或退陰符,已可如臂使指的操控體內真氣的運動。

  這是他從未夢想過的境界。

燕飛仍安坐在小溪旁的大行上,雙日一眨也不眨的凝視舊愛,柔聲道:「明瑤放手吧!你是無法殺死我的;即使你出動全族的人,我仍有辦法安然脫身,返回平城。明早我們會調動大批兵馬,護送五車黃金直抵大河,然後我們會把黃金運上一艘在那裡等待著性能優越的戰船去,再把黃金押運返邊荒。不用我說,當戰船順流而下,你將失去劫奪黃金的機會,任你們如何人強馬壯也辦不到。」

万俟明瑤雙眸殺機更盛,沉聲道:「燕飛!你嚇唬不倒我的。」

燕飛搖頭嘆道:「我不是嚇唬你,而是向你提出忠告。我不想傷害任何一個秘人,更不願傷害你。」

接著仰首望天,有感而發的道:「你看看星空是多麼的神秘美麗,這世上還有無數美麗的事物,待我們去發掘、探索和感受,為何要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成敗,而錯過了其它呢?」

万俟明瑤的漠柔劍倏地爆起漫天光影,如烈焰似的閃跳吞吐、游移不定,正是她的拿手本領——烈焰狂沙。

陣陣灼熱至今人窒息的驚人劍氣,隨漠柔劍爆出一團團的光焰,似今他忽然處身死氣沉沉的沙漠,熟浪滾滾而來。

對此燕飛早有經驗,在以前他會毫無辦法,只好以己身真氣力抗和忍受。當万俟明瑤把劍氣的威脅力推上顛峰,發動不停的攻擊,他便剩下挨揍的分兒。

但今時再不同往門,燕飛露出一個微笑,嘆道:「明瑤!今大行不通哩!」

驀地漠柔劍鋒芒遽盛,化為一圈圈光芒,以鋪天蓋地的威勢罩擊燕飛而去。

忽然間眼前全是劍影熱浪,万俟明瑤不顧一切地全力出手。

  燕飛霍地立起,劍仍在鞘內。

一個由至純至陰的真氣形成,令方圓二丈之地凹陷下去的氣場,立即出現,以燕飛為核心,包圍著他,把万俟明瑤的劍氣熟浪全部沒收,而她更沒法藉劍氣鎖緊他的氣機。

万俟明瑤登時威勢全消,漠柔劍像變成一把普通的凡劍,兼生出被燕飛硬扯過去的駭人感覺。

万俟明瑤嬌叱一聲,二度不戰而退。

燕飛兩手下垂,盯著万俟明瑤,心中百感交集。如果可以有別的選擇,他絕不願挫折万俟明瑤,使她難堪。可惜他確是沒有選擇。只有當万俟明瑤曉得他的本領,無計可施下,方會打出向雨田這張牌。

万俟明瑤花容慘淡,於兩丈外有點狼狽地瞧著燕飛,喝道:「燕飛!算你好行!」

  「鏘!」

  蝶戀花出鞘。

燕飛太熟悉万俟明瑤,明白她不會這麼輕易認輸,何況她尚有奇功秘藝,怎肯尚未盡展所長便罷休。

果然他的劍剛離鞘,万俟明瑤似化作一縷清煙,以鬼魅般的高速移到他左側劍勢難及處,漠柔劍閃電般掃向他腰脅。

這是万俟明瑤名之為「沙影二十八劍」的自創劍法,純憑一注真氣連攻二十八劍,由此吋推想劍速的驚人,但最難防的是她的劍可軟可硬、可剛可柔,當她把軟劍的特性發揮至極限時,確有鬼神莫測之機。

當年在長安,燕飛作她練功的對手時,便曾嚐過其中的滋味,那回他擋到三十二劍便撐不住,被她劃破背上的衣服,今問又如何呢?

燕飛橫移一步,轉身運劍,把万俟明瑤的漠柔劍擋個正著,豈知兩劍相觸,漠柔劍忽然變軟,蝶戀花竟擋她不著,給漠柔劍從劍底泥鰍般滑溜過去,疾點往他右腿。

燕飛早曉得會有此事發生,運劍下壓。

  「鏘!」

万俟明瑤冷笑一聲,氣貫長劍,本早彎曲狀的軟劍忽然伸個筆直,硬把蝶戀花彈起,原式不變地刺向燕飛。

幸好燕飛用的是柔勁,雖然蝶戀花被彈至跳起,仍對漠柔劍牛出吸攝之力,令万俟明瑤劍勢出現不該有的略-緩滯。

就是這點空隙,令燕飛回天有術。

  「叮!」

万俟明瑤只覺眼前人影一閃,不知如何漠柔劍的劍鋒,像被重逾幹斤的大石砸了一記,原來是燕飛撮指成刀,狠劈往劍尖去。

万俟明瑤嬌呼一聲,退了開去、自練成這種劍法後,她尚是首次無法把劍式連續施展下去,駭然收劍後撤。

只有燕飛清楚原因,因為他比万俟明瑤更快。當陽神和陰神結合後,他超越了原本精神和體能的限制,成為介乎「人」和「仙」之間的混合體。

  「燕飛!」

這是万俟明瑤第二次呼喚他的名字,今回是徹底的震撼。

看著万俟明瑤充滿難以置信神情的眸神,燕飛還劍鞘內,心中感慨。燕飛再非以前在万俟明瑤劍下屢受折辱的燕飛,蝶戀花更非以前的蝶戀花,

万俟明瑤呆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燕飛心忖万俟明瑤以前的遺憾,就是他既及不上她,更遠不能跟向雨田比較,但現在自己在任何一方面均把她壓制,她是更愛還是更恨他燕飛呢?

万俟明瑤猛一咬牙,忽又挺劍進攻,漠柔劍化作虛虛實實的十多道劍影,以排山倒海的姿態狂罩過去,劍勁嗤嗤,長劍忽軟忽埂,似若毒蛇吐信。

燕飛知道這是緊要關頭,只從万俟明瑤雙閂射出的堅決神色,便知她下了拚死博命之心,要施盡渾身解數,縱然兩敗俱廣,也絕不肯罷休。此正為万俟明瑤的性格。

他的為難處是只能守不能攻,又不可施展小三合的招數,變得只能憑小三合以外的功夫化解她狂風暴雨的攻勢。即使他的劍比她更快,若不能以攻對攻,亦佔不上多少便宜,動輒有落敗之險。雖說万俟明瑤殺不掉他,可是「佯死」一法只可用一次,如果今回被她「殺了」,旋即又「復活」過來,下次便不靈光。

燕飛飛退尋丈,邊退邊以蝶戀花畫出一個完整無缺的大圓圈。

出乎兩人意料之外,万俟明瑤在氣機牽引下如影隨形、追擊而至的劍氣劍光,競如石投深海般變得無影無踪,變成徒具形式而欠缺威脅力的劍招。

万俟明瑤俏臉現出驚駭欲絕的神色時,「日月麗天大法」全面展開,蝶戀花劍勢擴展,把万俟明瑤捲入有如狂風捲起千重巨浪的劍影內去。

万俟明瑤根本別無選擇,想停手也沒有法子,只好使出看家本領,朝燕飛強攻猛撼。

「鏗鏘」之聲不絕於耳,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下,万俟明瑤使出「沙影劍法」,從不同的角度位置,漠柔劍軟硬無常的向燕飛連攻三十八劍。

燕飛曉得自己的策略成功,他以純陰之氣,首次以劍招製造出一個渾圓的凹陷力場,化去了万俟明瑤拋開生死,執意亡命攻擊的劍意殺氣,再逼她毫無轉圜餘地的正面硬撼,不過他仍是以守為主,更守得險至極點,艱苦爭極點,至乎想放棄。

  「當!」

燕飛以至陽之氣,震得万俟明瑤往他割頸而佔的第三十八劍橫蕩開去,所有後著再無以為繼,只好拖劍退後。

  兩人再成對峙之局。

万俟明瑤俏臉再沒有半點血色,失神地微喘著氣,但持劍的手仍是那麼穩定。

燕飛回劍鞘內去,苦笑道:「這是何苦來哉?我們竟有如此兵刃相對的一刻?這是為了甚麼呢?」

万俟明瑤緩緩把劍歸還鞘內,輕搖螓首,垂頭似不願燕飛看到她眼內神色,接著仰起如花玉容,回復溫柔的神情,首次改用漢語輕輕道:「漢!你還愛明瑤嗎?」

燕飛心神劇震,曉得万俟明瑤心中已狠下決心,只要他的答話偏離她的意願,她便會抱著玉行俱焚之心,既要毀掉他,更要毀掉向雨田,因為他們都是她心中恨之入骨的負心漢。

燕飛看了她好半晌後,以漢語乎靜的道:「你仍不明白嗎?我和你之間的事已是過去了的事,就在那晚我離開時,拓跋漢已死掉,走的是燕飛。刺殺慕容文的成功,令我在武功上作出了突破,但我心中的創傷卻一直沒法彌補,所以我到邊荒集後,變成一個不思進取的人,終日沈迷酒鄉。若這不算愛,甚麼才算是愛呢?万俟明瑤,你來告訴我吧!」

万俟明瑤雙目異芒閃閃,令她更是艷光四射,不可方物。她繼續以漢語柔聲道:「既然你沒有忘記我,為何又移情別戀,勾搭上紀千千呢?」

燕飛苦笑道:「你真懂得傷人之道,為何要用『勾搭』這種字眼呢?你可以尊重別人一些嗎?你愛過我嗎?你肯為我犧牲嗎?但我卻肯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亡在內。那時刺殺慕容文的時機尚未成熟,或許該說是我的準備尚未夠充足,可是我卻曉得你已失去耐性了,且想冒險行動,於是我只有一個選擇,就是殺死慕容文,好令皇宮的防衛出現平時絕不會有的破綻,為你們製造一個機會。」

万俟明瑤默默聽著,沒有插口打斷他的話,雙眸代之而起是帶點茫然的神色。

燕飛說了這麼多話,是要點醒她,希望她能放棄對他燕飛和向雨田的恨,解開她和他們之間的死結,大家和氣收場,那他和向雨田便不用一起來欺騙她。

坦白說,如果不用「死」,谁愿意去冒這不測之險,包括他——擁有殺不死陽神的燕飛在內。那種事的後果是誰也不能預料的。

燕飛嘆道:「當我進行刺殺大計的一刻,我自忖必死,根本沒有想過能於事後溜掉。那時我心中更有另一個想法,就是無論刺殺成功與否,我燕飛前生欠下你万俟明瑤的情仇,又或今生與你結下的孽債,都該還清了,我燕飛再沒有虧欠你分毫。你明白我當時的心情嗎?」

万俟明瑤輕柔的道:「我這麼惹你討厭嗎?逃離長安後你從沒有回頭,像避開瘟神似的,難道你不曉得我對你是另眼相看嗎?我承認我當時錯估了你,但說到底總算是為你著想,不願你去涉險。」

燕飛頹然道:「真的是這樣子嗎?我們大家心中一清二楚,當我逃出長安城的一刻,我清楚知道已把與你苦戀的拓跋漢永遠留在長安,離開的是另一個人,一個叫燕飛的人——一個全新的人。以前的拓跋漢再不存在,我再不願痴戀一個心中只有別人而沒有我的女人,那實在太痛苦了。」

万俟明瑤趨前數步,直抵他身前三尺許處,用神的審視他,輕輕道:「我該怎麼說呢?我真的沒有蓄意玩弄你的感情,我對你是真心的,在你之前,我從沒有和其它人相處這麼長的一段日子,不要再提我和向雨田之間的事好嗎?那對我來說只像前世輪迴中發生的事。」

燕飛細看她曾令他神魂顛倒的玉容,但心中再沒有以前的感覺,因為曉得她仍在騙他,如果她再不在乎向雨田,是不會著向雨田來殺他燕飛的。

  他太明白她了。

燕飛苦笑道:「或者你真的對我有點意動,但肯定那並不足夠,愛該是包括犧牲、體諒和了解的。可是你從來不會對我作任何讓步,更從來沒試著了解我的心事。坦白說,我是受夠了哩!在邊荒集沈醉酒鄉的日子,雖然痛苦,但我亦有解脫和痛快的感覺。我們的事已在我離開長安的一刻結束,我們永不可能回復到先前的那種關係。」

万俟明瑤雙目厲芒漸盛,語氣卻仍保持平靜,沉聲道:「說到底,就是你再不喜歡我了,那大家還有甚麼好談的?你說了這麼多話,就是要我万俟明瑤做個背信棄諾的人,令我族蒙羞。」

燕飛道:「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勸你得放手時且放手,否則對你對我均沒有好處。」

万俟明瑤倏地嬌笑起來,完全回復平時的風采,盡顯其百媚幹嬌的動人美態,然後神情轉冷,盯著燕飛-字一字的緩緩道:「聽說你答應了與向雨田決戰,時間地點任他選擇。是不是有這回事呢?」

燕飛一顆心直沉下去,生出沮喪的情緒?他費了這麼多唇舌,最後的結果仍是如此,她沒有因而有絲毫改變,仍是不肯放過他,更不肯放過向雨田。

嘆道:「確有這麼一回事,明瑤你有甚麼提議呢?」

万俟明瑤道:「明天日落時,我和向雨田會在平城東北面的候烏湖,恭候你燕公子的大駕,你只可以一個人來,我希望能徹底解決我們的事。」

燕飛還有甚麼好說的,點頭道:「我定會準時赴會。」

万俟明瑤現出一絲苦澀的神色,道:「現在的你和向雨田都是我無法殺死的人,我很想知道若你們作生死決戰,會有甚麼結果、只要你勝了,我万俟明瑤立即和族人撤回沙海,從此再不管慕容垂的事。」

  說罷掉頭離開。

燕飛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谷外,嘆了一口氣,收拾心情,返平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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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騎虎難下

在午後冬陽的照射下,「奇兵號」領頭泊往海鹽南面的臨海碼頭,出奇地除了隨行的八艘雙頭艦外,尚有五艘專走海路的樓船,觀其吃水深達兩丈,便知船上滿載貨物。

劉裕聞報,和一眾將兵蜂擁出城迎接,此時岸上早眾集了數百名北府兵,人人神色興奮,看著壯觀的船隊泊往大小碼頭。

屠奉三不待「奇兵號」靠岸,從船上躍下碼頭,以內功貫注聲音大喝道:「報告劉帥,奉三和文清幸不辱命,已攻克滬瀆壘,並奪得敵人大批糧資和攻城的工具。」

劉裕尚未有機會回應,聚集在碼頭的兵將爆起震盪碼頭區的轟天叫好喝采聲,便像久旱的受苦災民,看到天上降卜甘霖的激動情況。

  劉裕心中叫好。

屠奉三這一手耍得非常漂亮,可見他深識人性。他於攻陷滬瀆壘後,毫不停留的率船隊趕回來,為的便是要報上好消息,振奮海鹽部隊的士氣。

沒有了專用來攻打海鹽的器械工具,天師軍暫時對海鹽是無計可施,讓海鹽的部隊有喘息的時間和空間。

城門和城牆上的守軍聽到這邊的歡叫,立即知道發生了甚麼一回事,同時吶喊助威響應,一時間城里城外,充滿令人熱血沸騰的叫喊聲。

屠奉三直抵劉裕和劉毅等將領身前,從容道:「我們於醜寅之交對滬瀆壘發動攻擊,敵人在猝不及防下全無還擊之力,倉皇四散奔逃,到天明時全壘落入我們手上。不知是否老天爺關照,五艘天師軍的貨船仍懵然不知地駛到滬瀆壘來,上載大批糧貨、藥物、衣服和日用品,我們當仁不讓,一切照單全收。看!我們把戰利品帶來了,請劉帥過目點收。」

由於他說得既輕鬆又有趣,引起眾將兵發自真心的爆笑。而這五艘大型海船,在各人眼睜睜下靠往岸邊,比甚麼都更能有力地激勵士氣。

劉裕打心底感激屠奉三,目前北府兵最欠缺的正是糧貨和信心,最巧妙是屠奉三提起老天爺,繞了一個彎子提醒眾人他劉裕是真命天子,登時令眾人精神振奮。

劉裕微笑道:「宗兄!麻煩你點收戰利品,再把貨運進城內去。」

劉毅振臂一呼,左右人等全追在他身後辦事去了。

此時八艘雙頭艦耀武揚威的在碼頭外的海域往來巡弋,益增海鹽城守軍振起了的氣勢。

屠奉三來到他身邊,嘆道:「我們沒有看錯蒯恩,此人乃不世將才,攻打滬瀆壘的計劃由他一手策劃,故能在傷亡不足百人下建立奇功。我們要好好的擢用他。」

劉裕道:「大小姐和宋大哥呢?」

屠奉三道:「我們接到邊荒來的消息,北穎口的敵人已被擊退,還擊殺主帥宗政良和副帥胡沛。高小子當然安然無恙,似乎還贏得小白雁的歡心。

燕飛現已往平城去,五車黃金可望於短期內運抵邊荒。正因逞荒集之危已解,所以我們的荒人兄弟把二千頭上等戰馬送交孔老大,再由他派船運往海鹽來,大小姐和宋大哥率船於中途接應,以免被天師軍攔途截劫。 」

劉裕大喜道:「我們交運了,好消息競一個一個的接踵而來。」

屠奉三道:一這或許是否極泰來。事實上自我們智取鹽城後,我們已把命運掌握在手上,再不是由人擺佈。現在情況如何呢? 」

劉裕道:「昨天一日之內,吳郡、嘉興相繼陷落,天師軍竟封鎖到無錫之路,逼得兩城敗軍朝海鹽逃來,現在我們在海鹽的兵力已增至八千人,徐道覆真懂得幫忙。」

屠奉三歎道:「這叫天助我也。只從吳郡和嘉興失陷之速,可看出北府兵十無鬥志。事實上謝琰的部隊已到了山窮水盡的絕境,全賴我們奇兵突起、挽狂瀾於既倒。有沒有天師軍的情報?」

劉裕看著五艘海船的貨物,在眾人興高采烈下被搬運到岸上,再由騾車運進城內,心中湧起滿足和歡慰的感覺。答道:「據剛接到的消息,天師軍的主力已沿運河南下,攻打會稽和上虞將是十天或八天內的事。至於該來攻打海鹽的天師軍部隊,仍未見踪影。真奇怪!」

屠奉三笑道:「有甚麼好奇怪的,這支部隊現該在赴滬瀆壘的途上,不過當他們遇上從滬瀆壘逃出來的敗軍,只好退返吳郡和嘉興,再請求徐道覆的指示。」

劉裕欣然道:「理該如此!」又沉吟道:「徐道覆會有何反應呢?」

屠奉三掃視海面的情況,沉聲道:「如我所料不差,天師軍的艦隊會出現在海面上,摧毀我們泊在碼頭的所有船隻,封鎖我們的海上交通,使我們無法支持海峽對面的會稽和上虞,同時孤立海鹽,使我們不能從海路運來物資。」

劉裕雙目精芒乍閃,平靜的道:「那就讓天師軍的戰船隊,見識一下我們雙頭艦能以少勝多的戰術。我們尚有一個優點,就是從岸上支持我們的艦隊,只要捱過此關,海鹽將變成在怒海中兀立不倒的巨岩,我們大敗天師軍的日子亦為期不遠了。」

聶天還坐在廂房內臨窗的桌子,從酒家二樓俯瞰風雨迷濛里洞庭湖的風光。此時把門的手下來報,任青?到了。

聶天還著手下請她進來,到任青堤在桌子另一邊坐下,廂房門關上後,聶天還道:「任後是否靜極思動呢?」

任青媞微笑為他斟酒,柔聲道:「我是放心不下,所以趁聶幫主尚在巴陵,趕來見你。」

聶天還用神地打量她,似是有所發現。訝道:「任後競在擔心聶某人?」

任青媞淡淡道:「正因聶幫主認為我不用擔心你,這卻正是我擔心你的由來。」

聶天還皺眉道:「任後是否暗示桓玄會害我呢?」

任青媞嘆道:「我對桓玄確有恨意,但仍不會下作至乾挑撥離間的事,但有些話是不吐不快,便當是報答聶幫主收留我的情義吧!」

聶天還微笑道:「狡兔既然未死,我聶天還應該尚有被利用的價值,桓玄怎捨得害我?」

任青媞幽幽的道:「奴家就是擔心幫主有這種自以為然的想法。幫主認為要殺你是一件易事嗎?當幫主全力提防時,任何人要對付幫主,都要付出沉重慘痛的代價,動輒還惹來焚身之禍。故若我是桓玄,會選擇在幫主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攻幫主的不備,以除去楊全期和殷仲堪之外另一個心腹大患。」

聶天還冷哼道:「任後當我第一天出來混嗎?我怎會不防桓玄一手,他的部隊全在我的監視下,他動半個指頭都瞞不過我。桓玄想暗算我,會是自討苦吃。」

任青媞苦笑道:「幫主動氣了,我是否該閉嘴滾蛋呢?」

聶天還瞪了她好半晌後,搖頭道:「我沒有生氣,只是想告訴你,我一直都在提防桓玄,我和他的結盟是互相利用,根本沒有道義可言。但若沒有這個盟約,我到今天仍只能在兩湖稱霸,坐看大江幫耀武揚威。」

任青媞欲言又止,終於沒有說話。

  聶天還道:「請說下去。」

任青媞道:「在一般的情況下,誰都難以對付幫主。可是當幫主傾巢而出,一旦被截斷返兩湖之路,將成被驅離山林的猛虎,變成被犬欺的平陽之虎。幫主明白我的意思嗎?」

聶天還從容道:三垣個情況或許有一天會發生,但絕不在攻陷建康之前,這方面我自有打算。 」

任青媞冷靜的道:「幫主雄材大略,心中當然有全盤計劃,容許我猜測嗎?」

聶天還露出不自然的神色,皺眉道:「說吧!」

任青媞微聳香肩道:「當桓玄全力攻打建康之際,幫主將攻取荊州,變成另一個桓玄,那時就算桓玄成功攻奪建康,但已失去上游之利。對嗎?」

聶天還沉聲道:「這是桓玄的看法,還是你的猜測?」

任青媞目光投往煙雨中的洞庭湖,輕輕的道:「不論大江幫,又或兩湖幫,都是桓玄的心中刺、眼中釘。桓玄並非-個有勇無謀的人,他借幫主之手除掉江海流,實為高明的一著。可是他有兩大缺點——第一個缺點是好色;另一個缺點是疑心重。」

接著秀眸朝他瞧去,平靜的道:「天下誰不曉得幫主是不甘臣服於人下的霸主豪強,以桓玄這麼一個疑心重的人,絕不會讓幫主坐收漁人之利。如果青緹所料無誤,在毀滅兩湖幫前,桓玄只會封鎖大江,而不會直接攻打建康。」

聶天還冷然道:「你是指今次桓玄邀我攻打江都,只是要覆亡我兩湖幫、引蛇出洞的奸計、哈!若是如此,我會教桓玄後悔。」

任青媞從容道:「我剛才說過,在幫主全力提防的當兒,攻擊你的人肯定是蠢才。攻打江都,幫主處於進可攻退可守的優勢,桓玄怎敢在這種時刻打幫主的歪主意。事情會發生在殲滅了楊全期和殷仲堪之後至進犯建康這段期間內。」

稍頓續道:「幫主雖然對桓玄的兵力部署瞭如指掌,可是對巴蜀的譙縱又如何呢?此人能獨霸巴蜀,大不簡單,其出身來歷,更是神秘。譙家的崛起只是十多年間的事,看看以乾歸這等人才,亦甘為他所用,便知譙縱不只是一般世家大族。」

聶天還苦笑道:「你以為我會忽略譙縱嗎?」

任青媞道:「幫主當然不會有此疏忽,但卻肯定感受上沒有我這般深刻。譙嫩玉可說是從我手上把桓玄硬生生的奪去,且是在乾歸飲恨建康的消息剛傳人桓玄耳中的當兒,由此町見此女應變之速,不擇手段的厲害,哪有半點像世族人家的正經女兒?且如果不是荒人故意洩露譙嫩玉行刺高彥的事,到今天幫主恐怕仍未對譙家生出警覺。」

聶天還現出深思的神色,好一會後點頭道:「任後所言,全是實情。」

任青媞喜孜孜的道:「幫主終於聽得入耳哩!」

聶天還訝然瞥她一眼,皺眉道:「你對譙家還有甚麼看法呢?」

任青媞嘆道:「先兄在世之時,一直有留意南方的情況,下了不少工夫,當時毛家的勢力比譙家大得多,所以我們不大留意譙縱,誰想得到譙縱竟能於一夜之間把情況扭轉過來,由此可見萬不可輕視譙縱,否則將重蹈毛家的覆轍。」

  聶天還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任青媞默默的看著他,等他放下酒杯,柔聲道:「你聽過李淑莊這個人嗎?」

聶天還愕然道:「當然聽過,她不但是淮月樓的大老闆,且是在建康五石散的主要供應者,令她變成建康最富有的女人。」

任青媞秀眉輕揚,像在自言自語般道:「我為何要提起她呢?因為先兄曾和她有一段情,一直以來,我們只當她是一個有辦法的女人,從沒有想過她在名利權勢外尚另有野心,不過這個想法我已改變過來。」

聶天還訝道:「甚麼事令你改變對她的看法?」

任青媞道:「當然與乾歸葬身淮月樓有關係,沒有李淑莊的準確情報,乾歸如何能掌握劉裕赴淮月樓夜宴的事?照我猜李淑莊未必直接和乾歸有交情,但卻與譙家有密切的關係。」

聶天還一呆道:「你這猜測非常管用,我的確是低估了譙家的實力。」

接著苦笑道:「聽你說得我有點心神不定,我很久沒有這種危機四伏的感覺。任後對我有甚麼忠告呢?」

任青媞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如果我是幫主你,就拒絕出兵,隨便找個藉口,例如尚未準備充足,請桓玄把攻擊殷、楊兩人的行動,推遲半年。」

聶天還雙目神光遽盛,盯著任青媞。

任青媞垂首道:「青媞要說的話說完哩!一切由幫主定奪。」

  聶天還仍默不作聲。

任青媞起立施禮,一聲告罪,退出廂房去。

她剛離開,郝長亨進入房內,走到他對面坐下,以詢問的日光看著他。

  聶天還道:「有甚麼事?」

郝長亨道:「楊全期中計了。剛接到桓玄傳過來的消息,楊全期的船隊離開襄陽,趕往江都。」

聶天還訝道:「楊全期難道不曉得前一陣廣江都因連場大雨,浸壞了農田,影響今個秋天的收成嗎?」

郝長亨嘲笑道:「殷仲堪肯定會向楊全期隱瞞此事,好騙楊全期陪葬。這些所謂的名士,徹頭徹尾是無行的文人。」

聶天還沉吟半晌,苦笑道:「長亨!你來幫我想想,如果我把與桓玄的約定置諸不理,按兵不動,會有甚麼後果呢?」

郝長亨劇震一下,瞪著聶天還,一時說不出話來。

聶天還正容道:「我是認真的。」

郝長亨用心想了片刻,道:「首先我們會打回原形,從此勢力難伸出兩湖半步,失去了沿江所有新打下的地盤。而桓玄亦難圓他的帝皇夢。」

聶天還點頭道:「你說出了我心中的想法。現時我們的情況,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說不定大江幫還會趁此機會由衰復盛。皆因有荒人作大江幫的後盾。」

郝長亨道:「幫主不是真有這樣的打算吧?」

聶天還嘆道:「只是想想而已。自擊殺江海流後,我們事實上已騎上了虎背,只有堅持下去,方有守得云開見月明的一天。」

郝長亨關切的道:「幫主在擔心甚麼呢?是否聽到有關桓玄的事?」

聶天還道:「說來好笑,我擔心的是一個我不了解的人,亦正因我不了解他,才感到憂慮。桓玄嘛!仍不被我放在眼內,否則我豈肯犯上與虎謀皮的大錯。」

郝長亨不解道:「令幫主生出憂心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聶天還道:「就是譙嫩玉的爹譙縱。」

郝長亨鬆一口氣道:「竟然是他。」

聶天還苦笑道:「只看你根本不當譙縱是甚麼一回事,便可知譙縱掩人耳目的功夫如何成功。若不是得任青媞提醒我,我仍是如在夢中。一切依原定計劃進行,但我們必須防桓玄和譙縱一手,否則將會陰溝襄翻船,遇上不測之禍。」

  郝長亨點頭領命。

聶天還又道:「清雅有甚麼動靜?」

郝長亨笑道:「她最近義乖又聽話,心情也很好,且出奇地一直留在別院裡,少有見她外出。」

聶天還欣然道:「你使人去找她立即來見我,我有事要問她。」

  郝長亨應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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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佳偶天成

海鹽城外大興土木,於城南碼頭區處設立臨海的箭樓和木壘,大幅加強防守的力量。由於不斷有敗軍逃來海鹽,令兵力一直在增加,劉裕和屠奉三決定把防守的範圍擴展往整個碼頭區,以背靠堅城的優勢,在兩邊各挖出三道箭壕和陷馬坑,只留下狹窄的通道,敵人來時只須守以強弓勁箭,便可穩如鐵筒,使無左憂。原本部署在城牆的百多座投石機,半數被推至城南外,以加強岸陣的防禦力。

五艘運載糧資的貨船於禦貨後立即開走,返回滬瀆壘去,由四艘雙頭艦護送一程,餘下的四艘雙頭艦仍泊在碼頭處。

海鹽城的北府兵人人曉得眼前正是生死關頭,兼之城內糧資充足,又對劉裕有十足的信心,故只要能走動的人,都落力投入到諸般防禦工事,每建起一座箭樓,大家齊聲歡呼,士氣高昂,團結一致。

劉裕和屠奉三坐上帥艦「奇兵號」在海面巡弋,視察海鹽一帶水域和沿岸的形勢,以擬定作戰的策略。

在指揮台上,屠奉三仰觀天色,道:「這幾天天氣頗不穩定,隨時會下一場雨。」

劉裕點頭同意,道:「這於我們有利亦有害,利於防守,卻不利我們渡過海峽去接應會稽和上虞的兄弟。」

屠奉三笑道:「我卻認為利多於弊。風浪是對戰船的挑戰,愈惡劣的天氣,愈能顯示戰船的性能和駕舟者的本事,在這兩方面,天師軍是無法和我們相比的。」

劉裕掃視海峽另一邊的海域,沉聲道:「敵人的戰船隊雖是良莠不齊,可是在數量上卻佔了壓倒性的優勢,我們卻是每失去一條船都對戰鬥力生出影響,形勢並不樂觀。」

老手的聲音在後方響起道:「小劉爺有海戰的經驗嗎?」

  劉裕坦言道:「沒有試過。」

老手來到他另一邊,深吸一口寒涼海風,信心十足的道:「海戰和河戰根本是兩回事。在海面作戰,既沒有順流逆流之分,甚麼鐵鍊鎖江、水中木柵、連船攔江、起浮橋、鬥樓、立?椿那一套全派不上用場。海戰講的是風向、海流和潮汐漲退。在現今的情況下,我們根本不用怕敵人船多,皆因我有泊地而對方沒有,只是這點,已令敵人不敢久戰。在這樣的形勢下,決定勝敗不在船隻的多寡,而是對開戰水域情勢的掌握、戰船性能的優異。在廣闊無邊、風高浪急的海戰場上,我有把握只憑『奇兵號』和沿岸軍陣的助力,已可令敵人狼狽不堪,何況尚有八艘戰力強大的雙頭艦助戰。」

只聽老手的語氣鏗鏘有力,便知他對海戰有必勝的把握。

屠奉二欣然道:「我完全同意老手的看法,那等於高手、低手之別,『奇兵號』便像燕飛,只要敵人無法形成合圍之勢,試問誰奈何得了燕飛呢?」

老手傲然道:「天師軍的所謂戰船隊,連低手的資格也稱不上,只是一群從沒有水戰經驗的生手,但我絕不會輕敵,只要他們敢來犯我,我老手會全力與他們周旋。」

劉裕聽得輕鬆起來,問道:「假設敵人以戰船封鎖海峽對岸,我們又有甚麼辦法呢?」

老手欣然道:「這麼寬廣的海峽,敵人是沒法封鎖的,只要我們猛烈攻擊,肯定可殺得敵人船翻人淹。海戰以戰船為眾,天師軍的戰船隊中稱得上戰船的只屬少數,其它是由貨船、漁舟湊合而成,且欠缺水戰經驗,小劉爺實不用為此憂心。」

屠奉三點頭道:「敵人唯一的優點,就是船數在我們百倍以上,但這亦是他們最大的缺點,一旦失利,將會亂作一團,而我們則如虎入羊群,愛噬哪一頭,那一頭羊便要遭殃,全無僥倖可言。」

接著沉聲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短期內天師軍的戰船必大舉來攻,先以戰船運兵和攻城工具,準備於城的兩邊登岸,從陸路進攻我們碼頭陣地,再以戰船從海路正面硬撼我們,只要我們能定下針對性的反擊策略,必可重創敵人。」

  老手道:「小人有一個提議。」

對這水戰高手的看法,兩人都不敢不重視。

劉裕欣然道:「請你老兄直言無忌。」

老手歡喜的道:「劉爺真的沒有架子,以前我在北府兵,很多事情看不順眼,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至於要說出心中的看法,更是想也沒想過。哈!」

接著目光投往海峽出口處,道:「天師軍不但船多,而且兵多,一旦讓他們同時由水陸兩路攻打我們,會令我們應接不暇。最好的方法,是不讓他們有靠岸的機會。」

層奉三鼓掌道:「說得好!我亦有這個想法,只是怕力有未逮,弄巧成拙。」

老手一副當行出色的專家神態,道:「由於海鹽有我們小劉爺助陣,徐道覆定會親率船隊來攻。以我的愚見,徐道覆乃智勇雙全的人物,必先以船隊牽制我們的戰艦,令我們無法分身,始會把到陸上作戰的部隊送上岸。如果我們陷身於敵人這種戰術襄,將會處於完全的被動,極可能輸掉此戰。敵人當然不能在一時三刻之內攻下海鹽,卻可以破去我們在碼頭區的陣地,孤立海鹽,斷絕我們的海上交通,如此我們等若輸掉這場仗。」

劉裕和屠奉三同時動容,想不到老手能說出這麼有見地的一番話。

老手神氣的續道:「我們擁有的優勢,就是可以隨時泊岸補給,敵人則一旦用盡矢石,便將無以為繼,所以只要我們把九艘戰艦分成兩組,互相配合下利用廣闊的海域,以游斗的方武對付敵人,可盡展我方艦隊的靈活性,消耗對方的矢石。當我們從對方船艦的吃水深度得知何為運兵員和輜重的船隊,便叮擇肥而噬之,保證可狠挫敵人的威風,令徐道覆難在海上稱雄。」

劉裕和屠奉三齊聲讚好,事情就這麼決定下來,細節則由屠奉三和老手作更詳盡的考慮和磋商。

尹清雅開開心心地坐到聶天還身旁,道:「師傅有要事告訴雅兒嗎?」

聶天還愛憐的道:「你不來找我這個師傅,師傅只好叫人去找你。為何近來那麼深閨,竟沒有踏出別院半步。是否生師傅的氣呢?遂以此作無聲抗議。你以前不是最愛往外闖的嗎?」

尹清雅現出不依的神情,秀眉輕蹙的道:「師傅錯怪徒兒哩!雅兒怎敢生師傅的氣,我只是對出去走走提不起勁兒吧!真奇怪,在邊荒當我遇到危險時,都會特別掛念著師傅和別院的生活,所以回來後,我真的想好好的休息。而甚麼都不做,正是一種幸福,明白嗎?到邊荒差點便把我累死。」

往日聶天還最愛看尹清雅向他撒嬌,不知如何今天卻有點心酸的感覺。給任青媞提醒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犯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就是殺死宿敵江海流。

沒有了江海流對桓玄的製衡,他兩湖幫對桓玄的利用價值急降下去,而更大的問題是大江幫在邊荒得到重生,與他聶天還變成誓不兩立的死敵。

自成為兩湖幫的大籠頭後,他從來沒有出過大岔子,當初答應與桓玄結盟,非是沒想過兔死狐悲的情況,而是他根本不把桓玄這種世家出生的人放在眼內,致錯估了他。

更想不到的是譙縱的出現,令他陣腳大亂,變成目前進退兩難的局面。

  如何才可以打破僵局呢?

尹清雅訝道:「師傅有甚麼心事呢?為何以這種奇怪的眼光看雅兒?」

聶天還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道:「因為我捨不得雅兒。」

尹清雅探手抓著他臂膀,搖晃道:「師傅說到哪裡去哩!雅兒怎會離開師傅呢?師傅要南征北討,雅兒便隨師傅出生入死,貼身保衛師傅,作師傅最忠心的小親兵。雅兒再不是昔日的尹清雅,我曾和最厲害的人物交過手,甚麼燕飛、向雨田,通通不害怕。若再遇上楚無暇,肯定可殺得她棄甲拋戈而逃。我可不是誇口,不信放馬過來,試試雅兒的功夫。」

聶天還一顆鋼鐵般堅硬的心,被尹清雅的小女兒情態融化了,啞然笑道:「你不再害怕殺人了嗎?」

尹清雅打了個哆嗦,仍然強撐下去道:「為了師傅,雅兒甚麼都不怕。」

聶天還雙目射出愛憐的神色,輕輕擺脫被她抓著的臂膀,探手撫著她頭頂,慈祥的道:「可是雅兒終有一天要嫁人,嫁了人後怎還可以留在師傅身邊呢?」

尹清雅不知如何俏臉飛紅,欣然道:「那雅兒不嫁人好哩!」

聶天還捏了她的臉蛋一下,然後把手收回。這是他當尹清雅仍是孩童時最喜歡的動作,自她長大後,已沒有這麼做,想不到今天一時感觸,又捏她可愛的臉蛋,便像往昔歡樂的時光,倒流回來。嘆道:「你這個丫頭,想瞞過師傅嗎?你如決定丫角終老,師傅第一個不容許。坦白告訴師傅,你是不是看上高彥那小子?」

尹清雅連耳根都紅透,垂首嗔道:「師傅是壞人來的,怎可以問雅兒這般羞人的事。」

聶天還坦然道:「因為我再沒有時間。」

尹清雅嬌軀遽顫,抬頭朝他瞧去,失聲道:「師傅!」

聶天還像不曉得她在看他,目光投往窗外煙雨濛蒙的洞庭湖,道:「你到邊荒去之後,令我想到很多以前沒想過的事。雅兒終於長大了,還為了情郎離開我。」

尹清雅聽得差點哭出來,大嗔道:「人家只是出去散心解悶,最後不是回來了嗎?高彥那小子……那小子也不是我的情郎,他……他只是朋友嘛!」

聶天還呵護的探手摟著她香肩,陪笑道:「師傅沒有絲毫怪責雅兒之意。姻緣這種事非常奇妙,非是人力所能左右。坦白說,我對高彥一向沒有好感,可是自得知譙嫩玉在精心佈局下仍沒法奈高彥的何,想法便改變過來。說到底,嫁他的人又不是師傅,怎到師傅來評定他是否好夫婿。我聶天還只是草莽之雄,並非世家之主,為徒兒挑婿絕不用講甚麼門當戶對,只要雅兒喜歡便成,雅兒的眼光肯定錯不到哪裡去。」

尹清雅以難以置信的神色呆看著聶天還,試探的道:「師傅的意思是……」

聶天還斷然道:「我的意思是雅兒愛嫁誰便嫁誰,縱使那個人就是高小子,我聶天還亦不會反對。」

尹清雅失聲叫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師傅竟鼓勵我去嫁給高小子,師傅是否在試探我?」

聶天還苦笑道:「這叫彼一時也,此一時也。雅兒你坦白點告訴我,是否想嫁給他呢?」

尹清陣腳大亂,粉臉通紅,無點頭又搖頭,心亂如麻的低聲道:「我不知道,和這小子在一起時確是刺激好玩,但嫁他是另一回事嘛!教雅兒怎麼說呢?」

聶天還呆瞧著她,好一會後,柔聲道:「我不是要你立即下決定,好好的和他相處多一段時間。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以雅兒的冰雪聰明,終有一天會作出明智的選擇。」

尹清雅愕然道:「和他相處一段時間?師傅是要邀那小子到兩湖來嗎?」

聶天還淡淡道:「剛好相反,我是要你到邊荒集探訪他。」

  尹清雅一時說不出話來。

聶天還道:「此事必須保持機密,只叮讓你郝大哥知道。當我麾軍江都,你則坐船到邊荒集去。」

尹清雅嘴唇輕顫,半晌後淒然道:「師傅有甚麼事瞞著雅兒呢?在這樣的情況下,雅兒絕不會離開師傅,半步也不叮以。」

聶天還哈哈一笑,道:「傻丫頭,師傅縱橫天下,誰人能奈何我?若我要你為我擔心,我還用在江湖上混嗎?我今次著你到邊荒集去,首先是為雅兒的終生幸福著想,其次是我需要雅兒為我向荒人傳達一個至關重要的口信,所以你不去是不行的。」

尹清雅泫然欲泣的道:「師傅你不要騙我,我曉得你遇上麻煩了,否則不會違背自己心意的要我嫁給高小子,更找些不是理由的理由來哄人家去邊荒集。」

聶天還微笑道:「你太小覷師傅了。昨天我接到消息,果如雅兒所料的,荒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大破屯駐北穎口的燕軍,斬殺宗政良和胡沛。只從這點,可看出雅兒看高彥這個人看得很準。比高彥有本事的人或許很多,但像他這般鴻福齊天的人肯定絕無僅有,我對他真的改觀,這些話全出自師傅的肺腑,沒有一字是虛言。」

尹清雅興奮鼓掌道:「真的贏了哩!」旋又愁眉不展道:「師傅又遇上甚麼麻煩呢?」

聶天還從容道:「要爭霸天下,當然不會水到渠成那麼容易,有所求必有所失,要我屈處兩湖,作一個地方幫會的龍頭老大,我聶天還是不會甘心的,不論結果如何,只要曾盡力嘗試,我才會甘之如飴,只有這樣,人生方有意思。」

尹清雅湧起不祥的感覺,顫聲道:「師傅!」

聶天還道:「我惟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雅兒。邊荒集看似危險,事實上卻是當今亂世中唯一的樂土、最安全的地方。除非慕容垂能擊垮拓跋珪,否則誰到邊荒鬧事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尹清雅終於灑下熱淚,撲入他懷裡,飲泣道:「師傅說甚麼都沒有用,雅兒是不會離開師傅的。」

聶天還出奇的冷靜,輕拍她背脊,笑道:「雅兒不要哭!快起來!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說,師傅要你幫一個大忙。」

  尹清雅勉強坐好,神色淒涼。

聶天還以衣袖為她拭去淚漬,輕描淡寫的道:「雅兒你幫我去告訴荒人,只要雅兒一天留在邊荒集,我絕不會動壽陽半根毫毛。」

  尹清雅一震道:「師傅!」

聶天還欣然道:「看師傅多聽你的話,你告訴我不要去惹荒人,我便不惹荒人。你該高興才對。」

尹清雅失聲道:「那雅兒豈非要留在邊荒集作人質?」

聶天還笑道:「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好嗎?誰捨得拿你去作人質,你的高小子第一個不容許。」

尹清雅瞪大美目,道:「那我甚麼時候才能回家?人家會掛念師傅的嘛!」

聶天還道:「邊荒集乃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你的好朋友高小子更是邊荒集的首席風媒,當你得到消息我和你郝大哥返回兩湖,且與桓玄決裂時,雅兒便可以回家。」

尹清雅色變道:「桓玄要對付師傅嗎?」

聶天還目光再投往洞庭湖,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將來的事,誰能預料呢?雅兒到邊荒集後,必須忘掉邊荒集以外的任何事,包括我和你郝大哥在內。從你踏足邊荒集的那一刻開始,人世間的鬥爭仇殺與你再沒有半點關係。好好的和你喜歡的人相聚吧!這便是雅兒對師傅的孝順和最好的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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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眾志成城

紀千千和小詩來到園內的小涼亭坐下,亭外雪絮飄飄。

小詩壓低聲音道:「已連續十多天沒有見過皇上,不知到哪裡去了呢?」

紀千千道:「你可以問風娘啊!」

  小詩道:「我不敢問她嘛。」

紀千千皺眉看她道:「詩詩是希望皇上在這襄,還是不願見到他呢?」

小詩道:「當然不想見到他,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很令人害怕,把滿城的人宰掉只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我怕他離開這裡,是率兵去攻打邊荒集,所以很擔心。」

紀千千心中一動,問道:「詩詩想念邊荒集時,會記起誰呢?」

小詩俏臉微紅,垂首道:「我甚麼人都沒有想。」又抬頭朝她瞧去,訝道:「小姐一點都不擔心嗎?」

紀千千暗呼不妙,看小詩的模樣,可能真的對高彥動了真情。她熟知小詩的性情,她雖或對高彥有意,論性情則各異其趣,是八輩子也扯不到一起的兩個人。換了在正常的情況下,小詩絕不會鍾情高彥。可是現在並非正常的情況,被軟禁隔離之時,人很容易胡思亂想,而高彥恰好是小詩唯一可寄託精神的對象,令她對邊荒集的馳想和懷念,有渲洩的出口。想像中的高彥,只是小詩心中的憧憬和幻象,並非真實的高彥。例如她會認定高彥愛上她,事實當然不是如此。

紀千千大感頭痛,道:「詩詩還記得龐老闆的烤豐腿嗎?」

小詩興奮的道:「當然記得哩!我從未吃過這麼棒的烤羊腿,且是拿來手中大嚼,像個野人般吃東西。」

紀千千道:「龐老闆的手藝在邊荒集很有名哩!他釀的雪澗香,更是邊荒第一名酒。」

小詩若有所思的微笑道:「嘻!龐老闆,他的樣子的確像大老闆。」

紀千千生出希望,道:「龐老闆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不要看他外表魁梧粗壯,卻有一雙很靈巧的手,建築和廚藝都同樣了得。他對詩詩也很好哩!照顧得詩詩無微不至。」

小詩欣然道:「詩詩是叨了小姐的光,他們是愛屋及烏罷了。龐老闆真奇怪,話也不敢多說句,與高彥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

紀千千終於抓到機會,笑道:「他只是不敢對你說吧!對著我和其它荒人,他不知多麼威風,看他和高彥鬥嘴便清楚了。」

小詩愕然道:「小姐扯到甚麼地方去呢?」

紀千千聳肩道:「我扯到甚麼地方去了?正如詩詩說的,高彥和龐義是判如天壤的兩種人。高公子風流慣了,見到美女便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龐老闆剛好相反,見到心儀的女子,反不知所措,只把心事藏在心底里。」

  小詩呆了一呆,垂下頭去。

紀千千知道該點到為止,岔開話題,轉到別的事情去。

她曉得小詩會仔細思量她說的每句話,重溫與龐義相處的每-個情景,以及他每一個神態。終有一天,小詩會發覺龐義比高彥更適合自己,只有在龐義身上,她的心才有著落之處。

燕飛有一件事不明白,就是万俟明瑤對他和向雨田勝負的看法。

於万俟明瑤的立場來說,最理想的情況當然是燕飛命喪於向雨田劍下,那她便可以完成對慕容垂的承諾,功成身退,率族人返回大漠,再不用理中原的事。

同時她又可以向尚存的向雨田作出最殘忍的報復,縱使把寶卷歸還他,但向雨田曉得他殺死的竟是最敬愛師傅的唯一骨肉,肯定從此沒法上窺天道。

可是若死的是向雨田,情況又如何呢?燕飛一直是被動的一個,就算事後曉得向雨田是生父的徒兒,由於他對墨夷明根本欠缺父子之情,雖或會心裡感到不舒服,但他絕不會有向雨田的困擾。而万俟明瑤更沒法向慕容垂交代。

万俟明瑤逼向雨田到邊荒集取燕飛的人頭,是有十足信心向雨田能完成任務。在她心中,不論燕飛在一年時間裡武功如何突飛猛進,仍不是身俱魔種的向雨田的對手,任她想像力如何豐富,亦想不到燕飛在這段時間內的遇合變化,那確是超乎人的想像之外。

可是經過他們昨晚的交手,燕飛不信万俟明瑤不動搖她原本的看法,她必須考慮敗的一方是向雨田的可能性。

以万俟明瑤的性格,是不會坐以待「敗」的,她會用盡一切辦法,求取勝利。

燕飛暗嘆一口氣,目光投往前方,接著他奔過一座小丘,候鳥湖出現眼前,在日落的餘輝下,彷如嵌在雪原的一塊明鏡。

劉裕回到太守府的主堂,尚未坐穩,申永領一人來見。那人隔遠見到劉裕,大喜若狂道:「小劉爺!還認得我張不平嗎?」

劉裕驟眼瞧去,覺得有點眼熟,然後驀地記起對方是誰,哈哈笑道:「我當然不會忘記在八公山的戰友,如果沒有你趕製出數万個碎石包,便沒有淝水的大捷。」

兩人同時趨前,四手緊握,有說不盡人事變遷的感慨,更有說不盡久別重逢的興奮。

張不平本身是建康著名的巧匠,被謝玄徵召入伍,任命為工事兵的頭子。當年淝水之戰奉謝玄之命亢製成數万個假人,接著又不眠不休地率領手下趕造渡過淝水的碎石包,劉裕與他的交情,就是在這段緊張時間建立起來的,大家都明白對方是怎樣的-個人,因為人的真性情會於這種非常時期自然流露。

張不平雙目湧出熱淚,激動的道:「玄帥沒有選錯人。」

申永在旁欣喜的道:「大匠本來帶領二千上事兵負責修葺運河,設置渡頭,建立護河的哨壘,豈知吳郡和嘉興相繼失陷,敵人又封鎖了到無錫去之路,正不知逃往哪裡去,聞得小劉爺在海鹽,連忙率領全體手下來投。」

張不平在北府兵內有「活魯班」的稱號,人人尊之為大匠,故申永對他有此稱謂。

劉裕心中一動,笑道:「張叔今次辛苦哩!」接著向申永打個眼色,表示要和張不平私下說話。申永會意,連忙告退。

劉裕親切地挽著張不平到一角坐下,問道:「今次有多少人隨張叔來呢?」

張不平傲然道:「聽到是小劉爺坐鎮海鹽,人人雀躍,均感事有轉機。說出來小劉爺也不相信,兩千四百三十名兄弟,只有二十三人開小差溜掉,現在到海鹽的仍有兩幹四百零七人。除了拋掉了笨重的工具,可隨身攜帶的行頭都帶了來,否則如何為小劉爺效力?」

劉裕道:「你怎曉得我在海鹽?」

張不平道:「往北之路被天師軍封鎖,西面有運河阻隔,且是敵人勢力範圍,往南則凶險難測,只好朝東闖。不瞞小劉爺你,我們只想逃離戰場,希望避開海鹽直抵大洋,再沿海北上。幸好沿途見到寫著『小劉爺在海鹽』的指示牌,忙往海鹽趕來。開頭時還半信半疑,怕是劉毅誆人的招數,因為木牌有他的印記。到遇上小劉爺派出的探子,方知小劉爺確實在海鹽。當然仍要見到小劉爺你才可作準。我們商量過哩,大家都同意若見不到你在海鹽,到晚間立即開溜。哈!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我還要趕著出去向各兄弟報喜。」

劉裕心忖劉毅自有他一套的辦法,這麼簡單直接的方法,偏是他和屠奉三沒有想過。忍不住問道:「琰帥刻下在會稽,為何你們不到會稽歸隊?」

張不平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哂道:「我們陷進今天這種田地,便是由這個目空一切的人一手造成,安公和玄帥的臉都被他丟光了。想玄帥在世之時,我們北府兵戰無不勝、威風八面,哪想得到會有今天?」

劉裕道:「你看過我們在城南的陣地嗎?有甚麼話要說?」

張不平現出大匠風範,回复冷靜的神色,沉吟半晌道:「小劉爺須先告訴我,在你心中,希望這個陣地可達到甚麼效用?」

劉裕無把滬瀆壘和海鹽唇齒相依的形勢詳述清楚,然後道:「現在我們糧食豐盈,兵矢物資不虞匱乏,縱使大批兄弟來投,一年半載也不會出問題。當會稽和上虞失陷後,海鹽將是怒海上一葉扁舟,敵人會從海陸兩路大舉來攻。但只要我們能穩守海鹽,又今天師軍無法封鎖我們海路的生命線,我們便大有可能反敗為勝。 」

張不平叫絕道:「小劉爺不愧是玄帥指定的繼承人,只是巧奪滬瀆壘的奇著,便大有玄帥鬥智不鬥力的作風。現在我更有信心哩!小劉爺放心把海鹽防禦工事交給我處理,我有信心令海鹽穩如鐵筒,任敵人猛攻猛打,亦攻不入海鹽半步。」

劉裕大喜道:「海鹽的防禦工事,就由張叔全權負責,趁現在天師軍陣腳大亂,不知要先攻海鹽還是會稽的當兒,請張叔視察海鹽的形勢,讓各兄弟好好休息,明天才投入工作。」

張不平嘆道:「小劉爺真的能體恤我們,換了琰大少,哪管你累不累。」

劉裕和他一齊起身,挽著他往大門舉步,道:「我要親自向諸位頭領說明張叔的權責,職份分明,才不會出亂子。」

  張不平心悅誠服的隨他去了。

燕飛立在湖邊,看著太陽沒入西山去,天色漸轉昏沉時,想到另一個問題。

  那關乎到事後的情況和其影響。

假如他被向雨田「殺死」,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万俟明瑤會依諾把寶卷歸還向雨田,同時向他透露真相,令向雨田終生抱憾,練不成種魔大法。

接著她會派人知會慕容垂已殺死他燕飛,完成了諾言,從此慕容垂的事與秘族再沒有任何關係。

  慕容垂會有何反應呢?

慕容垂會派人查探此事,如果他確定燕飛已死,將於冬季結束的時候,全力反擊拓跋珪,且再不把邊荒集放在心上,而這將變成慕容垂最嚴重的失誤。當然燕飛必須詐死。這方面該不成問題,因為在與慕容垂決戰前,他要到南方解決兩道難題,令邊荒集沒有後顧之憂,好能全情投入與慕容垂的戰爭去。

首先,他須助劉裕應付魔門的手段。

他再不敢小覷魔門,只看憑他和向雨田兩人連手之力,還依賴一點幸運的成分,才能殺死鬼影,便知魔門中人多麼難應付。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魔門正全力支持桓玄,劉裕只要稍有疏忽,將會敗得很慘。不論在公在私,他都不會坐看劉裕被魔門弄垮的。因劉裕的成敗,直接影響到邊荒集的安危。

其次他必須解決他與孫恩之間的事。

孫恩現在對天師軍的事不聞不問,一心只想從他燕飛身上得到開啟仙門的方法,可是若天師軍面對存亡的難關,孫恩對由自己一手創立的天師道是否仍能坐視不理呢?孫恩一天未破空而去,仍有人的七情六欲,如果他再插手天師軍的事務,會是劉裕最大的威脅。

劉裕於北府兵,有點像他燕飛和邊荒集的關係,一旦劉裕出事,北府兵會不戰而潰,而燕飛是絕不會容此事發生的。

練成黃天無極的孫恩,變成了近乎沒法殺死的人,這樣的人,會是多麼可怕的一個刺客。

  所以他必須殺死孫恩。

一天孫恩的威脅仍在,他營救紀千千主婢的計劃都存在未知的變量。

  但他有能力殺掉孫恩嗎?

  直到此刻他仍沒有信心和把握。不過只要想想沒有孫恩的世界,會是多麼美好,他便卜決心不論如何艱難,也要除此死敵。

且他須把主動搶到手上,若讓孫恩刺殺劉裕成功,他才動手,便悔之已晚。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孫恩的可怕。

就在此時,他感應到向雨田正在不住接近。

  但仍找不到万俟明瑤的踪跡。

燕飛目光投往小湖另一邊臨岸的雪林,天地一片寧和。

拓跋珪一馬當先,領著二千戰士,全速趕往平城,緊迫在他後方的是楚無暇。

他們日以繼夜的趕了五天路,可望於今晚午夜前抵達乎城。

擊退宿敵赫連勃勃後,他對未來更有信心,對複國充滿了希望。他深信燕飛一到,將可解決秘人的問題,餘下的便是和慕容垂決一死戰。

開始時,他對紀千千這神奇探子在他與慕容垂的鬥爭裡能起的作用,仍是不明就裡、半信半疑的,但當他瞧著赫連勃勃當夜領軍來偷襲盛樂,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只要想想沒有紀千千的情報,情況將會是完全相反,便知紀千千這神奇探子舉足輕重的作用。

一直以來,慕容垂都是以奇制勝,令人防不勝防,總是被他牽著鼻子走,直至被他徹底覆滅,仍不知在何處出錯。

可是當他和燕飛透過紀千千,完全掌握了慕容垂的計劃,敵人的奇兵便不再是奇兵,而變成是自尋死路。

  當然!

在戰場上交鋒,勝敗的因素錯綜複雜,難以預料,但至少他拓跋珪可選擇在最有利的優勢和條件下與慕容垂對決。

唯一須擔心的是慕容垂把紀千千留在後方,那紀千千將沒法供應有關慕容垂最新動向的消息。

他必須和燕飛好好想出一個辦法,令慕容垂不敢把紀千千留在後方。

寒風迎面吹來,夾雜著絲絲雨雪。

楚無暇趕上去道:「又下雪了,我們是否該停下來,以躲避風雪呢?」

拓跋珪道:「平城在兩個時辰的馬程內,回到平城,想休息多久都可以。」

楚無暇道:「我不明白為何要這麼急著趕回去,最怕是秘人埋伏前方,我們可能要吃虧的。」

拓跋珪笑道:「我專挑平野之地走,正是要教秘人無法偷襲。當他們的探子看到我們時,我們已像一陣風般遠去了。知道嗎?這是馬賊的戰術,而我拓跋珪,一直是最出色的馬賊。」

楚無暇嬌笑道:「族主不單是最出色的馬賊,且是最出色的情郎。」

拓跋珪朝她瞧去,這美女及時的向他拋了一記媚眼,登時令他心中一熱,更添這句語帶相關的話的挑逗性。搖頭苦笑道:「不要惹我!在行軍時,我是絕不會想女人的。」

楚無暇笑道:「族主的心情很好呢!」

拓跋珪不再答她,心忖自己的心情的確很好,且是前所未有的那麼好,現時的成就,是從沒有叮能裡爭取回來的。而他面對的敵人,是北方胡族裡近百年最了不起的統帥,只要能擊敗他,北方的天下還不是他拓跋珪的囊中之物嗎?

忽然他想到劉裕,他在南方的表現,是否及得上自己呢?

漫天的風雪,把馬隊捲入白茫茫的天地去,太陽最後一抹夕光,消沒在雪原西面的地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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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求死之戰

向雨田直抵燕飛前方丈許處,雙目閃閃生輝地打量他,頗有故友相逢的雀躍歡欣,但也揉集了不安、猶豫和惶恐的情緒。

  兩人的心情是心照不宣。

  燕飛心中苦笑。以前不論如何討論此「死生」大計,都只是止於空談猜想,從理性的角度去揣測可行性。但現在真的面對死亡的一刻,人對死亡的本能恐懼,立即取代了理智,那種感覺,實難以言宣。

  陽神是殺不死的。這是由安玉晴首先提出來的,但說到底仍只是道家典籍內的一種說法,既無從稽考,更無法驗證。如果這說法根本是無中生有的話,那他只能到地府裡去後悔——如果地府真的存在。

死後的情況,是無法證實的,因死去的人,從沒有回來告訴我們死後是怎麼一回事。

  他燕飛可以是唯一的例外嗎?

燕飛鎮定下來,問道:「明瑤呢?」

向雨田掃視星輝映照下的雪原和小湖,雙目射出憂鬱傷感的神色,平靜的道:「以明瑤的性格,肯定不會錯過我們的決戰,更想為我們收屍。唉!照我猜,她不單要殺你,還要殺我。她會想到,不論我們誰人勝出,另一人肯定負上重傷,她便可撿便宜了。」

燕飛道:「她會否忽然插手,與你連手夾擊我呢?」

向雨田沉聲道:「這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由我殺你,我會懂得分寸,絕不會過度損害你的身體。但如果下手的是明瑤,情況將失去控制,以她現在對你的恨意,她會令你全身沒有一分完整的地方,縱然你確實能複活過來,也只是一個廢人。」

稍頓續道:「所以我向她發出警告,如果她敢插手,我會掉過頭來和你連手對付她,一切後果由她負責,她是聰明人,該不會這麼愚蠢吧!」

燕飛欲語無言,死亡實在太可怕了,如果他無法復活過來,千千怎麼辦?想想也教人不寒而栗。

  但現在他可以反悔退縮嗎?

向雨田心不在焉的道:「唉!燕兄!坦白地告訴你,我殺人從來不會手軟,更不知害怕為何物。但現在我真的感到很害怕。怕下不了手,怕你人死不能複生,恐懼便像汪洋大海般把我淹沒。若真的鑄成不能挽回的恨事,是我向雨田負擔不起的。」

燕飛完全明白向雨田的心情,自己這當事者亦是惴惴不安,胡思亂想到無數後果嚴重至錯恨難返的可能性。

例如安玉晴指出自己上次被孫恩「擊斃」後,因陽神歸竅致能複活過來,可是天才曉得在復生一次後,這種情況能否重複,會不會有第二次的死而復生。誰可以有肯定的答案?

自與向雨田定下此計後,燕飛從沒有認真的去思索這方面的問題,現在卻是不得不去想,因為事情正迫在眉睫。

只恨燕飛並沒有另一個選擇,他的「死」是唯一能解開眼前困局的辦法。

燕飛硬把惶惑壓下去,鼓勵向雨田道:「正如我以前說過的那樣子,我若真的死去,是我的想法出錯,與向兄沒有任何關係,向兄不必為此內疚。」

向雨田苦笑道:「話當然可以這麼說,但你和我都心知肚明,若你不是為我取回寶卷一事著想,實不用行此冒上『死險』之計,你道我怎過意得去呢?」

燕飛搖頭道::垣只是我們希望達致的其中一個效果,最重要是令明瑤心甘情願的領族人返回沙漠,而除了這個以身試死的方法外,我再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

  向雨田頹然若失,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後,向雨田低聲道:「你感應到她嗎?」

燕飛環顧八方,緩緩道:「真奇怪!她是否沒來呢?」

向雨田目光投往小湖另一邊黑壓壓的一片雪林,若有所思的道:「她今早來找我,說出與你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後,不願多說半句的便離開了。她表現得出奇地平靜,我不覺得她有任何情緒的波動,有些兒像我和你是與她沒有相干的兩個人,我的警告也不知她有沒有聽進耳內。唉!坦白說,我從未見過她那樣子的神情,令我有點心寒。」

燕飛點頭道:「因為她心中已有決定,所以變成這個樣子,沒有人可以改變她了。」

接著又微笑道:「不理她有任何想法,任她千算萬算,絕對算不到我們有死而復生之計,這是諸葛武侯復生也預料不到的事,對嗎?」

向雨田倒抽一口涼氣,怵然道:「你是計在必行的了。」

燕飛苦笑道:「你想到另一個辦法嗎?」

向雨田道:「且慢!如果明瑤並不在附近,我殺了你之後會出現很多問題,例如……」

燕飛截斷他道:「對自己有信心一點行嗎?早先你不是說過肯定她會來嗎?你只是在找逃避的藉口。」

向雨田嘆道:「怎到我不害怕呢?萬一你真的死了又如何?或許上次你能複活過來,與甚陽神並無關係,只因你根本未死。他奶奶的,真正的情況,誰都不曉得。你的計策如能成功,確是千古以來最佳妙計,可是風險實在太高,後果我恐怕承受不來。」

燕飛猛下決心,斷然道:「我們再沒有回頭路走,眼前情況更是得來不易。今次我們是名副其實的必須置生死於度外,來個生死對仗,讓我燕飛看看你向雨田的魔種,如何厲害?」

向雨田雙目一眨也不眨地瞪視著他,精光逐漸凝聚,殺氣漸盛。

燕飛暗嘆一口氣,「受死」的滋味確實令人難受不安,而他尚另有一個末對向雨田透露的理由,就是通過死亡,去解決他和万俟明瑤之間的恩怨情仇,若真欠了万俟明瑤的情債,如此為她死一次,該本利歸還了吧!

  「鏘!」

向雨田的懷古劍出鞘橫掃燕飛,乍看似是平平無奇,可是配合他的步法劍勁,卻有令人躲無可躲的威勢,確深得大巧若拙之旨。

燕飛瀟灑輕鬆的祭出蝶戀花,以拙對拙,揮劍擋格。

  「當!」

兩劍像磁石吸鐵般黏在一起,接觸時爆起耀眼的火花,兩人立處的雪地像被暴風刮過,雪粉往四外激濺。

劍擊聲迴盪於小湖和雪野上的廣闊空間,天上星光也似黯然失色。

倏忽間,燕飛化去向雨田透劍攻去的五重真勁。

  劍分。

向雨田往後移兩步,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再不是先前好友交心的友善模樣,雙目精芒閃射,逐步把體內真氣的運轉推上高峰。

如果万俟明瑤正在旁窺伺,肯定不會認為他是在弄虛作假。

高手交鋒,特別是像他們這般級數的高手,根本沒有留手的可能性,否則其中一方,非死即傷。

事實上向雨田是否全力以赴,是無法瞞過万俟明瑤的,因為她太熟悉向雨田。

  懷古劍遙指燕飛,不住顫震。

燕飛心中暗讚,向雨田不愧是魔門新一代最出色的高手,一旦下決定,立即拋開一切令這決戰毫無作樣的進行。

如何可以製造令向雨田能殺死自己的錯失呢?這一刻他仍無主意,只能見機行事。

懷古劍不住吐出一絲又一絲的劍氣緊,如蜘蛛結網的把他遙遙纏著,如此劍法,確是聞所未聞。

最令人駭異的是這個由劍氣織成的氣網,不但令燕飛欲退不得,還大大影響他移動的靈活度。

向雨田的臉容變得無比冷酷,眼睛射出森冷的寒光,完全下含任何情緒。此刻的燕飛在他心中儘管不是沒有生命的死物,也肯定是待宰的獵物。

  魔種!

燕飛清晰無誤地感應到他的魔種。在向雨田催發魔功下,魔種似從沉睡中甦醒過來,開始活躍,同時主宰了向雨田的靈智,令他變成了無情的魔君,一個可怕的對手。

這方是向雨田真正的本領,由此可知,上次向雨田與他交手,實是處處留有餘地。

燕飛哈哈一笑,意隨心轉,氣應意行,自然而然生出一個由太陰真水形成的氣場,抵銷了向雨田向他發射的劍氣。

  纏身的劍勁全告斷折。

向雨田發出如龍吟於深淵的呼嘯,起始時僅可耳聞,旋即變成如暴雨狂風般,充天塞地的驚人嘯叫,同一時間向雨田旋轉起來,懷古劍化為燒身疾走失去了實體的光束,就於此虛實難分的當兒,光芒離體而去,挾著令人如入冰窖的寒冷勁氣,橫空直擊燕飛。

燕飛一劍劈出,蝶戀花正中懷古劍的鋒尖。

  「叮!」

  火星迸發。

兩人觸電般後退,拼個勢均力敵,旗鼓相當,誰都佔不上分毫便宜。

向雨田疾退往三丈開外,劍鋒仍是指著燕飛,大喝道:「如果有別的選擇,我向雨田絕對不願與燕兄生死相搏,可惜造化弄人,今夜我們只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如果勝的是我向雨田,我定會好好安葬燕兄。」

  燕兄心中一陣感觸。

表面上向雨田雖像變成無情的敵人,事實上仍保存著一點不昧的靈智。這番話是說給万俟明瑤聽的,怕的是燕飛死後,万俟明瑤會殘害燕飛的屍身。

  另一個想法同時佔據他的思域,

向雨田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不會做無的放矢的蠢事,他說出這番話來,是肯定可以傳人万俟明瑤耳內去,這麼說他該是感應到万俟明瑤,為何自己卻一無所覺呢?

燕飛心中懍然,曉得自己在死亡的威脅下,精神大受影響,致無法臻達陰神與陽神合一的至境。

此時再不容他分心胡想,向雨田又有變化,且是最詭異莫名、使人震駭的變化,盡顯魔種的離奇怪誕。

只見向雨田身體外露的部分,看得見的如頭臉和手,竟忽紅忽白,不住更迭,變換的速度不住加快,到最後便像迅速地以紅色和白色閃爍著,情況令人打心底生出寒意。

燕飛知他正施展催發魔種潛能的霸道功法,如此可更使万俟明瑤深信他們在進行生死決戰,且可把分出勝負的時刻提早發生,不用苦苦纏戰。

向雨田只能憑此看家本領,方有能力攻燕飛一個措手不及,把燕飛幹悼。

向雨田的劍氣亦生出變化,一道一道的劍勁,像重重浪濤般卷湧而至,威力不住加劇增強,驚人之極。

際此對手即將發動最狂猛攻勢的關鍵時刻,燕飛的心神不得不凝聚集中,就在此時,他終於感應到万俟明瑤。

万俟明瑤的精神完全貫注在他身上,雖然他沒法掌握她的位置,卻清楚她不住接近。

他醒悟過來,曉得自己所料無誤,万俟明瑤是要和向雨田夾擊他,親手殺死他這個負心漢,達致她希望中的最理想效果,一舉毀掉他和向雨田。從來她都是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人,這性格並沒有改變。她昨夜與燕飛交手後,判斷出向雨田沒有獨力殺他的本事,遂作出這個不理會向雨田是否同意的決定。

向雨田殺他,又或是由万俟明瑤下手,正如向雨田所說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他萬一真的死掉,又或縱然復活也變作廢人,會有甚麼後果呢?

燕飛心中一顫,不敢再想下去,但卻曉得心中生出怯意,精神同告失守。

氣機牽引下,被向雨田推上巔峰狀態的魔種如狂風雨暴般爆發,向雨田的懷古劍化作漫空芒點,摟頭蓋臉地向燕飛灑去。

燕飛當機立斷,明白眼前此刻絕沒有恐懼或雜念容身之所,他「死」也要死得有超高的技巧,否則若全身經脈斷裂、五臟六腑俱碎、骨骼斷折,復活過來也要後晦作人。

燕飛心神重歸於一,晉入晶瑩剔透、八面玲瓏的守心至境,一時敵我俱忘,日月麗天大法全力展開。

  劍擊之聲不絕於耳。

向雨田化為一個沒有實體的鬼影,寶劍可從任何角度、位置攻去的死亡威脅,以水銀瀉地、無隙不窺的猛攻狂擊,朝燕飛攻打。

即使換過不是「一心求死」的情況,在向雨田如斯驚天地、泣鬼神的駭人攻勢下,又於不能施展小三合的終極劍法的情況下,燕飛只有見招拆招的份兒,一時無法反擊。

候烏湖旁的岸上,被劍擊和劍氣破空之聲填滿了,交手處方圓三丈的雪野,雪花被氣勁刮得沖天而起,直卷星空,狂風暴雪因兩人而發生。

燕飛沒法分心去想其它事,更無法掌握万俟明瑤的位置,只知若讓情況如此發展下去,後果不堪想像。

問題不在向雨田,而是万俟明瑤,這個他曾深愛過的美女。

燕飛連擋向雨田百多下劍擊後,倏地施展獨門手法,先以純陰之氣化去向雨田破空而至的一劍,旋又疾運純陽之氣,硬把向雨田震開。

向雨田退開兩步,叫了一聲「好」,重整陣勢,又一劍搠胸而至。

千辛萬苦下,燕飛終於爭取到可決定成敗的一線空隙,而他能否「安然復生」,還看此刻。向雨田已全神投入戰鬥去,再沒法掌握万俟明瑤的動向,一切全要倚賴自己。

死亡確是可怕,可是他必須接受,因這是唯一的選擇。

  燕飛長笑道:「向兄技窮哩!」

這句話不是說給向雨田聽的,目標是万俟明瑤,點醒她動手的時機到了。

蝶戀花閃電擊出,命中懷古劍銳氣最盛的劍鋒。

  兩人同時劇震。

向雨田噴出一口鮮血,斷線風箏似的往後拋跌。

燕飛比他好不了多少,眼耳口鼻滲出血絲,身不由己的往後跌退。

  「嘩啦!」

水聲驟響,万俟明瑤從水中彈射而至,足尖點在岸旁一塊石上,閃電般挪移往燕飛身後,雙掌穿花蝴蝶般,連續七掌拍在失去勢子的燕飛背上。

仍在跌退當兒的向雨田看得目睚欲裂,狂喊道:「不要!」

每一掌拍在燕飛背上,燕飛都噴出一口鮮血,變得像個無法自主的布偶般往前方跌去,蝶戀花亦墜跌地上,最後他「蓬」的一聲僕在雪地上,揚起一陣雪屑。

  誰都曉得燕飛失去了所有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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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春蠶到死

燕飛早猜到万俟明瑤不會錯過這唯一下手殺他的機會,而他正蓄勢而發,陽火陰水融合而成的真氣嚴陣以待。他不但要捱過万俟明瑤的掌勁,保持身體的完整,還要藉万俟明瑤練得另一奇招。只有通過死亡,他方可真正的掌握玄之又玄的陽神,當他確能死而復生,他便可說是練成水裹火發,火中水生,超越了死亡的奇術。

万俟明瑤毫不留手的第七掌拍在他背上,他的心脈終不堪衝擊,應掌折斷。

燕飛最後一個意念,就是他被曾深深愛過的女人親手殺死了。

  天地初開,陰陽分判。

忽然間,燕飛再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他像化作以千萬計的微粒,朝上騰升,那是一種絕對沒法形容、從沒有經驗過的感覺,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剎那的光景,他發覺正置身於一個奇妙的位置,在某一高處俯瞰自己躺在岸旁雪原上的遺體,向雨田就跪在他燕飛的遺體之旁,而万俟明瑤則站在另—邊。

一個明悟在心中升起——他死了。

一切變得無比的清晰,天地亮了起來,當他想看清楚自己遺體時,向雨田正把自己的遺體翻轉過來,而他則在數尺的距離,看到自己失去了生命沾滿血漬的蒼白臉容,既熟悉又像非常陌生。

景象逐漸模糊,奇異的感覺在思域內蔓延,其它的人或物褪變而成對他沒有意義的背景,他再不在意他們在說甚麼,又或做甚麼。他隱隱記得以前他是屬於這個漸轉模糊的世界,而唯一的聯繫只是躺在白雪上的軀殼,還好像有些事尚未完成。

接著他感到自己朝無限的空間擴展,先前的景象消失無踪,再沒有時間的限制;沒有肉體的拘束,一切自然轉化,他就像被釋放了,靈體終於達致大自在的境界,他再掌握不到自己是誰。一切有待重新的認識和探索,再次體驗所有的起始和終結,以及了解起始與終結之間的一切。

下一刻他感覺到無數的星辰,及星辰之外的無限遠處,他感到輿天地軍融為一,共同作著不知從何時開始、何時終結的運轉。

就在此刻,他聽到像來自遙不可及的遠方傳來的呼喚。

  他聽到「紀千千」三個字。

向雨田緩緩從燕飛的屍身旁站起來,神色木然的盯著万俟明瑤,沉聲道:「你可知道自己乾了甚麼?」

万俟明瑤身穿黑色水靠,背著個小包袱,湖水仍不住從她濕透的身上流下來,滴在雪地上,她神色清冷平靜,冷冷瞅著向雨田,似乎燕飛的死和她沒有半丁點關係。

向雨田雙目射出悲憤神色,厲喝道:「回答我!」

万俟明瑤淡淡道:「你和他是否串謀來對付我?」

向雨田勃然大怒道:「人都死了,是否串謀還有關係嗎?你這個愚蠢的女人,你知道自己做了甚麼蠢事嗎?從小到大,你想到的只是自己,從沒有為別人著想過。你根本沒有愛人的資格,因為你只愛自己。天呵!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万俟明瑤半點也不像剛殺了人的兇手,花容靜如止水,美如一朵脫俗的白蓮花,冷然道:「你罵夠了沒有?」

向雨田愕然無語,俯首審視燕飛,雙目射出哀痛的神色,心忖自己怎會這麼愚蠢,竟容燕飛去冒這個險。此時的燕飛,與其它死去的人沒有任何分別。

万俟明瑤解下背上的小包袱,揮手朝向雨田擲去,道:「接著你的鬼東西。」

向雨田自然而然的雙手接個正著,感到小包袱內裹住的正是藏有《道心種魔大法》下卷的鐵盒子。可是心中卻沒有絲毫得寶的興奮和欣悅,只有鑄成大錯的失落和心灰意冷。

万俟明瑤柔聲道:「你一直知道他是誰,對嗎?」

向雨田頹然道:「我不想說話。」

万俟明瑤露出淒涼的笑意,道:「你得到你想得到的東西哩!難道不感到快慰嗎?不過不論你心中是苦是甜,與我万俟明瑤再沒有半點關係。你走吧!」

  向雨田失聲道:「你要我走?」

万俟明瑤平靜的道:「以後我再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來管我的事。」

向雨田露出疑惑的神色,盯著她沉聲道:「你想幹甚麼?」

万俟明瑤淡淡道:「都說我的事不到你管,你既得到夢寐以求的東西,還留在這里幹嘛?快給我滾。」

向雨田厲喝道:「你想幹甚麼?」

万俟明瑤往腰後一抹,手上多了一把亮錚錚的鋒利匕首,鋒尖藍光閃閃,顯是淬了劇毒,接著雙手握著匕首,指著自己的心窩,目光落到燕飛屍身處,淒然道:「我欠了他一條命,只好以自己的命還他,如此兩不相欠。」

  向雨田劇震急喝道:「且慢!」

万俟明瑤苦笑道:「不論你說甚麼,都不會令我改變。太遲哩!一切都太遲了,現在縱然你把那害人的魔卷撕成碎粉,以示回到我身旁的決心,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定。你該清楚,我万俟明瑤決定了的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我已失去了再愛一個人的力量,生命對我再沒有意義,一切都隨燕郎去了。」

向雨田二話不說地跪倒在燕飛身旁,把燕飛的屍身扶起來,搖晃著道:「燕飛!快回來!我的老天爺!求求你立即活過來。」

万俟明瑤呆瞪著向雨田,失聲道:「你是否瘋了?」

向雨田伸手不住拍打燕飛左右臉頰,悲呼道:「燕飛!燕飛!給我一點反應。」

万俟明瑤輕柔深情的道:「我死了之後,你可否把我們同葬一穴,這是我對你最後一個請求,不要令我失望。」

她的一雙秀眸射出憐惜的神情,輕輕道:「人死不能複生,不要再打擾他的寧靜好嗎?何況燕郎不會寂寞,我會好好的陪伴他。」

向雨田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狂喝道:「燕飛!為了紀千千,你必須回來。」

  兩手一鬆,燕飛躺往地上去。

万俟明瑤現出一個哀莫大於心死,失去了一切的神情,然後閉上眼睛。

驀地向雨田急叫道:「我的娘!我的老天爺!」

万俟明瑤睜開秀眸,眼前的情景頓令她目瞪口呆,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雙手再拿不著匕首,嬌軀劇顫下,匕首掉到腳前的雪地去,而她則雙腿一軟,坐倒地上,一時天旋地轉,再不明白眼前發生的異事。

向雨田變了另一個樣子,雙目奇光閃爍,重新把燕飛扶起,發了瘋的興奮叫道:「燕兄!燕兄!你成功哩!」

燕飛口鼻回复呼吸,辛苦的睜開眼睛,眼神茫茫,似是視而不見。

向雨田目光投往万俟明瑤,見她一臉迷惘地看著他們,忙向燕飛道:「燕兄!燕兄!快醒醒!你終於陽神歸竅,活過來哩!」

燕飛眼神逐漸凝聚,倏地張口噴出一團血霧,探手搭著向雨田肩頭,挺起身體,咳著道:「好險!差點不肯回來。」

  向雨田愕然道:「不肯回來?」

燕飛像此時方發覺万俟明瑤跌坐於丈許外的雪地上,神情錯愕。

兩人目光接觸,淚珠從万俟明瑤眼角瀉下來,順著臉頰滴在她的水靠上,與湖水混和。

  燕飛詢問的目光投往向雨田。

向雨田頹然坐下,不住喘息,由於催發魔種,他真元損耗極鉅,剛才全憑一股因燕飛「慘死」而來的悲憤激動支持,現在燕飛死而復生,他松馳下來,立告不支。

向雨田向燕飛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神態,旋又像記起甚麼似的,探手把給拋在一旁的小包袱拿起來收入懷裡。

燕飛再望往万俟明瑤,看到了她身前雪地上的匕首。

寒風徐徐吹來,候鳥湖旁的雪原一片寧靜祥和。

万俟明瑤猶掛淚珠的俏臉現出一個淒迷的笑容,輕輕道:「我是否在作夢?燕飛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向雨田搶著代他答道:「這是燕兄他的一種奇異功法,可以假死過去。我們的確是合謀對付你,卻是為了你好。」

万俟明瑤雙目填滿疑惑的神色,接著垂下螓首,輕柔的道:「我輸了!」

這句話完全出乎兩人意料之外,更想不到會從她的口中說出來,聽得面面相覷。

万俟明瑤取回匕首,插到后腰去,緩緩站起來,秀眸射出無限欷噓緬懷的神色,柔聲道:「我的心情從來沒有過像此刻這麼平靜。兩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都在今夜結束。現在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快點回到沙海去,其它的一切再與我無關。」

接著美目深注的瞧著燕飛,道:「雖然我和你的事情已經了結,我更清楚你心中愛的是誰,但至少你應該不再懷疑我對你的愛。在我的心中,拓跋漢已被我親手殺死,以後的燕飛與我再沒有任何關係。」

燕飛皺眉道:「你如何向慕容垂交代呢?」

万俟明瑤從容道:「我會使人通知他,我們已盡了力,但任務還是失敗了,我們再不會插手。別了!」

  說罷掉頭便走,迅速遠去。

兩人仍坐在雪地上,你眼望我眼,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後,向雨田雙目奇光閃閃,急不及待的問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還以為你死定了,明瑤每—掌拍在你的背上,便如拍在我背上那樣,你怎可能仍像個沒事人似的?你真的沒有事嗎?現在感覺如何?」

燕飛答道:「我的感覺很好,那是再世為人的感覺。剛才明瑤是不是要自盡?」

向雨田把早先的情況道出來,然後道:「你真的死去了嗎?」

燕飛點頭應是,道:「剛才實是險至極點,化為陽神後,我對這人間世的記憶和感情迅速消退。他奶奶的,那種與宇宙萬物同遊的感覺真的是無比動人,令人再不想回到這個臭皮囊裡來,便像鳥兒從囚籠脫身,振翅高飛後永不想重返籠裡去。幸好我聽到你在喊紀千千,記憶重流入我陽神的意識去,令我拋開一切的回來。若你喚遲一點,我恐怕再聽不到。」

向雨田興奮難禁的道:「你以事實證明了人的存在並非到墳塋而止,他娘的!這是對我最好的激勵,希望我的魔種等同你的陽神。哈!你現在感覺到自己和死前有甚麼分別呢?」

燕飛微笑道:「你覺得我有不同的地方嗎?」

向雨田坦然道:「表面看,真察覺不出有甚麼不同之處,你仍是原來的模樣,說話的神情語調仍是之前那個燕飛。可是真奇怪,我總感到你不同了。」

燕飛欣然道:「不同處在於我曾經歷過死亡。上一次是糊里胡塗的,像發了一個夢,夢醒便活過來。今次則是清清楚楚自己死掉,而肯否回來,可以由自己作主。」

向雨田不解道:「為何會有這樣的分別?」

燕飛道:「上次和今次的分別,在於上次我歸西之時,陰神和陽神尚未能結合為一,肉體的死亡,令依附它而存在的陰神也步上滅亡之路,全賴陽神自動歸體,令陰神回復生機,接上斷去的心脈,因而能從死中復活。今次我的陰神陽神二合為一,所以當我離開軀殼,也帶著生前的回憶片斷,擁有一點不滅的靈智。這是我可以想出來最好的解釋,至於事實是否如此,恐怕只有老天爺曉得。」

向雨田目光投往万俟明瑤消失的方向,點頭道:「我要仔細的想一想。無論如何,你證明了人是有可能超越死亡的。這將會是你我之間最大的秘密,而這秘密亦令我們成為最知心的朋友,是名副其實的生死之交。」

燕飛提醒道:「你不想看看包袱內裝的是否你的寶卷嗎?」

向雨田搖頭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明瑤是不會騙我的。唉!我從未見過她那樣的神情。」

燕飛想起万俟明瑤,嘆了一口氣。

向雨田頹然道:「明瑤肯認輸收手,是最好的事。她真正愛的人再不是我向雨田,也不是你燕飛,而是拓跋漢,你和我終於脫離苦海。對嗎?」

燕飛道:「經歷過死亡後,我對佛家說的眾生皆苦有更深刻的認識和體會。我們現在該否好好打坐練功,以補回損失的真元呢?」

向雨田道:「沒有十天八天的潛修,我是沒法回復過來,所以也不急在一時。」

稍頓問道:「明瑤的問題解決了,你有甚麼打算?」

燕飛笑道:「看你的樣子,是想助我?」

向雨田欣然道:「只憑你肯為我犧牲性命,幫我取回寶卷,你的事我怎可袖手旁觀?真險!明瑤這陪你一起死的絕計,確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如果你們雙雙身亡,我以後真的不知如何活下去。想想也教人心寒。」

燕飛道:「事情既成過去,便拋在一旁,不要去想。運金子到邊荒集的事再不用勞煩我,我會趕回南方去,徹底解決孫恩的問題。當我再回來時,輿慕容垂的最後決戰將告展開。」

向雨田道:「孫恩的事,我很難插手,你亦不想我插手。對嗎?」

  燕飛點頭應是。

向雨田皺眉道:「你有把握殺孫恩嗎?恐怕他也練成了殺不死的陽神。」

燕飛同意道:「這個可能性很大。唉!若說我有把握,就是騙你,不過我必鬚麵對他,把事情解決。」

向雨田微笑道:「我對你卻有十足的信心,至少孫恩未試過死而復生的滋味。」

燕飛拉著他站了起來,道:「分手的時候到哩!我要回平城去。」

向雨田道:「我會留在平城附近,看看明瑤和她族人是不是真的撤走。然後我會覓地潛修,以勘破寶卷的秘密,同時靜候你凱旋歸來。燕兄!我向雨田真的很感激你。不但因我得到寶卷,更因你替我解開了和明瑤之間的死結。」

燕飛拍拍他肩頭,笑道:「你該感激的是拓跋漢,而不是我。」

  兩人對視一笑,盡在不言之中。

向雨田往後退開,長笑道:「在此預祝燕兄與孫恩一戰,旗開得勝。後會有期!」

  再一聲長嘯,掉頭去了。

燕飛立在候鳥湖旁,心中充滿對生命奇異的體會。

生命是不會毀滅的,在這個浩瀚無邊的宇宙中,任何奇怪的事也可以發生,任何吉光片羽的存在自有其意義。滄海可以變成桑田,桑田可變回滄海,但生命會繼續存在,縱使是以人們不能理解的方式存在著。

燕飛收拾心情,閉目運轉體內的陽火陰水,滿三百六十週天后,一聲呼嘯,望平城的方向飛掠而去。

只有他清楚自己死前和復生後的分別,就是陰陽二神已結合為一,陽火和陰水變得同流合運,再沒有彼我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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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逝水如斯

海鹽城外碼頭區燈火通明,數以千計的工事兵正大興土木,在張不平的指揮下日以繼夜地加強海鹽城沿岸的防禦力。

  能守而後能戰。若給天師軍截斷海路的命脈,海鹽城的優勢將盡失,會陷於被孤立和捱揍的局面。關鍵正在製海權。

  大小碼頭泊滿戰艦和貨船。由江文清指揮的艦隊,於半個時辰前護送二十艘貨船抵達海鹽,運來了海鹽軍最缺乏的戰馬。

這批戰馬共一千匹,全是從邊荒集來的優良胡馬,當戰馬登岸,岸上守衛和在工作的戰士都忍不住歡呼喝采,贊不絕口。

劉裕、江文清、宋悲風和屠奉三站在碼頭上,感受苦十氣大振的熱烈氣氛。城內城外,至乎整個碼頭區,瀰漫著勃發的鬥志和生機,頗有當年淝水之戰時的聲勢。當時沒有人相信謝玄會領他們去打一場敗仗,現在也沒人相信劉裕會輸給天師軍,因為他不單戰績彪炳,且是謝玄指定的繼承者,又是「一箭沉隱龍」的真命天子。

屠奉三歎道:「這一仗我們是輸不得的,更輸不起,否則我們不但會一蹶不振,其它人對劉帥的憧憬和希望更會破滅。」

宋悲風沉聲道:「我們是絕不會輸的。」

劉裕從容道:「滬瀆壘方面情況如何?」

江文清欣然道:「劉帥放心,有小恩和陰兄在那裡主持大局,肯定可把滬瀆壘守得穩如泰山。相較來說,要攻陷滬瀆壘,遠比攻陷海鹽困難,我們之所以能一戰功成,皆因能把握時機,攻其不備,且計劃周詳。徐道覆將永遠失去滬瀆壘。」

聽到江文清悅耳的聲音,劉裕感到打從心底舒服起來。連他自己也感奇怪,為何以前沒有這樣的感受。人仍是同樣那個人,為何對自己的誘惑力能如此大幅加強。如果她成為他劉裕的女人,會是如何動人的-番滋味。

此時老手神色興奮的來到四人身旁,向劉裕道:「我有個提議。」

劉裕微笑道:「只要是你老哥的提議,我們都樂意採用。」

老手有點受寵若驚的道:「這二十搜貨船,全都性能卓越,船體堅固,是經得起風浪的海船,只要經我改裝,設置投石機和弩箭機,便可變成海上的殺手。」

屠奉三笑道:「我早有此意,只是怕沒有這方面的能手。」

老手拍胸保證道:「這個包在我身上,只要撥足夠的人手給我,現時我們又不虞缺乏材料,保證十天之內,可令貨船化為戰船,至少比天師軍用漁船作戰船優勝得多。」

江文清大喜道:「就由我從眾兄弟中挑一批人給我老手,他們都是出色的造船匠。」徵得劉裕同意後,偕老手去了。

劉裕暗嘆一口氣,沒有活色生香的江文清在身旁,天地頓然失色,那種感覺古怪得沒法形容,自己是否在戀愛了。

目光投往大海黑沉沉的遠處,道:「我有一個預感!」

  宋悲風訝道:「甚麼預感呢?」

劉裕道:「徐道覆會暫且放過海鹽,以集中全力收拾謝琰。」

屠奉三皺眉道:「這並不合理,且與我們的猜測相違,從軍事的角度去看,由於我們有滬瀆壘互相呼應,又據海峽之險,比會稽和上虞有更優越的形勢。如徐道覆讓我們站穩陣腳,他肯定會後悔。他不是蠢人,對嗎?」

劉裕微笑道:「他不但不是蠢人,且是精通兵法的奇才,而我這個預感,正是因他具備的智慧才識而啟發的。」

宋悲風興趣盎然的道:「是否聰明人偏會做蠢事呢?」

劉裕道:「我不是認為他會作出愚蠢的決定,反之在整個反攻遠征軍的部署上,他制定了超卓完美的計劃。軍事行動本身自有其不可改移的特性,就像高手過招,出手無回,臨時變招,會變出禍來。尤其像天師軍這麼龐大復雜的軍隊。三十萬人只有五萬屬訓練精良的部隊,其它拉雜成軍,包括了各地豪強、幫會、農民和漁民,說得不好听就是烏合之眾。這樣的大軍,一旦展開軍事行動,勢必是欲罷不能,如隨意更改,自己先亂成一團,且還有糧草物資供應上的問題。奉三明白了嗎?」

屠奉三露出心悅誠服的神色,嘆道:「自從劉帥想出一箭沉隱龍的破敵之策,我已對劉帥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仍不及劉帥今次般予我的震撼。劉帥的猜測,肯定是對現在的天師軍最準確的寫照,精到入微。」

宋悲風一頭霧水的道: 「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解釋道:「道理很簡單,早在遠征軍來前,徐道覆擬定了進攻退守的全盤策略,先施以誘敵深入之計,當遠征軍踏進陷阱,反攻行動立即全面展開,這牽涉到全體天師軍的動員,每一支部隊都有明確的軍事目標,而直至收復吳郡和嘉興,一切均依計而行,取得輝煌的戰果。可是我們的突然出現,先取得海鹽的控制權,又覷隙而入,奪得在整個戰役最能起關鍵作用的滬瀆壘,登時把形勢扭轉過來。徐道覆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陣腳大亂。可是軍事行動已告全面展開,沒法停下來。」

宋悲風不解道:「既然沒法停下來,只好強攻海鹽,為何暫時不理會我們呢?」

劉裕欣然道:「因為他以前定下進攻海鹽的計劃,再不可行。攻城的工具,已落入我們手上,而海鹽不論在兵力、防禦力上均大幅增強,最令徐道覆頭痛的是我們多了一個有強大陣容和戰鬥力的水師艦隊,除非他能重新部署,若依原定計劃來攻,只是來送死。而正如奉三說的,如此龐大的調動,一旦展開,根本沒法停下來。徐道覆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撤走攻打海鹽的部隊,集中力量對付謝琰,收復會稽和上虞後,再想方法對付我們。」

宋悲風想起謝琰,想到他現在惡劣的處境,嘆息一聲。

屠奉三道:「徐道覆必須在我們陣腳未穩之際,攻陷會稽和上虞,否則如我們從海鹽渡海支持謝琰,他的情況會更吃緊。」

宋悲風生出希望,問道:「我們會這樣做嗎?」

劉裕道:「這是徐道覆暫時放過我們的另一個原因,若我們肯犯如此愚蠢的錯誤,會正中他下懷。在這冷酷無情的戰場上,犧牲是免不了的。任何軍事行動,都以爭取最後的勝利為目標。我們必須堅持自己的信念,絕不可以動搖,直至勝利的一刻。」

劉裕道:「我們必須密切留意海峽對岸會稽和上虞的情況,盡我們的能力取得海峽的製海權,這方是在目前的形勢下,對會稽和上虞的北府兵兄弟最佳的支持。」

接著遠眺南方的海平面,沉聲道:「事實會證明,我們將憑海鹽一隅之地,把戰況逆轉過來,勝利必屬於我們。」

燕飛回到平城,始知拓跋珪早他半個時辰回來,連忙到太守府見拓跋珪。

拓跋珪知燕飛安然返城,喜出望外,拋開一切事務在內堂見他。第一句便問道:「万俟明瑤是否她呢?」

這句話,天下間只有燕飛一個人明白。苦笑點頭。

  拓跋珪遽震道:「果然是她。」

万俟明瑤是佔據了他們少年時代的一個夢。燕飛的万俟明瑤之夢已告結束,拓跋珪的夢,仍是完美無缺。燕飛暗下決定,他絕不會戮破拓跋珪的夢,壞了他的美好記憶。

拓跋珪雙目神光電射,道:「你和她交過手沒有?」

燕飛淡淡道:「她認輸了!現該正率族人撤返沙海,恐怕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秘人再不踏出沙海半步。」

拓跋珪動容道:「真令人難以相信,橫看豎看,万俟明瑤也不像肯認輸的人,她是那種永遠把主動掌握在手上的人,還是小美人兒時代,她便是這副脾性。」

接著眼睛亮了起來,道:「有沒有辦法讓我見她一面?」

燕飛苦笑道:「她肯走你好該還神謝恩,何必要節外生枝呢?」

拓跋珪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道:「不要想歪了,我只是想看看她長大後的樣子,只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相信我!她在你心中那樣子永遠是最美麗的,不要讓現實破壞了你美好的印象。」

拓跋珪一呆道:「她長大後難道變醜了?」

燕飛老實的答道:「絕不是這樣,她出落得美麗動人,不在紀千千之下。」

拓跋珪雙目射出渴望的火焰,道:「當是我求你好嗎?我們立即動身去追她,否則我將永遠錯失機會。」

燕飛道:「她離開我們至少兩個時辰的路程,何況我根本不曉得她北返的路線,如何追她呢?」

拓跋珪瞪著他道:「你不要騙我,天卜間若有一個人能找到万俟明瑤,那個人就是你。」

燕飛解釋道:「秘人有一套獨特鍛練精神的方法,令他們的心神隱秘難測,除非他們把心神投注在我身上,否則我對他們亦難以生出感應。兄弟!請恕我無能為力。 」

拓跋珪沉聲道:「你剛擊敗她,我才不相信她不對你生出異樣的感覺,憑著這點聯繫,你該有辦法找到她。」

燕飛發呆片晌,然後打量拓跋珪,平靜的道:「她的心已經死去,沒有人可令她有任何感覺。」

拓跋珪愕然道:「她的心已死去?你在說甚麼呢?」

燕飛滿懷感觸的嘆道:「因為她最愛的人,已被她親手毀掉。小珪!聰明點吧!讓她在你心中永遠地留下最完美的印象,在現實裡,沒有人是完美的。」

拓跋珪皺眉道:「誰是她最愛的人?」

燕飛苦笑道:「你對她的認識,最好止於那次回憶,明白嗎?」

拓跋珪頹然道:「明白!唉!你也該清楚我的心情。」

燕飛道:「這才是我認識的拓跋珪,現在沒有甚麼事比復國更重要,對嗎?」

拓跋珪點頭道:「當然如此!當然如此!」

稍頓又道:「至少你該告訴我如何讓她俯首認輸吧!」

燕飛道:「因為另一個比她更超卓的秘人,投向了我這一方,令她覺得再不可能有作為,所以選擇退出。」

從小到大,他從沒有向拓跋珪說過半句假話,今回是破天荒第一次,為的是保存拓跋珪童年時的美麗回憶。拓跋珪對万俟明瑤知道得愈少,對拓跋珪愈是有利。

拓跋珪回復平時英明神武的形態,道:「你是否指墨夷明的徒兒向雨田?」

燕飛訝道:「你從何處聽來的?」

拓跋珪有點尷尬的道:「是楚無暇告訴我的。」

燕飛露出凝重的神色,道:「你是否愛上了楚無暇?」

拓跋珪避開他逼人的目光,搖頭道:「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唉!這該從何說起呢?」

燕飛道:「楚無暇竟然知道有關墨夷明的事,這更證實我的猜想,竺法慶該是魔門的人,楚無暇亦不例外。」

拓跋珪皺眉道:「魔門是甚麼古怪門派,哪有人自稱為魔?」

燕飛解釋清楚後,道:「照我看楚無暇今次來投靠你,又肯獻出佛藏,縱然沒有報復之心,也是不懷好意,你對她要有戒心,最好是疏遠她,否則後果難料。」

拓跋珪斷然道:「此事我自有分寸。除了你燕飛外,我對任何人都有戒心。好哩!你是否留下來助我?」

燕飛曉得可以說的話已說了,再不肯罷休,只會變成爭拗,嘆道:「我還要趕返南方,解決孫恩的問題,不讓孫恩左右我們的成敗。運金子的事,你交給崔宏去辦,肯定他辦得妥貼。」

拓跋珪道:「現在離與慕容垂決戰之期,只剩下三個多月的光景,這是假設慕容垂於雪融後立即啟程,領軍來犯?我們該如何配合呢?」

  燕飛道:「你有甚麼打算?」

拓跋珪道:「直至今夜之前,我想到的仍是避其鋒銳的游擊戰略,但剛才聽得秘人全體撤返沙漠,我又另有想法,決定倚城而戰,與慕容垂正面硬撼,當然我會充分運用從紀美人處得來的情報,令我們以更靈活的策略,盡量削弱慕容垂的實力。」

燕飛沉吟道:「慕容垂今次來是對付我,或許他不把千千帶在身旁。」

拓跋珪笑道:「他可以放心嗎?可以把她們主婢留在甚麼地方呢?只要你們荒人裝出虎視眈眈,窺伺在旁的模樣,保證慕容垂不容紀美人離開他視線所及的範圍。」

拓跋珪最關心的是如何擊敗慕容垂,而非拯救千千主婢。燕飛雖聽得心中有點不舒服,卻沒有真的怪他。因為複國一向是拓跋珪心中的頭等大事,從來如此。

燕飛道:「你有信心在戰場上贏慕容垂嗎?」

拓跋珪道:「這並非有沒有信心的問題,而是我必須如此。這不但是擊垮大燕的最佳辦法,且是為你救得美人歸的唯一辦法。你可以想到更好的計策嗎?」

燕飛知道他心中仍不滿自己不肯帶他去追万俟明瑤,不過他對此確無能為力,即使有能力也不會照他的意思做。道:「配合方面你可讓崔宏送金子到邊荒集時,由小儀安排與荒人商議。兄弟!不要怪我好嗎?我是為你著想。」

拓跋珪探手抓著燕飛肩頭,嘆道:「我聽得出你是有難言之隱,故語焉不詳。唉!事情過去後,我會設法忘記万俟明瑤,形勢亦不容我分心。我很感激你,沒有了秘人的威脅,我可以全力備戰。相信我,拓跋珪是不會輸的。」

又猶豫片刻,有點難以啟齒的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和無暇見個面好嗎?」

燕飛苦笑道:「我對楚無暇沒有絲毫仇恨,亦不是對她有偏見,只是以事論事。若她真是魔門中人,只好希望她是另一個向雨田,雖然這個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拓跋珪岔開道:「向雨田是否已隨万俟明瑤返回沙海呢?」

燕飛道:「向雨田已正式脫離秘族,亦和魔門劃清界線,回復自由,他是站在我們一方的,說不定會成為我們的好幫手。」

拓跋珪沉吟片刻,問道:「那個怪人是不是墨夷明?」

燕飛長身而起,點頭道:「猜對了!有關秘人的事到此為止,我們的秘女夢已成為過去,讓我們忘掉秘人吧!」

拓跋珪跳將起來,笑道:「這叫往事不堪提。哈!為何美麗的回憶總令人惆悵低迴呢?或許因為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便像逝水般永不回頭。讓我送你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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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定情之吻

宋悲風把劉裕拉到一旁,道:「二少爺那邊,我們真的沒辦法嗎?」

劉裕正在回太守府途上,心中想著江文清,若她尚未休息,可找她談心事,看看她對自己的反應。不知如何?今回重聚後,他對她再不像以前般有把握,頗有點患得患失的心情。道:「琰爺肯聽我們的話嗎?據劉毅得來的消息,嘉興和上虞的失陷,他完全不放在眼內,仍認為天師軍不堪一擊,他舉手可破。這樣冥頑不靈,如活在夢中的一個人,我們可以有甚麼辦法?」

他們立在大道一旁說話,親兵在遠處等候。

宋悲風道:「二少爺曉得海鹽落入我們手上嗎?」

劉裕道:「只隔了個海峽,怎瞞得過他呢?劉毅已知會了他,把責任全推在司馬道子身上,琰爺也沒甚麼反應,只著劉毅守穩海鹽,待他破賊後再配合他全面反擊。」

劉裕又道:「真怕他在這不明敵我的情況下,主動出城迎戰敵人,那會變成自尋死路。」

宋悲風斷然道:「我要立即趕往會稽去,向他作出警告。」

劉裕探手搭著他肩頭,繼續朝太守府走去,嘆道:「除非宋大哥能脅生雙翅,飛往會稽去,否則怕來不及了。希望他能固城死守,或可有一線生機。 」

宋悲風苦笑道:「城外是賊,城內也是賊,這樣的一座城池,誰都守不住。我真的很擔心,如果二少爺有甚麼不測,謝家會怪是我們害死他。」

劉裕仰望夜空,長長吁出一口氣道:「他們要這麼想,我們又有甚麼辦法?」

宋悲風提及謝家,先勾起他對謝鍾秀的回憶,旋又被江文清替代,他想見江文清的心更熾熱了。

  燕飛往南疾馳。

今次離開平城,他生出了一個時代終結了的感覺,那是拓跋漢的時代,秘女明瑤主宰著他的夢想的日子。隨著拓跋漢的消失和「死亡」,這個時代亦告終結。

他父親墨夷明輿娘親問曾發生過的事,亦隨著万俟明瑤回沙漠而被埋葬,他是絕不會再去見万俟明瑤的,這對雙方均有害無利。唯一知情者該是風娘,但他也不會去尋根究底,正如拓跋珪心底深處的美麗記憶,是抵擋不住現實摧殘的。要保留美好的記憶,就猶如藏在土裹一粒充滿生機的種子,不受地面上風雪的影響下,才能繼續生存和成長。所以最聰明的辦法,就是對父親墨夷明的認識到此為止,不去挖掘真相,保留一點想像的空間。

他的內傷仍未復原,可是他知道在抵達大河前,因万俟明瑤而來的傷勢會不翼而飛,只有到那時刻,他才會真正明白這次死而復生的經驗於他功力上的影響。他既然曾超越和突破了生死的難關,這種古無先例的罕奇經驗,將會體驗在他的武功上。

想到這裡,燕飛驅走紛至沓來的諸般念頭,守中於一,繼續趕路。

  天地與他再無分彼我。

  「咯!咯!」

「咿呀」一聲,身穿便服,長發垂背,回复女裝的江文清打開小廳的門,向劉裕展示她沒有施半點脂粉的秀美花容。

劉裕辭不達意的囁嚅道:「我見外廳尚有燈光,知道文清尚未就寢,所以來和文清打個招呼!」

從江文清處傳來浴後的芳香氣息,令劉裕更是神不守舍,糊里胡塗的。

江文清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道:「原來劉帥是路過此地。現在打完招呼哩!劉帥還不去休息?劉帥該很累呢!」

劉裕手足無措的道:「這個……嘿!這個……唉!我不是路過的,而是專程來拜訪文清,看看…… 唉……」

江文清探手抓著他前襟,笑意盈盈的把他扯進廳襄去,這才放開他,在他身後把門掩上,然後倚門道:「劉帥請坐。」

劉裕被她抓衣襟的親暱動作弄得神魂顛倒,不但完全忘記了外間風起雲湧、山雨欲來,大戰隨時爆發的緊張形勢,還差點忘掉自己是誰,來這裡想幹甚麼諸如此類。

火熱股的感覺擴展往他全身,每一個毛孔都似在張開歡叫。

忽然閭,他清楚無誤地曉得自己又墮入曾令他受盡折磨的愛海裡。但他今次有十足的把握不會遭沒頂之厄。

這種感覺,曾發生於他和王淡真和謝鍾秀之間。當年在廣陵謝玄府內,他與王淡真私下相會,乇淡真縱體投怀的-刻,他感到自己擁有了天下,其它一切再不重要。而當他擁著謝鍾秀,當日擁抱王淡真的醉心感受似像在重演,令他情難自己,當時仍是糊胡塗塗的,只是直覺感到謝鍾秀能代替王淡真,彌補他生平最大的遺憾。現在這一刻,他終於清楚知道,那不是誰代替誰的問題,而是愛的感覺。

一種幸福的焰火燒遍了他的心靈天地,而他的幸福就在身旁伸手可及之處。

在踏入江文清居處的小廳堂之前,他心中仍是充滿憂慮,因為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正和南方最強大、最殘忍的幾股勢力作生死的較量,而他是輸不起的,任一個失誤,會帶來不可彌補的損失。可是當他舉手敲門的一刻,他心中生出奇異的聯想,就像回復了以前莊稼漢的日子,流著莊稼漢的血,所有渴望和心神,都投放於能令他自耕自足的上地上,而江文清就是大地的春天,沒有她,將沒有豐收的日子。

他清楚地感覺到,他能否告別悲傷、痛苦和失落的歲月,完全係於身後的嬌嬈,她是他在這人世苦海唯一的救星,如再失去她,他將失去一切。

驀地他發覺自己轉過身來,面對倚門而立的江文清。

江文清似要說話,忽然意識到將會發生甚麼似的,再說不出話來,目光因避開他而垂視下方,張開小嘴輕輕的喘息,俏臉卻燒了起來,白皙的玉頰各現出一團紅暈,神態本身已充滿了誘惑力。

劉裕的心登時亂成一團,慌亂得不知說甚話好。此時江文清一雙秀眸瞄了他一眼,露出似喜疑嗔的神色,又再避開他灼灼逼人的目光,兩隻纖手不知往哪裡放才妥當。

劉裕發覺自己的心在劇烈抖動著,一種從未對江文清有過的街動支配苦他,突然間,他失去了控制的能力,更感到任何語言都不切合眼前的情況,探手便把江文清緊緊摟入懷內,尋上她的香唇。

江文清嬌呼一聲,舉手摟上他的脖子。一時間除了她逐漸變軟變熱的嘴唇外,劉裕再記不起人世間的任何事。

拓跋珪一言不發的坐到床沿,楚無暇擁被坐將起來,驚喜的道:「族主!」

月色從床鋪另一邊的花窗映照入房,形成方格狀的朦朧光影,他們則置身於房內幽暗的一方,氣氛本是寧靜和洽,卻因拓跋珪的態度變得緊張起來。

在沒有燃燈的幽暗裡,拓跋珪雙目精光閃閃打量楚無暇,沉聲道:「你是否魔門的人?」

楚無暇微一錯愕,迎上他銳利的眼神,現出淒然的神情,苦澀的道:「勉強可算是半個吧!不過隨佛爺的逝去,一切都完了,我與魔門再沒有任關係。 」

拓跋珪怒道:「為何你不告訴我有關魔門的任何事,是否認為可以騙過我呢?」

楚無暇劇顫一下,兩手一鬆,被子滑下去,露出只穿上盡顯她曼妙線條單衣的上身,雙眸淚珠滾動,垂首慘然道:「因為我再不願去想過去了的事,更不想提起。族主若認為我是蓄意騙你,可以親手殺了我,但我絕不會離開族主,無暇情願死在族主手上。」

  拓跋珪雙目殺機大盛。

楚無暇卻仍是神色平靜,閉上眼睛。

驀地拓跋珪舉掌劈向她額角,楚無暇嬌軀微震,卻沒有任何躲避或反抗的行動。

拓跋珪化掌為抓,改而往下捏著她修長玉頸,發出內勁,登時把她制著。

楚無暇仍閉著眼睛,雖知生死正操控在拓跋珪身上,神色卻如不波止水。

拓跋珪放鬆了手,雖控制著楚無暇的生死,但因力道大減,這美女已回復了說話的能力。沉聲道:「為何你不告訴我有關魔門的事?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將見不到明天的陽光。」

楚無暇淒然道:「佛爺已死,魔門在北方已難有作為,無暇與魔門再沒有任何關係。無暇從沒有故意隱瞞,否則不會說出墨夷明與秘族的事。失去族主的愛寵,無暇已變得一無所有,族主殺了我吧!」

拓跋珪把手收回去,苦笑道:「你扮可憐的樣子的確很到家。'

楚無暇張開美目,柔聲道:「無暇每一句話都發自真心,我從來都不喜歡魔門的人,他們只懂為自己著想,結果是難成大事。自墨夷明拒絕出山,他的徒兒向雨田又不理魔門的事,魔門能起風雲的只剩下兩個人,一北一南。北方的就是佛爺,現在他死了,魔門對北方再沒有影響力。如果魔門能左右族主的複國,無暇絕不敢隱瞞。」

拓跋珪沉吟片刻,道:「在南方的那個人是誰呢?」

楚無暇坦然道:「此人本名連時應,乃魔門繼墨夷明後最傑出的人才,但其心狠手辣處,遠超過墨夷明,善於權謀,在魔門中的地位,猶在佛爺之上。佛爺創立彌勒教蕩平北方佛門,亦是由他在暗中一手策劃。」

拓跋珪搖頭道:「從未聽過有這樣的一個人、此人武技如何?」

楚無暇道:「在魔門中,撇開墨夷明不談,連時應是唯一能令佛爺在各方面都佩服的人,於此可見他的本領。如果我說出他現在的化名,保證族主知道他是誰。」

拓跋珪道:「這麼說,他該是大有名望的人,你是否不打算說出來呢?」

楚無暇道:「無暇還怎敢隱瞞?不過我透露他現在的身份,等同背叛魔門,縱使我再非魔門之徒,也犯了他們的大禁忌。所以族主將來如要拋棄無暇,請親手處決無暇。無暇寧願被族主殺死,也不願落入魔門之手。」

又嘆道:「事實上我把佛藏獻給族主,肯定已觸怒魔門,這正是我須服用寧心丹的理由。族主明白嗎?」

拓跋珪終於軟化,苦笑道:「好哩!不要再提『死』這個字成嗎?說吧!連時應現在是甚麼身分?」

楚無暇甜甜一笑,接著投入拓跋珪懷裹,喘息著道:「剛才無暇被族主掐得很苦哩!人家甚都獻給族主,卻換來這樣的對待。」

拓跋珪探手輕撫她香背,道:「現在是談正事的時候呢!」

楚無暇柔聲道:「連時應現在叫譙縱,是能控制川蜀最大家族之主,一天南方沒有落入他手上,族主仍不須擔心他。」

拓跋珪點頭道:「我早猜到是他。」

楚無暇輕顫道:「族主怎猜得到呢?」

拓跋珪淡淡道:「逗個容後再說。建康的李淑莊又是不是魔門的人?」

楚無暇大訝道:「族主怎會知道的?」

拓跋珪低頭看著從他懷裡仰起俏臉的美女,微笑道:「魔門既要出世來爭天下,怎瞞得過人呢?一理通,百理明,我終於明白了。苻堅慘敗淝水,北方四分五裂,南方司馬氏皇朝則怕被權臣竊國,故排斥謝安、謝玄,致政局不穩。魔門覷準機會,乘勢而起,第一個行動便是由你們彌勒教帶動,豈知人算不如天算,致功敗垂成。現在第二個機會出現了,就是依附現時在南方最有實力的桓玄,先覆滅司馬氏的皇業,再從桓玄手上奪取帝位。我有說錯嗎?」

楚無暇道:「我並不清楚目前南方的情況,不過族主說的話合情合理,現在最有資格統一南方的,肯定非桓玄莫屬。」

拓跋珪笑道:「哈!桓玄加上魔門,肯定大有看頭,今回我好朋友劉裕將會非常頭痛。」

楚無暇道:「劉裕真是你的好朋友嗎?」

拓跋珪一雙眼睛倏地亮起來,柔聲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在私來說,他確是曾經與我並肩作戰、共過患難生死的好朋友;可是於公而言,他

  或許會成為我最大的勁敵。不過經你透露魔門的情況後,我看這個可能性已大幅降低。 」

楚無暇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劉裕憑甚麼去爭逐南方之主的寶座?」

拓跋珪道:「憑的就是「眾望所歸」四個字,不過既有魔門在後力撐桓玄,劉裕危矣。 」

楚無暇道:「現在魔門最大的敵人,並非劉裕,而是族主最好的朋友燕飛,他才是最令魔門頭痛的人。」

拓跋珪仰望屋樑,嘆道:「燕飛?唉!我多麼希望他能留在我身旁,不去管南方的事,可惜事實非是如此。劉裕加上小飛,是個無敵的組合,想想也教人心煩。」

楚無暇呢聲道:「那族主就甚麼都不去想好哩!快天亮了!族主不上床就寢嗎?無暇要好好的伺候族主。」

拓跋珪苦笑道:「我今夜的確很煩,到這刻仍沒有半點睡意。天亮後運金的隊伍立即要起程往邊荒集去,我必須親自送行,以顯示我對這行動的重視。 」

楚無暇善解人意的柔聲道:「那無暇便陪族主聊天,直至天明,族主有甚麼事煩呢?是否又為了秘人哩?」

拓跋珪心忖有關万俟明瑤的事怎可對你說呢?岔開道:「秘人已認輸撤走,我們再不用為此煩惱。」

楚無暇大喜道:「秘人竟肯放棄?那要心煩的該是慕容垂而不是族主。」

又問道:「是否由燕飛出手生擒秘女明瑤呢?」

想起燕飛,拓跋珪不由想到燕飛對楚無暇的看法,而她正蜷服懷內,馴似羔羊,拓跋珪心中也不知足何滋味。

敷衍的答道:「大概是這樣子吧!」

楚無暇似意識到他的言不由衷,沉默下去,但摟得他更緊了。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拓跋珪忽然問道:「你還剩下多少顆寧心丹?」

  楚無暇遽震道:「族主!」

拓跋珪道:「不要問為甚麼!究竟剩下多少?」

楚無暇道:「仍有很多。族主……」

拓跋珪截斷她道:「我想試服用一顆看看,會否如你所形容般美妙,多餘的話,不用說哩!我清楚自己在幹甚麼。」

  楚無暇再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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