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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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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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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2:02:34 |只看該作者

第 五 章 豪賭一鋪

  「篤!篤!篤!」

江文清應道:「是我們的劉帥嗎?」

劉裕推門而入,笑道:「文清竟然認得我的腳步聲。」

江文清笑意盈臉,嘴角含春的道:「我沒有那種本事,不過知道只有劉帥一個人敢那推門進入人家的閨房。」

劉裕看得眼前二兄,江文清回复女裝,秀髮披肩,容光煥發,正散射苦成熟的魅力。

他緩緩關上房門,到一角的椅子坐下去,離坐在床沿的江文清足有丈許之遙,氣氛登時古怪起來。

江文清見劉裕目不轉睛地打量她,俏臉飛上兩朵紅雲,垂首低聲道:「劉帥想找人聊天?對吧!」

劉裕苦笑道:「我本想待至明天才告訴你,讓文清今夜可以安安樂樂的睡一覺,但卻沒法控制自己的一雙腳,忍不住直闖文清的香閨,請文清恕我冒犯之罪。」

江文清一呆道:「有甚麼事這麼嚴重,會令我睡不著的?」

劉裕道:「聶天還被桓玄殺了。」

江文清劇震而起,失聲道:「甚麼?」

劉裕跳將起來,奔到她身前,伸出兩臂,把她擁入懷裡。

江文清在他懷裡抖顫起來,接著兩手纏上他的肩頭,喘息道:「沒有可能的。」

劉裕比任何人更明白她的失落感覺,她一直期待著手刃聶天還的一刻,但這一刻將永遠不會來臨,因為已由桓玄代勞。

江文清又平靜下來,仰臉瞧他道:「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

劉裕愛憐地吻她的香唇,嘆道:「是真的。由此亦可見,在魔門的全力支持下,桓玄再不是以前的桓玄,其實力遠在我們的所知之外。如果我們仍當他是以前那個桓玄,吃虧的會是我們。我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曾大吃一驚。」

江文清把俏臉埋入他肩膀處,說不出話來。

劉裕道:「文清有沒有想過,於你爹的死來說,聶天還只是執行者,真正的罪魁禍首仍是桓玄。」

江文清沒有作聲,但摟得他更緊了,似要擠進他身體去。那種銷魂的感覺,是沒法形容的動人滋味。

劉裕心中燃起愛火,暗下決定,會盡力與桓玄周旋,絕不容桓玄再次作惡,傷害江文清。他已失去王淡真,再不可失去江文清。

  「文清!」

江文清「嗯」的應了他一聲,仰起俏臉,道:「劉帥啊!我真的怕今晚難以入睡,留下陪文清聊天好嗎?」

劉裕感到她的身體滾熱起來,有點不知道自己在說甚的問道:「聊甚麼呢?」

江文清嬌羞的把螓首枕在他肩頭,輕聲道:「劉帥愛聊甚麼,便聊甚麼吧!啊!」

劉裕把她攔腰抱起,吹熄了床頭几上唯一燃點著的油燈,然後把她輕輕放到床上去。

溫柔的月色,從西窗射進房內來。

  劉裕生出無比深刻的動人感覺。

劉裕的目光沒有離開江文清片刻,心中想的卻是目下的處境。他們正位於戰火的核心處,與天師軍的生死決戰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而海鹽這座位於最前線的戰略重鎮,彷如怒濤裡冒起的一塊巨岩,任由戰浪沖擊,仍能屹立不倒。

戰火已蔓延至南方每一個角落,南方的數股勢力正於不同的戰場較量比拼,作著最激烈的鬥爭和角力。

但在今夜,他將會忘掉一切,包括過去和將來,盡情享受生命最濃烈燦爛的輝煌時刻,對老天爺他再沒有半句怨言,至少在此刻他是如此。

  江陵城。桓府。

桓玄依依不捨地離開譙嫩玉,披衣到外廳去見譙奉先。

坐下後,譙奉先肅容道:「建康有消息傳來,司馬元顯正集結水師,趁我們剛得莉州,人心不穩之際,以劉牢之為先鋒,司馬尚之為後部,率軍逆流來攻打我們。」

  桓玄啞然失笑道:「好小子!」

譙奉先續道:「建康軍戰船約一百五十艘,兵力在一萬五千人間;北府兵戰船一百二十艘,兵力達二萬之眾,合起來近三百艘戰船,兵員有三萬五千人。這是司馬元顯能動員的力量,如果被我們一舉擊垮,建康唾手可得。」

桓玄欣然點頭道:「奉先你做得很好,完全掌握著建康的情況。劉裕方面又如何?」

譙奉先苦笑道:「劉裕這傢伙確實不可以小覷,竟可於謝琰被殺的當兒,不但成功撤走會稽和上虞兩城的遠征軍,且乘徐道覆傾盡全力攻打海鹽之際,以奇兵攻陷嘉興,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令吳郡的陷落變為早晚間的事。照我看天師軍大有可能栽在劉裕手上。」

  桓玄雙目殺機大盛,冷哼一聲。

譙奉先道:「不過徐道覆仍佔盡人和地利的優勢,劉裕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肯定沒法把天師軍剷除,所以我們可暫時置劉裕不理,還樂得讓他牽制著天師軍。」

桓玄沉聲道:「對司馬元顯的行動,奉先有甚麼好提議呢?」

譙奉先從容道:「我們剛從兩湖幫處取得三十多艘性能超卓的赤龍舟,加上我們巴蜀來的六十艘快速戰船,配合南郡公原有的戰船,組成新的荊州水師,戰船超逾三百艘,有足夠的力量在大江上迎擊司馬元顯,且佔盡上游順流之利,只要我們以逸待勞,待司馬元顯遠離建康,然後迎頭痛擊之,肯定可把建康水師徹底擊垮,去除進軍建康的最大障礙。」

桓玄搖頭道:「這並非最上之策,皆因奉先不了解建康真正的情況,不明白司馬道子父子與劉牢之的關係,更不清楚劉牢之是怎樣的一個人。」

譙奉先愕然道:「請南郡公指點。」

桓玄微笑道:「劉牢之是個自私自利、一切只懂為自己著想的人。他最憎恨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司馬道子,又或以司馬道子為代表的權貴。而司馬道子父子包庇劉裕一事,更令他無法釋懷。但他絕非蠢人,明白如讓司馬道子平定了莉州,司馬道子會聯合劉裕來對付他。在這樣的思量下,你道劉牢之會不會全心全意的聽司馬道子之令行事?」

  譙奉先應道:「當然不會。」

桓玄道:「劉牢之的如意算盤,是讓我們和司馬道子拚個兩敗俱傷,最好是由我們除掉司馬元顯,然後由他撿便宜收拾我們,那建康的控制權將落入他的手上。」

譙奉先道:「南郡公的意思是……」

桓玄胸有成竹的道:「我們務要製造出一種形勢,令劉牢之去扯司馬元顯的後腿,令司馬元顯陣腳大亂,而我們則可趁司馬元顯進退失據之際,一舉摧毀建康水師,這時縱然劉牢之曉得中計,但已回天乏力,只餘待宰的分兒。」

譙奉無雙目亮起來,道:「下屬明白了!我們立即盡起戰船,進軍建康,控制主動,逼司馬元顯倉卒迎戰。」

桓玄欣然道:「還差了一著,就是使人去見劉牢之,巧妙地提供錯誤的情報,使劉牢之誤判我們的情況,也因此作出最錯誤的決定。」

譙奉先也不得不佩服桓玄的手段,道:「何人可擔當此重任呢?」

桓玄道:「這個說客並不易當,首先我們想劉牢之知道的事,直接告訴他將收不到理想的效果,須由他從言外之意猜測出來。其次這個人須為劉牢之信任的人,令劉牢之不會懷疑此人會害他。」

譙奉先一震道:「我有一個非常理想的人選,保證可令劉牢之中計。」

  桓玄大喜道:「此為何人?」

譙奉先道:「這個人就是劉牢之的親舅何穆,他在建康當了個漕運的小官兒,最明白鎖江對建康的影響,故一直看好我們。我有辦法說動他為我們當說客,因為他最愛到淮月樓鬼混,淑莊看在他和劉牢之的關係上,一向對他籠絡有加,現在該是用得著他的時候。」

桓玄長笑道:「如此何愁大事不成?此事交由奉先全權處理。」

譙奉先恭敬的道:「事關重大,不容有失,奉先不會令南郡公失望的。」

桓玄像記起甚麼似的,岔開話題問道:「兩湖方面情況如何?」

譙奉先道:「剛接到巴陵傳來的消息,兩湖幫餘孽的戰船,三天前忽然離開泊地,沒有人曉得他們到了哪裡去?」

桓玄怒道:「馬軍和周紹也不清楚嗎?」

  譙奉先不敢說話。

桓玄苦笑道:「現在我們再沒空去理會難成氣候的兩湖幫餘孽,待我攻陷建康後,再派大軍到兩湖去掃蕩他們。去辦你該辦的事吧!」

  譙奉先領命去了。

劉裕領著三幹騎兵,昂然由嘉興東門入城,迎接他的是蒯恩、陰奇和比他早兩天到達的屠奉三。

軍民夾道歡迎,高呼小劉爺之名。

劉裕大訝,屠奉三笑著解釋道:「還是小恩行,甫入城立即發糧濟民,又在城內張貼告示,公告絕不會像天師軍般強徵壯丁入伍,只要不勾結天師叛軍,人人可以安居樂業,立即爭取到城民的支持。很多逃往附近鄉鎮的民眾,這幾天都聞風扶老攜幼的回城。小恩不但律軍甚嚴,不許手下有半點擾民之舉,還派出兵員為民眾修補房舍。現在劉帥眼見的熱情和盛況,正是小恩一番心血的成效。」

劉裕大喜道:「想不到小恩能體恤民情,視民如子,我們要好好向你學習。」

蒯恩赧然道:「我只懂這一招,還是侯先生教下來的,至於長遠的治民之策,我是一竅不通。侯先生曾說過,民眾是很單純的,誰能令他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便會受到民眾的支持。侯先生更指出劉帥身負『一箭沉隱龍』的神秘色彩,做起安撫眾的工作,會收事半功倍之效。」

劉裕欣然道:「小恩你做得很好。」

屠奉三道:「天師軍昨夜撤離吳郡,渡湖往義興去,起行前放火燒吳郡,又拆毀城門,搗破部分城牆,吳郡的城民正往嘉興逃難而來。唉!」

  劉裕明白屠奉三為何嘆息。由於荊州軍封鎖大江,西面貨糧沒法經大江運往建康,糧食出現短缺的情況,令建康再沒法在這方面支持他們。若非他們從滬瀆壘奪得大量糧資,又得孔老大在沿海一帶搜購糧食,恐怕現在被逼撤退的將是他們而非天師軍。

但糧食始終有限,只夠軍隊三個月的食用,如再賑濟大批擁來的災民,將令他們百上加斤,支撐不下去。

眼前似是一片好景,卻是外強中乾,而徐道覆正是看破他們這致命的弱點,故全面撤離,擺出長期作戰的姿態。

陰奇咕噥道:「他們為何不逃往無錫去,偏往我們這邊來?」

蒯恩道:「無錫的守將是司馬休之,自戰爭開始,便堅拒難民入城,吳郡的民眾根本是無處可去,只好逃往嘉興來。嘿!小將該如何處理他們呢? 」

劉裕毫不猶豫的道:「我劉裕來自平民百姓之家,怎可對民眾的苦難視若無睹,我要令南方的民眾清楚我劉裕是怎樣的一個人,讓他們曉得我會和他們同甘共苦。 」

蒯恩現出尊敬的神色,道:「明白了!」

劉裕轉向憂心忡忡的屠奉三道:「我們必須設法打破眼前的悶局,否則我們將不出兩個結局,一是糧盡而亡,一是由桓玄來宰掉我們。」

屠奉三邊策馬邊沉吟道:「糧食方面,仍非無法可想。可是如何對付桓玄,我真的想不到辦法,因為我們正自顧不暇,還如何去理會建康的事?」

劉裕道:「建康方面由我去想辦法,糧食方面該如何解決呢?」

屠奉三道:「巴蜀乃天府之國,糧米之鄉,不但能自給自足,還可以把大批米糧輸往建康和大江兩岸城鎮。現在桓玄封鎖建康上游,令漕運斷絕,建康固是百物騰貴,可是封鎖線上游城鎮的情況卻剛好相反。由於糧貨不能往建康出售,被逼在封鎖線上游的城鎮散貨,肯定令糧價下降,如果我們有方法在這些地方收購糧食,再運往這襄來,可暫紆糧荒的困局。」

陰奇大喜道:「此事可交由我負責。因著邊荒遊的關係,我們與大江沿岸的幫會建立了交情。現時兩湖幫名存實亡,令沿江幫會少了很多顧忌,加上我們荒人的面子,此事將是水到渠成。唯一問題是我們欠缺買糧的財力。」

蒯恩道:「此事不難解決,只要乎城的金子能運至邊荒集,我們將有足夠的財力收購糧食。」

此時眾人馳進太守府,甩鐙下馬,步入太守府的大堂。劉裕沉默下來,似是在深思某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屠奉三向陰奇等打個手勢,著他們留在門外,自己則追著劉裕入堂去了。

劉裕步至大堂正中處,忽然止步,兩手負後,雙目閃閃生輝。

屠奉三來到他身旁,低聲問道:「劉帥是不是正思量建康的事?」

劉裕沉聲道:「建康軍會輸得又快又慘,接著將輪到劉牢之的部隊,如被桓玄佔領整個揚州,實力將會以倍數增加,奉三仍認為我們可以擊敗桓玄嗎?」

屠奉三苦笑道:「我們的失苦處,是一直沒有把魔門計算在內,但觀乎聶天還的敗亡,我們顯然大大低估了魔門的實力。」

劉裕道:「現在唯一回天之計,就是趁桓玄陣腳未穩,未成氣候之時把他擊倒,捨此之外再無他法。」

屠奉三為難的道:「可是我們現在困處泥塗,根本沒法抽身。」

劉裕露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淡然自若的道:「為何我們不可抽身回去?只要把大軍留下,交由蒯恩指揮,肯定可蕩平聲勢大弱的天師軍。」

屠奉三愕然道:「憑我們兩人之力,如何可把建康的形勢扭轉過來?即使司馬道子把軍權交給我們,我們仍沒法應付桓玄和劉牢之的左右夾擊,那與找死並沒有分別,更何況司馬道子絕不會讓我們控制建康軍。」

劉裕含笑看著他道:「劉牢之又如何呢?」

  屠奉三遽震無言。

劉裕沉聲道:「劉牢之的情況有點像劉毅,當他發覺他所有期待和預測都落空,忽然變成大難臨頭、走投無路,我能起的作用,會超乎他的想像之外。 」

屠奉三一時仍說不出話來,但雙目卻開始發亮。

劉裕雙目射出傾盡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盡的仇恨,冷冷道:「我絕不可以輸給桓玄,而眼前只有一個機會,錯過了便永不再有。我要和桓玄豪賭一場,賭誰才是南方的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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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2:03:01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打正旗號

盧循掠過石灘,來到孫恩身後,自然而然心生敬意,「噗」的一聲雙膝下跪,叫道:「天師萬安!」

孫恩站在岸邊,看著潮水湧上石灘,又緩緩地退回大海襄,任由海風吹拂,道袍飄揚,神情寫意。

  盧循不敢站起來,默默等待。

孫恩忽然一聲嘆息,道:「看到你親自回來,我便曉得形勢不妙,道覆是不是吃了敗仗?」

盧循暗忖孫恩定是沒有看過徐道覆送返翁州報信的密函,一時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難道孫恩對他自己一手成立的天師軍再沒有任何感情,故對天師軍的事不聞不問?

孫恩終於轉過身來,面向盧循,微笑道:「起來!」

盧循仰望孫恩,忽然身體-顫,連忙垂下目光,這才敢恭恭敬敬地站起來。

孫恩從容道:「小循你因何事心生震動呢?快說出來。」

盧循現出古怪的神情,答道:「我不知道!唉!或許是我感到再不明白天師。」

孫恩興致盎然道:「你以前明白我嗎?」

盧循有點不知如何措辭般,好一會後道:「那是一種沒法形容的感覺。天師似是站在我身前,但又像不在那裹,好像天師已嵌入了背後的大海去,與天地渾成一體。」

孫恩欣然道:「你有此悟性,可見你的功法大有進展,令我非常欣慰。」

接著肅容道:「道覆是否受到挫折?」

盧循趁此機會,把徐道覆現時的處境詳細道出來,最後道:「道覆的看法是如果天師再不出山,我們恐怕會一敗塗地。」

孫恩留心聆聽,沒有插半句話,任由盧循把話說完,平靜的道:「道覆的策咯非常正確,只要道覆堅持長朗作戰的戰略,把劉裕牽制在南方,最終的勝利將屬於我們。」

盧循大吃一驚道:「天師不打算出山領導我們嗎?」

孫恩露出憐惜的神情,道:「天下是要由道覆去爭取回來,方有意義和樂趣。且我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盧循不解的道:「有甚麼事比我們天師道澤被天下更重要呢?」

孫恩轉過身去,環視茫茫汪洋大海,以充滿期待的語調,緩緩道:「燕飛又來了!」

  盧循失聲道:「燕飛?」

  孫恩道:「正是燕飛。」

盧循鼓起勇氣,問道:「天師和燕飛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孫恩淡淡道:「這是不是你一直憋在心裡,不敢說出來的話呢?」

盧循坦然道:「徒兒怎瞞得過天師精微的道心,造句話在我心裹憋了很久很辛苦,請天師賜示,讓我也好對道覆有個交代。」

孫恩似是沒法把注意力集中於盧循身上,漫不經意的答道:「有些事,是不知道比知道好,知情反是有害無益。」

盧循發自真心的道:「徒兒願負擔知情后的一切苦果。」

孫恩再轉過身來,盯著盧循以帶點憐憫的語調道:「有些事是我們最希望知道,但也是最不願知道的。例如命運,人只會在失意時,方想知道未來的命運,但不是真的想掌握自己的命運,只是存有僥倖之心,希望有好運在前方恭候,能否極泰來。假設未來的命運苦不堪言,知道了對你有何好處?」

盧循堅決的道:「那我只好認命。」

孫恩啞然失笑道:「我知道小循你是為天師道著想,所以願意冒險。可是若我告訴你實情,你大有可能對天師道失去了一貫的熱情。我立你為道統的繼承人,正是要你把天師道發揚光大。好吧!今回我與燕飛決戰後,不論成敗,我都會設法殺死劉裕,去除我們天師道最大的敵人,你也可以向道覆有所交代。」

盧循愕然道:「不論成敗?這樣……」

孫恩雙目精光遽盛,微笑道:「你不用明白。今回將是我和燕飛最後一場決戰。把我們駐在翁州的船隊撤往臨海去,我不想受到任何騷擾。」

  盧循滿腹疑團的領命離開。

燕飛操弄得快艇在水面如鳥兒飛翔,順流而下。只用了三個時辰,他們由長江進入運河,脫離險區。

快艇載著劉穆之,趁黑闖過荊州車的封鎖線,又越過建康軍的關防,成功抵達運河,時間拿捏得精準無誤。

劉穆之雖對燕飛有十足的信心,事實上亦是有驚無險,可是驚心動魄的過程,亦令他有點消受不了,只是幾次快艇快要翻沉,隨浪拋擲,已使他感到疲累,遂一直閉目養神,驀有所覺,睜開眼來。

船尾的燕飛現出奇異的神情,雙目神光閃閃。

劉穆之問道:「燕兄在想甚麼呢?」

燕飛很想告訴這位智者自己感應到孫恩,但話到了唇邊卻無法說出來,苦笑道:「只是在胡思亂想吧!」

劉穆之倒沒想過燕飛會說謊,隨口問道:「過了無錫嗎?」

燕飛答道:「那是一個時辰前的事。」

劉穆之左顧右盼,欣賞兩岸景色,大有遊山玩水的輕鬆神態。

  燕飛道:「劉先生請看前方。」

劉穆之別頭看去,只見運河前方遠處,冒起一股濃煙,在高空形成團團煙霧。失聲道:「吳郡起火了!」

燕飛沉聲問道:「看情況起火該有一段很長的時間,究竟是兇是吉呢?」

劉穆之道:「吳郡著火焚燒,有兩個可能性,一是劉爺的軍隊攻陷吳郡,一是天師軍撤退時放火燒城,不論是哪種情況,均對劉爺有利,顯示天師軍正處於下風。」

燕飛欣然道:「很快我們便曉得確實的情況,希望可以快點見到他們吧!」

拓跋儀來到慕容戰身旁,微笑道:「想不到慕容當家竟有這般閒情,在這裡觀看落日的美景。」

慕容戰露出一個頗有苦澀意味的表情,嘆道:「我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欣賞落日,只知道落日的壯麗景色確勾起我心中某種難言的情緒,且感難以排遣,拓跋當家會否因此笑我呢?」

兩人立處是穎水上游一處高地,可俯瞰雪原落日的景色。

慕容戰問道:「拓跋當家不是要陪伴崔宏嗎?為何竟可分身到這裡來?」

拓跋儀答道:「崔宏回驛場沐浴更衣,好出席今晚由老紅作東道主的晚宴,我閒著無事,便到這裡踪躂,吹吹北風。」

慕容戰嘆道:「拓跋當家不要瞞我,邊荒集外這麼多地方不去,你偏要到這裡來,當然是因這方向較接近素君,我沒說錯吧?」

拓跋儀手搭著他肩膀,頹然道:「思念確實很折磨人,大家心照不宣。你是否對柔然美女仍念念不忘呢?」

慕容戰話不對題的道:「救回千千和小詩姐後,你老哥有甚麼打算?」

拓跋儀嘆道:「我可以有甚打算?難道我能為自己的未來作主嗎?我倒想听你的打算,聽你的語調,似有離開邊荒集之意。」

慕容戰滿懷觸的道:「花兒開得最燦爛的一刻,也是她開始凋謝的一刻。當我們荒人把千千主婢迎回邊荒集來的一刻,就是邊荒集最輝煌的一刻。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邊荒集影響著南北形勢的變化,但南北形勢的變化,亦會反過來影響邊荒集。我有種感覺,當燕飛攜美離開邊荒集的那一刻,就是邊荒集盛極轉衰的一刻。」

拓跋儀大訝道:「想不到慕容當家對邊荒集的未來,有這深刻的看法,亦顯現出當家你對邊荒集的情深如海。我也不認為燕飛會長留邊荒集,而只有他,方能同時鎮撫著敝族之主拓跋珪和正在南方崛起的劉裕。」

又問道:「若邊荒集盛極必衰的情況出現,你是否會到塞外找朔千黛呢?」

慕容戰搖頭道:「何用等到那時候?聽罷千千的鐘樓琴音,我立即起程。」

拓跋儀苦笑道:「我真的非常羨慕你。」

慕容戰反搭著他的肩頭,一齊舉步回集去了。

  燕飛的抵達,轟動全城。

燕飛是不得不如實報上名字,因為這是可以最快見到劉裕的唯一方法。

不論軍民,無不想一睹天下第一名劍的風采,聞風而至者,擠滿到太守府的大街兩旁,看著燕飛和劉穆之在劉裕的親自迎接下,直抵太守府。

到劉裕、燕飛和劉穆之三人在後堂圍桌坐下,屠奉三和蒯恩兩人不約而同的趕至,久別重逢,各人均感興奮。

劉屠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劉穆之,劉裕更記起江文清提過此人,故對劉穆之特別留神。

喝過熱茶後,互道對方最新的情況後,燕飛道:「劉先生是自己人,甚麼都不用瞞他。我從邊荒集把劉先生請來,是因為他或許可以助你們打贏這場胜負可能永遠無法分明的戰爭。」

劉穆之含笑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亦沒有謙辭。

屠奉三目光灼灼地打量劉穆之,大感興趣的道:「劉先生認為這是一場我們沒法打贏的戰爭嗎?」

劉穆之從容道:「燕兄為了向小劉爺推薦我,所以故意誇大其詞,指的其實是與天師軍之戰縱有勝負,但一天動亂的背景和根源沒法消除,天師軍仍可死灰復燃,又或此亂剛平,彼亂又起,變成一場無休止的苦戰。」

劉裕和屠奉三同時動容,因為劉穆之這番話說中了他們的心事。

蒯恩道:「敢問先生,有甚辦法可以根治江南的民亂呢?」

燕飛心中暗讚,蒯恩似是詰難劉穆之,事實上是予劉穆之說出胸中抱負的機會,因為蒯恩早從荒人處得知劉穆之乃才高八斗的智士賢者。由此可見蒯恩容人的胸襟。

劉穆之微笑道:「這可分為一時權宜之計和長遠的政策,後者更牽涉到治國平天下的大問題。」

屠三沉聲問道:「何謂權宜之計?」

劉穆之答道:「權宜之計是針對眼前情況的應對之術,既要有實際行動,又要有鮮明和令民眾能輕易把握的理念,兩者相輔相成,自可發揮奇效。」

劉裕道:「實際行動是不是指開倉賬濟災民,又或兵不擾民這類事情呢?」

劉穆之道:「這是最基本的行動,若連這些事也做不到,其它不說也罷。」

蒯恩道:「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做甚麼呢?」

劉穆之欣然道:「現在我能想到的,就是重建吳郡,傾盡全力的去令吳郡從大火後的廢墟立起來,向南方的眾顯示劉爺並非一個破壞者,而是建立新秩序的人,且把民眾的福祉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劉裕一震道:「這麼簡單的方法,為何我們偏沒有想過?」

燕飛看到劉穆之的眼睛亮起來,顯示他對劉裕的反應感到鼓舞,為自己覓得視民為子的明主而欣悅。

屠奉三道:「這確是奇招,更突顯掉棄吳郡的天師軍是不理人民死活之輩。」

劉裕謙虛的問道:「理念方面又如何呢?」

劉穆之毫不猶豫的答道:「我們必須讓群眾曉得我們在做甚麼,使他們清楚我們的理想和他們所渴望的是一致的,如此我們不單可把群眾爭取到我們這一方來,也可以得到認同這理想的高門豪族支持。」

  屠奉三道:「請先生指點。」

劉穆之雙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徐徐道:「-切都由淝水之戰說起,淝水輝煌的勝利,代表著晉室南遷後,以由王導開始,謝安繼之的鎮之以靜的施政方針的成功,而配合鎮之以靜是一系列改革前晉的策略和新政,限制了世族公卿的利益。他們的政策取得空前的成功,且已深入人心,被廣大的民眾和高門中有誌之士視為德政。」

屠奉三遽震道:「類似的看法,我曾聽侯亮生先生說過。唉!假如侯先生仍然在世,必可成為劉先生的知己。」

這番話由屠奉三說出來,更添劉裕和蒯恩對劉穆之的信心,又生出親切的感覺。

劉穆之謙虛的請教了侯亮生是何方神聖,說了幾句惋惜敬仰的話後,續道:「淝水之戰後,一心延續舊晉風光的腐朽勢力,以司馬道子為代表,竟以為再無胡騎之憂,遂排斥謝安、謝玄,回復舊朝惡政,令謝玄坐失北伐良機,推翻行之有效的新政,回復舊晉的戶調方式,重擔子全放到民眾身上,既要交稅,又要服役,世族公卿則兩者皆免,於是他們又可繼續奢侈相高,占山護澤,競招遊食韻符撞生活,致盡失民心。」

劉裕拍桌嘆道:「先生的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

劉穆之道:「只要劉爺打正旗號,一方面強調自己來自民間,故最能明白民間疾苦;另一方面則以王導、謝安和謝玄的繼承人自居,配合『一箭沉隱籠,正是火石天降時』的傳奇色彩,劉爺勢成為南方民眾心中的救星,且可得到高門裡有誌之士的擁戴。」

屠奉三衷心的道:「有先生這番話,事成過半矣!」

劉穆之道::沍不單是武力的較量,還是政治的鬥爭,得民心者勝,失民心者敗。劉牢之的實力雖比劉爺強,但錯在他誘殺王恭,而王恭正是鎮之以靜政策的支持者。桓玄之失,亦在殺死殷仲堪,還把他的首級送往建康,以恐怖手段鎮攝異己,其敗亡只是早晚的問題。 」

劉裕欣然道:「幸好先生來得及時,否則我會失之交臂,聽不到先生精采的看法。」

燕飛訝道:「你要到哪裡去呢?」

屠奉三代答道:「我們要回廣陵去。」接著把劉裕的決定解釋清楚。

劉裕笑道:「現在有燕兄來助我,更是如虎添翼。」

又道:「應付天師軍的事,以劉先生為軍師,交由小恩處理。」

蒯恩忙道:「小恩會視劉先生為侯先生,劉帥放心。」

燕飛向劉穆之道:「先生有問題嗎?」

劉穆之拈鬚笑道:「得劉帥賞識,我劉穆之只有感激知遇之心,怎會有問題呢?」

劉裕道:「至於治國乎天下的長遠之策,待我收拾桓玄後,再向先生請教。」

屠奉三道:「是回海鹽的時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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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前路艱難

「奇兵號」從運河駛進海峽,朝海鹽進發。這段運河已落入劉裕手上,令天師軍一時無力反攻。

指揮台上,燕飛、劉裕和屠奉三談到糧食物資方面的難題。燕飛道:「五車黃金該已運抵邊荒集,只要你們以壽陽為基地,從封鎖線上游的城鎮收購糧貨,再以戰船循淮水人海,便可運到這邊來,解決缺糧的問題。」

劉裕喜道:「這正是我們的想法,陰奇已啟程到壽陽去,文清會和他配合。」

燕飛笑道:「聽劉爺的語氣,與大小姐的關係似乎有進一步的發展。」

  劉裕赧然道:「你也來笑我。」

  燕飛道:「恭喜恭喜。」

屠奉三岔開道:「燕兄今仗對上孫恩,有多少成把握呢?」

燕飛道::晅是個令我頭痛的問題,但你們不用為我擔心,希望可以及時趕上你們,一起北上廣陵。 」

屠奉三坦白的道:「原本我對劉帥今次毅然北返之舉,心中存有很多的疑惑,但若有你燕飛助陣,將完全是另一回事。說到號召力,燕兄實不在劉帥之下。」

燕飛微笑道:「屠兄不要誇獎我。」

劉裕道:「燕兄須否先到海鹽,好好休息一天,方往翁州去呢?」

燕飛道:「時間寶貴,待會到海鹽時,我立即駕舟往翁州去,如果你們在海鹽逗留一天再起程,我說不定真的可趕上你們。」

約好起行的時間和航線後,劉裕道:「我今次到海鹽去,是為了要向文清辭行,另一方面則是須作出人事的安排,弄清楚我離去後軍隊的指揮權,始可安心。」

屠奉三提醒道:「小心處理劉毅這個人,他會不服由小恩這個新丁指揮北府兵。」

劉裕道:「我真想把劉毅也一道帶走,但又怕他壞事,只好用另一個權宜之計。」

燕飛訝道:「這樣人事上的難題,也有解決的辦法嗎?」

  劉裕道::垣就叫政治手段。名義上,我會以朱序為接替我位置的統帥。朱序的官階比劉毅高了至少兩級,論資排輩劉毅更是無法和朱序比,所以這安排是不會引起任何異議的。但實質上,指揮的人是小恩,他的權力來自朱序。 」

屠奉三皺眉道:「朱序肯幫我們這個大忙嗎?」

劉裕微笑道:「只要朱序認定我是真命天子,他會幫我任何的忙。明白嗎?」

  燕飛生出難以形容的感覺。

  劉裕終於完全成熟了。自信、果斷、彷似擁有了能把所有人都看通看透的超凡本領。他已從苦難中恢復過來,因為他最期待的一刻正展示在他生命的前方,所以他進入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心態裡去。

燕飛曾與劉裕共同經歷他最失意的時刻,就在王淡真像交易中的貨物般被送往荊州去時,但燕飛亦知道自己會與劉裕共赴他最輝煌的時刻,就是當桓玄授首於劉裕的厚背刀下的一刻,那更標誌著劉裕成為南方最有權力的人。

劉裕的崛起,代表著南方布衣平民的崛起,打破自漢末實施九品中正制度後高門世族在政治上的壟斷。

屠奉三歎道:「明白了!燕兄有沒有感到我們的劉帥愈來愈厲害呢?」

劉裕欣然道:「你們所謂的厲害,是被逼出來的。」

轉向燕飛道:「現在兩湖幫是否由尹清雅作主?」

燕飛點頭道:「暫時該是這樣子。」

屠奉三道:「尹清雅在兩湖幫地位雖高,卻欠缺實際統率幫眾的經驗和資歷,她這麼一個小嬌女,能鎮得住桀騖不馴的幫眾嗎?」

燕飛道:「這個問題要分幾方面來說。現在的兩湖幫徒,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投向桓玄,一是為聶天還報仇。照我看,沒有人會向桓玄投降,因為聶天還遇害,使桓玄在兩湖幫眾心中成為背信棄義的一個人,誰肯為這樣的一個人賣命?其次是兩湖幫眾均來自民間,他們對高門大族沒有絲毫好感,而他們正是在高門大族的凌逼剝削下不得不落草為寇,他們的出身,注定他們和桓玄處於對敵的立場。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尹清雅已成了兩胡幫眾團結的唯一理由,而她更是一道橋樑,令兩湖幫與我們荒人和你劉爺聯結起來。亦只有劉爺你,能令兩湖幫眾對將來生出希望。」

屠奉三道:「經燕兄這番分析,兩湖幫的情況立即清楚分明。只要我們能好好運用兩湖幫這支奇兵,可收意想不到的奇效。」

劉裕伸個懶腰道:「今夜我很高興,因為能與燕兄在海上乘風破浪。時間過得真快。看!見到海鹽的燈火哩!」

燕飛笑道:「我到翁州的時候也到了,就在這裹放下快艇如何?」

  海鹽城。

劉裕進入小廳,江文清像個等候丈夫回來的妻子般,迎上前為劉裕脫去外袍,侍候他到一旁坐下,奉上熱茶。

劉裕放下茶盅,愛憐地瞧著陪坐身旁的美女,道:「明天黃昏我和奉三起程回廣陵去。」

江文清嬌軀輕顫,失聲道:「甚麼?」

劉裕把現時的形勢和返廣陵的因由詳細道出,又指燕飛解決了孫恩後會參加他們的行動。最後道:「希望文清明白,如果我們仍在這裡與徐道覆糾纏不休,將坐失殲滅桓玄的最佳時機。一旦讓桓玄立足建康,控制揚州,那南方的天下,將是桓玄的天下,我是絕對不會容許這情況出現的。」

江文清垂首道:「我明白!劉帥放心去吧!」

劉裕原以為要說服江文清留在江南,是要大費唇舌的事,怎知如此輕易得到她的首肯,大喜下跳將起來,把她從椅子上整個抱起來,道:「大小姐願下嫁我這個粗人呢?」

江文清大羞,把俏臉埋入他的寬肩去,嬌軀輕顫著。

劉裕大笑道:「大小姐若不反對,我劉裕便當大小姐答應了。」

  江文清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一口。

劉裕直入臥室,抱著她在床沿坐下,讓她伏在懷中,心滿意足的嘆道:「文清不要以為我今次到廣陵是去賭命,事實上我有十足的把握。因著玄帥的關係,北府兵將沒有人喜歡桓玄,假設劉牢之一錯再錯,甘願做桓玄的走狗,會令他失盡北府兵將之心,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江文清溫柔的在他耳邊道:「可是你千萬勿掉以輕心,既有魔門牽涉在內,桓玄必有完整的計劃,以解除你們北府兵對他的威脅。」

劉裕道:「原本我也非常擔心魔門的手段,不過既有燕飛與我們並肩作戰,任他魔門高手盡出,怕也奈何不了我們。」

江文清嬌聲道:「放你回廣陵去是有條件的,將來與桓玄決戰時,人家要在你身旁。」

劉裕微笑道:「那就要看我今夜的表現了。」

江文清坐直嬌軀,摟著他的脖子露出不解的神色,訝道:「那與今晚有甚麼關係?」

劉裕正容道:「當然大有關係。如果我今夜成功令你懷了我們的孩子,你還怎可大腹便便的上戰場?」

江文清立即瞼紅過耳,鑽入他懷裡去。

劉裕滿懷感觸的道:「我劉裕為岳丈報仇,乃天經地義的事,與文清你手刃桓玄沒有分別。我們苦待多年的一刻,正在眼前。今夜讓我們忘掉一切,享盡夫妻間魚水之歡。我劉裕於此立誓,不論將來如何變化,我對文清絕不會變心,不會辜負文清垂青於我的恩德。」

燕飛操控小艇,在波濤洶湧的黑夜怒海如飛疾駛,視海浪如無物。

他的心靈空明通透,不染一絲雜念,陰神與陽神結合為一,渾然無我。

忽然一個巨浪把快艇托上半空,燕飛不驚反喜,乘機借勢而行,破浪前進。

  孫恩正等待著他,他感覺得到。

滾滾浪滔,陪伴著他向決戰場進軍,以排山倒海的氣勢,陣陣波浪,滾滾巨濤,一浪高似一浪,朝出現前方像一頭海中惡獸似的翁州島打去,似要把牠一下子催毀。

忽然孫恩在他的感應網上徹底的消失了,不留半點痕跡。

  燕飛沒有為此震駭。

孫恩不但傷勢盡愈,且更上一層樓,自然而然的嵌入了天地宇宙某一亙古常存、無邊無際的力量去,渾成一體,達致黃天大法至高無上天人合一的境界。

奇怪的是,就於孫恩在他的感域內消失的一刻,他接收到孫恩的心意。這將是孫恩輿他最後一次決戰,縱然孫恩仍沒法強奪他的至陰之氣,亦不會讓他燕飛活著離開。

孫恩終於想通了,知道只有抱著寧為玉碎、不再瓦存的決心,方有機會竊奪他的至陰之氣,孫恩再不容他繼續精進下去。

燕飛一聲長嘯,快艇加速往翁州飆去。

楚無暇輕柔的道:「族主在想甚麼?噢!外面的雪愈下愈大哩!」

倚枕而坐的拓跋珪擁著她羊脂白玉般的美麗嬌軀,雙目閃閃生輝,沉聲道:「我在想擊敗慕容垂以後的事。」

楚無暇愕然道:「族主怎還有閒心去想這麼久遠的事呢?」

拓跋珪微笑道:「這是我的習慣,不論做甚似是微不足道的事,都會兼顧全局。」

楚無暇一雙美目射出意亂情迷的神色,柔聲道:「天下間竟有像族主這般的人,換過是無暇,除慕容垂外再不會去理其它事,族主真的是非常人。」

拓跋珪低頭細看她仰起的俏臉,道:「你那顆寧心丹果有奇效,過去的十多天我處於前所未有的狀態裡,只要把精神集中在某一事上,便可心無旁騖的專注於該事上。剛才和你歡好,亦分外投入,享受到極盡男女之歡的快樂。」

楚無暇投入他懷內去,歡喜的道:「希望族主再不用服另一顆寧心丹。」

拓珪沒有答她,好一會後道:「無暇曉得我拓跋珪和慕容垂最大的分別在哪裡呢?」

楚無暇思索片刻,放棄道:「你們的分別在哪裡呢?」

拓跋珪露出苦澀的神情,徐徐道:「因我曾經歷過滅國、委屈求存和無處為家之苦,令我不住去反省拓跋族失敗的原因。如果我只是要做一時的霸主,只要有強大的兵力便已足夠,但若要統一北方,至乎統一天下,我就必須有高明的政治手段、長遠的治國策略,方有成就不朽大業的可能。否則只會重蹈苻堅的覆轍。」

楚無暇嬌軀輕顫,有點情不自禁地用力抱緊他,嬌吟道:「族主!」

拓跋珪道:「苻堅之所以能統一北方,在乎他敢委政於漢人王猛,諦造了自舊晉敗亡後最優異的一段政績。如果王猛仍在,就不會有淝水之敗。從王猛身上,我學到很多東西。我們胡人武功雖強,但如論治國之事,則必須以你們漢人為師。」接著嘆了一口氣。

楚無暇訝道:「族主說得好好的,為何忽然又像滿懷心事似的?族主可否說出來,讓無暇為你分擔呢?」

拓跋珪露出深思的神色,苦笑道:「苻堅冒起時的情況,與我現在大不相同,如論統一天下的條件,他實在遠比我優勝。」

楚無暇秀目射出茫然神色,輕輕道:「我不明白!」

拓跋珪沉聲道:「現在北方各族,均明白要在遼闊的中原生存和發展,必須向漢人學習治國之道和他們的文化,在這方面,苻堅比我多走了很多步,再得漢人王猛之助,自然是如虎添翼,水到渠成。」

楚無暇柔聲道:「崔宏便是另一個王猛,他該不會比王猛差呢。」

拓跋珪點頭道:「崔宏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且他乃北方頭號世家之主,他看中了我,」日為我效命,是我拓跋族的福氣。 」

楚無暇訝道:「原來在族主心中,崔宏有這重要的位置和意義。」

拓跋珪道:「除了在漢化上我們仍有一條很長和艱難的道路要走,在都城的位置上,我們仍差苻堅一大截,令我的統一大業更是莉棘滿途。 」

楚無暇苦笑道:「我又不明白了,族主會不會怪無暇愚蠢呢?」

拓跋珪笑道:「我倒希望你愚蠢一些,雖然我知道事實非是如此,你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只是對政治沒有認識吧!」

楚無暇不依道:「族主是繞了個彎來人家。」

  拓跋珪苦笑無言。

楚無暇輕柔多情的道:「無暇很愛聽族主說政治方面的事,族主說及這方面的事時,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霸主氣概,令無暇感到興奮。

  族主呵!當你蕩平北方諸雄,愛在哪裡設立都城便設在哪裡,誰敢說不呢? 」

拓跋珪嘆道:「我也希望事情像你說的這麼簡單,可惜事實非是如此。我拓跋族現在的都城是盛樂,如果把首都遷往平城,由於兩城距離不遠,可以互相呼應,變成雙都城的格局,只由長城分隔,問題不大。但若遷往洛陽和長安,便成了動搖根本的大遷移,會牽涉到很多問題,既可以令我們繼續昌興,也可以使我們由盛轉衰。」

  楚無暇道:「我又不明白哩!」

拓跋珪道:「令無暇聽得一頭霧水的原因有二,首先是不明白我們拓跋鮮卑族游牧民族的本質和特性。其次是沒有想過,當我們打敗慕容垂後,如何管治從敵國得來的大量人口和土地。單憑武力並不足以治國,只有高明的政策和能安民的手段,我拓跋族方能君臨天下。」

楚無暇現出心迷神醉的神色,喜孜孜的道:「從族主的眼裡,我彷似看到拓跋族的未來。」

拓跋珪的神思也似飛越到了未來,雙目奇光閃閃,神情專注的道:「漢化並不是懂說漢語、懂寫漢文那麼簡單。漢化的第一步是把我們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武,過渡往漢人以耕為主的生活方式,採取屯田之策,實行分土而居、計口受田。對我族來說,這已是天翻地覆的變化,牽涉到整個部落的改革,令各部牧民與原來的族酋脫離關係,變成國家的編戶農民,要負起賦稅和兵役之責。唉!我預計會遇到很大的阻力,但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成就大業。你現在該明白為何我會夜不能寐,只要想想這些事,已夠我煩惱了。」

楚無暇苦笑道:「族主想的事情,都是無暇從未想過的,剛才竟斗膽說要為族主分憂,真是不自量力。」

拓跋珪欣然道:「你肯留神聽我說,已紆緩了我的煩困。要成就不朽霸業,當然要吃大苦頭。當我沿域內的農業經濟迅速發展,便可以鞏固我族政權的基礎,那時統一天下,便可預期。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楚無暇嬌吟一聲,在他懷裡扭動起來。

拓跋珪想起正在返回沙漠途上的万俟明瑤,俯首吻上楚無暇的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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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最後決戰

當燕飛踏足翁州島的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孫恩的「黃天無極」,更清楚基於天地的物理因素,他是沒法練成「黃天無極」的招數,正如孫恩沒法練成「小三合」。

就在他於西灘登岸的」刻,孫恩的精氣神鎖緊了他。

忽然間腳下的石灘,身後翻滾的波濤,陣陣長風;有如金鼓齊鳴、萬馬奔騰的潮聲浪音;天上的皓月;犬牙差互、怪石嶙峋的陡峻海崖、島內的層巒迭嶂,一下子全消失了,剩F的只有孫恩無所不包、無有遺漏、龐大至無邊際無界限的精神異力。

孫恩比以往任何一次決戰時的他更要強大,正處於巔峰的狀態,充滿著絕不肯善罷的決心,其間再沒有絲毫猶豫和迷惘。

燕飛首次清楚掌握到孫恩陽神的狀況,正與孫恩處於既分離又連合的奇異境況。孫恩的元神嵌入了天地宇宙最本原和神秘的力量裡去,渾成一體,令孫恩的元神能自然而然地提取「自然之道」至陽至剛的力量,以供孫恩「黃天無極」的所需。這個認知令燕飛生出明悟,除非自己能令陽神和陰神分離,否則沒有可能辦到。

他是陰陽合一,而孫恩則處於至陽之極的狀態,在本質上他們的內功心法,有著基本的差異。

驀地孫恩現身於石灘的邊緣處,發須拂揚,道袍飄飛,狀如仙人。

驀然外在的世界又重現四面八方。灘上遍布怪石貝殼,珊瑚參差叢眾,潮水不住湧往灘上來。明月映照下,孫恩後方峰巔重迭,雲漠縹緲。

孫恩拈鬚長笑道:「我還以為要到明年秋天方能再次與燕兄聚首,豈知只是個把月的時間,又能再會燕兄,的確令人驚喜。」

燕飛感到一陣陣熱潮,正像後方不住衝擊石灘的海浪般,此起彼繼,永無休止,一浪緊接一浪般往他湧去,不住地消耗他的真氣,只要他稍有不慎,定遭沒頂之禍,那種可怕的感覺,只有他這個身受者,方能明白其中的厲害。如果他不是曾超越死亡,達至陰陽合一的境界,只是孫恩這「起手武」他已難消受。

孫恩以純陽之氣化煉而成的元神,已成孫恩與宇宙「道體」的直接聯繫,除非燕飛能切斷這聯繫,又或力足以擊倒能藉自然之力的孫恩,否則此戰實有敗無勝。

  「鏘!」

  蝶戀花出鞘。

陰陽合壁的真氣,透過劍鋒緩緩注出,緩慢而隱定的衝入孫恩彷如大海汪洋的氣場裹去,堅定不移的朝離他遠達十丈的可怕勁敵推進。

孫恩的氣場立生變化,氣勁翻騰,力圖割斷破壞燕飛的氣流。

燕飛微笑道:「天師的黃天大法,又有突破,確教燕某驚訝。不過天師有沒有想過,我的『小三合』功法,已達陰陽合運的境界,天師若想重施故技,竊奪我的至陰之氣,根本再不可能呢?」

孫恩露出一個苦澀和無奈的表情,嘆道:「早在你登岸前的一刻,我感應到你所說的情況,可是我可以做甚麼呢?只好拋開一切,狠下把你擊殺的決心,然後再想其它辦法。」

說到最後一句,倏地雙手合攏,袖袍鼓脹,往前推出。

電光激閃,一時間整個石灘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睜目如盲的白光。

  「轟!」

孫恩觸電般的往後跌退,燕飛的「小三合」根本是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燕飛也踉跆後移,退開七、八步,方重新立穩。

氣場消失了,天地回复先前的寧和,深居於大海之中的島嶼仍是那麼氣魄非凡,令人深切感受到天工造化之神妙。

孫恩雖仍是那麼氣定神閒,但已難掩臉上驚駭的神色,因為燕飛竟能在如此情況下,使出「小三合」的招數,實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事實上燕飛比他更感意外,原本他只是想以至陽至陰之力,催發劍氣,狠擊孫恩一記。豈知當孫恩全力擋格的一刻,他的真氣像變成了有生命的活物,天然的交纏激盪,自發而成「小三合」的招式,神妙至極點。

今次的「小三合」,比之以往任何一式「小三合」更具威力,更凌厲難擋。

孫恩一聲長嘯,騰身而起,雙手作出微妙精奇的動作,橫空而至。

燕飛心念一轉,體內真氣天然運作,受「小三合」反震所傷的經脈立即痊癒。他此刻已無暇多想,全神應敵。

換過任何人,都會對孫恩的動作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表面看去,孫恩似沒有半點威脅力。如先前般的氣勁場並沒有出現,他的動作雖虛實難分、詭變巧異,但似像在自娛而非針對敵手。只有燕飛一絲不誤地掌握到,孫恩正「打造」苦通過元神攫取而來無有窮盡的力量,使其化為高度集中的能量,奪天地之造化,等於以至陽至剛之氣鑄制成最終極的「無形兵器」。

  武學之道,至此盡矣。

此「無形之兵」實有血肉凡軀難以抵擋的「天威」,足以一舉摧毀燕飛的肉身和元神,且像燕飛的「小三合」般難擋難避。

現在與燕飛決戰的再非只是孫恩,而是他代表著背後大自然的力量。當然孫恩能提取的自然之力會受到時間和他本身凡軀的限制,但已足夠令燕飛形神俱滅。

這也是「黃天無極」最厲害的手段。

燕飛心中升起明悟,直可預見結果。

孫恩在曉得再沒有可能竊奪他的至陰之氣後,破空夢碎,生出生不如死的感覺,遂不顧一切,與他燕飛展開沒有半分保留的殊死決戰。

一般凡招對他們再不起任何作用,所以一是罷戰;一是以「黃天無極」對上「小三合」,其間再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

  勝負生死將判決於數招之內。

燕飛意隨心轉,純陰之氣自然而然的形成了籠罩全身的氣場,純陽之氣則貫注蝶戀花,愛刃沖天而上,迎擊孫恩。

凌空而至的孫恩雙目全芒大盛,長髮根根豎起,長須拂揚,全身道袍鼓脹。

孫恩厲叱一聲,兩手先反往己身劃去,然後攤掌送出於他兩手間無形而有實,可怕至極的氣勁。

燕飛此時感應到孫恩送過去的終極武器,那是由具有高度殺傷力,至陽至剛之氣凝眾而成彷如大尖錐的罡氣,蘊含著驚天動地的威力,充滿爆炸力。

在剎那之間,燕飛完全捕捉到孫恩無形氣錐的形態特性,偏是毫無卸解逃避的方法,只有和他正面交鋒,硬拼一招。

氣勁破風之聲填滿燕飛耳鼓,氣錐過處的沙石像一堵牆般被狂扯而起,一時天地間盡是被帶往空中的沙石貝殼,明月也被掩蓋了光色。

如讓氣錐及體或在近處爆開,燕飛可肯定屍骨不存。

燕飛冷喝一聲,蝶戀花立即「嘶嘶」作響,陽火透劍鋒而出,整個陰水凝成的氣場如鐵遇磁石般、投往孫恩從丈外的半空中催送而至的氣錐去。

  「轟!」

  地動天搖。

燕飛完全不曉得發生了甚麼事,只感到陽火先一步遇上了氣錐,兩強相遇下,並沒有發生預期中勁氣交擊的後果,接著更奇異的事出現了,由大變小,由分散轉趨凝聚,以陰水形成的氣勁球,投在氣錐和劍勁的交鋒點處。

三股真勁就於此一刻同時向交鋒點塌縮,接著以驚人的速度發瘋似的向外擴張,最後變成撕裂了虛空的電焰,像蜘蛛網般散射半空。

那個奇異的空間又出現了,卻是眨眼即逝,令人疑幻似真。

狂猛的反震力,令燕飛像落葉被暴風刮起般,往後拋擲。

  「噗!」

燕飛雙足著地,發覺雙腳冰寒,原來落在浪潮波及的石灘接海處。他雖是血氣翻騰,卻出奇地沒有負傷。

  百多丈外隱見孫恩呆立著。

被捲上天空的沙石像雨點般回落石灘上。

隨著視野逐漸清晰,燕飛看到孫恩正眼觀鼻,鼻觀心,彷如老僧入定。

  冬月溫柔的色光,灑遍石灘。

燕飛劍鋒遙指孫恩,暗暗提聚玄功,一步一步堅定而緩慢地朝孫恩走去。

孫恩亦朝燕飛瞧去,雙目異芒遽盛,兩手從袖袍探出,手掌微曲,掌心相向,作盤抱狀。

燕飛長笑道:「天師還要分出生死勝負嗎?」

孫恩眼內神光更盛,神情古怪的道:「剛才究竟發生甚麼事呢?」

燕飛每踏前一步,劍上便多貫註一分先天純陰之氣,蝶戀花散發著寒如冰雪的劍氣,刃身更似變得通明而沒有實體。

燕飛冷然道:「我的至陽之氣與天師的陽罡產生了相拒的情況,就在兩氣相持不下的一刻,至陰之氣適時而止,同時點燃我們的至陽之氣,引發了大三合的效應。天師仍不明白嗎?」

孫恩厲聲道:「真的就是這麼簡單?為何今次仙門開啟的時間,會比上次三佩合一短促呢?」

燕飛已逼近至離孫恩不到五十丈的距離,仍不止步,繼續推進,欣然道:「因為兩股陽氣交鋒,令陽氣大為減弱,若只是陰陽二氣相激,將會是另一回事。」

燕飛的歡欣是有理由的,因為他終於想到「解決」孫恩的方法,就是令他在無法拒絕的情況下離開這個人間世。

這是唯一「收拾」孫恩的方法,硬拼下去,將是同歸於盡,一起形神俱滅的結局。

孫恩兩手震顫起來,顯示他正竭盡全力,以駕馭掌心內經「黃天無極」大法積眾的龐大能量。

至陽至剛的驚人氣勁,滾雪球般在他兩掌間積聚。孫恩便像變成了真氣的魔法師,隨心所欲地打造出不同類型由真氣形成的無形兵器。

兩人雖仍處於決戰的狀態,但燕飛已曉得孫恩根本沒法拒絕這唯一破空而去的機會,亦不到他有絲毫猶豫,否則錯過了的仙緣將永不回頭。

孫恩手心產生的氣勁球,等於三佩中合壁後的天地雙佩,而燕飛貫劍的真氣,便正是心佩。

沒有天地心三佩合一的奇異經歷,兩人休想使出這配合得天衣無縫的終極招武。

假設孫恩施展的是類似剛才專用來攻堅的氣錐,將變成你死我活的硬拼。

  三十丈。

  兩人的距離縮短至三十丈。

孫恩手心問的真氣球開始變化,中間現出空位,活脫脫是天地佩合璧後的形態。

  二十丈。

燕飛的蝶戀花發出嗤嗤劍嘯之音,周遭的氣溫驟然下降,如置身冰窖。

相反以孫恩為核心的區域卻灼熱起來,情況詭異至極點。

  十丈。

孫恩大喝道:「照燕兄估計,這個險有多大呢?」

燕飛回應道:「天師已練成陽神,肯定可投身仙門。至於仙門後是否洞天福地,我卻無可奉告。」

孫恩長笑道:「只要能穿門而過,其它一切再不放在我孫恩心上,燕兄雖然到這刻仍是我的敵人,但燕兄肯成全我破空而去的美事,我真的非常感激。」

  五丈。

燕飛喝道:「天師準備好了嗎?仙門一閃即逝,天師勿要錯過。」

孫恩笑道:「我孫恩畢生苦待的一刻,就在眼前,你以為我肯放過嗎?」

  三丈。

兩人同時生出感應,心領神會的感覺到這是最佳出手的距離,其中微妙之處,非任何筆墨可以形容。

孫恩發出驚天動天的厲叱,全力出手,送出愈轉愈快的真氣球。

燕飛一劍擊出,陰氣透劍鋒而去,命中勁球中空之處。

  天地心三佩合璧的情況重演了。

天地倏地暗黑下來,氣溫則變得忽寒忽熟,再感覺不到從大海吹來的狂風,就像置身於另一空間去。

然後一切靜止下來,死一般的寂靜。

燕飛感覺不到孫恩,更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感覺到元神的存在。

在這神秘天地的核心處,一紅一白兩股能量正以高速運轉。

  「轟!」

燕飛又再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感覺到恢復了活動的能力。

  仙門終於開啟了。

第二個穿越仙門的機會,出現眼前。

就在這一剎那,他感應到孫恩毫不猶豫的全速往仙門投去。

  孫恩成功了嗎?

這個念頭剛起,「轟」,無可抗拒的能量從仙門湧出來,接著仙門關閉,下一刻燕飛發覺自己掉進了大海去。

燕飛渾身濕透的回到岸上,幾近虛脫的在石灘挑了塊大石坐下,呆看著石灘上的大坑穴。不過他知道不用多久,這坑穴將消失不見,因為潮水會帶動附近的沙石把坑穴填平。

  孫恩已消失無踪。

  他成功了。

  孫恩會後悔嗎?他既然沒法找孫恩問話,當然也沒法知道答案。

燕飛頗有劫後餘生的感覺,如果不是找到這個解決孫恩的方法,他肯定難以活著離開。更令他欣悅的是事實證明了破碎虛空是能量的運用,沒有人數上的限制,這使他對能攜二美同去,更具信心。

或許由於他只是施展至陰之氣,故並沒有耗盡潛能,應驗了安玉晴的預測。也幸好是這樣。

天色漸白,島上的景物清晰起來。

狂暴的大海轉趨溫柔,風平浪靜,海水微波蕩漾,令人無法想像昨夜的情景。

燕飛緩緩起立,頗有從夢中醒轉過來的奇異感覺。

孫恩去了:水遠不會再回來,他的天師教眾會怎樣看他呢?

燕飛朝小舟走去,心想的卻是如何向卓狂生這瘋子交代這次與孫恩的最後決戰?又如何向劉裕傳達這關乎到天師軍成敗的重要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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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復仇之旅

「奇兵號」於午後時分,從海鹽開出,開始北返的旅程。

縱然劉裕體格過人,但在過去數十天廢寢忘餐的緊張狀況下,也差點把他累壞了。今早起來後,主持了大大小小的六、七個會議,更令他忙得昏天昏地,透不過氣來。這時乘機到床上休息。豈知身體非常疲倦,閉上眼後卻是輾轉反側,無法進入夢鄉。

他是曉得原因的,因為他關心燕飛,假設待會燕飛並沒有在指定的地點等待他們,他不但會失去鬥志,且縱能堅持下去,也永遠不會快樂起來。

燕飛不只是曾出生入死的戰友,更是最知心的知己和兄弟。

  「篤!篤!篤!」

  敲門聲響。

劉裕跳了起來,道:「請進來!」

進來的是宋悲風,兩人對視苦笑,均知對方的心事。

到靠窗的椅子坐下後,宋悲風嘆道:「奉三也沒有睡意,獨自到艙廳發呆。」

劉裕嘆道:「不知是否我的錯覺,燕飛今回與孫恩決戰,似乎沒有上次那樣的信心和把握。」

宋悲風道:「奉三也這麼說,真教人擔心。此戰雖是突如其來,在我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下發生,卻是關係重大,不但影響到南方的形勢,還直接影響北方的情況。」

劉裕沉吟道:「我有個奇怪的感覺,小飛和孫恩之間的瓜葛似非像表面般簡單,三次決戰,結果都是耐人尋味,今次不知又如何呢?」

宋悲風道:「不理如何!最重要是小飛吉人天相,能活著回來和我們共赴廣陵。」

  劉裕心煩意亂的再嘆一口氣。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

宋悲風道:「到廣陵後,如果我可以抽身,我想到建康去打個轉。」

劉裕皺眉道:「謝家現由謝混那小子把持,絕不會歡迎你,宋大哥為何要自取其辱呢?」

宋悲風道:「琰少爺和兩位公子命喪沙場,此事對謝家造成無可彌補的打擊,大小姐和孫小姐肯定會趕返烏衣巷,我是要去見她們而非謝混。 」

劉裕聽得謝鍾秀之名,心神不由悸動,暗責自己的脆弱,苦笑道:「最怕大小姐也誤會了我們。」

宋悲風沉聲道:「大小姐明白我們是怎樣的人,不會受謠言影響。」

劉裕心中感慨,想當年淝水之戰時,謝家是多風光,但-切都過去了。隨著謝琰這位淝水之戰勳舊的戰死,謝家從興盛步向衰微,現在橫亙在謝家子弟前方的,不是如何振興家族,而是如何求存。

宋悲風的話傳人他耳內道:「到廣陵後,小裕有甚麼計劃呢?」

直到此刻,劉裕仍未有機會向宋悲風解釋因何要返回廣陵,而宋悲風或許因心懸謝家,所以曉得他們要去廣陵後,堅持隨行。

劉裕坦白的道:「我並沒有具體的計劃,首先要聯絡上魏泳之,弄清楚情況後,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宋悲風愕然無語。

就在此時,甲板上傳來如雷響起的歡呼喝采聲。

劉裕和宋悲風對望一眼,然後在那一刻醒悟到發生甚麼事,同時跳將起來,搶出門外去。

燕飛在屠奉三、老手和一眾兄弟簇擁下,神采飛揚地從艙門走進來。

劉裕大喜道:「幹掉了孫恩嗎?」

在這一刻,劉裕感到勝利來到了他掌握之內,只看他如何去攫取。燕飛此戰的勝和敗,對他們來說,至乎對整個天下,都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燕飛直接朝他走去,神情古怪的答道:「可以這麼說罷。」

眾人再爆歡叫聲,只有劉裕和屠奉三交換了個眼神,均看出對方心中的疑惑,感到事有蹊蹺。

宋悲風欣然道:「小飛何不重施故智,割下孫恩的首級,只要把他的首級高懸會稽城外,戮破他天師的神話,肯定天師軍會像彌勒教徒般不戰自潰。」

兩方在廊道會合,擠得整條艙道水洩不通,幾乎有人滿之患,人人情緒高漲,氣氛熾烈。

燕飛心中苦笑,這正是他最怕面對的一個情況,不得不說違心之言,為難的是他絕不可以實話實說,可是因關係重大,他又勢不能不作出清楚明確的交代。

道:「我和孫恩決戰於翁州島西濱,當時翁州島這區域只有孫恩一人,他予我公平決戰的機會,盡顯他一派宗師的風度。所以他雖屍沉大海,我也不敢打擾他,希望他能尋得離世後的安樂之所,得到他渴想的東西。」

屠奉三沉聲道:「孫恩是否真的死了?」

燕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敢保證他永遠都不會再踏足人世。」

  歡呼聲再次震動長廊。

孫恩的武功不但是南方第一人,且他更是天師軍實力的象徵,此戰將把燕飛推上天下第一高手的寶座,威勢盛如慕容垂之輩,也要黯然失色。

燕飛之勝,不但可立竿見影地振奮劉裕一方的軍心,令劉裕更添領袖的魅力和號召力;另一方面則從基本動搖天師軍,其效果類似竺法慶之於彌勒教,唯一分異處是孫恩近年來已不理天師軍的事,一切事務盡交予盧循和徐道覆兩個徒兒。不論如何,當孫恩的死訊傳遍南方,會對天師軍造成無可彌補的沉重打擊,長遠的影響更是難以估計。

邊荒集會因燕飛的勝利,聲勢攀上顛峰,大添拯救紀千千主婢行動的成數;拓跋珪亦因此而得到無法計量的好處,大幅提升拓跋珪在北方的地位,狂增他對塞外鮮卑族各部的影響力。此長彼消下,如果明春慕容垂仍不能取得清楚分明的勝利,慕容鮮卑族的聲勢將會如江河下瀉,被逼處下風。

翁州島之戰,雖只是燕飛和孫恩兩人間的勝敗榮辱,事實上卻牽動了整個天下的形勢;整個戰亂時代的發展方向。

可是有誰曉得其中微妙玄奇的情況,已超越了任何人可以想像的生死決鬥。

艙廳內,燕飛、劉裕、宋悲風、屠奉三和老手五人圍桌密議,商量到廣陵的事宜。

孫恩既去,天師軍的威脅力大減,他們這一方有蒯恩這智勇俱備的新進猛將主持大局,更有經驗豐富的朱序和精於水戰的江文清從旁協助,使眾人再無後顱之憂,可以放手而為。

屠奉三道:「現在我開始感到劉帥這抽身北上的一著,巧妙處與『一箭沉隱龍』異曲同功,同是命中敵人要害的一著,亦使我們投進建康的主戰場去,與桓玄正面交鋒。」

宋悲風點頭道:「北府兵是大少爺的心血,我們絕不該讓北府兵毀在劉牢之這個蠢材的手上。小裕現今的號召力可追得上大少爺,而北府兵將對劉牢之則是一天比一天失去信心和希望,此長彼消下,小裕確有機會從劉牢之手上把他旗下的兵將爭取過來。」

劉裕心中感激燕飛,若不是他除去孫恩,振奮了屠奉三和宋悲風的鬥志,兩人絕不會變得樂觀起來。

老手嘆道:「除非是愚頑之輩,誰都該知道天命歸於我們的小劉爺。你看哪會這麼巧的,我們劉爺兩次立威的地方,一是鹽城,一是海鹽,都有一個『鹽』字,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命在主宰朝代的興替。」

燕飛微笑道:「我們的小劉爺的確創造了奇蹟,兩次都是在絕沒有可能的情況下把局勢扭轉過來。現在連我都深信小劉爺將會是新朝之主哩!」

劉裕苦笑道:「小飛你也來耍我,坦白說,我……」

屠奉三怕他一時不慎把真相說出來,被堅信他是真命天子的老手聽入耳內,肯定不會是好事,截斷他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其它的一切不用去計較得那麼清楚。現在我們再不用擔心天師軍的問題,可以把心神集中往與桓玄的鬥爭上去。而直到此刻,桓玄仍是佔盡上風,如果我們沒有完善的計劃,回廣陵去只是送死,劉帥心中是否有定計呢?」

劉裕沉吟片刻,斷然道:「海鹽之所以能落入我們手上,關鍵處全因我能說服劉毅,得到他全面的合作。現時的情況大同小異,我們必須尋得另一個劉毅。」

  老手遽震叫道:「何無忌!」

  眾人無不動容。

何無忌本為謝玄的親兵頭領,是謝玄看得起的北府兵猛將。謝玄去後,他一直暗中支持劉裕,視劉裕為謝玄的繼承人。但他亦是劉牢之的外甥,與劉牢之關係密切。當劉裕在沒選擇的情況下,利用司馬道子的力量來對抗劉牢之,何無忌憤然作出了與劉裕決裂的選擇。但何無忌終究是血性漢子,並沒有全面出賣劉裕,向劉牢之透露與劉裕暗中往還的北府將領的身分,所以魏泳之等才沒有被揪出來算賬。他只是與劉裕劃清界線。

何無忌現為劉牢之最信任的人,當劉牢之率水師大軍參與南伐天師軍之戰,廣陵便由何無忌主持大局,掌握兵權。

如果劉裕能說服何無忌,在很大程度上等於架空了劉牢之,再加上劉裕本身對北府兵將的影響力,大有可能重演剛發生在江南的情況。

屠奉三皺眉道:「要說服何無忌出賣他的親舅,恐怕非常困難。」

宋悲風道:「確實是非常困難,但卻非完全沒有可能。我清楚無忌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對大少爺的崇敬是發自真心的,而在大少爺多年的熏陶下,他亦懂得分辨大是大非。如果小裕能說服他劉牢之會把北府兵推上覆亡之路,我認為他會作出明智的決定。」

老手嘆道:「但問題在誰都看出北府兵滅亡在即的時候,怕已時不我予,難挽大局了。」

  劉裕沉吟不語。

燕飛道:「我是最不清楚何無忌為人的一個,但卻清楚凡人都有僥倖的心,何況何無忌與劉牢之有密切的血緣關係。劉毅之所以能被劉兄打動,因為劉毅當時是走投無路,而劉兄則成為他唯一的生路。何無忌現時的情況遠不至於此,要待桓玄攻陷建康,再使出種種手段對付劉牢之時,何無忌方會陷身劉毅當時在海鹽的處境。」

老手道:「燕飛言之有理,現在我們是去早了。」

老手如劉裕般,均為北府兵中人,清楚北府兵的內部情況,他有這個看法,代表他不認為今次北上之行可以起到任何作用。

宋悲風道:「我仍認為可以一試。當日我和小裕返回建康,處處碰壁,投靠無門,我便曾勸小裕放棄,保命離開。可是小裕卻堅持不走,還去找司馬道子談判,於沒有出路的局面下打開一條生路。現在我感到歷史又在重演,而且小裕根本沒有別的選擇,只有與桓玄正面硬撼,方有機會取勝。若待桓玄攻陷建康,再從容收拾劉牢之,至乎把劉牢之旗下的北府兵收編,那時我們將後悔莫及。」

屠奉三動容道:「我被說服了。」

  劉裕默默的聽著。

屠奉三續道:「返回廣陵一事,大家該無異議,問題在該否向何無忌人手,因為如洩漏了風聲,劉牢之絕不會對我們客氣。」

稍頓又道:「但宋大哥說得對,現時的情況很像當日劉帥重返建康的時候。桓玄大軍隨時柬下,時間不容我們廢時失事的去逐一遊說北府兵其它將領,說服何無忌變成我們唯一和最佳的選擇。只要能說動何無忌,便可命中劉牢之的要害。」

劉裕忽然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挨往椅背,嘆道:「想通了!」

  眾人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去。

劉裕向燕飛道:「照你猜測,魔門會採取甚麼方武為桓玄出力呢?」

燕飛苦笑道:「我也希望可以知道,但聶天還馬前失蹄的教訓,正向我們發出最嚴厲的警告,就是魔門的力量是不容忽視的。譙縱、李淑莊和陳公公都進占能影響全局的位置,可見魔門在多年部署下,其魔爪已深進各大勢力的核心位置。魔門的力量是防不勝防的,因為除少數幾個人外,我們並不知道誰是魔門的人。如果我沒有猜錯,北府兵肯定有魔門的內奸,只要魔門突然發動,採取狙擊、暗殺的諸般手段,令北府兵的主將紛紛中箭下馬,北府兵將不戰自亂,無力對抗桓玄。當然!任魔門下算萬算,也沒算到我們會秘密潛返廣陵。」

老手道:「這麼說,勸服何無忌確成為我們唯一的選擇,因為他肯定與魔門沒有關係。」

屠奉三拍腿道:「對!魔門滲入北府兵會是我們能打動何無忌的因素。」

劉裕道:「如果我們能找出魔門在北府兵內的臥底,我們將更有勝算。」

燕飛苦笑道:「恐怕要到魔門在北府兵的內奸發動時,我們始有機會。」

宋悲風道:「那便等於吳郡和嘉興的忽然失陷,以事實說明北府兵正瀕臨敗亡的險境。不過那時可能已失去時機。」

屠奉三道:「若何無忌肯相信我們的話,將是另一回事。」

宋悲風道:「說到底就是必須說服何無忌重投我方,情況與說服劉毅同出一轍。」

燕飛道:「真想不到關鍵競係於一人身上,此事不容有失,我們必須有完善的說詞。劉兄有多少把握呢?」

劉裕微笑道:「我剛才不是說想通了,正是想通了說服何無忌的方法。我如擺明是要他背叛劉牢之,肯定會碰得一鼻子灰回來。但如果我是去痛陳利害,說出讓劉牢之成為勝利者的方法又如何呢?」

  屠奉三拍腿道:「好計!」

燕飛含笑不語,宋悲風和老手卻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劉裕沒再解釋,向屠奉三道:「於情於義,司馬元顯始終曾當我們是知己好友,我們怎都該向他提出警告吧!」

屠奉三歎道:「建康軍敗勢已成,甚麼警告都改變不了情況的發展。」

宋悲風點頭道:「司馬道子父子禍國殃民,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劉裕道:「小飛怎麼看?」

燕飛道:「我可以到建康走一趟。」

屠奉三道:「我拗不過劉帥哩!讓我去吧!沒有蝶戀花為劉帥護駕,我怎放得下心呢?」

劉裕向老手道:「我和燕爺到廣陵去,你把宋爺和屠爺送往建康後,便掉頭出海,從海路入淮到壽陽去,與陰爺會合,再由陰爺決定行止。」

  老手欣然領命。

  劉裕心中一陣感觸。

一切皆從廣陵開始,當謝玄命他到邊荒集去向來序送信的密令抵達廣陵,他的生命便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奇兵號」正全速航行,每過一刻,他和廣陵之間的距離,便又接近了一點,而他正生出返回起點的奇妙感覺。

  淡真放心吧!我會向所有欠你血債的人算賬,絕不會有絲毫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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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重修舊好

  廣陵城。威武將軍府。

何無忌形疲神困的回到將軍府,洗了個冷水浴,方感覺好了一點。這是他十多年來的習慣,縱使在冰天雪地,電以冷水澆身,這是他保持體格和意志的秘方。

他很想獨自思索一些困擾著他的問題,可是卻給剛足五歲的愛兒纏著,逼他玩了一會,到夫人來逼不情願的小子上床就寢,他才脫身到書齋去。

坐下後,何無忌深深嘆了一口氣。

  「無忌兄因何事嘆息呢?」

何無忌遽震下,探手拿起放在-旁的長刀。他的將軍府戒備森嚴,又有惡犬巡邏,書齋門外更有兩個近衛高手站崗,而對方竟能如入無人之境,直到抵達門外揚聲他方察覺,怎不到他魂飛魄散。如果來人是打他夫人、兒子的主意,後果不堪設想。

劉裕現身書齋門處,一身夜行裝東,卻不見他慣用的兵器厚背刀。

  何無忌愕然道:「是你!」

劉裕直抵他身前,面對著他在地席坐下,目光閃閃地打量他,微笑道:「無忌消瘦了!」

何無忌苦笑道:「你到這襄來不是為看我胖了還是瘦了吧?」

  劉裕從容道:「我很高興。」

何無忌皺眉道:「有甚麼值得高興的?」

劉裕聳肩道:「你沒有一見到我便舉刀相向,當然令我感到欣慰。」

何無忌露出第二個苦澀的笑容,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劉裕淡淡道:「仍在惱怒我嗎?」

何無忌避開這個問題,冷然道:「你怎可能分身回來,不再管天師軍的事了嗎?」

劉裕輕鬆的道:「事有緩急輕重之別,孫恩已喪命於燕飛之手,徐道覆連失兩城,被逼退守會稽,再難有回天之力。我今次秘密潛回廣陵,是為大局著想,無忌可知北府兵的覆亡,已迫在眉睫?」

何無忌呆瞧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鍥而不捨的問道:「仍因我在生悶氣嗎?」

何無忌頹然道:「為甚麼還要說這種話?孫恩真的死了?」

劉裕微笑道:「我像是說謊的人嗎?」

何無忌肅容道:「不要再繞圈子了,你今次來有甚麼目的?大家直話直說。」

劉裕油然道:「我今次回來,並不是要計較甚私人恩怨,而是要完成玄帥的遣志,不讓南方落入桓玄之手。一直以來,我都是為這個遠大的目標奮鬥,從來沒有改變過,有時會用上點手段,但卻沒放棄朝這方向邁進,直至眼前此刻。」

又追問道:「無忌剛才因何嘆氣?」

何無忌凝望他好一會後,沉聲道:「劉兄可知若劉爺曉得你在這襄,是絕不會放過你的。」

劉裕淡淡道:「何兄又知否燕飛正在外面等候我呢?」

他對何無忌的稱呼由「無忌」改為「何兄」,這轉變配合著他現時舉手投足均自然流露的領袖氣魄和龍虎之姿,本身已具懾人的氣度。

  何無忌一震道:「燕飛!」

劉裕微笑道:「我今次到廣陵來,並不是來送死,而是來看看有甚麼方法,可以令北府兵不致丟人現眼,滅了玄帥的威風,好讓他在天之靈,得到安息。現時情況之劣,已超出何兄的想像之外。桓玄之所以能輕易收拾聶天還,是因有魔門撐他的腰,甚譙縱、譙奉先、譙嫩五,至乎建康李淑莊、司馬道子身邊的陳公公,全屬這派系的人,皆在伺機行事。你想想吧!事情嚴重到何等地步呢?聶天還之所以亡於桓玄之手,正因他身邊的大將中,有魔門的人在。」

接著把魔門的事詳細道出,到他說畢,何無忌臉上的血色巳所餘無幾。

劉裕又道:「據我們猜測,竺法慶有很大可能是魔門之人,否則不會如此仇視佛門。」

何無忌深吸一口氣道:「你可有憑據?唉!我不是質疑你,只是想到如要說服劉爺,空口說白話是沒有作用的,何況消息來自你呢?」

劉裕道:「物證就沒有哩!人證倒有一個,就是支遁大師,」

何無忌點頭道:「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又是安公的知交好友,且佛門不打誑語,他說出來的話沒有人敢懷疑,可惜遠水難救近火,這處是廣陵而非建康。」

劉裕皺眉道::逗裡到建康不過一天船程,你們派個人去見他不就成了嗎? 」

何無忌嘆道:「剛才消息傳來,桓玄已攻陷歷陽,活捉了大將司馬尚之,進駐溧州,隨時進犯建康,朝廷一天之內向劉爺下了三道聖詔,命劉爺立即率水師到建康助陣,我剛才還為此與劉爺吵了一場,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何要長嗟短嘆。」

劉裕道:「劉爺究竟在打甚麼主意,不知道縱容桓玄,等於任狼入室嗎?如果被桓玄進占建康,控制了廣陵的上游,又擁有建康區豐盛的糧產,任北府兵如何兵強馬壯,亦只有挨揍的分兒,劉爺為何如此不智?」

何無忌道:「他當然有他的想法,最好是建康軍和荊州軍僵持不下,拼個兩敗俱傷,他便可坐得漁人之利。」

只聽這番話,便曉得何無忌沒有辜負謝玄對他的期望,曉得審時度勢,懂得從大局著眼作判斷,而非盲從親舅的人。

劉裕道:「他的想法只是一廂情願。山於魔門的長期部署,在裹應外合下,建康軍會像兩湖幫般敗得又快又慘,當劉爺還未清楚發生了甚麼事時,南方的天下已盡入桓玄手上。桓玄根本不用來攻我們,只要封鎖上游,我們將不戰自潰。」

何無忌瞼上再沒有半點血色,道:「半個月前,朝廷已下旨委任劉爺為先鋒,司馬尚之為後部,司馬元顯為主帥,西討桓玄。桓玄亦知不妙,準備退守江陵,以逸待勞。豈知劉爺按兵不發,桓玄立即囂張起來,上表傳檄,舉兵東下,討伐元顯。元顯見我們按兵不動,只好龜縮於建康。唉!若我們明天仍不起行,元顯危矣!」

  劉裕道:「我要見劉爺!」

何無忌失聲道:「你是否瘋了!」

劉裕道:「我沒有發瘋,反而比平時任何時刻更清楚明白自己的處境。無忌!你現在該清楚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眼前是唯一的機會,我們絕不可以坐以待斃。你若想陪劉爺死,是你的自由,不過我卻要提醒你,就算你不理北府兵兄弟的生死,也好該為你的嬌妻愛兒著想。國家的興亡就在眼前,到這一刻決定權仍在你的手上,機會錯過了將永不回頭。」

何無忌急促的喘了幾口氣,沉聲道:「你不怕劉爺殺你嗎?」

劉裕現出一絲冷酷的笑意,搖頭緩緩道:「我是去向他報上他不知道的事,是為他好,他為何要殺我呢?」

何無忌煩惱的道:「這只是你的想法,但他不會那麼想,奈何?」

劉裕微笑道:「他不敢殺我的。」

何無忌沉聲道:「他若敢殺你又如何呢?連朝廷的聖旨他都不放在眼內,何況是你劉裕?」

劉裕若無其事的道:「如他真的敢動手,你、我和燕飛三人並肩殺出帥府如何?」

何無忌劇震無語,只懂呆瞪著他。

劉裕道:「一錯不能再錯,發瘋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舅父。背叛王恭,接著又劃策設謀殺死王恭,轉投司馬道子的懷抱,這是他一個嚴重錯誤。討伐天師軍之戰,先是縱兵強奪民糧,又於未竟全功之際,率師北返,害得謝琰孤軍深入,戰死沙場,這是第二個錯誤、現今桓玄東來,他錯估形勢,以為可藉桓玄之手除去司馬元顯,然後再討伐桓玄,這將是最後一個錯誤,因為他再沒有機會犯第四個錯誤。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眼前足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玄帥的看法錯了嗎?事實正證明玄帥目光如炬,他擔心的事一一應驗。」

何無忌閉上眼睛,好一會後再張開來,道:「我們現在還可以做甚麼呢?」

劉裕平靜的道:「讓我去與劉爺見個面。」

何無忌有點哭笑不得的嘆道:「這個險值得冒嗎?」

劉裕淡淡道:「因為他是你的舅父,所以於情於理,我都要給他這最後的機會,就看他的選擇取捨。」

何無忌搖頭道:「你可以不和他計較私怨,可惜劉爺卻沒有這樣的胸襟,你是他的心中刺、眼中釘,只要有一分機會,他會把你置諸死地。舅父變了,變得很厲害,權力是可以令任何人變成你再不認識的人,你還要堅持嗎?」

劉裕道:「他可以不仁,我卻要盡義。無忌你放心去安排吧!我有辦法令他不敢動手。」

何無忌苦笑道:「你不明白的,何穆三天前從建康來見劉爺,為桓玄向劉爺招降,事後劉爺召了我去商量,我雖大力反對,他卻一意孤行,說此為緩兵之計。唉!何穆正是李淑莊的青樓常客,所以你指出李淑莊是魔門的人,我沒有一點懷疑,如果沒有李淑莊從中斡旋,何穆怎會忽然為桓玄作說客?」

劉裕心中大喜,曉得何無忌終於被他打動,方會向他透露如此重要的消息。

何無忌又道:「最近北府兵發生了很多事,其中一樁與你有直接的關係,你知道後肯定不願去見劉爺。」

  劉裕色變道:「甚麼事?」

何無忌沮喪的道:「孫爺死了!」

劉裕全身遽震,失聲道:「甚麼?」

孫爺就是孫無終,等於劉裕的師傅,劉裕之所以有今時今日,全賴他一手提拔。

何無忌頹然道:「劉爺現在最顧忌的人不是桓玄,而是你劉裕,因為只有你能威脅到他在北府兵內的統領之位,所以凡是他認為與你有親密關係的人,均給貶謫往別地投閒置散。孫爺給調往京口,十多天前被人發現伏尸房內,身上沒有半點傷痕,死得不明不白。人人都懷疑是劉爺派人下手,但劉爺卻指天誓日與他無關。當時我並不相信他的話,現在已有別的想法。孫爺實在再難起作用,劉爺是不會這般不智的。下手的最有可能是魔門的人,這是最厲害動搖軍心、分化我們北府兵的毒計。」

劉裕熱淚狂湧,默默聽著,到何無忌說罷,才拭去淚水,深吸一口氣道:「我也相信是魔門的人下手的。」

何無忌平靜的道:「你還要去見劉爺嗎?」

劉裕道:「我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想見他。」

何無忌道:「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劉裕愕然道:「是甚麼事呢?」

何無忌道:「當你登上九五之位,我希望能解甲歸田,過一些平靜的日子。」

劉裕皺眉道:「我何時向你說過要當皇帝呢?」

何無忌道:「說到底,大家仍是兄弟,縱有誤會,亦是過去了的事。說起話來,更不用拐彎抹角。玄帥最大的遺願,就是要你為他完成統一南北、复我中土的不朽大業。玄帥曾多次向我表示他對司馬皇朝再沒有任何期望。

言下之意,就是必須由新朝代之。你若要一統天下,首先便要解決朝廷這北伐最大的障礙,除了取而代之外,還有甚麼辦法呢? 」

劉裕默然片晌,點頭道:「你既重新視我為兄弟,這麼-個要求,教我如何拒絕?」

何無忌像放下了心事般,道:「我現在到統領府見劉爺,向他報告魔門的事,並讓他曉得你在我府內,若他肯見你,只有到這裹來見你,沒有我的合作,他想在這裡殺你沒那容易。」

劉裕道:「你不怕他把你拿下嗎?」

何無忌道:「實不相瞞,現時你在軍內的聲譽,實遠超過劉爺,除劉爺身邊的幾個心腹將領外,人心都是向著你的。如劉爺公然和我們撕破臉皮,派兵來攻打我的府第,肯定會引起兵變,他絕不敢這麼做。依我猜,他定會來見你,好問清楚魔門的事。」

劉裕道:「我曾答應過你的事,絕不會違信背約。我不是指你解甲歸田的事,而是指曾答應你不會傷害劉爺。」

何無忌感激的道:「我愈來愈佩服劉兄,在現今的情況下,仍能信守承諾,反是我曾背棄你。」

劉裕道:「但是你並沒有真的出賣我,否則魏泳之第-個性命難保。」

何無忌既狠下決心,重投劉裕一方,神態大是不同,沉吟道:「現在軍中擁戴你的人,除了魏泳之外,還有檀憑之、孟昶、劉道規和周安穆等人,他們都有明確的出身背景,肯定與魔門沒有關係,最重要是他們都手握兵權。我去見劉爺前,先去和泳之打個招呼,再由他去通知這幾個人你回來了,他們知道後會非常振奮,因為他們一直在等待這的一天。你或許仍不曉得,忠於你已變成是否忠於玄帥的問題。劉爺實在太失人心了。當琰帥的死訊傳來,震動了軍心,人人對劉爺的作法均不以為然,他可以害死何謙,但絕不可以害死玄帥的親弟,這是沒有人可以接受的。有時我真的不明白,為何劉爺會這麼愚蠢?」

稍頓續道:「當你從海鹽出擊,收復嘉興,又令困守會稽和上虞的兄弟安然撤往海鹽,消息抵達廣陵時,人人奔走相告。現在誰都曉得,只有你劉裕才能重振北府兵的聲威。」

劉裕笑道:「你不再怪我了嗎?」

何無忌苦笑道:「不要翻我的舊賬好嗎?當時我還以為劉爺與桓玄劃清界線,想不到今天他竟會對桓玄攻打建康袖手不理,他太令我失望了。」

接著道:「我現在再沒有顧忌,可以放手大干,我會著泳之聯絡所有心向著你的人,好在兵不血刃卜把北府兵的兵權移轉到你手上來,那時劉爺縱想向我們發難,亦有心無力。不過待會你見他後,千萬要忍耐一點,勿要與他決裂。直到這刻兵權仍是在劉爺乎上,我們需要一段時間部署,快則十天半月,方能聯繫到所有人。」

劉裕暗鬆一口氣,今次能成功說服何無忌,不但因他劉裕戰功彪炳,劉牢之則盡失人心,更主要是因謝玄的影響力並沒有因他的辭世而衰退,澤及他這個指定的繼承者。

問道:「有辦法聯絡孔老大嗎?」

何無忌道:「我沒有辦法,但泳之肯定可輕易辦到。」

劉裕道:「你著泳之告訴孔老大,我想與他碰個頭。」

何無忌點頭起身,跟著嘆道:「到現在我才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當日在建康鬧翻,我比你更不好受,有點像背叛了玄帥。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我感覺到自己充滿生機和鬥志,更覺得目下所做的一切,總算對夫人和兒子盡了責任。」

劉裕陪他起立,道:「你不怕陪我一道送死嗎?」

何無忌笑道:「跟著你有追隨玄帥的美妙感覺,苦差可以變成樂事。玄帥從來沒有看錯人,他既沒有看錯舅父,更沒有看錯你。請劉帥在這裡好好休息,我會知會府內親兵,告訴他們劉裕大駕在此。」

與劉裕握手後,何無忌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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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圓謊之話

燕飛從正門走進來,他將門衛弄醒過來,順道與何無忌打個招呼,憑他的靈應,劉裕與何無忌的對話沒有一個字能瞞過他。

何無忌離去後,燕飛往一旁地席坐下,皺眉道:「何無忌說得對,現在劉牢之最顧忌的人不是桓玄而是你,只要殺掉你,北府兵內再沒有人能威脅到他的地位。你和他是絕沒有妥協的餘地,為何不秘密進行顛覆他的活動,殺他一個措手不及,卻要在時機尚未成熟時,與他來個正面衝突呢?」

劉裕沒有直接答他,從容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亦最清楚我的事,今次與我重聚,有沒有發覺我異於往日之處呢?」

燕飛點頭道:「你今次確有改變,做甚麼事都一副信心十足、胸有定計的神氣,人也變得樂觀積極,有種一往無前的氣概和決心。也讓我感到你難以捉摸。」

劉裕雙目射出沉痛的神色,道:「自與淡真訣別後,我一直活在生不如死的日子裡,支持我的只有為她洗雪恥恨的死志。我一直等待著的就是這的一天,我會把淡真的骸骨從荊州運返建康,令我可以長伴她身旁,使她好好安息,這是我還可以為她做的事。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燕飛露出同情的神色,道:「我當然明白你的心情。」

劉裕道:「當我全力對付天師軍時,我禁止自己去想淡真,把心神全投放在文清身上,得到了平靜和歡樂。可是當『奇兵號』離開海鹽北上的一刻,我的心神又被淡真佔據。但今次再不是陷身在無法自拔,由痛苦和絕望堆成的深淵,而是充滿了希望和快感,因為我曉得為她討債的日子終於來臨。我感到生命在燃燒著,再沒有人能擋著我,包括劉牢之和桓玄在內。」

燕飛細看他的神情,感到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均發自他內心的至深處,亦可見他復仇的意志,任由風吹雨打,也難以動搖其分毫。

劉裕朝他瞧去,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劉牢之雖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卻絕不敢在無忌的將軍府內動手的,因為他的姐姐——無忌的娘親就在府內,難道他敢使人包圍將軍府,再縱兵強攻嗎?」

燕飛點頭道:「我倒想不及此,可是仍不明白你為何非見劉牢之不可?」

劉裕沉聲道:「因為我要向劉牢之作出最殘酷的報復。」

燕飛愕然道:「你不是曾答應過何無忌不傷害他的舅父嗎?」

劉裕道:「報復的手法有很多種,殺他實在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眾叛親離、走投無路,為他的劣行付出他負擔不起的代價。我是不會對無忌食言的,我也不會動劉牢之半根毫毛。」

燕飛道:「但你在時機尚未成熟下見他,會不會弄巧反拙?」

劉裕雙目閃閃生輝,道:「過了今晚,成熟的時機將會來臨。咦!你想到了甚麼?」

燕飛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拍拍他肩頭道:「我有奇異的感應,卻與今夜的事沒有關係,你在這裡好好休息,想清楚如何去應付劉牢之,我出去打個轉便回來。」

說罷穿窗去了,剩下一頭霧水的劉裕,苦無繼續傾訴心聲的最佳對象。

  建康城。烏衣巷。

王弘剛從外回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在內寢廳呆坐,更不要一旁的婢僕侍候。

「王兄!是我屠奉三,不要聲張,府內有甚麼地方方便說話?」

王弘嚇了一跳,整個人彈將起來,雖然耳內的聲音仍縈繞著,可是一切如常,令他有疑幻疑真的古怪感覺。事實上他正想著劉裕和屠奉三,但屠奉三怎可能回建康呢?難道自己因太疲倦睡著了,作了這個怪夢。

到屠奉三再次傳聲催促他,王弘始弄清楚他不是在作夢,忙進入寢室後,又弄熄了燈火。

一切妥當後,全身夜行黑衣的屠奉二穿窗而入,笑道:「公子可好?」

王弘不能置信的道:「屠當家不是正和天師軍進行連場大戰嗎?怎可能分身回來?」

兩人到一角坐下,屠奉三扼要地描述了江南戰場的情況,然後道:'天師軍敗勢已成,再難成氣候,何況孫恩命喪燕飛之手,更是對天師軍最致命的打擊。現時的當務之急,是要對付桓玄,這是我們潛回來的原因。 」

王弘滿腦子疑問,卻有點不知從何問起,只好揀最簡單的來問:「劉兄呢?」

  屠奉三道:「他到廣陵去了。」

王弘大吃一驚道:「他不怕劉牢之殺他嗎?」

屠奉二好整以暇的道:「怕的該是劉牢之才對。現今劉帥在北府兵中的聲威,遠在劉牢之之上,劉帥今次回廣陵是要把劉牢之的兵權奪到手上,如此方有扳倒桓玄的本錢。」

王弘皺眉嘆道:「我怕的是建康再撐不到那一刻,今回桓玄東來,聲勢龐大,戰船超過三百艘,水陸兩路的荊州軍加起來超過八萬人,首次在姑熟接戰,便把司馬道子倚之為頭號猛將的司馬尚之打得全軍覆沒,司馬尚之還被桓玄俘虜,消息傳返建康,震動朝野。司馬元顯雖然下了船,也給嚇得不敢進發。現在誰都看好桓玄,更有人暗中串連,作好迎接桓玄入城的準備。」

屠奉三道:「現在司馬元顯手上還有甚麼籌碼?」

王弘苦笑道:「姑熟一戰,建康軍損失慘重,戰船折損近半,戰死者達五千之眾。現在司馬元顯手上的戰船不足百艘,戰士不過區區八千之數,且士氣低落,不住有人開溜,恐怕難堪一擊。」

屠奉三倒抽一口涼氣道:「情況竟惡劣至此?」

王弘嘆道:「最惡劣的情況正在出現,人人都知元顯膽怯了,再不復先前之勇,照我看元顯根本不敢和桓玄正面交鋒。」

屠奉三同情的道:「這個很難怪他,敵我實力懸殊,對方又是順流勝逆流。但我認為元顯並不是心怯,而是想改變戰略,利用建康城強大的防禦力量,引桓玄登陸決戰。」

王弘道:「那將會是元顯最大的失誤,他近來在各方面都大有改進,但在體察民情上卻是依然故我。我敢肯定,若元顯以為可憑城拒敵,將會發覺建康軍民沒有人願為他賣命,他要怪就只好怪他老爹司馬道子吧!」

又道:「還未請教屠兄今次到建康來有甚重要任務,看我能否幫得上忙?」

屠奉三欣然道:「我的確有事需要你幫忙?不過在說出來之前,我想先弄清楚你對司馬皇朝氣數的看法。」

王弘不解道:「我們不是一直在談論這個問題嗎?屠兄為何還要再問一遍?」

屠奉三道:「先前談的只是荊揚兩州的形勢比拼,現在談的則是司馬皇朝的興替。建康的政治是高門大族的政治,你身屬建康最顯赫的家族之一,你的看法,代表著建康高門在此事上的立場,更代表著桓玄能否改朝換代,坐穩皇座。」

王弘點頭表示明白,沉吟片刻,道:「這要分兩方面來說,一方面是建康世族普遍在這方面的看法;另一方面則是我個人的見解,而我個人的看法雖亦有代表性,卻非主流。」

屠奉三像有用不盡的時間般,微笑道:「我想先聽最普遍的看法。」

王弘苦笑道:「最為人認同的,就是司馬氏皇朝氣數已盡,時日無多。司馬道子的例行逆施,已盡失人心。建康中恨不得將其煎皮拆骨的大有人在,而司馬德宗這個白痴皇帝更是令人絕望。唉!怎麼說才好?建康的世族並不害怕桓玄,支持他或反對他的人,都有一個共識,就是如桓玄登上皇座,會一切依舊,不同的是荊揚二州同歸一主,建康缺糧的難題亦會因漕運重開迎刃而解,建康世族將可繼續其詩酒清談的風流日子。所以我說假設司馬元顯圖倚城抗桓,會發覺手下兵將不戰自潰,因為沒有人肯做這沒有意義的事,只有瘋子和傻瓜才會拋頭顱、灑熱血的去悍衛一個白痴皇帝。 」

屠奉三道:「這麼說,司馬元顯是完全沒有勝利的希望?」

  王弘點頭道:「事實如此。」

屠奉三道:「你的看法又如何呢?」

王弘道:「我的看法就是對桓玄的看法,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初時他或可裝模作樣,來個黜奸邪、擢賢才,殺幾個可大快人心的人來討好京師的民眾。但很快他的狐狸尾巴會露出來,其為禍之烈,將遠勝過司馬道子,這時我們劉帥的機會就來了。」

屠奉三道:「順口問一句,建康高門對劉帥又有怎樣的看法?」

王弘道:「坦白說,除我之外,根本沒有人看好他。你們收復嘉興,的確掀起了熱烈的議論,可是桓玄來勢洶洶,把劉兄的光芒全掩蓋過去。大多數人認為你們縱能擊敗天師軍又如何呢?當桓玄佔領建康,南方的天下,十有八、九落入桓玄手上,最厲害是他控制了長江這南方的經濟命脈,任劉兄如何神通廣大,對上桓玄,只是以卵擊石。當然我對劉兄仍有十足的信心,只是他忽然潛返廣陵一著,已是出人意表,更令我感到情況並不如想像中的惡劣。」

屠奉三微笑道:「希望桓玄也像建康的人那般,低估劉帥。桓玄愈不把劉帥放在眼內,對我們愈是有利。」

王弘道:「說了這麼多話,還未轉入正題,究竟屠兄想要在下如何幫忙?」

屠奉三道:「我想你幫我圓謊。」

  王弘愕然道:「圓謊?」

屠奉三道:「我今回到建康來,是為劉帥盡他對司馬元顯的兄弟情義,向司馬元顯提出警告,他們父於倚重的陳公公,實是與譙縱一鼻孔出氣的內奸。」

  王弘色變道:「竟有此事?」

屠奉三道:「不過現在形勢急轉直下,是否通知司馬元顯此事,亦難左右大局的發展,所以我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讓劉帥潛返廣陵的事提早洩漏,對我們有害無利。 」

王弘開始明白屠奉三為何再三問他對司馬皇朝處境的看法,點頭道:「確實是這樣子。唉!屠兄直話直說好嗎?」

屠奉三若無其事輕鬆的道:「將來如果劉帥問起此事,王兄可推說我已請你去通知司馬元顯,可是卻見不著元顯,無法轉述我們的警告便成。這種事曾盡過力便成,誰都沒有法子,但卻町安劉帥的心。」

王弘明白過來,苦笑道:「或許根本不用說謊,司馬元顯刻下正在戰船上,能見他的機會是微乎其微,且現在建康正在戒嚴中,沒有軍令會是寸步難行。」

屠奉三欣然道:「我當王兄是答應了。」

王弘皺眉道:「敢問屠兄一句,是否不論情況如何,屠兄亦不會向元顯傳達劉兄的警告呢?」

屠奉三雙目精芒遽盛,平靜的道:「成就大事者,豈容婦人之仁?這是我屠奉三一貫的作風。司馬元顯或可算是我的朋友,可是他也是司馬道子的兒子,司馬皇朝的代表。假如被他滅了桓玄,終有一天他會卜手對付我們。政治鬥爭從來都是這樣子。」

王弘點頭道:「明白了!我會在此事上為屠兄圓謊。」

  屠奉三欣然道謝。

王弘道:「現在我更相信司馬元顯沒有逆轉情勢的機會,陳公公是他們父子信任的人,能起的作用實難以估計。今天黃昏時我收到的最後消息是,桓玄的大軍已進至新亭,可在一天之內攻打建康。」

屠奉三道:「剛才你說有人在建康秘密串連,聯結各方迎接桓玄,你指的究竟是哪些人呢?」

王弘道:「主事者是王國寶之兄王緒。主緒因司馬道子殺害王國寶,又大力壓制王家,故懷恨在心。所以王緒一直與桓玄暗通消息,密謀推翻朝廷。」

屠奉三問道:「王緒與李淑莊關係如何?」

王弘愕然道:「屠兄為何有此一問,難道我們的清談女子也有問題嗎?王緒確實與李淑莊關係密切,是李淑莊的入幕之賓。」

屠奉三道:「這才合情理,真正的主事者是李淑莊而非王緒。簡單點說,李淑莊、譙縱和陳公公均屬一丘之貉,同厲某個秘密派系,今次他們助桓玄奪取司馬氏之天下,亦是不安好心,終有一天會取桓玄而代之。」

  王弘色變道:「竟有此事?」

屠奉三道:「你們現在情況如何?」

「你們」指的是王弘和他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毛修之、郗僧施、檀道濟和朱齡石數人,他們曾與劉裕在淮月樓見面,並決定支持劉裕。

王弘頹然道:「他們現在都偃旗息鼓,盡量低調,因怕惹來殺身之禍,個人的生死等閒事,最怕是牽連家族。今早我才收到消息,毛修之昨夜遁離建康,不知去向。」

譙縱是毛修之的死敵,如果桓玄入京,譙縱肯定會斬草除根,收拾毛修之,所以毛修之惟有避禍而去。

由此可見建康城內確實沒有人看好司馬道子父子,對桓玄更是噤若寒蟬失去了勇氣,怕桓玄將來會和他們算賬。

在失去世家大族的支持下,司馬道子父子再沒有對抗桓玄的力量。

  誰想得到事情發展至如此情況。

想到這裡,屠奉三心中更佩服劉裕,若非他斷然決定北返,他們將注定慘敗在桓玄手上,現在則仍有回天的機會。

王弘道:「現在我們還可以乾甚麼呢?」

屠奉三道:「你們甚麼都不用乾,桓玄入京後便韜光養晦,以保命為最重要的事。」

王弘冷哼道:「一天桓玄未坐上帝位,他一天不敢動我們。」

  屠奉三道:「理該如此。」

接著肅容道:「是我離開的時候哩!在劉帥奪得北府兵的控制權前,我們再不會與你們聯絡。桓玄便任得他逞威風,正如你所說的,當他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弄得天怒人怨時,我們反攻建康的日子便到了。哼!桓玄的性格,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會忍不住露出凶相的,他的好景絕不長久。 」

  王弘點頭道:「明白了!」

屠奉三伸手與他相握,道:「王兄保重。你幫我的忙,我會銘記心中。」

王弘道:「只是舉手之勞吧!雖然隱瞞劉兄是有點不該,但想到屠兄處處為劉兄著想,我亦心中釋然。」

屠奉三鬆開緊握王弘的手,穿窗離開,投入人心惶惶、風雨欲來的建康城最令人憂心的暗夜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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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仙道之盟

燕飛生出圓滿自在、一切俱足的感覺,且今回要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能予他最深刻的感受。

安玉晴在前方引領著他,越過一座又一座房舍的屋頂,星夜變成了襯托她的壯麗背景,衣袂飄揚下乘夜而遊,便如天卜的仙子動了凡心到人間來嬉戲。

最後安玉晴落在一座宏偉的廟宇主殿瓦脊處,轉過身來含笑瞧苦他,秀眸亮晶晶的,似在深黑裹閃爍的一對寶石。

燕飛落在她身旁,一股來自她的迷人氣息立即充盈鼻內。

安玉晴喜孜孜的道:「燕飛!燕飛!」

就算是呆子,也曉得眼前美女對自己披露情愫,何況是靈銳的燕飛,她的愛火以燎原之勢包圍著他,又是那麼超越了一切肉慾,純淨而不含一絲雜質。

燕飛欣喜的道:「玉晴!真想不到你會忽然駕到,事前我竟沒有感應,可見你的道心大有精進。」

安玉晴一身夜行勁裝,外加禦寒長披風,迎風而立,體態優美至沒有任何言語可作形容,黑衣白膚,愈發突顯她的冰肌玉骨,配上那雙絕不遜色於萬俟明瑤,令他夢縈魂牽的神秘眸神,燕飛生出無比動人的感覺。

安玉晴輕輕道:「我們坐下再說好嗎?」

燕飛隨她並肩坐在瓦背處,軍事重鎮廣陵城像以他們為核心般朝四面八方延展,尤其是今夜大有可能是決定這城池主宰誰屬,至乎南方的命運的一夜,令燕飛更有深刻的感觸。

來自安玉晴嬌軀的淡淡幽香,傳人他鼻內,聽著她溫柔的呼吸,感覺著她的體溫,確是親切迷人。

安玉晴心滿意足的嘆息一聲,輕柔的道:「燕飛呵!我們又在一起哩!我真怕見不著你,但我們又見面哩!」

燕飛別過頭去細審她的玉容,微笑道:「玉晴是否練成了『至陰無極』呢?」

安玉晴迎上他灼熱的眼神,綻放出一個比天上星空燦爛的笑容,道:「人家今次是專誠來告訴你『至陰無極』的秘密,多麼怕你等不及我,便去與孫恩決戰,又或孫恩早玉晴一步尋上你。幸好玉晴尚有點運道,懂得先到邊荒集碰運氣,找到你的兄弟拓跋儀,方曉得你到了南方去找孫恩。玉晴差點急死了,幸好感應到你在這裹。燕飛呵!你可知玉晴心中的欣悅嗎?」

燕飛道:「我也有個喜訊奉告玉晴,孫恩的問題已解決了。」

安玉晴一呆道:「你和孫恩……噢!」

燕飛遂把與孫恩決戰的情況詳細道出,然後道:「這是我能想出來應付孫恩的唯一辦法,而成人之美亦得到最佳的回報,令我悟通了『破碎虛空』的秘密,讓我們的仙途暢通無阻,只要能解決一個問題,那時我們愛何時走,便可何時離開這個紛擾的人世。」

安玉晴又驚又喜的道:「真令人想不到,呵!燕飛!」

燕飛忍不住調侃她道:「今夜你喚了我很多次呢!」

安玉晴白他一眼道:「在你面前,玉晴不須掩飾心中的喜悅。練成『至陰無極』後,人家心中只在想你,就怕遲了一步,又怕就算你練成『至陰無極』,亦只能與孫恩拼個同歸於盡。現在一切擔憂全消失了,只有呼喚你的名字,方可表達心中的歡欣。燕飛燕飛!你明白玉晴的感受嗎?」

燕飛看到她像小女孩般雀躍快樂的可愛模樣,心中充盈著滿足自豪的感覺,因為他並沒有令這位紅顏知己失望。

安玉晴目光投往大江的方向,道:「你的兄弟拓跋儀著我告訴你,五車黃金已運抵邊荒集,他們正全力備戰。就是這麼多,當信差的任務完成哩! 」

燕飛心中填滿小別後重逢的喜悅,在這一刻,正於廣陵城進行激烈的兵權爭奪戰,彷彿再與他扯不上關係。

事實上當然不是如此,而他比何無忌更清楚劉裕腦袋中轉動的念頭。因為王淡真的恥辱,劉裕對劉牢之的仇恨是傾盡五湖四海之水也洗刷不掉。他今次是懷恨而來,為的是要向劉牢之討債。他堅持要見劉牢之,是要面對面的打擊他,看著劉牢之眾叛親離、身敗名裂,至乎走投無路,如此方能洩他心頭之恨。

  燕飛不會阻止劉裕。正因劉裕等侯這一天的出現,劉裕方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下仍能保持強大的鬥志,為自己屢創機會,完成幾近不可能完成的事。

假設同一樣的情況出現在紀千千身上,他也會像劉裕般進行報復。他了解劉裕,明白他所受的折磨和痛苦,最難抵是那如毒蛇噬心般的悔疚。

如果劉裕當日不理謝玄反對的與王淡真私奔往邊荒集,王淡真便不會有如此悲慘的命運。這正為劉裕最大的遺憾。

劉裕雖向何無忌保證不會直接傷害劉牢之,可是對付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動刀動槍,以劉裕的才智,他有其它種種手段,能令劉牢之生不如死。此正為劉裕堅持要在今晚見劉牢之的原因。

安玉晴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起道:「孫恩究竟是生是死呢?」

燕飛回過神來,一陣大風吹來,安玉晴螓首的十多根髮絲拂到他瞼上去,癢癢的。

安玉晴俏臉微紅,不好意思的探指把放肆的一縷秀發攏回頭上去,自然而然舉起另一手忙著整理秀發,又偷偷的望他一眼,神態動人至極點。

燕飛心忖安玉晴的美麗和風情,實不遜色於紀千千。微笑道:「在答玉晴這個問題前,讓我告訴玉晴我從與孫恩這次決鬥領悟回來的-點心得。」

安玉晴放下完成任務的一雙纖手,現出似喜似嗔的神色,橫他一眼道:「原來燕飛也懂賣關子的。我在聽著呢!」

燕飛欣然道:「很快你會發覺我不是賣關子,而似是筒簡單單的-個問題,自有其來龍去脈,如不依次序先後說出來,會令玉晴難以掌握。」

安玉晴興致盎然的道:「說吧說吧!玉晴在洗耳恭聽。」

一種忘憂無慮的感覺佔據了燕飛的心神。今回重遇安玉晴,感覺又有不同,未來再不是茫不可測,而像是一切全掌握於手上,可以共同開創未來,那類似一種「結盟」的感覺,其中自有微妙的男女之情存在著。

燕飛道:「首先是『破碎虛空』是可以在合力下施展的,這大增我們破空而去大計的靈活度,例如由你安大小姐施展『至陰無極』,由紀大小姐施展『至陽無極』,便力足以開啟仙門,拉拔我這在旁搖旗吶喊的小卒過關。」

安玉晴「噗哧」笑起來,瞟他一眼掩嘴嬌笑道:「你真說得輕鬆容易,事實上人家只是初窺『至陰無極』的門徑,離練成尚有一段很遙遠的路。」

燕飛聳肩道:「有甚麼關係呢?我們有的是時間。」

安玉晴微一錯愕,接著像想到甚麼似的,帶點嬌羞地避開燕飛的目光,垂下螓首。

燕飛心中坦然,在破空而去大前題下,其它-切都變得次要。更何況這人間世真真假假,令人迷惘,是否執假為真?又或執真為假?怕誰都弄不清楚。既然如此,當然也不用太「執著」了。

燕飛輕鬆的道:「其次是我永遠練不成『至陰無極』又或『至陽無極』,因為我再無法令陰陽二神分開,這是練成此二法的基本要求。」

安玉晴顯然給他說得胡塗了,忘記了嬌羞,迎上他的目光不解道:「我不明白!」

燕飛道:「因為我又死了一次。」

  安玉晴失聲道:「甚麼?」

燕飛遂把「命喪」於万俟明瑤掌下的情況道出,苦笑道:「這次經驗死亡,令我的陰陽二神合而為一,再難分彼此,也因而無緣練得兩法。」

安玉晴仍因燕飛二度死而復生的經歷震撼低迴,欲語無言。但她那雙會說話的神秘美眸,卻把心中對燕飛的關切表露無遺。燕飛甚至感到自己成了這美女活著的唯一意義、生命的泉源,那是種充滿了無與倫比、深層超越的愛的感覺。

兩人雖然沒有肉體的接觸,但心靈和感觸如水乳般交融著,遠勝甚麼海誓山盟,地老天荒。

他們或許仍不算愛侶,但已超越了普通愛侶的關係。

安玉晴輕呼一口氣,道:「這究竟是吉是兇呢?」

燕飛笑道:「我既然可為孫恩開啟仙門,還有甚麼值得擔心的?事實證明,只是我一人之力,亦有辦法打開仙門。」

安玉晴眉頭皺了起來,卻沒有說話。

燕飛當然曉得她在擔心甚麼,只是見自己說得豪氣,不忍說出令他氣餒的話。微笑道:「我知道玉晴一直在擔心沒法把仙門打開至可令我們三人攜手而去的寬闊空間,但原來這擔心完全是不必要的。當孫恩穿越仙門的一刻,我感應到他的肉身於那一刻灰飛煙滅,不留半點痕跡。」

安玉晴不自禁發出「呵」一聲驚呼,雙目射出惶恐的神色。

燕飛從容道:「玉晴不須驚慌。我的感應尚有下文,孫恩的凡軀雖於穿越仙門的一刻徹低毀掉,可是他的陽神卻因此釋放出來,到了仙門的另一邊去。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何要說這多話,方能解釋清楚孫恩的生死。以凡人的角度去看,孫恩的確死了;但換了仙門的角度去看,孫恩卻是得到了新生。」

安玉晴嬌喘道:「太匪夷所思了。」

燕飛道:「所以仙門的大小絕不會成為問題,離去的並非我們的肉身,而是我們的元神,不受形狀大小的影響。而照我猜想,任我們的至陰至陽如何強大,開啟後的仙門仍是那樣的空隙。」

安玉晴嬌笑道:「你說得很輕鬆有趣。」

接著問道:「你說過還有一道難題要解決,不知是怎樣的難關呢?」

燕飛沉吟片刻,道:「當日我能死而復生,全賴陰神前生的記憶,故能元神歸竅。像孫恩雖能穿越仙門,但因他的元神只得一偏,所以會失去上一個生命的全部記憶,變成-個無根和沒有過去的生命體,如此我們如何能在洞天再續未了之緣呢?」

安玉晴皙白的瞼龐再次現出紅暈,令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教人不敢逼視,又忍不住更用神去看。

她先瞄燕飛一眼,然後垂首輕輕道:「我與孫恩的情況剛好相反,又會出現甚麼情況呢?」

燕飛很想說或許變得只懂得和我再續前緣吧!但又知這句話絕不可以宣之於口。對安玉晴他是警覺和克制的,雖然清楚她在自己心中佔有重要的席位,但在言行方面卻格外謹慎,怕破壞與安玉晴微妙的動人關係。

有時會想到這克制是不必要的,尤其當認清楚這人間世的本質。既然一切便如浮光掠影,為何不可以拋開一切,盡情享受這個形式生命的賜與。然後時候到了,大家一起破空而去,探索洞天福地的秘密。

燕飛其實是曉得答案的,因為直至此刻,他對安玉晴綽約動人的形體仍沒有絲毫綺念慾望。這並不代表安玉晴對他沒有吸引力,反之她的吸引力是無可抗拒的。問題在當他們在-起時,男女之間的吸引力,被轉化為更深層次和超越了肉慾的愛,那是一種令他不忍破壞的美好感覺,更貼近愛的本質。

  相信安玉晴也有同樣的感受。

燕飛道:「我真的不知道,但總感到有點不妥當。」

安玉晴苦笑道:「強如孫恩,也沒法練成純陰純陽兼備的功法,普世之間,恐怕你是唯一的例外,這問題如何可以解決呢?」

燕飛信心十足的道:「單憑自身之力,當然解決不了。但藉助外力又如何呢?我也是藉助外力,才練成此一奇功。先是丹劫,然後是你爹的陰毒。在這方面我也頗有經驗,我便曾為高彥和劉裕施法,改變了他們的內氣,由後天轉為先天,也改變了他們的體質。現在我更有把握改變玉晴和千千,肯定萬無一失,或許要一段悠長的歲月,可是正如我剛才說的,我們有的是時間,何愁大事不成呢?」

安玉晴一雙美眸亮了起來,忍不住心中歡喜的瞄他一眼,含笑道:「何愁大事不成?說得真古怪。好像甚麼事來到你手上,都變得輕而易舉。燕飛呵!玉晴愈來愈相信你能人之所不能,像万俟明瑤的死結也可以用如此妙想天開的方法來解決。」

又道:「玉晴尚未有機會問你,你到廣陵來有甚麼事呢?」

燕飛道:「在這大亂的時代,有甚麼事能離得開爭權奪利、鬥爭仇殺?玉晴千萬不要為這種事分神,我說出來也怕弄污了你的耳朵。」

安玉晴沒好氣的道:「可是在千千姐的事上,玉晴好該稍盡綿力吧?」

燕飛搖頭道:「你不是說過我是能人所不能嗎,我絕不願你沾上血腥。我最喜歡你繼續過著遠離人世紛爭的生活。你現在該可心無罷礙的專志修練你『至陰無極』的功法,直抵大成之境。當時候來臨,我會和千千去找你,由那刻開始,我們三個人再不會分離。」

安玉晴今次連耳根都紅透了,垂首輕輕道:「燕飛呵!你有沒有想過現實的問題,我們這麼在一起生活,不是挺古怪嗎?」

燕飛微笑道:「這個是我們必鬚麵對的問題,但卻不用在這刻尋求解決的方法,一切由老天爺作主,也不用給自己限制,俗語不是有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嗎?一切順乎自然如何?」

安玉晴嬌羞的道:「玉晴還有別的選擇嗎?」

  燕飛欣然笑道:「沒有!」

安玉晴終於抬頭朝他瞧去,微嗔道:「人家少有這種情緒,都是你不好。」

燕飛灑然聳肩,目光投往何無忌府第的方向,油然道:「我和劉裕等待的人來了。唉!多麼希望能分身陪玉晴去遊山玩水,可是現實卻不容許我這麼做。多麼希望雪融的時候可以提早來臨,讓我們能共賞北方春暖花開的美景。」

安玉晴笑逐顏開,道:「這是別開生面和討人歡喜的逐客令。玉晴造就返家,安心等候燕飛和紀千千大駕光臨。」

說畢盈盈起立,秀眸閃射苦欣悅的神色。

燕飛拿起她一雙柔荑,緊握手內,叮嚀道:「路途小心!」這才放開她的手。

自相識以來,這是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

安玉晴出奇的平靜,美目深注的看著他,柔聲道:「燕兄保重。」

  然後衣袂飄飄的去了。

燕飛直至她沒入遠處的暗黑裡,方返回何府去,此時蹄聲已抵何府門外,顯示劉牢之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不得不到何府來見劉裕,盡表劉裕現今在北府兵內舉足輕重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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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進軍建康

  不知如何,桓玄竟想到了苻堅。

  這個想法令他心中有點不舒服。

一隊又一隊的戰船,亮著輝煌的燈火,聲勢浩大的往下游駛去,明早黎明前,他們會出現於建康石頭城的碼頭處,而石頭城那時該已落入支持他的建康將領手上,建康軍再沒有本錢和他周旋。

桓玄傲立在旗艦「桓荊號」的指揮台上,在十多個將領的簇擁下,檢閱開往建康戰場的戰船。

  苻堅怎能和他桓玄相比。

苻堅目空一切,以為投鞭足叮斷流,勞師遠征,又心切求勝,被謝玄完全掌握他的性格弱點,憑淝水一戰,令他的大秦國瓦解。可憐苻堅連望建康一眼的福緣也沒有,只能對淝水懺悔嘆息。

他桓玄則是謀定後動,先後除掉聶天還、楊全期、殷仲堪,獨霸荊州,兵勢強盛,這才順流攻打建康。

姑熟一戰,他更把由司馬道子頭號猛將率領的建康水師打得落花流水,活捉司馬尚之,令軍威更振。

司馬道子還可以憑甚麼來對抗他?

他最擔心的劉牢之亦已中計,誤以為他的荊州軍在與兩湖軍的戰鬥中折損嚴重,故採坐山觀虎鬥的策略,希望莉州軍和建康軍拚個兩敗俱傷,而他劉牢之則可坐收漁人之利。

他與苻堅最大的分別,在於苻堅既不知彼,又不知己。而桓玄自問對現時建康的情況瞭如指掌。

司馬元顯因久候劉牢之不至而生出怯意,不敢在大江上逆流迎擊他的荊州水師。如此正中桓玄下懷,因為在李淑莊八面玲瓏的手腕下,建康城有大半己悄悄落入他的掌握中。甚至負責皇城防禦的將領裡,亦有人暗中向他投誠。

  明天將會是場一面倒的戰爭。

桓玄舐了舐被江風吹得乾涸了的嘴唇,似已舐著血腥的味道,想起可親手斬下司馬道子的人頭,便大感快意。

在桓溫死後,桓玄仍是個少年,有一趟赴京參加司馬道子的晚宴,當時司馬道子借點醉意,當眾問他道:「桓溫晚年想做賊,有何原故?」

此句話令桓玄大吃一驚,慌忙跪在地上,幸有其它人解圍,方能免禍。

桓玄一直視此為生乎奇恥大辱,現在雪恨的時候終於到了。

任司馬道子逃到天腳底,也絕逃不出他的掌心。

忽然又想起李淑莊這位艷著京城的尤物,她是否名不虛傳,很快便可以揭曉。攻陷建康後,誰敢拂逆他的意旨。

想到這裡,全身的血液也似沸晴起來。

還有是謝玄之女謝鍾秀,這小美人比之王淡真又如何呢?不過謝鍾秀可不比李淑莊,要得到她必須謹慎行動,否則會引起建康高門的惡感,於他座穩帝位非常不利。

桓玄對司馬皇朝的怨恨,並不是在旦夕之間形成,而是長期的積怨。

想當年父親桓溫何等顯赫,司馬氏之所以能保著皇座,全賴桓溫肯大力支持,想不到卻給司馬道子當著許多客人,醉眼矇朧的詆毀侮辱,事後桓玄曾上疏申述桓溫的功勳,要求朝廷「追錄舊勳,稍垂愷悌覆蓋之恩」。可是奏疏上去之後,競如石沉大海,得不到朝廷半點迴響。

多年苦待的機會,現在終於來臨。

擊垮司馬尚之的船隊後,荊州軍如入無入之境,長驅直下,進逼建康。

桓玄幾可預見,明天建康皇城豎起再不是晉室的旗幟,而是他桓氏的家旗。

殺掉司馬道子後,接著將是劉牢之,然後是劉裕。

誰敢擋在我桓玄稱帝路上者,誰便要死,且會死得很慘。

劉裕坐在書齋內,外表看去平靜得近乎冷酷,事實上他體內的熱血正沸騰著。

他堅持要見劉牢之,並非一時的意氣,更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後的計劃。

他要令所有人都知道,劉牢之是無可救藥的,讓劉牢之嘗盡由他一手造成的苦果,得到他應得的報應。

他清楚劉牢之是怎樣的一個人,更清楚劉牢之對他的忌憚。

當劉牢之赴會而來的馬蹄音傳進他耳內,他便曉得劉牢之正處於絕對的被動和下風,更可知劉牢之現在不敢向他動干戈。

劉牢之正處於生命最奇特的處境下。

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最重要是保持手上的軍力,使他能在荊州軍和建康軍的火併裹坐收漁人之利。

偏在這至為關鍵的一刻,他劉裕出現了。而何無忌親自向劉牢之為他說項,本身已顯示了他劉裕有分裂北府兵的號召力。

所以劉牢之是被逼來見他,而主動權已操控在他劉裕手上。

蹄音於外院廣場而止,劉牢之和親隨高手該正甩鑑下馬,準備入府。

劉裕心中浮現王淡真淒美的容顏,頓然生出肝腸欲斷的感覺,仇恨的火焰同時熊熊的燃燒著。

除了在烏衣巷謝家首遇淡真的那一回,他看過淡真活潑歡欣的神情外,此後每次見到她,她都是不快樂的。

即使她縱體投怀,忘情的與他親吻,他仍清楚感到她內心的矛盾及悲苦。

  唉!

  紅顏薄命。

但劉裕最不能忘懷的,是她一身盛裝被送往江陵的一刻,那也是劉裕見她的最後一面。

  足音自遠而近。

劉裕表面仍是那冷靜,心中卻在默默的淌血。

  淡真!

為你討回血債的時候終於到了,你的恥恨只有以血來清洗。

  相信我!

  明天一切都會不同了。

今夜將是劉牢之能逞威風的最後一夜,過了今夜,劉牢之將發覺他的爭強夢變成幻影破碎。

至於桓玄,他授首於我劉裕刀下的日子,亦是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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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公然決裂

劉裕藉施軍禮的動作,垂下目光,不讓劉牢之看到他眼內的仇恨,同時退往一旁,把主位讓給劉牢之。

劉牢之的容顏有點憔悴,顯示他並非對眼前局勢的發展完全放心,甫進書齋,他的目光便狠狠盯著劉裕,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

書齋外傳來衛士布防的聲音,可見劉牢之對自己的安全不敢掉以輕心,正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下。

劉裕的心卻在想,你這奸賊當日伏殺淡真的爹,當然怕別人也向你使出同樣的手段。

書齋門在劉牢之身後由其近衛關閉,似乎立即把這兩個互相憎恨的人,隔離在這獨立的空間內,但誰都曉得這種隔離是一種錯覺。

劉牢之肅立門後,冷哼道:「你為何回來呢?」

劉裕強壓下心頭怒火,平靜的道:「統煩請就上座。」

劉牢之似乎按捺不住情緒想發作,旋又舉步,到主位坐下,喝道:「坐!」

劉裕往一側坐下,舉目朝劉牢之瞧去,劉牢之臉無表情地盯著他,道:「先回答我你為何要回來?」

劉裕露出一個大有深意的笑容,低聲道:「因為我怕統領一錯再錯,致錯腳難返。」

劉牢之勃然色變,大怒道:「劉裕你算甚麼東西,竟敢來批評我?」

劉裕敢保證在外面的何無忌和一眾北府兵將領,人人聽清楚劉牢之說了甚麼,而對自己說的話卻是聽得模糊不清,而這正是他要求的效果。

劉裕提高聲線道:「卑職怎敢批評統領?只因眼前正是我們北府兵危急存亡之時,只要走錯一步,我軍立陷水深火熱之地,不但朝廷傾頹,我們亦會大禍臨身。現在立即發兵建康是唯一的機會,可以把一面倒的情況扭轉過來。請統領當機立斷,我劉裕願當統領的先鋒將。」

他這番話是說給在外面的何無忌聽的,讓何無忌曉得他全心全意為大局著想,並擺出向劉牢之效忠的姿態,當然!他早先的話已觸怒了劉牢之,令兩人之間再沒有妥協的餘地。

劉牢之瞪視著他的眼睛殺機大盛,卻似是意識到任他們之間的對話張揚出去,是有害無利。壓低聲音道:「你剛從海鹽回來,清楚現在建康的情況嗎?」

劉裕昂然道:「今次卑職從海鹽回來,正是要向統領匯報有關建康的最新情況,根據我得來的消息,如我的判斷無誤,明天的建康將再不是司馬氏的建康,而是桓氏的建康。現在我們還有最後的一個機會,請統領立即下令大軍起航,否則機會將永不回頭!」

他雖然沒有吐氣揚聲,但字字含勁,肯定書齋外所有人聽得清楚明白,不會遺漏。

劉裕是蓄意要劉牢之下不了台階,更清楚顯示出劉牢之沒有掌握時勢的能力,假設桓玄確實能於明日一天之內攻陷建康,劉牢之的聲譽將立即崩潰。

劉牢之大怒道:「休要胡言亂語。」

這句話正中劉裕下懷,在有心算無心下,劉牢之正陷身他設計的圈套中。

劉裕的心神出奇地冷靜,清楚自己每字每句的效用÷忽又壓低聲音道:「孫爺是怎樣死的?」

劉牢之終於再也忍不住,猛地起立,戟指道:「你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劉裕目注地席,沉聲道:「沒有甚麼特別的意思,亦不是要把孫爺的血賬算到統領頭上去。只是想提醒統領,能這般害死孫爺的,只有熟悉軍中情況的人才辦得到,且身手高明,精通殺人之道。這個人肯定是統領寵信的人,清楚孫爺的行踪,更有令孫爺不起戒心的掩飾方法,方能令孫爺如此著了道兒。統領不用我說出來,也該曉得此人是魔門安排在我們軍中的內奸。」

劉牢之呆了一呆,接著臉泛怒容,朝書齋門走去。

  劉裕輕喚道:「劉爺!」

劉牢之正準備喝令親街開門,忽聽到劉裕叫出以前對他的尊稱,愕然止步。

劉裕心中大感快意,直至此刻,劉牢之正被他牽著鼻子走。

劉裕從容道:「何穆是否帶來了桓玄在與兩湖幫斬殺聶天還的一役中損兵折將,元氣大傷的消息呢?」

劉牢之旋風般轉過身來,雙目厲芒遽盛,目光像兩枝箭般投往劉裕,道:「誰告訴你的?」

劉裕差點想仰天大笑,當然沒有如此放肆,他怕的不是劉牢之,而是怕損害自己在何無忌心中的形象。淡淡道:「我是猜出來的,統領中了桓玄和魔門的奸計哩!」

劉牢之的呼吸急促起來,狂呼道:「一派胡言!」

  「砰!」

劉牢之竟就那麼硬把書齋門撞開,憤然去了。

燕飛在隔了一道大街的宅舍之頂探出頭來,俯瞰著何無忌府第的正門,看著劉牢之在親將親衛的簇擁下,怒氣沖衝的來到廣場處,緊跟在他身後的其中一人是何無忌。親衛忙把劉牢之的座騎牽至。

劉裕和劉牢之說話時,燕飛藏身附近另一座建築物內,憑他一雙靈耳,把兩人之間的對話,不論揚聲說話,又或低聲密語,都盡收耳內。

聽得劉裕懷疑劉牢之心腹將領裡有魔門的臥底,燕飛也感有理。暗忖橫豎閒著,不如趁機把這個魔門之徒找出來,順手清理掉,一了百了。正如向雨田說的,與魔門的人講道理只是白痴行為,最佳策略莫如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雙殺一雙。

  且眼前是唯一的機會。

說到底劉牢之並不是蠢人,口上雖劉裕一派胡言,事實上他肯定已把劉裕的警告放在心裡。這類的事一給人點醒,當事者會心襄有數,或至少有個譜儿,如果劉牢之立即找他心中懷疑的人來問話,便最為理想。

所以燕飛立即趕到此處來,進行他的計劃。

劉牢之一臉陰沉的走到戰馬旁,忽然止步,道:「無忌!」

何無忌走到他身後道:「在!劉爺有甚麼吩咐?」

劉牢之轉過身來,狠狠盯著何無忌,道:「我一向對你如何?你來告訴我吧!」

何無忌垂首道:「劉爺對我好得沒話說。」

周圍過百兵將人人肅然站立,呼吸卻沉重起來,偌大的廣場,只有兩人說話的聲音和戰馬的嘶鳴,氣氛壓人。

劉牢之動氣道:「不要劉爺前劉爺後,我是你的親舅,」

對面高處暗黑裡的燕飛心中感慨,他終於明白劉裕的報復手段,就是在兵不血刃下,教劉牢之眾叛親離,失去他最渴望的權力和聲譽。

何無忌抬起頭來,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道:「我認同劉裕的看法,如果我們再不行動,明天的建康將是桓玄的建康,而我們則餘下等待被桓玄強行解散或收編的命運。」

劉牢之悶哼道:「假設明天桓玄仍攻不下建康又如何呢?」

何無忌壓低聲音道:「劉裕便像玄帥般,從來沒有錯估過敵人,他也是唯一曾破荊州軍的人。現在他摒棄前嫌,肯為舅父賣命,這真的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錯過了便永遠錯過,舅父你仍不明白嗎?」

劉牢之雙目厲芒遽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你是完全站在他那一方了。」

何無忌決然道:「我只是為大局著想。」

劉牢之沉聲道:「你給我告訴劉裕,明天正午前,他必須離開廣陵,滾回海鹽去,否則莫怪我無情。」

說畢踏蹬上馬,眾兵將連忙跟隨,紛紛翻上馬背,只剩下何無忌一人站著。

劉牢之在馬上俯視何無忌,冷然道:「若你仍想不通的話,明天便隨劉裕一起滾,便當我劉牢之沒有你這個外甥,」

接著似要發洩心頭怒火的叱喝一聲,催馬朝敞開的大門衝去,眾兵將追隨其後,注入大街去。

劉裕看著何無忌進入書齋,默然無語。

何無忌在他身旁頹然坐倒,呼出一口氣道:「走了!」

見劉裕沒有反應,何無忌沉聲續道:「他著我告訴你,假設明天正午前你仍留在廣陵,他會不客氣的。」

劉裕往他瞧去,道:「你是不是很沮喪呢?」

何無忌嘆道:「自琰帥的死訊傳來,孫爺又忽然死得不明不白,我便生出絕望的感覺。這種感覺很折磨人,令你感到不論做任何事,都是沒有意義的。」

劉裕道:「你是否感到很疲倦?」

何無忌苦笑道:「那是來自心底的勞累,今我只希望避往百里無人的荒野,不想見到任何人,再不理人世發生的事。」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感覺,因我曾處於比你目下情況惡劣百倍的處境,至少在你身上仍未發生令你會悔疚終生的事。」

何無忌一呆道:「在你身上發生過這種事嗎?」

劉裕道:「當那種事發生後,你不會想向任何人提起。現在的你比我幸運多了,擺在你眼前是個選擇的問題。想想你的嬌妻愛兒吧!你便明白現時此刻的決定是多麼重要。你舅父曾背叛過桓玄,改投司馬道子,以桓玄的心胸狹窄,定不忘此恨,當桓玄奪得建康後,第一個要收拾的人就是你舅父,而你是你舅父最親近的將領,桓玄亦絕不會放過。你舅父已是不可救藥,所以你必須作出決定,作出令你永不感後悔的明智決定。」

何無忌的呼吸急促起來,又有點不解的道:「我早向你表明心意,為何你還要說這番話?」

劉裕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平靜的說下去道:「人的心是很奇怪的東西,全在你以甚麼角度去看事物。我當然明白你的心情,但若換一個角度去看,你對你舅父已是盡了情義,奈何他忠言逆耳,你沒必要作他的賠葬品,若株連妻兒,則更悲慘。告訴我,你是否失去了鬥志和信心?」

何無忌頹然道:「我有沒有鬥志和信心並不重要,最重要是你劉裕行便成,我則依附驥尾。」

劉裕搖頭道::垣是不成的,坦白告訴你,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擊敗桓玄,但其中一個條件,就是要你回複本色,全力助我。想想玄帥吧!他是怎樣栽培你的呢?你現在這副樣子,會不會令他大失所望?仗末打已想著解田歸甲,這場仗還何能言勝?玄帥竟培養出全無鬥志理想的北府將嗎?我們為的不單是北府兵的榮辱,更為南方蟻民著想,這就是我們北府兵的使命,要延續安公和玄帥的安民政策。其它的一切再不重要,包括你舅父在內。 」

何無忌眼神逐漸凝聚,又懷疑的道:「你真有擊敗桓玄的把握?」

劉裕微笑道:「還要解甲歸田嗎?」

何無忌羞慚的道:「當我沒說過這句話好了。唉!眼前劉爺要把我們逐離廣陵一事,又如何應付呢?」

劉裕心忖我正是要逼劉牢之作出這樣的蠢事,怎會沒辦法應付?淡淡道:「他老人家既有此意,我們便依他的意思又如何?」

  何無忌愕然瞧著他。

劉裕從容道:「北府兵的兩大根據地,一是廣陵,另一處為京口。廣陵沒有我容身之所,我們便到京口去。」

京口離廣陵只有半天船程,在長江下游南岸,與廣陵互相呼應,仍屬劉牢之的勢力範圍。

何無忌瞼色微變道:「這和留在廣陵有甚麼分別?」

劉裕道:「當然大有分別。我們要在一夜之內,讓廣陵所有的北府兵將清楚知道,我將到京口去。願追隨我劉裕的,可到京口向我投誠,要效忠你舅父的,便留在廣陵,就是如此。」

何無忌臉上血色褪盡,道:「如風聲傳入舅父耳內,恐怕我們見不到明天的日光。」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所以你必須回复鬥志,下一個永不追悔的決定,如此才能與我並肩作戰,放手大干一場,明白嗎?」

何無忌瞼上多回點血色,急促的喘了幾口氣,道:「我們這是要和舅父對著乾了。」

劉裕微笑道:「只要我們準備充足,你舅父是不敢妄動干戈的,因為他負擔不起,想想這是甚麼時勢?」

何無忌皺眉道:「可是京口由舅父另一心腹大將劉襲把持,絕不會歡迎我們。」

劉襲也是劉牢之的同鄉,乃北府猛將,武技一般,但才智過人,被劉牢之倚為臂助。

劉裕道:「那就要看我們到京口去的時機。」

何無忌對劉裕生出深不可測的感覺,劉裕這些聽來只是街口而出的話,都是經深思熟慮的。

劉裕知道何無忌猜不著他的手段,微笑道:「當桓玄大破建康軍的消息傳至廣陵和京口,最佳的時機將會出現。」

何無忌苦惱的道:「那我們豈非要苦候時機的來臨?」

劉裕問道:「消息要隔多久才傳至這裡?」

何無忌道:「經飛鴿傳書送來消息,三個時辰便成。」

劉裕沉吟道:「如此正午前後將可以收到消息,與劉牢之驅逐我們的時間配合得天衣無縫,便像老天爺蓄意安排似的。」

何無忌道:「你憑甚麼作這樣的猜測?」

劉裕道:「桓玄大破司馬尚之後,往建康之路暢通無阻,桓玄最怕的事是你舅父忽然變卦,為恐夜長夢多,所以絕不會拖延時間,如此桓玄最快將可在今夜抵達建康。在解嚴令解除前攻打建康還有個好處,就是可把對平民的騷擾減至最低。桓玄並不是來搞破壞,而是想做皇帝,最理想莫如建康的民眾醒來後,方驚覺桓氏已取代了司馬氏,」

說到這裡,不由想起司馬元顯,若他接到屠奉三的警告,說不定能避過殺身之禍,逃往廣陵來,那他也算對司馬元顯盡了情義。

何無忌現出心悅誠服的神情,點頭道:「明白了!」

劉裕道:「我們和劉爺的對抗搞得愈哄動愈好。最重要是把水師的將領爭取過來,這樣我們更有打動劉襲的本錢。當誰都看出劉爺大勢已去,他的統領之位便名存實亡。」

何無忌道:「劉爺若感到形勢的發展不利於他,很可能盡起親將親兵,放手一博。」

劉裕道:「我們把計劃稍為改變一下如何?你和泳之最清楚廣陵的情況,先聯結心向著我的將領,到我們站穩陣腳,才通知其它將領。」

何無忌點頭道:「這是比較穩當的做法,我和泳之懂得拿捏分寸的。」

劉裕道:「你的府第便是我們的臨時指揮中心,你該知會你娘一聲,讓她清楚情況。到明天正午,我們便率隊到京口去。」

  何無忌領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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