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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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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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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秘密基地

兩道人影迅捷地過山穿林,最後奔下一道山坡,然後躲進一堆亂石後。

他們正是劉裕和屠奉三,兩人一洗頹喪之氣,兩雙眼睛射出興奮神色,並肩挨著其中一塊巨石坐下,雖在一輪全力奔馳下頗感力竭,臉容仍難掩喜色。

劉裕輕拍一下腿於,先出聲道:“徐道覆那免崽子果然了不起,竟找到這麼一個鬼地方作賊巢,藏於深山之上,又以樹木覆蓋,難怪我們差點找不到。 ”

屠奉三喘息著道:“他奶奶的!這座石堡肯定是早巳存在,由前人所建的,老徐只是把舊堡修復擴建。如果我沒有猜錯,以前江邊該設有碼頭,只是給老徐拆掉。”

劉裕點頭道:“對!且有道路從半山的堡寨直通往江邊,不過現在都被老徐以障眼法遮蓋了,但如果他們有材料在手,只要半天時間,便可重新架設碼頭,最妙是石堡有路通往後面的山谷,讓天師軍的工匠可以砍木伐樹,建造大批攻城的工具。”

稍頓又道:“我們剛才見到的那個人,究竟是大師軍的哪個將領呢?”

屠奉三沉吟道:“看形相該是天師軍新崛起的大將張猛,這是個不能小覷的人,徐道覆得他之助,如虎添翼,所以差他來主理這最重要的反擊行動。”

接著道:“我們終於掌握到敵人的佈置部署,這更是勝敗的關鍵,只要我們不讓敵人曉得我們的存在,我們將有希望贏得最後的勝刊,故而保密是頭等要務,我們不但要瞞過敵人,還要瞞苦己方的-些人,以免秘密外洩。”

劉裕默然片刻,道:“你是否想向宋人哥隱瞞此事?”

屠奉三道:“我不是不信任宋大哥,但他始終和謝家有主從之情,淵源深厚,我怕在某些特別的情況下,他會忍不住向謝琰透露秘密,那我們的計劃便行不通了。”

劉裕道:“如果將來宋大哥發現我們欺騙他,他會有甚麼感受呢?”

屠奉三苦笑道:“我倒沒有想過事後會如何的問題,只知道若贏不了此仗,我們便要完蛋。”

劉裕道:“我信任宋大哥。他是明白人,明白即使謝琰曉得天師軍秘密基地的存在,仍是回天乏術,只是把敗亡的口產拖長,苟延殘喘多一點時間,而我們則一敗塗地,在權衡利害下,宋大哥會作出明智的選擇。我們不但不應瞞他,還要唯恐他知得不夠仔細,讓他曉得我們是絕對信任他。”

屠奉三歎道:“這是我和你不同之處,好吧!便依你之言,不過卻非因為我覺得這是更聰明的做法,而是因我現在更認定你是真命天子,相信劉爺你的運數。”

劉裕笑道:“又在耍我了!甚麼真命天子?我去他的娘。”

兩人對視而笑,他們此時的心情,比之今早遍尋不擭的情況,確有天淵之別。

屠奉三笑著道:“要回去了嗎?”

劉裕跳將起來,欣然道:“此處離敵巢不到二十里,仍屬險地,愈早離開愈好。”

屠奉三油然起立,拂拂沾在身上的沙石草屑,微笑道: “劉爺的心情我是明白的,可以向佳人送上見面大禮,當然足愈早回去愈好。”

劉裕想起江文清,心底里湧出難言的滋味,笑道:“你令我想起高小子,只有他從不肯放過說這種話的機會。”

探手搭著屠奉三肩頭,道:“回家哩!”

拓跋儀開門見山的道:“這個關係重大的情報你是如何得來的?”

燕飛心中大感為難,在他得知赫連勃勃將突襲盛樂一事上,想編出能令拓跋儀信服的謊話是不可能的,何況他根本不想向這位兒時好友說謊。苦笑道:“你可以撇開這個問題不問嗎?”

拓跋儀不悅道:“有甚麼事須如此神秘兮兮的?就算我不問,族主也會問。”

燕飛坦白答道: “小珪明白是甚麼一回事,所以絕不會有延誤軍機的情況。”

拓跋儀不解道:“你說得我更胡塗了,族主怎會明白呢?”

燕飛把心一橫,道:“我可以告訴你,但你要有些心理準備,不要真給弄胡塗了。唉!我不告訴你,實在是為你著想。”

拓跋儀一頭霧水的道:“我現在更想知道真相,究竟是甚麼一回事?你有甚麼難言之隱?”

燕飛心忖我的難言之隱是愈來愈多,愈趨複雜,有時真的弄不清楚何時該說實話,像剛才便被卓狂生那瘋子逼得很慘。道:“我們在慕容垂身旁有個超級的探子。”

拓跋儀愕然道:“竟有此事?這有甚麼問題?為何不可以說出來,你怕我會泄秘嗎?你當我是哪種人呢?”

燕飛苦笑道:“你先不要發脾氣,我們這位超級探子,就是千千。”

拓跋儀失聲道:“甚麼?你是在開玩笑嗎?消息如何傳遞出來呢?且當時你正身在南方。”

燕飛如釋重負的道:“關鍵處正在這裡,隔了萬水下山也不是問題,我和千千是以心來傳遞信息的。”

拓跋儀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道:“你是說真的?”

  燕飛攤手道:“信不信由你。”

拓跋儀失聲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燕飛道:“事實如此,所以我既能及時在北穎口前截著慕容垂擄走千千主婢的船隊,義能潛入榮陽見上千千一面。在建康假死百天后,我多了些連自己也不明白的能力。”

拓跋儀顯然一時閃仍沒法接受,問道:“族主……族主他……”

燕飛道:“他接受了。來!喝杯酒定驚!”

  舉起酒壇,為他斟酒。

拓跋儀癱瘓在椅內,籲一口氣道:“這是否古人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呢?”

燕飛義為自己倒酒,嘆道:“坦白說,我怎知道呢?或許是老天爺有眼,可憐我們拓跋族國破家亡,為我們做點好事。”

接著舉杯道:“為我族的複國希望喝一杯。”

拓跋儀和他碰杯,兩人把酒一飲而盡。

燕飛放下酒杯,問道:“你的荒遊之戀又如何呢?”

拓跋儀平靜的道:“素君有了身孕。”

  燕飛失聲道:“甚麼?”

拓跋儀重複道:“素君懷了我的孩子。”

  燕飛道:“恭喜你!”

拓跋儀搖頭苦笑道:“在這朝不保夕的年代,有甚麼好恭喜的?我最怕自己不能盡父親的責任。”

燕飛訝然看著他,道:“你好像真的很擔心?為何這麼悲觀呢?”

拓跋儀道:“我頂多只是想法現實。一旦慕容垂大軍發動,我便要到戰場去,生死難卜,孩子出世時,我能否陪在素君身旁,仍是未知之數。 ”

燕飛心忖那自已是否過分樂觀了?

拓跋儀道:“我不想素君留在邊荒集,可是現在天下間有哪處是安樂之土”

燕飛點頭道:“北方早巳亂成一團,南方則是大亂即至,看來仍是邊荒集太平一點。”

拓跋儀道:“經過兩次失陷,誰還敢保證邊荒集的安全?邊荒集已成天下兵家必爭之地,戰火可在任何一刻燒到這裡來,我又可能不在這裡,怎放得下心呢?”

燕飛心中一動,道:“我倒想到安置素君的一個好地方,看似危險,事實上卻頗為安全。”

拓跋儀訝道:“竟有這麼一個地方?”

  燕飛道:“你聽過崔宏嗎?”

拓跋儀道:“當然聽過,你親自向族七推介他,他亦得到族主的重用。”

燕飛道:“他的崔家堡位於北方,崔家子弟在崔宏的苦心訓練下,人人精通武事,加上石堡規模宏大,有強大的防禦力,四周盡是平野河流,附近又沒有大城,雖位處燕人勢力範圍內,卻能自給自足,保持獨立,際此慕容垂無暇他顧之時,當是安置素君的理想處所。只要你同意,我可以和你一起把素君送到那裡去,如此你便可以放下心事。孩子出世時,你到那裡去也方便多了。”

拓跋儀心動道:“待我無去和素君商量,再給你一個確實的答复。”

此時高彥走進來,坐到兩人之間,興奮的道:“向雨田那傢伙競到北大街的千里馬驛館要了間廂房,入房後便沒再出來,這小子的確膽大包天。”

燕飛道:“他是絕不會鬧事的,膽子大或小並沒有關係。”

高彥道:“你這麼相信他?此人行事難測,有他在集內,我再沒有安全的感覺。”

拓跋儀笑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在燕飛身旁。”起身拍拍高彥肩頭,徑自離開。

高彥目光落在雪澗香上,立即發亮,毫不客氣的整壇捧起來,搖晃著道:“還剩下多少,噢!我的娘,只有小半壇。來!我們喝一杯,借點酒意說起話來也爽一點。”

燕飛皺眉道:“你不是又要說你的小白雁吧?”

高彥雙目一瞪,理所當然的道:“不談小白雁還有甚麼好談的,你忍心看著我孤家寡人一個的慘度餘生嗎?”

  燕飛只好苦笑以對。

劉裕和屠奉三回到秘巢,天剛入黑,老手在村外截著兩人,道:“魏泳之來了,正在屋內等候劉爺。”

兩人聞言大喜,想不到他來得這般快。

老手續道:“陰爺和宋爺到長蛇島去迎接大小姐,如果、切順利,他們該於明早回來。”

屠奉三拍拍劉裕肩頭,低聲道:“小心點!”

劉裕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對魏泳之說話要有保留,點頭答應。

然後依老手指示,往魏泳之所在的小屋舉步,心中不由想起何無忌。

何無忌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捨棄他,劉裕雖然不滿,但卻沒有恨他,因為他了解他的處境;明白他的為難處。在某一程度上,何無忌仍對他存有情義,至少何無忌沒有出賣他,否則今夜魏泳之便不能在屋內等候他。何無忌在他的北府兵小集團內是核心分子,清楚他與魏泳之的關係,只要向劉牢之透露魏泳之和他的關係,魏泳之肯定沒命。

劉裕跨過門坎,苦候他的魏泳之忙從椅子站起來,喜道: “真想不到你竟會到前線來。”

劉裕撲前執著他的手,關切的道:“你瘦了!”

魏泳之苦笑道:“就只是氣也要氣瘦了,更何況過去三天加起來睡了不足三個時辰,我又不像你是用鋼鐵打成的。閒話休提,今次小劉爺到這襄來,是否準備放手大干?”

劉裕拉著他到一角坐下,才放開他的手,微笑道:“泳之認為我有機會嗎?”

魏泳之笑道:“如果換了小劉爺你是另一個人,我會勸你立即有多遠跑多遠,但小劉爺你怎同呢?你敢到這裡來,肯定有全盤計劃。你自己或許不知道,但軍內佩服你的人愈來愈多,大家都認為你是第二個玄帥,只有你才可以領導我們走向勝利。哈!情況如何呢?”

劉裕從容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魏泳之大喜道:“究竟還欠甚麼呢?”

劉裕欣然道:“當然是欠了你哩!”

魏泳之喜動顏色的道:“有甚麼事,小劉爺儘管吩咐下來,我魏泳之縱使肝腦塗地,也必為小劉爺辦妥。”

劉裕失笑道:“不用那麼嚴重,大家兄弟,我怎會要你丈壯烈捐軀?先讓我向你說出我們的大計。”

魏泳之忙道:“千萬勿要向我說出整盤計劃,只須讓我曉得該知道和該做的事便成。劉牢之那奸賊把我看得很緊,卻不是因清楚你和我的關係,而是因為我曾追隨孫爺。”

劉裕面色一沉,問道:“孫爺情況如何?”

魏泳之道:“沒有人清楚,想得好點便是劉牢之把孫爺調往偏遠的城鎮,將他投閒置散。”

劉裕沉吟片刻,問道:“遠征軍現時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魏泳之道:“表面看,遠征軍是氣勢如虹,先是勢如破竹的連奪吳郡、嘉興兩城,控制了通往會稽的運河,然後水陸兩軍會師,攻下海鹽,聲勢一時無兩,但知兵的人,都知直到此刻,天師軍的主力大軍仍避免與我們交鋒,但我們卻折損近二千人,傷者近五千之眾,這絕對不是好的戰績。歸根究底,都是謝琰好大喜功,催軍過急,把戰線擴展得太快,而他根本沒有駕馭如此龐大的一支部隊的本領。”

劉裕皺眉道:“朱序沒有給他忠告嗎?”

魏泳之破口罵道:“謝琰怎會聽別人的話?且他一向看不起曾投降苻堅的朱序,認為他有失名士可殺不可辱的氣節,又當足自己是玄帥,以為天師車懾於他的威望,望風披靡,更聽不入逆耳忠言。”

劉裕道:“劉牢之的看法,該不到謝琰忽略吧!”

魏泳之頹然道:“劉牢之對謝琰不安好心,是路人皆見的一回事,只有謝琰一個人不曉得,表面上劉牢之對謝琰畢恭畢敬,事實上劉牢之心中在轉甚麼念頭,沒有人知道。”

劉裕問道:“謝琰何時進攻會稽?”

魏泳之道:“該是二、三天內的事。哪有人這麼蠢的,陣腳未穩,便深入敵人勢力最強大的腹地?現時會稽一帶的民眾若不是天師軍的信徒,便是天師軍的支持者,奪得幾座城池義如何?天師軍全面反攻時謝琰便知道個中滋味,最教人不忿的是他要討死沒有人阻止他,但他不應找其它人陪葬。”

劉裕道:“像你有這樣想法的人多不多呢?”

魏泳之苦笑道:“軍令如山,我怎敢和其它人討論?如被告發,我會被定以擾亂軍心之罪,肯定給當場處決,劉牢之豈肯錯過機會?”

又嘆道:“我可以為小劉爺你做甚麼呢?”

劉裕道:“我想秘密和朱序見個面。”

魏泳之臉露難色,道:“恐怕非常困難,朱序隨謝琰去了會稽,我本身又屬劉牢之旗下的將領,實在沒法接觸到朱序。”

劉裕的心往下一沉,心忖如不能見未序一面,如何依計而行,豈非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魏泳之訝道:“見朱序有甚麼用呢?他對謝家有感恩之心,縱然他不喜謝琰,但亦不會背棄他。”

又道:“你有甚麼好主意,儘管說出來,讓我看有沒有變通之法?”

劉裕道:“我要在謝琰全線潰敗之時,接收他的敗兵,重整陣腳後,再把遠征軍輸了出去的全贏回來。”

魏泳之嚇了一跳,道:“你比我還看得灰黯,遠征軍雖不能取勝,但也不該如此輕易崩潰吧?”

劉裕道:“時間會證實我的頂測。”

魏泳之沉吟片晌,道:“你或可向你的同鄉人手。”

  劉裕一呆道:“劉毅?”

魏泳之點頭道:“他現在是海鹽的主將,又是謝琰的心腹,該比我有辦法。”

  劉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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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1:09:44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一個提議

第一眼看到長大後的万俟明瑤,燕飛便感到她是個與眾不同的人,這完全是一種直接的感受,沒有甚麼道理可言。或許是因她的冷漠、耐人尋味、離世的美麗。他不知道當時是否對她一見鍾情,但他被復仇火焰佔據了的心,卻像衝進了一道清涼的泉水,他的心神不自覺的全被她吸引,令他想親近她、了解她、觸摸她,體驗把她擁入自己強而有力的臂彎內的深刻感受。

他從未試過這種一見動心的滋味,也勾起久被埋藏於深心內一段美麗的回憶,雖然一時間他仍未能確定這位掀起簾子,驕傲地向他展示絕世容色的美女,曾一度足他和拓跋珪少年時代無可代替的夢中女神。

她一雙眼睛閃爍著挑戰的神色,似帶點不屑,又像高高在上的仙子,以憐憫的慈悲心,俯視凡間與她全不匹配的卑微男子。澄碧的眸神,似能透視燕飛的肺腑。

燕飛感到自己的心在劇烈跳動,脊梁骨發麻,渾忘了一切,當然更沒有註意車廂內尚有另一個人。

然後她笑了,那是貪玩愛鬧、一種開玩笑惡作劇似的神情,宛若陽光破開冷漠驕傲形成的層層烏雲,慢慢化為熾熱的火球,令燕飛生出觸電般的感受。

車窗的簾子垂下,隔斷了燕飛的目光,卻沒法切斷把兩人連繫在一起的情絲。

如果万俟明瑤沒有牽引起他深心中少年時代那段回億,以燕飛的性格,不論如何驚艷震撼,仍會任由機會悄悄從指隙間溜走,可是命運卻不容許他作愛情的逃兵,終至一發不可收拾。

身邊的龐義道:“當我們把千千和小詩迎回邊荒集時,第一樓該已完工哩!”

燕飛正在對街遙觀重建中的第一樓的雄姿,眼睛看著重重迭迭,深具某種力學原理的建築架構,心中想的卻不是紀千千而是與自己關係複雜、恩怨交織的夢俟明瑤,心叫斷愧。

另一邊的高彥道:“新的第一樓會比以前更壯覲、規模更宏大,是老龐嘔心瀝血之作。哈!老子最明白龐老闆的心情,他這般落力……”

  龐義喝止道:“高彥!”

高彥笑嘻嘻道:“不說了!不說了!”

燕飛是另一個明白龐義心意的人,町能比高彥更明白龐義,皆因遭遇接近。分別在他自己可把思念之情化為力量,盡全力去營救千千和小詩;龐義則把心神放在第一樓的重建廠去,以此渲洩心巾對小詩的思念。

可是小詩對龐義的心意義如何呢?自己叮否通過和千千的心靈聯繫,為他盡點心力?

  高彥道:“小飛為何不說話?”

當載著万俟明瑤的車隊離開苻堅的長安宮,燕飛正立於宮外大街之上,當她的座駕駛經他面前,他作出秘人問好獨特的敬澧。

万俟明瑤沒有再掀簾看他,但他卻清楚感覺到万俟明瑤心中的震盪,令他明白到秘人今次來大秦的京師,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務。他更曉得觸犯了秘人的禁忌。万俟明瑤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殺人滅口,一是見他。

龐義的聲音在他耳邊道:“小飛有甚麼心事呢?”

燕飛從回憶中回到現實,深吸一口初冬清寒的空氣,道: “當日你不是造了一張桌子給千千嗎?桌子還在嗎?”

龐義道:“桌子仍然完好,只是被搬到小建康去,現在收藏在大江幫的忠義堂內,待第一樓建成後便搬回來。”

一切都像命中註定了似的,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離開那片沙漠襄的綠洲後,他本以為永遠都不會再遇上今他曾夢縈魂牽的秘族少女,豈知卻相遇於長安鬧市的街頭。這不是命中註定,是甚麼呢?

命運並沒有放過他,且不肯罷休,明夜的決戰如果像向雨出所猜測的,便是由万俟明瑤一手安排。

  一個疑問浮上燕飛心頭。

万俟明瑤是否曉得墨夷明和他的真正關係?他的懷疑並非毫無根據,因為他們之所以能抵達那片正舉行狂歡節的綠洲,是万俟明瑤主動的誘導他和拓跋珪兩人。

高彥道:“你看夠了嗎?是否想起以前的事呢?唉!如果我每天都能帶雅兒到這裡來喝雪澗香,人生可說無憾了。”

燕飛目光落在若有所思的龐義處,淡淡道:“你們到燈舖等我,我去打個轉後再去找你們。”

  龐義訝道:“你要到哪裡去?”

燕飛已邁步遠去,聲音傳回來道:“我要找個老朋友聊天,說些心腹話。”

屠奉三聽得眉頭大皺,道:“沒有朱序的配合,當謝琰的部隊全線潰敗時,將沒有人會到海鹽來,我們收編謝琰手上的北府兵一事,勢成泡影,而我們亦要輸掉此仗。”

劉裕沉吟道:“我定要設法見朱序一面。當年他在邊荒集苻堅的百萬大軍裡,我仍有辦法見到他,今次也不會例外。”

屠奉三搖頭道:“我不同意,你的行藏絕不可以曝光,否則會破壞我們整個計劃,我們今次勝敗的關鍵就在”出奇制勝“這四個字上,若徐道覆曉得你在附近活動,定會起戒心,我們再無”奇“可言。你沒想過向劉毅入手嗎?始終你們尚未真正的翻了臉。”

劉裕苦笑道:“我不是沒想過劉毅,但真的不想和這種卑鄙小人虛與委蛇。”

屠奉二點頭道:“我明白,但問題是劉毅或許是我們唯一的選擇,你想到另一個人選嗎?”

劉裕苦惱的道:“劉毅表面上雖仍視我作領袖,事實上卻在暗中排斥我、利用我至乎害我,置我於不義。他奶奶的,何謙剛遇難時,他對我該有幾分真心,後來羽翼漸長,兼之又在建康混得春風得意,且得謝琰寵信,遂不把我放在眼內,我這樣去找他,只會引起他的警覺。 ”

屠奉三曬道:“引起他的警覺又如何?他可以做甚麼呢?現在北府兵的情況套句江湖術語,叫做”局“,有若陷進老幹的天仙局,肯定會輸掉身家。 ”

接著續道:“只要見他的時間拿捏得宜,這種小人最擅長見風轉舵,我敢保證他會向你屈服,當然還要使點手段。”

  劉裕訝道:“甚麼手段?”

屠奉三道:“就是朝廷任命你為海鹽太守的授命書,如此你可以名正言順的接管海鹽,那時還到劉毅不乖乖聽話?”

劉裕皺眉道:“司馬道子怎肯給我這樣的一張奪城通行證,豈非擺明不給謝琰和劉牢之面子嗎?”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微笑道:“那時嘉興和吳郡早失陷天師軍之手,會稽則亂成一團,劉牢之則違令撤返廣陵,哪由得司馬道子說不,他想見到天師軍兵臨建康嗎?”

劉裕道:“你猜劉牢之有這麼大的膽子?”

層奉三道:“劉牢之並不是蠢人,他絕不會留在這襄作真正蠢蛋謝琰的陪葬品,如我所料無誤,助謝琰攻陷會稽後,第一個開溜的肯定是劉牢之,他隨便找個藉口,便可以大搖大擺的班師回廣陵,美其名助守京師如何?天師軍從海路直搗京師的叮能性是不可以抹殺的,如此他可一石二烏,既保存實力,另一方面又可藉天師軍之手毀掉謝家最後一個對北府兵有影響力的人,除掉何謙派系的將領。”

接著又道:“此時桓玄該已減掉楊全期和殷仲堪,在這樣的情況下,司馬道子敢對劉牢之哼一聲嗎?”

劉裕道:“到了那種田地,我們才去求司馬道子這樣的一張授命書,會否錯失時機呢?授命書到手時,海鹽早落入徐道覆之手。”

屠奉二道:“我們當然不町以等到那個時候,先來一張假的授命書如何?這是我以前為桓玄想出來的手段,就是以假聖旨軟硬兼施的擾亂建康外圍城池的守將,陰奇便是偽冒聖旨的高手,你先拿假聖旨去見劉毅,日後再求得真聖旨,如此假假真真,兼且在兵荒馬亂之時,沒有人能察破的。”

劉裕點頭道:“好吧!我便試試看。”

屠奉三道:“徐道覆肯定會先攻吳郡和嘉興,切斷遠征軍和建康的連繫,然後再攻打海鹽,這才輪到謝琰主力部隊所在的會稽,我們就在吳郡、嘉興告急之時,到海鹽找劉毅。但絕不可通過魏泳之聯絡劉毅,因魏泳之始終屬劉牢之的系統,會令劉毅生出不必要的懷疑,誤了大事。”

  劉裕道:“那我們找誰去呢?”

屠奉三微笑道:“宋大哥如何?”

燕飛立在門外,低聲道:“向兄在嗎?”

房門拉開,向雨田笑容滿臉的出現眼前,欣然道:“我早猜燕兄會來,不過若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請進來。”

燕飛經過讓往一邊的向雨田,跨檻入房,這是內寢外廳的豪華客房,或許因旅館的住客都到了夜窩子湊熱鬧,四周冷清清的,鄰房均不聞人息,偌大的旅館,似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向雨田道:“燕兄請坐!”

燕飛舉步走到置於廳中的圓桌,拉開椅子坐下,向雨田坐列他對面去。

燕飛道:“向兄曉得我為了何事來找你嗎?”

向雨田從容道:“當然是為了明瑤。我對人性有獨到的看法,在天穴旁的交談裡,你沒有主動提起明瑤,反令我覺得你是餘情未了,所以須克制自己。 ”

燕飛苦笑道:“你倒看得很準,但為何你義想找我呢?”

向雨田攤手道:“我想找你,是想進一步了解你、掌握你,以增加明晚的勝算:不過你放心,到明晚子時前,我們仍然是朋友。”

燕飛道:“這一戰真的無可避免嗎?”

向雨田嘆道:“我也希望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可惜我一向白以為不錯的腦袋卻是空白一片,問題在如果我殺不了你,根本無顏回去兌明瑤,我的《道心種魔大法》肯定泡湯,以明瑤的決斷和一向狠辣的作風,會在曉得我失敗後,立即把寶卷燒掉,我想強搶也不行,何況強搶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不知她會把寶卷藏到哪裡去。唉!一是你殺我,-是我殺你。我還要提醒燕兄,如果你留手的話,我會利用你這愚蠢的破綻,把你殺掉。”

燕飛淡淡道:“這麼重要的東西,明瑤肯定隨身攜帶,貼身收藏。”

向雨田笑道:“這就是你昨晚末說出門的提議哩!他奶奶的,先不說明瑤本身的武功,只是貼身保護她的八大秘衛,已不容易對付。何況我怎可向自己族人下殺手?你的武功雖已達超凡人聖的境界,但要生擒活捉明瑤是沒有可能的。縱然你能勝過明瑤,你肯辣手摧花嗎?不生擒她義如何為我取回寶卷?橫想豎想,仍是沒有法子。”

  燕飛道:“我裝死又如何呢?”

  向雨田愕然道:“你裝死?”

燕飛道:“對!我裝作被你殺掉,如此你便可向明瑤交差,取回寶卷。”

向雨田現出感動神色,沉吟片晌,搖頭道:“還是不行,今次我是為你著想,你是不能死的,裝死也不行,因為邊荒集會立告崩潰,荒人的信心將雲散煙消。唉!讓我們面對現實吧!明瑤絕不是容易就被欺騙的人,明晚我們全力出手,如我落敗身亡,只會怪自己學藝不精,一點也不會怪你。做了冤魂,我仍會當你是朋友。”

燕飛微笑道:“別人裝死或許騙不過人,但我裝死卻絕對可以騙過任何人,因為我是真的死掉。”

向雨田愕然望著他,雙目神光轉盛。

  燕飛道:“向兄想到甚麼呢?”

向雨田不能相信的道:“燕兄是否練成了道家傳說中的元神?噢!我的娘!我終於想通了,昨晚是你的元神附在劍上發出嗚響,他奶奶的!燕飛你真的很棒。”

燕飛道:“我並不是胡謅的,首次決戰孫恩於鎮荒崗上,我便被孫恩擊斃,隱伏一旁的尼惠暉搶走我的屍體,帶往遠處埋葬,但一段時間後我便復活過來,破上而出。”

向雨田興奮的道:“聽過聽過,這台說書叫《燕飛怒拼慕容垂》,但卻說你只是假死過去,最後憑一口未斷的真氣,重續心脈,且從此擁有超越常人的靈覺。”

接著露出感動的神色,道:“老燕你真夠朋友,但我向雨田是何等樣人,怎能害你犧牲整個邊荒集的利益?哈!我的腦筋回复靈活哩!哈!一定有辦法可想,一定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燕飛欣然道:“你清楚明瑤的情況,當比我想得更周詳,”

向雨田苦惱的道:“坦白告訴我,如果我和你合作去誆騙明瑤,算不算出賣自己的族人?”

燕飛道:“讓我們這麼想如何?明天晚上,我們在所有荒人和遊客的眼睛監視下,公平的來一場決戰,大家全力以赴,如果你能殺死我,你便完成任務,但假設你不幸落敗,你的任務便失敗了,但你確已盡力而為,履行了你對明瑤的承諾,所以你並沒有對不起明瑤,更沒有對不起你的族人。”

向雨田一呆遭:“你真有把握擊敗我嗎?”

燕飛道:“像你老哥如此可怕的對手,我怎有必勝的把握呢?大家坦白點吧!你縱能勝過我,但肯定負傷,且是令你沒法憑鐵舍利遠遁,絕對不輕的傷勢,難逃被憤怒的荒人亂刀分屍的結局。以向兄一向的作風,豈會做這種蠢事?當然是趁仍有能力離開之際,知難而退。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和我的鬥爭仍未停止,只不過把戰場轉移往北方。對嗎?”

向雨田皺眉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是沒可能向你全力出手的,因我根本沒有殺你的心:”

燕飛道:“向兄是何等樣人,只要想想殺了我肯定可以得到寶卷,自然不會劍下留情。我的想法是這樣,只有當你全力出手,仍沒法幹掉我,才會在殺我一事上死心,掉過頭來乖乖與我合作,那是唯一能取回寶卷的方法。說不定你還焉族人做了好事,只有你我合作,方叮把族人的傷亡減到最低,當我們能令明瑤也知難而退時,大家都有個好的收場。唉!他奶奶的!我可以殺死明瑤嗎?”

向雨田點頭道:“對!如果我真的沒法殺死你,便等於我落敗身亡,但我並沒有死,只是在不分勝負的情況下開溜,明瑤便不會怪我,而我們之間的鬥爭還會繼續下去。哈!待我想想。”

接著向燕飛瞧去,道:“還有其它事嗎?”

燕飛道:“當然還有其它事,只有向兄才能解我心中的疑團。”

向雨田起立道:“讓我們找個好地方把酒深談,我喝酒的興致又來哩!哈!雪澗香的滋味真教人懷念。”

燕飛起立道:“今天那壇雪澗香是最後一壇夠火候的雪澗香,怕向兄要失望了。”

向雨田探手搭上他肩頭,笑道:“有燕兄陪我喝酒便成,管他是甚麼娘的酒。”

  兩人對視大笑,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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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離間之計

絲絲雪絮從天飄降,向雨田放任的躺在橋上,伸展四肢,狀甚寫意。

燕飛坐在橋緣處,凝望橋下雪花中的小湖,想起當日紀千千初抵邊荒集,自己領她到此觀賞“萍橋危立”的美景。那晚可否算是他和紀千千的定情之夜呢?

向雨田舒服的道:“這個地方真好,像有某種魔力似的。”

燕飛提起身邊裝著燒刀子的酒壇,往他拋過去,笑道: “喝兩口酒後,你將感到一切會更好,”

向雨田坐將起來,一把接著酒壇,捏碎封蠟,拔開壺塞,大喝了幾口。

笑道:“燕兄是否想灌醉我,教我醉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燕飛目光往他投去,道:“當年你和明瑤離開秦宮,看到我在宮外以秘族的手禮向你們問好,明瑤的反應如何?”

向雨田再灌了兩口酒,把酒壇拋給燕飛,雖沒有把壇口塞著,卻沒有半滴酒濺出來,現出沉湎回憶的神情,道:“當時我看不到明瑤的表情,只知她和我同樣的震撼,有種被揭穿身分,一切努力盡付東流的火敗感覺,但她和我有一個分別,就是她在那一刻認出你是誰。”

燕飛接過酒壇,順道喝了三大口,另一手又接著向雨田以指勁射給他的壇塞,封好壇子,把酒隨手放到一旁,道:“你認不出我嗎?”

向雨田道:“對當年你和拓跋珪參加我們狂歡節的事,在我的記憶裡已非常模糊,一時怎記得起來?何況你的外表變了這麼多。但明瑤顯然對當年的你有頗深的印象,所以當你展示只有我們秘人曉得的禮數時,地便把你認出來。”

燕飛道:“當時她有甚麼反應?”

向雨田道:“先說我有甚麼反應吧!我向明瑤請纓去殺你滅口,明瑤卻反問我曉得你是誰嗎?”

  燕飛現出震動的神色。

向雨田訝道:“這句話有問題嗎?”

  燕飛嘆道:“接著地怎麼說?”

向雨田道:“我當然問她你究竟是何人,為何可看穿我們真正的身分,又懂我們秘族問好的手禮?她卻沒有直接答我,只說這事她要親自處理,又保證你不會洩露我們的秘密。到後來我曉得你就是曾參加我們狂歡節的兩個拓跋族少年之一,便再沒有深究她當時說的這句話。現在給你提醒,這句話確有點問題,像我該曉得你是誰般,且是似乎我該與你有點關係。”

燕飛道:“我懂得秘語,你不覺得奇怪嗎?”

向雨田道:“奇怪!非常奇怪!不過卻非沒有可能,柔然族便有人精通秘語,你屬拓跋族的王室,懂得秘語亦不稀奇。你不是曾告訴我這是你娘教曉你的嗎?”

燕飛道:“你們秘族的狂歡節是絕不容外人參加的,為何獨對我們兩人破例?”

向雨田沉吟道:“肯定得族長點頭,其它人都沒有這個權力,包括當時的明瑤在內?唔!愈想愈令人感到古怪。”

  燕飛道:“當時尊師在場嗎?”

向雨田的眼神像兩枝利箭般朝他射去,奇光迭閃,沉聲道:“我們的交談愈來愈有趣哩!燕兄是否曉得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呢?光師從不參加我們的狂歡節,獨有那次是例外,就在那一晚,他從眾多本族青年裡,挑選了我作他的傳人。”

燕飛暗嘆一口氣,道:“令師長相如何?”

向雨田露出震動的神色,呆瞪燕飛半晌,道:“燕兄問這句話定有原因,但我無法回答燕兄,因為我從沒有見過先師的真面目。”

  燕飛失聲道:“甚麼?”

向雨田現出緬懷的神色,徐徐道:“那晚是我首次遇上先師,我雖曉得有他這麼一個人,但因他隱居在沙漠邊緣的山區,所以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他一直以重紗覆臉,直至我把他埋葬,也依他遺示沒有揭開他的臉紗,據他所言,他是因練聖舍利時出了點岔子,毀了自己的容顏。”

燕飛愕然道:“聖舍利是甚麼東西?”

向雨田苦笑道:“連不應對你說的都說了,燕兄須為我守口如瓶。聖舍利就是藏在鐵球內的寶貝,可令人得益無窮,也可令人萬劫不復,內中蘊藏著本門歷代宗主臨終前註入的精氣神,充盈能令人功力增強的元氣精華,也充斥各種死氣、雜氣和邪氣。我師兄便是因誤吸邪氣發了瘋,變成了花妖。但如果沒有聖舍利之助,我亦沒法在短短七年間,練成魔種。”

燕飛難以置信的道:“世間竟有這樣的東西?”

向雨田哂道:“你死了都可以再活過來,還有甚麼是不可能的?”

接著懇切的道:“燕兄為何忽然問起先師的長相?唉!讓我用另外一種方式問吧!燕兄和無師是否有點淵源關係?那晚燕兄兩人能參加我們的狂歡節,會否是由先師提議,再經族長允許呢?噢!你當然也只是止於猜測而矣!對嗎?”

燕飛苦笑道: “對!我純是憑空猜想,卻非沒有根據,根據就是本該不會發生的事,卻真的發生了。”

向雨田皺眉道:“你究竟想說甚麼,我現在有點胡塗哩!”

燕飛微笑起身道:“明晚如果你使盡渾身解數,仍沒法幹掉我,不得不與我合作時,我再告訴你答案如何?”

  宜昌桓府。

譙奉先來到恆玄身後,施禮問安。

桓玄旋風般轉過身來,欣然道:“先生今回到建康去,可有好消息帶回來?”

譙奉先從容道:“一切仍在發展中,但形勢卻對我們愈來有利,我更收到一個秘密消息,顯示連司馬道子世不看好北府兵與天師軍之戰。”

桓玄聽到司馬道子之名,冷哼一聲,雙日殺機大盛,然後才像記起譙奉先說的話,問道:“司馬道子曾向人表示對謝琰和劉牢之沒有信心嗎?”

譙奉無恭敬的道:“奉先一向不輕信別人說的話,可以是一時意氣之言,也可以是一不對心的縵語,但其行動卻無法瞞過有心人。”

桓玄大感興趣的道:“先生從司馬道廣的甚麼行動,看出他心法呢?”

譙奉先沉聲道:“劉裕和屠奉三已秘密潛往與天師軍開戰的前線,數天之後,大江幫更有數艘雙頭戰船從邊荒駛傘,逗留了一天,到晚上趁黑開走,直出大海。”

桓玄一震道:“這麼說,劉裕已投靠司馬道子,甘心作他的走狗,否則司馬道子怎會容大江幫的戰船公然駛經建康?”

接著雙目精光閃閃地盯著譙奉先,道:“這些事理該屬最高機密,先生到建康只是二、三天的時間,怎能如此瞭如指掌?”

譙奉先蓄意壓低聲音道:“因為我們在建康有個眼線,令我們對建康的情況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但愈少人曉得眼線是誰,對我們愈有利。”

桓玄大訝道:“先生說的究竟是何人?”

譙奉先微笑道:“南郡公聽過建康的清談女王嗎?”

桓玄愕然道:“先牛的眼線竟是淮月樓的李淑莊,教我人感意外,此女不但名動建康,且富可敵國,是絕不容易收買的人,怎麼先生到建康打了個轉,便讓她甘於當我們的眼線?”

譙奉光不慌不忙的道:“南郡公明察,李淑莊不單是個不容易收買的人,且是個無法收買的人,而她之肯向南郡公投誠,道理非常簡單,就是她看好南郡公,加上我們譙家和她的關係,所以我才能打動地。”

桓玄若有所思的道:“李淑莊憑甚麼看好我?”

譙奉光對答如流的道:“因為她熟知建康的高門大族,明白他們是甚麼料子,了解他們的需要,更清楚他們只肯接受家世不卜於他們的人,現在當今之世,除南郡公外,誰還有此聲威?”

桓玄的心情似乎忽然好起來,欣然道:“她會否看錯我呢?我和建康的世家子弟根本是同類人,分別只在我手上握有力足統一南方的兵權。”

譙奉無當然明白他的心意,曉得他是對艷名蓋建康的李淑莊生出興趣,所以故意表示質疑她的用心,從而從自己口中套多點關於她的事。恭敬答道:“淑莊認為南郡公的家世比南郡公手上的千軍萬馬,更是決定勝敗的關鍵,只要南那公能利用建康高門對寒門的恐懼,最後的勝利,肯定屬於南郡公。”

桓玄動容道:“這是個有腦廣的女人。”

譙奉先道:“淑莊著奉光請示南郡公,該否把劉裕的行踪舉止,密告徐道覆?”

桓玄興致盎然的道:“真是個心思細密的女人,我非常欣賞她這個主意,如果能讓徐道覆曉得劉裕藏身的地點和圖謀,效果會更理想。”

譙奉先恭敬應道:“我一定知會淑莊照南郡公的意思去辦。”

稍頓又道:“可是劉裕和屠奉三到前線去幹甚麼?司馬道子父子兩都守口如瓶,連身邊親近的人也不肯透露。”

桓玄思索道:“這麼說,淑莊確是神通廣大,連司馬道子父子之旁,也有她的人。”

譙奉先心叫厲害,桓玄的才智是不可以低估的,忙道: “南郡公明察,淑莊是建康最有辦法的人。”

桓玄目光灼灼地打量譙奉先,道:“你們譙家和淑莊有甚麼淵源關係?”

譙奉先毫不猶豫的答道:“淑莊是敝兄一個拜把兄弟的弟了,此人叫陸容光,本領高強,可惜練功出了岔子,不到五十歲便一命嗚呼,但淑莊已盡得其真傳。後來淑莊到建康闖出名堂,使人來找我們,請我們供應她優質的五石散,這樣的關係開始於五年前,維持車今,大家從沒有過爭執,關係非常良好。”

桓玄顯然對譙奉先的“坦誠相告”非常滿意,連說了二聲 “好”。然後道:“劉裕一事更須通知聶天還,只要聶天還曉得江文清已離開邊荒集,重返南方,定寢食難安,必會想點辦法。”

譙奉先現出心悅誠服的表情,道:“南郡公這一石二鳥之計,確是妙絕。不過聶天還是聰明人,不會捲進北府兵與天師軍的鬥爭中,只會渾水摸魚,盡量佔便宜。”

桓玄皺眉道:“在現今的情況下,聶天還可以佔甚麼便宜呢?”

譙奉先道:“江文清的根基在邊荒集,聶天還若要殲滅大江幫的殘餘力量,必須斷其後路,方可把大江幫連根拔起,在這樣的思慮下,壽陽便成為必爭之地。而在正常的情況來說,如要攻打壽陽,定會惹來北府兵的反噬,不過這是非常時期,北府兵無力他顧,聶天還怎肯錯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

稍頓續道:“攻打壽陽且可收另一奇效,就是予藉口劉牢之從前線撤返廣陵,任由謝琰這蠢材孤軍作戰,自生自滅。另-方面則叮加重對劉牢之的壓力,逼他向我們屈服。聶天還只是南郡公的一隻有用的棋廣,只有這樣方可以物盡其用。”

桓玄再次動容道:“先生的提議非常透闢,不過我和聶天還表面上是夥伴的關係,我是沒法命令他去做某一件事的。”

譙奉先陰冷的笑道:“對聶天還,我們何不來個欲擒先縱之策?”

桓玄雙目放光,道:“甚麼欲擒先縱之法?”

譙奉先胸有成竹的道:“方法很簡單,除掉殷仲堪和楊全期後,南郡公力主放過邊荒集,改而全力封鎖大江,攻占建康大江以西的所有城池和戰略據點,如此聶天還必不同意,只好自己去攻打壽陽,南郡公便町坐著等收成了。”

桓玄皺眉道:“聶天還是老江湖,如他看破我們欲擒先縱之計,說不定會生出異心。”

譙奉先冷笑道:“聶天還豈是肯臣服他人之人?他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南郡公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南郡公。此羞最妙處是他明知足計,也要一頭栽進去,且絕不敢開罪南郡公。”

桓玄道:“可是我曾答應他,先滅邊荒集再攻建康,這麼的出爾反爾,不太好吧!”

譙奉先從容道:“此一時也彼一時,南郡公答應的是助聶天還剷除大江幫的餘孽,現在大江幫已到了江南去,攻打邊荒集再沒有意義,反是建康成了劉裕和大江幫的根據地,只有攻占建康,方叮把大江幫徹底消滅。形勢轉變,策略亦好應隨之轉變,南郡公只要堅持此點,聶天還可以說甚麼呢?他可以硬派南郡公的不是嗎?”

桓玄仍在猶豫,道:“雖說是互相利用,可是總算配合無問,一旦破壞了合作的和氣,想修補便非常困難。”

譙奉先沉聲道:“聶天還此人野心極大,早晚會露出真面口,若待他成了氣候,再想收拾他更不容易。南郡公不用擔心他敢反目決裂,現在是我們的形勢比他強,他若要對付逼荒集,唯一的方法是攻占壽陽,斷去邊荒集南來的水道,而要守得住壽陽,必須得到我們全力的支持,難道每一船的糧資,都要山長水遠的從兩湖運往壽陽嗎?奉先此著是坐山觀虎鬥之計,由聶天還牽制荒人和北府兵,讓他們三敗俱傷,而建康則因我們封鎖大江,致民心不穩,日趨贏弱,如此當我們大軍沿水道東進,建康軍將望風而破,再由淑莊發動建康高門全力支持南郡公,那九五之尊的寶座,除南郡公外,誰敢坐上去呢?”

  桓玄終於意動,沉吟不語。

譙奉先心中暗喜,但亦知此時不宜說話,保持緘默,等待桓玄的決定。

桓玄忽然道:“劉裕這麼到前線去,可以起甚麼作用?”

譙奉先道:“事實證明了劉裕是有勇有謀的人,加上個屠奉三,更是如虎添翼,又有大江幫和荒人的支持,肯定有他們的打算。不過只要我們讓徐道覆曉得劉裕潛往前線圖謀不軌,任劉裕有三頭六臂,也要落得垂死掙扎的下場。哼!劉裕算甚麼東西?反對南郡公的人,沒有一個會長命。”

又垂手恭敬的道:“為了助南郡公打天下,這幾年我們譙家積極備戰,建船儲糧,現在已組成一支戰船隊,由六十艘善於衝敵的海鰍船作骨幹,人員訓練有素。另有精兵一萬五千人,只要南郡公一句話,我們誓死為南郡公效命。”

桓玄點頭笑道:“有你們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好吧!聶天還的事就這決定,但一切更待收拾了殷楊兩人再說。”

  譙奉先忙跪下應命。

桓玄啞然笑道:“先生請起!我還未是皇帝,不用行大禮。”

  譙奉先叩謝後方肯站起來。

桓玄漫不經意的道:“我對淑莊非常欣賞,可否設法讓我見她一面呢?”

譙奉先壓低聲音道:“奉先亦曾向她提議過,來宜昌叩兒南郡公,她卻說現時仍不宜離開建康,將來南郡公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任何時刻到淮月樓去,她必倒屣相迎,悉心伺候。”

桓玄呆了一呆,接著仰天笑道:“好一個使人心動的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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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不堪回首

今次返回邊荒集,他首次有回家的感覺。

從小他便沒有一個固定的家,回到娘親身旁,即算是回家,娘在哪,那處便是他的家。

他從沒有想過,在娘辭世這麼多年後,他終於曉得父親是誰。能參加秘人的狂歡節並不是偶然發生的,而是他爹墨夷明的精心安排,好能與親兒歡敘一夜。

那年他和拓跋珪都是十二歲,但已是身手了得、高出同輩的孩子,且兩人膽大包天,竟深入柔然族的勢力範圍,去偷柔然人的戰馬,豈知被牧犬的吠叫聲驚動柔然人,惹得柔然族的戰士群起追之,兩人騎著偷來的無鞍戰馬,從黑夜逃至天亮,仍無法撇下數十追騎,慌不擇路下,去到沙漠邊緣處的礫石區,馬兒已撐不下去,口吐白沫。

拓跋珪領頭衝入一座疏樹林,勒馬停下,躍往地上,隨後的燕飛立即放緩馬速,以鮮卑話嚷道:“這裡不是躲藏的地方。”

拓跋珪一把抓著他馬兒的韁繩,喘息著道:“快下馬!馬兒撐不住哩!”

燕飛跳下馬來,回首掃視疏林外起伏的丘原,在火毒的陽光下,無盡的大地直伸延往天際,騰升的熱氣令他的視野模模糊糊的,

拓跋珪來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極目搜索迫兵的影踪,道: “撇掉柔然人了嗎?”

燕飛惶惑的道:“我們昨夜數度以為撇閃了敵人,但每次都是錯的,希望今次是例外吧!”

拓跋珪回頭瞥兩匹戰馬-眼,狠狠道:“馬兒再走不動了,為今之計,就是忍痛放棄馬兒,然後找兩株枝葉茂密的樹躲起來,柔然族那些傢伙既得回戰馬,又因見不到我們,以為我們逃進沙漠去,自然就收隊攜馬回家,我們便可以過關。”

  燕飛一震道:“我明白了!”

拓跋珪愕然道:“你明白了甚麼?”

燕飛心驚膽跳的顫聲道:“我明白為何見不到追兵的踪影,柔然人是故意逼我們朝這個方向逃遁,因他們曉得這邊是沙漠,我們根本無路可逃,現在他們正把包圍網縮小,從另一邊向我們逼來,今次我們死定了。”

拓跋珪倒抽一口涼氣,道:“你說得對,定是如此,只有我想出來的辦法行得通。”

燕飛搖頭道:“敵人追了整夜,肯定一肚子氣,兼且天氣這麼熱,就算人捱得住,坐騎也撐不住,怎肯就此罷休?一定會趁馬兒休息時搜遍整座樹林,說不定他們還有獵犬獵鷹隨行,你的辦法怎行得通?”

拓跋珪不自覺地詆詆乾涸的嘴唇,抬頭朝天張望,焦急的道:“那怎辦好呢?”

燕飛道:“唯一的方法,就是真的逃進沙漠去。”

拓跋珪失聲道:“甚麼?那是一條死路,以我們現在的狀態,一個時辰也撐不下去。”

燕飛道:“撐不住也要撐,被柔然人拿著,將是生不如死。”

拓跋珪正要說話,鼓掌聲在兩人身後驚心動魄的響起,兩人駭得魂飛魄散,手顫腳軟的轉過身,一時都看得目瞪口呆。

一個外形古怪的人由遠而近,似乎是在緩緩踱步,但轉眼問已抵達兩人身前。此人身材高頑,身穿粗麻長袍,頗有一種鶴立雞群的出塵姿態,可是卻帶著壓低至眉的大竹笠,還垂下重紗,把臉孔掩蓋。

兩人你眼望我眼,一時失去了方寸。

  “鏘!”

拓跋珪定過神來,拔出馬刀,指著怪人,還以肩頭輕撞燕飛一下,著他拔刀。

怪人負手身後,似不曉得拓跋珪亮出叮殺人的凶器,正深深的打量燕飛,柔聲道:“孩子!你今年幾歲?”

他說的是鮮卑語,說得字正腔圓,還帶點拓跋族獨有的腔調,令燕飛生出親切的感覺,不知如何,他直覺的感到對方沒有惡意,忙伸手攔著躍躍欲試的拓跋珪,老老實實的答道:“小子今年十三歲,他和我同年。”

怪人忽然轉過身去,仰首望天,身軀似在輕微的顫動,像在壓抑某一種激動的情緒,聲音嘶啞的嘆道:“嘴乖聰明的孩子。”

燕飛和拓跋珪交換個眼色,都看出對方心中的疑惑,但再沒有那麼害怕。

忽然一個黑忽忽的東西從怪人處拋起來,往燕飛投去,燕飛一把接著,原來是個盛滿清水的羊皮水袋。

怪人沉聲道:“讓我指點一條生路給你們走。”接著探手指著西北方,柔聲道:“循這方向走上四個時辰,會抵達一個美麗的綠洲,保證你們死不了。只有逃進這片沙漠,你們才可以撇掉柔然人,因為這是秘族人的沙漠,柔然人等閒不會闖進秘人的地域。”

兩人尚未有機會詳問,蹄音傳至,大駭回頭下,只見丘原遠方塵頭大起,且有數處之多,分由不同方向接近。

怪人厲喝道:“快走!我為你們阻止追兵。”

拓跋珪看看燕飛手上的水袋,又望望燕飛,接著兩人齊聲發喊,朝沙漠的方向亡命奔逃。

  “你在想甚麼呢?”

高彥的聲音在燕飛耳鼓響起,驚醒了他的回憶。

燕飛回到現實,耳內立即填滿猜拳斗酒的嘈吵聲,感受苦正東居地下大堂熱烈的氣氛。同席的慕容戰、卓狂生、龐義、姚猛、呼雷方、拓跋儀、高彥、小傑、方鴻生、姬別等全定神看著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們的桌子位於大堂一角,鄰近的三桌擠滿夜窩族的兄弟,全是為了親近他們心中的大英雄燕飛乘興而來。

高彥恃熟賣熟、老氣橫秋的道:“不是兄弟說你,今次小飛你回來邊荒集後,不時神思恍惚,對著第一樓可以發呆,現在大碗酒大塊肉的盡歡時刻,亦可以魂遊天外。哈!你知道我們剛才談論甚麼嗎?”

卓狂生打出阻止燕飛說話的手勢,道:“小飛不要說出來!想知道個中原因的,請於明日之後任何一晚,蒞臨敝館聽新鮮登場的最新章目《決戰古鐘樓》 ,便可以得個清楚明白,且保證會擊節讚賞,大家兄弟,我給你們一個半價優惠,在座聽者有份。”

姬別哂道:“看!老卓是窮得發瘋了,整腦子只是生意和賺錢,比老紅這奸商更姦。小飛不用理他,你有甚麼心事,儘管向我們傾訴,這世間還有甚麼比兩次失掉邊荒集更大的事,說出來後你的心會舒服很多。”

  燕飛苦笑無言。

慕容戰道:“聽說你剛才溜了去見向傢伙,那小子有甚麼話說?”

龐義道:“你是否勸他滾回沙漠去,免得被你宰掉呢?”

接著姚猛、小杰和鄰桌的兄弟們,一人一句,吵得喧聲震天。

呼雷方喝道:“大家閉嘴,這麼吵!教小飛如何傾吐心事?”

  倏又靜下來。

燕飛道:“我確實有點心事,但只與明晚的決戰有少許關係,沒甚麼大不了的,有勞各位關心。”

慕容戰皺眉道:“大家兄弟,有福同享,有禍同當,說出來好讓我們為你分憂。”

卓狂生笑道: “你們不逼他說出來,便是幫了他最大的忙。哈!”

高彥抗議道:“你可以告訴卓瘋子,為何不可以告訴我們?”

燕飛道:“此事我真不知從何說起,簡單點說,就是我年少時曾和秘人

有一段淵源,與万俟明瑤和向雨田都是舊識。 “

  眾皆愕然,包括卓狂生在內。

因怕被娘親責罵,燕飛和拓跋珪離開綠洲返回部落後,謊稱貪玩迷路,沒向人透露半句有關秘族的事,所以連拓跋儀也不曉得兩人有此奇遇。秘族的狂歡節成了兩人之間共同的秘密。

姚猛瞪著卓狂生道:“看你的表情,便知道你並不知。”

卓狂生攤手道:“他不說,我怎麼知道呢?”接著埋怨燕飛道:“小飛你真不夠朋友,如此曲折離奇的事競把我瞞著,還被乳臭未乾的小廣嘲笑。 ”

慕容戰舉手道:“不要鬧哩!大家聽小飛說。”

高彥仍忍不住道:“万俟明瑤不會是你的初戀情人吧?怎可能這般曲折離奇呢?比老卓的說書更誇張。”

  燕飛苦笑道:“你猜中了!”

  眾人再次愣住。

卓狂生一拍額頭,道:“我的娘!這事如何解決?”

此時燕飛忽生感應,朝大門處瞧去。

眾人目光隨他轉移,好半晌後,向雨田大搖大擺地進入正東居,目光落在他們一桌處,含笑舉步走去。

整個大堂靜了下來,人人交頭接耳,交換情報,以掌握來者是何方神聖。

向雨田直抵他們的桌子,抱拳道:“各位好!向雨田恃來問安。”

卓狂生喝道:“向兄請坐!大家喝一杯。”

向雨田搖手道: “卓館主不用客氣,我到此來是要找燕飛,有要緊事和他商量。”

慕容戰笑道:“有甚麼事比喝酒更重要?讓我先敬向兄一杯。”

眾人同時起哄,更有人搬來椅子,安插向雨田坐在燕飛身旁。

向雨田卻不肯坐下,只接過高彥遞給他斟滿烈酒的杯子,舉杯道:“就讓我向雨田敬各位一杯,祝邊荒集永遠興旺,財源廣進。嘿!這兩句話似不該由我的口中說出來,不過既然說了,也收不回來。大家喝一杯。”

四席合共五十多人,加上整座大堂的其它荒人遊客,齊齊響應,舉杯痛飲。一時間,再沒有人分得清楚敵友的關係,明晚的決戰,像是永遠不會發生的事。

劉裕坐在河旁一塊人石上,呆看著暗沉的夜空。

為何有些人總比其它人幸運,就算跌倒了也可以爬起來,即使經歷天打雷劈的厄運,仍可以取得最後的勝利。

他劉裕便沒有這種運道,淡真之死是一種“絕運”,因為是無法彌補的終生遺憾。像現在他更要去和討厭的劉毅交手,還要爭取他的支持,這是多違背他心意、多麼沒趣的事。可是他沒有另一個選擇,無可奈何下,只好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為了淡真,個人的好惡又算甚?處在他這樣的位置,便要做這個位置該做的事。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明白謝玄,而謝玄更多了他所沒有的負擔,就是謝氏世家的家風和傳承,令謝玄沒法取司馬氏而代之。一直以來,他不佩服謝玄的就只有這方面,此刻卻有舌同情和諒解。

自和司馬道子妥協後,他明白了首要之務是求存,違背心願只是等閒之事。為了淡真,為了邊荒集,為了所有支持他的人,個人的好惡只好拋在一旁。

要說服劉毅這自負和有野心的人,站到自己的一方來並不簡單,日後要壓抑他更不容易,想到要和這卑鄙小人;這在自己危難時算計他和犧牲他的無義之徒,將會有一段沒完沒了、糾纏不清的關係,劉裕便要大嘆倒霉。

屠奉三來到他身旁坐下,道:“睡不著嗎?”

劉裕點頭道:“我想起兩個人,有點不舒服。”

  屠奉三訝道:“哪兩個人?”

  劉裕道:“陳公公和李淑莊。”

層奉三苦笑道:“我不是沒想過他們,只是想也沒有用。到今天我們仍弄不清楚陳公公是否天師軍在朝廷的奸細。但我們已盡了人事,希望司馬道子能為我們守秘。”

劉裕嘆道:“司馬道於是不會防陳公公的,我們的難處是沒法明言陳公公最是可疑。”

稍頓續道:“至於李淑莊,更是來歷不明,令人難以看透,這兩個人極可能會成為我們致敗的因素,假如他們其中之一通知徐道覆我們潛往前線來,以徐道覆的才智,大有可能猜到我們的圖謀。”

屠奉三冷笑道:“猜到又如何呢?只要徐道覆找不到我們,便沒法奈我們的何,他的反擊計劃已如箭在弦,不得不發,若因我們而改變,只是自亂陣腳,非智者所為。”

劉裕道:“我們能避過全力找尋我們的天師軍嗎?”

屠奉三沉吟片刻,終於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們既熟悉這區域的環境,附近的民眾又大多是他們的支持者,何況他們人多勢眾,大小船隻過千艘,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定可找到這襄來。”

劉裕道:“我們定要改變策略,如被徐道覆掌握到我們的行踪,我們肯定會全軍覆沒。”

屠奉三道:“明早大小姐到來後,我們可以從長計議,只要能找到一個比長蛇島更理想的地方,把船隊藏起來,我們便像在戰場上隱了形,立於不敗之地。”

  劉裕道:“我愈想愈不妥當。”

屠奉三道:“不會那麼嚴重吧?”

劉裕道:“告訴我,長蛇島是否你心目中在附近最理想隱藏船隊的地點?”

屠奉三遽震道:“對!我們想得到,徐道覆肯定也想得到。”

劉裕道:“我們現在立即坐奇兵號趕往長蛇島,還要毀去所有我們曾在這個魚村逗留的痕跡。”

屠奉三跳將起來,道:“我立即去辦。”

屠奉三去後,劉裕頓感渾身舒泰輕鬆,這才曉得此事等於刺心的利刃,但因危機若隱若現,有點霧裡看花,未能看得清楚,兼且這幾天忙於找尋天師軍的秘密基地,無暇分心去想,所以直到此刻靜卜心來,方認真思量應付之法。

  忽然他想起邊荒集。

與身處之地比較,邊荒集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世界,刺激有趣,充滿了動人的活力。劉裕暗嘆一口氣,離開邊荒集愈來愈遠了,在往後一段很長的日子,假如他沒有戰死沙場,仍不知何時才叮以再次踏足邊荒集,與自己的荒人兄弟盡興歡敘。

老手此時來到他身旁,恭敬的道:“劉爺的顧慮很有道理,事實上我一直感到長蛇群島太接近會稽,不太妥當。”

劉裕皺眉道:“何不早點說出來?”

老手壓低聲音道:“因是屠爺的主意,我當然信任他的決定。”

劉裕搖頭道:“這豈是做兄弟之道?有甚麼想法,放膽說出來,因你也會有份一起沒命。”

老手道:“我有一個提議。在長蛇島以東六十多里,還有一系列的無名島嶼,我們可以躲往那裡去。再留下探子藏身長蛇島內,待天師軍的戰船來搜查過後,我們便可重返長蛇島去。”

劉裕拍腿道:“好提議!簡單而有效,這叫一人不抵二人智。”

老手得劉裕採用他的辦法,大喜去了。

半個時辰後,奇兵號駛離漁村,進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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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因愛成恨

  邊荒集。小建康。

向雨田和燕飛兩人坐在位於最上游一座小碼頭臨河盡端邊緣處,聽著河水溫柔地拍打碼頭F方夯進水襄的木樁。

在這燈火不及的地方,夜窩產的喧鬧聲只像蜜蜂在遠處飛過的嗡嗡聲音,並沒有破壞這區域的寧靜。

向雨田忽然笑了起來,以和燕飛商量的語調道:“我裝死又如何呢?”

燕飛淡淡道:“你沒有把握殺我嗎?”

向雨田也是奇怪,沉默下去,好一會才道:“自我練成魔種後,只有兩個人是我看不透的,一位是先師,另一位是你老哥。”

燕飛目注河水,漫不經意的問道:“慕容垂又如何?”

向雨田仰望暗沉的夜空,道:“慕容垂也是可怕的對手,但我卻能把握他的厲害,曉得若是生死決鬥,要看誰傷得重一點,誰先捱不下去。”

接著往他一瞧,微笑道:“昨夜和你交手,我打開始蛤便控制著戰局,有把握在卜招之內取你之命,直到你的蝶戀花鳴響示威,一剎那間,整個戰局逆轉過來,我再沒法掌握你,且生出被你愚弄入局的感覺,嚴格來說,我已輸了半招,氣勢因迷失而受到重挫,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能力發動可全面壓制我的反擊,但在心理上我確已處於下風。”

燕飛道:“既是如此,為何你仍要約期再戰?”

向雨田道:“我可以有別的選擇嗎?得不回寶卷,不如轟轟烈烈戰死,何況我收拾心情,重整陣腳後,說不定可以在決戰巾勝出,哈!現在當然是另一回事。”

燕飛迎上他的目光,道:“你裝死怎行呢?萬一明瑤把寶卷燒掉以祭你的亡魂,豈非弄巧反拙?”

向雨田冷笑道:“寶卷關係重大,她怎捨得燒掉?我死義如何呢?她絕不會掉半滴眼淚。”

燕飛訝道:“你似乎對明瑤非常不滿。”

向雨田默然片刻,輕輕的問道:“告訴我!你和先師是甚麼關係?明瑤是否曉得你和先師的關係?”

燕飛知道無法瞞過他,嘆道:“你不可待到明晚決戰再問嗎?”

向雨田道:“你不說出來,我也猜到了。只有在一個情況下,你和拓跋珪才可參加我們的狂歡節,就是先師向族長提出要求,而這要求必須合情合理,且能打動族主,原因是你老哥就是先師的親兒,這也解釋了為何你想知道先師的長相。明瑤是曉得此事的人,否則在長安不殺掉你才怪。告訴我,你怎會懂得秘語呢?”

燕飛苦笑道:“知道我是誰對你並沒有好處,明晚你還如何全力出手?”

向雨田啞然笑道:“燕飛你是否想氣死我呢?口口聲聲著我全力出手,一副穩勝我的樣子,你真的那麼有把握嗎?我有一套借傷催發潛力的奇功,一怒之下說不定會與你拚個同歸於盡,我才不信你分開變成兩截後仍叮復活過來,要我全力出手,對你有甚麼好處?我們若一起死掉,只會正中明瑤下懷。”

燕飛淡淡道:“你會這麼做嗎?”

向雨田頹然道:“當然不會,我豈是意氣用事的傻瓜?又給你看穿了。”

燕飛目光移往對岸,道:“明瑤對你是因愛成恨,可是我和她是在和平的氣氛下分手,她為何恨我呢?”

向南田道:“換了是昨夜,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因為不想說她的壞話。但猜到你是先師的兒子後,我對她的看法有急遽的轉變。她太狠心了,明明曉得我絕不吋以殺你,殺了你即使她把寶卷還我,我也永遠練不成道心種魔大法,這一著對我是多麼狠毒,多麼殘忍。我向雨田最敬愛的人是先師,卻要我去殺光師的親兒,你說我對明瑤能不心死嗎?”

稍頓續道:“在明瑤心中,你仍是在長安遇到的那個拓跋漢。唉!拓跋漢,”漢“指的該是你的漢人父親吧!總言之她認定我必能殺死你,那她的毒計便可得逞,又可以毀了我一生,破壞我的夢想。女人狠起心來,比男人更要狠心。她是要徹底毀掉我。”

  燕飛無言以對。

向雨田續道:“在我決定投進道心種魔大法的修練前,曾在她與法之間的取捨有過激烈的內心掙扎,二者間我只可選取其一,而師尊則予我決定的自由,因為他曉得這種事是勉強不來的。你當然知道答案,我並沒有選她,還自此避往秘地潛修,與她再沒有往來,對她不聞不問。接著發生了敝師兄出賣族主的事,師尊亦因此心結難解,練功出了岔子,含恨而逝。我則對練功仍是如痴如醉,沒有理會明瑤。到她來邀我幫她到長安營救族主,我方驚覺我夢寐以求的寶卷,正在她的手上,唉!我的情況大致如此,明瑤確有痛恨我的理由,但我仍罪不至此吧!你老哥來給我評評道理吧!”

燕飛嘆道:“以明瑤高傲自負的性格,你肯定傷透了她的心。但你仍是深愛著明瑤,對嗎?”

向雨田點頭道:“該是如此,因我確實-心為她辦事還債,從沒想過以巧取強奪的方法把寶卷弄回來,只希望她心甘情願的把寶卷歸還我。以我的性格,肯這樣子做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我心存歉疚,不想再傷害她。所以縱然她對待我多麼不合理、不公平,我仍容忍她,盡量去滿足她。直到今夜此刻,我仍沒法對地狠下心腸。”

又苦笑道:“你的出現,曾給予我很大的希望,渴盼明瑤她能從此收心養性,把對我的愛轉移到你身上,可是你也知道了,你只是她另一個玩物,她並沒有真的愛上你,或許這說並不能切中事實,該是你無法彌補她心中的創傷,即是說你仍未能代替我。唉!他奶奶的,可能是那時的你在很多方面都在她之下,以她的驕傲,是不容她愛上一個及不上我向雨田的人,可是你又擁有吸引她的過人魅力,令她感到矛盾、痛苦和不安,以致對你時冷時熱、喜怒無常,有時更故意羞辱你、打擊你,意圖逼你露出缺點,只是沒有想過你竟會斷然離她而去,還乾下轟動長安的驚人之舉,於不可能的情況下刺殺慕容文,這令她對你又恨又愛,且觸及她因我而來的舊傷疤。唉!我的娘!你若沒有愛上紀千千或會好一點,可是你和紀千千的戀情天下皆知,明瑤會怎麼想呢?當然認定你是繼我向雨田之後她生命裡的另一個負心漢,至乎比我更可惡,竟見異思遷,移情別戀。在明瑤心中,如果我是萬惡不赦,你燕飛也一樣罪該萬死。哈……”

向雨田以笑聲結束這一番吐衷情的長話,笑聲透出心寒無奈的意味,教聞者心酸,更顯示他對万俟明瑤非是無情,故而因她的手段而黯然神傷。

燕飛像聽到的只是別人的事般平靜,道:“向兄有沒有深思過,令師竟把關係到你這唯一傳人畢生成就的寶卷,交到一個外人的手上,其中是否另有深意呢?”

向雨田哂道:“令師?你不可以喚師尊一聲”爹“嗎?是否很不習慣呢?你的意思是師尊讓明瑤保有寶卷,不止是逼我還債那麼簡單,但我真的想不到還有甚麼含意?”

燕飛苦笑道:“”爹“!唉!我真的不習慣,自懂事以來,我便只有娘沒有爹,每次我見到我娘愁懷難舒,我便在心中咒罵遺棄了我娘的那個男人,你沒試過其中的滋味,很難明白我的感受。我娘在彌留之際,我曉得她最想見的人便是他,我恨不得能立即把他押來見我娘,逼他在我娘身旁懺悔認錯,但我卻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我娘就在我面前念恨而逝。”

向雨田劇震道:“我明白了!唉!事實上我一直不明白師尊為何要這樣做,他臨終的遺命我敢不執行嗎?偏是要把我的命根子交給明瑤。 ”

燕飛微笑道:“你今天嘆息之多,恐怕將以往的嘆息加起來還沒這麼多。”

向雨田瞥他一眼,搖頭道:“虧你還可以笑出來。”

接著似是自言自語的道:“師尊真的有這樣的意思嗎?就是要我重新考慮我的選擇?我還有可能走回頭路嗎?那是沒有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燕飛道:“令師也許亦知道你不會改變意向,但這是他至死難解的一個心結,也是對你的一個警告,如果你繼續堅持,最終會步上他的後塵,就是拋妻棄兒,既傷害了最心愛的人,另一方面亦全無所得,兩頭皆空。他把寶卷交給明瑤,若你能令她心甘情願把寶卷還你,那至少你已為拋棄她做了足夠的補償。”

向雨田嘆道:“是師尊沒想過,明瑤竟想出這麼一條毒計出來。”

接著勉強振起精神,道:“過去的算了,後悔於事無補,只是白折磨自己。好哩!你認為我裝死是否行得通呢?”

燕飛斬釘截鐵的道:“絕行不通。”

向雨田不滿道:“不要這麼武斷好嗎?”

燕飛道:“我是為你著想,你已失去了明瑤,如再失去寶卷,做人還有甚麼意思?所以此事不容有失,例如你完全錯估了明瑤的反應,不但為你的死傷心欲絕,還把寶卷燒了祭你……”

向雨田打個寒顫道:“不要說哩!不要再說!你說得對,此事是不容有失。”

燕飛道:“只有我死了,明瑤才會以為圖謀得遂,先把寶卷還你,再告訴你已成功殺掉令師的唯一親兒,看著你一場歡喜一場空。這是唯一的辦法,且是萬無一失。”

向雨田雙眼開始發亮,沉吟道:“對!明晚我和你來個不分勝負,事後我可向明瑤辯說我有足夠的能力殺死你,但必會負上重傷,難以借鍊子球逃離邊荒集,然後我當著她與你再次決戰,把你幹掉。嘿!想想世毛骨悚然,如果你真的死掉,豈非糟糕至極點?”

燕飛道:“你會比孫恩更厲害嗎?”

向雨田欣然點頭,道:“對!孫恩殺不死你,我亦該沒有今你形神俱滅的本事,只要不損傷你的身體便成。如此絕計,肯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想得出來也辦不到,哈!”

燕飛道:“明瑤現在身在何處?”

向雨田道:“我亦不知她現在甚麼地方,但當然有辦法找她。”看了看燕飛的神情,皺眉道:“你不是懷疑她此刻在邊荒集吧!這是不可能的,在她心中,我和你加起來都及不上秘族對她的重要性。從小開蛤,她便被培養為族長的繼承人,她絕不會為了我們,置族人的生死安危不顧,拋下一切到邊荒集來。這更不符她和慕容垂協議,她只負責對付拓跋珪,你老哥則由我伺候。”

燕飛道:“你肯定邊荒集只有你一個秘人?”

向雨田信心十足的道:“當然肯定,若有其它秘人在,怎瞞得過我?”

又道:“但慕容垂一方會派探子到邊荒集來收集情報,通過慕容垂,明瑤可以掌握在集內發生的所有重大事件。我們的所謂決戰當然瞞不過她。”

燕飛提醒他道:“明天你記得全力出手,絕對不要留情,我們不但要騙慕容垂的人,還要騙過我的荒人兄弟,這才叮騙過明瑤。

向雨田苦笑道:“難道我見你捱不住仍痛下殺手嗎?你的要求似乎過份了點。”

燕飛道:“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好嗎?我是藉你來練一種特別的劍法,天下間能在這方面助我一臂之力的不出三人,而你正是其中之一。明白嗎?只要你想想我是打不死的,便可以放心出手。”

向雨田不是滋味的道:“你可以掌握我的深淺嗎?”

燕飛沒好氣道:“若我能把你看通看透,你根本就沒資格成為我練成劍法的對手。”

向雨田容色稍緩,道:“這兩句話我比較聽得入耳,坦白說,有時你說的話確令我裝得滿肚子窩囊氣。不要怪我婆媽,天下間哪有一種練功方法,是在與相持的對手作生死決戰時進行的?一個不好,就要賠掉老命。”

燕飛從容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昨晚擋你的三招,全是臨時創出來的,沒有你,肯定練不成這三招。”

向雨田動容道:“你不是說笑吧?”

燕飛正容道:“當然不是說笑。我必須在-夜間悟通整套劍法,而你是我速成的唯一快捷方式,明白嗎?”

向雨田問道:“那明晚決戰時,我該在何時收手,鳴金收兵呢?”

燕飛理所當然的道:“當然是你感到結果將是兩敗俱傷,不得不收手,否則將難全身而退的一刻,如此才能使人信服,不會懷疑。”

向雨田有點恨得牙癢癢的道:“給你說得我不但心癢,更是乎癢。你只嚐過我鍊子球的滋味,卻未試過我的劍法,而使劍才是我武技的精華所在。”

燕飛笑道:“放手而為吧!如此才刺激有趣,坦白說,你我難得遇上對手,不盡興一場,如何得住老天爺?”

向雨田搖頭失笑道:“真怕收不住手,斬下你的人頭,看你還如何復活?”

燕飛道:“那我只好怨自己學藝不精,你亦不用心中內疚,向明瑤討回寶卷後,放情大笑三聲,然後去好好修練你的種魔大法。”

向雨田一震道:“對!在這樣的情況下殺死你,我對得住天地良心,不論明瑤說甚也不能再影響我。”

燕飛欣然道:“垣才是最正確的態度,我們更不用約定日後該這樣做或那樣辦,一切順乎自然,只要你保持不殺人作風便成。”

向雨田道: “我倒另有主意,我可以藉辭修練某一種武功,告訴明瑤練成後便可殺死你,那當她日後無法奈何你時,就會央我出來對付你,如此我便暫時不用捲入你們和她的鬥爭裡,靜待和你再決雌雄的一刻。”

  燕飛讚道:“聰明的傢伙。”

向雨田愕然道:“這正是你爹向我說的第一句話。”

  燕飛呆了來,心中百感交集。冥冥之中,像有一道命運的絲線,把他、向雨田和万俟明瑤緊縛在一起。

向雨田喟然道:“今晚的感覺真古怪,我很少當別人是朋友,但和你的關係卻非常離奇,似是最親密的人,但偏偏明晚卻要與你生死相搏,但大家又是合作夥伴的關係,今我愈想愈胡塗,愈想愈有趣,但又有一種高度的危機感,怕玩火玩過了頭。”

燕飛道:“多想無益,回去好好睡一覺?不要再來找我了,害我要不停向自己的兄弟交代。”

向雨田笑道:“其中一個要你交代的人,肯定是卓狂生。”

言罷跳了起來,拍拍背上長劍,道:“我這把傢伙名”思古“,是我親自鑄造打煉的神兵利器,當年硬闖秦宮,沒有人是我三合之將,希望燕兄不會令我失望吧!我已決定全力出手,因你胸有成竹,隱操勝券的言語神態,令我很不服氣。”

燕飛笑道:“我成功了,我是故意激起向兄的求勝之心的。”

  向雨田苦笑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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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雪中送炭

向雨田回到小建康的旅館,王鎮惡正在大門外等候他,神情肅穆。向雨田笑道:“難怪剛才見不到王兄參加燕飛的洗塵宴,原來到了這裹來,抱歉讓王兄久候了,不知有何賜教?”

王鎮惡隨他往住房舉步,道:“我等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咦!向兄神態看來非常輕鬆。”

向雨田領著他沿廊道而行,笑道:“不論是對陣沙場,又或兩人對壘,事前必須盡量放鬆自己,方能以最佳狀態出戰。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燕飛,他根本不把明晚一戰放在心頭。”

王鎮惡大訝道:“你真的去見過燕飛?”

向雨田來到客房前,推門而入,道:“王兄請進來。”

兩人坐好後,向雨田點頭道:“王兄說得對,燕飛的確是個難以形容的人,到現在我仍摸不清他的底子。”

王鎮惡鍥而不捨的問道:“向兄剛才因何事找燕飛呢?”

向雨田終於親身體驗到燕飛向他的荒人兄弟砌辭解釋的為難處,王鎮惡雖然不算是兄弟,但至少是半個朋友,不能請他閉嘴了事。苦笑道:“我和燕飛是認識的,那時他有另一個名字,這算不上甚麼秘密,王兄今回來找我,有甚麼事呢?”

王鎮惡問道:“明晚你和燕飛的決戰可以取消嗎?”

向雨田笑道:“認識歸認識,但我和燕飛,一個代表秘族,一個代表荒人,為的並不是個人恩怨,決戰是勢在必行,王兄可以省回要說的話。”

王鎮惡道:“首先我要對向兄表明,我今次來見向兄只有善意而無用心不良的企圖。事實上我們荒人對向兄亦只有好感而沒有惡感,且非常佩服向兄的手段、才智和武功。但燕飛也是荒人最尊敬的人,我們實在不願看到你們任何一方有甚麼閃失。”

向雨田啞然笑道:“王兄雖然說得客氣,但骨子裡卻透出著要我量力和知難而退的意思。告訴我,在王兄和你的荒人兄弟心中,是否沒有人想過燕飛會輸呢?”

王鎮惡對向雨田的坦白大感難以招架,只好道:“荒人對燕飛的信心,並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而是他總能在最惡劣的情況下,創出令人意外的奇蹟,至乎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在荒人心中,燕飛已非凡人,而是像神一般擁有超凡的力量。試問這樣的一個人,怎會有輸的可能?”

向雨田大感興趣的問道:“王兄你本身又有何看法?是否也認為我向雨田贏面極低,至或必敗無疑?”

王鎮惡苦笑道:“我確實有受荒人對燕飛的信心感染,但仍可保持理智,就事論事。以向兄的性格作風,如果可以的話,昨晚便該不讓燕飛活著回來,卻義約期明晚再戰,可知向兄在毅燕飛的行動上,遇上困難。”

向雨田聳肩道:“但也可以是我已摸清楚燕飛的斤兩,認為若能在荒人圍觀的情況下,斬殺燕飛才能得到最佳的效應,所以我沒有宰掉燕飛,燕飛也沒有宰掉我,暫時休戰。”

王鎮惡訝道:“向兄這番話絕非由衷之言,因為要得到最佳效應,把燕飛首級高懸集內任何一處便成,何用於集內再決一生死,成功後還要躲避荒人的追擊,豈是智者之選?”

向雨田攤手嘆道:“給你看破了,我真的很難向你解釋清楚。”

王鎮惡欣然道:“我是首次感到向兄當我是朋友,所以感到為難。我有個提議,只要向兄肯點頭,我可以設法讓向兄風風光光的下台,不用冒這個險,向兄不是最珍惜生命嗎?人死了便一切皆空。我不是認定向兄必敗無疑,這方面當然只有向兄清楚自己勝出的機會。”

向雨田點頭道:“你很夠朋友,不過其中的情況異常複雜,我是不得不戰,燕飛也沒有別的選擇。好哩!這方面工兄再不要浪費唇舌,乇兄的好意我心領了。”

王鎮惡仍不死心,問道: “真的沒有別的選擇?”

  向雨田斷然道:“絕對沒有。”

王鎮惡失望的道:“這是何苦來哉?”

  向雨田忍不住的嘆了一口氣。

王鎮惡奇道:“向兄為何嘆氣?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

向雨田有感而發的道:“邊荒集是個奇妙的地方,很合我的喜好,離奇的玩意到處都是,集內在一片萎靡頹廢、醉生夢死的氛圍中,偏又充滿追求自由的活力,人人都可放手幹自己所喜歡的事,只要依足規矩,便沒有人干涉。我一直以為沒有任何人或事可以改變我,但我剛才竟感到對你有點心軟,由此我便知道自己有些兒被改變了,邊荒集的感染力真厲害。”

王鎮惡道:“你仍認為我在這裡是等死嗎?”

向雨田微笑道:“那就須看明晚的戰果,只要燕飛真的死不了,那輸的將是我們秘族和慕容垂。邊荒集是個教人驚異的地方,彷彿有用之不盡的力量。我可以說的就是這麼多,王兄再不用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王鎮惡知他在下逐客令,識趣的告辭離開。

劉裕、屠奉三和老手三人站在指揮台上,觀看漆黑一片、波濤洶湧的大海。

天上灑下絲絲細雨,星月無光,老手憑他的夜航奇技,在船上沒有一點燈火照明下,“奇兵號”昂然在海面靠岸滿帆疾駛。

他們離岸足有二十里許遠,更遠處數十點燈光時現時隱,卻看不清楚是屬哪類型的船隻。

老手沉聲道:“肯定不是漁舟,漁家也有聯群結隊左捕魚的,但絕不會數十艘船一起出動,致分薄了魚獲。更不會只在船尾掛上一盞風燈,而該是燈火通明,不會如此鬼鬼祟祟。”

劉裕道:“也不會是北府兵的戰船隊,因為沒有隱蔽行藏的必要。唯一可能性,那就是天師軍的船隊。”

屠奉三沉聲道:“他們若是到長蛇島去,就是要偷襲我們。”

劉裕冷靜的道:“依時間看,該是文清的船隊引起了徐道覆的警覺,因而發現了我們的海上基地。”

接著問老手道:“我們可否趕過他們,先一步到長蛇島去?”

老手傲然道:“垣個完全不成問題,依現在我們和敵人在船速上的差距,我有把握比敵人早半個時辰到達長蛇島:問題在敵人可能不止一支船隊,而是有數支之多。”

劉裕道:“這已不在我們現時考慮的範圍內,一切要靠你哩!”

  老手一聲領命去了。

屠奉三道:“我們是有點低估了徐道覆,如非劉爺你忽然心血來潮,連夜趕回長蛇島去,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劉裕道:“或許我確實是真命天子,又或許只是我們命不該絕,不論如何,只要我們尚有一分氣力,就會拼下去,直至取得最後勝利。”

   “呵!”

紀千千醒轉過來,第一個感覺是渾身舒泰,氣脈暢順,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且有點忘記了自己是誰。

  “小姐醒了!”

紀千千心忖這個聲音很熟悉,記起是風娘的聲音時,有人撲往她身上,哭了起來。紀千千張開眼睛,入目是哭成淚人兒的小詩,自己仍躺在床上,風娘立在床旁,一臉關切的神色,也帶著點疑惑。

房內點亮了油燈,窗外黑沉沉的。

紀千千摟著伏在身上泣不成聲的小詩,坐起身來,訝道: “現在是甚麼時候?仍未天亮嗎?”

小詩想答她,但又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痛哭,卻是歡喜多於悲傷。從她哭得紅腫的眼皮來看,她該曾哭過多次。

風娘坐到床沿,輕撫小詩背脊,愛憐的道:“不要哭哩!小姐沒事了,小詩姐該笑才對。”

又答紀千千道:“這是第二夜,小姐睡了足有一日-夜,一直發著高燒,卻沒有病狀,呼吸慢、長和細,似是練功的狀況,所以我-直勸小詩姐不用憂心,也沒有找大夫來看小姐。小姐現在感覺如何?”

紀千千的回憶倒流入腦海襄,想起昏睡前那美妙的-刻,當時她在心靈內呼喚燕飛,正撐不下去時,她再次聽到燕飛愛劍的嗚叫聲,便如那次在邊荒四景之一的“萍橋危立”聽到的一樣,分別在今次嗚音來自心靈的至深處,彷如暮鼓晨鐘,震盪著她每一道經脈,融融渾渾,在她和燕飛連結起來的心靈空間內來回激盪,餘音不絕。

在劍鳴的一剎那,她的心靈與燕飛渾然合一,無需任何語言便完全徹底地掌握了燕飛的處境和狀況,得知燕飛不但仍在人世,還曉得他活得比任何人部好。

  然後她便失去知覺,直至此刻。

  紀千千道:“我沒事哩!”

小詩從她懷裹抬起頭來,梨花帶雨的哭著道:“小姐真的沒事嗎?嚇死小詩了。”

紀千千心叫不炒,如慕容垂曾來看過她,憑慕容垂的精明,說不定會看出一些端的,再不會像以前般對自己全無戒心。微笑道:“我真的沒事!”

轉向風娘道:“我現在感覺很好,肚子還有點餓呢。”

風娘拍拍小詩肩頭道:“小詩姐沒聽到嗎?小姐肚子餓哩!”

小詩慌忙起立,又再深深的看了紀千千兩眼,出房去了。

剩下紀千千和風娘兩人,氣氛登時異樣起來。

風娘輕輕道:“皇上前天離開榮陽,到現在仍未回來。”

紀千千更生出心虛的感覺,曉得風娘看破她的心事,不過她的心已安定了下來,因為任風娘如何聰明,深通人情世故,也萬想不到自己競擁有與燕飛心靈相通的奇異能力,只會猜自己是在秘密練某一種奇功,日的就是要逃走。風娘這兩句話,更令她生出希望,風娘似是站在她和小詩的一方,至少同情她們。

  紀千千道:“風娘……我……”

風娘微笑道:“小姐沒事便好哩!不願說的便不說吧!最好是當作沒事發生。沒有人知道此事,老身也不會告訴皇上。”

  紀千千感激的道:“風娘……”

風娘阻止她說下去,道:“有些事最好是不要說出來,小姐的眼睛回復了神采,比以前更明亮,小姐再見皇上時,須留意一下。我去看看小詩姐,她一直沒合過眼,我怕她會累病了。”

  說罷離開房間。

紀千千閉上眼睛,忽然間,她心中重燃起希望的火焰,自被擄北來之後,她從未有一刻感到前路如此光明,不但因燕飛尚在人世,令她有失而復得的狂喜,更因風娘態度上的轉變,等若雪中送炭,使她在冰天雪地的環境裡仍感到溫暖。

  燕飛想想也感荒謬。

由最初他費盡唇舌,不惜洩露仙門的秘密,力圖勸向雨田打消決戰的念頭,到剛才幹方百計激起向雨田爭勝之心,其中只隔了一個白晝。

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他的心情亦經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解開了不少自懂事以來便長繞心頭的疑團。

他明白向雨田,可算是向雨田的真正知己。向雨田雖然是貨真價實的正宗魔門傳人,且是最出類拔萃的魔門高手,但卻不像譙奉先、李淑莊等魔門中人,他完全不受魔門的傳承囿限,不但擁有自己獨立的思想、理念和追求目標,還是個熱愛自由的人。

向雨田最大的優點是肯坦誠面對自己、認識自己,所以他放過高彥,因為明白殺死高彥會為他帶來歉疚終生的後果。

因他正是這樣的一個人,故此直到今天,他仍感到對不起万俟明瑤。

燕飛逼他全力出手決鬥,正是要他向万俟明瑤清償欠債,只有向雨田清楚自己已為万俟明瑤盡了最後的一分力,依然無功而還,他的心結方能解開,安安樂樂的與燕飛合作,設法取回《道心種魔大法》的下卷。

燕飛這麼做亦是為了万俟明瑤,當她明白向雨田確實為她盡了全力,而不是打開始便背叛她,她的心會舒服多了。

向雨田雖然聰明絕頂,但聰明人往往對與己身有關的事聰明一世,胡塗一時。故此並不明白燕飛的真正心意。

向雨田像万俟明瑤般高傲自負,最受不得激將法,尤其受不了來自有足夠資格作他的對手的人的輕蔑。

他有把握擊敗向雨田,但又不重創他,達致他要求的戰果嗎?

  他不知道。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向雨田並未練成“魔種無極”,不像孫恩今他完全掌握不到能擊敗他的方法。

如果他真能令向雨田知難而退,退而合作,他還要感謝向雨田,因為沒有他昨夜的一戰,他是沒有可能悟通整套全新的劍法。而明天的決戰,將是他試劍的最好機會。

他同意向雨田對万俟明瑤的看法。

万俟明瑤心高氣傲,向雨田的離棄深深傷害了她,亦非常不服氣,故她不停地在找尋另一個在各方面都不遜色於向雨田的情人,但每一次她都失敗了,於是她不住的拋棄情人,斬斷情絲,直至在長安遇上燕飛。

燕飛到今天才明白向雨田為何對他那友善,因燕飛曾是他的希望,向雨田比任何人更希望万俟明瑤有個好歸宿。

但燕飛當時卻有個缺陷,就是武功尚差万俟明瑤兩籌,當然更比不上向雨田。

命運就是如此,假如燕飛當年有現在的本領,命運會循另一個方向進行,燕飛也不會有後來的奇遇,而該是隨万俟明瑤返回沙漠,過他們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可是造化弄人,事實並非如此,万俟明瑤始終無法完全接受燕飛,今他們的熱戀變成一種苦難,同時更折磨著燕飛、万俟明瑤和向雨田,三個人都是受害者。

那今燕飛不堪回首,只想忘記的一天終於來臨,万俟明瑤一時憤恨下辱罵他及小上向雨田,更表示她愛的是向雨田。

或許她只是一時的氣話,但已嚴重地傷害了燕飛。

就在那個神傷魂斷的晚上,燕飛在沒有一句道別話下悄悄離開,結束了他和万俟明瑤糾纏數月的苦戀。

  前塵往事,不堪回首。

燕飛站起來,準備離開碼頭,就在這一刻,他心中生出被人在暗中窺伺的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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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魔門鬼影

  燕飛大感驚懍。

窺視他的人藏身穎水對岸的黑暗中,一座姜燕聯軍遺留下來的箭樓之上,感應一閃即逝,以他的靈銳,也有是否錯覺的懷疑。

這個人該是自他和向雨田到這裡說話後,因怕惹起兩人警覺,故潛往對岸遙遙監視他們,即使被發現,也因有河道阻隔,可以從容逸走。

他並不擔心對方偷聽到他們的對話,因為他和向雨田交談時都以真氣蓄聚聲音,只送往對方耳內,不虞外洩。

他擔心的是對方具有極高明的潛踪匿蹟之術,競可瞞過他的靈覺,可知非是一般凡俗的心法。直至他起立打算離開,對方心靈始露出一絲空隙,讓燕飛感應到他的存在。

  天下間竟有如斯功法。

對方輕功極端高明不在話下,最教人驚異是其能把心靈隱蔽的功夫,天下確是無奇不有,想到這裡,心十一動,記起李淑莊曾提起過的魔門高手鬼影,人如其名,只聽外號便知此人必是精通遁術的高手,所以才被派往監察他和孫恩在縹緲峰的戰況。只從鬼影準確地掌握兩人不分勝負的離開,而他和孫恩均沒有察覺,便知此人名不虛傳。

這時燕飛可肯定正隱伏於對岸的正是鬼影,不由心中殺機大盛,心忖此人從太湖一直追踪著自己到這裡來,有如附骨之蛆,不干掉他,以後如何過日子。

  心中一動,詐作回集去了。

劉裕和屠奉三極目前望,黑暗的海面上另一艘沒有任何燈火的船,正從遠處全速駛近,與他們一樣靠岸而行,但離岸比“奇兵號”沓上數里。

劉裕發出命令道:“亮燈號打招呼!”

屠奉三皺眉道:“如果不是大小姐的座駕舟,我們豈非暴露行藏?”

劉裕沉聲道:“你認為機會大嗎?”

屠奉三點頭道:“確有很大的可能性。”

劉裕道:“只要有三分的機率,我便會試試看,因為失之交臂的後果會非常嚴重,天師軍的戰船隊正在後方趕來。”

燈火閃亮,打出荒人問好的燈號,黃色和綠色的燈光交替閃爍,如是者共閃十六次,又回复先前的烏燈瞎火。

劉裕和屠奉三緊張起來,如果來船是天師軍又或北府兵的戰船,都會令他們惹上麻煩。

起初對方似乎沒有反應,驀地來船同時亮起紅、白、藍三色燈號,達三息之久,倏又斂沒。

  “奇兵號”上的兄弟齊聲歡呼。 “

劉裕欣然道:“逗一苦押對了,果然是我們的大小姐。”

屠奉三如釋重負的道:“大小姐安然無恙,證實了我們佔上先機,搶在敵人的前頭。”

老手不待劉裕吩咐,改變航向,朝江文清的雙頭艦駛去。

  兩船不住接近。

劉裕一顆心忐忑躍動,心情有點像浪跡天涯的遊子,流浪多年,嘗盡人世間種種滄桑後,回到一直盼望他回家的小情人身旁,準備向舊情人懺悔過去的胡作非為,請求她的原諒。

燕飛潛入向雨田隔鄰的客房,盤膝坐下,功聚雙耳,聽覺提至極限,以他的功力,縱然對方以氣功蓄斂聲音,仍難避過他的聽覺。

要瞞過身俱魔種的向雨田並非易事,但燕飛因有與孫恩玩這個特別遊戲的經驗,懂得如何收藏心靈的信息,兼且這是人多氣雜的旅館,遠比在空曠無人的荒野容易。

那個他認為是叫鬼影的魔門高手,於上游渡河,接著便朝小建康的方向潛去。在暗裡監視的燕飛見到他迅捷的身法,也要自認遜色,此人身法之高明,是他從未見過的,明明見著他在騰躍閃動,也有疑幻疑真的感覺,尤其對方允分利用了黑暗和建築物的掩護,身形有若失去了實質,確不負“鬼影”之名。

要追躡這樣的一個人,以燕飛之能,亦自問辦不到,幸好他猜到鬼影該是到旅館找向雨田,遂先一步到旅館去。

向雨田房內全無聲息,換了一般高手,會以為房內沒有人,但燕飛卻憑直覺曉得向雨田在房內。

  待了半晌,終於有動靜了。

向雨田房外傳來彈甲的聲響,共四下,前三下是連續的,最後一下隔了三息之久。

向雨田的嘆氣聲在房內響起,有氣無力的道:“早猜到你們會來找我。”

正在竊聽的燕飛更肯定對方是魔門高手鬼影,否則向雨田不會有這句話。無意間他學懂了魔門相認身分的信號。

向雨田聲音轉細,顯是運功蓄斂音浪,道:“唉!今次更頭痛,原來是你老人家。”

燕飛心中奇怪,以向雨田的武功,是不用怕任何人的,為何見到鬼影會叫頭痛。

向雨田說了句更奇怪的話,道:“寫吧!”

燕飛大惑不解時,向雨田嚷起來道:“我的娘,我和燕飛交談時,你竟在對岸!”

直到此刻,燕飛仍沒有聽到鬼影說的話,他根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向雨田便像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燕飛醒悟過來,鬼影原來是個啞巴,所以向雨田著他把話 “寫”出來。

通常啞巴也是聾子,但鬼影顯然聽得到向雨田的聲音,否則向雨田也須把要說的話寫出來,讓鬼影看。

房內沉靜下來,但燕飛知道對話仍在進行著,只因鬼影書寫需時罷了。

向雨田忽道:“這句要再寫過,我掌握不到。”

燕飛一時間胡塗起來,不明白向雨田為何有掌握不到的情況,難道鬼影寫出來的字太潦草,難以辨識?旋又明白過來,鬼影該是在向雨田攤開的手板上寫字,方會發生這種情況。

好一會後,向雨田嘆道:“你是否逼我殺了你呢?”

燕飛被向雨田這句話嚇了一跳,完全不明白為何忽然要喊打喊毅。

一陣沉默後,向雨田問道:“你曉得燕飛是誰嗎?”

  燕飛愈聽愈胡塗。

向雨田忽又笑起來,語氣輕鬆多了,道:“差點給你唬倒,我心中一直在想,又黑又暗,加上我們說話時仰天望湖,又或側頭說話,就算你的眼睛比我更銳利,亦難盡見我們嘴皮子的動作。哼!竟敢來騙我向雨田,是不是活得不耐煩哩!”

燕飛恍然大悟,鬼影不但是啞巴,且是聾子,不過他卻有能讀懂唇語的超人本領。向雨田說得對,當時又黑又暗,鬼影卻躲在離地十多丈的箭樓上,隔了一條寬闊的穎水,任他眼力如何厲害,只能掌握他們小部分的談話。所以向雨田試探清楚後,如釋重負,要騙向雨田,實是非常困難。

燕飛心叫好險,幸好他和向雨田談話的環境特別,否則如被鬼影“讀”得他們所有對話,後果真的不堪想像,只要他向万俟明瑤透露,他們的大計便要胎死腹中。如果万俟明瑤一怒之下燒掉寶卷,就更糟糕。

不過即使鬼影對他們的交談一知半解,仍是嚴重的事,故而向雨田心中不住轉苦殺人滅口的念頭,只因念著大家同屬魔門,以致猶豫難決,否則以向雨田的性格,早向鬼影動粗。

向雨田的聲音又傳來道:“鬼影你雖然來見過先師,但不等於你是先師的朋友,先師便曾說過,聖門中人一切以利益先行。你對我有利,便是夥伴朋友;不合我的利益,便是敵人,沒有甚麼人情可說的。你要我為聖門出力,但我卻認為聖門現在做的事根本只是緣木求魚,盡做著最愚蠢的事。這是個大亂的時代,沒有人有能力逆轉整個局勢。你來勸我,我卻要反勸你們,省點氣力吧!現在仍不是時候。這是我對你們最後一次好言相勸,由今夜開始,以後再不要來煩我,你當我很有空嗎?如敢再來煩我,休怪我向雨田反臉無情。”

  房內沉寂下去。

  陰奇騰空而起,落往奇兵號。

  劉裕大訝道:“大小姐呢?”

陰奇笑道:“這是我和大小姐分手前,告訴大小姐我猜劉爺會說的第一句話,果然給我猜個正著。”

劉裕老臉一紅,道:“沍個不難猜吧!你是去迎接大小姐,卻不見你和她一起來,不問這句問哪一句呢?”

兩船並排在海浪上推進,海風刮來,吹得眾人衣袂飛揚。

屠奉三笑而不語,陰奇拿江文清來開玩笑,正代表荒人希望劉裕和江文清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亦代表眾兄弟對江文清的擁戴和愛護。

陰奇與江文清關係極佳,更是大力撮合兩人。

陰奇笑嘻嘻道:“劉爺也可以問”宋爺到哪裡去了?為何見不到宋爺。 “對嗎?”

劉裕招架不來,苦笑道:“好吧!為何不見大小姐和宋大哥一起隨你來呢?”

陰奇正容道: “大小姐率船隊在來此的海途上,發覺被天師軍的戰船跟踪,雖撇掉敵人,但已知不炒,所以到達長蛇島後,立即開往離岸更遠的島嶼躲避,並著我回來告訴你們。”

屠奉三道:“大小姐這個決定很高明,天師軍的戰船隊正蜂擁而來。”

陰奇神情古怪的道:“今次我見到大小姐,她給我煥然一新的感覺,又或可以這樣說,她又變回當日的邊荒公子了。”

劉裕心中欣慰,曉得在此關鍵時刻,江文清終於回復了信心和鬥志。

屠奉三大喝道:“改變航向。陰奇你來領路。”

兩船的兄弟同聲叱喝,戰船偏離陸岸,往大海的東南方乘風破浪去了。

向雨田嘆道:“我們錯失了殺他的唯-機會,但我真的沒法狠下心腸,我快變成個心軟的娘兒哩!”

燕飛明白過來,鬼影離開了,向雨田這句話不是說給鬼影聽的,而是說給他燕飛聽。不由心中苦笑,向雨田的魔種確實不在他的金丹之下,明晚將是非常艱苦的一戰。

向雨田續道:“我們剛才在碼頭處的對話,即使有人在旁邊聽著,也只會聽得一頭霧水,何況是只靠眼睛去讀人說話的鬼影,所以我反不擔心他會洩露我們的秘密,問題只在他已對我們生疑,而鬼影是天生有缺陷的人,懷疑心會比一般人更重。唉!他娘的!明天想不全力出乎也不成。讓我告訴你吧!鬼影曾到沙漠去找你爹,央他出山。你爹拒絕了他,但亦請他到長安探聽族長的情況,所以鬼影是認識明瑤的,我今晚開罪了他,他是不會罷休的。”

  燕飛道: “我殺了他如何?”

向雨田道:“你爹曾向我說過,天下間只有鬼影是他完全沒有把握能殺死的人,因為沒有人可追上他。他若躲了起來,更是任何人也無計可施的事,包括你和我在內。”

稍頓續道:“如果高彥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鬼影便是聖門最高明潛踪匿蹟的超卓探子。明天你真的有把握嗎?在鬼影的監察下,我稍有保留也會露出破綻,若被他看破我們弄虛作假,我們的大計將要泡湯。”

燕飛道:“兄弟!全力出手吧!千萬不要有任何保留,只要你想著寶卷,自然會盡力而為。我走哩!好好睡一覺。”

聶天還像從沉思裡醒轉過來般,瞥了正跨檻進入小廳的郝長亨一眼,道:“長亨坐!”

郝長亨走到他身旁坐下,識趣的沒有說話。

聶天還若有所思的沉吟了好一會,才找到話兒似的問道: “多年以來,我們一直與桓家為敵,但我們仍能不住壯大,長亨可知是甚麼道理呢?”

郝長享忙道:“全賴幫主英明領導,我幫上卜又齊心抗敵,故能保不失。”

聶天還道:“長亨尚未能說出其中關鍵的因素。”

接著雙目閃閃生輝,續道:“直到今天,我們的實力仍是難與雄霸荊州的桓家相比,但桓家仍沒法奈何我們,桓玄更改弦易轍,與我們結盟合作,許以種種利益,實因我們兩湖幫的獨特形勢。”

郝長亨直至此刻,乃不曉得聶天還找他來有甚麼吩咐,只好恭敬的聽著。

聶天還忽然岔開道:“剛才我去看雅兒,她睡得香甜,嘴角還掛著笑容,該是在作好夢。唉!這孩子。”

郝長亨心忖自己亦準備上床睡覺,卻被聶天還召來,肯定聶天還有心事。

聶天還又返回先前的話題,道:“一直以來,我們採取的是與民共利的策略,故影響力能深入社會的各個階層,與民眾的利益結合,但我們從不稱王占城,亦沒有予敵可攻打的固定基地,等於整個兩湖都是我們的基地,所以即使以桓家的強大實力,亦對我們無從人手,奈何不了我們。”

郝長亨點頭道: “確是如此,每次敵人大舉來犯,我們便坐上戰船,遁入兩湖,從有影變成無形,再覷準敵人強弱擇肥而噬之,令敵人每次都損兵折將而回。”

聶天還沉聲道:“長亨可有想過,我們這種無影無形的策略,將隨我們的出擊而徹底改變過來呢?”

郝長亨愕然道:“幫主的意思……”

聶天還道:“我沒有甚麼特別的意思,也不是要半途而廢,只是在思索形勢發展的每-種可能性。桓玄這小子秘密與譙家結盟,惹起了我的警覺。如果桓玄與我們合作竟是引蛇出洞的陰謀詭計,那桓玄實比死鬼桓沖更高明厲害,我們怎也要防他一手。”

郝長亨點頭道:“桓玄從來都不是可靠的伙伴。”

聶天還微笑道:“昨晚我忘記問你一件事,當雅兒為高彥說話時,當時她是怎樣的一副神態,以你對她的認識,她是說真話還是為高彥撒謊呢?”

郝長亨大感頭痛,現在輪到他選擇該說真話還是假話,真話當然是尹清雅為高彥說假話,但若如實說出來,等於出賣尹清雅,只好中間著墨,道:“清雅說自己與高彥沒有那種關係,肯定是真的,她……”

聶天還不耐煩地截斷他道:“只聽長亨這兩句話,便知你像雅兒為高彥說好話般在為雅兒開脫。我要聽的是最坦白的話,因為我想曉得雅兒是否對高彥情根深種。”

郝長亨頹然道:“清雅的確是愛上了高彥,否則怎會焉高彥說好話呢?”

聶天還全身一震,再說不出話來。

郝長亨心忖聶天還心中早有想法,只不過想經由自己去進一步證實,待要為尹清雅美言幾句,聶天還像失去談話的興趣,揮手苦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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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沙漠真情

拓跋珪策騎馳上坡頂,勒馬停下,雙戟交叉掛在背上,從肩後左右斜伸出來,配合他高挺的體型、雄偉的容顏襯著披肩的長發,坐在軒昂的駿馬上,確有不可一世,君臨大地的霸主氣勢。

楚無暇緊隨他快馬加鞭的奔上山坡,來到他馬旁。她把秀髮束成數十條髮辮,自由寫意的垂往兩肩和香背,突出了她修美的頸項,強調了她美麗的輪廓,加上她動人的體態,與拓跋珪並騎而立,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二十多名武功高強的親隨,散往四方,監察遠近的動靜。

參合湖寧靜地躺在長坡的盡處,反映著天上星月的光輝。

比之當日參合陂之戰時的情景,又是另一番面貌,這夜天氣極佳,彎月斜掛夜空,大地舖著白雪,掩蓋了幾個活埋了數万燕兵的萬人塚,純淨的白雪,把一切醜惡淨化了。

拓跋雙目閃閃生光,居高臨下掃視這把他命運扭轉的戰場,耳際似是響起千軍萬馬撕殺的聲音,震徹雲宵,腦海浮現著燕人被活埋時的慘厲絕望的臉容。

他的兩千兵馬,經一天一夜不停的趕路,此時停歇下來紮營休息,他卻無法入睡,忍不住到來憑弔戰場。

拓跋珪比任何人更清楚,參合陂之戰是他平生功業的轉折點,如果輸掉此仗,他將永無翻身的希望。

  但他贏了,且是大獲全勝。

拓跋珪探手往下,輕撫掛在馬旁的長矛,此矛重三十斤,長一丈,是他在馬上作戰的最佳伴侶。若論騎射功夫和馬上作戰的能力,他自十六歲後便趕過拓跋儀,成族中之冠,即使強如燕飛,在這方面也要遜他一籌。這當然是指以前的燕飛。

他忽然往楚無暇瞧去,剛好捕捉到她別頭凝視著他的眼神,楚無暇被他看得嬌軀微顫,竟不自覺的避開他的眼光,垂下頭去。

拓跋珪也心神一震,因為他還是首次看到這美女嬌羞的神情,當他出奇不意望進她秀眸裡去,看到的是她心迷神醉的思緒,便像把她的心削了開來,掌握到她的真心。

拓跋珪微笑道:“無暇害羞哩!”

楚無暇耳朵都紅透了,嗔道: “族主在使姦,明明看著那個湖,忽然卻看人家。”

拓跋珪心忖我不但在看湖,還想著湖旁積雪和泥上下的 “東西”,唉!如有選擇,谁愿把大批活人埋掉?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當年漢人的秦將白起把敵人埋掉的心情,因為那亦是他的親身體驗。

白起把秦國與敵人的兵力對比扭轉過來,導致秦國從此變成一強獨大;他亦把與燕人的兵力對比拉近,否則冬天還未來臨,他早被逐回盛樂等死。

他不知道白起是不是沒有選擇,但他清楚自己確是沒有另-個選擇。

忽然間,他只想遠離此地,且永遠不再回來。

拓跋珪平靜的道:“我們回營地去。”

楚無暇以帶點撒嬌的語氣,輕輕道:“我累哩!”

拓跋珪沒好氣的道:“我剛才早勸你留在營地休息,你卻堅持要隨我來,現在又是你先喊累。”

楚無暇白了令他心跳的一眼,然後輕巧的從她的馬背翻到他的馬上去,嬌軀偎入他懷裡,拓跋珪自然而然的騰出一手摟緊她。

楚無暇呻吟一聲,閉上美目,渾體嬌軟無力。

拓跋珪一手按在她沒有半分多餘脂肪的小腹,另一手控韁馳下長坡,楚無暇的座騎懂性的追在身後。

拓跋珪生出擁著一團烈焰的感覺。

那天亦非常的炎熱,沙漠的熱浪蒸烤著他和燕飛,身上的水分不住蒸發消失,體內的血液也似因缺水而過於濃稠致無法流動,腳踩在滾燙的沙上傳來鑽心的痛楚,雖沒有脫靴察看,但憑感覺便知腳板起滿了水泡,水泡爆破後的感覺更令他們苦不堪言。

拓跋珪強忍著隱隱作痛幾近乾裂的喉嚨,感到呼出來吸進去全是烈火。

四周是一個接一個的沙丘,沒有絲毫生命的跡象,沒有盡頭,荒蕪的情景令人被失去所有希望的沮喪徹底支配。

走了近五個時辰,那怪人說的綠洲仍沒有出現,太陽早移往丙面,但其威力卻是有增無減。

拓跋珪嘆道:“我們是否做了傻瓜?”

燕飛苦笑道:“我可以說甚麼呢?”

拓珪蹲了下來,道:“我想過自己會被人殺死,會被餓狼咬死,甚至是自盡而死,卻從沒有想過就要渴死。這算哪門子的命運?”

燕飛學他般蹲下來,取出水袋,搖晃了一下,道:“只剩下兩口水,要不要現在喝了它?”

拓跋珪點頭道:“再不喝,可能捱不到太陽下山。”

燕飛拔開塞子,珍而重之的舉起水袋喝了半口,然後遞給拓跋珪,後者一把接過,飲乾了水袋餘下的水,接著一震道:“小漢!”

燕飛微笑道:“大家兄弟,誰喝多點誰喝少點有甚麼問題。”

拓跋珪心中一陣激動,哽咽著道: “你真是我最好的兄弟,自己喝一小口,卻讓我喝一大口,如果我這次死不掉,我永遠會記著這件事。”

燕飛道:“我們一定死不了。我們在這裡等待太陽下山,老天收火後,我們掉頭回去,天明前該可離開這鬼地方。”

拓跋珪沮喪的道:“對於沙漠我比你所知道的要多一點,白天和黑夜是兩個極端,如白天是火,晚上便是冰,一熱一冷,我們撐得住嗎?我和你都是衣衫單薄。唉!”

燕飛斷然道:“既然如此,我們便繼續往前走。”

拓跋珪失聲道:“你還信那怪人害人的謊話嗎?我們給他害得還不夠慘嗎?”

燕飛垂頭道:“我們一定不可以就這麼放棄。”

拓跋珪明白燕飛正想念他娘,探手抓著燕飛道:“相信我,我拓跋珪是永遠不會放棄的,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會奮鬥下去。你和我都不會死。”

  燕飛輕輕道:“我相信他。”

拓跋珪不悅道:“害我們到這種田地,還要相信?快五個時辰哩!由日出上到日落,仍見不到綠洲的影兒。”

燕飛道:“或許我們是走錯了方向,或許四個時辰是以那人的腳程計算,又或許是過這沙丘區拖慢了我們的速度。”

拓跋珪皺眉道:“你憑甚麼這般相信他呢?”

燕飛搖頭道:“我不知道,或者是因他看我時的表情,不像是騙人的。”

拓跋珪失聲道:“你怎能看破那層厚厚的臉紗?不要自己騙自己哩!咦!是甚麼聲音?”

  兩人精神大振,循聲望去。

在最接近他們西面的一座沙丘,傳來一下接一下的“沙沙”聲。

燕飛道:“沒有可能的,是否我們臨死前的幻覺?”

拓跋珪道:“我們離死尚遠,怎可能有幻覺呢?且是同時聽到聲音。”

  “沙沙”聲忽然休止。

  兩人你眼望我眼。

拓跋珪壓低聲音道:“過去看看如何?”

倏地一個龐然巨物現身在沙丘頂處,赫然是一頭純白色的駱駝。

兩人看得日瞪口呆,千思萬想也想不到是頭駱駝,但這還不是他們看呆了眼的原因,真正令他們驚異的,是駱駝背上的人。

太陽此時剛落到沙丘頂後的位置,照射著他們的眼睛,令他們更感如幻似真,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幻象。

騎在駱駝背上的人全身被純白的布包裹著,只露出一雙眼睛,兩人的眼睛在陽光刺激下,看不真切,駱駝背上的人就像一團閃爍著陽光的白影。

那駱駝在兩人眼睜睜下,馳下沙丘,朝他們緩緩而至,荒蕪不堪的沙漠剎那間轉化成另一個天地,既神秘又刺激,真實與虛幻的分野模糊了。

忽地一連串有如天籟的聲音傳人兩人耳鼓裡,但拓跋珪卻聽不懂半句,只知耳中聽到是人世間最悅耳動聽甜美的少女聲音。

然後身旁的燕飛興奮的響應著,說的也是拓跋珪聽不懂的語言。

在那一刻拓跋珪明白了,來的是秘族的少女,大漠最神秘民族的人。

然後他看到一雙眼睛,一雙他永遠忘不掉的美麗眼睛,一雙驚人地吸引人、深嵌在彎彎的秀眉下,令人傾倒的明眸。

離開長坡後,戰馬開始加速,親衛從四方八面追至,聚集列他馬後去。

拓跋珪擁著懷內的美女,心中奇怪為何會在此等時刻,記起少年時那段既美麗又使人魂斷神傷的沙漠旅程?或許是與秘族的鬥爭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吧。

  万俟明瑤會否就是她呢?

王鎮惡步人大堂,直抵慕容戰的桌子前,施禮後坐下。

慕容戰皺眉道:“睡不著便該到夜窩子湊熱鬧,保證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天明,然後會倒頭大睡,天塌了下來仍不察覺。”

王鎮惡道: “戰爺為何又不去乘興呢?卓館主他們仍在正東居喝酒。”

慕容戰笑道:“看來大家都沒有睡覺的興趣,只不過誰都沒有把心事說出來,但事實上大家都在擔心明晚古鐘樓的決戰,希望事情快點有結果,那一切可以繼續如常進行,我們又可以計劃將來了。”

王鎮惡苦笑道:“向雨田可以非常自豪了,競能令本是對燕飛信心十足的人不再那麼有信心。”

慕容戰道:“幸好燕飛本人仍是信心十足。”

王鎮惡道:“那是一種真正高手的自信,向雨田何嘗不具有同樣的本色?當你單獨對著向雨田時,想像能有另一個人可擊敗他是沒有可能的,面對燕飛時感覺亦是如此,他們都有一種能永保不敗的氣勢和自信。”

慕容戰點頭道:“你可能是集內唯一用心推敲他們兩者高低強弱的人,這當然不會有任何結論,因為不論是燕飛或向雨田,均屬無法去揣測的級數。亦正因如此,你才會憂心仲仲,跑來找我聊天。對嗎?”

王鎮惡嘆道:“我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燕飛勝出,也不願見向雨田落敗身亡。坦白告訴你,我曾去勸向雨田,卻被他拒絕了,這一戰已是無可避免。”

慕容戰道:“你說出了大部分荒人的想法,向雨田雖然把邊荒集鬧個天翻地覆,但因他沒殺過半個荒人,又因明明可殺死高彥的情況下,仍放過那小子,已贏得所有荒人的敬重和好感。試問在這樣的情況下,誰想見他血濺邊荒集呢?”

王鎮惡沉吟片刻道:“你說燕飛對這場決戰有甚麼想法呢?”

慕容戰瞪著他,微笑道:“這才是鎮惡夜訪我的原因吧!”

王鎮惡道:“向雨田說了幾句非常奇怪的話,他說其中的情況非常複雜,他是不得不戰,燕飛亦沒有選擇。燕飛為何沒有選擇呢?”

慕容戰聳肩道:“我倒覺得合情合理,向雨田既不肯退讓,燕飛當然要奮起應戰,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王鎮惡道:“難怪戰爺會這麼想,因為我說漏了一番話,向雨田之所以這麼說,是我向他提出讓他風風光光下台的建議,但向雨田的反應,卻讓我感到向雨田根本無心決戰,反是燕飛選擇了非戰不可。”

慕容戰聽得眉頭大皺,疑惑的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由第一天認識燕飛開始,我便清楚他不是好勇鬥狠的人。”

王鎮惡苦笑道:“或者是我誤會了。”

  又道:“假設輸的是燕飛呢?”

慕容戰嘆道:“這是沒有可能的,燕飛怎會輸?唉!擔心卻又難免。就算明知反攻北穎口是有勝無敗,但大家仍是戰戰兢兢的,這是人之常情。對明天一戰,我們荒人的擔心亦正是類似的心情。”

  王鎮惡苦笑無語。

慕容戰道:“不要把話藏在心裡,儘管說出來。”

王鎮惡道:“我想說的,戰爺肯定聽不入耳。”

慕容戰笑道:“那我更想听哩!”

王鎮惡道:“或許是我初來乍到,又或我對燕飛認識不深,但向雨田是極端聰明的人,又因某種我們不知道的原因非常愛惜自己的生命,而他在與燕飛交手後仍敢挑戰燕飛,且是公開在佔鐘樓進行決戰,怎樣也該有幾分把握。所以我認為誰勝誰敗,是五五之數。”

慕容戰一震道:“對!你這是理智的分析,不像我們盲目般深信燕飛必勝。”

王鎮惡道:“人最難接受的,就是深信不疑的事被推翻,認定了的看法被證明是不對的,正如竺法慶被燕飛斬下首級,整個彌勒教立即崩潰,所有彌勒教徒都瘋狂了,因為他們根本承受不起那種打擊。燕飛於邊荒集的精神作用亦是如此,如他明晚落敗,邊荒集將永難振作過來。”

慕容戰沉聲道:“如燕飛勝了又如何呢?”

王鎮惡道:“邊荒集的氣勢將攀上顛,邊荒勁旅必成為無敵的雄師,即使強如慕容垂者,也有敗北的可能。”

慕容戰道:“你說的話我完全同意,但我們還可以乾甚麼呢?”

王鎮惡道:“我本是想請戰爺去探燕飛的口風,看可否取消決戰,又或把決戰改在私人的場合下進行,那樣不論誰勝誰負,都可把損害減至最低。”

慕容戰嘆道:“太遲了,現在整個邊荒集都知道明晚子時,燕飛將在古鐘樓之頂決戰向雨田。我們荒人從來是說一不二的。”

  接著目光投往屋樑,苦思不語。

王鎮惡道:“戰爺在想甚麼呢?”

慕容戰道:“我在想著向雨田的血解,不知是否受到你的影響,想到一旦向雨田施展這種能令他奔得快逾奔馬催發潛力的奇功,燕飛不知能否應付得來?”

  王鎮惡歉然道:“是我不好!”

慕容戰勉力振起精神道:“你是一番好意,處處為邊荒集著想,怎可以怪你。唉!姓向的傢伙那天竟是故意捱我一刀,我當時完全不曉得,只從這點,便知向雨田是如何高明。還是朔千黛在事後說破,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窩囊。這傢伙的確令人又怕又愛。”

  王鎮惡欲語無言。

慕容戰道:“好哩!假設燕飛敗了,當然一切謀略泡湯。但若燕飛勝出,我們亦須周詳的計劃,借勢進行。這方面由鎮惡負責,希望你想出來的東西,不會白白浪費吧!”

  王鎮惡答應後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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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退隱之心

太陽升離海平面,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兩艘戰船一先一後在無邊無際的大海破浪航行,不見陸岸。

老手指著前方,道:“這個島群我在年少時來過一次,由三十多個露出海面的島嶼和沙洲組成,分東、西兩群,束部魚民稱之為上七島,西部叫下八島,只有東部的上七島適合船隻停泊,下八島太多暗礁了。上七島中又以永興島最大最美,是南海諸島中最大的島嶼。想不到大小姐也知道有這系列的海島。”

在指揮台上聽他說話的劉裕、屠奉三和陰奇均感佩服,老手不單航海經驗豐富,且對海上的形勢瞭如指掌。

陰奇忍不住讚道:“照我看沒有甚麼島是你沒有到過的,對嗎?”

老手雙目射出熱烈的神色,道:“自懂事以來,我便對海洋生出狂熱,別人怕風浪,我卻要有風浪才成。海面下的世界更令人著迷,是個色彩燦爛的世界,充滿了千姿百態的奇異生命。閒時我也喜歡看海,對著大海我可以看個不停:水不生厭。”

耳鼓傳來老手說的話,感受苦老手對海洋的熱愛,劉裕極日眺望老手指示出現前方的列島,彷似深居海洋中凡人難以踏足的禁地,山崖險峻,層巒迭翠,在晨曦斜暉裡,宛如仙境,飄浮於滔滔汪洋的深處,驚濤拍岸,岩礁堆雪,佳趣天成,令人嘆為觀止。

忽然間劉裕心生奇想,如果能從此避居此島,閒時登高望遠,豈非可遠離戰火,再聽不到戰號戰鼓驚心動魄的聲音,只聽浪濤松濤的自然天籟。

  想到這裡,劉裕心中苦笑,

這種寧靜和平避世退隱的生活,只能在腦海中想想,他根本沒有這種緣分和福氣,老天爺早決定了他要走的艱苦道路,他亦沒法子拒絕又或違抗老天爺的意旨。

背負在他身上的,不但有淡真的恥恨,還有江文清的血仇,他只能盡全力與敵周旋,沒有逃避退縮的可能,他更不容許自己做逃兵懦夫。

想到即將見到江文清,他的一顆心灼熱起來,想起她對自己的溫柔多情,而自己仍三心兩意,來自深心的愧疚便不由自主地湧起。

燕飛說得對,他是不能永遠活在痛苦和仇恨裡,人世間尚有很多美麗的事物,只看個人有沒有為自己的幸福快樂著想。

在這一刻,他恨不得能長出翅膀,像掠過船首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不理人間恩怨的海鳥般,朝美麗的海島飛去。

  邊荒集。

東大街的老王饅頭人頭攢動,擠滿了夜窩族的兄弟,人人興高采烈,交頭接耳,鬧烘烘一片。

卓狂生、姚猛、小傑、龐義、姬別、方鴻生、慕容戰都是座上客,話題當然離不開今晚子時古鐘樓的決戰。

程蒼古和劉穆之並肩而來,前者甫進鋪門便道:“今晚最佳的觀戰位置肯定是廣場四周樓房的屋頂,為防止人多過重把屋頂壓破,所以我和劉先生商量後,決定每個屋頂只許二十人觀戰,額滿即止,各位有沒有問題?”

  兩名夜窩族兄弟慌忙讓坐。

姚猛看著兩人坐下,笑道:“怎會有問題?只要老子有分到樓頂觀戰,甚麼問題都沒有。”

眾人齊聲起哄,都是要為自己爭取樓頂的席位,吵得喧聲震耳。

  程蒼古喝道:“給我靜一點!”

  眾人靜了下來。

程蒼古道:“為了公平起見,鐘樓議會的成員又或有資格列席者,當然可佔最佳的席位,其它則讓夜窩族的兄弟姊妹以拈籌的方式決定席位,拿得好籌的,可在樓頂觀戰。”

眾人又一陣鼓譟,沒有人反對議會的成員有特權,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是磨拳擦掌,希望能盡快拈籌,看誰是幸運兒。

姚猛見自己有分,笑逐顏開,再不說話。

有人道:“鐘樓高起達十五丈,雖說觀遠台四周是石欄干,無阻視線,可是若站在廣場上望上去,有些位置肯定是在目光之外,豈非看不到整場決戰?像聽說書般每到精彩處說書的人便變啞了,多麼掃興!照我看不如請我們的小飛和姓向的傢伙,改在廣場上決鬥,方可全體盡興。”

姬別大聲壓下眾人和議或反對的聲音,嚷道:“在廣場上便沒有問題嗎?只有前幾排的人看得清楚,其它人只能看別人的屁股,何況現在邊荒集自己人加上外人足有五萬多之眾,只有鐘樓之頂才可以讓所有人一起觀戰。”

卓狂生笑道:“姬大少說的是現實的需要,但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決戰地點的意義。古鐘樓的觀遠台不但是邊荒集的最高點,且是我們邊荒集的聖地,只有這個地方,始配得起小飛的身分地位,你們明白嗎?”

另一人嚷道:“更是為方便你的說書,說起來也可以鏗鏘些兒。”

  眾人大笑;

程蒼古道:“劉先生還有一個提議,就是數万人聚在一起,很容易出亂子,所以必須讓每一個人曉得如何礼讓、如何進退,更須找人維持秩序,這方面由劉先生全權處理,大家不得有任何異議。”

各人紛紛同意,還稱讚劉穆之想得周詳。

  慕容戰問道:“小飛呢?”

卓狂生答道:“該仍在驛場元籠高臥,高彥已奉命去把他押來。”

方鴻生皺眉道:“該讓他老人家多點休息嘛!怎可以去吵醒他呢?”

小傑笑道:“像小飛這種高手,是不用睡覺的。不過如有人到向雨田的旅館敲鑼打鼓,把向傢伙吵醒,弄得他沒精打采的,老子絕不反對。”

他的話登時惹起哄堂大笑,亦展示了眾人的心情。

紅子春此時跨步進來,向程蒼古道:“最新的賭盤是賠多少?”

程蒼古拈鬚微笑道:“你指的是哪個盤?”

紅子春道:“當然是最熱的那個盤,就是賭燕飛在十招內乾掉向雨田,沒有其它賭盤比這盤更刺激了,因為尚是未知之數,難道蠢得去賭小飛輸嗎?”

眾人又再起哄,各陳己見,個個都是專家般的語氣和模樣。

此時老王端來一盤迭得像小山、香氣熱氣騰升的饅頭,豈知尚未放下,早給搶掠-空,老王慌忙返回房去再接再厲。

  小傑叫道:“小飛來哩!”

一時間店內靜至落針可聞,數十雙眼睛投往大門去。

燕飛在高彥、拓跋儀、呼雷方、費二撇和十多名兄弟簇擁下,悠然而至。

卓狂生大喝道:“小飛狀態如何?”

燕飛輕鬆的答道:“待我以饅頭祭過老子的五臟廟後,再告訴你答案。”

  眾人爆起轟天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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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雄心壯志

以十五艘雙頭艦組成的戰船隊,泊在永興島東面一個海灣里,如此縱有敵船從陸岸駛來,除非繞到海島另一邊梭巡,否則絕不可能發現他們。所以只要在海島 南處設崗哨,入侵範圍的敵艦將無可遁形,而要打要逃,釐定進攻退守之法的主動權,亦能完全掌握在手上。

只以隱藏避敵而言,水興島實比長蛇島群優勝,但缺點卻是更為偏遠,從這裡到海鹽去,一路順風順流也要多花上兩大的時間。

不過劉裕和屠奉三都沒為此憂心,因為他們巳發現了徐道覆的秘密基地,只要天師軍一有異動的信息傳來,他們仍有足夠的時間及時行動,不虞錯失良機。

此時正在島上砍樹伐木,以建造臨時碼頭的一眾兄弟,看到奇兵號昂然進入海灣,另有陰奇的雙頭艦追隨在旁,均曉得是劉裕來了,人人拋下手上的工作,不顧-切的擁往岸邊,高聲歡叫喝采,興奮雀躍,狀如瘋狂。

劉裕看得目瞪口呆,真是怎麼也頂料不到眾兄弟的反應如此熱烈。

站在劉裕左邊的陰奇道:“劉爺聽到他們在嚷甚麼嗎?他們在叫劉爺萬歲。”

劉裕苦笑道:“如果此事傳至司馬道子耳中,我們會大禍臨頭。”

另一邊的屠奉三欣然道:“劉爺可以放心,這班兄弟都是經過精心挑選,從我原振荊會和大江幫的兄弟選出來的,忠誠方面無可懷疑。更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深信不疑你足真命天廣。告訴我,誰敢出賣心口中的真命天廣呢?還有更愚蠢的事嗎?”

喝釆聲更響亮了,“劉爺萬歲”的喊叫聲潮水般在海灣來回激盪著,令人熱血沸騰。

劉裕心中生出難以形容的感覺,似乎他一生的事業,從這一刻方開始,而由這一刻起,他的榮辱再不限於個人,而是屬於眼前的所有兄弟,大家已變成一個整體。

就在這時,他的日光終於在以千計狂熱歡迎他們的人群中,搜索到目標。

江文清卓立岸旁一塊巨石上,沒有像其它人般揮手吶喊,只是靜靜地註視著他,陪伴她一旁的是宋悲風。

劉裕心中一顫,明白了陰奇先前對她的形容,久違了的 “邊荒公子”終於“回來了”。

江文清一身男裝打扮,衣袂隨海風吹拂飄揚,一副翩翩佳公子玉樹臨風的情態,說不盡的風流爾雅,從容自若。

劉裕沒法形容驟見到她這般動人模樣的心情;沒法描述地在他心中激起復雜微妙的感覺,他們之間的關係更是無法有任何言辭可以適當形容的,他只知道在這一刻心神全被她佔據了,而且比任何-刻,他更需要地。

  屠奉三輕推他一把。

劉裕會意的高舉雙手,大喝道:“各位兄弟!劉裕來哩!”

喊叫聲立即攀上巔,震盪著海灣,直衝上宵漢。

拓跋珪醒轉過來,一時間以為自己仍身處沙漠,直到睜開眼睛,方回到帳幕內的現實裡。赤裸的楚無暇蜷伏在他懷裡,雙手抱緊了他。

昨夜他義夢到那沙漠,在駱駝背上嗅著那秘族芙少女的動人體香,雖然隔了個燕飛,但仍足以今他忘記了沙漠的可怕,至乎忘記了一切,所以剛才一時問不知身處何方何地,分不清楚是冷酷的現實還是醉人的夢境。

懷裡的美女顫動了一下,接著發力把他摟緊,心滿意足的籲出一口氣,嬌柔的輕輕道:“族主在想甚麼呢?”

拓跋珪心中苦笑,假如自己老老實實的說出真話,告訴她自己正在想另一女人,她會有甚麼反應?

帳外傳來戰馬走動和嘶叫的聲音,帳內卻是另一個世界,他忽然發覺自己很享受這種強烈對比下的安寧。

拓跋珪目光落在懷內美女的俏臉上,剛好她睜開眸子,兩人目光接觸,拓跋珪微笑道:“我在想敵人,也在想你。”

楚無暇“呵”一聲叫起來,然後把香唇湊往他的耳朵旁,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叮嚀道:“永遠不要捨棄我,族主,沒有了族主的愛寵,無暇將一無所有。”

燕飛進入驛場的主堂,拓跋儀正在來回踱步,看樣子便知他滿腦子煩惱。

見燕飛來找他,拓跋儀欣然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昨夜我們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來,坐下再說。”

  兩人到一旁坐下。

  燕飛道:“素君怎麼想呢?”

拓跋儀嘆道:“她當然不願離開我,但有甚麼辦法呢,我費盡唇舌才說服了她,她亦不得不為我們的骨肉著想。”

燕飛道:“今晚決戰後,我們立即起程,你最好安排一艘船,走水路會舒服點:”

拓跋儀點頭道:“這方面當然沒有問題。對今次決戰,你有把握嗎?”

燕飛暗嘆一口氣,自己有把握嗎?他真的不知道、直到此刻,他仍沒法摸通摸透向雨田,在鬼影的虎視眈眈下,他們均沒有留手的可能,否則如被万俟明瑤曉得向雨田只是虛應故事,一怒之下毀掉寶卷,那會今向雨田生不如死,抱憾終生。

事實上燕飛心情矛盾,既希望向雨田全力出手,好山万俟明瑤“還債”,了卻心事,但另一方面又怕自己架不住向雨田的奇功秘技,一時失手,那就非常糟糕。

他的為難處是向雨田可以全力出手,而他卻不可以這麼做。沒有“小三合”的“日月麗天大法”,可否今向雨田“知難”而退呢?他真的沒有把握。

想到這裡,燕飛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後果非常嚴重的問題:

耐心等待他答話的拓跋儀皺眉道:“你想到了甚麼呢?”

燕飛微笑道:“我也說不上來自己想到了甚麼,希望是解決今晚難題的辦法吧!”

拓跋儀沉聲道:“向雨田真的那麼厲害嗎?”

燕飛點頭道:“我町以肯定地告訴你,向雨田的身手絕對是孫恩那個級數,不過請你老哥放心,今夜我會和你揚帆北上,我們和莫容垂的戰爭會繼續進行,直至分出勝負。”

接著站了起來,親切地拍拍拓跋儀的臉頰,笑道:“告訴素君,你們的孩子會在一個遠離戰火、山明水秀的地方出生,而在適當的時機,我會設法讓她孩子的父親回到她的身旁,那時甚爭雄鬥勝也與你們無關了。”

江文清語調鏗鏘的道:“若燕飛所料無誤,李淑莊、陳公公和那個叫奉先的人,以至於乾歸和四川譙家,均屬於所謂的聖門派系,他們短期的目標是要助桓玄奪權,最終的臼標則是出而主宰天下,然後把儒家趕盡殺絕,洗雪自漢武帝以來備受排擠壓逼的恥恨。”

一身男裝的江文清,俏立正臨海的一塊大石上,侃侃而論從燕飛處得來的重要情報,用辭精準、生動傳神,把整件錯縱複雜的事,鉅細無遺、有條不紊地交代出來。

風從大海吹來,令她衣袂拂揚,袍服緊貼的身體,突顯了地修長苗條的體形,明朗直爽的神態氣度,使得坐在另-邊行灘上的劉裕、宋悲風、屠奉三、陰奇、蒯恩和老手,心神都不由被她吸引了,聽著她的敘述完全沒有絲毫冗長沉悶的感覺。

在明媚的冬日陽光照射下,益顯她明艷照人的風姿,一雙明眸在兩道彎彎的秀眉下差可與天上的陽光爭輝。

劉裕呆看著她,心十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有點像經歷過了千辛萬苦的旅程後,回到了久違的故上,見到初戀的情人,驟然發覺她長大了,出落得更美更迷人,更能觸動他的心。但她的“與前不同”,又使他感到似有一道無形的鴻溝把他們分隔開來,那是一種揉合了內疚、自慚形穢,由衷感到配不上她的負面情緒,一時間真的不知是何滋味:

不知是否因為她回復以前裝扮成“邊荒公子”的神采,又或是她予人煥然一新且更添秀外慧中的感覺,在劉裕眼中的江文清就像另一個人,擁有以前沒有的優點和吸引力。

一時間他全被她的風采吸引,說不出話來。

屠奉三道:“聿好燕飛識破魔門這個近乎隱形的惡勢力,否則我們一敗塗地後仍不曉得是甚麼一回事,只從乾歸、陳公公、李淑莊三人去看,便知魔門人材濟濟,如他們全力扶助桓玄,會頓令我們處於非常惡劣的形勢。”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當日干歸追殺小裕,小裕正是利用乾歸和陳公公之間的敵對關係逃生,如果他們同是魔門中人,小裕怎逃得了呢?”

劉裕暗叫慚愧,這番話理該由自己說出來,現在反由宋悲風提出,可見江文清對他的魅力有多大,令他神魂飄蕩,失去平時的精明。

江文清訝道:“竟有此事?”目光往劉裕投去。

劉裕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兒卜卜跳,忙道:“我可以肯定乾歸和陳公公是敵人,互相懷疑,所我才能利用當時微妙的情況,製造逃走的機會。”

屠奉三道:“這麼看乾歸該非魔門中人,只是被魔門利用的人,故而譙家須透過譙嫩玉來牽制他。由此可見魔門一直希望隱藏形跡。一直到干歸被殺,魔門的人不得不出面,因此才被我們察覺到他們的存在。他們的另一個錯誤,是低估了燕飛,不但讓三個高手飲恨蝶戀花之下,也暴露了陰謀,致牽一發而動全身。”

江文清道:“縱然我們曉得魔門的存在,但對魔門真正的實力,我們仍是近乎一無所知。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所以我們現在首要之務,是要先了解魔門的動向,再掌握他們的實力,方有辦法對付他們。”

宋悲風道:“文清說得對,不過雖然我們對魔門所知不多,但可肯定有魔門撐腰,桓玄將平空多出一大批可怕的高手。在一般的情況下,這批魔門高手的作用始終有限,可是如被桓玄攻陷建康,這批高於發揮出來的力量會是非常可怕,傘乎可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今我們失去還手的信心。”

眾人無不動容,想不到宋悲風說出廠這有見地的一番話來。

宋悲風接著有點不好意思的道:“坦白說,這並不是我的見解,而是安公的看法。當時他是針對彌勒教南來而說的,當彌勒教變成司馬道子助紂為虐的殺人利器,司馬道廣會悍然借彌勒教之力對反對者進行殺戮,再把一切責任推在彌勒教身上,現在桓玄有魔門助惡,便像彌勒教之於司馬道廣,一樣是一股很大的破壞力。”

江文清點頭道:“這個比喻很貼切,燕飛亦懷疑竺法慶是魔門的人。”

陰奇籲一口氣道:“如果竺法慶確是魔門的人,那麼魔門派出高手伏擊燕飛,便是含有報復之意了。”

屠奉三苦笑道:“垣叫一波末乎一波又起,桓玄已不容易對付,加上魔門對他的支持,今情勢更趨複雜。現在我們要對付天師軍已非常吃力,還如何顧及建康的情況?”

江文清美目投向劉裕,道:“劉爺心中有甚麼主意呢?你今天好像特別沉默哩!”

劉裕忙收攏心神,忽然間他感到一陣輕鬆,好像拋開了某一個沉重的包袱,對未來充滿生機和鬥志。他自己並不明白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只知目前正面對生死存亡的關頭,而自己正處於主帥的位置上,必須作出正確的判斷,釐定行事的大方向,令大家有力可施: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蒯恩道:“小恩有甚麼意見?”

蒯恩似一直在等侯這個發言的機會,問言道:“我想先對未來情況的發展,作一個大膽的假設。”

屠奉三顯然特別照顧這個被知己侯亮牛慧眼看中的小子,欣然道:“不論想到甚麼,小恩有話直說,小要膽怯,更個須有任何避忌。”

蒯恩道:“現在南方分作二條戰線,首先是建康牽涉到司馬氏皇權的戰線,在這條戰線上,現時的桓玄是佔盡上風,控制了主動,而司馬氏只能採取守勢。這條戰線是我們日前無力兼顧的,亦不宜理會,我們若硬要文管,只會適得其反,至乎兩頭皆空。”

老手點頭道:“小恩說得對,我們是自顧不暇,只能先管這裡的事。”

蒯恩得到老手認同,立即信心大增,道:“另外兩條戰線分別是我們與天師軍在這區域的鬥爭和壽陽的爭奪戰,後者直接牽涉到邊荒集的存亡,更代表著誰能控制淮水的問題,其重要性絕不在另兩條戰線之下。”

  屠奉三讚道:“說得好!”

蒯恩感激地看了屠奉三一眼,續道:“假使司馬道子父子不敵桓玄,被桓玄攻占了建康,那桓玄將把整條大河置於絕對控制之下,實力驟然倍增。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唯-擊敗桓玄的辦法,就是逼桓玄打-場兩條戰線的戰爭,今他無法集中力量去殲滅任何一方的敵人。這就是我可以想出來的策略。”

劉裕微笑道:“小恩能縱觀全局,定出長遠的大計,可見是大將之才。”

蒯恩再得劉裕讚賞,嫩臉一紅,神情興奮。

劉裕環視眾人,目光在江文清身上忍不住的多逗留了一會,方道:“小恩大致上說出了我心中的想法,邊荒集方面我們不用擔心,我們的荒人兄弟既清楚形勢,自有應付的辦法。現在我們雖奈何不了魔門,但卻非無計可施,我們愈能掌握魔門的虛實,將來對付起來愈有把握,奉三可否在此事上想辦法?”

屠奉三皺眉道:“我們應否知會司馬元顯有關魔門的事呢?好讓他能有所提防。”

宋悲風道:“讓司馬元顯曉得此事,與直接告知司馬道子無疑,會否有反效果呢?”

劉裕道:“司馬道子足老謀深算的人,該有能力對我們的情報作出明智的判斷,關鍵是應選擇在甚時候讓他知道:”

江文清道:“當桓玄收拾了楊全期和殷仲堪的時候,我們直接知會司馬道子如何?”

  劉裕欣然道:“就這麼辦!”

陰奇道:“終於暫時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們現在又如何?”

劉裕道:“只要我們能解決通信的問題,便可立即往海鹽去,繼續我們的計劃。”

江文清甜甜一笑道:“這個包在我身上,只要有十天光景,我們的信鴿高手可設立一個飛鴿傅書的系統,可往返海鹽和永興島之間,保證不會貽誤軍機。 ”

劉裕大喜道:“如此我們將町人增勝算,今晚我們便到海鹽文,看情況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屠奉三道:“那時會稽該巳落入謝琰手上,天師軍反擊的行動將告展開,該是劉爺找劉毅談心的時候了。”

陰奇笑道:“屆時我保證敕喋文書-應俱全,劉毅這未見過真正聖旨的傢伙肯定難辨真偽。”

劉裕目光投往江文清,後者亦往他瞧去,眼光相觸,江文清俏瞼微紅的把目光移開。

劉裕登時心情大佳,頗有點否極泰來的舒暢感覺,在這一刻,一切負擔再不成包袱,對未來他充滿了信心和希璽+燕飛說得對,人不能老是活在仇恨裡,那是任何人都負擔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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