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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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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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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2:07:03 |只看該作者

第 二 章 危機之夜

燕飛伏在統領府附近一所大宅主堂的瓦脊上,靜候近半個時辰,仍沒法潛進統領府去。

統領府燈火通明,人影憧憧,明崗暗哨,警備森嚴,尤過當日榮陽城慕容垂的行宮,其時大雪漫漫,現在卻是皓月當空,令潛進去的難度大增,即使以燕飛之能,也感無計可施。

自劉牢之回府後,便不住有人進進出出,可見劉牢之正出盡全力維繫軍心,以對抗劉裕的分化,他召來各大小將領訓示說話,令燕飛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因沒法弄清楚劉牢之心中懷疑的魔門內奸是何人。

但燕飛仍全神監視著統領府的動靜,如劉牢之忽然大舉出動,便可以先一步通知劉裕,讓他能早作打算。

今夜是危機四伏的一夜,只要劉牢之把心一橫,將出現血洗廣陵的場面,姑不論劉裕生死,由謝玄一手創立的北府兵將告四分五裂。

此時一隊人馬馳出統領府,領頭者高頑瘦削,雙目閃閃生光,頓時吸引了燕飛的注意。

燕飛之所以特別留心此人,不但因為他的警覺性比其它人高,更因他舉目掃視街上和附近樓房的情況時,雙目隱泛異芒,令燕飛生出似曾見過的感覺。

當他記起曾在譙奉先的眼內發現過同樣的芒光時,燕飛心中大喜,暗忖得來全不費工夫,哪敢猶豫,忙跟縱去了。

何無忌府內不住傳來大批兵衛走動布防的聲音,顯示何無忌手下兵將正進駐府內,劉裕仍安靜的坐在書齋內,似乎外面發生的事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劉裕的內心感到出奇的平靜,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等待最會折磨人,但他苦待復仇的時候終於過去了,現在他正在復仇之路邁進,與劉牢之更是短兵相接,正面交鋒。

這是一場奇特的決戰,比拼的是軍心所向和兩人的號召力。

關鍵處在於桓玄能否於明天攻陷建康。

想想也覺荒謬,自己本身的成敗,竟係於頭號敵人桓玄的勝利上。

北府兵內,不論上下,均知劉牢之是採取隔山觀虎鬥,坐享漁人之利的策略。但假如劉牢之預計落空,建康軍根本不堪一擊,劉牢之便成作繭自縛,他在北府兵內的聲譽將徹底崩坍。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劉裕將成北府兵將的唯一選擇,只有他才可挽狂瀾於既倒,追隨劉牢之的人只會成為劉牢之的陪葬品。

  自己的預測會落空嗎?

  劉裕心中苦笑。

他是不得不行險一博,因為他負擔不起任何延誤。只有趁桓玄陣腳未穩之際,領導北府軍全力反撲,方有擊敗桓玄的機會。

如讓桓玄穩霸建康,封鎖上游,再派大軍來攻打廣陵和京口,那他劉裕將只餘待宰的分兒。

想到這裡,魏泳之來了,隨行的還有劉裕相熟的將領彭中。

彭中令劉裕想起王淡真,當年他送王淡真到廣陵去,便在半途上與他率領的一支巡軍相遇。那時彭中仍只是個校尉,現在看服飾便知他晉升為副將,比魏泳之只低一級。

三人見面,均有彷如隔世的感覺。

坐好後,魏泳之豎起拇指道:「劉帥你真有本事,競能壓著劉毅那狂妄自大的小子,從他手上奪得海鹽的兵權,改寫了與天師軍的戰果。我們剛在興致勃勃談論你戰功當兒,忽然你又在廣陵出現,還收伏了老何,教他為你賣命。現在誰還敢不相信你的『一箭沉隱龍,正是天降火石』的讖言。哈!我們各兄弟均以追隨你為榮,沒有人比我魏泳之更清楚你做了其它人沒可能辦到的事。」

劉裕道:「不要誇獎我,我只是有點運道吧!」

彭中曾是他的青樓夥伴,說起話來沒有顧忌,笑道:「不是一點運道,而是鴻運當頭,將來你飛黃騰達,至要緊不忘我們這班乎足,定要來個論功行賞。」

  魏泳之聞言大笑。

劉裕頓感輕鬆起來,向彭中笑道:「你這小子升了職,人也風趣起來。」

魏泳之道:「不要小覷小彭,他在與天師軍之戰中當水師的先鋒船隊,大破天師軍的賊船隊,故能連升兩級。他奶奶的,今時不同往日,小彭已是水師中最有實力的猛將之一。」

劉裕一雙眼睛立即亮起來,道:「水師?」

魏泳之道:「這正是何大人特別著我帶小彭來見你的原因,廣陵水師分十二隊,小彭正是其中一隊的指揮將,手上有十二艘戰船,現在全體投歸你老哥的旗下,任憑差遣。」

  劉裕的目光移往彭中。

彭中興奮的道:「告訴你也不相信,我已和手下們商量過,大家一句異議也沒有,以後我們便跟著你了。」

劉裕心中大喜,手上忽然多了十二艘戰船,局面立時截然不同。自己今次策動的「兵變」,開始有成績。

三人商量妥行事和配合上的細節後,劉裕向魏泳之問道:「孔老大情況如何?」

魏泳之現出尊敬的神色,道:「我已以飛鴿傳書知會孔老大,請他老人家回來。說起孔老大,真不得不叫一句好漢子。」

彭中道:「全賴孔老大把胡彬在京口的家小送往壽陽,胡彬才能放手助你們,但孔老大也因此觸怒劉牢之,不得不到鹽城避禍。」

  劉裕這才曉得發生了這麼多事。孔靖對他劉裕的支持貫徹始終,不離不棄,確是難能可貴,令他深切感激。

魏泳之道:「今夜是廣陵最不平凡的一夜,形勢的發展,我們實在無從控制和遏止。消息從不同的渠道傳播開去,現在軍中兄弟全曉得你老哥回來領導我們。我敢說一句,即使是劉牢之身旁的親兵親將,心向著你的亦大有人在。他奶奶的,如到現在有誰仍未看清楚劉牢之只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便應一死以謝天下。」

彭中憤然道:「劉牢之任玄帥之弟飲恨沙場,傷盡兄弟們的心,他娘的,谁愿陪劉牢之這種人去死呢??」

魏泳之興奮的道:「只要我們北府兄弟上下一心,又有你劉帥領導,桓玄怎可能是我們的對手?比起苻堅,桓玄差遠了,」

劉裕心中一陣感慨,更感激謝玄,沒有他的造就,自己怎可能有今天的一日。謝玄對北府兵的影響力是無與倫比的,正因北府兵內人人視他劉裕為謝玄的繼承人,當劉牢之令所有人失望之時,他劉裕便可兵不血刃的取而代之。

魏泳之和彭中的看法,代表的是軍中其它兄弟心中的想法。

此時又有其它將領來見,魏泳之和彭中欣然離開,分頭行事去了。

燕飛踰牆而入,避過巡衛,抵達內院,那目標人物剛進入一座建築物內。燕飛忙潛至近處,運功竊聽。

一個陰柔的聲音不疾不徐的問道:「劉牢之為何忽然召見高將軍呢?」

只聽他說話的語調,燕飛便感到此君屬自負兼有智謀之輩。同時曉得自己跟踪的人是北府兵著名將領高素?

  高素沉聲道:「劉裕回來了!」

那人愕然道:「劉裕不是在江南與徐道覆交戰嗎?」

高素嘆道:「劉裕此子行事總能出人意表,他今次回來這招確是詐謀奇計,立即威脅到劉牢之,令他統領之位岌岌可危。聽劉牢之語氣,何無忌已投向劉裕。應先生可有對策?」

應先生沉吟片刻,道:「先發製人,劉牢之為何不動手?」

高素道:「現在形勢混亂,劉牢之手下的將領均認為欠缺動手的藉口,話是如此說,但劉牢之是聰明人,該知沒有人願意隨他與劉裕動干戈。論現時在軍中的威望,劉牢之實比不上劉裕。」

應先生道:「此事真教人頭痛,若我們的人不是被派了出去辦事,便可集中全力,一舉擊殺劉裕,一了百了,勝過殺幾個北府兵的主將。」

燕飛聽得心中懍然,曉得魔門正配合桓玄進攻建康的行動,同時展開刺殺北府兵將領的計劃,好令北府兵驟失幾個關鍵性的將領,致陣腳大亂,遂無力應付桓玄。

不過他縱然知道對方的陰謀,亦無法補救改變,因根本不知道對方要刺殺的目標。

高素嘆道:「儘管我們人手充足,恐怕仍難辦到,因為劉裕有燕飛隨行。」

  應先生失聲道:「甚麼?」

燕飛從應先生的反應,感受到魔門對自己的深刻懼意。

高素道:「劉牢之已向劉裕下了最後通牒,著他明天正午前離開廣陵,滾返海鹽去。不過看劉裕擺出的姿態,是要和劉牢之對苦幹。唉!真沒想過,形勢會這般急轉直下,應先生可有對策?」

這是高素第二次向應先生問計,可知高素已亂了方寸。

  應先生沉默下來。

高素道:「還有另一件教人煩惱的事,劉牢之已懷疑孫無終的死與我有關,不過比對起劉裕的事,算是無關痛癢。」

應先生忽然道:「我們立即走!」

  高素失聲道:「甚麼?」

應先生道:「形勢非常不妙,劉牢之肯定是從劉裕處得到消息,方會對你生出懷疑……」

燕飛再沒有聽下去的興趣,心中叫了一聲「太遲哩」,從潛伏處扑出來,破窗入屋,接著電光爆閃,兩聲慘叫後,燕飛又穿窗離開,聞聲趕至的府衛連他的影子也看不到。

推開艙門,小白雁的飲泣聲傳入耳內,高彥頓感肝腸欲斷。

小白雁伏在床上,把瞼埋入枕頭里,顯然是不想被人聽到她的哭聲,不過只看她整個人不住抽搐,便知她哭得很厲害。

高彥輕輕關上房門,自己也忍不住淚盈於睫,走到床沿坐下,勉強忍住心中的悲痛,探手按著她肩頭,俯身湊到她耳旁道:「雅兒!雅兒!不要哭哩!早晚我會割下桓玄的一雙卵蛋,來給你送酒。」

尹清雅抖動一下,沙啞著聲音嗔道:「我不要他的臭卵蛋。噢!你這死懷蛋,引人說粗話。」

高彥道:「我們夜窩族的人都知道,人在失意時,最要緊多說幾句粗話來壯壯氣勢,這更是醫治悲傷的靈丹妙藥。我要是能割下桓玄的卵蛋,才不會拿他的卵蛋送酒。便如我說要操桓玄的十八代祖宗,難道真的會這樣幹嗎?那根本是沒有可能的,何況我只對雅兒一個人有興趣。」

尹雅倏地坐起來,猶帶淚珠的俏臉現出哭笑難分的表情,哭得紅腫的秀眸,狠狠盯著高彥,大嗔道:「臭高彥!死高彥!人家傷心得要死了,你還來和人家說這種臭話,乘機調戲人家。」

高彥舉袖為她抹拭臉蛋的淚漬,心痛的道:「千錯萬錯,都是我錯。雅兒要打要罵,悉隨姑奶奶你的心意,最重要是不要再哭,哭壞了身體,只會讓桓玄那奸賊一個人高興。你師傅是怎樣教你的,不是絕不可減了他的威風嗎?」

尹清雅默然不語,任由高彥為她拭淚,

赤龍舟在風平浪靜的鄱陽湖滑行著,明月高掛天上,和平寧靜。

高彥見尹清雅平復下來,心中暗喜,道:「老卓那小子親自下廚,弄了幾道拿手小菜要讓雅兒品嚐,現在他和程公、姚小子都在艙廳恭候你大小姐大駕。唉!雅兒很多天沒好好吃過東西哩!看!人都瘦了!」

尹清雅白他一眼,幽幽道:「你不也瘦了嗎?人家沒吃東西的心情,你也陪人家不吃。你這死混蛋。」

高彥擠出點笑容道:「只要想起你沒吃過東西,我便食難下嚥。」

尹清雅垂下螓首,好一會後輕喚道:高彥! 」

  高彥欣然道:「小人在!」

尹清雅終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起來,然後又惱又嗔的罵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人家傷心時,偏要來逗人家笑,弄得人家不知多麼難堪。」

高彥道:「令雅兒快樂,是我高小子一生人最偉大的成就,其它的事再不放在我眼內。我可以向你保證,終有一天可打得桓玄卵蛋不保。桓玄怎可能是燕飛和劉裕的對手?他只餘等待卵蛋被打掉的一天。」

尹清雅再控制不到失控了的笑意,既喜且嗔的道:「你這壞傢伙,又逗人笑了。」

高彥探手摸上她仍有點濕漉漉的臉蛋兒,讚歎道:「雅兒的臉蛋真滑。」

尹清雅任他放肆,還道:「我還以為你轉了性兒,連續十多天都沒再對人家動手動腳,豈知仍是死性不改。」

高彥的手移往她後頸,觸手處的肌膚嬌柔細嫩,頓時魂為之銷,正要把她摟過去親個嘴兒,尹清雅皺眉道:「你想幹甚麼?」

高彥慌忙縮手,尷尬的道:「沒甚麼?只是想和雅兒親嘴!嘿!既然雅兒認為時機尚未成熟,便留待日後再進行吧!」

尹清雅立即霞燒玉頰,狠狠盯他一眼,又「噗哧」笑道:「時機尚未成熟?唉!你這壞小子。不過給你這胡搞一通,雅兒再不想哭哩!嘻!操桓玄的十八代祖宗,我現在才明白這句粗話是多麼無聊。不過你說得有點道理,我傷心只會便宜了桓玄。」

接著白他一眼道:「這些天來辛苦你哩!由早到晚都忙著建立新的情報網,又要來逗人家歡笑,我卻一點也幫不上忙?更要感謝程公,全賴他改組我幫,方能令幫中的兄弟保持狀態和鬥志。」

高彥道:「正在艙廳等候你的夜宴,亦是送別賭仙的宴會。老卓和小姚會留下來,但程公必須趕返壽陽去,設法聯絡劉裕,看大家如何配合。來吧!勿讓他們久等了。」

尹清雅忽然垂下頭去,連耳根都紅透了,神情可愛誘人至極。

高彥訝道:「雅兒想到甚麼呢?」

尹清雅以微細的聲音輕喚道:「高彥!」

高彥不解道:「雅兒有甚麼心事?」

尹清雅仍沒有抬頭望他,嗔道:「蠢蛋!」

高彥抓頭道:「我應該知道的嗎?為何我蠢蛋呢?」

尹清雅由小嗔變大嗔,仍不肯朝他瞧去,罵道:「死小子、臭小子!」

高彥終於醒悟過來,喜不自勝道:「時機成熟了嗎?」

尹清雅嬌軀輕顫的道:「沒用的傢伙!」

高彥忘掉了一切,湊過去吻上她濕潤柔軟的香唇。

在這一刻,他深切體會到做為這世上最快樂的男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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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噬心之恨

當第一道曙光出現在建康之東,建康城的控制權已落入桓玄的手裡。

在黎明前的一個時辰,桓玄一方的三百多艘戰船,浩浩蕩盪地進入建康的大江水域,依計劃於各戰略據點登陸。

司馬元顯憑手上的萬多建康軍,本非無一戰之力,可是負責守衛石頭城的心腹大將王愉,在王國寶之兄王緒的慫恿下,背叛了司馬元顯,令司馬元顯無法進行倚城而戰的大計,頓時陣腳大亂。

司馬元顯駭得魂飛魄散,慌忙率軍退往宮城,希望憑宮城的重重防護、儲糧的充足,死守宮城。

豈知譙奉先早領一個乾人軍隊,在王愉的掩護下潛伏石頭城內,首尾夾攻司馬元顯,邊追邊喊「放下武器!」軍心渙散的建康軍登時四散潰逃,司馬元顯在離宮門數丈外慘被譙奉先活捉。

宮城的守將見大勢已去,開門投降,司馬道子慌忙逃遁。

此時桓玄在譙縱、桓偉一眾大將的前呼後擁下,踏著被敗軍棄下的各式武器所佈滿的御道,策馬大搖大擺的朝宮城推進,開路的是五百精銳的親兵,後面跟著的是另一個千人隊伍,好不威風。

高踞馬上的桓玄遙望著宏偉宮城的外大門宣陽門,志得意滿的嘆道:「司馬道子呵!你有想過敗得這麼快、這麼慘嗎?要怪便怪你失盡人心,沒有人肯為你賣命。」

身旁的譙縱雙目亦射出興奮的神色,諂媚的道:「南郡公天命在身,豈是氣數已盡的司馬氏所能抗拒?眼前建康軍不堪一擊的情況,正顯示人心全歸南郡公。只要南郡公登位後,施行新政,一洗司馬氏頹廢腐敗的風氣,必能得到天下眾的支持,讓桓家皇業,千秋萬世的傳下去。」

  桓玄仰天大笑。

多年來的夢想,就在眼前實現,建康軍的不戰而潰,不但代表他擁有南方最強大的軍隊,更代表人心的歸向。

在南方,誰能比他更有取司馬氏而代之的資格?

開路部隊忽然散往兩旁,列陣肅立,原來已抵宣明門外。

桓玄目光投往城牆,飄揚著的已盡是他桓氏的旗幟。

一隊人押著雙手反縛身後的司馬元顯,從城門走出來,領頭的正是換了一身將服的譙奉先。

桓玄呵呵笑道:「元顯公子別來無恙?」

司馬元顯被押至桓玄馬前,兩旁的戰士同時伸腳踢在他後膝處,司馬元顯慘嚎一聲,「噗」的跪在桓玄馬前,只見他滿身血污,一副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的樣子,便知他吃盡苦頭,令人難以聯想他以前威風八面的模樣。

司馬元顯雙唇顫震,臉上沒有半點血色,但雙目仍射出堅定不屈的神色。

桓玄像看著最能令他開懷大笑的景況,欣然道:「你的爹沒帶你一道抱頭鼠竄嗎?」

司馬元顯咬著嘴唇,目光射往地面,不肯答他。

旁邊譙奉先獰笑一聲,移到司馬元顯左後側,一把抓著他的頭髮,扯得他仰起瞼龐,向著馬上的桓玄。

在桓玄身旁的譙縱一副哭耗子假慈悲的神態,憐惜的道:「南郡公心胸廣闊,若元顯公子能多說幾句好話,說不定南郡公不但不計較元顯公子過去的胡作妄為,還會賞你一官半職,元顯公子要把握機會呵!」

司馬元顯現出不屑神色,嘴裡發出「呸」的一聲。

桓玄右手揚起,手上馬鞭閃電的往司馬元顯抽下去,「啪」的一聲,司馬元顯右臉頰清楚出現血痕,口鼻同時滲出鮮血,接著半邊臉腫了起來。

司馬元顯狂呼道:「劉裕會為我報仇的!」

  四周登時嘲弄聲響起。

桓玄訝道:「劉裕?哈!劉裕!為何為你報仇的不是你的老爹?你對他這麼沒有信心嗎?」

司馬元顯外貌雖不似人形,但雙目卻噴出火焰般的仇恨。

譙縱淡淡道:「這叫忠言逆耳,亦是你們司馬氏覆滅的原因。」

桓玄笑道:「劉裕算甚麼東西?他在江南已是自救不暇,無法脫身,只要我斷他糧草,再和天師軍來個前後夾擊,他還可以有多少風光日子呢?公子你把心願錯託在他身上了。」

司馬元顯緊?著嘴,雙目神色堅定,顯是對劉裕信心十足,絲毫不為桓玄的話所動搖。

桓玄忽然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柔聲道:「沒有你老爹在旁照拂,元顯公子是不是很不習慣哩?」

  司馬元顯現出不解的神色。

桓玄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啞然笑道:「讓我帶公子去見你老爹最後一面,肯定公子做鬼后仍會對我非常感激。」

司馬元顯雙目射出既疑惑又驚懼的神情,尚未有機會想清楚桓玄話中含意,已被兵衛架往一旁。

大笑聲中,桓玄領頭馳進宣陽門去。

劉裕進入書齋,正盤膝默坐的燕飛睜開眼睛。

劉裕把門關上,到燕飛身旁坐下,問道:「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燕飛搖頭表示不餓,道:「現在是甚麼時候?為何外面這麼靜呢?但我卻感覺到外面有很多人。」

劉裕神采飛揚的道:「尚有小半個時辰便到午時,我們會於午時一刻離開這裡,然後到碼頭登船赴京口去。外面的確有很多人,自今早日出後北府兵的手足便在府門外聚集,人愈來愈多,無忌打開了府門,讓手足們進來,不過一個廣場並不足夠,府外的大街也擠滿了人。」

燕飛精神大振道:「看來你成功了,劉牢之有甚麼反應?」

劉裕現出鄙夷的表情,曬道:「他可以有甚反應?昨夜他想調動軍隊,卻沒有人依他的命令,最支持他的高素又被你幹掉了,令他更是無計可施。連他的親兵團離心者亦大有人在,今回他是徹底的完蛋。」

燕飛皺眉道:「為何你不出去和你的北府兵兄弟說話?好激勵他們?」

  劉裕搖頭道:「遲未到時候。」

燕飛訝道:「你在等待甚麼呢?」

劉裕微笑道:「我在等候建康陷落的消息。」

此時何無忌門也不敲的推門闖進來,緊張的道:「劉爺來了!他要見你!」

  劉裕從容道:「把他請進來。」

何無忌掉頭便去,又給劉裕喚回來,吩咐他道:「無忌你接著立即到碼頭去等我,我和劉爺說幾句話便來會你。」

何無忌現出猶豫神色,欲言又止。

劉裕微笑道:「放心去吧!我說過的話,是不會不算數的。」

何無忌苦澀的嘆了一口氣,這才去了。

燕飛不解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劉牢之來找你有甚麼作用?」

劉裕長長呼出一口心頭的悶氣,徐徐道:「自淡真死後,我一直在等待此刻,就是劉牢之四面楚歌、走投無路的一刻,你道我知不知道他為何事來此呢?建康失陷了!」

此時足音漸近,燕飛明白劉裕的心情,在此事上他亦很難說甚麼話,拍了拍劉裕肩頭,迅速從窗門離開。

劉牢之跨檻步入書齋,昨夜頤指氣使的氣焰已不翼而飛,容顏蒼白憔悴。

  書齋門在他身後掩閉。

劉裕雙目不眨地直視劉牢之,臉上沒半點表情。

劉牢之沉重地呼吸著,迎上劉裕的目光,書齋內的氣氛立即變得像一根拉緊的弓弦。

劉裕沒有起身迎迓,更沒有如往常般敬禮,淡淡道:「統領請坐。」

劉牢之並沒有因劉裕無禮冷淡的神態勃然大怒,默默在他對面坐下,苦笑道:「我錯了!」

劉裕心中一陣快意,若不是劉牢之計窮力竭,四處逢絕,怎肯說出這句話來。

劉牢之見他沒有反應,只好說下去道:「剛收到建康來的飛鴿傳書,荊州軍在黎明前登陸建康,石頭城的將兵竟不戰而降,令建康軍陣腳大亂,士兵四散逃走,不戰而潰,司馬元顯還被桓玄生擒活捉,司馬道子匆忙逃離建康,不知所踪。唉!真想不到建康軍竟如此不堪一擊,我很後悔沒聽小裕的話。」

直至聽得司馬元顯被活捉的消息,劉裕的眼神方有變化,但一雙眼仍是牢牢地盯著對方,令劉牢之感到渾身不自在。

劉牢之嘆道:「現在桓玄甫佔京師,陣腳未穩,如我們立即舉事,反撲桓玄,說不定能把他一舉擊垮,小裕認為行得通嗎?」

劉裕把因聞得司馬元顯悲慘的收場而來的情緒硬壓下去,平靜的道:「我真的不明白統領,你手握的是南方最精銳的雄師,卻對桓玄望風而降,坐看京師落入桓玄手上。到現在桓玄剛剛得志,倚天下最強大的城池,威震四方,朝野人心皆已歸之,你才要去討伐桓玄,這算甚麼道理呢? 」

劉牢之沒有半點火氣的苦笑道:「我錯在低估了魔門的力量,沒有聽小裕你的忠告。唉!昨夜魔門進行刺殺,高素、劉襲、竺謙之、竺郎之和劉秀武均已喪命,真想不到情況會發展至如此田地。」

接著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道:「小裕……」

劉裕舉手截斷他的話,目光投往上方的屋樑,雙目現出沉痛的神色,緩緩道:「我曾戀上一個好女子。」

劉牢之為之愕然,不明白於此時刻,劉裕因何忽然扯到與眼前之事風馬牛不相關的話題去。

劉裕續道:「紅顏命薄,為了家族,她不得不投入她最憎恨和討厭的人的懷抱裡,犧牲自己。最恨是她的犧牲只是白白的犧牲,因為她的爹被一個無義之徒以卑鄙的手法殺了。最後她只好服毒自盡。」

說罷目光回到劉牢之身上,雙目精光遽盛,語調卻出奇地平靜,沉聲道:「統領曉得這個可憐的女子是誰嗎?」

劉牢之曉得不妙,但卻是無從猜測,只好茫然搖頭。

劉裕吐出長壓心頭的一口怒氣,冷然道:「她就是王恭之女王淡真,現在統領該清楚我劉裕的心意了。」

接著拂袖而起,頭也不回地離開書齋。

劉牢之像失去了一切希望的呆坐著,臉上再沒有半絲血色。

外面忽然爆起震天撼地喊叫小劉爺的聲音,廣陵城也似被搖動著。

屠奉三和宋悲風在建康東北燕雀湖旁一座小亭碰頭,相視苦笑。

宋悲風嘆道:「建康軍窩囊至此,的確教人難以相信。」

屠奉三道:「有劉帥的消息嗎?」

宋悲風搖頭道:「建康對外交通斷絕,到午後桓玄才重開大江。究竟問題出在甚麼地方呢?據傳司馬元顯已成階下之囚,桓玄又大肆搜捕司馬道子的心腹臣將,弄得烏衣巷的世族人心惶惶,不知何時大禍臨身。」

屠奉三道:「問題出在我們低估了魔門,經長期的部署,他們有一套完整攻陷建康的計劃,只看守石頭城的王愉忽然向桓玄投降,便知王愉這人很有問題,若非本身是魔門之徒,便是被魔門收買了,所以臨陣倒戈,令司馬元顯的部隊立即崩潰,否則桓玄豈能如此輕取建康。」

又道:「至於烏衣豪門的驚懼肯定是不必要的。在魔門的輔助下,桓玄會施懷柔之政,以籠絡人心。我剛才在碼頭看到大批糧船源源不絕地從上游駛來,照我猜桓玄會開倉濟民,穩定人心後,再向北府兵開刀。」

宋悲風眉頭深鎖的道:「若桓玄能令上下歸心,我們單憑武力,實不足以硬撼桓玄。」

屠奉三冷笑道:「假設桓玄只是魔門的傀儡,像那個白痴皇帝般,我幾敢肯定我們將沒有機會。幸好桓玄絕不是願意任人擺佈的人。所謂共患難易,共富貴難,桓玄和魔門之間肯定會出問題,例如我們設法讓桓玄曉得譙縱、譙奉先和李淑莊等均是魔門之徒,我才不相信疑心重的桓玄不起戒心?相信我,桓玄很快會露出他猙獰的真面目。以他的性子,忍不了多少天的,特別在沒有人能控制他的情況下。」

  宋悲風聽得心情輕鬆了點。

屠奉三道:「見過大小姐了嗎?」

宋悲風道:「她和孫小姐應在返回建康的途上,所以我須多留幾天。」

  屠奉三色變道:「不妙!」

宋悲風駭然道:「甚麼事這般嚴重?」

屠奉三道:「桓玄對謝鍾秀一直有狼子之心,垂涎她的美色,又可作為對謝玄的報復,如她在現時的形勢下返回建康,沒有人能保得住她。 」

宋悲風登時亂了方寸,道:「桓玄不敢這麼膽大妄為吧?」

屠奉三道:「很難說!桓玄若想得到某個東西,是會不擇手段的,如果我是你,會設法截著她們,不論如何都不讓她們回建康。」

宋悲風心急如焚的道:「我立即去!」

屠奉三一把扯著他,道:「我會在建康多待十天,順道刺探敵情,你回來時聯絡我。」

  宋悲風點頭答應,徑自去了。

屠奉三長長呼出一口氣,心緒波蕩不休,難以平復。

他太明白桓玄了,一向自恃家世,目中無人,以往在莉州能稱王稱霸,皆因桓氏在荊州根源深厚,故無人敢與他爭鋒。

這種自小養成只顧自己,不顧他人感受的性格,是沒法改變的。當再沒有任何力量約束他時,只會變本加厲。很快建康的高門便會清楚他是如何可怕和可恨的一個人。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後,他只會是個無人不恨的暴君。

如果沒有挑戰者,他的暴政可賴強大的武力來維持。

不過他卻有一個最強勁的挑戰者,那個人就是劉裕。

劉裕與桓玄是截然不同,有若天壤之別的兩個人。

劉裕的布衣出身,本是他爭權的最大障礙,令建康的高門難以信任他。

可是當累世顯貴、出身著名世家的桓玄令所有人失望之際,劉裕反令人覺得他可為建康帶來清新的氣象。

對群眾而言,即使沒有甚麼「一箭沉隱龍」,劉裕布衣的身份,對他們已具莫大的吸引力。

屠奉三有十足信心劉裕能從劉牢之手上奪取兵權,當劉裕全面反擊桓玄,桓玄將嚐到今天輕易得到勝利的苦果。

正因得來太易,以桓玄的性情,不但不會懂得珍惜,還會自以為不可一世,餘子均不足道。

他和桓玄之間的恩怨,亦快到解決的時候了。

在這一刻,屠奉三清楚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劉裕,是他一生人最行險但又最正確的一著。

就在此時,衣袂破風聲在他後方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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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走投無路

  太陽剛剛下山,天色轉暗。

慌不擇路下,好不容易穿過一片叢林,來到一處奇怪的地方,在及膝的野草原上,放滿一堆堆的石頭,怕超過百堆之多。

司馬道子愕然道:「這是甚麼地方?」

在前方領路的陳公公停下來道:「這是個亂葬崗,附近的村民沒有錢買棺木,死了的人便就這被挖個坑穴埋葬,堆些石頭作記認算了。」

司馬道子大感不是滋味,不想再問下去。

當外宮城守將開門向敵人投降,他便曉得大勢已去,匆忙下來不及收拾財物,就那麼逃出建康,希望能逃往無錫,與駐守該城的司馬休之會合,再藉助劉裕的北府兵,反擊桓玄。

離開建康時,追隨的親兵近二百人,豈知不住有人開溜,到坐騎力竭倒斃,司馬道子方駭然驚覺只剩下他和陳公公兩個人。踏羞亂葬崗的枯枝敗葉,那種失落的感覺,是他作夢也未想過的。

他不想听亂葬崗的由來,陳公公卻不識趣的說下去,道:「附近有幾個村落,人丁最旺的是陳家村,謝安在世時,陳家村非常興旺,丁口有過千之眾。淝水之戰後,富家豪強四出強搶『生口』,擄回家中充當奴婢,加上朝廷為成立『樂屬』,強徵大批農村壯丁和佃客入伍,弄至田產荒廢,餓死者眾。陳家村現已變成荒村,餘下的村人都逃往別處去了。」

司馬道子大感不妥當,道:「公公!在這種時候為何還要說這些話呢?」

陳公公沒有回頭,嘆道:「皇爺問起此地,我只是如實奉告,沒有甚麼特別的意思,皇爺不用多心。」

他的語氣有種來自心底的冷漠意味,再經他帶點陰陽怪氣的語調道出來,份外有種使人不寒而栗的怵然感受。

司馬道子不安的感覺更濃烈了,沉聲道:「公公為何對這地方如此熟悉?」

陳公公淡淡道:「皇爺想知道嗎?隨我來吧!」

  說罷領頭朝前方的密林走去。

司馬道子猶豫了一下,方猛一咬牙,追在陳公公背後。

此時天已全黑,抵達密林邊,疑無路處竟有一條鋪滿腐葉的林路,植物腐朽的氣味填滿鼻腔。在向右轉後,眼前豁然開闊,竟是一個破落的村莊,數百個被野蔓荒草征服侵占的破爛房子,分佈在一道小河的兩岸,彷如鬼域。

  司馬道子厲喝道:「公公!」

陳公公在村莊的主道上站定,冷然道:「皇爺有甚麼吩咐?」

司馬道子「鏘」的一聲拔出忘言劍,臉上血色褪盡,厲呼道:「為何要背叛我?」

陳公公緩緩轉過身來,面向著他,木無表情地看著他,目光先落到他手上的寶劍,再移到他臉上去,不帶半分感情平靜的道:「皇爺也懂得問為甚麼嗎?那我便要請問皇爺,為甚麼謝安、謝玄為你們司馬氏立下天大功勞,卻要被逼離開建康?為何祖逖、瘐亮、瘐翼、殷浩、桓溫先後北伐,都因你們司馬氏的阻撓至功敗垂成?你如果能提供一個滿意的答案給我,我便告訴你為甚麼我會出賣你。」

  破風聲在四面八方響起。

司馬道子非是不想逃走,只恨陳公公的氣勁正牢牢緊鎖著他,令他無法脫身。

忽然間,他陷身重圍之內,兩旁的道路屋頂上,均是憧憧人影。

下一刻數十枝火把熊熊燃燒,照得荒村明如白晝,更令他失去了夜色掩護的安全感。

一把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琅玡王別來無恙!」

司馬道子感到陳公公收回鎖緊著他的氣勁,慌忙轉身。

桓玄在十多個高手簇擁下,正施施然朝他走過去,

司馬道子一陣戰栗,臉色說有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桓玄在他前方三丈許處立定,其它人散佈在他身後。

桓玄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情,笑容滿面的笑道:「琅玡王害怕了嗎?」

桓玄身後一人微笑道:「本人巴蜀譙縱,特來向皇爺請安問好。」

司馬道子劍指恆玄,厲喝道:「桓玄!」

桓玄好整以暇的欣然道:「琅玡王少安毋躁,先讓我們好好敘舊,暢敘離情。我這人最念舊情。哈!坦白說!我桓玄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真的要好好多謝你,若不是得你老哥排斥忠義,窮奢極侈,官賞濫雜,刑獄謬亂,令民不聊生,局勢大壞,弄至朝政腐敗不堪,我豈能如此輕取建康……」

  司馬道子大喝道:「閉嘴!」

桓玄毫不動氣,笑道:「琅玡王競懷疑我的誠意,事實上我字字發自真心,沒說半句假話。來人!讓元顯公子和他的爹父子相見。 」

司馬道子聽得渾身遽震之時,司馬元顯從人堆背後被押到桓玄身旁來。

司馬元顯雙手被反綁在身後,披頭散發,軍服破損,滿臉血污,一瞼羞慚的垂苦頭。

  司馬道子顫聲道:「元顯!」

押解司馬元顯的其中一人伸手扯著司馬元顯的頭髮,硬逼他抬頭望向司馬道子,喝道:「見到你爹還不問好?」

司馬元顯上下兩片嘴唇抖顫了半晌,艱難地吐出一聲「爹」。

百多人包圍苦這對落難父子,當場同時發出嘲弄的哄笑聲。

桓玄捆審司馬元顯的神情,微笑道:「看!我桓玄不是說得出做得到嗎?說過帶你來找你的爹,現在你的老爹不是活生生在你眼前嗎?公子心願得償,黃泉路上好應感激我。放開他!」

  司馬道子狂喝道:「不!」

正要搶前拼命救子,後方勁氣襲體。

司馬道子終究是九品高手榜上的第二號人物,反手一劍劈去。

  「鏘!」

桓玄的斷玉寒離鞘而出,就在司馬道子與陳公公劍掌交擊的一刻,刃光閃過,司馬元顯的頭顱離開了脖子,屍身側傾倒地。

桓玄斷玉寒回鞘,司馬元顯死不瞑目的頭顱才掉往地上,鮮血噴灑滾動了近丈,濺出一道令人驚心動魄的血路。

陳公公一擊便退,只是要阻止司馬道子出手。

司馬道子臉色蒼白如死人,呆盯苦兒子身首分離的遺體,雙目射出悲痛絕望的神色。

桓玄像作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聳官道:「我對元顯公於已是格外開恩,讓他死得痛痛快快。不過我對瑯砑王會更尊重一些,保證你可以有個公平決鬥的機會。這可是瑯訝王最後一個殺我的機會,琅玡王要好好掌握。」

司馬道子深吸一口氣,雙目燃燒著仇恨的火焰,似在這一刻回復了信心和鬥志,冷笑道:「公平?哼!這就是你這賊子所謂的公平嗎?」

桓玄笑道:「世上豈有絕對的公平?琅玡王該比任何人更明白此中道理!退後!」

譙縱等人忙往後移,另一邊的陳公公也後撤數丈。

司馬道子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不眨眼地狠盯著桓玄,顯是生出拚死之心。

桓玄心中暗喜,他今回的種種施為,無非是要激起司馬道子拚死之心,令他心存僥倖,希望可以一命換一命。即使司馬道子處於巔峰狀態,他桓玄也有把握把對方玩弄於股掌之上,何況現在司馬道子身疲力竭,末路窮途。最理想莫如把司馬道子生擒,那他便可以要司馬道子受盡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鏗!」

  斷玉寒出鞘,遙指司馬道子。

一個令桓玄無從揣測的笑容,在司馬道子的瞼上逐漸顯現。

桓玄感到不妙時,司馬道子搖頭嘆道:「你桓玄有甚麼斤兩,可以瞞過我?不長進就是不長進,事實會證明我對你的看法沒有錯。」

桓玄大喝一聲,斷玉寒化作寒芒,橫過三丈的距離,直取司馬道子。

司馬道子一聲狂喝,手中忘言劍沒攻向敵人,卻往自己脖子抹去。

在刎頸自盡前的一剎那,他想起了乾歸,更想到桓玄只能得到他屍身的心情。

桓玄倏地止步,一臉失望神色瞧著司馬道子在他身前頹然倒下去。

除火把燒得「僻啪」作響外,荒村鴉雀無聲。

當人人以為桓玄會割下司馬道子的人頭時,桓玄卻緩緩還刀入鞘,仰望夜空道:「下一個是劉牢之,接著便是劉裕了。」

屠奉三諍坐不動,彷似不知有人接近。

香風襲來,一身夜行勁眼盡顯她動人體態的美女在他對面坐下,竟然是久違了的任青?。

屠奉三朝她瞧去,心中一震,不是因她懾人的美麗,而是因感到再不能掌握她的深淺。這個感覺令他不敢妄然出手,偏偏她又是屠奉三最想殺的人之一。

任青媞看破他心意似的淒然一笑,像因見著他而勾起重重心事,生出無限的感觸。她的魅力變得更誘人,不但肉體的每一寸地方都充盈著活力和生機,最引人的是那雙美眸像隔了一層雨霧般的朦朧,教人沒法一下子看個通透,卻更是引人人勝,亦更具懾魄勾魂的異力。

屠奉三冷冷的看著她,沒有說話。對侯亮生的死,他一直感到痛心和惋惜,所以特別照顧蒯恩。屠奉三很少對人動感情,但與侯亮生交往的日子雖短,但他卻很欣賞侯亮生的節操才智和學養,令他視其為肝膽相照的知己,也因而對害死侯亮生的任青堤,生出切齒的仇恨。

任青媞雙目蒙上淒涼的神色,輕柔的道:「劉裕呢?」

屠奉三悶哼道:「任後認為我們仍可以互相信任嗎?」

任青媞從容道:「成大事者豈能拘於小節?這道理屠當家該比任何人更清楚。若我要向桓玄出賣你們,保證你們死得很慘,看在這點份上,屠當家仍不肯回答我這簡單的問題嗎?」

屠奉三心中懍然,曉得了任青堤為何能尋上他。破綻在宋悲風身上,由於宋悲風曾往烏衣巷謝家去,故被伺眼在那裡的任青堤掌握行藏,追踪到這裡來,現身相見。

他的感覺沒有錯,任青媞確實是功力大進,故能瞞過已提高警覺的宋悲風。

任青媞又問道:「劉裕是不是正身在建康?」

屠奉三暗嘆一口氣,道:「他不在這裡。」

任青媞美目深注的看著他,輕輕道:「我清楚屠當家心中對我不能釋然的恨意,可是屠當家最大的仇人應是桓玄而非我任青媞,對嗎? 」

屠奉三壓下心中的情緒,皺眉道:「縱是如此,但我們之間還有合作的可能性嗎?」

任青媞苦笑道:「我奉不想解釋侯亮生的事,可是見到屠當家現在對我的態度,忍不住要向你道出實情,我實在無害死侯亮生之意。」

屠奉三冷笑道:「真是笑話,那晚如非我出手,侯先生早命喪任後手上。」

任青媞道:「那晚我確是想行刺侯亮生,以向桓玄昨出報復,卻被你阻止。當我再次去見桓玄,以為侯亮生定會向桓玄報上此事,故向桓玄解釋在離開江陵途上,遇上一個懷疑是你屠奉三的人,並跟縱你直抵侯府,還和你動過手。豈知……豈知侯亮生竟向桓玄隱瞞此事,致令多疑的桓玄懷疑侯亮生是你安置在他陣營內的奸細,遂派人去抓他來問話,侯亮生競又先一步眼毒自盡,事情就是如此,我實無害死侯亮生之心。」

屠奉三默默聽著,臉上不露表情。

任青媞再問道:「劉裕究竟是否正身在建康?」

屠奉三歎道:「我真不明白你,為何要苦苦追問劉裕的下落?找到他對你又有甚麼好處?」

任青媞淡淡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憎恨桓玄。」

  屠奉三愕然以對。

任青媞幽幽道:「我清楚劉裕的為人,他絕不會就這樣耽誤在海鹽,坐看桓玄覆滅司馬氏皇朝,毀掉謝玄一手創立的北府兵團。」

屠奉三沉聲道:「你既然這麼了解劉裕的行事作風,便該猜到他到哪裡去了。」

任青媞雙眸精光閃過,道:「他在廣陵,對嗎?」

屠奉三沒有直接回答,皺眉道:「我仍不明白你想找劉裕的原因。」

任青媞淡淡道:「因為我怕他在不明白真正的形勢下,會輸掉這場與桓玄的決戰。」

屠奉三細看她好半晌,道:「任後似乎認為自己清楚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

任青媞回敬他銳利的眼神,柔聲道:「你們不知道的事多著哩!我敢說即使劉裕能把北府兵控制在手上,若依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你們仍是輸多贏少的局面。」

屠奉三忽然問道:「你對桓玄的仇恨有多深?」

任青媞微笑道:「屠當家誤會了,我與桓玄其實說不上有甚深仇大恨,但我卻是敞底的憎惡他。喜歡一個人或討厭一個人,都是沒有甚麼道理可說的。」

屠奉三道:「這是你要幫助我們的主因嗎?」

任青媞道:「可以這麼說,但這只是部分的原因。首先,我和桓玄再沒有合作的可能。唉!坦白點說吧!聶天還已死,投向劉裕變成了我唯一的選擇,何況我現在最感激的人正是劉裕,你該明白我為何感激他。」

  屠奉三點頭表示明白。

任青媞最大的仇人是孫恩,劉裕現在把天師軍打得七零八落,令任青娓心中的恨意得到宣洩。

屠奉三道:「你最感激的人該非劉裕,而是燕飛,因為孫恩已命喪燕飛之手。」

  任青媞遽顫道:「甚麼?」

屠奉三遂把翁州之戰依燕飛的說法道出來,他並非原諒了任青媞,而是以大局為重,希望從任青堤處得到多點有關桓玄的情報。

任青媞是個毫不簡單的女人,只看她想出殺侯亮生以打擊桓玄的計策,便知她把別人的強項弱點把握得非常精準。她既說出劉裕處於下風,必然有所根據,令屠奉三不敢掉以輕心。

對屠奉三來說,殺死桓玄乃頭等要事,其它一切均可以置諸一旁。

任青媞聽得熱淚泉湧,心情激動。

屠奉三待她平復下來後,道:「任後可否告訴本人,關於桓玄還有甚麼事是我們不曉得的呢?」

任青媞默然半刻,然後緩緩道:「如果你們不能在攻打建康前,殺死李淑莊,此戰必敗無疑。」

屠奉三頓然呆了起來,愕然瞧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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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成敗關鍵

百多艘戰船,浩浩蕩蕩的順流而下,朝京口駛去。

  目的地在望。

立在指揮台上的劉裕,極目遠眺,訝道:「為何碼頭處如此燈火輝煌。」

站在他身旁的除燕飛外,尚有何無忌、魏泳之、彭中和數名北府兵的將領,他們都無法解開劉裕的疑問。

燕飛的眼力最好,道:「我看是火把的光芒,且是數以千計的火把光,方有如此威勢。」

劉裕道:「劉襲死了,京口現在該由誰來主事呢?」

何無忌答道:「劉襲的副手是檀之,劉襲遇刺身亡,京口當由他主事。」

燕飛一震道:「我果然沒有看錯,碼頭處擠滿了人。」

此時離京口碼頭已不到一里,人人清楚看到碼頭處高舉著數以千計的火把,映得臨江處一片火紅,數也數不清的人聚集在那裡,造成萬頭攢動的奇景。

忽然喊叫聲轟天響起,叫的都是「小劉爺」又或「劉裕萬歲」,只要不是聾的,都知道他們在歡迎劉裕駕到。

劉裕頓感渾身熱血沸騰,同時曉得自己成功了,北府兵已毫無疑問的落入他手中,只要他一道命令,北府兵的男兒便會焉他拋頭顱灑熱血,沒有人會有絲毫猶豫。

劉裕振臂狂呼道:「兄弟們!劉裕來哩!」

碼頭處正迎接他的數以萬計軍民,爆起另一陣更熱烈的歡呼聲,把風聲和江水拍岸的聲音全掩蓋過去。

以屠奉三的才智,聽得這句話,也要自愧弗如,難以置信的道:「李淑莊有這麼重要嗎?」

任青媞白他嬌媚的一眼,道:「只聽你說這句話,便知道我不是瞎擔心。我敢說一句李淑莊是繼謝安之後,建康最有影響力的人,她不但能把桓玄捧了上帝座,還可發動整個建康高門去支持桓玄。今次桓玄之所以能輕易攻陷建康,不但因她提供了最精確的情報,更因她令王愉背叛司馬元顯,把石頭城拱手送予桓玄。只從此點,已可知李淑莊能起的作用是多麼有決定性。」

屠奉三有點無話可說,任青媞此妖女的確厲害,每一句話都深深地打動他,因為她現正供應最珍貴的情報,使他頗有如夢初醒的古怪感覺。

  對!

建康的政治是高門大族政治,若誰想管治建康,不管願不願意,必須先爭取他們的支持。誰是最能控制高門大族的人呢?當然是供給他們最需要的東西的人,那個人就是李淑莊。

從這個角度去看,李淑莊實為桓玄能否鞏固治權的關鍵人物。

  屠奉二心中同時填滿疑惑。

任青媞為何要幫助他們,這樣做對她有甚麼好處?任青媞說甚麼憎恨桓玄、感激劉裕的那一套,他是絕對不相信的。換過一般人或許因這樣的原因而作出選擇,可是因著任青媞獨特的出身和心態,他了解她不會是感情用事的那種人。

  她有甚麼目的呢?

任青媞以她那充滿誘惑性低沉而悅耳的聲音輕柔的道:「建康的高門名士是無可救藥的,對丹藥的追求更是沉溺難返,難以自拔。現在建康盛行服食五石散,這個風氣正是由李淑莊一手創造,不但因她供應的五石散功效神奇,更因服食她的五石散後遺症較少,故令她成為建康最受歡迎的人,也令她成為建康最富有的人。加上她八面玲瓏、擅長交際,深明高門名士的心態喜好,又被推崇為清談女王。她也成了建康高門那種醉生夢死生活方式的象徵,她的取向,直接影響苦名士們對桓玄的態度。對高門的人來說,皇帝可以換,但李淑莊卻是無可取代的。」

屠奉三道:「供應五石散的該不止她一家,她只不過是最大的供貨商吧!沒有了她,有暴利可圖的五石散仍會繼續賣下去。」

任青媞微笑道:「所以我說你不明白她的手段。李淑莊賣的五石散是與眾不同的,她在建康有個很大煉製五石散的丹鼎房,每次開爐煉藥,均由她親自配方,下面的人只負責炮煉,把從各地運來的上等材料,煉成令建康高門如痴如狂的五石散。譙縱正是她五石散材料最大的供應者。」

稍頓續道:「如果這樣說你仍未明白她的厲害處,我可以再告訴你她另一高明的手段。人對藥物的反應是有變化的,服多了某種藥,會生出抗藥性,感覺變得麻木,藥效當然大打折扣。五石散亦然。可是李淑莊卻有十二種配製五石散的丹方,故每次都煉出不同功效的五石散,那種新鮮的感覺,是建康高門無法抗拒的。因著這種特殊的關係,誰敢開罪李淑莊呢?」

屠奉三動容道:「竟有此事?真教人難以相信。」

接著雙目精光閃閃地盯著她道:「李淑莊懂得十二種不同煉製五石散的丹方一事,該屬極端的秘密,你怎會曉得呢?」

任青媞雙目現出淒迷之色,令她更有一種近乎邪異的魅力,幽幽的道:「因為這丹術之法,李淑莊是從家兄處學得的。」

屠奉三又呆了起來,因為實在想不到。

  任遙竟曾和李淑莊相好過?

任青媞回复先前的神態,淡淡道:「現在你該明白為何李淑莊這麼有影響力。想想吧!當你們攻打建康之時,建康高門全體支持桓玄,加上建康物資無缺,縱然你們兵力比桓玄更強大,亦等若投身虎口,有敗無勝。何況你們的兵力根本比不上桓玄,且沒法支持一場長期的攻防戰。」

屠奉三苦笑道:「可是正如你所說的,李淑莊代表著建康高門的荒唐夢,若殺她的事算到我們的劉爺身上去,劉爺豈非成了建康高門的公敵? 」

任青媞從容道:「李淑莊說服建康高門支持桓玄的辦法,正是就劉爺布衣出身作文章,指出劉爺永遠不會明白建康的高門,不會諒解他們。由於階級間的水火不容,劉裕只會是個破壞者。這個論據命中大部分高門的要害,令他們盲目支持桓玄。」

屠奉三道:「你仍未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任青媞「噗哧」嬌笑,變得像一朵盛放鮮花般眩人眼目,抿嘴欣然道:「山人自有妙計。」

屠奉三暗呼不妙,她於此時此刻賣關子,絕不是好兆頭,顯示她肯拔刀相助,不是免費而是有條件的。

嘆一口氣道:「任後有何聽求呢?」

任青媞柔聲道:「假如我真能助你們佈局殺死李淑莊,事後又沒有人懷疑到劉爺身上去,我要劉爺納奴家作小妾。」

  屠奉三失聲道:「甚麼?」

任青媞神態悠然自得,一副不愁你不接受的模樣,平靜的道:「我知道劉爺一向顧忌我的出身背景,怕我沾污了他的名聲。所以我不求任何公開的名份,只要他親口對我說一句話,我這秘密小妾便會全心全意的愛他,為他做任何事。除了你、他和我外,我永不會公開這個秘密,別人間起時,我絕不會承認與劉爺的真正關係。」

屠奉三也不由打心裡佩服她,可知此事她是經過深思熟慮,且顧及到劉裕的為難處。假設劉裕亦認為李淑莊是打敗桓玄最大的障礙,又不可以請出如燕飛般的高手去刺殺她,唯一選擇便是乖乖的接受她的條件。

任青媞漫不經意、順口一提的道:「煩你告訴劉爺,青媞仍為他保持苦處子完整之軀,只要他說一句話,青堤會向他獻上女兒家最珍貴的東西。 」

屠奉三頭痛起來,岔開問道:「若李淑莊身死,她的丹法豈非絕傳嗎?建康高門豈非會因此發瘋?」

任青媞道:「你提出了一個我很欣賞的問題。建康高門肯定因此沒法快樂起來,不過放心,他們的怨氣會發洩在桓玄身上,這是個氣氛的問題。」

接著忍不住的嬌笑道:「我還有個好提議,由我去接管淮月樓,繼續煉丹賣藥,以安定人心。李淑莊算甚麼東西?家兄的『黃金三十六方』只傳了她十二方,我則知曉所有的丹方,保證可做得比她更有聲有色。論清談嘛!她更不能與我這個帝皇之後相比。」

以屠奉三的鎮定功夫,也感頭皮發麻。

他和劉裕部低估了任青媞,她於此時提出這個「交易」,頓然扭轉了她自任遙橫死後所處的劣勢。

她計劃的周詳和完美無瑕,令「受害者」也要拍案叫絕,最妙是劉裕對她並非沒有情意,如論媚惑男人之道,天下間恐怕沒多少女人能是她的對手。令劉裕更難拒絕的是她不要任何名份,可是當她為劉裕誕下麟兒,劉裕可以不認自己的親子嗎?如此她曹氏的血緣,便可進入劉裕的可能繼承者內。

另一方她則取李淑莊而代之,成為新一代的「清談女王」,成為建康最有影響力的人之一,那時劉裕只會更在乎她,而不敢辣手摧花,把她除掉。

屠奉三苦笑道:「這種事,我很難為劉爺作主。」

任青媞輕鬆的聳肩道:「這個當然,當我見到劉爺,得他答應後,會立即把對付李淑莊的妙計全盤奉上,保證他滿意。」

屠奉三權衡輕重後,無奈的道:「好吧!我立刻和你趕去見劉爺,不過我要先弄清楚他是不是仍在廣陵。」

任青媞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屠奉三真的沒法搞清楚她究竟是因計謀生效,說服了自己,還是因即將見到劉裕而芳心狂喜。

宋悲風抵達謝家,立知不吵,只見人人瞼露興奮神色,便知謝道韞回來了,果然梁定都一見他便道:「大小姐和孫小姐回來哩!」

宋悲風一顆心直沉下去,想著屠奉三的警告,整個人虛虛蕩蕩的,無有著落之處。

梁定都壓低聲音道:「大小姐知道大叔在建康,吩咐如果你來,立即請大叔去見她。」

宋悲風記起上兩回到謝府,都被謝混冷言冷語一番,大小姐當是回來後得知這方面的情況,才如此吩咐下面的人。

  問道:「孫少爺呢?」

梁定都領先而行,答道:「孫少爺黃昏時匆匆回來,沐浴更衣又匆匆離開。現在京師人心惶惶,街上到處都是荊州兵,我看孫少爺是去找人商量,看看如何應付朝廷的遽變。」

宋悲風默然無語,隨梁定都到達忘官軒外,梁定都在大門處停下來,道:「大小姐要單獨見大叔。」

宋悲風拍拍他肩頭,自行人軒,暗忖若在軒內的人是謝安,那就好了。

安坐席上的謝道韞外貌又清減了幾分,但精神看來不錯,見宋悲風入軒,欣然道:「大叔到我這邊來坐。」

宋悲風依她指示在她對面的席子坐下,問安後道:「大小姐何時回來的?」

謝道韞勉強擠出點笑容,道:「回來不到兩個時辰,正要設法去找大權,大權便來了,真想不到可以這快見到大叔。」

宋悲風沉聲道:「桓玄沒有留難嗎?」

謝道報導:「不但沒有留難,把關的將領曉得我們是誰後,不知多麼恭敬有禮,說桓玄特別吩咐下來,絕不可對謝家的人無禮。」

宋悲風暗吃一驚,只能希望是屠奉三猜錯,桓玄不是因對謝鍾秀有狼子之心,而是因為要籠絡建康的世族,方如此蓄意示好。

謝道韞訝道:「大叔有甚麼心事?」

宋悲風猶豫片刻,終忍不住道:「我在擔心桓玄對孫小姐有野心。,」

謝道韞苦笑道:「坦白說,我也正在擔心。桓玄一向仇視和妒忌小玄,現在小人得志,權傾朝野,縱能收斂一時,但以桓玄的本性,在沒有任何約束力下,很快會露出他猙獰的真面目。他既可以用最卑鄙的方法得到淡真,也可以不擇手段的逼鍾秀從他。不過現在局勢未穩,他該仍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宋悲風斷然道:「我們立即走!」

謝道韞淒然道:「遲了!早在離建康二十里處被荊州兵的水師船截著,我便知遲了,誰想得到建康這麼快陷落?我們是由兩艘戰船護送回來的,接著一批數百人的荊州兵進駐烏衣巷,秦淮河更多了快艇巡邏,建康已在桓玄嚴密的控制下,我們是寸步難行。」

宋悲風想到燕飛,如有他出手相助,儘管桓玄高手盡出,燕飛仍有本領送謝鍾秀到廣陵去:

謝道韞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廟,我們謝氏親族有數百人在這裡,我們怎可棄之不顧呢?第一個遭殃的人,肯定是小混。」

宋悲風頓感好夢成空,求燕飛出手一事再不是解決的辦法。

謝道韞嘆道:「他們是怎樣死的?」

宋悲風心中一顫,感覺到現實的殘酷。謝琰和兩個兒子的死亡,當然不是直接由他們引致,可是在以大局為重下,他們一方確沒有向謝琰施援手,謝琰不肯接受是一回事,但他們的整個反擊天師軍的行動中,的確沒有包括設法保謝琰一條命。

他很希望能告訴謝道餛他們已盡了力,卻沒法向謝道韞說出與事實違背的話。

宋悲風頓然道:「事情快得出乎聽有人意料之外,我們剛在海鹽站穩陣腳,二少爺竟主動領兵迎擊攻打會稽的天師軍,因此中伏身亡。唉!二少爺若肯聽部下的話,就不用死得這麼慘。」

  謝道韞兩眼紅起來,垂下頭去。

宋悲風硬按下心頭悲痛,道:「大小姐節哀順變,現在謝家的重擔子,已落在大小姐肩頭亡。,」

謝道韞輕拭淚珠,抬起頭來,平靜的道:「桓玄已取得絕對的優勢,你有甚麼打算?」

宋悲風完全徹底地感到劉裕秘密潛返廣陵這一步是走對了,如果劉裕此時仍偏處海鹽,他便如謝道韞說這番話時的神態般,完全不看好劉裕;

宋悲風壓低聲音道:「劉裕已返廣陵去與劉牢之攤稗,策動兵變,把權力從劉牢之手上奪過來。所以桓玄仍未算坐穩了皇位,還得問過劉裕才行。」

謝道韞驚喜的道:「竟有此事?小玄真的沒有看錯劉裕。」

又皺眉道:「我對小裕的軍事才能沒有絲毫懷疑,最怕的是他不懂建康的政治,反之桓玄則是這方面的能手。」

宋悲風明白她的意思,目前建康乃天下防禦能力最強大的城市組,如建康的高門全站在桓玄的一方,任北府兵軍力如何強大,亦難以攻陷建康。

只看桓玄如此輕易攻陷建康,便知他一早得到建康高門的支持。

宋悲風道:「我要立即趕往廣陵,找劉裕想辦法,看可否為孫小姐盡點力。」

謝道韞欲言又止,最後道:「大叔路途千萬小心。」

  宋悲風答應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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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帝皇夢醒

桓玄率領荊州軍攻陷建康後第三天,傀儡皇帝司馬德宗在桓玄的指示下召開早朝,罷黜了一批於司馬道子當權時得勢的貪官,拔擢了建康高門包括王弘和謝混在內的多個年輕俊彥,除復用隆安年號,其它均一切如舊。又開倉賑濟百姓,今朝政有清新之象。

更使人安心的是譙縱和譙奉先均沒有被任用為朝臣,前者被封為益州公,後者為巴蜀侯,令建康的高門鬆了一口氣,不用擔心被外來的世族動搖他們家族的地位。

至於劉牢之,桓玄處理的手法擺明是有針對性的,硬朗多了,先貶劉牢之為會稽太守,會稽此時仍在天師軍的控制下,桓玄此著背後的含意,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又派桓弘率軍到廣陵去向劉牢之宣讀聖旨,同時接收北府兵兵權。

桓玄再以親族和旗下大將出鎮建康附近各重要城池,完成了部署,守穩了陣腳。

桓玄則封自己為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事、揚州牧、領徐、荊、江三州刺史,假黃鉞,把大權獨攬於一身。

在建康一役中為他立下大功的王愉和王緒,得到的卻是沒有實權的高位,還被發落到偏遠之地,當個閒官。

當桓玄忙著接見和安撫各大家族的領袖時,譙奉先滿臉陰霾的來到皇宮內苑見譙縱,道:「情況不妙!」

譙縱正閉目打坐,聞言睜開眼睛皺眉道:「如何不妙?」

譙奉先在他身旁坐下,沉聲道:「剛收到消息,劉裕到了京口。」

譙縱愕然道:「他怎可能分身呢?」

譙奉無道:「這表示天師軍已不足為患,建康還有個傳言,說孫恩不敵燕飛,在決鬥中身亡。若傳言屬實,天師車便等於完蛋了,這結局只是遲早的問題。」

譙縱點頭道:「看來天師軍是處於劣勢,叮是臥塌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劉牢之肯坐看劉浴在京口分化他的人嗎?」

譙奉先嘆道:「這恰是最令我憂心的地方,在北府兵軍權的爭奪戰中,劉牢之已敗下陣來。我得來的情報支離破碎,大概的情況是劉裕忽然潛返廣陵,策動兵變,再率投誠他的北府兵將齊赴京口。現在京口已成北府兵的大本營。聽說肯留在廣陵的兵將不足千人,還陸續有人逃往京口去歸附劉裕,劉牢之大勢去矣。」

譙縱不解道:「高素和應剛明那兩個傢伙是吃白飯的嗎?連情況也掌握不了。」

譙奉先苦笑道:「不要怪他們,當我們的人刺殺成功返回廣陵後,已人事全非,高素和應剛明都不知所踪,又沒有留下任何暗記,該是給劉裕宰掉了。」

  譙縱終於色變,沉吟不語。

譙奉先道:「現在我們有兩個頭痛的難題,一個是劉裕,另一個就是桓玄那小子。」

譙縱雙日殺機大盛,冷冷道:「如果不是我們向他痛陳利害,今早桓玄便會自立為帝。這小子真不成材,不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一朝得志便原形畢露,我真怕他壞了我們的大計。」

譙奉先道:「現在想殺他也不容易,這混蛋比任何人更怕死,出入都有大批親衛高手保護。」

譙縱嘆道:「我們怎都要忍他一陣子,待收拾劉裕後,才可進行對付他的大計。」

譙奉先道:「事實上我們幫了劉裕一個大忙,精心設計下殺死的,全是劉牢之最得力的心腹將領,令劉牢之更是孤立無援。」

  譙縱問道:「劉裕實力如何?」

譙奉先道:「只以北府兵論,兵力該不超過七萬人。謝玄在世時,北府兵達十萬之眾。謝玄去後,司馬道子致力削減北府兵,令北府兵降至七萬。現在留在海鹽一帶的北府兵約二萬五千人,其它北府兵部分駐守壽陽等重要城池,照我猜測,現在劉裕手上的兵力只在二萬人之間。可是要精確掌握劉裕的實力,必須把荒人計算在內,而那根本是無從估計的。」

譙縱道:「要供養一支二萬人的部隊,劉裕辦得到嗎?何況劉裕尚要支持另一支身處戰場的二萬大軍。」

讓奉先道:「我不敢低估劉裕這方面的能力,他極受鹽城一帶群眾的歡迎,又得到佛門和地方幫會的支持,加上神通廣大的荒人,大有可能解決糧資軍須上的種種難題。當然!這種情況絕不會持久,如果我們封鎖京口上游,又派軍進占廣陵,供應上的問題肯定可以把劉裕拖垮。」

譙縱欣然道:「這麼說,心急的不是我們而是劉裕,只要我們守穩建康,劉裕便不得不冒險反擊,在我們團結一致下,劉裕絕對沒有機會。」

譙奉先頹然道:「但我卻擔心會被桓玄這小子搞砸了我們的大計。淑莊的一套之所以能奏效,全因能深深打動建康的高門,令他們相信桓玄會顧及他們的利益,再加上淑莊的影響力,故水到渠成。若桓玄不依原定的計劃,會令建康高門離心,若與劉裕裡應外合,我們將重蹈司馬道子的覆轍。」

  譙縱道:「著嫩玉想想辦法。」

  譙奉先點頭道:「只好如此。」

譙縱沉吟道:「如果能刺殺劉裕,可一勞永逸。」

譙奉先嘆道:「我還未告訴你,今回劉裕是有燕飛隨行的。」

  譙縱遽震無語。

譙奉先看著譙縱,也是欲語無言,由此可見燕飛對魔門的鎮懾力。

譙縱嘆了一口氣,道:「現在我們是與時間競賽,只要能令桓玄暫緩稱帝,使建康的高門相信他只是到建康來撥亂反正,我們肯定可擊垮劉裕。除嫩玉外,你也要在桓玄身上多下點工夫,反而我不方便和他說這方面的事。

因為攻陷建康後,他對我的猜疑已大幅增加。哼!桓玄是絕對不宜與之共事的人。 」

譙奉先道:「還有一件事令我擔心。」

譙縱皺眉道:「希望不是太壞的消息。」

譙奉先頭痛的道:「真的很難說。照我看桓玄對謝玄的女兒謝鍾秀很有野心。」

譙縱失聲道:「桓玄不會這麼蠢吧?害死了王恭的女兒還不夠,還敢去碰絕對碰不得的謝鍾秀?你憑甚麼作出這樣的判斷?是否桓玄親口說的?」

譙奉先道:「我的看法錯不了哪裡去,桓玄派出高手去監視謝家,又特別提拔謝混,向謝家示好。以桓玄一向對謝玄的妒忌,他怎會做這種事呢?」

譙縱道:「此事也非沒有解決的辦法,便由淑莊出馬去迷惑他,教他暫時對別的女人沒有興趣,只要拖至劉裕落敗身亡,他愛怎樣失德壞政,由得他沉淪墮落好了。」

稍頓續道:「未來這兩個月的時間,將決定我們的成敗。不要讓桓玄因謝鍾秀壞了我們的大事,明白嗎?」

  譙奉先點頭去了。

  京口。太守府。

劉裕在進入西院的月洞門前止步,心中苦笑,自己的腳步是否比平時急了點呢?這是不是表示自己想快點見到任青媞?由此可見她在他劉裕的心中,有著一定的地位。

無可否認,任青媞是天生的尤物,擅長勾引媚惑男人之道,他曾與她有過親密的接觸,雖未至於亂性,但已深明她的魅力。

  但他真的可信任她嗎?

這並非指她在助他對付桓玄一事上的誠意,對此他沒有懷疑。正如她所說過的,她在玩一個尋找真命天子的遊戲。

  他懷疑的是她的居心。

不過這還非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他感到若接受任青堤這個『愛情交易』,會對不起江文清。

就算江文清可以和其它女人分享他劉裕,但絕對不會是任青媞。

如果他接受交易,他和任青?的關係將要瞞著江文清:水遠不能讓江文清知道,這會是非常沉重的負擔,他能承受那種隱瞞身邊最親近的人的內疚感覺嗎?

  他不知道!且生出玩火的感覺。任青媞是個危險的女人,誰都不知道給她纏上會有怎樣不測的後果。

燕飛和屠奉三都沒法在此事上為他拿主意,接受與否須由他自己決定,但只看燕飛和屠奉三都沒有出言反對,便知任青媞提出的交易條件確令人難以拒絕。

在屠奉二詳細道出任青娓的提議後,劉裕便處於一種異常的心態裡,患得患失,猶豫中又夾維著得到這動人芙女的興奮。當記起首回在邊荒的汝陰破城與她相遇的情景、心中便燃著了一團自己也沒法控制的熱火。他不但迷戀她的冉體,受她的萬種風情吸引,更享受她正邪雞測的作風行為帶來的高度危險和刺激,所以即使她曾試圖殺他,他仍沒法對她狠下心腸,視她作敵人。

在刺殺乾歸一事上,不論她是否用心不良,但她的確讓他掌握到成功的關鍵,與司馬道子關係亦因而扭轉過來,致有後來的理想發展。

  李淑莊真的有這般重要嗎?

屠奉三肯帶她來見他劉裕,證明以屠奉三的老謀深算,仍要同意她的看法。以燕飛的智慧,亦沒有說出反對的話來,只說李淑莊與譙縱是魔門助桓玄爭霸天下一事中最關鍵性的兩個人物,任何一人被除去,等於去了桓玄的一臂。

  唉!

他也不得不承認,李淑莊在建康確有非常特殊的地位,上至司馬道子父子,下至王弘等高門子弟,誰敢不尊敬她。

他還曉得自己的一個弱點,就是為了要以桓玄的血,來清洗淡真的辱恨,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如果他擁有可以長期與桓玄周旋作戰的能力,他大可以拒絕任青媞,但事擺在眼前,縱然得到邊荒集的支持,在糧資上他也沒法支持一場長達數年的戰爭。在桓玄封鎖上游,令漕運斷絕的情況下,供應補給上的問題會不住惡化,直到最後把他的軍隊蠶食掉為止。

他唯一能擊敗桓玄的方法,就是速戰速決。

無險可守的邊荒集,在萬眾一心團結一致的情況下,仍可屢退強敵,何況是天下有最強大防禦力的建康?

任青媞的提議的確是他沒法拒絕的。

李淑莊便是桓玄和建康高門之間的聯繫,除掉她,桓玄和建康高門目前互惠互利的關係將蕩然無存。如能把李淑莊的死嫁禍桓玄,功效會更為彰顯。

  想到這裡,劉裕穿過月洞門。

  書齋出現眼前。

任青媞來京口一事,瞞著了所有人,只讓燕飛知道。劉裕也不會讓除燕飛以外的任何人曉得此事。

劉裕的心「霍霍」的躍動著,想起她衣服裹滑如凝脂和充滿彈力的柔膚,血也熱起來。

劉裕暗嘆一口氣,責怪自己的不爭氣,腳步卻把他帶到緊閉的書齋門前。

深吸一口氣,硬壓下心中波蕩起伏的情緒,劉裕把門拉開,進入書齋內。

作男裝打扮的任青媞靜靜坐在一角,美目深注的牢牢看著他,秀眸射出能把任何鋼鐵造的心燒熔的熾熱艷光。

劉裕緩緩把門關上,接著倚門而立,嘆道:「這是何苦來哉?你並不愛我!」

任青媞垂下螓首,幽幽道:「劉裕!你知道嗎?奴家一輩子最難受的一刻,就是看著親兄慘死在孫恩的卑鄙手段下。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既一無所有,但同時家族的重擔子亦全落到奴家肩上來。那種令人窒息失落痛苦的感覺,是無法告訴別人的。你明白嗎?」

接著站了起來,緩步向劉裕走過去,道:「你永遠不會明白背負在我們身上的責任,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自懂事後便被灌輸教導的事,令你覺得除此之外,其它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劉裕看著任青媞直抵他身前觸手可及處,看著她秀美的玉容,瞧著她默默含愁的一雙眸神,心中的滋味確是難以言宣。既想把她擁入懷裡,又不願這麼輕易屈服在她的媚態魅力下,矛盾至極點。

他和她的恩恩怨怨,真不知從何說起。

任青媞平靜的道:「當我清楚家族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我只能以著了魔來形容自己,就是找到代替司馬氏的新朝天子,媚惑他,得盡他的愛寵,然後為他懷下繼承者。這是個多麼瘋狂的想法?令我過著生不如死,不住糟蹋自己的生活。不要看我表面一副風流得意的樣兒,事實上我心中的痛苦,是沒法道出來的。」

劉裕頭皮發麻地瞧她,像看著另外一個人,一個陌生人。

任青媞繼續「獨白」道:「我感到自己是無根的浮萍,完全身不由主,從一個地方跑到另-個男人身屋去,飄蕩如陌上诐揚起的塵屑。我試圖愛上你之外的不同男人,但總沒法子成功。」

  劉裕仍是說不出話來。

任青媞用神的看他,花容閃過疲倦的神色,柔聲道:「你明白嗎?那是種很折磨人的感覺,令你不但憎恨別人,也憎恨自己,更憎恨老天爺。然後喜訊傳來,劉裕從海鹽出擊,大破天師軍,於十多天間把形勢完全扭轉過來。就在那一刻,我整個人輕鬆起來。過去的歲月便像一場夢,我終於從帝皇夢中醒轉過來。縱使帶著曹魏皇族血緣的人成為皇帝又如何呢?做皇帝算甚麼一回事?但為何過去我總想不通?看看現在的白痴皇帝,看看桓玄,為何我要對帝皇夢如此執著難捨呢?就在這一刻,我知道自己愛上了劉裕,只是我一直不肯坦白承認吧!我為何不可以快樂的生活?為何我不可以好好的享受人生?說到底,我仍是一個人,我也有人的七情六欲。劉裕你明白嗎?」

劉裕頹然道:「你好像不知道自己正在和我進行一個政治交易。」

任青媞喜孜孜的道:「愛一個人,是可以為那個人作出改變的,我決定絕不會為你生兒子,你仍對我有懷疑嗎?」

劉裕瞪大眼裡著她,露出不能相信的神情。

任青媞垂首以微僅可聞的聲音輕輕的道:「我需要的只是我們之間一個新的起點,為此我可以作出任何讓步和犧牲。明白嗎?」

又朝他瞧去,欣然道:「你公然做你的皇帝,奴家則暗中過一過建康女皇的癮兒,算是對先祖有點交代,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嘛!」

劉裕被她動人的神態逗得怦然心動,又忙克制自己,心叫厲害。他真的沒法從她說話的神態找出任何破綻,換句話說是一點不感到她是虛情假意。

沉聲道:「你有甚麼辦法可以弄垮李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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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愛的交易

任青媞美目生輝的道:「關鍵處仍在那三十六條製煉五石散的『黃金丹方』。李淑莊從家兄處得到的十二條丹方,已足令她的五石散稱霸建康,為她賺來驚人的財富、名譽和影響力。可是時間長了,十二條丹方總有重複的時候,藥效對曾服食過的人自然難像初嚐到時般新鮮刺激。所以李淑莊為得到另外的二十四條丹方,一定肯付出任何代價,尤其在這剛奪權的時刻,操控建康高門的心,比一時的勝敗更重要。」

劉裕道:「你曉得其餘的二十四條丹方嗎?」

任青媞道:「如果不知道的話,怎敢來見劉爺你?家兄的原意是要利用餘下的丹方來控制李淑莊,可惜壯志未酬,已給奸人所害,在你們殺乾歸之前,李淑莊曾來找我,當時我已猜到干歸與她有密切的關係,否則怎能掌握我的行踪?我實時謊稱那三十六條丹方來白教內另一人物關長春,家兄也是從他處學來製五石散的秘法。」

  劉裕道:「真有這個人嗎?」

任青媞舉起一雙玉手,按在他寬闊的胸膛上,笑臉如花的道:「這是個由我杜撰出來子虛烏有的人物,只是為搪塞了事。李淑莊卻深信不疑,還向我追問關長春的下落。你道我告訴了她甚麼呢?」

劉裕道:「我怎會知道?唉!你的手……」

任青媞把開始撫摸他胸膛的手上移,纏上他粗壯的脖子,整個嬌軀貼靠劉裕,暱聲道:「奴家情不自禁嘛!除了你之外奴家再不會有另一個男人,也不想有,不向你撒嬌獻媚,向誰呢?」

劉裕登時大感吃不消,提醒道:「燕飛和屠奉三等著我回去向他們報告哩!」

任青媞停止在他懷裡扭動,湊到他耳旁道:「人家為你保留了女兒家最珍貴的東西,你不想現在要嗎?」

劉裕差點喪失理智,比之以往,今回的克制力實大不如前,因為自己向地追問對付李淑莊的方法,等於接受了她的條件:說出這句話後,眼前的動人美女,立即成他的秘密小妾,只是想到她身屬自己,應有的防禦能力已告全面瓦解。

搏裕探手把她抱緊,苦笑道:「先談正事,以後時間多著哩!」

任青媞一聲歡呼,獻上令他魂銷意軟的激情香吻,然後嬌喘細細的道:「天呵!奴家終於得到劉爺的愛寵,這一吻與以前的都不同,奴家感覺得到。」

劉裕心忖女人終究是女人,最愛計較這種事,而他捫心自問,自己對她是欲大於愛,因為對她的提防,直至此刻仍沒有完全放鬆。

任青媞回到正題去,道:「我告訴李淑莊,關長春為人貪財好色,但卻是一等一的高手,在煉製五石散的成就上更是前無古人,集三國和兩晉丹學的大成,專責為我們逍遙教煉製丹散,再賣往南方來。你現在該清楚家兄為何會搭上李淑莊,皆因李淑莊是我們丹藥生意的一個大買家,透過這一盤可賺取驚人暴利的生意,我們可得到源源不絕的財資,以支持我們的複國大業。唉!一切已成過去。」

劉裕皺眉道:「既然沒有關長春這個人,誰為你們煉製五石散呢?」

任青媞美眸生輝的看著他,得意的道:「當然是奴家哩!在我教內,只有家兄、家姊和奴家三個人,曉得『黃金丹方』的秘密,『黃金丹方』源自我們曹魏家藏一部叫《靈散大成》的手抄秘本,再被我們加以改良,成三十六條珍貴的秘方。」

  劉裕皺眉道:「我仍不明白。」

任青媞道:「我還告訴李淑莊,家兄遇害後,樹倒猢繇散,逍遙教再不存在,關長春亦回復自由身,但與我仍有聯繫。當時我仍沒有想過取李淑莊而代之,只是想狠敲她一筆,同時也可令她有顧忌而不敢對付我。可是當桓玄搭上譙嫩玉,我忽然醒悟過來,掌握到譙縱和李淑莊已聯成一氣,不止是生意夥伴的關係那麼簡單。也在那一刻,我開始反省自己的作為是否愚不可及。但真正的醒悟,是發生在得知聶天還慘死在桓玄手上的時候?那便像天空烏雲盡去,露出青天,同時我發覺自己的心中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劉裕。幸福就在眼前,只看我是否肯改變,肯去爭取,你還不明白人家的心意嗎?」

她說著正事,忽然又扯到這方面的事來,劉裕雖感煩惱,但仍明白任青媞著著進逼的原因,就是要他劉裕表態。

而劉裕亦是別無選擇,為了殺桓玄,他甚麼事也願意去做,何況能把任青媞納為秘密情人,肯定沒有男人會認為是苦差事。劉裕首次主動尋得她香唇,痛吻一番後,看著臉泛桃紅的任青媞道:「你甘心作我的秘密小妾,是我劉裕的福份。可是你變成另一個李淑莊,卻使我感到為難。坦白說:我對建康高門服藥的生活方式非常反感,我……」

任青媞探指按著他的嘴唇,不讓他說下去,柔聲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切勿犯拂逆人心的錯誤;高門的形成和崛起,由漢代開始,現在已成牢不可破的社會結構。你若成為當權者,可像王導、謝安般改革社會諸多不公平的情況,但卻不能從根本去摧毀高門。可預見的是儘管你能推翻桓玄,仍會遭到建康高門的反擊,問題出在你的布衣身份。純賴武力去治國是行不通的,強大如秦朝也只是歷兩朝即亡,所以你必須爭取人心。兩晉的政治,就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在這種形勢下,你必須令自己適應。劉爺啊!奴家真的是為你著想,你可以繼續謝安的施政方針,卻絕不可千涉建康高門的精神生活和方式,還要盡量爭取他們的支持,而奴家則可當你最忠心的小卒。」

劉裕為之啞口無言,記起王弘問過他的一句話,就是他會否是建康高門生活方武的破壞者?當時他向王弘作出保證:他不會是破壞者。因為他如說出實話,立即會遭王弘鄙棄。

對王弘或任何高門子弟來說,家族永遠佔有最重要的席位。

任青媞不但聰慧多智,且目光如炬,把建康高門士人的心態看得通透明白。

任青媞微笑道:「事實擺在眼前,建康高門是無可救藥的,你雖然用心良苦,他們卻絕不領情。你的帝皇之路並不好走,高門和寒族的對立並不是一朝一夕間形成,而是數百年根深柢固的風尚和習慣。」

劉裕明白過來,任青堤對建康之所以能有這深入的了解,皆因她和族人一直在這方面下工夫,作好爭奪皇權的準備。非像他半途出家,在種種形勢的神推鬼使下,被送到這個位置來。現在他可說是沒有選擇,只能繼續朝這個目標邁進。

苦笑道:「好吧!算我拗你不過。如何可以殺死李淑莊,又不讓任何人懷疑到我身上來呢?」

任青媞飲然道:「我們公頊找人假扮開長春,引李淑莊入彀,這是一舉兩得的方法,不單可破壞桓玄封建康高門的控制力,更可奪取李淑莊龐大的財富。」

劉裕道:「李淑莊絕不是容易被欺騙的人。有一件事你可能仍未清楚,就是李淑莊背後有一個叫魔門的派系撐她的腰,譙縱、譙奉先、譙嫩玉至乎陳公公,都屬這派系的人,而魔門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奪取天下的治權。」

任青媞淡淡道:「對魔門我是有認識的,且我對李淑莊早有此懷疑,只不過由劉爺來證實吧!」

劉裕問道:「你仍有把握可以騙倒李淑莊嗎?」

任青媞吻他一下,柔聲道:「我現在更有把握。魔門內派系眾多,誰也不服誰,人人自私成性,若李淑莊遇上開長春,不但不會讓其它魔人知悉此事,還會千方百計設法隱瞞,更有利於我們的行動。」

劉裕再忍不住,坦然道:「不要賣關子了!你究竟有甚麼奇謀妙計?」

任青媞道:「李淑莊央我安排關長春到建康去見她,她還保證她會令關長春絕不會後悔去見她。我只答她會設法為她傳話,至於關長春肯不肯見她,由關長春自行決定,我不想牽涉到他們兩人之間的事去。」

劉裕道:「除非由燕飛去扮關長春,否則沒人能殺她,而燕飛太容易被人認出了,只看燕飛的一雙眼睛,便知他絕不會是貪財好色的人。」

任青媞淡淡道:「屠奉三又如何呢?」

劉裕皺眉道:「建康四處是桓玄的眼線探子,要奉三在桓玄的勢力範圍內公然活動,太冒險了,何況奉三能否殺死李淑莊,也是個疑問。」

任青媞沒好氣道:「有時真不明白你,竟會這麼胡塗?事關妾身的終身幸福,妾身會讓你的頭號猛將去送死嗎?今回是鬥智不鬥力,有心算無心,妾身保證李淑莊會陰溝裡翻船,老本都要賠掉。」

任青媞左一句妾身,右一句妾身,聽得劉裕也有點心驚膽跳,亦正是這種危機感帶來的刺激,令他更感到任青媞高度的誘惑力。

任青媞以往行事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作風,在他心中形成幾牢不可破的深刻印象,所以不論她如何言詞懇切,劉裕一時間也難全盤受落。

  沉聲道:「我在聽著!」

任青媞湊到他耳邊道:「妾身和李淑莊約定了一套不可驚動任何人的聯繫方法,只要屠奉三能令李淑莊對他扮戎開長春的身分深信不疑,李淑莊便難逃一死。至於行事細節飛我會詳細告訴屠奉三。現在你去向屠奉三打個招呼,告訴他我們明早出發到建康去,然後回來陪妾身,讓妾身向劉爺獻上貞操。」

紀千千坐在廳堂一角,神態悠然自得,唇角掛著一絲笑意。

小詩從外匆匆進來,來到她身前道:「皇上回來了!」

紀千千著她坐下,問道:「誰告訴你的?」

小詩答道:「是風娘苦詩詩知會小姐,風娘說皇上今晚或會見你。」

紀千千心忖慕容垂大部分時間都不在榮陽,肯定是為明春的決戰作準備工夫,此戰關係到大燕的盛衰,所以慕容垂絕不會把氣力花在別的事上。對慕容垂的軍事才能,於攻打慕容永一戰中她早有深刻難忘的認識和經歷,現在他全心投進與燕郎和拓跋珪的戰爭裡去,定不容易應付。

以前她只希望慕容垂置她不理,現在卻很想見到他,好探聽他的口風。

  紀千千點頭道:「知道了!」

  小詩欲言又止。

紀千千微笑道:「說吧!是否要問龐老闆的事?」

小詩立即玉頰霞燒,道:「不是啊!小姐為甚麼會忽然提起龐老闆?」

紀千千心道你不肯說龐義,只好由我來提起。若無其事的聳肩道:「沒甚麼!只是見詩詩近日總是-副神不守舍的模樣,神態異乎往常,順口猜一猜吧!」

小詩垂首道:「不是……不是哩!」

紀千千心中憐意大生,對小詩來說,被軟禁的滋味當然不好受,終日無所事事,很容易胡思亂想。龐義便像投進她心湖的一顆石子,引發了圈圈漣漪。

小詩正處於少女懷春、情竇初開的年紀,因而對高彥生出好感。不過紀千千曉得在自己的推波助瀾下,小詩回想起與龐義相處時的情況,會感受到龐義對她的真愛,生出異樣的感覺。

紀千千輕輕道:「龐義是-個有本事的人,不但有一手好廚藝,能釀出像雪澗香般令燕郎無其不歡的美酒,更是個超卓的建築師。龐義是不擅於表達心中的感情,但不是代表他是個不解溫柔的人,像他這種人一旦釋放心中的感情,會永不改變,至死不渝。小姐我絕不會看錯他。」

小詩連耳根都紅透了,不依道:「小姐說到哪裹去了?」

紀千千道:「如果我估計無誤,你很快會見到龐老闆,小詩心裡有點準備才好哩!」

小詩愕然道:「小姐如此肯定嗎?」

紀千千愛憐的道:「我們最艱苦的時刻快成過去。當雪融後,燕郎便會與慕容垂展開最後一場決戰,我們回復自由的日子也不遠了。」

小詩遽震道:「打不過慕容垂又如何呢?」

紀千千信心十足的微笑道:「是不是給慕容垂那場收拾慕容永的戰爭嚇怕了?燕郎是不同的,他絕不會輸給慕容垂。」

  小詩垂首無語。

紀千千柔聲道:「詩詩町知慕容垂正處於下風,他分別派出大軍遠征邊荒集和盛樂,都落得鍛羽而回,由兒子率八萬大軍攻打盛樂的一戰,更於參合陂全軍覆沒,形勢再非一面倒哩!」

小詩一呆道:「小姐怎能知道這麼多外面發生的事?」

紀千千聳肩道:「知道就是知道嘛!小姐我神通廣大,不但有千里眼,還有順風耳。告訴我,你見到龐老闆會怎樣呢?」

小詩又再臉紅過耳,以低語般的微捆聲音道:「小婢不會嫁人,終生都伺候小姐。」

紀千千笑罵道:「我紀千千何時當你是奴婢,真不長進,你是我的好姊妹嘛!只要你能得到幸福,我便高興。」

小詩頭垂得更低了,道:「小姐要詩詩嫁給誰,詩詩便嫁給誰吧!」

紀千千聞弦歌知雅意,大喜道:「如此說,你該對龐老闆沒有惡感,這可是天大喜訊,但終生大事也不能馬虎,你先和龐老闆多相處一段時間,看看他是否能打動你的心,說不定那時我想你不嫁你也不肯呢?」

小詩嗔道:「小姐啊!詩詩不是這個意思啊!」

紀千千反問道:「那又是甚麼意思呢?」

小詩百口難分的道:「不知道!」

紀千千嬌笑道:「好哩!好哩!我費了這麼多唇舌,都是為你的終生幸福著想,希望你有個姦歸宿。」

小詩輕輕道:「或許他根本沒有將詩詩放在眼內呢!」

紀千千心忖這丫頭終於心動了,否則以她的羞怯,怎會忍不住說出心裡最大的疑問。道:「我敢保證龐老闆對詩詩是一片痴心。小姐曾看錯人嗎?」

小詩正要答她,紀千千低聲道:「風娘來了!」

小詩嚇了一跳,別頭朝大門瞧去,好一會仍見不到風娘的踪影,回過頭來正要說話,風娘已跨檻入堂。

  小詩不能相信的看著紀千千。

風娘來到她們主婢身前,道:「皇上有請千千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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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新的起點

高彥進入艙廳,卓狂生正埋首寫他的天書,寫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間何世。

高彥在他桌子對面坐下,咕噥道:「又在寫你的鬼東西?」

卓狂生把筆放下,老懷安慰的瞧著他嘆道:「你這幸運的小子,就憑一招死纏爛打,竟把小白雁追上手,真令人羨慕。」

高彥認真的道:「朋友歸朋友,你寫書時若令人認為我只此一招,我不會放過你。我高彥是有很多優點的,你下筆要小心些,勿要破壞老子我千秋百世的形象。」

卓狂生笑道:「你放心好了,在本館主的生花妙筆下,你臉皮夠厚會變成鐵骨錚錚,-往無前;死纏爛打變為擇善固執,情深不移。唉!我怎捨得破壞你在我書中的形象,明知是說謊也要堅持下去:」

高彥毫無愧色的道:「這還差不多。哈!原來連你也羨慕我。」

卓狂生油然道:「呸!我羨慕你?想歪你的心哩!不過我確是有感而發,羨慕你的是另有其人。」

  高彥訝道:「誰羨慕我?」

卓狂生道:「就是姚猛那小子。」

高彥昂然挺胸,一臉得意之色的道:「他親口向你說的嗎?」

卓狂生道:「我是從一些蛛絲馬跡看出他在羨慕你。昨天在鄱南城登岸,這小子不知多麼注意街上的女兒家,不但評頭品足,還問我的意見。明白嗎?這叫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這小子心動了,你不覺他南來後,從沒嚷過要到青樓去胡混嗎?這就是改變的先兆,他在向你這個老前輩學習。」

高彥嗤之以鼻道:「我確是他的先進,卻不是老前輩,你著他來見我,讓我向他面授機宜,保證他終生受用不盡。」

卓狂生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忽然想起甚的岔開道:「我的天書愈寫愈精彩,你的小白雁之戀已非常圓滿,只差宰掉桓玄這一節。但我卻遇到一個難題,或者你可以幫忙。」

高彥興致盎然的道:「念在你沒有功勞亦有苦勞,說出來吧!看我可以幫上甚麼忙?」

卓狂生瞪他一眼道:「我沒有功勞?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告訴我,你在愁腸百結,憂心如焚時,誰來安慰你?鼓勵你?你在計窮力竭之時,誰給你想出激得小白雁來參加邊荒遊的絕世好計?他奶奶的,現在打完齋就不要和尚,你這傢伙還有良心嗎?」

高彥賠笑道:「卓瘋子請息怒。說吧!說吧!為了朋友我可兩肋插刀,何況是你這個有大恩於我的瘋子?」

卓狂生容色稍緩,道:「我想問你,照你看,天降火石那件事會否和燕飛有關呢?」

高彥苦笑道:「他不說出來,我怎知道?」

卓狂生光火道:「你不是在大爆炸後於天穴旁見到燕飛嗎?他當時是怎樣的一副神態?有沒有說過甚麼奇怪的話?快用你不濟事的小腦袋想想,還說甚麼兩肋插刀,你奶奶的!」

高彥點頭道:「給你提醒,當時老燕的神情確有點古怪,他日瞪口呆地瞧著坑穴的中心處,一副別有所思的神色。」

卓狂生緊張的問道:「他有沒有和你談及天穴,例如表示驚奇或不解諸如此類?」

高彥沉吟道:「回想起來的確非常古怪,他不但沒半句話談及天穴,還岔到別的事情去。我當時滿腦子小白雁,故不以為意。」

卓狂生拍桌道:「我猜得不錯,燕小子是清楚天穴的來龍去脈,故不願提起,因他不想說出真相。」

高彥抓頭道:「不是由天上掉下來的火石撞出來的嗎?」

卓狂生罵道:「這只是空想瞎猜,硬給不明白的事想出個道理來。他奶奶的!小飛還有些甚麼特別古怪的話?想清楚點,此事對我的天書至關重要,愈離奇愈好,如此才有志怪傳奇的色彩,但老子天書裡的事卻是真的。」

高彥苦苦思索,忽然嚷起來道:「有哩!」

卓狂生大喜道:「快從實招來!」

高彥沒好氣道:「我是被你盤問的犯人嗎?乙接著現出回億的神情,道:「當時我問他宰掉了孫恩沒有?他的答案非常古怪,他說……他說孫恩仍然健在,他也不是打敗孫恩,但孫恩的確受了傷。接著甚麼此事說來話長,便敷衍過去了。」

  「砰!」

卓狂生一掌拍在桌上,雙目射出興奮的神色。

高彥曉得燕飛有難了,以卓狂生的性格為人,絕不會放過燕飛。

紀千千在慕容垂對面坐下,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

慕容垂外型清減了,但眼神仍是那堅定而有自信。他換上一身便服,舉止從容,換過另一個場合和不同的關係,他會是她紀千千欣賞的一代豪雄。

慕容垂從占有壓倒性的優勢,發展到現在的勝負難卜,事實上正由她一手造成,令他的奇謀妙策,反變為慕容垂予敵可乘之機的弱點。

雖說慕容垂是咎由自取,可是慕容垂到底對她情深一片,手段當然不正確,不過連紀千千也想不到慕容垂可得到她的其它辦法。

他拘禁的只足她的軀殼,她的靈神卻是完全自由的,還吋與燕飛繼續他們火辣的熱戀,這是眼前霸主梟雄夢想不到的事。

慕容垂雙日射出驚異的神色,仔細打量紀千千。

紀千千心巾叫糟時,慕容垂大奇道:「千千不但容光煥發,出落得比以前更艷光照人,最令人驚奇的是多了一種難以說出來的特質,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紀千千暗鬆一口氣,只要不是被他看破自己功力大進便成。若無其事的道:「或許是吧!這些日子來閒著無事便做些坐息吐吶的功夫。皇上很忙哩!不知哪個人又要遭殃呢?」

慕容垂神色不變,從容道:「千千何不直接問我,是否在做著對付燕飛和拓跋珪的準備工夫?」

紀千千心中暗懍,曉得以慕容垂的個性,在沒有把握下,不會主動提起燕飛和拓跋珪,現在毫無顧忌的說及他們,當是已胸有必勝的把握,又想試探自己的反應,方會和她紀千千談論兩人。

紀千千垂首輕聲道:「皇上殺了燕飛又如何呢?」

慕容垂仰望屋樑,滿懷感觸的道:「大秦終於滅亡了!」

  紀千千沒有說話。

慕容垂目光回到紀千千俏瞼去,每次見到紀千千,這美女總能予他新的衝擊,便像首次見到她時的驚艷。他從未遇過一個女人,像紀千千般的令他心生震撼。她的美麗固是異乎尋常,但最動人還是她的性格和才情。

慕容垂道:「大秦最後的領袖人物苻登已被姚興擒殺,大秦是徹底的完蛋了。」 、

紀千千道:「現在還剩下哪些人與皇上爭天下呢?」

慕容垂道:「除燕飛外,其它人都不放在我慕容垂眼內。」

紀千千頓時心生惶惑,慕容垂不提拓跋珪,顯然是在軍事上有對付拓跋珪的周詳計劃,且贏面極大。換句話說,就是慕容垂在對仗沙場上,仍是信心十足,不認為包括拓跋珪在內的任何人,能在戰場上擊敗他。

  慕容垂究竟有甚麼定計呢?

但燕飛卻非慕容垂能憑軍事手段解決的,此正為慕容垂的煩惱。

紀千千很想問他,殺了燕飛又如何呢?難道自己會因此向他屈服嗎?但卻不敢刺激他,若逼得他獸性大發,便糟糕透頂。

  紀千千垂首不語。

出乎她意料之外,慕容垂柔聲道:「千千累哩!早點上床休息吧!明天如果我能騰出時間,便陪千千到郊野騎馬散心。」

紀千千心中一顫,忽然間她對明春的決戰再沒有像以前的信心,因為她感到慕容垂已掌握到致勝的方法。

  在這一刻,她強烈的想著燕飛。

劉裕推門而入,廳內不見任青提的倩影,遂直入臥室,這美女正含羞答答的坐在床沿處,抬起螓首瞄他一眼,欲語還休的再垂下頭去。

劉裕從來沒想過這種女兒家嬌羞的神態會出現在這堅強獨立的美女身上,心中湧起古怪又新鮮的刺激感覺,想到即可拋開一切顧忌的與她到床上顛鸞倒鳳,共赴巫山,心臟不爭氣的劇烈悸動了幾下,那是既驚心動魄,又是銷魂蝕骨的感覺。

他不由生出偷情犯禁的滋味,力逼自己不要去想江文清,只去想桓玄,為了能殺死桓玄,他願意做任何事,何況要做的事只是佔有眼前動人的美女?

如真有正邪之分,到此刻劉裕仍不知如何把任青媞歸類。嚴格來說,或就劉裕所知,除了那次刺殺自己不遂外,他真的找不到任青媞的惡行。

由於劉裕沒有見過侯亮生,所以對侯亮生之死,遠不如屠奉三的刻骨銘心。

這令他沒有必須拒絕任青媞的心障。

任青媞換回以素黃為主的女裝便服,長發垂披肩背,秀發仍隱現水光,顯剛浴罷,黑髮白肌,形成強烈的對比,令她更是明艷照人。柬腰的彩帶,突出了她優美動人的線條,散發苦能引起男性情慾兼帶點脆異的高度誘惑力。 、

劉裕移到一旁坐下,面向著她道:「剛收到消息,劉牢之自盡了。」

任青媞像早預料到般平靜的道:「對你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呢?」

  劉裕清楚感到和任青?的關係不同了,頗有男歡女愛的感受,也有點像回家和嬌妻愛妾閒聊的滋味。

劉牢之的自盡肯定是好消息,亦是他一直在期待苦的,以劉牢之的為人,見大勢已去,絕不會讓自己落入桓玄手上,因為桓玄會教他生不如死,唯一避此大難的方法,就是一死了之。

但不知如何,劉裕總感到有些失落,並沒有他預期得到為淡真洗雪了部分恥恨的滿意感覺。當然不是因他忽然心軟,他自己是知道原因的。如果能親手殺死劉牢之,看著劉牢之飲恨於他的厚背刀下,他的感覺會是不同。

沒有人能明白他對劉牢之和桓玄兩人噬心的深刻仇恨,他劉裕沒有因此變成瘋子,已是老天爺格外開恩。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緒,盡力不去想有關淡真的任何事,盡量令自己沒有胡思亂想的閒暇,至乎去找尋能代替淡真的女人,以減輕心中的痛苦,便像做一個沒完沒了的噩夢,無法自拔。

當天師軍因失去嘉興被逼撤退的一刻,他壓制著的仇恨像溶岩般爆發出來,使他毅然拋開一切,到廣陵來和劉牢之爭奪北府兵的控制權。

  現在劉牢之死了,只餘下桓玄。

  坦白說,他對任青?是感激的,沒有她,他大有可能慘敗於桓玄手上,把性命都賠上去,這個想法,令他徹底改變了對任青娓的觀感,何況她的引人處不在淡真和文清之下,那是與別不同的另一種風情。

劉裕壓下波動的情緒,沉重的道:「這是我預期會發生的事。劉牢之明白桓玄是怎樣的一個人,當他曉得桓玄要貶他到會稽當太守,便知桓玄對他的心意,與其落入桓玄手上,受盡活罪,不如轟轟烈烈的自了殘生,說不定我會照顱他的家人。」

  任青媞道:「你會嗎?」

劉裕終展露笑容,點頭道:「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我已趁桓玄的人尚未抵達廣陵之際,命人把他的家人送到京口來。我還會為劉牢之舉行大葬。」

任青媞定睛細看他好半晌,柔聲道:「記得嗎?當妾身首次在汝陰遇上劉爺,曾向劉爺施毒,但劉爺卻不怕我施的毒,像個沒事人似的。」

劉裕點頭道:「當然記得,你還說那是甚麼丹毒,但似乎對我毫不生效。」

任青媞抿嘴笑道:「我當時是想試探你是不是盧循等其中一方的妖人。丹毒是一種奇異的東西,產生自煉丹的過程中,對服食丹藥的人方有奇效。 你不怕丹毒,代表你不足服慣丹藥的人,也表示你有異乎常人的體質。」

劉裕明白過來,隱隱感到任青娓忽然提起往事,是有原因的。

任青媞續道:「如論對丹毒的認識,天下煉丹者雖眾,但莫過於有『丹王』之稱的安世清。而他本人亦中了丹毒,變得半瘋半癲,遂令我有可乘之機,不但誆得他傳我制丹之術,還從他處學曉丹毒的秘密。噢!不要用那種眼光看人家,安世清當時被丹毒蠶食,失去了性慾,只是個寂寞孤獨的瘋老頭,青媞並不是以美色去迷惑他。妾身只曾讓你動手動腳使壞過。」

劉裕心中一熟,當日在廣陵她和自己親熱,任他放肆,肯定仍是心中猶豫,因不知是否選對了人。現在當然再沒有此心障,如此媚骨天生的美女,一旦把自己完全開放和奉獻,會是如何動人的一回事呢?

任青媞又道:「對付李淑莊,又要不讓別人知道是我們下手,唯一方法就是對她巧施丹毒,讓她在不知不覺下上了大當,事後建康的高門只會認為她是因煉丹出岔子致死,保證後果一乾二淨。」

劉裕擔心的道:「最怕奉三出紕漏,被李淑莊識破。」

任青媞道:「妾身會盡傳他有關製煉丹藥的知識,以屠奉三的才智,當懂得如何避重就輕。我在建康尚有兩個落腳的地方,我會在其中一處支持屠奉三。妾身和劉爺的關係亦是如此,青媞會乖乖的不來騷擾劉爺,只在暗處等候,劉爺何時興至,便可來寵幸妾身。青?於此立誓,只會成為劉爺生命的樂趣,而不會成為劉爺的煩惱。」

劉裕也聽得折服,如果這尤物真的行如其言,確實會使他戒心盡去,愛她寵她惟恐不及,更會全力支持她取李淑莊而代之,作建康最有影響力、無名而有實的女皇。

遙想起初遇她時的情景,不由心中欷獻,當時怎想得到她會是自己能否成為南方之主的關鍵人物?其時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成為新朝的皇帝。便如於烏衣巷邂逅淡真,怎想到這位高高在上的美女會投怀送抱,央他帶她到天之涯、海之角。而在擁抱著她的一刻時,豈料到她會有如此淒慘的收場?

任青媞神態自然地向他伸個懶腰,無限地強調了她誘人的曲線和風情,垂首嬌羞的道:「夜哩!讓妾身伺候劉爺就寢好嗎?」

更鼓聲適於此時從遠處傳來,益顯夜深人靜的氣氛,劉裕有點貪婪的欣賞她曼妙的美姿,心中的慾火燃燒起來。

任青媞離開臥榻,裊裊婷婷的朝他走過上,玉頰被兩團紅暈逐漸佔據,只要是有經驗的男人,便知她春心動了。

劉裕跳將起來,一把將她擁入懷襄。

任青媞「嚶嚀」一聲,馴若羔羊的軟倒在他有力的擁抱中,把粉臉埋入他頸項處,輕輕道:「青媞一直不曉得自己對劉爺已是情根深種,起始時只是看得起你,樂意和你合作。至乎給劉爺毛手毛腳,嘻!也只是感到給你放肆使壞得很舒服、很窩心,有些兒樂此不疲,更希望你再壞-點。」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每句話都觸動著劉裕正在不住高漲的慾念,這美女勾引和調情的手段,確有一手,

劉裕情不自禁的把她攔腰抱起,朝臥榻走去,心中不由生出自豪的成就感。

在不久前,他就是這樣的佔有了江文清,現在則換過懷內的美女。她們都有顯赫的出身,換過仍在北府兵時當探子的劉裕,想碰碰她們的玉手亦是沒有可能。但淝水之戰和謝玄的另眼相看,把他的生命完全改變過來,現在他已成為桓玄以外南方最有權勢的人,眼前美女正因此而向他屈服投降,向他獻身。忽然間他感到任青媞是否對他真情真意並不重要,最重要是她肯全心全意幫助自己,而更重要的是他想得到她。

自第一次看見她,他便想得到她,所以肯和她合作。如果沒有淡真的影響力,早在廣陵時便會忍不住與她發生關係。對她劉裕一直是克制的,因為他並不信任她。

現在一切問題再不復存,因為他們的利益巴結合一致。

  「蓬!」

任青媞給他拋在厚軟的被浪上去。

這美女臉紅如火的橫陳床上,星眸半閉的暱聲道:「可是當我在建康想害死劉爺的一刻,我的內心竟出現劇烈的爭鬥,就在那一刻,我曉得自己深深愛上了劉爺,至乎難以自拔。」

劉裕緩緩脫下外袍,平靜的道:「但你終究還是對我出手了!」

任青媞道:「妾身錯哩!願領受劉爺任何懲罰。」

劉裕趁尚未被慾火完全掩蓋理智前,問道:「當時你為何要殺我呢?」

任青媞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當時我看好的是聶天還,這樣說你明白嗎?噢!讓人家來為你寬衣。」

劉裕虛揮右掌,發出勁風把燈火弄熄,同時把任青堤整個人抱起來,讓她坐在床沿處,為她寬衣解帶。

  兩顆心激烈的跳動著。

任青媞似沒法憑自己的力量坐穩,兩手無力地按在他寬肩處。

劉裕看著這美女在自己一雙手的努力下衣服不住減少,逐漸呈露羊脂白玉般的嬌軀,心申明白自己正走上一條與這美女一起的不歸路。

他愈來愈相信屠奉三那番話,就是當你處在某個位置,便要干那個位置的事,否則就意味著失敗——徹底的失敗。

為了擊垮桓玄,為了要桓玄濺血在他的厚背刀下,為替淡真討債,他願意作任何事。

  夜色更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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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元神夢會

  會稽。太守府。

  徐道覆獨坐內堂,一臉陰霾。

自懂事以來,他很少感到孤獨,可是此刻的他確是感到無比的孤獨,失去了一切的孤獨。他沒有吃晚飯,因為他沒有胃口。想的只是喝酒,有壇雪澗香就更好,但又克制著自己,清楚絕不該喝得酩酊大醉。

有時他真的痛恨自己的身份,若他不是孫恩之徒,便不會和紀千千分手,生命亦會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徑。這想法成了他生涯中最難忍受的負擔。

近幾天他有點怕面對手下,因為看到是一張張迷惘的面孔。

他是明白原因的,有關天師命喪於燕飛劍下的消息,正傳得沸沸揚揚的,徹底地摧毀了他們的士氣。如果事情屬實,他唯一選擇是解散天師軍,然後有多遠逃多遠。

盧循推門而入,一臉凝重之色地來到桌子對面坐下,道:「事情大不簡單。」

徐道覆聽得精神一振,問道:「如何不簡單?」

盧循道:「我剛從翁州趕回來,看到令人難以相信的事。你還記得邊荒的天穴嗎?」

徐道覆不解道:「這和天穴有甚麼關連?」

盧循道:「在天師失踪後,有漁民經過翁州西面的水域,發現在西灘有個巨大的坑穴,此事立即廣傳開去,到我趕到翁州,雖然坑穴被潮水帶動沙石填塞了大半,但坑穴的痕跡仍是清楚分明。」

徐道覆聽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盧循以帶點興奮的語氣道:「天師絕不可能鬥不過燕飛,照我看天師終如願以償的飛昇道化去了。」

徐道覆道:「那天師究竟曾否與燕飛決戰呢?」

盧循道:「這個可能性很大,上次邊荒突然而來的出現天穴,正是發生於天師與燕飛決戰期間,今回亦然。自天穴事件後,天師除了燕飛外對其他

一切事都不感興趣,而可令天師全情投入的事,便只有成仙成道,可見他與燕飛的鬥爭,亦與成仙成道有直接的關係,比對起燕飛曾向我們透露的話,我的猜測當離事實不遠。 」

徐道覆頓然有煥然一新的感覺,點頭道:「對!如果勝的是燕飛,依他的作風,會把天師的頭顱割下來示眾,如此我們將像彌勒教般不戰而潰,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

盧循現出崇敬的神色,道:「天師肯定是飛升佔了。」

徐道覆道:「由於確有漁民目睹翁州西灘的大坑穴,所以我們說出來的就不是空口白話,而是有事實支持。此事至關緊要,就說天師大功告成,水解去了。」

盧循道:「沒有一年半載,翁州的坑穴痕跡亦不會被潮水洗去,此事我們必須搞得大一點,以振奮軍心。我會親領一批信徒,到翁州坑穴旁舉行祝賀天師水解成道的隆重儀式,你則籌劃全力反撲北府兵的計劃。」

徐道覆欣然道:「師兄的喜訊來得及時,我剛收到消息,劉裕已返廣陵去,現在北府遠征軍的主持者是朱序,比起劉裕,他差遠了。」

盧循道:「如此我們分頭行事,絕不能滅了天師的威名。」

燕飛躺在床上,腦袋仍在運轉,想著劉裕的事。

終於,他開始有點相信來自卓狂生「劉裕一箭沉隱龍,正是火石天降時」這兩句讖語。一切是否注定了的呢?如非隱龍曾大鬧建康,劉裕雖然確實以姬別特製的超級火箭把她射沉,效應不會如此彰顯;天地心三佩的合一,也是注定於該夜與一箭沉隱龍同時發生,開啟仙門。他燕飛、孫恩和尼惠暉都是有「仙緣」的人。兩件事的發生並非偶然的,而是受到某種凡人不能明白的緣力的牽引。

只有他明白,劉裕現在擁有的東西,是在沒可能的情況下得到的。劉裕一直在失敗的邊緣掙扎打滾,直至任青媞提出「交易」,勝利的契機方出現在劉裕的一方。

燕飛一意趕回南方助劉裕對付魔門,正因曉得魔門在長時期的部署下,一旦發動,勢會令桓玄盡佔上風。但任青媞的策略,卻可從內部動搖魔門的部署,把本一面倒的形勢扭轉過來。

對任青媞他一直沒有恨意,說真的反要多謝她的所作所為,若非與她因緣際會,他絕不會服下丹劫,致有今天。

一陣睡意襲來,模糊間,他似聽到呼喚他的聲音。

燕飛睜開眼來,臥室睡狀全消失了,他正置身於嫩綠濕潤的草原上,便像兒時的情景,金色的雨正綿綿密密的從天而降,天地充滿奇異的色光?

他清楚明白正從夢中「醒」過來,這是個清醒的夢,他曉得自己正在夢境中,卻不會夢醒。

  「燕飛!」

燕飛心神一顫,差點守不住夢境。竟然是紀千千在呼喚他,呼喚在夢境裡的他。

燕飛夢中的心靈開始延伸,景物不住的變化,下一刻他發覺坐在一塊巨岩上,前方百丈許處是一道從上方衝奔而下急瀉數十丈的大瀑布,形成了一個水潭,清澈的水騰奔而來,在坐處巨岩的兩旁流過,天地盡是「隆隆」的瀑潮聲,水流撞上岩石,激起晶瑩的水花。

他感到與紀千千的心靈結合在一起,就在那-刻,他知道今回與以往任何一回的心靈感應並不相同,紀千千是在夢中召喚他。

景像又變,出乎他意料外,更令他欣喜如狂的是,他倏地發覺正和紀千千並肩坐在邊荒白雲山區天穴之旁,共賞奇景。

天地一片蒼茫,似是艷陽照耀的白天,又似是明月高掛的晚夜。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最重要是紀千千在他身邊,她是如此的真實,如斯的美艷不可方物。

  兩人四目交投。

紀千千「嚶嚀」一聲,伏入他懷裡,用盡所有氣力把他抱緊,感覺是如此真實,如此有血有肉,令燕飛生出想哭的街動。

燕飛一雙手愛憐地撫摸她,還吻上她香唇,黑夜和白晝同旋共舞,愛情的烈焰熊熊燃燒著,一切又變成純粹的感覺,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

紀千千摟著他脖子,坐到他的腿上去,香吻像雨點般落在他臉上,滿足地嘆息道:「燕郎啊燕郎,千千成功哩!我們又在一起了。」

燕飛愛撫著她香背,嘆息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紀千千欣然道:「千千是受到上次夢中見你的經驗啟發,想出這個辦法來,幸好燕郎亦在夢中,令我們能在夢中相見,共醉夢鄉。今夜臨上床前,千千下定決心要在夢裡召喚燕郎,遂只讓這個念頭陪人家人寢。千千自小便迷醉於夢裡的動人天地,但卻沒想過夢境竟可變成這個樣子,巳這麼真實,有點像出竅化為夢軀來與燕郎相會。噢!這就是天穴嗎?為何並不穩定的呢?千千明白哩!我現在看到的,是燕郎記憶和印象裡的天穴。」

燕飛忍不住又吻她豐潤的紅唇,一股無可比擬的滿足感覺,從身上每一個毛孔滲湧出來。

紀千千反應熱烈,肆無忌憚地向他展示今他銷魂蝕骨的媚態嬌姿,似要把自己擠進他的身體裡,融和起來。

四周的景像開始模糊,被黑暗逐漸吞噬,但紀千千仍是有血有肉,揮散著詭異神秘的彩芒。

燕飛知道她的心靈力量正在減退,全賴自己的能量,在支撐她的夢體。

問道:「慕容垂有甚麼動靜呢?」

紀千千也意識到靈能轉弱,道:「這正是千千召喚燕郎的原因,慕容垂該是胸有成竹,有把握打贏這場仗,燕郎千萬要小心。唉!千千多麼希望能與燕郎在夢中共赴巫山,那會是名副其實的綺夢。」

燕飛用力抱她,嘆息道:「我要在清醒的現實裡與千千合體交歡,夢中總有點變幻難測的虛無感覺。」

紀千千道:「孫恩的事情解決了嗎?」

燕飛扼要的敘述瞭如何成全孫恩的經過,然後道:「我已掌握到破空而去的竅訣,時間到了,我便和千千、玉晴穿越仙門,去探索洞天福地的秘密。 」

紀千千雀躍道:「千千正期盼苦那一刻的來臨,當我們活厭了之後,便離開這裡。照千千看,燕郎亦是喜歡玉晴姐的,對嗎?不如我們兩個同時嫁給你,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千千不會妒忌的,自曉得人間世或許只是幻象,千千一切都看開了,感到很多心魔都是不必要的。」

燕飛一呆道:「我真的從沒有想過要娶玉晴,只感到她是我的紅顏知己,千千在說笑嗎?」

天旋地轉,肉體再不存在,只剩下心靈結合後,兩情繾綣的醉人感受。

紀千千在他心靈內失望的嘆息一聲,表達了對剛才動人夢境戀戀不捨的心意,輕柔的道:「千千是認真的,此刻說出來的是心底里想說的話。千千對愛情的看法已起了變化,愛情是沒有保留的,那是人世閭最珍貴的事。只要燕郎快樂,千千便開心。明白嗎?呆子!安玉晴如果不是愛上燕郎,是絕不會和你攜手到任何地方去的,明白嗎?」

燕飛正要答話,紀千千已離開他的心靈,傳回來是一聲「燕郎珍重」。

燕飛睜開眼睛,目光所見是臥室的樑柱,但感覺上仍像沒有醒過來,只是從一個夢域轉往另一個夢域。

紀千千的想法比他更大膽創新,競給她想出元神夢會的神奇玩意,令燕飛的心情登時大為改善,如果夢境能持久-點,就更美好了。

最令他想不到的,是紀千千主動提出要成全他和安五晴,而事實上他從沒有認真去想這方面的事,只隱隱感到最終會朝這個方向發展。

  安玉晴會怎麼想呢?

紀千千說得對,他更明白紀千千的想法,當你曉得眼前的人間世,只是生命旅途短暫的棧道,你便不會像以前般執著。只希望能好好享受這段充滿愛恨和悲歡離合的旅程,勿要錯過美好的事物,全心全意的去欣賞和品嚐、經歷這種人的經驗。

  生命從來沒試過這般美妙。

紀千千對慕容垂的判斷該接近事實,慕容垂當有打贏這場仗的把握。

一直以來,慕容垂均以擅用奇兵名懾天下,今次他有甚麼出奇制勝的策略呢?最令人意外的,當然是在時間和路線上,出奇不意地攻拓跋珪之不備。

如此荒人根本無從援手,當得到消息時,拓跋珪早被慕容垂的奇兵以雷霆萬鈞之勢打垮,他們的「救美行動」亦完蛋大吉。

他必須警告荒人,再由荒人知會拓跋珪,看如何配合。

  他想到向雨田。

若光靠向雨田一個人的力量當然有限,但他卻是個超卓的探子,兼之聰明狡猾,如果有他幫忙,肯定可識破慕容垂的計策。

想到這裡,差點立即起去找劉裕或屠奉三商量,著他們立即派人到邊荒集傳話。當然他不會真的這麼做,待至天明的耐性他還是有的。

心湖不由自主的又浮現安玉晴的玉容和她那雙神秘如星夜的美眸。向她提出世俗男女之間的要求,她會如何反應?這種話說出口後便收不回來,會徹底改變他們之間微妙動人的關係,這樣究竟是破壞還是更使其趨向完美?

  他真的沒有肯定的答案。

他和安玉晴之間一直被一堵無形的牆分隔著,誰都不敢逾越。紀千千寥寥幾句話,這堵牆便崩塌下來,他們之間再沒有障礙。

想到這裡,他下了決心,一切任其自然而然的發展,既不用著意,更不用著跡,便像仙緣臨身,要推也推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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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帝皇視野

劉裕、屠奉三和燕飛三人在偏廳共進早繕。起始時劉裕似乎有點尷尬不想說話,但話閘子打開後,便一直滔滔不絕,可見劉裕與任青媞共渡春宵後,心情極爽。

燕飛心中欣慰,他是唯一目睹劉裕為王淡真痛不欲生的人,所以只要劉裕可在這方面得到「補償」,不論陪他的是淑女還是妖女,他都為劉裕高興。

當劉裕向屠奉三說及丹毒的計謀,燕飛點頭道:「任後確實沒有胡謅,我曾見過安世清,他真的中丁丹毒,且沒法痊癒,幸好被我誤打誤撞的以真氣幫他化解了。」

劉裕和屠奉三均是第一次聽他提起安世清,連忙追問。

燕飛解釋後,屠奉三道:「如果連丹王也沒法解丹毒,那天下問除了我們的小飛外,將無人可解,任後此計妙絕。」

劉裕道:「青媞會陪奉三一起潛入建康,在路途上,她會詳細說出整個計劃,她還會為奉三易容改裝。據她說即使桓玄見到奉三,也認不出是誰,而她所施的物料,可保持十天的時間,風吹雨打亦不會剝落。」

屠奉二雙目射出興奮神色,道:「任後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幸好她現在為我們辦事。」

劉裕現出深有同感的神情,轉向燕飛道:「建康現在妖氣沖天,我想請燕兄你和奉三一道到建康去,照應奉三。」

屠奉三皺眉道:「劉帥的安全才是最重要。」

劉裕笑道:「孫恩既去,小飛又不會對付我,有甚麼人是我應付不來的?如果北府兵的統帥須小飛力保才留得住小命,我這個北府兵統領也不用當了。」

燕飛笑著點頭道:「我們的確不用擔心劉兄的安全,何況誰曉得我不在劉兄身邊呢?」

劉裕大喜道:「得燕兄親身出馬,今次的行動將大添勝算。」

燕飛道:「還有一件事,就是我需要一個人,為我去傳達一個重要的口信給拓跋儀。」

屠奉三和劉裕愕然互望,均感燕飛行事難測。他們最近一直在一起,而燕飛卻似忽然得到某一重要情報,必須知會邊荒集。

屠奉三道:「完全沒有問題,我手下有個外號『神行將』的人,名字叫馬風,最擅潛踪匿蹟之術,對邊荒又瞭如指掌,由他去辦最為穩妥,我便著他來見你。」

  說罷喚來手下,傳召馬風。

燕飛道:「我想先行一步到建康去,和支遁打個招呼,問他有關建康的最新情況。」

劉裕隱隱猜到他不願和任青娓同行,只好答應。

燕飛、屠奉三和任青媞先後離開,劉裕也不閒著,召來何無忌、魏泳之、檀憑之等一眾大將,商量劉牢之自儘後的部署。

正忙得昏天黑地時,宋悲風抵達京口,劉裕在內堂見他。

宋悲風憂心仲仲的把心中的懷疑,向劉裕傾訴,然後道:「桓玄雖仍未登上帝位,但已與皇帝沒有甚麼分別,最怕是他要納孫小姐為後,那謝家也很難反對。咦!小裕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你想到甚麼呢?」

劉裕心中正翻起仇恨的滔天巨浪。不!無論謝鍾秀對他如何,他也絕不容桓玄染指謝鍾秀,那是他不能容忍的事。劉裕硬把波蕩的情緒壓下去,道:「孫小姐必須立即離開建康。」

宋悲風搖頭嘆道:「太遲了!現在整個建康都在桓玄的嚴密監察下,烏衣巷內任何的舉動都瞞不過桓玄。但最令人頭痛的是謝混那小子,桓玄不但給了他一個肥缺,還親自見他,說盡好話,令這小子以為自己時來運到。」

劉裕冷靜了點,微一沉吟,道:「桓玄此計極毒,他是想利用謝混來詆毀我,破壞我在建康高門心中的形象,令他們更肯定如果我當權,將會摧毀他們。」

宋悲風苦笑道:「不用桓玄唆使,謝混也會這麼做。他不去怪老爹,卻把父兄的死亡全怪在我們身上,真不明白謝家怎會出了這種是非不分的人。」

劉裕道:「謝家現在是內憂外患,單憑大小姐並不足以對抗桓玄,此事真教人頭痛。」

宋悲風淒然道:「我最怕孫小姐步淡真小姐的後塵,我明白孫小姐,她表面看似天真不懂事,其實對事物有深到的看法,且外柔內剛,性子很烈。」

劉裕像被一個尖錐子直刺人心臟去,道:「有一個直接簡單的方法,可以解決這件事。」

宋悲風生出希望,連忙問道:「甚麼辦法?」

劉裕道:「就是請燕飛出手,把孫小姐送往京口來,那就算桓玄出動千軍萬馬,也沒法攔著一意突圍的燕飛。」

  宋悲風呆了起來。

劉裕皺眉道:「這不是最好的方法嗎?宋大哥認為有問題嗎?」

宋悲風道:「這確實是萬無-失的辦法,即使有魔門高手攔截,亦阻擋不了小飛。問題是我們不得不顧及這麼做的後果。」

  劉裕欲語無言。

宋悲風嘆道:「桓玄兇殘成性,若眼看著到了嘴邊的肥肉被我們搶走,一怒之下,說不定會失去理性,向謝家施辣手。儘管他因投鼠忌器,一時間不敢下手,可是若當他守不住建康,離開前也必盡殺謝家的人,以洩心頭之恨。」

劉裕頹然道:「那麼這是行不通哩!」

宋悲風沉重的道:「孫小姐更不是自私的人,縱然她心中渴望離開建康,也會以大局為重。孫小姐就是這的一個人,不會因個人的喜惡幸福而置家族於不理。」

  劉裕心中遽顫。

  對!

謝鍾秀正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何自己以前沒有想過?她之所以洩漏他和淡真私奔的事,便是以大局為重?否則以她和淡真的交情,怎會出賣淡真?

想到這裡,劉裕心中灼熱起來,那次她拒絕自己,會否是基於同樣的道理?她因明白自己絕不可以和他相好,致傷透了他劉裕的心。建康高門士庶之防的保守作風是根深柢固的,如果劉裕犯禁,將是不可原諒的行為,其後果的嚴重可徹底摧毀劉裕。

旋又生出自憐之意,人家小姐不愛你就是不愛你,也不想想當時自己的身份地位。

宋悲風苦笑道:「我真的無法可想,才來找你,並非不知你現在根本沒有閒暇去理會這種事。」

劉裕拋開惱人的情緒,斷然搖頭道:「這絕不是一椿閒事,我和你同樣關切,這事不能不管。桓玄既不肯放過王淡真,更不會放過謝鍾秀。看桓玄這個人,絕不能以常人視之,故也不可以常理去測度。據奉三所說,他是被桓溫寵壞,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事物,在未得到之前,池永不會罷休。」

宋悲風心急如焚的道:「可是我們有甚麼辦法呢?」

劉裕道:「我們已有了反攻桓玄的整個計劃,就是要從建康內部去顛覆桓玄,動搖他的治權。燕飛和奉三已到了建康去,有他們在,該可以應付任何緊急的情況。」

宋悲風道:「假如桓玄召孫小姐入宮,我們有甚麼方法應付?」

劉裕沉吟道:「桓玄或許是個狂人,又或是一頭嗜血的豺狼,但卻不是瘋子,他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天未登上皇位,他一天不敢冒開罪建康高門之險。所以如你所說的情況真的發生,可由大小姐親自拒絕桓玄的狂妄要求。隨便找個藉口吧!就說孫小姐須為親叔守孝,不便見外人如何?」

宋悲風點頭道:「這不失為應付桓玄的辦法。」

又道:「你還記得王元德、辛扈興和童厚之三人嗎?」

劉裕答道:「當然記得,他們都是建康的幫會龍頭,當日在建康,宋大哥曾安排我與他們秘密見面,但只是止於大家互相了解一下對方,沒有甚麼實質的結果。」

宋悲風道:「現在時勢不同了,小裕你已成了桓玄之外最有實力的人,是唯一有資格挑戰桓玄的人,他們當會對你刮目相看。」

劉裕不解道:「他們為何這麼看得起我呢?現在論整體實力,我和桓玄實在還有一段很大的距離。」

宋悲風道:「你掌握不到重心所在哩!他們希望你勝出,不但因相信你是與火石同時降世的真命天子,更因為你與他們同樣是布衣庶人。這是世族和寒門一場永不會停下來的鬥爭,而世族高門一直佔盡上風,直至現在的桓玄,而他們渴望桓玄是最後一個掌權的世族。你明白嗎?」

劉裕苦澀的道:「可是為了擊倒桓玄,我必須爭取建康高門的支持,尤其是烏衣巷內的世族。而我若要統治南方,也要倚賴他們。」

宋悲風正容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明白這情況,亦不是要求你剷除分隔高門與寒族的界線,只希望你能繼續安公的鎮之以靜的治國方針,讓人人都有安樂的日子過。」

  劉裕聽得發起呆來。

一直以來,推動著他的力量,全來自為淡真洗雪恥恨的決心,其它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雖有觸及,甚或自己親口道出來,但都沒有仇恨之火的燒心蝕骨。扭轉了與天師軍之戰的局勢後,手刃桓玄的心頭大願更像燎原之火,佔據著他的心神。當然他的心雖火熱,但理性卻是冷如冰雪,讓他冷靜明智地去作出每一個令他可爭取到最後勝利的決定。

宋悲風這番無意中說出來的話,令他生出無比震撼的驚怵感覺,彷如暮鼓晨鐘,令他如夢初醒,猝不及防下擴闊了他狹窄的視野,使他再不被區限在某單一的意念中。

  對!

現在他劉裕努力的方向,實關係列南方民眾的切身利益,關乎到長期被高門剝削壓逼的庶族的未來福祉。

自淝水之戰後,政局不穩導致戰火連天,各大勢力為廠爭權,置民眾的苦樂不顧。當權者如司馬道子動輒加稅,又巧立名目強徵壯丁入伍,弄到生產荒廢,民不聊生。

孫恩則挑撥僑遷世族和本土豪族的仇恨,利用人民對朝政的不滿,打著宗教的幌子,叛亂作反。

桓玄本性狼子野心,為遂私利,封鎖建康上游,無視下游民眾缺乏糧資的苦難,只為圓他的帝皇夢。

現在司馬氏皇朝已成昨日黃花,天師軍亦再難言勇,只剩下進占建康的桓玄在揚威耀武,其帶來的禍害更將遠過於司馬氏皇朝。特別是桓玄勾結魔門,一旦讓魔門得勢主事,首先遭殃的勢必是推崇孔孟之學的儒生,接著便是一直與魔門勢不兩立的佛、道兩門。其後果實不堪想像。

現在力挽狂瀾的責任,已落在他劉裕肩頭上,他的成敗,直接與南方高門庶族有最切身的關係。如果他失敗,漢族不但無望統一中原,還會陷進沉淪黑暗、萬劫不復的悲慘境地。

  劉裕出了一身冷汗。

在這一刻,他才真正掌握到自己的位置。

復仇雪恥當然重要,但比之南方眾的福祉,熟輕熟重,他心中自是清楚分明。最重要的是令南方回復安公在世時的繁榮興盛,人人有安樂的好日子過,在穩定和清明的政治下,逐漸改革社會上種種不公乎的情況。如此方不負安公和玄帥的厚望。

宋悲風訝道:「小裕你在想甚麼?為何神色這般古怪的?」

劉裕深吸一口氣,大有煥然一新的感覺,因為對自己現在的處境,對未來的憧憬,均有了全新的視野。

這有點像佛家所描述的頓悟,池實在難以形容。

  劉裕道:「我們說到哪裡?」

宋悲風疑惑的看著他,道:「我提到王元德、辛扈興和童厚之三個在建康有影響力的人,他們的心都是傾向我們這一方。」

劉裕點頭道:「對!他們都是有心人。但我們可以完全信任他們嗎?」

宋悲風道:「對他們來說,桓玄只是另一個董卓,董卓於東漢末年帶兵進京,最後在京師殺個雞犬不留。他們最崇敬的人是安公,這樣說小裕該比較明白他們。」

劉裕道:「你今回到建康去,有聯絡他們嗎?」

宋悲風道:「見過幾次了!他們對你都是推崇備至,並表明只要你反攻建康,他們會聚眾起事來呼應你。」

劉裕的心活躍起來,沉吟片刻道:「若他們願意配合,可以起很大的作用。」

宋悲風道:「有甚麼地方可用得著他們,劉帥請吩咐下來,他們定會盡力為劉帥辦事。」

劉裕苦笑道:「你也來喚我作甚劉帥?還是叫小裕親切點。」

宋悲風道:「你可知你自己剛才的神態,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概,使我感到『小裕』的稱謂再不配合你的身分。」

  劉裕一時乏言對應。

  宋悲風道:「請劉帥指點。」

劉裕沉吟半晌,道:「在反攻桓玄前,我們必須從內部動搖建康的軍心,打擊桓玄的聲譽。」

宋悲風精神大振道:「是否要著他們散播謠言?」

劉裕搖頭道:「雖然我和桓玄勢如水火,但我仍不屑以憑空捏造的謠言去誣蠛詆毀他,我要他們把有根據的事實廣傳開去,就是桓玄弒兄和勾結魔門兩方面的事。當人心穩定時,這類傳言能起的作用並不大,可是在人心惶惶的時刻,傳言便有無比的威力。」

宋悲風皺眉道:「可是現在建康非常平靜,看不到驚慌的情況。」

劉裕淡淡道:「當桓玄露出狐狸的尾巴,兼之我們對付李淑莊的行動成功,建康將再難保持平靜。此事必須秘密進行,不但要防桓玄,更要防魔門的勢力。只要想想李淑莊是魔門的人,便知風險有多高。」

宋悲風欣然道:「劉帥放心!他們都是老江湖,既明白情況,當然不會掉以輕心。」

劉裕道:「聶天還也是老江湖,但也陰溝裡翻了船,最怕身邊的人是魔門的奸細,那便非常危險。」

宋悲風愕然道:「我倒沒想過。」

劉裕道:「散播消息必須時機適當,方能收最大的效果,這方面可和奉三配合,看建康的情況決定。」

又道:「孫小姐的事我們絕不町坐視,卻要隨機應變。有燕飛在建康,憑他超卓的才智,定可解決難題。」

  宋悲風點頭應是。

劉裕嘆道:「我多麼希望能親自到建康去,暗中與桓玄狠斗一場,只可惜我再不能像以前般自由自在了。」

說這番話時,劉裕心中浮現謝鍾秀的嬌容,對她再沒有絲毫恨意,只有無盡的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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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殘酷本質

小詩嗔道:「小姐是故意讓我的,明明可吃掉詩詩一條大龍,卻讓人家逃出生天。」

紀千千和小詩正在下棋,這是一個寧靜的午後,外面雪花飄飄。

紀千千笑道:「我們又不是對仗沙場,何用寸土必爭呢?你讓讓我,我讓讓你,大家開開心心的。」

小詩道:「可是棋奕的樂趣,正在於較量高下,這盤小姐讓我四子,我仍奈何不了小姐。想當年小姐和安公棋逢敵手,殺得難分難解,才精彩哩!」

紀千千想起謝安,雙目射出孺慕緬懷的神色,道:「那確是教人懷念的好日子!」又悠然神往的道:「一邊和乾爹下棋,一邊聽他對天下蒼生的抱負,感覺真的動人。」

小詩怕她因思念謝安而傷情,岔開道:「小姐今天心情很好呢。」

紀千千心忖我的心情當然好,昨夜才夢會愛郎,只嫌春夢苦短,親熱的時間太急促了。微笑道:「得知我的詩詩情歸何處,心有所屬,小姐當然開心。」

小詩大窘道:「人家哪是心有所屬呢?全是小姐硬派人家的。」

鬧得沒個開交時,風娘來了,坐到一旁來,目光投往棋局,道:「小詩姐今天的成績不錯啊!」

紀千千看風娘一眼,見她神色凝重,忍不住問道:「大娘今天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風娘沒有直接答她,道:「皇上著老身來向小姐賠罪,他今天有事,不能陪小姐到郊野馳騁。」

  紀千千聳肩道:「沒有關係!」

  風娘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紀千千訝道:「大娘想說甚?」

風娘沉吟片晌,道:「小姐心中最好有點準備,短期內我們會有遠行。」

紀千千心中一顫,想到即將來臨的大戰,可是現今正值深冬,天氣寒冷,處處積雪,慕容垂難道要車隊在冰天雪地攻打平城,那絕對是不智之舉。

小詩知機的找個藉口,入房去了。

紀千千問道:「天氣這麼冷,到哪裡去?」

風娘黯然道:「或許是回都城中山去吧!一切由皇上作最後決定。」

紀千千輕輕道:「大娘有甚麼心事呢?」

風娘呆了半晌,垂首嘆道:「這件事真的不知如何了局?」

紀千千試探道:「大娘是指我嗎?」

風娘木無表情輕描淡寫的道:「我在擔心皇上。小姐你明白嗎?我好歹都是慕容鮮卑族的人,不能不為我的族人著想,更要為皇上著想。如他有甚麼不測,慕容鮮卑族的命運將會非常淒慘。小姐認識拓跋珪嗎?他絕對是心狠手辣的人,參合陂一役,活埋了我族數万戰士,是多麼的殘忍不仁。所以現在慕容鮮卑族的人,萬眾一心,團結起來,因為每個人都意會到,這場仗是絕不能輸的,輸了慕容鮮卑族將會變成這暴君的奴隸。」

如果風娘以激動的語氣說出這番話,紀千千的感受會沒有這般震撼和深刻。可是風娘神態反常的平靜,透露出對戰爭沉痛的悲傷和無奈,帶著種看破世情的心灰意冷和麻木,似已失去激動的能力,反令紀千千更深切地從殘酷的現實體會到戰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本質。

她雖從燕飛處知悉參合陂之役燕軍幾全軍覆沒,只剩下慕容寶和十多個將領親衛突圍逃生,卻從沒有想過燕軍的數万降兵竟被拓跋珪生葬。

拓跋珪怎可能下這個可怕的決定,把數万降兵埋掉,這該是任何正常的人心理上沒法承擔的事。燕郎為何不阻止他呢?

不過她也想到,拓跋珪殘忍的手段是奏效的,這一招狠狠打擊了慕容垂,使燕人生出恐慌,動搖了燕軍的信心。

  紀千千說不出話來。

風娘淡淡道:「小姐沒有話說嗎?」

紀千千苦澀的道:「戰爭從來都是無情和殘酷的,我可以想像如讓你們當時攻入盛樂,亦會殺個雞犬不留,誰都不願做亡國之奴,一天中土仍是四分五裂,這樣的情況會持續下去。」

風娘點頭道:「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結下解不開的血仇,要直至一方完全屈服,戰爭方會了結。皇上很看得起拓跋珪,一直在籠絡他,但此子的野心太大了,不肯向皇上稱臣,以致事情發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風娘還是首次和紀千千談及外面發生的事,顯然是她心中充滿憂慮和惶恐,忍不住宣洩出心中的憤怨和無奈。

風娘又道:「拓跋鮮卑族最出色的兩個人,就是拓跋珪和燕飛,他們兩個聯合起來,是非常可怕的組合。唉!皇上一世英明,想下到亦會犯下錯誤,令燕飛因小姐你而成為皇上的死敵,也使荒人變成敵人。」

這是風娘第一次清楚透露不同意慕容垂強擄紀千千主婢的事,換過平時紀千千會心中感激,但紀千千已因知道參合陂的慘事,情緒跌至谷底,再不能有特別的感覺。

風娘輕輕道:「皇上對小姐的愛是沒有保留的,難道小姐沒有一丁點感動嗎?」

紀千千淒然道:「這是何苦呢?千千已心有所屬,水遠不會改變。」

  風娘頹然無語。

好半晌後,風娘苦笑道:「是老身不好,不該告訴小姐這些事,影響小姐的平靜。」

紀千千嘆道:「大娘早該讓我知道的。大娘為何今天有這麼大的感觸?」

風娘垂下頭去,好一會才道:「剛才皇上離開前,老身向他說留得住小姐的人,亦留不下小姐的心,何不放過小姐,專心於國家大事,卻給他斷然拒絕。唉!都怪老身多嘴,但老身偏忍不住。」

  紀千千呆看著她。

  風娘輕拍她肩頭,徑自離去。

桓玄的血在沸騰著,他的夢想終於成真了。

在親兵簇擁下,桓玄馳出宮城的大門,踏上寬廣的御道。目的地是秦淮河畔的淮月樓,「清談女皇」李淑莊設宴款待他,並會親自侍酒。

有資格與會者,都是建康高門舉足輕重的人物,由李淑莊穿針引線,安排他們這次私下的會面。這會是一個重新分配利益和權力的重要政治宴會。

建康城已在他絕對的控制下,附近城池亦被他派兵逐一接收佔據,只遇到毫無威脅力的零星反抗。

現在對桓玄來說,最要緊安定建康高門大族的心,去除登基的障礙,以免重蹈其父桓溫的覆轍,硬被謝安和王坦之以延兵之計阻撓,致功虧一簣。

桓玄心情興奮的另一個原因,是即可見到李淑莊,她是否如傳言般的動人,今晚便可清楚。

桓玄道:「到淮月樓前,我想先到烏衣巷去。」

策馬追在他後側的譙奉先聞言暗吃一驚,道:「淑莊和貴賓正恭候相國大人的大駕。」

桓玄微笑道:「便讓他們稍候片刻,不會擱很久的。」

譙奉先忍不住的問道:「相國大人為何忽然要到烏衣巷呢?」

桓玄欣然道:「我要到謝琰的靈位前上香致祭,並邀謝混公子一起到淮月樓參加晚宴,沒有謝安的後人參宴,今晚的宴會將大大失色。」

譙奉先心中暗罵,知道桓玄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偏又拿他沒法,只好閉口不言。

桓玄不知想到甚麼,哈哈一笑,揮鞭催馬,隨從們連忙加速,擁著桓玄放蹄御道,朝朱雀門旁的烏衣巷入口揚塵而去。

劉裕在何無忌等七、八名北府兵將領陪伴下,策騎巡視,沿城牆走了一匝。

能守而後能攻,京口正大幅加強城防,特別在碼頭區一帶,廣置石壘箭樓,以應付桓玄從水路來的突襲。

廣陵已落入桓玄手上,由桓弘率兵進駐,不過廣陵向為北府兵的根據地,沒有一年半載,桓玄沐想可真正的控制廣陵,而劉裕是絕不會讓桓玄有這樣的機會。

到達碼頭區時,正為工事忙碌的兵員紛紛對劉裕致敬喝采。

劉裕和諸將甩蹬下馬,慰問士兵。

此時數騎從城門馳出來,赫然是久違了的孔老大孔靖。

  劉裕心中一陣激動,迎了上去。

帶領孔靖來見劉裕的魏泳之大笑道:「孔老大今天才從鹽城趕來哩!」

孔靖大笑聲中,躍下馬來,與趕至的劉裕擁個結實,周圍的人齊聲叫好。

孔靖離開少許,仍用力的抓著劉裕的肩頭,嘆道:「幹得好!我們的小劉爺幹得好,不但沒有令我們失望,還使我們人人喜出望外。」

孔靖是這一帶最有影響力的幫會大龍頭,無人不識,登時惹起哄動,均知劉裕得到孔靖的支持。

劉裕搭舌孔靖走到岸邊,何無忌等曉得他們有事商量,沒有跟隨,還為他們擋著來趁熱鬧的人。

孔靖再嘆道:「你從海鹽出擊的那一手實在非常漂亮,得到北府兵兄弟的一致讚賞,事前真的沒有人想得到。」

劉裕謙虛的道:「全賴你老哥照拂有加,運馬運糧運金,掏空你的家當真不好意思。」

孔靖笑道:「有甚麼關係,我是做生意的人,這鋪賠了,下一鋪便賺回來,只要劉爺你步步高升,我孔靖當然跟著飛黃騰達,大家都有好日子過。」

接著正容道:「你找得我這麼急,有甚麼用得著我的地方?」

劉裕道:「現在我們最大的難題,就是缺糧,京口的糧倉,只餘不足一個月的糧食。如果反攻建康,糧食將會更為吃緊。」

孔靖頭痛的道:「建康下游的所有城池,均有同樣的難題。我從沿海各縣搜購回來的糧貨,都運往海鹽去。唉!現在有錢都買不到糧貨,怎辦好呢?」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辦法是有的,卻需要孔老大你幫忙。」

孔靖坦然道:「客氣話不用說了,大家禍福與共,幫你等於幫我自己。只要我辦得到的,定會為劉爺你辦得妥妥貼貼。」

劉裕衷心的道:「無論將來我變成了甚麼,我劉裕會永遠當孔老大是兄弟。」

孔靖微笑道:「自第一眼我看到你,便知劉爺是這種人,否則玄帥怎會看中你?」

劉裕目光投往大江,五艘北府戰船正逆流而上,進行偵察和巡邏的行動。道:「我們是缺糧,桓玄是糧多。如桓玄懂兵法,會如何對付我們呢?」

孔靖道::逗個我真的不在行,不如由你來告訴我吧! 」

劉裕首次發覺孔靖是個很坦白的人,點頭道:「桓玄最愚蠢的做法,是麾軍來攻,如此則勝負難料。現在桓玄不論在兵員的數目上,至乎其它任何一方面,都佔盡上風,沒道理冒險來和我們硬拼,但當然也不能置我們不理,最佳的策略莫如重施故技,封鎖漕運,讓我們因缺糧而崩潰。」

孔靖同意道:「若我是桓玄,也會這樣做。現在北府兵力量分散,有一半的人在另一條戰線作戰。桓玄現在坐擁天下有最強防禦力的堅城,當然是以順流對逆流,以逸待勞最為上算。經劉爺這般分析,我也認為桓玄會以封鎖漕運的方法對付我們。」

劉裕道:「桓玄若要封鎖京口的漕運,必須派重兵進駐廣陵,還要調來戰船,且不可拖延,宜快不宜遲,否則如讓我們在他們部署未完成前,對廣陵發動攻擊,桓玄將損失慘重。」

孔靖點頭道:「廣陵是建康和京口間最重要的大城,如桓玄能守穩廣陵,我們將動彈不得,直至箭盡糧絕。」

劉裕欣然道:「兵員的調動,是複雜龐大的軍事行動,須各方面的配合。桓玄手下的將領,並不熟悉江東這區域的情況,更不察民情,兼且如此勞師而來,反變成我們是以逸待勞,情況倒轉了過來。有點像重演遠征軍攻打天師軍的一戰。」

孔靖訝道:「這麼說,劉爺早預料到眼前的情況,所以故意棄廣陵取京口,就是要布下引桓玄上的魚餌。」

劉裕道:「當我決定到廣陵挑戰劉牢之的權力,便想到種種的可能性。」

孔靖現出心悅誠服的神色,道:「我來京口之前本憂心如焚,可是現在見到劉爺,聽劉爺剖析敵我情況,雖仍未掌握到劉爺致勝的辦法,但整個感覺不同了,忽然間充滿了信心和鬥志。」

又誠心的道:「究竟我可以在甚麼地方出力?」

劉裕道:「我有把握把廣陵奪回來,且是毫不費力,但時機最重要,否則攻奪廣陵,只是徒添我們的負擔。」

孔靖給引出興趣來,問道:「何謂最適當的時機?」

劉裕道:「就是當荊州軍把大批糧貨物料送抵廣陵的一刻,我們在廣陵城內發動攻擊,以雷霆萬鈞之勢殺死桓弘,攻他一個猝不及防,如此荊州軍肯定崩垮,我們便可把糧資據為已有了。」

孔靖是老江湖,一點便明,大喜道:「這件事可包在我身上,廣陵是我的老家,目前我在廣陵的手下尚有數百之眾,只要我潛返廣陵,便町配合劉爺行事。」

劉裕道:「最重要是弄清楚桓弘如何存放糧貨,先奪糧貨後動手,如被敵人撤退時燒掉糧倉,我們等於打了一場敗仗。」

  孔靖笑道:「明白!」

劉裕道:「我還要提醒老大你有關魔門的事,說不定你的手下里也有魔門的內奸。」

  孔靖愕然道:「魔門?」

劉裕遂把魔門的事詳細告訴他,又指出高素是魔門的奸細。

孔靖聽罷欣然道:「這方面劉爺可以放心,我信靠的全是本地出生身世分明的人,沒有可能被魔門滲透或收賣。我敢誇口說一句,有我在廣陵主事,桓弘死了仍不知是怎樣一回事。」

劉裕道:「剛才我見孔老大及時趕至,我已知勝券在握。」

孔靖笑道:「我剛才見到你,一路走過來,大有龍行虎步的威勢,心中想到的是這個人鐵定是老天爺揀選的真命天子,跟著他絕對錯不到哪裡去。」

劉裕大笑下摟苦他肩頭,道:「希望我不會令老大失望。」

孔靖微笑道:「我看人是不會看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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