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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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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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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2:21:24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全新想法

燕飛來到屠奉三身邊,疑惑的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屠兄不立即回家,卻要到三十多里外的大江上游來吹風?」

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的屠奉三,俯視著在崖下東流不休的江水,頹然道:「我想清醒一下,因為我剛和李淑莊一起體驗了第一道殺人丹方的驚人威力,我和李淑莊便似變成了另外兩個人,又或許我們只是露出了真本性,像荒人回到夜窩子去的情況。」

燕飛在石旁蹲下,面向大江,啞然失笑道:「我的娘!竟然這麼有趣?我們低估了李淑莊,沒想到她會來此一著,告訴我!屠兄是否對李淑莊動心了? 」

屠奉三感到渾身舒泰,因為他絕對的信任燕飛,更不用擔心安全。苦笑道:「但願我有個肯定的答案。大家兄弟,我也不想瞞你,第一眼看到她,我便感到心動了。但因這是全無可能的,更何況我還要殺她,所以我把這種令人迷惘的感覺硬壓下去,且一直很成功,直至你告訴了我有關你和慕清流的睹約,那被壓下去的某種情緒又復活了。」

稍頓續道:「勿要以為我公私不分,事實上我想到一個更佳解決李淑莊的辦法,就是和她作一個公平的交易,諦造雙贏的局面。」

燕飛欣然道:「只要你老哥認為是好辦法,我便支持你。」

屠奉三訝道:「為何你絲毫沒有懷疑我中了五石散的毒,以致胡言亂語呢?」

燕飛道:「男女之間的感情,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情況下發生,而當其發生時,誰都擋不了。」

屠奉三沉吟道:「你是過來人,比我清楚。但我真的愛上了她嗎?」

燕飛道:「由於你老哥長期抑壓自己這方面的情緒,說你愛上了她或許是言之尚早,但你的確是對她生出微妙的感情,故不忍害死她。」

屠奉三道:「我是否非常愚蠢呢?換了你在我的處境,會如何處理?」

燕飛道:「你肯問我的意見,顯示你仍然保持理智。告訴我,她那方面的情況又如何?」

屠奉三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幸好我並沒有非得到她不可的心,所以她是真情還是假意,我絕不介意,只是不忍出手殺她。」

燕飛點頭道:「如此更好辦。正如我說過的,對李淑莊我們再非沒有選擇,先說出你的新想法吧!」

屠奉三把李淑莊的情況解釋明白後,道:「我的新想法有個條件,就是須說服任後把二十四條丹方的製法交出來,再由你親自出手為她化去體內積聚的丹毒,而李淑莊則以淮月樓來作交換,且助我們狠踩桓玄一腳。」

燕飛沉吟道:「你認為李淑莊會同意嗎?」

屠奉三道:「當廣陵和巴陵先後失陷,慕清流輸掉賭約,發出全面撤走的指示,李淑莊還有別的選擇嗎?這個交易對她是有利無害的。」

燕飛道:「為何你不想多要些兒,譬如得到她呢?」

屠奉三苦笑道:「像她那樣出身的人,會對人生出真感情嗎?如果她有把握,早把我幹掉。」

燕飛搖頭道:「我卻有不同的看法。她向慕清流隱瞞你的事,實出乎我意料之外,當時我雖大惑不解,卻沒有深思這方面的事。現在作事後的回想,她沒有透露你的存在,是因為她根本沒有想遇要殺你。當然她也像你這般心感矛盾,卻正顯示她對你非是沒有情意。」

屠奉三道:「你的看法或許正確,不過她的情況和任後不同,魔門的法規對她會有一定的約束力,與我相好說不定等若背叛魔門。唉!又或她只是在媚惑我,我不過是一廂情願吧。」

燕飛道:「我接觸過的魔門中人,不論是向雨田又或慕清流,說到底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與你我沒有分別。男女互相問的吸引是不講道理的,像你老哥般,有想過會愛上要對付的目標嗎?同樣的情況,也可以發生在李淑莊身上。老天爺在這方面是公平的。」

  屠奉三道:「你是在鼓勵我?」

燕飛道:「這個當然。我們荒人一向是無法無天、不受世俗道德禮法的約束,想到甚麼便去幹甚麼。今次如果魔門失敗了,恐怕李淑莊有生之年,仍沒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她如真的對你心動,你為何要拒絕快樂?」

屠奉三道:「可是我真的不了解她,更不清楚她對魔門的忠心程度,魯莽的去追求她,或會有不測之禍。眼前的頭等大事,仍是殺死桓玄,我不可讓私人的事影響大局。」

燕飛微笑道:「不要三心兩意,她拒絕你是她的事,只要你曾盡過力,曉得自己沒有錯過機會,便對得起自己,這種事誰可預料呢?至於怕出事,則是過慮。當慕清流愿賭服輸,而李淑莊又曉得你是屠奉三,我保證她不敢動你半根毫毛,有誰想與我和劉裕結下解不開的仇恨?哈!還有你老哥是那容易收拾的嗎?」

屠奉三默然片刻,忽然嘆道:「我是不是很傻呢?」

燕飛道:「但我卻最喜歡你現在這樣子。如果事事都精明厲害,算盡機關,只講利害,做人還有甚麼樂趣?放手去做吧!錯過了你會終生悔恨。」

屠奉三頹然道:「我真怕自己只是一廂情願。」

燕飛道:「樂趣正在這裡。便像高小子追求小白雁,起始時誰都不看好他們,但結果卻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我們回去見任後,看她對我們的提議如何反應。不用擔心,我與你是立於同一陣線的。快天亮哩!」

劉裕在瓦頂遙觀太守府的情況,後院已有多處房舍透出燈光,顯示下人已起來工作,該是準備早膳一類的事。

他身旁的孔老大道:「桓弘每日天亮前起床,梳洗後便到主廳吃早點,聽取手下匯報昨夜的狀況。陪他同吃早膳的尚有七、八個親將,此為最佳下手的時刻。」

另一邊的魏泳之道:「桓弘今次死定了,府內的守衛不過百人,且完全沒有警戒之心。」

孔老大笑道:「桓弘不論衣食,均非常講究,甫抵廣陵,關心的不是廣陵的防禦,而是誰是廚藝最了得的人。他請的三個廚子裡,有兩個是我們的人,另外我又安排了四個兄弟混進去,在廚房幫手。後院的大門已被他們作了手腳,一撞便開,我們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殺進去,先把主廳重重包圍,再進去取桓弘的小命。」

魏泳之興奮的道:「每一個兄弟都清楚自己在幹甚麼,當看到煙花訊號後,我們的人會先奪取糧倉和城門的控制權,如此大局已定,就看我們能再奪多少條船。」

劉裕目光投往東方,已隱見日出前的霞彩,心忖廣陵的爭奪戰將揭開與桓玄之戰的序幕,打破對峙不下的局勢。以桓玄的性格,大怒下會派兵猛攻廣陵和京口,如此則正中他下懷。

孔老大道:「現在一切情況全在我們掌握襄,要生擒桓弘,也肯定可辦到。」

劉裕道:「我們定要當場斬殺桓弘,以示我們的決心。同時也可讓建康高門曉得,誰站在桓玄的一方,誰便要死。」

魏泳之點頭道:「對!誰敢助桓玄,我們便殺之無赦!」

不知如何,劉裕想起了謝混,此子肯定站在桓玄的一方,自己可以狠下心腸殺他嗎?自己知自己事,不論謝混如何開罪他,至乎無人不認為謝混該死,他仍沒法對謝混下手。只是看在謝鍾秀份上,他便下不了手。忽然間,他感到自己把話說滿了。

劉裕再次感到坐在這個位置上的種種為難處,要公私分明,實有極高的難度。

  孔老大道:「是時候哩!」

太守府後院處亮起一盞綠色的燈,旋又斂消,接著又亮起來,如此連續三次,方告熄滅。

魏泳之欣然道:「桓弘到主廳去了。」

劉裕深吸一口氣,道:「動手吧!」

  建康。

秘巢內,任青媞靜心聆聽屠奉三昨夜與李淑莊交鋒的過程,玉容平靜,即使聽至屠奉三不得不與李淑莊共嘗丹散,仍沒有甚麼特別的反應。

窗外天色轉白,漫長的一夜終於成為過去,便像以往無數的夜晚,但燕飛卻曉得昨夜與別不同,至少對屠奉三來說,昨夜發生的事,或許會徹底改變屠奉三未來的命運。

他不時想著紀於千,隱隱猜到紀千千已隨慕容垂的大軍起行,離開榮陽,因而無法和他作心靈的聯繫。

屠奉三最後說出了他的新構想,然後等待任青媞的響應,沒有任青娓的同意,他根本沒法和李淑莊作交易。

燕飛也為屠奉三緊張,曉得不費一番唇舌,休想說服任青媞,因為她有大條道理不肯把二十四條丹方的製法說出來,皆因此為可以控制建康高門,能令她在建康呼風喚雨的本錢,當然愈少人知道愈好,何況對方是有政治野心的魔門妖女。

任青媞忽然笑容滿臉,向屠奉三喜孜孜的道:「恭喜三哥,終於覓得意中人。」

屠奉三和燕飛相對愕然,怎猜得任青媞如此好說話?

任青媞道:「不論三哥有甚麼新的提議,青媞都全力支持,二十四條丹方算甚摩哩?比起三哥將來的幸福,根本是微不足道。」

屠奉三首次對任青媞喚他作三哥完全受落,還一陣感動,且又有點兒尷尬,苦笑道:「我只是要和她作個公平的交易,並沒有其它意思。」

任青媞笑臉如花的道:「三哥不用害羞,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為嘛!何況是如此知情識趣的佳人?」

屠奉三道:「我和她……唉……」

任青媞道:「我當然明白三哥的心事,你怕她是魔門之徒,心意難測,不過這並非沒有解決的辦法。」

燕飛奇道:「連這事也有辦法解決嗎?」

任青媞道:「李淑莊是否對三哥動了真情,一下子便可試出來。」

屠奉三愕然道:「究竟是甚麼好法子?」

任青媞道:「當廣陵或巴陵失陷的消息傳到建康來,三哥便可以本來面目去見李淑莊,看她反應如何,如果李淑莊仍顯露對三哥的情意,三哥便可依我的方法測試她真正的心意。」

連燕飛也對任青媞大為改觀,她不但肯交出珍貴的丹方,還為屠奉三想法設計,盡顯她愛屋及烏的心意。

任青媞美目生輝的道:「只要李淑莊肯脫離魔門,三哥便值得為她作出任何犧牲,因為她是真的向三哥盡傾心中之愛。」

屠奉三苦笑道:「李淑莊對我的愛絕達不到這種叛門的程度,照我看她只是感到我這個人不簡單,生出了好奇心吧!」

任青媞搖頭道:「三哥你錯了。魔門的人一向以絕情絕義為本色,一切只看功利效益。可偏是這種人,一旦動情,卻是一發不可收拾。燕大哥說得對,她沒向慕清流提及你這個人,已是有違她的作風,只因她對你動心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燕飛道:「但她也可以口稱叛幫,暗裹卻完全不是那回事。」

任青媞道:「像魔門這種歷史悠久的門派,想脫身是談何容易?幸好有燕大哥在,當然可以直接和慕清流談條件,以更大的利益作交換。」

接著正容道:「李淑莊能負起這般重要的任務,肯定是魔門兩派六道其中的派道之首,以魔門的慣例,派道之首同時也是該派道最重要典籍的持有者。如果李淑莊真的肯脫離魔門,又得到慕清流首肯,她必須把由她保管的典籍交出來,而這是沒法騙人的。因為魔門派係與派系間不住勾心鬥角,誰都想奪取對方的典籍,一旦交出去,便再收不回來。」

  燕飛拍桌道:「果然好計!」

屠奉三歎道:「要她背叛魔門來跟隨我,照我看只是個笑話。」

任青媞道:「試試看好嗎?三哥勿要小覷自己,若青媞不是先遇上劉爺,也會對三哥情不自禁呢!」

  屠奉三隻能向燕飛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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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驚聞噩耗

周紹揭開蓋著屍體的黑布,左右的人都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只有他仍神態冷靜,審視被射成刺蛔般的馬軍,好一會後才為他蓋上黑布。

參軍鄭達道:「九個人無一倖免,全部中箭慘死,此事今早已傳遍全城,人人都曉得兩湖幫的餘孽回來搞事。」

另一副將謝家寧道:「同一時間兩湖幫的赤龍戰船攻擊我們泊在碼頭的戰船隊,毀了我們三艘船,全賴碼頭的守軍全力反擊,方驅走敵艦。現在我們的水道已被敵艦封鎖,切斷了我們和江陵的聯繫,情況不妙。」

周紹嘆道:「這是沒有可能的,兩湖幫怎能忽然發動如此詐謀奇計,且計劃周詳、組織嚴密,一下子命中我們弱點的攻擊?究竟誰在主持兩湖幫呢?」

鄭達道:「據街頭巷尾的傳聞,重整兩湖幫的是聶天還的愛徒,有『小白雁』之稱的尹清雅。」

謝家寧道:「據傳還有荒人在暗中出力,尹清雅與荒人關係密切,更與邊荒頭號探子高彥相戀,此一傳聞,該貼近事實。以昨夜的情況看,肯定高彥有參與,否則時間、地點哪能拿捏得這麼精準?」

周紹狠狠道:「我們千算萬算,仍算漏了小白雁的影響力,令兩湖幫投向了劉裕。此事非常嚴重,如果我們守不住巴陵,將會影響整個戰局。」

鄭達疑惑的道:「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竟能起這麼大的作用嗎?」

周紹苦笑道:「兩湖幫的幫眾和百姓,對聶天還是又敬又怕,但對小白雁卻是沒有保留的疼愛,加上她和荒人及劉裕的關係,為兩湖幫幫眾、百姓帶來新的希望,昨夜又成功刺殺馬軍,令他們士氣如虹,一洗頹風,我們絕不可輕忽視之。」

謝家寧道:「如果他們敢來攻打巴陵,我們便可重挫他們的氣焰。」

周紹雙目精芒閃動,道:「家寧是外來人,故不明白巴陵的情況。兩湖幫在這裡極得民心,如果任情況依現在這般發展下去,兩湖幫的聲勢會日益高漲,彼長此消下,我們將陷於劣勢。所以我們必須掌握主動,至少要破掉他們的封鎖,否則悔時已晚。」

鄭達道:「兩湖幫水戰之術,名震南方,我們恐難與他們在水道上爭雄。」

周紹道:「單憑我們手上的水師戰船,當然辦不到。我們必須向江陵求援,請來戰船隊,以粉碎兩湖幫的反攻主力,如此巴陵將可穩如泰山。」

  鄭、謝兩人轟然領命。

  建康。

  黃昏時分。

屠奉三回到秘巢,直接來到燕飛的房間,後者正打坐練功。

屠奉三在床邊坐下,笑道:「燕兄怎辦得到的?在這等時勢,仍可以隨時洗心淨慮的坐上幾個時辰,毫不氣悶。」

燕飛笑道:「是否有好消息,竟有閒情來笑我?」

屠奉三道:「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剛見過王弘,廣陵失陷了,此事轟動建康,聽說桓玄氣得暴跳如雷,誓要在短期內重奪廣陵,然後大舉進攻京口。」

燕飛遽震道:「屠兄豈非今晚便可以去會佳人嗎?」

屠奉三尷尬道:「為甚麼要扯到這方面去?」又岔開道:「據王弘說,劉帥此仗贏得乾脆漂亮,且是四兩撥千斤之法,教敵人的守軍沒法發揮戰力。」

燕飛點頭道:「小裕在軍事上的才能,確實不在玄帥之下。」

屠奉三續道:「劉帥先和數百名北府兵兄弟,混進城內,然後於黎明時在城內發難,強攻入太守府,當場斬殺桓弘,又攻占各處糧倉,全城舉義,殺得荊州軍棄城而逃。城外本駐紮了數幹敵軍,但北府兵船隊同時由水路大舉進犯,令敵人無心作戰,望風而潰。聽說敵人泊在碼頭的戰船,大部分都落入劉帥手上。」

燕飛動容道:「小裕的手段,教人意想不到。」

屠奉三深有同感道:「由劉帥一箭沉隱龍,再於極度劣勢下反擊天師軍成功,忽然又回到廣陵策動兵變,奪得京口,到今早重奪廣陵,每一著都是出入意表,我屠奉三對他的謀咯是打心底佩服。」

燕飛從枕下取出一個以火漆密封的牛皮袋,遞給屠奉三,道:「這是任後離開前著我交給你的,內藏丹方的詳細制法,保證大致上沒有丹毒的問題,她還說你可放心和她一起服食依丹方製成的丹散,絕不會出事的。但李淑莊必須先化去體內積眾的丹毒,方可服用。」

屠奉三老臉一紅,有點尷尬地接過牛皮袋,納入懷裡,順口問道:「她到哪裡去了?」

燕飛道:「她出門時看來心情很好,卻沒有說要去哪裡。還千叮萬囑我好好的照顧你,還叫我提醒你不可以毫無戒心,要你千萬不要著李淑莊的道兒。」

  屠奉三說不出話來。

燕飛續道:「照我猜,她是去聯絡逍遙教潛伏在建康的舊部,好準備將來在建康過她新一代清談女王的風光日子,也可提攜仍肯對她盡忠的手下。 」

  屠奉三搖頭苦笑。

燕飛當然明白他對任青媞矛盾的心情,不過今回任青媞二話不說的把丹方制法交出來,足可化解他們之間的嫌隙和仇怨。

道:「她特別指出封袋內集錄全部三十六條丹方,全部依她從『丹王』安老處學來的東西加以改良,把丹毒減至微乎其微。你出門後,她便坐下來寫了足足有三個時辰,包括她的製丹心得,等若一本製丹的秘籍。在見李淑莊前,你最好取出來看一遍,以明白是拿甚麼好東西去和李淑莊作交易。唉!我也不得不承認在此事上,她是有玉成你和李淑莊的誠意,真的是盡了力。」

屠奉三感慨的道:「真令人想不到,我原以為必須大費唇舌,還要小飛你開口說話,怎想得到她這好商量。」

燕飛道:「她是個聰明的女子,更作出了最精明的選擇。現在一切全看你了,是否今晚去見李淑莊呢?」

屠奉三道:「我想听你的意見。」

燕飛道:「去見她吧!現在建康的形勢每天都在變化中,誰都不曉得明天會發生甚麼事。若小裕在此,他也會像我這般毫無保留的支持你,大家是兄弟嘛!」

屠奉三歎道:「我從沒有試過這渴望去見一個人,好吧!待我細讀由任後提供的煉丹秘本後,便去見她,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欣然接受。」

他拍拍燕飛肩膀,以示感激,然後離房用功去也。

劉裕在返回帥府的途中,心中百感交集。就是在這裹,他和王淡真定下私奔之約。當日的情景一幅接一幅的浮現心湖,令他無法自己。

策騎在他身旁的孔靖、何無忌和魏泳之等人卻是情緒高漲,充滿勝利的狂喜。

剛才他到城外碼頭慰勞水師的兄弟,所到處,軍民齊聲喝采,呼喚「小劉爺」的聲音震撼著廣陵城。

劉裕清楚感到自己已確立了北府兵最高統帥的地位,因為他以事實證明給所有人看,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憑著超卓的謀略,他付出最少的代價,贏得最漂亮的一仗,硬把廣陵從桓玄的魔掌里奪回來,且得到大批的糧資、財貨和近三十艘完好的戰船,如果這還不算戰績彪炳,怎樣才算是成果驕人呢?

  旗開得勝,最能振奮士氣。

入外院門後,劉裕跳下馬來,自有手下趕來伺候。他正要和孔老大等說幾句話,一名親兵湊近他低聲道:「宋爺剛從建康趕回來,說有急事要立即見劉帥。」

  劉裕心中一震。

有甚麼事能令宋悲風拋開一切的回來找他呢?有甚麼事是屠奉三和燕飛也應付不了的?難道是……

劉裕不敢再想下去,向手下們交代幾句話後,立即匆匆到書齋見宋悲風。

劉裕進入書齋,不用宋悲風吩咐,便把門關上,來到神色凝重的宋悲風身前跪坐,卻發覺自己沒有發問的勇氣。

宋悲風慘然道:「自我踏足廣陵,我曾數次生出街動,想掉頭便走。不過記起小飛的話,終於還是來了。小裕你要冷靜的聽我說,千萬不要感情用事。」

劉裕遽震道:「是否鍾秀小姐出事了,桓玄他……」

宋悲風道:「雖然輿桓玄有關係,但並非你想的那樣子。」

接著苦嘆道:「孫小姐自大少爺去世後,再加上淡真小姐的事,心情鬱結不解,致積憂成疾。到桓玄佔奪建康,還屢次到烏衣巷騷擾她,令她的病情急速惡化,已到藥石不靈的危險狀況,以小飛之能,亦感無計可施,憑他的先天真氣,也只能紆緩她的痛苦,並估計如果她再度復發,恐有性命之虞。」

這番話便像五雷轟頂,令劉裕整個人飄飄蕩盪似的,失去了所有力氣,全身像被針刺般發麻起來。

宋悲風雙目淚花閃動,道:「我們也知道你在這吃緊的時刻沒法分身,且亦絕不可以抽身離開,但小飛認為該把選擇權交到你的手上,由你自己作出選擇。孫小姐最大的問題是失去了生存的鬥志,自暴自棄。因為淡真小姐的事,令她感到生無可戀,不斷責備自己、折磨自己。唉!我們……唉!」

劉裕聽得心中滴血,顫聲道:「說下去吧!」

宋悲風頹然道:「心病還需心藥醫,現在唯一回天之計,是由你去見孫小姐,向她示愛,或可振起她求生的意志,令她好轉過來。」

劉裕淒然道:「我去見她有用嗎?」

宋悲風道:「大小姐向燕飛說,孫小姐心中的人正是你,但卻怕她自己的身分,會連累到你,故不敢向你表達心中的情意,還拒絕了你。現在只有你才能振起她的意志,解開她的心結。」

劉裕閉上眼睛,好一會後再睜開來。

宋悲風這番話一入耳,他便生出立即拋開一切,趕往建康的強烈衝動,可是身體卻像生了根似的不能移動。

與桓玄的決戰,剛正開始,他是絕對不可以因私忘公,就這麼抽身離開,試問他如何向手下們交代?際此荊州大軍隨時反攻的一刻,他的離開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更會令北府兵的手足對他徹底的失望。

他的心被撕成血淋淋的兩半,一半留在廣陵,另一半則飛往建康去了。

宋悲風道:「我感受到這裹的氣氛,北府兵現在是不能沒有你的。希望孫小姐能吉人天相,度遇難關,將來你們仍有相見之日。」

劉裕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據小飛估計,鍾秀還可以撐多久?」

宋悲風道:「小飛沒有說出他的判斷,只說若她再次病發,便非常危險。他對孫小姐的情況,並不樂觀。」

劉裕道:「謝混那小子是否在旁推波助瀾?」

宋悲風吃了一驚,道:「謝混也是身不由己,桓玄現在權傾建康,誰都不敢逆他之意。」

劉裕仰天嘆道:「我前生究竟造了甚麼孽呢?老天爺竟對我如此不仁。」

  宋悲風無言以應。

劉裕露出堅決的神色,斷然道:「不論如何!我都要趕赴建康見鍾秀,誰都擋不了我。」

宋悲風駭得魂飛魄散,且深深的後悔,顫聲道:「萬萬不可!」

劉裕冷然道:「桓玄何時稱帝?」

宋悲風摸不著頭腦的道:「該是這幾天內的事,他已自封為楚王,還把司馬德宗逐離宮城,又使人準備揮讓時祭祀的神壇,據說連憚讓的詔書也著人起草撰寫了。問題在廣陵的失陷,會否打亂他的陣腳。」

劉裕雙目閃閃生輝道:「當桓玄稱帝的一刻,就是我動手去建康之時。我明白桓玄這個人,沒有任何事可阻撓他稱帝一事。」

宋悲風愕然道:「為何要待他稱帝方到建康去?」

劉裕籲出緊壓心頭的一口悶氣,道:「因為我要讓建康所有人都清楚知道,我不是要和桓玄爭天下,而是要撥亂反正,誅除桓玄這個叛賊。」

宋悲風稍放下心事,道:「小裕是要發兵攻打建康,對嗎?」

劉裕道:「原本的戰略,是以逸代勞,憑廣陵和京口之固,痛擊來犯的桓軍,以削弱桓玄的兵力。但為了見鍾秀,我會改變策略,全面猛攻建康。我要堂堂正正的到烏衣巷去見鍾秀,以事實向她報喜,害死淡真的人絕不會有好的收場。」

宋悲風一震道:「如此改變既定的策略,是否太冒險呢?」

劉裕道:「誰曉得是否不智呢?我只曉得一件事,如果我只是坐在這裡,我的感覺會是生不如死。我意已決,宋大哥不用勸我。」

  宋悲風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長嘆一聲,道:「小飛該已告訴了宋大哥有關孫小姐拒絕我的事。唉!我是明白鍾秀的,雖然我曾誤解她,甚至對她生出怨恨,但此刻我卻完全的明白她。」

又仰望上方,無限欷獻的道:「她一直不肯原諒自己,認為自己須對淡真的死負上全責,所以她拒絕我,不止因為怕她的身分毀了我的事業,更是拒絕快樂。」

他又記起謝鍾秀在拒絕他之前,於謝家她看他的那個眼神,心臟一陣陣的刺痛,呼吸困難。

宋悲風垂首道:「我留在這裡。」

劉裕似一時掌握不到他的話意,一呆道:「你留在這裡?」

宋悲風道:「我不想孤身回到建康,我要把你帶到建康去,如果我們失敗了,我便陪你一起死。」

劉裕搖頭道:「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死的人將是桓玄。時間寶貴,我現在立即去著手準備。」

宋悲風憂心忡仲的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小裕你千萬不要魯莽行事。」

劉裕默然片刻,道:「宋大哥放心好了,我不但不魯莽,還會比以前更小心,謀定才動,因為我希望能活著到建康去,令鍾秀感到生命可以是如此美好的。」

稍頓又道:「沒有人能阻擋我。真的!再沒有人能擋住我,我清楚的知道。宋大哥好好休息。」

  說畢離開書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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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烈火乾柴

「奇兵號」泊上兩湖幫湖島基地的碼頭,數以百計的兩湖幫幫眾擁到碼頭來迎接,呼喊喝采聲直衝夜空。

站在指揮台上的程蒼古、老手、船上的一眾兄弟都看呆了,想不到兩湖幫幫眾如此熱情。

於離巴陵二十里處,他們遇上兩湖幫的赤龍舟,知道形勢大好,遂在引領下到湖島基地來。

程蒼古心中佩服劉裕,他派出帥艦到兩湖來,比千言萬語更有說服力,充分錶達了劉裕對兩湖幫的誠意和重視,故才會出現眼前人人欣喜如狂的場面。

老手本來對兩湖幫的態度心中忐忑,這刻當然完全放下心事。

領頭躍上船來的是尹清雅,還有十多個兩湖幫的頭領,包括魏品良在內。

岸上的兩湖幫幫眾爆起更激烈的歡呼,就像著了魔似的。

  尹清雅嬌呼道:「程公!」

程蒼古給她喚得心都軟了,看著她落到身旁,訝道:「兩個小子和一個瘋子到哪裹去了?」

尹清雅喜孜孜的念道:「兩個小子一個瘋子!嘻!程公形容得真貼切。他們都在巴陵城搞破壞,昨夜才宰掉馬軍那叛賊。現在巴陵的水路交通已給我們截斷,看周紹還能撐多久。」

說完目光落在老手身上,那會說話的眼睛像在問:「你是誰?」

程蒼古沒立即介紹兩人認識,道:「清雅先著他們靜下來,我要為劉帥交代幾句話。」

尹清雅漫不經意地向岸上的兩湖幫兄弟打出肅靜的手號,出乎程蒼古和老手意外地,震天的呼喊聲立即消失,只聽見火把獵獵燃燒的聲音和呼嘯的湖風。

程蒼古扯著老手走前兩步,來到尹清雅左右,讓人人可清楚看見他們。

魏品良等頭領識趣的並排立在他們三人後方。

程蒼古表現出賭林高手的風範,輕鬆的揚聲道:「我們坐的這條船叫『奇兵號』,是北府兵大統領、謝玄繼承者劉裕劉統領的座駕舟。站在尹幫主身旁的這位好漢,我們喚他作老手,乃北府兵公認的水戰第一高手,更是劉裕的心腹大將。『奇兵號』便是由他一手建造的,船上任何一件東西、一塊木頭,沒得他允許,都不會放上去。」

老手在干百雙眼睛注視下,老臉破天荒第一回紅起來,幸好他皮膚黝黑,不那麼醒眼。事實上連他自己也沒有想過,程蒼古會當眾讚揚他,令他這個一向只顧實幹、不慕虛名的人大感害羞。

程蒼古表現的正是荒人的作風,誇大卻不脫離現實,行徑荒誕不經又充滿誠意。

在人人屏息、靜心聆聽的氣氛下,程蒼古續道:「劉裕今回讓出帥舟,正是要以『奇兵號』作尹幫主的旗艦,而老手則負起輔助尹幫主的重責。京口現在已入我們之手,廣陵則是我們囊中之物,就讓尹幫主坐上『奇兵號』,收復巴陵,再攻江陵,然後我們沿江而下,直搗建康,斬下桓玄的臭頭,以祭聶幫主和郝副幫主在天之靈。」

歡呼喝采聲再次響起,把其它聲音完全掩蓋,一時湖水也似沸騰起來,就像兩湖幫幫眾體內的熱血。

  建康。

  初更時分。

燕飛藏身樓房高處,看著屠奉三進入李淑莊在淮月樓旁的華宅,心中苦樂揉集。

今回到建康來辦事,「倒莊大計」已因屠奉三對李淑莊生出微妙的情意和憐惜之心,而循另一令人感到驚喜的方向發展,壞事或許會化作喜事。

對魔門的人,他並沒有惡感,當清楚認識魔門成立的過程,還大生同情之意。說到底這是個成王敗寇的問題,不同信念的路線鬥爭,很難說誰對誰錯。更何況他的生父墨夷明正是出身魔門,且他遇上魔門兩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向雨田和慕清流,都非是泯絕人性的人。比較起來,桓玄和司馬道子等都更似邪門人物。

閒著無事,他想起紀千千,縱然想到紀千千之所以不能和他遙距交感的可能性,但說不擔心就是騙人的。又想起謝鍾秀,不由心中暗嘆。

  就在此時,心現警兆。

一道嬌巧纖美的黑影,正迅速趕至,在對岸半里許外的樓房處倏現乍隱。

燕飛一眼便認出是譙嫩玉,心忖她難道是來找李淑莊。

燕飛想也不想的從高處落下,往秦淮河的方向掠去,務要阻截譙嫩玉於秦淮河北岸,不讓她渡河。

不論如何,他絕不可讓譙嫩玉破壞李淑莊和屠奉三的「交易」。

屠奉三穿窗而入,來到李淑莊的身前席地坐下,後者正冥坐於佈置清雅的書齋內,此齋位於李淑莊華宅的東園內,不見婢僕。

李淑莊張開秀目,內藏掩不住的倦色,淡淡道:「道兄終於來了!」

屠奉三沉聲道:「夫人猜到我今晚會來嗎?」

李淑莊答道:「道兄消息這麼靈通,當然收到廣陵失陷的消息,桓玄的時日怕已無多,你自然會及早來和奴家進行交易。」

接著皺眉道:「為何要蒙頭蒙瞼的,我不喜歡你這鬼鬼祟祟的樣子,還不除掉那鬼頭罩。」

一直將面目藏在頭罩內,只露出眼睛的屠奉三三日不發地揭開頭罩,現出自身原來的樣貌。

李淑莊嬌軀輕顫,雙目殺機大盛,沉著的道:「你是誰?」

屠奉三心中暗讚,李淑莊的確是經得起風浪的人,明知栽倒家,仍能沉著應付。

屠奉三道:「夫人勿要氣憤,我肯以真面目和夫人相見,正代表我有交易的誠意。本人屠奉三,見過夫人。」

李淑莊呆看他好半晌,現出一個苦澀的表情,又露出失望的神色,喃喃道:「屠奉三!唉!屠奉三。你走吧!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

屠奉三從懷裹掏出牛皮袋,擺放在她身前,道:「裹面收藏的是全部三十六條丹方,包括夫人曉得的十二條丹方在內,卻又與夫人擁有的丹方不同,是經改良過的,請夫人過目。」

李淑莊目光落在牛皮袋處,卻沒有探手取閱,只是細瞧著屠奉三,雙目射出驚疑不定的神色,道:「這是甚麼意思?」

屠奉三道:「這是表示我對夫人的誠意。」

李淑莊現出錯愕的神色,凝望屠奉三好一會後,搖頭道:「我不明白。真正的關長春在哪裡呢?」

屠奉三道:「關長春只是任後隨口杜撰的人物,根本不存在。袋內的三十六條丹方來自任後所寫,並經她應用從『丹王』安世清處學來的秘法把丹毒減至最低。」

李淑莊一雙秀眸蓋上迷惘的神色,黛眉輕蹙的道:「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道:「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原本我們對你是不懷好意,只要你不住試服新丹方制出來的丹散,便會引發夫人本身積聚於體內的丹毒,到時大羅金仙也沒法挽救夫人。這是我們針對夫人的行動,因為夫人對建康高門的影響力,已成為我們與桓玄之戰成敗的關鍵。」

李淑莊發呆半晌,幽幽嘆道:「你們太抬舉我了。桓玄此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聽到廣陵失陷,仍不顧眾人勸阻,刻下他已離開建康,到九井山去,準備在明天日出時祭天登基,你說奴家可以乾甚麼呢?」

屠奉三心生憐意,微笑道:「只要夫人能除去體內積聚的丹毒,攜三十六條新丹方逍遙而去,好好享受生命,眼前得失算甚麼一回事?」

李淑莊嬌軀輕顫,目光垂下,輕輕道:「屠當家因何改變初衷,還似處處為淑莊著想呢?」

屠奉三體內熱血上沖,看著眼前嬌嬈,一時間沒法說出半句話來。

燕飛倏地現身,剛好截著譙嫩玉的去路,他時間拿捏得精準,對方剛從高處落地,奔進一道小巷,便被他攔個正著。

全身裹在黑衣裡,只露出眼睛的譙嫩玉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迅捷,沒有絲毫的驚慌失措,往后腰一抹,兩手抖動,以滿天花雨的手法,七、八顆鐵蒺藜,分襲燕飛頭、臉,胸口和下肢要害,手法純熟,不愧魔門高手。

燕飛哈哈一笑,身子左右急晃,來勢洶洶的暗器全部射空。

譙嫩玉嬌叱一聲,左右手各多出一支短棒,用鐵包著頭尾,撲將上來,向燕飛展開水銀瀉地式的攻擊,把近身搏擊和短棒的打擊性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盡顯其功架。其招式更是千變萬化,令人防不勝防。

  可惜她遇上的是燕飛。

燕飛並沒有出動他的蝶戀花,輕輕鬆鬆的在棒影裹來去自如,或以掌劈、手撥,或以指彈、掌拍,著著封擋對手的狂猛攻擊。

譙嫩玉的內功心法別出蹊徑,棒子固是力道十足,送來陣陣氣勁,但每道氣勁都暗藏另一道尖銳的真氣,縱然棒勁被封阻,此道尖銳的真氣仍像棉裡藏針般鑽入被攻者的經脈內,具有強大的殺傷力,換過一般高手一定沒法捱下去,但這當然難不倒燕飛,體內至陽至陰之氣運轉,輕易把入侵的陰損真氣化去。

燕飛只擋不攻,片刻譙嫩玉向他攻出六十二棒,也被他硬擋六十二棒。

譙嫩玉終於吃不消,後力不繼,兼之銳氣已過,駭然後撤。

燕飛凝立不動,看著譙嫩玉退至兩丈開外,雙目射出驚異之色,狠狠盯著他。

如果可以有選擇,燕飛可肯定譙嫩玉會有多麼遠溜多麼遠,但因自己的精氣神正牢牢鎖緊她,只要她多退一步,燕飛會在氣機牽引下,如影隨形的趕過去,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她發動攻擊。

燕飛從容一笑,道:「玉姑娘你好!這麼夜哩!為何不留在宮內,卻要躥房越脊的四處奔走呢?」

譙嫩玉聞他喊破她的身分而嬌軀輕顫,道:「你是誰?」

燕飛道:「我又沒有像玉姑娘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仍猜不到我是誰嗎?」

  譙嫩玉遽震道:「燕飛!」

燕飛可肯定譙嫩玉仍未曉得自己和慕清流不但碰過頭,還立下賭約,否則早該猜到是他燕飛。欣然道:「正是在下。」

譙嫩玉揭開罩頭的黑布,現出如花玉容,她的秀發在頭後結髻,強調了她俏麗的輪廓,以姿色論,她實不遜色於王淡真和謝鍾秀數等美女。

  譙嫩玉道:「你要殺我嗎?」

燕飛聳肩灑然道:「若你真的毒殺了高小子,今夜肯定不能活離此巷,不過我仍不能任你離開,因為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譙嫩玉臉色微變,卻仍保持表面的鎮定,道:「本姑娘現在沒有空,另約時地如何?人家保證不會爽約。」

燕飛啞然笑道:「你連要去見誰都不曉得,便保證不會爽約,可知毫無誠意。相信我,我只是為你好,才帶你去見那個人。」

譙嫩玉嘆道:「不要逼人太甚好嗎?我承認打不過你,你這是明來欺負我。」

燕飛知她硬的不成便來軟的,換過一般情況,他的確沒法狼下心腸對待這麼嬌滴滴的小姑娘,不過現在是非常特殊的情況,他是不會讓她去破壞屠奉三的事。

微笑道:「玉姑娘為何不問我要帶你去見何人呢?」

譙嫩玉嗔道:「會有甚麼好事呢?我才不想知道。」

燕飛笑道:「現在還由得你作主嗎?究竟是要我強來,還是玉姑娘乖乖地隨我走?」

譙嫩玉幽幽道:「待嫩玉去辦妥一件事好嗎?你可以在旁監視我,待我交代幾句話後,燕飛你要我怎麼乖我便怎麼乖好了。」

燕飛絲毫不為她語帶相關的話所動,道:「玉姑娘是要去見李夫人嗎?」

  譙嫩玉終於色變,往後猛退。

李淑莊道:「說話呵!你變成啞巴了嗎?」

屠奉三深吸一口氣,苦笑道:「夫人莫要笑我,我對夫人不但再沒有絲毫敵意,還希望夫人能及時抽身,好好的過些逍遙快活的日子。」

李淑莊垂下螓首,以自語般的聲音道:「你對我沒有別的要求嗎?」

屠奉三是老江湖,並不會因這句話而認定李淑莊對他已生出情愫。沉聲道:「我只希望夫人能置身於桓玄和劉裕的鬥爭之外,再沒有額外的條件。不過這三十六條丹方是我向任後求回來的,她當然希望夫人只供自用。任後指出,夫人體內積聚的丹毒,隨時會反噬夫人,而要化解夫人體內的丹毒,天下間只有一個人辦得到,那個人就是燕飛。」

李淑莊像沒聽到他這番話般,輕輕道:「屠奉三你為何對淑莊這麼好呢?你不是冷酷無情的人嗎?」

屠奉三攤手道:「你想听真話嗎?我便說給你聽,我屠奉三的確對你動了真情。就是如此簡單。」

李淑莊嬌軀遽顫,道:「這是不可能。」

屠奉三苦笑道:「事實上我也沒有想過會對夫人動心,問題可能出在那顆和著酒飲下的丹散,我尚是第一回服用這東西。」

李淑莊抬頭朝他瞧去,秀眸射出複雜的神色,淒然道:「我們是不會有結果的。」

屠奉三平靜的道:「那並不是我關心的事,我關心的是夫人對我的心意,夫人千萬勿要騙我,不論夫人心中有何想法,我也肯接受,縱然我們將來天各一方:水遠不再見面,我亦絕不會怨夫人無晴。」

李淑莊冷靜下來,雙目眨也不眨的與他對視,柔聲道:「從第一眼看到你,我便曉得你不是關長春那種人,至於為何我有這種感覺,真的沒法向你解釋。我曾經有過不少男人,但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動心。可是自從見過你之後,便不住想起你,心中既恨又氣,偏拿你沒法子。我真的不知道是否對你動了真情,但現在我卻很想投進你懷裡去,大哭一場。」

屠奉三欣然道:「這番話已足夠了,夫人請在此耐心等候,趁有時間看看袋內的丹方……噢!」

話尚未說完,李淑莊已撲過來投入他懷裹去,讓他軟玉溫香抱滿懷。

屠奉三再沒法繼續說下去,感覺是乾柴遇上烈火,甚麼敵我關係,應有的戒心,全被拋於腦後。

  一切都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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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前生情孽

燕飛把被他弄昏了的譙嫩玉,放到室內一角,然後到慕清流前方坐下,道:「桓玄輸了!」

慕清流目光投往譙嫩玉,嘆道:「我很想說燕兄言之過早,但肯定會被燕兄看不起我。唉!做人有時真的很難。」

燕飛道:「劉裕不費吹灰之力便從桓玄手上把廣陵拿下來,勝了漂亮的一仗,立時打亂了桓玄進攻京口的大計,擾亂了整個調軍的行動,陣腳已亂,可能不用待巴陵陷落,劉裕便攻入建康,若要到那時慕兄才願承認輸掉賭約,不嫌太遲嗎?」

慕清流苦笑道:「我從未見過比燕兄你更厲害的人物。坦白說,我現在的確感到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答你。桓玄這小子真沒有用,到建康後的表現窩囊至極點,且又輕視劉裕,茫不知劉裕的軍事才能和謀略,絕不在當年淝水之戰的謝玄之下。唉,我再說得坦白點吧!我看錯了桓玄,迷信只有高門名士方能得到建康高門的支持坐上皇座,卻忽略了民眾的力量。劉裕之所以能在廣陵創造奇蹟,皆因他得到當地民眾的全力支持。」

燕飛道:「這也難怪慕兄,兩晉的政治就是高門大族的政治,慕兄從南方當權大族中選人,是最合乎情理的。」

慕清流苦笑道:「燕兄真懂安慰人,合乎情理的另一個負面的說法就是隨波逐流,不能脫出陳腐的框框,以致多年心血,一朝盡喪。今早當我聽到廣陵陷落的消息,弄清楚劉裕攻陷廣陵的手段,已向敝門發出全面撤退的指令,至於有多少人肯聽我的話及時抽身,則不是我管得到的事。」

燕飛心中佩服,慕清流不愧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明智之士。

慕清流目光再落在譙嫩玉身上,皺眉道:「她應該是來找我的,這顯示他們仍不肯認輸收手,卻不知燕兄因何出手拿下她呢?」

燕飛愕然道:「這是一場誤會,皆因我不知道慕兄已向同門發出撤退的指令,還以為她是去見李淑莊,故出手阻攔。」

  慕清流愕然道:「淑莊?」

燕飛道:「我們原本有一個對付李淑莊的計劃,卻因敝方的屠奉三對她生出情意,所以不但打消原意,還會助她玉成心願。剛才屠奉三去找李淑莊攤牌,而我則在外面為他把風,事情便是如此。」

慕清流沉吟道:「她的心願是否與五石散有關?」

燕飛點頭道:「好像沒有甚麼事能瞞得過慕兄。」

慕清流道:「淑莊沉迷五石散,在敝門已是公開的秘密,我曾對她苦言相勸,又嚴辭警告,她都置若罔聞。事實上我深切地明白她的處境,不要看她談笑間把建康的皇族高門玩弄於股掌之上,事實上她的內心空虛寂寞。五石散或可給她一時的快樂,忘掉一切,但事後也會令她更感生命的不足。」

燕飛道:「我想求慕兄幫一個忙。」

慕清流道:「是否要我網開一面,讓淑莊回復自由,追求她一直沒法得的夢想呢?」

燕道:「不知慕兄是否有這權力?」

慕清流傲然笑道:「在敝門中,一向奉行強者為王的法則,沒有甚麼道理可講,只要我點頭同意,敝門的人又曉得是由燕飛你一手促成此事,誰敢說半句反對的話?」

燕飛欣然道:「那慕兄你肯點頭嗎?」

慕清流雙目精芒驟盛,道:「如果我不答應,燕兄會如何處置此事?」

燕飛苦笑道:「我可以乾甚麼呢?難道硬逼慕兄動手決一生死嗎?我希望將來和慕兄再見時仍是知己和朋友。」

慕清流忽然岔開問道:「燕兄的武功,肯定已超越了俗世武學的範疇,臻達天人交感的層次。燕兄是如辦到的?」

燕飛坦然道:「那是至陰和至陽的真氣交激而產生的神奇力量,既沒法躲避,更沒法擋格,只看能捱多少招,如果能撐至我真氣枯竭,便有可能掉轉頭來把我幹掉。」

慕清流道:「燕兄肯說個清楚明白,我非常感激。唉!原來如此,所以鬼影也無法免難。只是敝門的人曉得鬼影是栽在燕兄手上,便保證沒有人敢開罪燕兄,更不要說來尋燕兄的晦氣。」

稍頓續道:「淑莊的事我會妥善處理,燕兄可以放心。當然,我還須看她的意願,如果她有意和屠當家在一起,她必須作出種種安排,令敝門的人沒有異議。」

  燕飛大喜道:「多謝慕兄!」

慕清流笑道:「事實上說感激的該是我。如果不是燕兄手下留情,嫩玉和淑莊肯定沒命,我聖門將元氣大傷,現在則仍有捲土重來的機會,不過怕是百年後的事了。」

接著探出雙手,欣然道:「不論將來形勢如何變化,我們都是知己朋友,對嗎?」

燕飛毫不猶豫的伸出雙手,和他緊緊相握,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帥府。

議事廳內,劉裕召來眾將,除何無忌、魏泳之等心腹大將外,還有孔老大。大家都沒視孔靖為外人。

魏泳之道:「據傳回來的消息,敵人陣腳大亂,吳甫之和皇甫敷的軍隊,再不敢推進,此刻停駐江乘,並收編從廣陵逃回去的敗軍。照估計在江乘的荊州軍,該不過二萬之數,戰船則約百艘。」

接著又道:「桓玄害怕了,所以不敢傾全力來攻打我們,反把兵力分散,更將軍隊調往建康城東北的覆舟山,希冀把我軍拒於建康之東。」

何無忌皺眉道:「桓玄是否懂兵法之人?如果我是他,便以攻為守,傾全力來攻打廣陵,令我們難作寸進。」

孔老大笑道:「桓玄不是不懂兵法,只因他太過愛惜自己的小命,沒有大軍在旁保護他,他會睡不安寧。」

  眾人都笑起來,神態輕鬆。

魏泳之欣然道:「還有一個消息,就是桓玄已起程往九井山去,準備登基稱帝。建康高門盛傳桓玄這麼急於稱帝,是因他迷信命運,認為只要登上帝座,好運會隨之而來,一切難題會迎刃而解。」

  眾人又再次發出哄笑。

接著目光投往劉裕,看他如何決定。

劉裕從容道:「桓玄的愚蠢,省去我們很多工夫,只要再打兩場硬仗,建康便唾手可得。」

  眾人的眼睛全亮了起來。

何無忌道:「桓玄稱帝后,肯定會立即發令,命江乘的軍隊沿江來犯,我們以逸待勞,是否划算些呢?」

劉裕道:「我們定下這個策略的時候,並不曉得桓玄會如此急於稱帝,更沒有想過桓玄竟把部分兵力改駐覆舟山,在在都顯示桓玄心怯了。不過無忌言之有理,以桓玄的妄自尊大,肯定沒法硬吞下廣陵被奪、桓弘被殺的這口惡氣,故定會下令江乘的軍隊來攻打我們,如此我們將有可乘之機。」

眾將點頭同意,對劉裕的料敵如神,他們早已心服口服,故絕不會懷疑。

劉裕卻是自己知自己事,明白自己正找藉口好能早日攻打建康。

將領劉道規道:「吳甫之和皇甫敷乃桓玄手下猛將,能征慣戰,如若來犯,將會使用疑兵之計,令我們弄不清楚他們究竟是攻打廣陵,還是要攻打京口,使我們兵力分散,難以抵抗。」

  劉裕虎軀遽震,道:「對!」

眾人都愕然瞪著他,不明白他因何反應如此之大。

劉裕卻有滿天陰霾盡去的感覺,因為他已想到破敵之法,更掌握唯一致勝之法,絕不是以逸待勞,因為以他目前的兵力,實在難以穩守兩座城池,一旦讓敵人成功截斷廣陵和京口的聯繫,使桓玄恢復信心,荊州軍將源源不絕地來攻,那時他只有吃敗仗的分兒。這個忽然而來的明悟,令他再沒有為私人理由而不顧大局的心障。

劉裕迎上眾人疑惑的眼神,心朗神清的道:「敵人有他們的疑兵之計,我們也有惑敵的手法,只要令敵人深信不疑我們的主力集中在廣陵,我有方法令敵人輸掉這場仗。」

另一個將領孟昶道:「這並不容易,只要敵方探子察看有多少艘船泊在廣陵附近,便曉得我們的虛實。」

劉裕微笑道:「假設我們的兵力的確是集中在廣陵又如何?」

  眾皆錯愕。

劉裕從容道:「首先,我們要擺出全面進攻建康的高姿態。這方面,桓玄為我們製造了最好的時機,當他明天登基稱帝,我們便發檄文公告天下要討伐桓玄,然後調動軍隊,裝出隨時西上進攻的舉動。此計是針對吳甫之和皇甫敷這兩個知兵的人而發的,如果你們是他們,會有何反應呢?」

魏泳之拍腿道:「當然是覷隙而入,以奇兵奔襲京口,只要攻陷京口,我們不但不敢西上,還要擔心能否守得住廣陵。」

劉裕整個人回復生機,雙目閃射著前所未有的光芒,沉聲道:「兄弟們!眼前正是建立不朽功業的千載一時之機,只要能破江乘的荊州軍,形勢會徹底逆轉過來,主動權將落入我們手上,只要乘勝而行,再破覆舟山的敵軍,建康便是我們的了。」

孔老大道:「如何破江乘的敵軍呢?」

劉裕道:「我們安排兩千精騎,秘密渡江,於南岸晝伏夜行,直撲江乘,當敵軍朝京口推進,我劉裕會親率此兩幹精騎,攔腰截擊敵人,只要擊潰敵人的先鋒部隊,我們便全面發動,以戰船載兵,向敵人猛攻,屆時就看吳甫之和皇甫敷還可以捱多少時間。」

  眾人的眼睛立即明亮起來。

此時手下來報,劉毅和劉穆之剛乘船抵達廣陵。

眾人轟然起哄,均曉得天師軍完了,否則兩人怎能抽身來廣陵。

劉裕大笑而起,道:「這叫天助我也,起草討伐桓玄檄文的高手終於到了。」

燕飛回到李淑莊華宅,遇上正搜索他踪影的屠奉三。

屠奉三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生氣勃勃,神采飛揚,甫見面便道:「老哥到哪裡去了,這算是把風嗎?」

燕飛當然曉得他不是在責怪自己,只是在說笑,欣然道:「我剛見過慕清流,你是否已成功奪得美人芳心,故心情大佳呢?」

屠奉三聞言微一錯愕,道:「你竟去見慕清流,真叫我想不到,入屋再說如何?」接著領頭朝李淑莊的華宅掠去,片刻後兩人處身於宅內東園的書齋內,卻不見李淑莊。

兩人坐下後,屠奉三道:「你該知道了,淑莊告訴我慕清流已認輸收手,此人確是了不起的人物,提得起放得下,絕不拖泥帶水。」

燕飛點頭表示知道,訝道:「夫人到哪裡去了?」

屠奉三一臉喜色的道:「她回淮月樓去取房產地契,快回來哩!」

燕飛仔細打量他,笑道:「看屠兄春風滿面的樣子,便清楚結果。」

屠奉三有感而發的道:「人生真的奇怪,忽然一件事,便可把整個命運扭轉過來。淑莊對我的感情肯定是真的,因為她根本不用騙我。不過正如任後說過的,還須看她肯否脫離魔門來從我。」

燕飛關心的道:「你們有談過這方面的問題嗎?」

屠奉三道:「我不想逼她,一切由她決定,如果她仍心在魔門,我絕不會勉強她。」

燕飛道:「她說去取房產地契,或許只是藉口,事實上卻是去見慕清流,提出脫離魔門的請求。」

屠奉三苦笑道:「希望是這樣吧!但我不敢去想,怕希望愈大,失望愈大。更怕慕清流阻撓。」

燕飛道:「屠兄不用擔心,慕清流已一口答應,只要是出於夫人的意願,他絕不阻撓。」

屠奉三一震道:「竟是這麼容易嗎?」

燕飛道:「慕清流是賣個人情給我,現在慕清流最怕的是我們棒打落水狗,對魔門窮追猛打。而事實上在未來一段長時間內,又或劉裕有生之年,魔門也難有大作為。如果李淑莊一心要脫離魔門,硬把她留住還有甚麼意思?只要她肯交出保管的典籍,好好安排繼承人,慕清流何不作個成人之美的順水人情。」

屠奉三點頭表示同意,道:「魔門中人的行事,實難以常理測度,說不定慕清流是看中淑莊手上的魔門秘典,意欲身兼兩派之長,可以在武功上再作突破。」

燕飛道:「要兼兩派之長,豈是這般容易?除非慕清流肯散盡內功,重新開始。否則這個美夢,只有他的傳人,又或他的徒孫徒蚤,始有實現的希望。」

屠奉三顯然希望大增,心情轉佳,笑道:「這該是我們見不到的事哩!」

燕飛露出聆聽的神色,道:「回來了!」

屠奉三遲他些許方聽到衣袂破風聲,李淑莊油然出現入門處,見到燕飛仍是神色平靜,以曼妙的姿態裊裊婷婷的輕移玉步,來到屠奉三身旁親密的挨著他坐下,才道:「淑莊見過燕公子。」

  燕飛忙回禮。

李淑莊含笑瞧著燕飛,喜孜孜的道:「大恩不言謝,淑莊和三郎之所以能有好日子過,全拜燕公子所賜。」

  屠奉三大喜過望。

燕飛亦精神一振,道:「夫人真的是去見慕兄。」

李淑莊喜翻了心兒的道:「當聖君一口答應淑莊請求的一刻,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是由燕公子親口向聖君說,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在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得到了全新的生命。唉!甚麼爭雄鬥勝,我早厭倦得想死了。」

接著目光投往屠奉三,含情脈脈的道:「不知是否前世欠了他的情債,今世只好還給他。」

屠奉三正容道:「我屠奉三絕不會讓淑莊失望。」

李淑莊欣然道:「我還要去辦一些事,辦妥後自然會來尋三郎。」

  屠奉三答道:「明白!」

燕飛笑道:「該是著手化解夫人體內丹毒的時候了,依我判斷,明天天亮前,該大功告成。」

又猶豫的道:「不過丹散雖能令夫人有一時之快,始終有害無益,任後便說過她只能把丹散的遣害減至最低,卻無法根除,故不宜多服。」

李淑莊不好意思的道:「我已下決心戒除服藥,因我已擁有世上最好的五石散,就是三郎嘛!他保證不具丹毒,我還何需其它次貨呢?對嗎?三郎!」

  屠奉三聽得傻笑起來。

燕飛打心底為老朋友高興,這樣的情話,只有李淑莊懂得,也只有她敢說出來。他可以保證,李淑莊有本領迷得屠奉三忘掉了所有傷痛,迷醉在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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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洞庭春色

桓玄如期登基,大赦天下,改年號永始,以楚代晉。封司馬德宗當固平王,追尊老爹桓溫為宣武皇帝,祭廟稱太祖。

當桓玄返回建康,消息傳來,蒯恩大破天師軍,當場斬殺徐道覆,盧循則憑驚人技藝,孤身殺出重圍,落荒而逃,不知所踪。

這個消息轟動建康,對桓玄卻是非常不利,卻令建康高門對劉裕大為改觀,認為他雖然與桓玄展開生死鬥爭,仍顧全大局,全力勦賊平亂。

壞消息接踵而至,劉裕於桓玄稱帝后,向遠近廣發檄書,討伐桓玄,宣告毛修之已平定巴蜀,並向江陵發兵;諸葛長民,則策動兵變,奪取歷陽;兩湖義軍,已截斷巴陵水陸兩路交通,全力攻打,指日可下。

檄書當然出自劉穆之這個文章高手的妙筆,目的是譏諷桓玄稱帝的舉止,令他面子再掛不住。桓玄盛怒下果然中計,下令吳甫之和皇甫敷全力攻打廣陵和京口。

建康高門亦不好過,就在同一天,李淑莊留書出走,語調雖溫柔婉約,不失其清淡女王的風範,言辭間卻處處顯示出對桓玄的不滿,指其甫抵建康之時,頗有興革,但旋即暴露篡朝奪位的野心,且豪奢縱慾,政令無常,令她深感失望,且愧對建康高門,此後手上一切業務,將全交由閨中密友任青媞打理。

譙縱、譙奉先、譙嫩玉三人和其一批手下,亦同告不知所踪,令桓玄更添懼意,又是無可奈何。

在桓玄返回建康之前,燕飛和屠奉三於知會王弘後,離開建康,到廣陵找劉裕,始知劉裕已領兵在趕赴江乘途上,忙趕上去與他會合。直追至江乘北五十里的江岸,終趕上劉裕。三人見面,當然非常歡喜。

當時已日落西山,劉裕、宋悲風、屠奉三和燕飛四人離開密藏林內的營地,到附近一個小丘頂說話。

劉裕向燕飛追問謝鍾秀的確切情況,燕飛雖然最不想談論這方面的事,但卻不得坦言直說,令他們的心情都變得沉重起來。

屠奉三道:「生死有命,如果老天爺這麼殘忍,誰都沒有法子,我們只好盡力而為,看看會否有轉機。」

宋悲風滿懷希望的道:「我仍認為小飛想出來以心藥治心病是最有效的辦法,希望我們能在孫小姐病情惡化前,及時趕回建康。」

燕飛往劉裕瞧去,道:「是否因孫小姐的病情,令劉兄你改變了整個作戰計劃呢?」

劉裕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不過此事非常古怪,當我和各手足研究改變戰略的一刻,我的腦袋像閃過靈光,令我醒悟到以守為攻並不是辦法,最佳策略仍是速戰速決,趁建康人心不穩之際,向建康發動全面進攻。」

屠奉三道:「每逢遇上重大戰役,劉帥總是奇謀迭出,令人意想不到,卻又屢收奇效,真是想不信劉帥是真命天子也不成。」

劉裕苦笑道:「唉!真命天子——真命天子又如何呢?嘿!差點忘記問你們,倒莊大計是否成功了?」

屠奉三的臉孔破天荒的紅了起來。

劉裕愕然道:「發生了甚麼事?」

屠奉三尷尬的干笑道:「沒有甚麼,不過行動取消了。」

劉裕和宋悲風詢問的目光同時落往燕飛處。

燕飛攤手道:「情況完全失控,但有更驕人的成果,我們不但達到了所有目標,屠當家還贏得美人的芳心。」

劉裕和宋悲風聽得你眼望我眼,似明非明。

待燕飛解釋清楚,劉裕大喜道:「恭喜奉三,這是我聽到最好的消息。」

屠奉三道:「千萬勿要笑我『色不迷人人自迷』。順便告訴你老哥,攻陷建康後,我會和小飛一道離開;趕返邊荒集,為營救千千和小詩的行動出一分力。」

劉裕一呆道:「這個……唉!這個……我該怎麼說呢?」

屠奉三苦笑道:「我是為你好,怕見到桓玄時,會按不住怒火和你爭奪殺他的權利。劉帥真不夠朋友,還常說大家是兄弟,但卻一直瞞著我與淡真小姐的關係。」

劉裕心中一痛,頹然道:「你的煩惱還不夠多嗎?好吧!把桓玄交給我吧!我保證不會令你失望。」

宋悲風道:「現在魔門已認敗服輸,令桓玄實力驟減,更再鎮不住建康高門,我們該如何利用這個形勢呢?」

屠奉三狠狠道:「我已著人散播消息,指桓玄毒殺桓沖,只要建康高門有一半人相信或生出疑惑,便足以動搖建康高門對桓玄的支持,何況再沒有像淑莊般有影響力的人出來為桓玄說好話。」

劉裕大喜道:「奉三拿捏的時間妙至毫顛,不但能影響建康高門,且可直接打擊荊州軍的士氣,因為桓沖之於荊州軍,便如玄帥之於北府兵,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其影響力並不因其辭世而衰竭。」

屠奉三雙目射出仇恨的焰火,沉聲道:「衝帥被桓玄害死一事,終於由魔門的人口中證實,所以我們只是讓真相大白於天下,把匡士謀向桓玄提供毒物,又被桓玄殺人滅口,至乎桓玄向衝帥落毒的手段,均清楚揭露,只要是有腦袋的人,便知此非是一般憑空捏造的謠言,而是有所根據的事實。」

燕飛道:「現時敵人情況如何呢?」

劉裕沉聲道:「敵人在江乘的情況,全在我嚴密的監視下,一舉一動都瞞不過我。昨天早上,敵人一支三千人的先鋒部隊,已從江乘開出,沿江岸而來,目標應是京口。」

屠奉三道:「劉帥是否準備伏擊這支先鋒部隊?」

劉裕露出一個充滿著信心的笑容,徐徐道:「我想更貪心一點,奉三認為行得通嗎?」

屠奉三笑道:「我們劉帥想出來的計謀,怎會行不通呢?這麼說,劉帥要偷襲的目標,是敵人隨之而來的主力部隊了。」

宋悲風皺眉道:「我們的兵力是不是稍嫌薄弱呢?」

燕飛道:「在戰爭中,影響勝敗的因素錯綜複雜,只要能命中敵人的要害,少可勝多、弱可克強,故才有苻堅淝水之敗。現在我們這個部隊已成奇兵,也令我想起小珪擊垮慕容實數万大軍的參合陂之役。」

劉裕雙目閃閃生輝道:「我有十足信心,可穩贏此仗。相信我,十天之內,我們將可進入建康,桓玄的末日亦為期不遠了。」

高彥推門進入尹清雅在奇兵號的艙房,後者正坐在靠窗的椅子,側望窗外洞庭湖的夜景。聽到啟門聲,她回過頭來,向他展示一個甜甜的笑容。

高彥舒展四肢,然後隔幾坐下,嘆道:「程公回來真好,甚麼事都有他這頭老狐狸去拿主意。還沒有告訴你,燕飛曾拿我全副身家去和他對賭,結果輸了。哈!世事真的很難說,當時怎想得到大家會成為兄弟?不過有些事卻是可以預料的,當我第一眼看到雅兒,便知道雅兒和我是天生一對,天打雷劈都分不開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休要吹大氣,那時我看你才不順眼呢!一副自命風流的無賴樣兒,看人家的目光像要把人吃進肚子裹去的。嘻!為何你的臉皮這麼厚呢?不知道我討厭你嗎?」

高彥聳肩道:「那你何時才開始對我情根深種,難以自拔呢?我很有興趣知道。」

尹清雅權著小蠻腰大嗔道:「誰對你情根深種、難以自拔?見你的大頭鬼。」

高彥嬉皮笑臉道:「見大頭鬼?要到邊荒集去才成。哈!是情根深種便是情根深種,哪瞞得過人,我親雅兒的小嘴時便最清楚哩!」

尹清雅大窘,玉頰霞燒,用手摀著耳朵尖叫道:「不聽!不聽!以後再不聽你說話。」

高彥跳將起來,移到她身前,不懷好意的道:「不想听我說話,便不可把手放下,時機又告成熟哩!爽得要命。」就那探手抓著尹清雅香肩,對著她的小嘴,準備俯身一吻。

尹清雅放棄捂著耳朵,兩手改為封擋高彥的進襲,可是任她武功如何了得,偏是在這一刻嬌軟無力,反抗得力不從心。

高彥改為捉著她一雙纖掌,大嘴繼續進犯,鬧得不可開交的當兒,敲門聲響。

高彥千萬個不情願的被逼撤退,尹清雅則狼狽地整理散亂了的秀發,免被人看到破綻,卻沒法讓紅透了的耳根回復原本的晶瑩雪白。

  高彥深吸幾口氣,方拉開房門。

卓狂生立在門外,怨道:「怎麼這麼久才開門,還以為你出了意外。」

接著探頭從高彥肩上望過去,笑吟吟的道:「明白了!的確是差點出事。」

尹清雅大窘道:「你這死館長、壞館長!」

高彥狠狠的道:「你若沒有敲門的最好理由,我會揍你一頓重的。」

卓狂生以肩碰肩的方式闖入房內,從容道:「我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給老子關門。」

高彥奈何不了他,幸幸然把門關上,看著鵲巢鳩占,被卓狂生坐入他的位子裡,只好倚門而立。

卓狂生道:「最新消息,巴陵發生了奇怪的事。」

尹清雅和高彥一時忘了向他追究不請自入,前者訝道:「有甚麼事好奇怪的?」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據報周紹忽然不知去向,令巴陵的兵將軍心大亂。」

高彥愕然道:「我們又沒有乾掉周紹,他怎會忽然失踪呢?」

卓狂生道:「這恐怕周紹本人才清楚,不過敵人的確曾搜遍全城,仍找不到這個傢伙。」

尹清雅沒有說話,一雙大眼睛亮了起來。

高彥懷疑的道:「會否是周紹使詐,想引我們去攻打巴陵?」

卓狂生道:「可是自黃昏開始,巴陵的荊州軍便整理行裝,擺出要撤離巴陵的姿態,這可是騙不了人的。」

高彥道:「真有這樣的怪事?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尹清雅道:「江陵方面情況如何?」

卓狂生道:「直至這一刻,仍未接到江陵的荊州水陸部隊南下的情報,害得我們白等了多天。」

高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卓狂生道:「那就要看巴陵的荊州軍是不是真的撤走,這可是沒法騙人的。如果是事實,就代表周紹真的溜了。這傢伙見形勢不妙,江陵軍又不肯來援,更曉得我們絕不肯放過他,故搶先溜掉。」

  高彥道:「我們該怎麼辦?」

卓狂生油然道:「當然是靜觀其變,全面戒備,防敵用詐,也做好隨時接收巴陵的準備工夫。」

  尹清雅尖叫道:「不!」

  兩人愕然朝她瞧去。

尹清雅雙目湧出熱淚,淒然道:「我要親手斬下周紹的臭頭。」

高彥和卓狂生聽得面面相覷,知道說出任何反對的話,她都聽不入耳。可是在目前不明朗的形勢下,去追搜不知已溜了多遠的周紹,是絕不明智的行為。

高彥向卓狂生打個眼色,示意他離開。

卓狂生知機的道:「只要是清雅的提議,我們一定會支持,我現在立即去準備。」說畢去了。

高彥來到尹清雅身前,單膝下跪道:「雅兒……」

尹清雅打斷他道:「你不用勸我,勸也沒有用的,我定要為師傅和郝大哥報仇,你不陪我去,我就算自己一個人也要去。」

高彥大感頭痛,道:「雅兒還記得你著我去和江幫主求情,請她放過天叔的事嗎?」

尹清雅一呆道:「那有甚麼關係?」

高彥嘆道:「當然大有關係。兩軍交戰,都是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甚麼臥底反問之計,只要能有效打擊對手,便會施用。臥底當然令受騙的一方痛恨,可是他們亦是奉命行事,對指令他的一方來說,不但非是叛賊,且更是大功臣。」

尹清雅不悅道:「你想說甚麼呢?」

高彥道:「我想說的是,周紹只是個嘍囉,罪魁禍首並不是他,而是桓玄。」

尹清雅怒道:「可是如果不是周紹出賣師傅,師傅怎會遇害?」

高彥道:「清雅可否換另一個角度去想,周紹只是另一個叫做胡叫天的人,是敵人策略的一部分,我們犯不著為他強行出兵,致亂了全局。」

尹清雅憤然道:「說到底!你就是不肯陪我去。好吧!我便一個人去尋周紹算賬。」

高彥心痛的道:「當然不是這樣,如果雅兒真的要去,我怎都會和雅兒在一起。」

尹清雅往他瞧去,道:「那你說這麼多話來幹甚麼?」

高彥苦笑道:「因為我不想仇恨把雅兒徹底改變,我更不想你雙手沾上血污。」

尹清雅呆了一呆,露出思索的神色。

高彥以衣袖為她揩拭眼角的淚潰,柔聲道:「如果你師傅和郝大哥死而有知,定不願看到雅兒心中充滿仇恨。小白雁是最快樂的鳥兒嘛!海闊天高,任你翱翔,生活應是多麼的寫意。這樣你師傅和郝大哥才能含笑九泉之下。我們當然不可放過桓玄,抓起周紹亦不會手下留情,但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必須以大局為重,不要讓兄弟去冒險,現在莉州軍不戰而退,是最理想的情況。異日劉裕統一南方,兩湖的兄弟和百姓人人有安樂的日子過,如此才不辜負你師傅和郝大哥對你的期望。」

  尹清雅聽得沉默了起來。

高彥堅決的道:「雅兒若仍要去追殺周紹,我高彥絕不會退縮。」

尹清雅忽然俯下嬌軀,雙手摟上高彥的脖子,瞼蛋緊貼著高彥的臉頰,顫聲道:「高彥!」

高彥心都融化了,喚道:「雅兒!我會為你做任何事。」

尹清雅道:「人家甚麼都聽你的。」

高彥道:「那是去還是不去呢?」

尹清雅在他肩上狠咬一口,道:「死小子!人家都說聽你的話了,還有甚麼好去的。」

高彥大喜,又心癢起來,只恨清楚卓狂生正等待他勸說尹清雅的結果,若待至明早才去向老卓報告,既不合情更不合理。暗嘆一口氣,道:「待我去和卓瘋子交代幾句,轉頭便回來陪你。」

尹清雅耳語道:「雅兒困哩!只想好好睡一覺。」

高彥把她整個人抱起來,朝她的秀榻移動,聽著兩顆心在劇烈的跳動,一時間天旋地轉,不知人間何世。

尹清雅任他把自己放在榻子上,雙眸半睜半閉,玉容像被火灼般又紅又熱,神態誘人至極點。

高彥在她香唇上吻了一下,為她蓋被子,道:「我很快回來。」

  尹清雅「嗯」的應了一聲。

高彥依依不捨地朝艙門走去,來到門前猛一咬牙,不是推門而出,而是鎖上門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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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江乘之戰

  大江南岸,黃昏。

離江乘三十里許處的一座小山崗上,燕飛和劉裕蹲坐草叢之中,目光投往快沒入西山下的夕陽。

劉裕苦笑道:「自離開海鹽後,我的日子實在不知道是怎麼過的,更搞不清楚是痛苦還是快樂?看著勝利不住接近,但我反而有茫然若失的感覺,有時還不曉得自己在幹甚麼?」

燕飛道:「事實上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幹甚麼,每一步都顯示出你深謀遠慮,且每一步都沒有犯錯,眼前的成就是你為自己爭取回來的。」

劉裕頹然道:「可是我總有身不由己的感覺,像被命運之線擺佈的木偶。每一步都是險著,每一步都可令我把贏回來的全輸出去,那真是很大的負擔,而我完全沒有別的選擇。」

燕飛道:「自玄帥看中你的那天開始,你便失去了選擇的自由。我明白你的心境,但只要你想想南方百姓的禍福,全係於你身上,那受甚麼苦都是值得的。」

劉裕嘆道:「早於玄帥提拔我之前,我便有命運再不屬於我的感覺。還記得我們在汝陰城的相遇嗎?由那一刻開始,我便注定要走上這條沒有得掉頭的路。老天爺真殘忍,為何讓我遇上淡真呢?」

  燕飛說不出話來。

劉裕滿懷感觸的道:「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如果不是沒有時間去想東想西,我怕我真會發瘋。」

  燕飛明白他的心情。

在手下面前,劉裕必須裝出英明神武的模樣,以掩飾其脆弱的一面。可是對著燕飛,他卻不用隱瞞,可盡洩心中情。

劉裕道:「你明白我的心情嗎?當上皇帝又如何?我永不能得回淡真。我本以為那是永遠不能彌補的遺憾。可是當我擁著鍾秀的一刻,我生出擁著淡真的滋味。那感覺是沒法形容的。為何我會這樣,我是不是不知自量呢?」

燕飛凝望他好半晌,道:「因為對你來說,鍾秀等於另一個淡真,且在某一程度上,犯禁的感覺更強烈,因為當安公和玄帥在世時,鍾秀的確是建康的天之驕女,身分地位比淡真更顯赫,所以打破禁忌的滋味更無與倫比。對嗎?」

劉裕回想著道:「就在我們赴秦淮樓雨枰台之約的那一天,我們見到淡真和鍾秀。那時我生出她們是高高在上的天星的奇異感覺,只能抬頭觀看,但永遠沒辦法把她們摘下來。鍾秀比淡真更驕傲,有點不大看得起我們,當然!這只是比較而言。淡真臨別時的笑容和眼神,令我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但卻只敢暗中偷偷地想她,不敢告訴任何人,怕被人嘲笑我癡心妄想。但老天爺為何偏要讓我再遇上她呢?這算甚娘的命運?」

燕飛見他雙目淚光閃動,知道他正陷於傷痛的回憶裡,不過他真的找不到安慰他的話,因為他最明白王淡真之死對劉裕的沉重打擊。而劉裕今夜如此黯然神傷,與謝鍾秀脫不了關係。

劉裕仰望轉黑的天空,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我是個很有自製力的人,只有兩個人能令我完全失控,一個是淡真,一個是鍾秀,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愛。這個想法令我對文清生出內疚和歉意,也令我更痛苦,我不但要瞞著文清有關任青媞的所有事,還要向她隱瞞心中真正的感覺。老天爺為何要陷我於這樣的處境裡?」

燕飛有感而發的道:「那是因為淡真在你心中造成的傷痕太深刻了。相信我,幹掉桓玄後,你的感覺會好得多。好好的去愛護文清,她會是個好妻子。當她為你生下白白胖胖的兒子,一切會改變過來。人是不能永遠活在沉痛的記憶中,那不但會摧毀你,還會摧毀愛你的人。任青媞的事你也不用內疚,因為你並非平常人,你肩負的是漢族未來的命運,在這大前題下,個人的一點犧牲並不算甚麼。」

劉裕慘然道:「問題在我並不覺得是犧牲,我不但迷戀青?的肉體、她的風情,還沉迷於她對我的愛,這使我更感內疚。」

燕飛道:「我認為這是不必要的。任青媞是任何男人都難以抗拒的美女,便當是老天爺對你的一點補償吧!但當然是有條件的,所以你必須克服心中的內疚。 」

劉裕默然片刻,沉聲道:「為何你不提鍾秀?你是否對鍾秀的病情不樂觀?」

燕飛嘆道:「你該明白孫小姐心病的源頭,那也像你心中的創傷般,是沒法縫補的。生老病死,人生便是如此,只是時間的問題。你必須堅強的面對任何情況,因為你已成為南方百姓最後的希望,千千萬萬民眾未來的福祉,全掌握在你的手上。」

劉裕目光投往里許外的官道,聽著隱傳過來的馬嘶聲,道:「那是最沉重的負擔,我再不是為自己活著,我的一舉一動,每一句說話,都要考慮所帶來的後果和影響。我多麼希望幹掉桓玄後,能隨你去與慕容垂作生死決戰,然後回到邊荒集去,過醉生夢死的生活,過那隻有今夕,沒有明天的生活。」

燕飛搖頭道:「這樣的生活,並非你真心所願,因為你並不是這種人。好好的愛惜文清,好好的享受任青媞的愛,好好的管治國家,當你見到一切回复安公在世時的繁榮,人人享有安樂的日子,你就會感到甚麼都是值得的。」

劉裕倏地起立,向後方打出手號,守候在崗下的傳訊兵,立即把他的命令傳往後方。

燕飛隨之而起,道:「兄弟!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你走的這條路,套用句老卓的話,就是真命天子之路。老天爺從你處取去很多珍貴的東西,但也給了你很多珍貴的東西。人生便是這樣有得有失,而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針對現實的情況,盡力做好自己本份該做的。 」

此時大批騎兵從後方密林馳出,在小崗兩邊布陣。

劉裕雙目內傷情無奈的神色一掃而空,取代的是凌厲銳利的眼神,道:「敵人的主力大軍經已起行,且戒心不大,故只分兩路行軍,或許因先鋒軍沒有遇上阻截,故誤以為前路暢通。」

燕飛也目注前方,道:「屠當家的部隊該已進入攻擊的位置。」

兩個親兵牽馬來到他們身後,恭候他們上馬。

劉裕從懷中取出煙花火箭,由燕飛燃點,接著抖手擲往上空,火箭直朝上沖,在離十多丈的高空,爆開一朵金黃的焰光。

劉裕微笑道:「敵人看見我們的煙花信號,會有甚麼反應呢?」

燕飛瞥劉裕一眼,心忖劉裕天生是吃這口戰爭飯的人,這時的他彷如另一個人,再難令他聯想到劉裕剛才傷情悲苦的模樣。

答道:「當他們誤以為我們是從這方向攻擊時,已後悔莫及。」

  劉裕喝道:「是時候了!」

雨個親兵牽馬過來,讓他們飛身上馬。

劉裕暴喝一聲,策馬衝下小崗,燕飛緊隨其後。

左右兩軍連忙街出,隨劉裕和燕飛越過平野,朝官道的方向殺去。

此時官道處已是殺聲震天,顯示屠奉三和宋悲風以一千五百名精銳組成的突襲部隊,已向敵人發動猛攻。

今次的伏擊,他們經過精心的計算,對附近的地勢環境,下了一番研究的工夫。選取的時間也很精準,敵人於午前起行,從江乘出發,到這裡走了近三十里路,正準備紮營休息,再無力對抗養精蓄銳的突襲部隊。

敵軍主力在一萬三千人間,形成逶迤達數里的隊伍。他們雖然人少,但全力攻打一點,只要把對方首尾截斷,那麼任對方如何人多勢眾,也難發揮應有的戰力。

在劉裕和燕飛的領頭下,五百精騎街過疏林,前方火光處處,官道旁的叢林多處起火焚燒,在火光掩映下,敵方部隊已告不支,隊不成隊,陣不成陣,而屠奉三的部隊則四處衝殺,殺得敵人四散潰逃,再無反擊之力。

劉裕大喝道:「劉裕來了!」領著五百名手下,殺進戰場去。

當第一線曙光出現在巴陵城外的天邊,整座城池已落入兩湖幫手上。

楚軍於初更時分從陸路撤走,還留下七、八艘戰船,大批兵械物資。

當「小白雁」尹清雅領隊入城,城民夾道歡迎,為她喝采歡呼。

兩湖軍高舉的不但有本幫的旗幟,還有趕夜製成的北府兵旗幟,顯示他們再不只是地方的勢力,而是忠於劉裕的部隊,對穩定人心即收立竿見影的奇效。

高彥、卓狂生和姚猛等擁著尹清雅策馬入城,頗有陪著「公主」出巡的奇異感覺。看得出尹清雅在兩湖一帶的百姓心中,肯定享有金枝玉葉的公主地位。

姚猛發了呆的看著路旁情緒高漲的人群,雙目忽然放光。卓狂生顧著向另一邊的民眾揮手,沒有留意,卻被正左顧右盼的高彥察覺,循姚猛的目光瞧去,登時眼前一亮。

令姚猛失態的是個年輕女子,一身鮮黃色的奪目勁裝,體態均勻,樣貌甜美,看來斯斯文文的,聲音卻叫得比任何人都響,她雖位於人牆的後方,卻因是站在一個箱子上,令她形象更是突出。

高彥拍了卓狂生一記,道:「給我和小猛看管馬兒。」

卓狂生尚未弄清楚是甚麼一回事時,高彥已跳下馬來,還硬扯著姚猛下馬,就那麼挾持著姚猛往路旁人堆擠進去,登時惹起一陣混亂,幸好群眾注意力全集中在尹清雅身上。

察覺有異的尹清雅別頭一看,罵了句「死小子」,便不再在意,繼續行程。

一夜之間,劉裕扭轉了整個形勢。吳甫之率領的部隊,南離江乘便被劉裕以奇兵伏擊,大敗下退往江乘。豈知北府兵的水師船同一時間全面進犯,載兵於江乘北面登陸,分多路進攻,令敗軍沒法返回城內,變成在城外苦戰之局。

劉裕借馬快之利,趕上吳甫之,親手斬殺吳甫之於江乘城西的羅落橋。

城內的皇甫敷率三千兵出城來援,輿劉裕激烈交鋒,北府兵將領檀憑之不幸戰死,皇甫敷則被流矢射中,從馬背栽下身亡。

至此楚軍再無力反擊,江乘軍棄城而逃,劉裕進軍建康之路終於廓清。

何無忌等收拾殘局,趁手下處理戰場之際,劉裕、燕飛、屠奉三、宋悲風、孔老大、魏泳之和劉毅等七人,策馬登上羅落橋西面一個小丘之上,遙眺建康的方向。

偉大的建康都城,已在一天馬程的範圍內。

  決戰一觸即發。

孔靖道:「我的心情完全改變了,再沒有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覺,現在只看小劉爺你如何帶領我們去打勝此戰,看如何贏得乾脆利落。」

魏泳之欣然道:「據建康傳來的消息,桓玄已派桓謙及游擊將軍何澹之,進駐覆舟山東北的東陵城,後將軍卡範之,則負責指揮覆舟山的守軍,兩軍總兵力約二萬人,仍有和我們一拼之力。」

劉裕搖頭道:「不!楚兵再也沒有成為我們對手的資格。」

屠奉三皺眉道:「這將是我們和桓玄最後一場決戰,劉帥萬勿掉以輕心。」

宋悲風也道:「只要擊潰覆舟山的楚軍,我們便可直入建康,取桓玄之命。」

劉裕沉著的問道:「建康情況如何?」

魏泳之道:「很奇怪!桓玄把兵力和船隊集中在石頭城,可是如果我們從覆舟山進入建康,石頭城將難起作用。」

屠奉三歎道:「桓玄是要逃走哩!」

劉毅道:「我們可以水師船隊,攻入建康水域,再封鎖石頭城水段,令桓玄欲逃無路。」

劉裕淡淡道:「桓玄要走,便任由他走吧!他可以逃到甚麼地方去呢?以逆流攻順流,這個險不值得我們去冒,也沒有這個必要。」

接著狠狠道:「我要桓玄死前多受點苦,嚐遍朝不保夕的流亡滋味。」

眾人放下心來,曉得劉裕並沒有因勝而驕,生出輕敵之心。

燕飛道:「建康高門的情況又如何呢?」

魏泳之答道:「除了和建康關係密切的高門外,其它人都採觀望的態度。對我們發出討伐桓玄的檄文,大多數人都認為既合情合理,亦充滿誠意,令他們對我們的疑忌大減。」

宋悲風提出他最關心的問題,道:「我們何時進軍覆舟山?」

  劉裕輕鬆的道:「今晚如何?」

  眾皆錯愕。

誰都曉得事不宜遲,要趁士氣高昂之際,乘勝進軍,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摧破桓玄在覆舟山最後的防線,但誰都沒想過,今晚便動身起行。

  燕飛道:「是否快了點呢?」

劉裕胸有成竹的道:「你們感覺到如果今晚進軍,會是過於急促,那就表示敵人亦會這的去推斷,當覆舟山的敵人,明早起來,見到我們大軍殺到,且旌旗似海,軍容鼎盛,會有何反應呢?」

孔老大道:「最怕是對方趁我們趕了一晚路,人疲馬困之時,突施反擊,我們可能會吃大虧。」

  劉裕微笑道:「他們敢嗎?」

燕飛心生感慨,這時的劉裕,和昨晚向他傾訴心事的劉裕,活像兩個不同的人。而這正是劉裕的特點,當面對敵人,他便變成精明厲害、冷靜沉著的統帥,個人煩惱,再不能對他生出影響。

屠奉三道:「絕對不敢。敵方的主事者當然是桓謙,我清楚桓謙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絕不敢主動來攻。」

劉裕道:「桓謙根本摸不清我們的實力,尤其是天師軍已破,我們可從南面抽調大批的軍隊投入這場戰爭去,今回我們是師玄帥淝水之戰的故智,巧佈疑陣,令敵人不敢強攻。方法很簡單,我們派出數十隊騎兵,把旌旗遍插於覆舟山東面各處山頭,至於我們的主力部隊,則由戰船送至覆舟山之西,切斷覆舟山和建康之間的聯繫,好省去我們的腳力,天亮後我們便開始進攻,不容楚兵有喘息的機會。」

  屠奉三讚歎道:「好計!」

劉裕道:「敵方軍心已亂,速戰速決是我們最佳的策略,如讓桓玄回過氣來,覆舟山的敵軍再次完成部署,建立起堅固的堡寨,我們要攻破這道防線便很吃力。正如淝水之戰,宜速不宜遲。說到底,現時我們能動用的兵力,仍及不上桓玄。」

劉毅不解道:「桓玄不是常自誇英勇無敵嗎?為何不披甲上陣,到覆舟山與我們正面交鋒呢?」

眾人目光都落在屠奉三身上,在場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桓玄。

屠奉三望往覆舟山的方向,滿懷感觸的道:「因為他已嗅到失敗的氣味,不但失去了信心,且比任何人都更愛惜自己的小命。桓玄呵!你想不到會有今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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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以武會友

  平城。

拓跋珪獨自一人在內堂吃早點,思索著燕飛向他傳遞的密信。

荒人遠道送來的糧資,對他非常重要,令他更有信心和慕容垂周旋,可是他仍是想不破慕容垂的手段。燕飛在密函中提及紀千千沒法再和他作心靈傳訊,由此可推之紀千千正處於異常的情況下,故沒法集中精神,又或情況不容許她進行這方面的事。

他明白在風雪裡行軍的苦況,在天寒地凍里人會變得軟弱和沮喪,體能直線下降,肉體的苦況,會直接影響紀千千的精神狀態,令她難以向燕飛發出信息。

  慕容垂怎敢冒這個險呢?

此時崔宏進來道:「向雨田來了。」

拓跋珪精神一振,道:「他在哪裡?」

  崔宏道:「就在門外。」

  拓跋珪大喜道:「請他進來!」

高彥和姚猛兩人垂頭喪氣地來到太守府正門外。

姚猛嘆道:「唉!他奶奶的!怎會這樣的呢?明明看到她在那裡,擠過去時她卻像忽然消失了,怎麼都找不到。我這算甚麼運道?」

把門的兄弟見兩人來到,不住地呼喚高爺、姚爺,態度既親切又尊敬。

高彥一邊忙著和他們打招呼,一邊探手搭著姚猛肩頭,推著仍心有不甘的他進入太守府,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你的未來嬌妻仍在城內,我便有辦法找到她。現在我們先去見雅兒,由她發下命令,著全幫的兄弟搜遍全城。她的衣著這容易辨識,像她這種美女又是萬中無一,她能躲到哪裡去?」

姚猛患得患失的道:「找著又如何呢?她未必看得上我。」

高彥皺眉道:「怎麼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哈!有我指點,保證你可以俘虜她的芳心。不知她是何家的閨女,如此美人兒在巴陵肯定是街知巷聞,應該很容易找得到。看樣子她也懂兩下功夫,否則不會穿得像個女俠的模樣。哈!貌美如花、武功高強,你這小子走運哩!」

姚猛頹然道:「找到她再說吧!我真的沒有信心。」

高彥不悅道:「有老子支持你,還這麼沒信心?」

姚猛沒好氣的道:「我正是對你沒有信心。」

兩人進入大堂,程蒼古、卓狂生、老手和七、八個兩湖幫的頭領圍坐一桌,正喝酒慶祝,高聲談笑,充盈勝利的熾熱氣氛。

卓狂生見兩人來到,罵道:「你們兩個小子滾到哪裡去了,還不過來喝酒?」

高彥神氣的道:「我們有至關緊要的正事要辦,沒空應酬你。我的小白雁飛到哪裡去了?」

有人應道:「尹幫主在內院堂……」

高彥不待那人把話說完,便拉著姚猛要從大堂後門離去。

卓狂生大聲道:「你曉得內院堂在哪裹嗎?太守府這麼大……」

高彥不耐煩地截斷他道:「你是否第一天到江湖來混,竟不知有一招叫投石問路嗎?在現今的形勢下,當然不用擲石頭,只須問路。看我的!」

剛好兩個兩湖幫兄弟迎面而至,高彥連忙截著他們問道:「請問兩位大哥,內院堂在哪裡呢?」

其中一人恭敬答道:「內院堂有三個,就是中內院堂和東、西兩個內院堂,不知高爺要找哪個院堂呢?」

姚猛狠瞪高彥一眼,道:「我們想找尹幫主。」

那人也是機靈,先著夥伴繼續去辦事,然後為他們帶路,來到後園的入口處,道:「幫主就在園內的聚香居,她……」

高彥不待他說畢,便道:「多謝多謝!不用再勞煩你了。」

那人欲言又止,見他一副匆忙的神色,只好去了。

高彥情緒高漲,搭著姚猛進入小園,入目是一座書齋似的建築物,小白雁的嬌聲隱隱傳來。

高彥揚聲道:「我的雅兒,高彥來哩!」

尹清雅的聲音從建築物內傳出來道:「你這小子滾到哪裡去了,竟半途開小差,是否知罪?」

高彥邊推著開始感到尷尬的姚猛朝入門處走去,邊道:「雅兒有所不知,我高彥實乃義薄雲天之輩,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哈!剛才姚猛那小子在路上見到一黃衣女子,像雅兒般的年紀,登時驚為天人,神魂顛倒,徹夜不能眠、茶飯不思。只恨伊人忽然無影無踪,所以來求雅兒下令,著兄弟們搜索全城,務必要把令小猛心儀的美人兒尋得。」

尹清雅「格格」的嬌笑起來,然後忍著笑,大聲道:「你這小子真誇大,小猛尚未有機會喝茶吃飯和睡覺,你怎知他的單思症嚴重至不眠不食。你這蠢蛋,滾進來看看吧!」

高彥和姚猛聽得面面相覷,尹清雅要他們進去看甚麼呢?登時大感不妥當。

此時二人剛步上石階,來到書齋入口處,朝內瞧去,立即同告魂飛魄散,以高彥臉皮之厚,亦吃不消;姚猛更不用說,窘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門內是個小廳堂,放了張圓桌子,尹清雅並不是單獨一人,那坐在她身旁的人,正是他們遍尋不著的黃衣美女。此刻的黃衣女正霞燒五頰,義羞又氣又好笑的狠瞪著兩人。

尹清雅笑彎了腰,指苦黃衣女道:「是不是她呢?」

黃衣女大嗔道:「連清雅你也來笑人家。」

高彥回過神來,連忙補救道:「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多謝老天爺幫忙。哈!姚猛你還不過來見過這位……嘿!這位姑娘,快為我們的無禮賠罪。」

姚猛心忖你犯錯卻要我去承擔,這算哪門子的道理,不過卻是沒有選擇,趨前一步躬身道:「姑娘請恕我們不敬之罪。」

尹清雅仍笑個不休,辛苦的道:「你們說的全是讚美她的話,何罪之有?還不滾過來坐下,這位是我自幼相好的金蘭姊妹左倩兒,乃鄱陽湖首富左公亭的獨生愛女,她知道我幫出事後,便到來找我,想看看可以幫上甚麼忙,剛好趕上我們隆重的入城禮。」

兩人這才恍然,明白為何左倩兒在街上叫得比任何人都要賣力,原來是為自己的好姊妹打氣喝采。

坐好後,尹清雅笑著向垂下頭去的左倩兒道:「你覺得姚猛這小子如何?長得還不錯吧!他是邊荒集夜窩族的領袖,吃喝玩樂無有不精,保證不是悶蛋。」

高彥和姚猛聽得發起呆來,這樣的介紹也算別開生面了。

左倩兒終於抬起頭來,目光投在姚猛身上,打量他好半晌後,淡淡的道:「但是武功如何呢?」

尹清雅欣然道:「你道邊荒集是甚麼地方呢?沒有兩下子,如何在那種弱肉強食的地方出人頭地。」

左倩兒一雙大眼立時明亮起來,興致勃勃道:「先過兩招看看,看你是否夠資格?」

高彥和姚猛對看一眼,同時起哄怪叫。

拓跋珪和向雨田隔桌對坐,互相打量片晌,拓跋珪微笑道:「幸好向兄不是我的敵人,否則會令我更難安寢。」

向雨田訝道:「拓跋族主竟有失眠的問題嗎?」

拓跋珪避而不答,道:「向兄來得真快,昨夜我才使人在平城城牆的西北角懸掛三盞綠燈,今天向兄便來了,向兄果然是守信的人。」

向雨田道:「我一直留在附近,晝伏夜出,留意平城一帶的情況。」

拓跋珪欣然道:「風雪對向兄沒有影響嗎?」

向雨田道:「當然有影響,卻是好的影響,我習慣在惡劣的天氣和環境下修行,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拓跋珪動容道:「向兄真是奇人,難怪小飛對你推崇備之。」

向雨田坦然道:「我不習慣被人稱讚,拓跋族主請勿說客氣話了。今回你召我來,有甚麼用得上我的地方?」

拓跋珪忽然岔開道:「万俟明瑤真的回到沙海去了嗎?」

向雨田點頭道:「確是如此!拓跋族主可以放心。」

拓跋珪雙目射出惆悵無奈的神色,道:「如果我不是身負本族興亡之責,我會設法追上她,現在卻是緣慳一面,小飛在這事上並沒有對我盡兄弟的情義。」

向雨田目光灼灼地註視他,淡淡道:「相見爭如不見,有點保留,反而最美,燕兄只是為你著想。」

拓跋珪大奇道:「你和燕飛顯然沒有蓄意配合過,為何語氣卻如出一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万俟明瑤變醜了?」

向雨田苦笑道:「她不但沒有變醜,她的美麗仍是可令任何男人神魂顛倒。不過燕兄的確是為你好,明瑤的心已隨她深愛的男人死去了,我們最明智的做法,是讓她在沙海安靜地生活,千萬勿要惹她。」

拓跋珪雙目射出忌妒的神色,冷然道:「她的男人是誰?」

向雨田呆了一呆,才道:「拓跋族主最好永遠不要知道,而死者已矣!此事就這樣終結吧!」

拓跋苦笑道:「我失態哩!向兄勿要見笑。」

向雨田道:「沒有關係,我不會笑你。」

拓跋珪沉吟片刻,道:「今回請向兄出來,是想要向兄幫一個大忙。」

向雨田忽道:「拓跋族主完全信任我嗎?」

拓跋珪微笑道:「我是絕對的信任向兄,因為燕飛也絕對的信任你,雖然我不明白你們之間的關係。」

又皺眉道:「為何問這個問題?」

向雨田道:「因為我全心全意的希望你們能擊敗慕容垂,把紀千千救回來,所以我想弄清楚拓跋族主對我信任的程度,以免將來誤事。看拓跋族主的眼睛便知道,拓跋族主是不會輕易信任人的。」

拓跋珪欣然道:「那我便直話直說。於十多天前,慕容垂忽然冒著風雪離開榮陽,不知去向,我必須弄清楚他的行踪,否則這場仗我們會輸得很慘。」

向雨田道:「中山方面可有異動?」

拓跋珪露出欣賞的神色,答道:「中山的燕軍正作大規模的調動,由慕容隆指揮的龍城兵團,正在中山集結。」

向雨田點頭道:「慕容垂又再次玩弄他奇兵突襲的手段了。」

拓跋珪嘆道:「我真不明白,際此風雪交加之時,慕容垂竟敢冒險行軍?」

向雨田道:「只要預先選擇地點,做好防風雪的措施,便可以分段行軍,把人馬的損失減至最低。」

拓跋珪欣然道:「和向兄說話,確是爽快,我也是這麼想。現在我們的問題是沒法掌握慕容垂軍隊的行進路線,如待風雪忽停,慕容垂的大軍忽至城下,此戰我們必敗無疑。我請向兄來,就是想請向兄先一步找到慕容垂主力大軍所在,讓我們可以其它手段,應付慕容垂。」

向雨田點頭道:「我明白了!燕飛何時回來呢?」

拓跋珪道:「只要他能於南方的帝權爭奪戰中抽身,便會立即回來,現在荒軍亦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從水路北上。」

向雨田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對慕容垂會從哪個方向來,心中已有個大概,只待查證。當我完全掌握敵人的情況,會立即來向拓跋族主報告。 」

拓跋珪道:「你猜慕容垂會從哪個方向來呢?」

向雨田笑道:「當然是從我們料想不到的方向來,愈沒有可能的,愈有可能,如此方可令我們陣腳大亂。拓跋族主沒有信心守住平城嗎?」

拓跋珪苦笑道:「我們的兵力,並不足以同時保著雁門和平城兩城,故只好放棄雁門。如在春暖之時,慕容垂大軍忽至,而我們則閉城死守,乎城會被重重圍困,加上燕兵再源源不絕地從中山開來,我們必敗無疑。」

  向雨田道:「我了解了!」

拓跋珪皺眉道:「向兄仍未告訴我你心巾的猜測。」

向雨田道:「只是止於猜測,所以我不想說出來。這些日子來我並不閒著,我走遍以平城為中心的數百里範圍,並猜想燕軍會從何處攻來。現在把腦子轉轉,當時實地觀察認為燕軍最不可能從那處攻來的地方,便是最被我懷疑之處。」

拓跋珪道:「何不說出來大家參詳呢?」

向雨田笑道:「我怎會瞞拓跋族主呢?燕飛的兄弟,便是我向雨田的兄弟。我認為慕容垂最能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進軍路線,便是越青嶺、過天門,然後直指雲中,那麼到慕容垂兵臨城下,我們才會如夢初醒。」

拓跋珪失聲道:「那是沒有可能的。」

向雨田笑道:「慕容垂乃名震北方的無敵統帥,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此仗勝敗的關鍵,就是以奇兵突襲平城和雁門,並把拓跋族主重重圍困,如此方有殺死拓跋族主的可能。否則拓跋族主見勢不妙,撤返盛樂,將令他大費周章。平城更非甚麼難攻的堅城,遠比不上洛陽、長安那級數的大城。慕容垂確是了得,明白風雪不但影響行軍,更可把拓跋族主困在這裡,除非拓跋族主肯拋下城中軍民,孤身逃遁,否則若讓慕容垂計策成功,確如拓跋族主所說般,此戰有敗無勝。」

拓跋珪道:「可是五回山的青嶺、天門,萬峰擎天,處處懸崖峭壁,山徑筆直上升,於大雪封路之時,更是舉步為艱,龐大的軍隊如何可以穿越?」

向雨田道:「看似沒有可能吧!所以最初我也認為不可能,但這條路線的另一優點,便是穿越天門後,一路都有山野掩護,可神不知鬼不覺直抵青嶺,秘密藏軍而不虞會被我們察覺。如此當慕容垂突然發動,便可攻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說不定平城會被慕容垂一舉攻破。」

拓跋珪雙目閃閃生輝道:「這件事只有勞煩向兄,亦只有你有能力辦得到,我不但要弄清慕容垂的動向,還要掌握龍城軍團的調動。向兄為我做的事,我拓跋珪永遠不會忘記。」

向雨田微笑道:「只是舉手之勞吧!大家兄弟,客氣話不用說了。」

又道:「拓跋族主今晚該可以好好睡一覺,如我讓慕容垂的大軍兵臨城下時,拓跋族主方曉得,我向雨田三個字以後便倒轉來寫。我去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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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天命難違

數以百計的戰船,乘著黑夜,在大江逆流而上,軍容鼎盛,令人望之生畏,似在預示以劉裕為首的北府兵團,已成無可阻擋之勢。

  敲門聲響。

  屠奉三道:「進來!」

劉裕推門而入,把門關上,到屠奉三身旁坐下,道:「在想誰呢?」

層奉三歎道:「劉帥猜得對!我正在想她,多年來我從沒有牽腸掛肚的去想一個人,淑莊是唯一的例外。」

劉裕很難想像當李淑莊變成依人小鳥時,會是怎麼一副動人的模樣,因為他印像中的李淑莊,潑辣厲害,永不肯認輸。道:「不要再劉帥前,劉帥後的喚我,很刺耳。我們不但是戰友,還是兄弟,對嗎?」

屠奉三笑道:「這是你贏回來的,我少有對人心悅誠服,你是其中一個例外,另一個是燕飛。燕飛真的很夠朋友,當日他陪高小子到兩湖去找小白雁,我只以為他在發瘋,今天才真正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沒有他,我和淑莊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又道:「你該曉得我並沒有知會司馬元顯,你若要怪我,便怪我吧!」

劉裕苦笑道:「這叫陰差陽錯。我的確有一陣子曾生你的氣,但明白你是為我好之後,氣早消了。」

屠奉三道:「我自問一向是但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可是邊荒集把我改變了,所以我才會忍不住把此事說出來,否則心裡會不舒服。其實我當時還請王弘為我圓謊。」

劉裕搖頭嘆道:「過去的事不用再提。」

屠奉三道:「我對任後非常感激,如果不是她肯送我丹方,淑莊便不會因我顯示出來的誠意而被打動。」

劉裕欣然道:「多謝你為青堤說好話,只要她真的一心對我,我是會好好待她的。」

屠奉三道:「時間會告訴你一切,我相信她是有誠意的,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曉得如何為自己爭取快樂和幸福。」

劉裕道:「世事真令人難以逆料,怎想得到青媞提出的計劃,會達致如此理想的效果,既打擊了桓玄,也玉成青媞的心願,又使你和李淑莊兩個有情人成為眷侶。」

屠奉三道:「換了任何一種情況,我和淑莊也不可能有這種發展,她正處於最異常的狀況。因為錯把籌碼押在桓玄身上,致辛苦經營的優勢一朝盡喪,她正處於生命最低潮,只想取得秘方,找個安靜的地方以丹藥麻醉自己,好度過餘生。就在此刻我出現了,還設法成全她。」

劉裕道:「我看她真正動心的一刻,是當你向她揭露真正身份之時。因為她清楚屠奉三是怎樣的一個人,而你競肯為她改變心狠手辣的一貫作風,可見你對她的真心真意,是絕對無可懷疑的。任何人都有脆弱的一刻,而你老哥卻在她最脆弱的一刻,無私地向她作出奉獻,她不心動才怪。」

屠奉三笑道:「想不到你對她這麼了解。與她一起時的感覺的確美妙動人,不瞞你說,由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我一直苦苦克制自己,怕被她的媚術所惑,現在她的媚術反變為我生命中最大的樂趣。」

  劉裕又嘆了一口氣。

屠奉三關切的道:「不要想那麼多,明天將是輿桓玄鬥爭的轉折點,當我們破掉覆舟山的防線,桓玄便大勢已去,從此陷於捱打的局面,永遠失掉翻身的機會。」

  劉裕仍是頹然無語。

屠奉三道:「當你親手宰掉桓玄的一刻,你會發覺過去真的變成了過去,一切從那一刻重新開始。你一定要設法把自己投進新生活去,好好的去愛大小姐,一邊享受與任後的秘密戀情,老天爺負你太多了,你千萬不要自責,只要問心無愧便成。」

  劉裕道:「希望我辦得到。」

屠奉三緩緩道:「你一定辦得到的,更沒有可能的事你也辦到了,我現在心情很好,非常興奮,這是我多年來不曾有過的情緒,我期待踏足建康的一刻,桓玄若是死守建康正合我意,不過能看著他夾著尾巴逃回江陵去,我已感此生無憾。」

又別過頭來凝望著劉裕道:「勝利的喜悅將掩蓋一切,當你看到南方的百姓重過繁榮安定的日子,個人的得失再不會放在心上,這樣才可以當個好皇帝。」

劉裕道;「你會回來找我喝酒嗎?」

屠奉三坦然道:「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沒法回答你。」

劉裕道:「不論如何!屠奉三永遠是我劉裕的兄弟和知己。唉!我真捨不得你。你會到邊荒集定居嗎?」

屠奉三道:「機會很小。邊荒集那種生活方式,對我來說,擁有過便足夠。我大概會換一換生活的環境,過些寧靜的生活。」

  劉裕再沒有說話。

姚猛進入內堂,垂頭喪氣的在卓狂生和高彥身旁坐下,道:「完了!」

卓狂生愕然道:「完了?你不是說笑吧!人家姑娘擺明是來一招比武招親,而你則表現超卓,任她大姑娘使盡十八般武藝,你仍八面威風,處處牽制著她,令她馴如羔羊的隨你去遊山玩水,現在卻來說完蛋,難道你多年的泡妞道行,竟不懂談情說愛,討人家姑娘的歡心嗎?」

姚猛神情古怪的道:「問題不在我,而是出在她爹身上。倩兒說她的爹絕不容她嫁胡人,而老子我正是不折不扣的胡人;她爹只想她嫁給建康的權貴,而我偏又不是建康的權貴,只是個無法無天的荒人。」

高彥鼓掌道:「老卓錯怪你了,原來你這小子如此有本事,只一天工夫,便和倩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這事多麼容易解決呢!用我那招便成,一於把生米煮成熟飯,待她有了身孕,哪到她的爹不答應。」

卓狂生啐道:「你這小子真不長進,虧你想得出這蠢辦法來,你當倩兒的爹是荒人嗎?你當倩兒是隨便的女兒家嗎?此法萬萬不行。」

轉問姚猛道:「倩兒現今在哪裡?」

姚猛道:「她去找清雅,說要和她共寢夜話。」

高彥失聲道:「甚麼?那我……」

卓狂生截斷他道:「分開一天半天算甚麼鳥事,兄弟的終生幸福才是大事。」

高彥俯首受教道:「對!對!是我錯!」

姚猛道:「誰錯都好!唉!老子的問題全是死結,根本沒有解決的辦法。」

卓狂生道:「首先要弄清楚-件事。」

  姚猛道:「甚麼事呢?」

卓狂生道:「你是否對她動了真情呢?」

姚猛微一錯愕,然後有點尷尬的道:「唉!該怎麼說呢?她不是不好,可是我和她卻是風馬牛不相關的兩類人,生活習慣完全不同。她懂的我不懂,我懂的她作夢也未想過。」

高彥一呆道:「你和她不是一見鍾情嗎?」

姚猛苦笑道:「和她在一起時,時間過得真快,我的確很開心,不過……」

  卓狂生皺眉道:「不過甚麼?」

姚猛苦笑道:「不過為了她未來的幸福著想,我認為我和她的事該就此告一段落。縱然她的爹不反對我們的事,可是要我這麼一個胡人,活在漢人的地方,還要守他們的禮節和規矩,和被施刑根本沒有分別。我還是情願回到屬於我的邊荒集去,去過夜窩族的生活。現在地對我雖然不錯,只是因對我生出好奇心吧!想知道多點關於荒人的事。這事我決定了,我是沒法離開邊荒集的。老卓該比任何人更明白我。但我會永遠記著她,在我心中,她將永遠是最美好的。」

卓狂生和高彥你眼望我眼,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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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覆舟之戰

黎明前的暗黑裡,在強烈的東北風吹拂下,劉裕、燕飛、屠奉三和宋悲風,於覆舟山東面林木區的邊緣處,觀察敞方陣地的情況。

覆舟山北臨玄武湖,東接富貴山,與鍾山形斷而脈連,山形若倒置之船,乃建康城北面最重要的屏障。

覆舟山東坡和其東面一帶,燈火遍野,顯示敵人的主力,佈署於覆舟山之東,以應付從江乘方向來的敵人,只從其陣勢,已知桓謙中計了。

劉裕輕鬆的笑道:「我敢保證楚軍半夜驚醒過來後,沒有合過眼。」

屠奉三冷哼道:「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扼遠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現在桓謙兵布覆舟山之東,顯是料敵錯誤,此戰必敗無疑。」

宋悲風道;「這也難以怪責桓謙,首先是他沒想過我們敢在激戰之後,竟會連夜推進,還以為我們犯上躁急冒進、急於求勝的兵家大忌,豈知我們從東而來的所謂大軍,只是虛張聲勢。其次是吳甫之和皇甫敷的水陸部隊,全被我們打垮,建康楚軍的水師,又集中往石頭城,把建康下游的製江權拱手相讓,致令我們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潛至覆舟山之西,可從背後突襲桓謙。」

燕飛不解道:「桓玄何不把兵力集中建康,倚城一戰,那麼鹿死誰手?尚未可料。」

劉裕從容道:「問題出在建康高門的取向。淑莊的忽然離開、桓玄弒兄的傳言、桓玄的稱帝,動搖了高門大族對桓玄的支持。桓玄不是不想憑城力抗,但卻害怕建康高門臨陣倒戈,令他重蹈他攻打建康時的情況,故希望能藉覆舟山的地勢,硬拒我們於城外。更希望我們在陸路受阻下,冒險從水路攻打建康,那樣駐於石頭城的船隊,便可發揮順流勝逆流的戰術,把我們打個落花流水。桓玄!你錯哩!」

此時魏泳之來到眾人身旁,報告道:「東陵的敵人,正在城內整裝待發,照我的估計,他們會在天明後出城,來覆舟山與敵人的主力軍會合。」

劉裕沉著的問道:「從束陵到這襄來,要花多少時間呢?」

魏泳之答道:「即使是先鋒騎隊,也需小半個時辰。」

屠奉三欣然道:「那時桓謙早完蛋了。」

劉裕又問道:「敵方主力軍情況如何?」

魏泳之道:「敵人的主力部隊約一萬八千人,結的是背山陣,以步兵為主,組成五個相互間有距離,但又能互相掩護的方陣,因其處於地勢險扼處,如我們從東面進攻,確是輸面較大。幸好現在我們於東面的五千部隊,作用只在牽制敵人。」

又道:「我們的手足,已依統領之令,把旌旗遍插覆舟山周圍各處山頭,現時敵人看不真切,但天明時,保證敵人會大吃一驚,心志被奪。」

劉裕仰望天空,道:「是時候了!」

  魏泳之領命而去。

劉裕表面冷靜從容,事實上他心中正翻起滔天的浪潮。

苦候多年的一刻終於來臨,覆舟山之戰將會把他和桓玄之間的形勢徹底扭轉過來,從此桓玄將會被逼處絕對的下風,直至兵敗人亡。

對於眼前一戰,他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不但因他戰略得宜,令桓玄內外交困,更因北府兵乃天下最精銳悍勇的部隊,當北府兵在連戰皆勝的優勢下,士氣登上顛峰,天下根本沒有一支部隊能攖其鋒銳。

劉裕清楚明白自己在北府兵心中,活脫脫是另一個謝玄的化身,沒有一個人不深信,他劉裕正帶領他們踏上勝利的大道。

如一切順利,午後時分他便可以踏足建康,而他第一個要去的地方,不是代表南方皇權的台城,而是朱雀橋旁烏衣巷內的謝家大宅,想到這裡,劉裕心頭更是一陣激動。

  「咚!咚!咚!」

  戰鼓聲響。

覆舟山西面己方陣地,傳來一下接一下直敲進人心的戰鼓聲,此為劉毅知會他開始行動的訊號。

當戰鼓轉急轉密,他們的八幹騎兵會兵分三路,一路直撲敵人後背,另兩路繞襲敵人左右後翼。

  鼓聲會把蹄音掩蓋。

桓玄派兵守覆舟山,實為不智之舉。自晉室南渡,覆舟山成為了皇家藥圃,也是晉帝遊樂的地方,開闢了多條可供馬兒馳騁的山道。也因此他們全騎兵的隊伍,可以把騎兵的優點,發揮至極。

此時親兵牽來戰馬,劉裕心中浮現王淡真淒美的花容,正是她盛裝被送往江陵的神態模樣。

劉裕生出奇異的感覺,後方雖然有乾軍萬馬,天地卻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他,另一個是桓玄。

劉裕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波蕩的情緒,踏鑑上馬。

  巴陵。太守府。

高彥來到正在大堂伏桌書寫的卓狂生一旁坐下,訝道:「你昨夜沒有睡過嗎?」

卓狂生停筆道:「正如姚猛那小於說的,長期養成的習慣很難改變,我們夜窩族過慣了日夜顛倒的生活,在非常時期,只好勉強改變,現在情勢鬆馳下來,一切回复『正常』,當然!我是說我們夜窩族的『正常』生活。」

高彥猶有餘憤的道:「提起姚猛那小子便令老子我心中有氣,這麼好的女子,竟要錯過。」

卓狂生邊把毛筆放進筆洗裡清理,邊道:「我卻認為小猛今次做對了。當小裕平定南方,我們則救回千千主婢,邊荒集將進入她的黃金時期,至少有十至二十年的盛世。在一段長時間內,南北兩方都無暇去管邊荒集,且因荒人與南北兩大勢力,我是指小裕和拓跋珪,有苦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他們不論如何,都會給我們荒人留點情面。想想吧!只看在小飛份上,誰敢來動我們荒人?」

高彥皺眉道:「這和小猛的事有甚麼關連呢?」

卓狂生把筆擱在筆架上,悠然抱胸道:「當然大有關係,如果小猛入贅左家,留在南方,他將錯過了邊荒集最顛的歲月,還要對新生活作出天翻地覆般的適應,試問他怎快樂得起來?俗語有云,慣做乞兒懶做官,小猛正是這種人。告訴我,今後你有甚麼打算?」

高彥道:「現在是否言之過早呢?一天未乾掉桓玄,為老聶和老郝報仇,我們恐怕仍難抽身。」

卓狂生微笑道:「當我們進占巴陵,便注定了桓玄敗亡的命運。告訴我,桓玄會是我們小裕的對手嗎?桓玄能否守得住建康?只看老手和老程能駕『奇兵號』直抵兩湖,便曉得桓玄時日無多。縱然桓玄能逃返老家江陵,亦無法應付一場兩道戰線的戰爭。」

  高彥為之啞口無言。

卓狂生得意的道:「所以我剛問你的事,不但非是言之尚早,且是迫在眉睫。一旦建康落入小裕手中,我們便要決定去留。」

高彥苦笑道:「我當然希望能立即和你們趕回邊荒集去,參與拯救千千和小詩的行動,說到底她們之所以會到邊荒集去,我也要負上責任,可是… …」

卓狂生諒解道:「自家兄弟,我怎會不明白你?你和老程都該留下來,因為這是形勢的需要。小白雁既然不可以離開,你當然要留下來陪她,對嗎?保證沒有人敢說你半句閒話。」

高彥道:「那你準備何時離開呢?」

卓狂生答道:「我和小猛商量過,今晚便走。」

高彥愕然道:「你竟不待建康被小裕攻下的消息傳來便要走嗎?」

卓狂生道:「如此會太遲了。小飛返回邊荒集之日,便是邊荒集大軍啟程之時。橫豎這裡再用不苦我們,更何況有你高彥小子在,還要我們來幹甚麼?」

高彥無奈的道:「幹掉桓玄後,我和小白雁會立即趕回邊荒集,看看能否出點力。」

卓狂生緩緩站起,拈鬚微笑道:「桓玄仍有退路,要斬下他的臭頭不會這般容易。你回去時,說不定可趕上千千在鐘樓的公開表演,然後拉大隊到重建後的第一樓喝祝捷酒。」

接著雙目射出憧憬的神色,油然道:「那也是我這本天書最後的一個章節,希望有個大圓滿的結局吧!」

桓玄帶頭策馬馳出台城,後面跟著數以百計的親兵。

不久前,他才威風八面、躊躇滿志的馳進皇城。豈知帝位尚未坐熱,已要倉皇逃難。

直到這刻,他仍不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他身上,他更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

噩耗從覆舟山傳回來,今早黎明時分,北府兵強攻覆舟山己軍陣地,不到半個時辰,守軍便告崩潰,桓謙當場戰死,將士四散逃亡,劉裕大軍可在任何一刻直撲建康。

桓玄策馬御道,只見兩旁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大街小巷渺無人踪,眼前景象,令他心生寒意。

若這是老家江陵,保證所有人跑出來協助守城,絕不會有人躲起來,這個想法令他感到愈快離開愈好,只有在江陵,他方會感到安全。

正要右轉往石頭城的方向,驀地前方一女子攔在路中,張開雙臂。

桓玄一看下嚇了一跳,連忙勒馬,後方緊隨的二乾親衛,跟著慌忙收韁。

桓玄直衝至女子身前十步許處方停下來,整個騎隊就那停在那女子前方,情景詭異非常。

桓玄從馬背上俯視女子,大訝道:「你在幹甚麼?」

此女正是任青媞,她緩緩放下雙臂,笑意盈盈的道:「聖上要到哪裡去呢?」

換了是別人攔路,桓玄肯定揮鞭便打;又換過是任何人問這句充滿諷刺意味的話,桓玄必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偏是任青媞俏立長街之中,美目淒迷,身段優美,玉容更散發著前所未有詭異的艷光,桓玄卻是沒法生她的氣。

親衛來到他左右,手全按到兵器上,防任青媞忽然發難。

桓玄忘情地瞧著任青媞,心中奇怪為何在此等時刻,自己竟會留神她的美麗。此女多了他以前從未在她身上發現的某種氣質,但是甚麼氣質,他卻難以具體描述出來,只覺得非常引人,且動人心弦。

她攔著去路,是否想追隨自己呢?若有此女侍寢,確可稍為彌補被逼逃離建康的失落。想到這裡,連桓玄也感到自己於此等時刻起色心,是有點過份,但卻沒法壓抑心中的渴望。

桓玄無意識地以馬鞭指指天空,暗嘆一口氣,道:「北府兵隨時殺至,朕要走了!」

任青媞從容道:「聖上在建康尚有五千戰士,均為荊州舊部,人人肯為聖上效死命,又有戰船七十餘艘,可倚仗的是天下最堅固的城市,如能拼死固守,非是沒有勝望。只要能穩守數天,待西面援軍源源而至,大有可能扭轉敗局。現今聖上說走便走,不戰而退,把京師拱手相讓,豈為明智之舉?」

桓玄不耐煩的道:「軍國大事,豈是你婦道人家能知之?只要我返回江陵,重整陣腳,便可卷上重來,藉處於上游之利,立於不敗之地,先前的情況並沒有改變過來。不要再說廢話,你肯否隨我一道走?」

任青媞現出一個高深莫測的詭異笑容,淡淡道:「一錯豈容再錯?聖上竟以為一切可以回复先前的樣子,卻忘記了在所有人心中,聖上已被劉裕打敗了,還要急急如喪家之犬的逃離京師,溜返老家江陵,這算哪門子的君王呢?」

桓玄勃然大怒,揚起馬鞭便向任青媞照頭照腦的揮打,左右親衛也都祭出兵器。

任青媞格格嬌笑,以一個曼炒的姿態探出春蔥般的玉指,點在鞭梢處,來勢兇猛的馬鞭立呈波浪的形狀,去勢全消。

馬上的桓玄雄軀劇震時,任青媞已衣袂飄飄的借勢後撤,還傳話回來道:「殺你的權利可要留給另一個人哩!我來送聖上一程,是要告訴聖上我是多麼的看不起你。祝聖上一路順風。」

桓玄看著任青媞遠去的優美倩影,氣得差點想不顧一切的追上去把她殺掉,但當然只止於在腦袋內想想、保命要緊,桓玄大喝一聲,似要盡洩心頭的悲憤,然後領著親隨,轉入橫街,朝石頭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平城。

楚無暇來到倚窗而立的拓跋珪身後,從後抱著他的腰,嬌軀緊貼在他背上,溫柔的道:「族主在想甚呢?為何近日族主總像滿懷心事的樣子呢?」

  拓跋珪嘆一口氣,沒有答她。

楚無暇道:「族主肩上的擔子太沉重了!」

拓跋珪冷然道:「誰的肩上沒有重負?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當老天爺挑中了你,你推都推不掉。如果我承受不住壓力,撒手不管,眼前便是亡國滅族的厄運。要我拓跋珪卑躬屈膝當別人的奴材,是我絕不會做的事。」

楚無暇道:「奴家從未見過族主真正開心快樂的樣子,族主嚐過無憂無慮的滋味嗎?」

拓跋珪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悠然神往的道:「我當然曾經有過快樂的日子,那是和燕飛一起度過的。我們一起去打架,一起去偷柔然鬼的馬,一起去冒險,那些日子真爽,既驚險又好玩,充滿了笑聲和歡樂,天不怕地不怕,從不去想明天。」

楚無暇輕輕道:「所以燕飛一直是族主最要好的兄弟。」

拓跋珪大生感觸的道:「自從燕飛的娘傷重去世後,他便變了,變得沉默起來,鬱鬱寡歡,我開始不了解他,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亦出現分歧。我和他在邊荒集重遇後,覺得他變得開朗了,但我和他的距離卻似更遠。但不論如何改變,他始終是我最好的兄弟和知己。如果失去了他,我會感到孤獨。」

  楚無暇沉默下來。

拓跋珪忽然道:「是否仍剩下一顆寧心丹呢?」

  楚無暇抗議的道:「族主……」

拓跋珪打斷她道:「不要說廢話,我清楚你想說甚麼。快把寧心丹拿來。」

楚無暇抱得他更緊了,用盡了力氣,幽幽道:「有無暇陪你還不夠嗎?」

拓跋珪淡然道:「這是非常時期,我必須保持最顛峰的狀態,不容有失。」

接著雙目精光電閃,沉聲道:「為了徹底擊垮慕容垂,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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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進占建康

大江上處處都是北府兵的戰船,或巡弋河域,或泊往石頭城,到處飄揚著劉裕和北府兵的旗幟。

北府軍從水陸兩路進入建康區,佔領各戰略要點和大小城池,扼守御道,不到半個時辰,南方的諸城之首已在北府兵絕對的控制下。

此時劉裕將會乘船從大碼頭區到達建康的消息廣傳開去,在民眾的自發下,加上幫會領袖王元德、辛扈興、童厚之等推波助瀾,數以萬計的民眾擁往大碼頭區,歡迎他們心中真命天子的來臨。可是前往迎接劉裕的高門大族卻是寥寥可數,王弘、郗僧施和朱齡石等努力發動下,肯來迎接劉裕的仍不到百人,可見高門大族對劉裕猜疑甚重,歧見極深。

入城儀式由劉穆之一手策劃,思慮周密,對建康高門的反應早在算中。對劉裕來說,民眾的支持最重要,至於高門大族,則可用政治手段來解決。

劉裕最希望是抵達建康,立即驅馬直奔烏衣巷,但在劉穆之的勸說下,卻不得不正視現實的形勢,以大局為重。

劉裕在燕飛、屠奉三、宋悲風、孔靖和北府兵將領何無忌、魏泳之等簇擁下,於大碼頭區登岸,在眾雷動的喝采歡呼聲中,他獨自登上臨時架設的高台,向群眾講話。

這篇講辭由劉穆之一手包辦,首先痛數桓玄的罪狀,闡明擁戴司馬德宗復位的決心,同時表達了繼續採用謝安鎮之以靜的政策,改革桓玄的劣政。

今回當權者與民眾直接的對話,是晉室開國以來破題兒第一遭,登時贏得震動建康的熱烈歡呼,更贏得民眾的心。

然後劉裕在群眾夾道歡迎裡,舉行進入台城的儀式。軍容鼎盛的北府兵向建康所有人展示他們嚴格的紀律、訓練的精良,也鎮苦了對劉裕持不同看法的高門權貴。

甫入台城,劉裕立即換上便服,在燕飛、屠奉三和宋悲風的陪伴下,從側門離開,乘船由水路趕赴謝家。

謝家早得知會,由謝道韞率家中上下人等在碼頭處恭候,卻不見謝混,顯示他對劉裕仍存敵意。

謝道韁精神看來不錯,施禮問好後,謝道韞平靜的道:「小裕你做得很好,沒有辜負安公和你玄帥對你的期望。」

燕飛和屠奉三交換個眼色,均感不妙,謝道韞止水不波的神態,在這舉城歡騰的情況下反是異常的,顯示謝道韞正努力壓制情緒,又或她早感哀莫大於心死,故能保持平靜的心境。

劉裕的心早已飛到謝鍾秀那裡去,並沒有察覺謝道韞異樣的情況,道:「小裕之有今天,全賴安公和玄帥的提攜。嘿!孫小姐她……」

隨謝道韞來迎的謝家諸人,包括梁定都等護院,人人露出黯然神色,今宋悲風也察覺不妙處。

  劉裕色變道:「孫小姐她……」

謝道韞垂首道:「鍾秀她聽到小裕會來的消息後,一直哭個不休。」

接著目光投往宋悲風,道:「請宋叔代我招呼燕公子和屠當家,到忘官軒喝口熱茶。」

然後向劉裕道:「小裕請隨我來!」

劉裕緊隨謝道韞身後,進入南園,他一顆心全系在謝鍾秀身上,對園內動人的冬景,視如不見。

這是他第二次踏足此園,心情卻與上回有天淵之別,不只是不像上次般偷偷摸摸,今次是光明正大,且他亦成了建康最有權勢的人,跺一下腳便可令南方震動,更因他現在面對的是可決定他幸福不可測知的未來。

不論他現在變成了誰,不管他手中掌握多麼大的權力,對他來說,他仍是上回到這裹來的那個劉裕,在感情上他依然脆弱,容易被傷害。

愛憐之意從深心處狂湧而起,只要謝鍾秀恢復健康,他會在下半生盡心盡力的愛護她,令她快樂。

謝道韞步伐轉緩,低聲道:「小裕到我身旁來。」

劉裕的心像被狠狠鞭打了一記重的,生出不祥的感覺。趕到謝道韞身旁,和她並肩走林木夾道的碎石路上。

謝道韞沒有朝他瞧去,輕輕道:「小裕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嗎?」

劉裕不祥的感覺更強烈了,道:「孫小姐她……」

謝道韞打斷他嘆道:「我正是怕你這個樣子。有生必有死,生死是人倫之常,沒有甚麼大不了的,誰曉得死後的天地,不是我們最憧憬和渴望的歸宿之處呢?小裕你已成為南方漢人的唯一希望,你要當仁不讓的肩負起這個重擔子,如此才不會有負安公和小玄對你的期望,也不會令我和鍾秀失望。 」

  劉裕色變止步。

謝道韞多走兩步,然回過頭來凝視著他,臉容透出神聖的光澤,輕柔的道:「鍾秀拒絕你,正因她把己身的幸福視為次要。一直以來,她最崇拜她的爹,而你正是延續她爹夢想的人,所以她揭破了你和淡真的私奔,更置自身的終生幸福不顧,就是希望她爹統一天下的理想能有實現的一天。高門大族的人都明白自己的處境,謝家的女兒更清楚自己的位置。如果她和你的戀情傳了出去,將徹底摧毀建康世族對你的信任。鍾秀為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大局,為此她亦付出了最沉痛和慘重的代價。」

劉裕聽得熱淚盈眶,道:「我要見孫小姐,她……」

謝道韞道:「她哭得支持不住,睡了過去。唉!讓她睡足精神,然後再由你給她一個驚喜,希望老天見憐。」

劉裕毫不掩飾的以衣袖揩拭掛在臉上的熱淚,稍覺安心,道:「孫小姐定會不藥而癒的。」

謝道韞雙目射出無奈感慨的神色,道:「這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心願。自安公過世後,我們謝家子弟面對的是連串的苦難和死亡,感覺已開始麻木了。我們必須作最壞的打算,小裕你定要堅強起來,鍾秀若要走,便讓她走得安樂平靜,充滿希望。」

  劉裕劇震無語。

謝道韞滿懷感觸的道:「鍾秀對淡真之死始終不能釋懷,認為自己須負上最大的責任,這是沒有人能解開的死結,包括小裕你在內。有時我會想,與其讓鍾秀終生背負著這沉痛的歉疚,不如讓她早日解脫,離苦得樂。如果小裕你真的愛護鍾秀,該明白我說這番話的含意。」

  劉裕的熱淚又忍不住奪眶而出。

謝道韞轉過身去,背著他柔聲道:「抹乾你的淚,小玄去前仍是談笑自若,因為他早看破生死事屬等閒,根本沒有值得害怕或悲傷之處。小裕隨我來吧!」

燕飛、屠奉三和宋悲風在忘官軒內席地而坐,由一個小婢伺候他們。

屠奉三見此婢容色秀麗,卻不知她是否宋悲風口中的小琦,到燕飛開口喚她的名字,感謝她奉上的香茗,方證實她的身份。

宋悲風若無其事的著她退下,小琦依依不捨地離開。落在屠奉三這明眼人眼內,亦深信小琦對宋悲風眷戀極深。

三人都是心情沉重,因為謝鍾秀吉凶未卜,而他們又無能為力,只望老天爺格外開恩,因劉裕的出現令她有回生之望。

宋悲風沉聲道:「我們何時走?」

燕飛和屠奉三均感愕然,前者向後者傳個眼神,屠奉三道:「到哪裡去?」

宋悲風道:「小裕告訴我的,收復建康後,你們會立即動身到邊荒去,與荒人一起出發進行拯救千千小姐的行動,當然不可漏了我的一份。」

屠奉三皺眉道:「我要離開,小裕已非常不滿,宋大哥你怎可亦舍他而去?更何況謝家比任何時候更需要你。」

宋悲風不悅道:「眼前形勢清楚分明,桓玄根本不是小裕的對手,只看小裕何時直搗他的老家。我有甚不可以抽身的?如果我沒有在拯救千千小姐的行動上盡一分力,安公是不會原諒我的。」

屠奉三求助的眼神投向燕飛,燕飛正容道:「宋大哥可肯聽我燕飛幾句肺腑之言?」

宋悲風一呆道:「小飛有甚麼話要說呢?」

燕飛道:「小裕可以沒有屠奉三,卻不可以沒有你宋悲風。只要有宋大哥在他身旁,人人都曉得小裕沒有忘記安公和玄帥,否則宋大哥亦不肯留在小裕身邊。我當然不會反對宋大哥隨我們一道走,不過權衡輕重下,這裡實在更需要宋大哥。」

宋悲風露出思索的神色,顯是被燕飛情真意切的言辭打動。

屠奉三道:「大哥留下吧!北方的事就交給我們,保證不會令大哥失望。」

宋悲風沉吟半晌,嘆道:「你們何時走?」

屠奉三心中大喜,卻不敢表露半點出來,因為他的確不願宋悲風隨他們去冒險,讓宋悲風舍下對他充滿期望的小琦不顧。忙答道:「待小裕見過孫小姐,不論情況如何,我們都會向他辭行。」

  宋悲風默然無語。

此時梁定都匆匆走進來,道:「有位叫慕清流的公子,求見燕爺。」

  三人為之錯愕。

  燕飛訝道:「他在哪裡?」

梁定都恭敬的答道:「他正在松柏堂等待燕爺。」

謝鍾秀面容清減了,但仍是那麼美麗動人,俏臉猶有淚漬,唇角似掛著一絲笑意。

劉裕心顫神震的揭開睡帳,在床沿坐下,帳被經香熏過後的氣味撲鼻而來,淚水卻沒法控制的從眼角瀉下。

自古紅顏多薄命,但為何這種人間慘事卻偏要發生在他身上,老天爺為何對他這般殘忍?從燕飛的語調中,他已知道燕飛不看好這美女的病情,但他仍抱著一線希望,可是此刻得睹謝鍾秀的容顏,方真正明白燕飛的話。

謝鍾秀現在的艷光照人是反常的,顯示燕飛的真氣,的確燃點了她的生命力,但也像西下的夕陽般,霞彩雖是奪人眼目,但她的生命也到了日暮的最後時刻。

她能撐到這一刻,是否為要見他最後一面呢?

小樓上層寧靜平和,伺候謝鍾秀的婢女都退往樓下去,與謝道韞一起靜待。

謝鍾秀似有所覺,眼睫毛微微顫動。

劉裕強壓下心中的悲痛,抹乾淚水,俯身輕喚道:「秀秀!秀秀!劉裕來哩!」

出乎劉裕意料之外的,謝鍾秀倏地張開秀眸,雙目射出熾熱的神色,然後不顧一切的坐起來,投進劉裕懷襄,用盡力氣抱緊他的腰。

劉裕頓感天旋地轉,宇宙無限的擴闊,直至天終地極的盡頭。

他忘掉了建康、忘掉了戰爭、忘掉了過去的昕有苦難、至乎忘掉了可怕和不可測的未來。

劉裕探臂把謝鍾秀擁個結實,隨著從內心至深處湧出來的感情巨浪,輕聲道:「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在這無比動人的一刻,他沒有半丁點怨意,只剩下最濃烈的深情熱愛。

謝鍾秀在他懷內喚道:「劉裕!劉裕!我一直相信你會成功的。」

劉裕回到現實裡,感受苦謝鍾秀在他懷內的抖顫,全身生出針刺般的麻痺感覺,說不出話來。

謝鍾秀從他懷裡仰起俏瞼,天真的問道:「殺了那奸賊嗎?」

劉裕俯首愛憐地審視她的如花玉容,苦澀和悲傷把他徹底的征服。眼前的好女子仍是如此青春煥發,充盈苦灼人的艷光,誰能接受她會於此芳華正茂之時,遽然離世。

  這是絕不可以接受的。

  人力是多麼的渺小。儘管他成為南方之主,對眼前的情況卻是完全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最不希望發生的事發生。

謝鍾秀訝道:「竟給他溜掉了嗎?」

劉裕有點不知自己在說甚麼的答道:「這個奸徒大勢已去,不論他逃哪裡去我都不會罷休,就算他逃到天腳底,我仍會追到那裡去。」

謝鍾秀用盡力氣看他,向他傳遞心中激烈的情緒,玉容亮了起來,美艷不可方物,興奮的道:「我早知他鬥不過你。我很開心,自爹去後,我從未試過這樣開心。劉裕呵!你不再怪秀秀了?」

劉裕痛心的道:「我怎會怪秀秀?我從來沒有怪過秀秀,秀秀只是為我著想。」

在這一刻,他生出不顧一切打破摧毀阻隔高門和寒門間那道無形之牆的強烈街動,如果謝鍾秀不用克制對他的愛,今天便不會是這樣子。

謝鍾秀喜孜孜的道:「秀秀放心哩!」

劉裕道:「秀秀要好好的休息,睡醒了便會好轉過來。」

謝鍾秀嬌軀輕顫,搖頭道:「我是不會好過來的!秀秀心中明白。趁秀秀尚有點氣力,我要告訴你,秀秀現在心中很平靜、很快樂。」

劉裕一聽她這麼說,哪還忍得住,淚水忽然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謝鍾秀舉手以羅袖為他揩淚,溫柔的道:「不要哭嘛!為甚麼要哭呢?剛才我夢見淡真,她仍是那麼活潑可愛。我告訴她,我很快便會去陪她,她是不會寂寞的。」

劉裕再壓不下心中的悲苦,肝腸寸斷的嗚咽起來。

謝鍾秀把粉臉埋在他胸膛處,輕鬆的道:「謝家的兒女是不會害怕的,生老病死,只是自然之道。秀秀深信終有一天我們又可以在一起。爹便常說生命是不斷的變化,日來月往,秋去冬來。如果你認為我已死了,那我便死去了,但只要你認為我沒有死去,我將永遠活在你的心中,除非你再不愛我。」

劉裕淒然道:「不要再說這種話,你是不會死的,我對你的愛更是永遠不會改變。」

謝鍾秀再次仰起俏臉,深情的道:「我能待至此刻,已是上天的恩賜,我曾以為沒可能看到你的勝利。劉裕呵!讓秀秀去吧!我早已失去活下去的氣力。在淡真去後,我便不想活了。請替秀秀謝謝燕飛,沒有他,我是絕對無法等到這令人振奮的一刻。」

劉裕心中縱有乾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句話說出來,淚流滿臉的嗚咽道:「秀秀不要走!」

謝鍾秀雙目閃著奇異的光芒,柔聲道:「裕郎親我!」

劉裕低下頭去,吻到的是令人心悸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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