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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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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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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勝券在握

  嘉興城。

蒯恩一陣風般奔進書齋,喜形於色的道:「徐道覆中計了!」

正埋首書卷的劉穆之放下書本,欣然道:「一切盡在蒯將軍算計中,對嗎?」

蒯恩神情回復平靜,在劉穆之對面坐下,道:「剛接到消息,徐道覆在海鹽以西,運河東岸處集結大軍,擺出可同時進攻我們和海鹽的姿態,試探我們的反應。」

劉穆之笑道:「天師軍新敗之後,兼之孫恩飲恨於燕飛劍下,士氣低落至極點,如此主動反攻,實為下下之著,真想不到以徐道覆的才智,竟會犯上這麼嚴重的錯誤。」

蒯恩道:「早在盧循於翁州祭天,大事宣揚孫恩水解得道,我便猜到天師軍會全面反攻,故暗中部署,令徐道覆摸不清楚我們實力的分佈。現在看徐道覆的情況,正是沒法摸清楚我們的部署。」

劉穆之欣然道:「徐道覆是想趁我們劉帥返回廣陵的時候,希圖能混水摸魚撿便宜,卻不知我們有蒯將軍暗中在主持大局,哪能不吃虧呢?」

蒯恩臉紅道:「劉先生不要誇獎我,這個位置絕不好坐,令我如履薄冰,不敢懈怠,幸好有劉先生為我籌謀運策,方可有眼前的局面。」

劉穆之道:「我只能在施政和安定人心上出點小主意,說到韜略奇謀,蒯將軍仍須靠自己。好哩!今回蒯將軍有何對策?」

蒯恩雙目閃閃生光,沉聲道:「直至今天,天師軍仍佔有地利人和的優勢,但此役之後,天師軍將徹底崩潰,再沒法發動另一場反攻,而我們則可回師助劉帥攻打建康,斬下桓玄的賊首。」

提到桓玄,蒯恩兩眼填滿仇恨,顯是對侯亮生之死念念不忘。

劉穆之淡淡道:「千萬不要急於求勝,徐道覆絕不容易應付。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天師軍人數仍在我們數倍之上?」

蒯恩現出警惕的神色,點頭道:「劉先生教訓得好,我是不會輕敵的。」

又沉吟道:「徐道覆的真正目標,當是嘉興而非海鹽,只要奪回嘉興,徐道覆便可再次控制運河,那時進可攻退可守,海鹽則變為一座孤城。徐道覆以嘉興作為首個進攻的目標,亦是捨難取易,只要收復嘉興,可以大振軍威,一洗天師軍的頹氣。劉先生認為我的猜測對嗎?」

劉穆之微笑道:「我完全同意,但徐道覆會千方百計來迷惑我們,所以我們必須堅持這個信念,千萬不要懷疑自己的決定,那此戰勝利可期。」

蒯恩喜道:「得先生認許,我立即信心大增。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向先生請教,今戰我們是以攻為主?還是該以守為主呢?」

劉穆之拈鬚笑道:「問得好!由此可知蒯將軍已是勝算在握,看穿敵人最大的弱點。」

蒯恩露出心悅誠服的神色,道:「難怪燕爺要把先生從邊荒請到嘉興來,因為先生確是智深如海,只憑我兩句話,就猜中我的戰略,那是我苦思良久後,才有的一點小心得。」

劉穆之道:「你是個很謙虛和肯力求進步的人,難怪連屠奉三也要推崇備至的侯先生,獨是看得起你。」

  侯亮生!

  唉!想起侯亮生,蒯恩心中一陣激動。蒯恩一生最感激的人,肯定是他。如果沒有他自盡前的巧妙安排,自己便沒有今天。

對著劉穆之,他頗有如對著侯亮生時的感受,所以他不但尊敬他,還很享受和他相處的感覺,如沐春風。

蒯恩道:「不論盧循如何為孫恩吹噓,甚麼水解昇仙,可是卻沒法推翻一個事實,就是孫恩在天師軍最需要他的時刻,水遠地離開了他們,這對天師軍的士氣已造成最嚴重的打擊,而這亦是敵人的致命弱點。」

在劉穆之鼓勵的目光下,蒯恩續下去侃侃而論道:「不論天師軍來勢如何兇猛,任他們如何人多勢眾,卻是外強中乾,人心惶惶,只要我們能在某一點重創天師軍,便可打開缺口動搖天師軍的軍心,引發天師軍全面崩頹。」

劉穆之道:「自小劉爺去後,小恩不練兵時便是對著地勢圖苦思,又或到城外視察周圍的地理環境,我便猜到蒯將軍要採取主動突擊的戰術。天師軍的缺點除了士氣低落外,還有就是良莠不齊,大部份均為訓練不足、裝備不齊,倉卒成軍的農民漁民。只要蒯將軍能掌握準確,避其強破其弱,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

  蒯恩道:「多謝先生指點。」

劉穆之撫須笑道:「天師軍雖然人多勢眾,但由於訓練不足,反成為他們的弱點,且會在大規模調動時,把此弱點完全暴露出來。而我們的優勢則在水道的控制和騎戰上,只要蒯將軍能發揮我們的優點,當可乘勢奪回會稽諸城,如此天師軍之患可平矣。」

蒯恩站起來,恭敬的施禮道:「一切如先生所言,我立即以飛鴿傳書知會海鹽朱大將軍,該是文清小姐的雙頭戰船隊出動的時候了。」

劉裕剛送走遠赴巴蜀的船隊,回府途上被何無忌截著,兩人就在馬上對話。

何無忌道:「司馬尚之之弟司馬休之正在帥府等候大人。」

劉裕點頭道:「早猜到他會來找我。」

司馬休之是司馬氏皇族最後一個仍握有兵權的大將,拜劉裕的部隊西拒荊州軍,南壓天師軍的形勢,仍保著無錫和丹徒兩座城池。據最新的消息,司馬休之的部隊士氣消沉,加上缺糧,原本的三千戰士只餘下千餘人,其它的人都當逃兵溜掉了。

何無忌沉聲道:「統領準備如何處置他?」

劉裕見他目露殺機,嘆道:「你想我宰掉他嗎?」

何無忌道:「這叫一不做,二不休。現在誰都曉得司馬氏氣數已盡,除去司馬休之,等若把司馬氏連根拔起。」

劉裕從容道:「那我和桓玄有何分別?我和桓玄之爭,豈非變為帝位之爭?」

  何無忌登時啞口無言。

劉裕道:「我明白無忌的心情,你的想法,不但是我們北府兵兄弟的想法,更是廣大平民百姓的心願。對朝廷大家都是徹底的憎惡和厭倦,皆希望新主出現,帶來新的風氣、改革社會種種不公平的情況,讓人人有安樂的日子過。這是大家的理想,更或許終有一天會實現,但現時的形勢仍不容許。 」

  何無忌忿然道:「我不明白。」

劉裕道:「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接受。安公當年為何不許玄帥取司馬氏而代之,正因他看破此點。是好是歹,在高門大族的利益,已與司馬氏皇朝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推翻司馬氏,等於挑戰高門大族的整體利益,至少在他們的心理上是這樣子。現在桓玄能得到建康大部分世族的支持,正因有人以我寒門布衣的出身大做文章,渲染我的破壞性,利用高門和寒門尖銳的對立和分隔,令建康高門對我生出抗拒之心。如果我於此時刻,斬殺司馬休之,更自立為帝,那我該以甚名義討伐桓玄呢?建康高門又有何反應?縱使我們能攻克建康,南方仍只是個爛攤子。可是若我們打正旗號,以『保晉室、伐逆賊』的名義起事,將可讓建康高門清楚我並非一個破壞者。而我們如何對待司馬休之,正是關鍵所在。」

何無忌苦笑道:「統領看得很透徹。唉!可是如果我們打生打死,只是為讓那個白痴皇帝復位,想想也教人氣餒。我們已受夠了,更無法忍受另一個司馬道子的出現。」

劉裕的目光投往出現前方的帥府,又向在街道兩旁向他歡呼喝采的民眾揮手致意,道:「一切都不同了,你再不用擔心司馬氏,他們風光的日子,已隨桓玄入主一去不返。有很多事都非一蹴可就的,必須循序漸進,靜候時機的成熟。桓玄可以稱王稱帝,我卻絕不可如此,皆因出身有異。眼前的頭等大事是對付桓玄,凡有利此事的我們絕不錯過,但有害的一件也嫌多。明白嗎?」

何無忌釋然道:「完全明白。我的想法太簡單了,只會壞事,幸好有大人提點。」

  劉裕心中暗嘆一口氣。

經過反复的思量,他終於為自己作出清晰的定位。其間他嚐遍內心鬥爭之苦,一切都是為了要殺死桓玄,但同時自己也踏上一條沒有回頭路走的漫漫長路去。

在返回廣陵前,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只是一場接一場的戰爭,足使他無暇他想。但抵達廣陵後,他卻必須針對眼前的局勢作出最明智的決定。一個錯誤可帶來不堪想像的可怕後果,且是沒法糾正的。例如不是當統領而是稱王稱帝。

他深切體會到現今自身所處的位置,和因那位置而來的一切感受。

但有一件事他是肯定的,就是他每進逼一步,桓玄便愈接近敗亡的絕地。再沒有人能改變眼前形勢的發展。

  建康。黃昏時分。

王弘應暗記之召,到城南一間酒館見屠奉三,久候多時的屠奉三向他召手示意,王弘才勉強把他認出來,坐下後讚歎道:「為屠兄易容改裝的肯定是高手,連我都沒法認出是屠兄。」

屠奉三沒作解釋,問道:「建康現今情況如何呢?」

王弘苦澀的道:「形勢頗為不炒,現在建康流行一種說法,就是劉裕之所以有今天的威勢,全賴荒人在背後鼎力支持,而荒人之所以肯撐劉裕的腰,是要把荒人那套搬到建康來,如此將會徹底改變南方的現狀。」

  屠奉三道:「你相信嗎?」

王弘道:「我當然不相信,可是劉兄得荒人支持,卻為不爭之實,別有用心者遂可繪影繪聲,愈說愈真。」

屠奉三心忖任青媞認為必須除去李淑莊,確實是獨具慧眼,這條只須出口不用出手的毒計,是不易化解的,一時間他也想不出辦法來。

要攻陷建康,必須從內部動搖、分化建康高門和桓玄的關係,如建康高門全體力撐桓玄,劉裕必敗無疑。

屠奉三沒有向王弘透露內心的煩惱,冷哼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論。桓玄方面又如何呢?」

王弘道:「桓玄正密鑼緊鼓,為要登上帝位作準備。據我聽回來的確切消息,桓玄將會先封楚王,加授九錫,然後製造出最有利的形勢,才接受禪讓,登上帝座。」

屠奉三不解道:「為何要封王呢?是否多此一舉?」

王弘道:「封王的好處,是可以名正言順設置丞相以下的文武百官,接著由王變帝便成,只差一步。」

屠奉三明白過來,但又生出另一個疑問,道:「現在桓玄想當皇帝或太監,只要一句話便成,因何還要製造適當的形勢?」

王弘道:「這關乎到所謂『天命』的問題。司馬氏向為大晉正統,被認為是天命所授,要改朝換代,必須有天意配合,方可為人接受。所以桓玄必須設法炮製出種種詳瑞預兆,便可在詳臣力勸下,借憚讓之名,篡登帝位。」

屠奉三深切地體會到,建康的政治,確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對這方面他便自問一竅不通,但王弘卻像在說著家常閒話般流暢。道:「這些消息,該屬機密,你是如何知道的?」

王弘苦笑道:「我的堂兄王謐成了桓玄的頭號心腹重臣,為他賣命,籌謀獻計,我便是從他處聽來的。」

又道:「為了造勢,桓玄是不擇手段的。其中最荒謬的,是桓玄認為每當改朝換代時,都有隱士出世,於是令我堂兄王謐四出尋訪隱士。唉!既然是隱士,一時到哪裡去尋呢?幸好給我想出個辦法。」

屠奉三愕然道:「你竟為桓玄出主意?」

王弘露出得意的笑容,壓低聲音道:「我是不安好心的,著我堂兄去找個人冒充隱士,到山中隱居,再由白痴皇帝下召,徵召他入宮作著作郎,卻要那冒牌貨堅拒就職,貫徹隱士淡泊名利的高尚情操,如此便可應了隱士的徵兆。只要我們在適當時候揭穿此事,便可重重打擊桓玄了。」

屠奉三啞然笑道:「真有你的!」

王弘興奮起來,道:「桓玄此子確不是材料,為了顯示與安公有別,不住有新的主張,今早便在朝會時提出廢除錢幣,改用穀米和綢緞布匹作交易,更打算恢復肉刑,弄得議論紛紜,莫衷一是。這些沒長腦袋的所謂新政,根本是行不通的,虧他想得出來。」

屠奉三道:「你所提供的消息,全都非常有用,令我們對桓玄的情況瞭如指掌。你也不宜出來太久,稍後我再聯絡你。」

王弘得屠奉三讚賞,非常高興,欣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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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秦淮魔踪

燕飛從河水里冒出頭來,遙觀謝家臨秦淮這邊碼頭屋舍的情況。

河水冰寒徹骨,換過是屠奉三和宋悲風那種高手,長時間浸泡在冷水里也要吃不消,可是燕飛在水中近半個時辰,感覺仍和初下水時沒有多大分別。

以燕飛之能,從陸上潛往謝家去亦遇上了一定的困難,但從秦淮河偷進謝家,卻是容易多了。不過他萬萬沒想到桓玄竟恰於此時到訪謝家,只有望之興嘆的份兒。

謝家燈火通明,碼頭處人影憧憧,還有七、八艘快艇在謝家所在的河段往來巡弋。燕飛雖見不到桓玄,但看到此等威勢,也猜到是桓玄來了。

燕飛不由想起屠奉三口中描述的桓玄,自小便貪婪卑劣,想得到某東西,絕不會罷休。當他看中別人的珍品,不論是字畫珍玩,至乎莊園別墅,他會跟對方賭博,好據為已有。對物如是,對人也如是。他忽然夜訪謝家,醉翁之意當然不在酒,而在謝鍾秀。

想到這裡,以燕飛的修養,也興起不顧一切,硬闖入府,斬桓玄於劍下的街動。當然這個念頭只能在腦袋里白想,因為他雖煉成至陰至陽合璧的元神,但仍只是血肉凡軀,並非金鋼不壞之體,他的真氣仍會因劇戰而損耗,

這樣徒逞匹夫之勇,與送死實在沒有分別。小不忍則亂大謀,燕飛只好忍下這口惡氣,靜候桓玄的離去。

為了劉裕,為了安公和謝玄,更為了謝道韞,他會竭盡全力保護謝鍾秀,只要弄清楚這美女的真正心意,便一切好辦。他有信心不論桓玄如何目中無人,也不敢向謝鍾秀施以強逼的手段,只會軟硬兼施,以遂他對謝鍾秀的野心。

燕飛的目光投往秦淮樓和淮月樓的一方,視野內十多艘燈飾燦爛輝煌的花船畫舫或泊岸旁,或緩航河面,映照得天上星月黯然失色,令他記起當年在謝安的安排下,乘他的座駕舟與劉裕、高彥往赴紀千千雨枰台之會的動人情景,事前他哪想得到,雨枰台的約會竟改變了他的人生。

此時一艘畫舫正從上游駛至,燕飛不知如何忽發奇想,想到魔門那個被稱為聖君的神秘人物,如果要在建康找尋最佳的藏身之所,或許該是秦淮河其中一艘畫肪之內。如此不單可藉水道之便,進可攻,退可遁,只要跳進河水里,任敵人如何人多勢眾,也可以藉水開溜。

這個想法愈想便愈覺真實,因為憑李淑莊的關係,李淑莊可以把那聖君安頓在任何一艘畫舫上,至乎是李淑莊旗下的畫舫。

換過是別人,縱然有此想法,但對著秦淮河數以百計的畫舫,也有無從人手之感,但燕飛並非常人,他擁有超凡的靈覺。忽然燕飛心中一動,往下游潛泳過去。

魔門對桓玄一意要得到謝鍾秀一事,是持甚麼態度呢?幾可肯定是絕不同意。因為王淡真之死,桓玄的好色早惹起建康高門的反感,特別是仰慕王淡真的年輕子弟。但因當時桓玄所為是得到王恭同意,別人難以說話。不過謝鍾秀的情況則完全不同,如果桓玄硬以權勢去凌逼謝家,會動搖整個建康高門對桓玄的看法和支持。從這個角度去看,魔門肯定反對桓玄這種不顧大局的自私行為。

那聖君得悉此事後,可以有甚麼辦法阻止桓玄犯此錯誤呢?燕飛設身處地去以魔門的角度著想,也大感無計可施,正如屠奉三所說的,沒有人能阻止桓玄。

在這樣的情況下,魔門唯一的方法,就是由謝鍾秀處人手,例如令她忽然「病歿」,便解決了所有問題。

此時他潛泳至河灣處,從水中冒出,將秦淮樓和淮月樓隔河對峙的美景盡收眼底,河上畫舫如鯽,要從其中之一尋到不知其形相的魔門聖君,彷如大海撈針。

不過燕飛卻有他的辦法,他先運氣下墜尺許,然後兩手推出,一股勁氣斜斜衝出,直抵離他兩丈許處的河面,登時浪花激濺,似有巨魚迅速在近水面處滑衝而過。

他試探的目標是可遙觀謝家情況的十多艘畫舫,掌握的是對方微妙的心理。

假設聖君確寄身畫舫之上,而他確又對謝鍾秀不懷好意、有所圖謀,會使畫肪停泊於一個可觀測謝家的有利位置。如果燕飛的設想成立,那聖君極有可能此時正在畫肪上監視謝家的動靜。

  燕飛正是要引起他的注意。他再下沉三尺,靈覺提升至顛的狀態,耐心靜候。

勁氣在水面破開一道長達兩丈的水痕浪花,然後水面回复浪波蕩漾的原貌,便像甚都沒有發生過。

燕飛生出微僅可察的感應,似乎的確有人把注意力投往水面異樣處,但他卻沒法把握來源,更弄不清楚其位置。

  燕飛沒有失望,反大感滿意。

如果對方是普通人,又或一般高手,肯定瞞不過他的靈應。但只有像聖君那級數的高手,方可無時無刻地把精氣神斂藏,不使外洩,便像鬼影般,令人沒法察覺。

這已足夠了,既然聖君確實在其中一艘畫舫上,那他的推斷便很有道理,說不定待桓玄離開謝家後,此君會立即從水路潛進謝家,加害謝鍾秀。

燕飛暗抹一把冷汗,想想也覺得險至極點,如果不是他忽然想起這方面的問題,今晚謝鍾秀將難逃毒手。

如此重大的事,那聖君必親自出手,以保萬無一失。

就在此時,一艘小艇從淮月樓駛出,朝燕飛的方向滑去。

魏泳之進入帥府主堂,劉裕正和何無忌在說話。

劉裕見魏泳之滿臉興奮之色,微笑道:「是不是有好消息?」

魏泳之欣然道:「我肯定不善於隱藏心事,大人一眼便看穿。確是好消息,且是天大的好消息。」

何無忌笑道:「坐下來再說,肯定是孔老大方面傳來喜信。」

魏泳之在劉裕左邊地席坐下,肅容道:「孔老大傳話來,確如統領所料般,建康有大批糧資運至,分別儲存到城內八個糧倉去,還有弓矢兵器,只是弩箭機便達六十台。」

何無忌大喜道:「孔老大畢竟是孔老大,竟神通廣大至連有多少台弩箭機也弄得一清二楚。」

魏泳之嘆道:「全賴桓弘不明情況,竟徵召城民作力夫,孔老大遂安插幫中兄弟為桓弘作民工。」

  劉裕道:「桓弘實力如何…」

魏泳之對答如流的道:「敵人總兵力在五千人間,戰船約三十艘。其中三千人分駐在城外的兩個軍營。不過這只是現時的情況,敵方兵員、戰船陸續有來,廣陵的兵力正在不住增強中,看來不但要封鎖京口,還可隨時向我們發動大規模的攻擊。」

劉裕沉著的道:「照孔老大估計,這批糧資有多少呢?」

魏泳之道:「孔老大說這批糧貨,足可供我們三個月以上的需求。」

劉裕拍腿大笑道:「事過半矣!」

魏泳之欣然道:「孔老大也有四字真言,就是『事不宜遲』。」

接著俯前正容道:「孔老大說全城民眾的心都是向著統領大人,如果統領大人大舉前攻,他至少可以發動三千人舉義,來個里應外合。最好是乘夜色進攻,更容易製造混亂的情況,令桓弘糊里胡塗的輸掉這場仗。」

  劉裕沉吟不語。

何無忌道:「我軍已準備就緒,隨時可從水陸兩路夾擊廣陵,屆時只要孔老大能控制其中一道城門,讓我們長驅直進,敵人必敗無疑。」

魏泳之也催促道:「此仗確是宜早不宜遲,若敵人完成調軍,大幅增強城防,我們縱能收復廣陵,也必傷亡慘重,大不利日後攻打建康。」

劉裕好整以暇的道:「這場仗,我們是不是可以贏得再漂亮一點呢?」

魏泳之和何無忌愕然相看,均感劉裕智深如海,難以測度。因為在他們心中,剛才提出的辦法,已是最好的了。

劉裕微笑道:「不論我們如何攻其不備,又或有孔老大作內應,可輕易攻入城內,但要取得廣陵的控制權,定必須經一番血戰,方能達到目的。現在敵人陣腳未穩,兵力不足,大部分守軍均駐在城外,如果我們能採取擒賊先擒王之策,一舉命中敵人要害,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控制全城,不但可保著所有糧倉,還可使城外敵人不戰而潰,至乎可強奪敵人戰船,這樣的戰果不是更理想嗎?」

魏泳之臉露難色,道:「當然最理想,但我卻怕孔老大和他的兄弟難當此重任。」

何無忌也道:「更怕是尚未動手,便走漏了風聲,那時孔老大和他的兄弟都要遭殃。」

劉裕從容道:「由我到廣陵親自主持又如何呢?」

魏泳之和何無忌聽得面面相覷,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裕微笑道:「我們從北府兵眾兄弟中,挑選出二百精銳,只要能讓我們混進城內去,便有能力攻入太守府,於桓弘猝不及防下乾掉他,接著全城起義,把敵人逐出城外。此時我方戰船隊直逼廣陵,我敢肯定敵方駐紮城外的軍隊立即四散奔逃,如此我們便可在極少的傷亡情況下,重奪廣陵的控制權。 」

魏泳之頭痛的道:「如何讓二百名兄弟混進城內去呢?」

劉裕道:「我們當然無法可想,但孔老大是地頭蟲,必然有他的辦法。

立即通知孔老大,我們就以三天的時間,化整為零的逐一混進城內去。敵方守城者初來乍到,怎能於短時間內弄清楚廣陵的情況呢?我這個辦法肯定行得通的。 」

魏泳之精神大振道:「對!敵人可不像我們,對於來往行人是否廣陵城民,能一眼便看穿,只要採一個換一個的辦法,肯定可以成功。」

  何無忌現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劉裕訝道:「無忌是否有話想說呢?」

何無忌略一遲疑後,問道:「統領當日舍廣陵而取京口,是否早預見今日的情況?」

不待劉裕答話,魏泳之跳將起來嘆道:「到此刻我方明白,為何大人到京口後,第一件事就是著我去找孔老大,泳之服哩!」

  說罷欣然去了。

從淮月樓碼頭駛來的小艇,和其它數以百計正往來陸岸與畫舫間的小艇,乍看沒有任何分別,由一個船夫在船尾搖櫓,客人便坐在艇子的中間。

每當入黑之後,於秦淮河來說,這個情景是最平常不過的。但令燕飛生出警覺的是艇子上的風流客,他披苦厚厚的長斗篷,把頭臉完全掩蓋,像怕被人窺破他的廬山真貌。

而那人亦不閒著,不住掃視遠近河面的情況,當他往燕飛的方向瞧去時,儘管燕飛沉進河水去,仍似感到對方凌厲的眼神。

另一個惹燕飛注意的地方,是操舟者並非一般船夫,頗有舉重若輕、輕鬆自若的姿態,可知乃此道高手,這樣的人,所載送的人當然大不簡單。

燕飛直覺感到艇上的客人該是李淑莊,此行是去見那個聖君,而事情多少和桓玄往訪謝家有關,否則哪會這麼巧呢?

燕飛暗呼幸運,從水內直追快艇而去。

小艇在畫舫間左穿右插,如果有人從後駕艇跟踪,不是被撇下便是被發現踪影,更堅定燕飛的信心。

當小艇從兩艘或可稱之為浮動的青樓畫舫間駛出來,只剩下船夫一個人,徑自掉頭返淮月樓去。

這種江湖障眼法簡單卻有效,可令人不知那人到了哪艘船去了,但怎瞞得過燕飛?正如他所料的,那人登上的是在一邊可遙望烏衣巷謝家的畫舫,。令燕飛大感欣悅。

  另一個頭痛的問題來了。

這艘畫舫長達十五丈,寬三丈,樓高三層,每層約有七、八個廂房,此時全船爆滿,燈火燦爛,絲竹管弦之音和客人猜拳敬酒的喧鬧聲,響澈全船,即使以燕飛的靈耳,要在這樣的情況下,偷聽其中兩人的對話,也是沒有可能的事。何況對方必會以內功束斂聲音,一般高手就算在近處用心聆聽,也聽不到他們對話的內容。

燕飛在船旁冒出水面,陣陣歡笑聲從甲板上傳下來,原來有幾個不知是哪家的世家子弟,正攜美在甲板上倚欄笑談風月事。

燕飛差點想放棄,改為到遠處監視,旋又想到如果那聖君的確藏身船上,該選在第三層景觀最佳的位置,且非普通待客的廂房,因為那聖君並非來泡妞嫖妓,佔著廂房卻不召妓相陪,會惹人懷疑。

如他的猜想成立,聖君刻下該置身於第三層首尾作儲物或作其它用途的房間。

想到這裡,燕飛把心一橫,心忖頂多文的不成便來武的,大干一場,必要時傾盡全力斬殺那聖君,以削弱魔門的實力。不過如果那聖君的武功與向雨田相若,他便大有可能留不住他。正因這個想法,所以他沒想過動武,以免打草驚蛇,最怕是李淑莊生出警覺,那他們倒李淑莊的行動,將功虧一簣。

要除去那聖君,必須在某一難以逃生的環境形勢下,絕不是在秦淮河的一條船上。

燕飛避開甲板上有人的地方,潛泳至船中央的位置,倏地從水裹騰升,就那座以至陰至柔的真力,令手足生出吸攝附著的巧妙力道,迅如靈猿攀樹般,視船身為平地,一溜煙的直升往船頂去,眨眼的工夫,他已置身彷如樓房之顛的船頂處。

寒風陣陣吹來,秦淮河的美景盡收眼底,燦爛的燈火、喧聲樂聲,填滿這截河段,秦淮河的晚夜,便等同常人的白晝。

  燕飛暗嘆一口氣。

今夜情況的發展,實出乎他意料之外,希望紀千千晚些兒入寐,否則他便要爽約了。

燕飛想起與紀千千的夢約,更不敢遲疑,忙集中心神,在人字形的樓船頂伏身疾行,片刻已有所發現,伏身在接近船尾面向烏衣巷的一邊,把耳貼在瓦坡去。

  一聲冷哼適時傳人耳內。

燕飛大感不負此行,只聽哼聲,便知此人功力深不可測,乃高手中之高手。

接著是李淑莊的聲音響起道:「淑莊把東西帶來了。」

她是以蓄音成線的方武把話送出,若非像燕飛般的高手,休想听得隻字片言。

燕飛心中湧起自豪的感覺,自己是否天下第一高手,還難下定論,至少在武技上他與孫恩仍未分勝負。但可肯定自己是最超卓的探子,故可以在這裡偷聽魔門領袖最機密的對話。

  燕飛全神竊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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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稱帝之心

一把男子的聲音道:「為何拖延了兩天,才把東西送來?」

聽聲音,此人的年紀該在三十許間,想不到統領魔門的人,這麼年輕。亦使燕飛對他更具戒心,因為在魔門的派系裡,講的不是論資排輩,而是實力。

他同時生出希望,李淑莊該尚未透露與屠奉三的丹方買賣,否則此君便該曉得李淑莊因忙於試煉丹方,致延誤了其它事。

李淑莊答道:「為了安撫建康的一眾風流名士,我不得不趕製另一批五石散,以應需求。於此非常時期,由於人心不穩,對丹散的需求比平時驟增數倍,使我應付得很吃力。」

燕飛整個人輕鬆起來,因為任青娓確是料事如神,看穿魔門中人自私自利的性情作風,李淑莊果然沒向同門洩露關長春的秘密,管他是天王老子,又或魔門聖君。

男子似在研究李淑莊給他的東西,好一會才道:「這東西是否真的不留絲毫痕跡?否則將會惹起軒然大波。」

李淑莊信心十足的道:「我煉製出來的『瞞天恨』,服食後保證不會有任何徵狀,當年匡士謀就是以『瞞天恨』混入一劑療治毒傷的藥中,交給桓玄,再讓桓沖服下,令桓沖一命嗚呼。唉!士謀也算倒霉,竟給桓玄來個殺人滅口,更亂了我們的陣腳。」

  燕飛聽得心中懍然。終於由李淑莊之口,證實桓玄弒兄之事,且是由魔門暗中推波助瀾。他雖未聽過匡士謀之名,但也猜到大概的情況。此人肯定是奸狡多智的人,被魔門安插在桓玄身邊,只恨惡人自有惡人磨,獻上毒計反遭桓玄滅口,可說是自作孽了。

那人道:「小美人病況如何呢?」

燕飛雖然早猜到兩人會面與謝鍾秀有關係,但當這個大有可能是聖君的男子提及謝鍾秀,仍不由心生寒意,大呼好險。

李淑莊道:「自謝玄去世後,謝鍾秀便因傷心過度,積鬱成疾,且情況一天比一天差,最近更曾多次暈倒,如果她忽然病逝,肯定沒有人懷疑。」

那人嘆道:「如此高門淑女,又是一代名將之後,真令人不忍心加害,真的沒有別的方法嗎?」

燕飛聽得謝鍾秀抱恙,先是心中一沉,接著再聽到此君一番憐香惜玉的話,不由心中大訝,因想不到這魔門的最高領導者竟有惻隱之心,又毫不掩飾的說出來。

李淑莊緩緩道:「自漢亡以來,今天是我們聖門復興有望的最大良機,我們絕對不可以錯過。桓玄此子賊性難改,垂涎當年王淡真的美色如是,現在對謝鍾秀又如是。近日建康謠言滿天飛,不住有人問我桓玄是否對謝鍾秀有野心,否則為何會如此禮遇謝家?既親身往謝家拜祭謝琰,又邀謝混共赴淮月樓的晚宴。我雖然極力為桓玄說好話,但紙終包不住火,今晚桓玄又藉詞往訪謝家,如此下去,我也要應對不來。唯一的方法,是要桓玄死了這絛心,請聖君明鑑。」

燕飛終弄清楚房內的男子確是那個聖君,也暗讚李淑莊說話得體,既能向聖君曉以她魔門的大義,又不會開罪聖君,例如指他不該心軟,不該有婦人之仁,成大事者豈區於小節諸如此類不中聽的話。

聖君道:「此計由我想出來,我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關鍵。在烏衣豪門中,我最欣賞謝家的風流,實不願雙手沾染謝家子弟的血。」

燕飛目光不由投往遠處的烏衣巷,桓玄顯然尚未離開,難怪此君有閒聊的心情。也禁不住對魔門的人大為改觀,原來他們有如常人般的七情六欲,非泯絕人性的人。當然他不會誤以為聖君會因此而放過謝鍾秀,因為毒計正是由他想出來的。

李淑莊不以為意的道:「聖君的高瞻遠矚,淑莊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自謝玄成立北府兵後,聖君便預見淝水之戰的發生,於是設計了整個複興魔門的計劃,淑莊也因此到建康來闖天下,更令我聖門團結一致。現今聖君的部署已逐一實現,只要桓玄能坐穩皇位,天下將是我聖門囊中之物,我們定要堅持下去,凡事皆不可懈怠。」

聖君道:「我並不像淑莊所說般的神通廣大。我慕清流雖能就當時大勢趨向,作出準確的預測,可是對局中個別的發展,卻是無能為力。比如燕飛的出現、劉裕的冒起、桓玄現在的失控,均為我意料之外的情況。而這些在我掌握之外的變化,恰正是決定未來大局最關鍵的因素?可知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垣兩句話,確有道理。」

燕飛終於曉得這個魔門聖君高姓大名,亦不由心生佩服,此君肯定是智勇雙全之士,且非常謙虛,絕不是狂妄自大之徒,這樣的人,如果不擇手段,才最可怕。

魔門聖君慕清流忽又出其不意的轉話題,問道:「桓玄沒有迷上你嗎?」

李淑莊顯是被慕清流的問題突擊個措手不及,猶豫片刻後方答道:「還不是丹散累事,鼎房的一爐丹藥出了問題,令我不能赴桓玄之約。」

慕清流淡淡道:「淑莊是否有事瞞著我呢?」

  李淑莊忙道:「淑莊怎敢呢?」

燕飛暗叫厲害,更從李淑莊答話的語調感應到她發自深心的恐懼,令她害怕的當然是慕清流,由此可知慕清流在魔門中的威勢。

慕清流忽又再轉話題,嘆道:「恐怕鬼影已遭不測之禍,沒有他天下無雙的斥候之技,令我們再無法像以前般對敵人情況瞭如指掌,這也是我始料難及的事。」

李淑莊道:「鬼影或許是因事而延誤,所以未能於約定時間回來,我不信有人能奈何他,即使燕飛也拿他老人家沒法子。」

慕清流沉默片刻後,道:「燕飛加上向雨田又如何?」

燕飛心中遽震,不由得對慕清流的智力作出新的評估。這根本是無從猜測的,但慕清流卻是一矢中的,命中確切的情況。

李淑莊震動的道:「不會吧!向雨田豈敢聯同外人來對付我們?」

慕清流冷靜的道:「向雨田從來都是膽大包天的人,更清楚拒絕受命,形同背叛聖門,而鬼影正是我門聖規的執行者,向雨田覷准我們無暇他顧的時刻,來個先發製人有甚好稀奇的?當時鬼影正追踪燕飛,恰好向雨田亦在邊荒集,而只有他和燕飛連手佈局,方有殺死鬼影的可能。如果這幾天仍末見鬼影回來,鬼影定已遇害。」

李淑莊怒道:「真想不到墨夷明竟會調教出這樣的徒弟來。」

慕清流有感而發的道:「正是墨夷明這樣的人,方會調教出像向雨田這樣的徒弟來。墨夷明無疑是我門數百年來最傑出的人物,如此人物,怎會受世俗門規聽東縛,尤其他練的是我門至高無上的靈異心法。這叫有其師必有其徒。若鬼影真的命喪向雨田之手,不論燕飛有否助他,已足證明他的成就不在其師墨夷明之下。此事就到此為止,我們絕不可找向雨田算賬,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李淑莊抗議道:「聖君!」

慕清流沉聲道:「這是我的決定,沒有人可以異議。」

  李淑莊沉默下去,不敢抗辯。

燕飛對此人又多添幾分敬重,這才是超卓之輩的本色,拿得起放得下,只有自己才明白他,清楚他這個決定是多麼明智。像向雨田這個人,一旦成為死敵,連燕飛自己也感頭痛。

好一會後,李淑莊道:「謝鍾秀的事……」

慕清流打斷她道:「桓玄去後,我會依計行事,此事由我親自負責,淑莊不用理會。」

忽然喊殺之聲從大江方向傳來,還有投石機發出的「隆隆」響音,震徹大江。

只聽得李淑莊一震道:「發生了甚麼事呢?」

喊殺投石的聲音漸轉清晰,顯是有戰船硬闖建康大江水段,從下游逆水來犯,逐漸接近大江和秦淮河的交匯處。

慕清流平靜的道:「劉裕的戰船又來了,且今次是一支船隊,目的既要展示實力,又可闖往兩湖,支持兩湖幫的餘黨。哼!如果桓玄不能及早從他的帝皇夢醒過來,即使我們全力相助,此戰仍不容樂觀。」

接著又道:「淑莊回去吧!再不要這般直接的來見我,現在建康危機四伏,我們還是小心點好。」

燕飛曉得是離開的時候了,連忙悄悄回到水襄去。既有戰船隊闖建康水域,縱然桓玄千萬個不情願,也必須立即離開謝家,趕去處理此事。而慕清流出手的時刻也來臨了。

桓玄的臉色說有多難看便有多難看,目光投往大江上游,雖然北府兵的十二艘戰船,早消失在河道遠方的暗黑中。

四艘受創的荊州軍水師艦,三艘仍在江水上冒黑煙,其中一艘已救無可救,正傾側下沉。

陪伴在旁的將領親兵沒有人敢說話,均知若惹毛盛怒的桓玄,隨時會有殺身之禍,更有人暗自為今晚負責大江防務的值勤將領擔心。

出奇地桓玄冷靜的道:「劉裕這是甚麼意思?是想向我示威,顯示有突破我鎖江的實力,還是另有目的呢?」

寒風陣陣刮至,吹得立在石頭城外碼頭的眾人衣衫飛揚,頗不好受。

站在桓玄側旁的譙奉先踏前一步,道:「卑職認為這十二艘戰船,是要盡快趕赴兩湖,以協助兩湖幫的餘孽重振旗鼓,圖謀不軌。」

另一邊的桓偉同意道:「巴蜀侯之言有理,兩湖幫的賊黨在別無他法下,只好向劉裕投誠求援,劉裕以有可乘之機,遂派出戰船,往兩湖興波作浪。」

桓玄沉聲道:「劉裕真有可乘之機嗎?」

桓偉答道:「兩湖幫已潰不成軍,實難有作為。失去聶天還和郝長亨後,兩湖幫再沒有能號召幫眾的領袖,我看兩湖幫現時只是迴光返照,再無力左右大局。劉裕這派出戰船到兩湖去,只是白白犧牲。」

  桓玄道:「奉先有甚麼看法?」

譙奉先恭謹的應道:「以劉裕的作風為人和過去的戰績,他是絕不會驅使手下去送死的,既然這麼做了,他當有一定把握,我們不可掉以輕心,必須認真應付。 」

桓偉不悅道:「早在周紹和馬軍率兵抵達巴陵前,兩湖幫餘孽便四散逃亡,不敢應戰,可見賊子們已潰不成軍。劉裕只因不明形勢,方會以為有意外的便宜可得,派人到兩湖去招攬兩湖幫的餘黨。劉裕也會有錯估形勢的時候吧?」

桓玄道:「奉先還有甚麼話說?」

譙奉先按下怒火,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劉裕先後兩次派人闖關,視我們駐守建康的水師如無物,背後的原因絕不簡單,請大人明察。」

桓玄頷首道:「奉先謹慎的態度,我非常欣賞,不論江陵或巴陵,都絕不容有失。桓大將軍明早立即動身返回江陵,全力支持巴陵,以肅清兩湖幫的小賊。哼!我倒想看劉裕還能弄出甚麼花樣來?」

  接著沉吟起來。

眾人知道他還有話要說,只好靜心等侯。

桓玄忽然問道:「京口的情況如何?」

譙奉先答道:「劉裕不住加強城防,又以北府水師封鎖海口,準備攻打廣陵。」

桓玄冷笑道:「一旦我們在廣陵集結足夠的軍力,從水陸兩路進攻京口,我要無殲滅他的水師船隊,然後再從水陸兩路把京口重重圍困,看他能捱多久,如此大局定矣。」

又道:「明天我將受封為楚王。司馬德宗須遷離皇城,就暫時把他安置在皇城外的永安宮,而司馬氏祭廟內歷代祖宗的牌位,則遷往瑯邪國,同時我們在九井山北麓興築高台,為我祭天登基一事作好準備。」

眾人轟然答應,只有譙奉先沒有任何反應表示。

桓玄雙目閃過怒火,朝譙奉先望去,皺眉道:「奉先不同意我的決定嗎?」

譙奉先苦笑道:「奉先怎會反對?只不過奉先認為時機並不適合,現今建康人心未穩,特別因有劉裕在旁掀風播浪,令有異心者生出不切實際的妄想。人的心很奇怪,一天司馬德宗仍然在位,大家會如常生活,視大人清除奸邪、拔擢俊賢的事為撥亂反正的德政,不但樂於接受,且懷抱希望,認為可過一段安定的日子。可是如果我們於此陣腳未穩之時,便急遽求變,且是最極端的變化,不論朝野,都會感到難以消受,於我們實有害無利。」

事實上他已說得非常婉轉客氣,指出桓玄於局勢未定之際,便原形畢露,讓人人看出他完全不把司馬德宗放在眼內,為所欲為,盡顯他篡位代晉的野心,會逼使更多人對他生出不滿,改為投向劉裕。

桓玄沒有答他,呼吸卻沉重起來。

  其它人更不敢插嘴說話。

譙奉先又道:「大人登基的大事,是勢在必行,愚意卻認為該在收拾劉裕之後進行,如此劉裕反變成亂臣賊子,也令劉裕名不正、言不順。昔日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也是基於同樣的原因,就是據有皇朝正統的優勢,再討伐其它亂賊。請大人明鑑。」

桓玄冷然道:「區區一個劉裕,我還不放在眼內,豈容他來左右我的決定。我明白奉先的意思,但卻認為奉無是遇慮了。司馬氏的天下,本應是我桓家的天下,我只是討回我爹失去的東西。」

接著喝道:「我心意已決,明天一切依計劃行事,馬來!」

  親兵們忙牽來駿馬。

桓玄接過馬韁,道:「今回將是劉裕最後一次硬闖建康,由今夜開始,建康的水防交由奉先負責,再不許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譙奉先心中暗罵,表面只好恭聲答喏。

桓玄飛身上馬,仰望夜空,長笑道:「我桓玄登基後,會大赦天下,施行德政,當人人心存感激,劉裕豈還是足道?劉裕是絕對沒有機會的,當我大軍東下之時,看他還可以有多少風光的日子過。」

接著一夾馬腹,同時抽韁,令座騎人立而起,仰天嘶叫,確有君臨天下的威勢。

眾人紛紛上馬,只有受命接管水防的譙奉先肅立原地。

桓玄俯視譙奉先道:「今早我聽到消息,說錢塘臨乎湖湖水,忽然盈滿。據父老相傳:『湖水乾枯天下亂,湖水滿盈天下平』。除此之外,江州又降甘露。凡此皆為吉祥的徵兆,可見天意已定,像劉裕這種跳梁小丑,實不足為患。奉先只要全心全意助我辦好建康的水防,我定不會薄待奉先。」

譙奉先還有甚麼話好說的,只好大聲答應。

桓玄再一陣得意的笑聲,領先策馬去了。

眾兵將慌忙追隨,轟隆的密集蹄音,粉碎了江岸旁的寧靜,令附近的住民從夢中驚醒過來,顫動的心只能想到殺伐和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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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心戰之術

蒯恩和劉穆之徒步離開太守府,只有十多個親兵護行,這些衛士不是來自大江幫的兄弟,便是原屬振荊會的人馬,人人忠心可靠,兼又武功高強。

在這區域,任何軍事行動,首要是保密,如若洩漏風聲,預定的計策便不靈光。而於此任何一個人均可能是天師道信徒的地方,保密的功夫更不可疏失。所以在劉穆之的提議下,兩人都換上普通北府兵的裝束,乍看只像一隊普通不過的巡軍,看不出一個決定兩軍勝負的行動正逐漸展開。

際此夜深人靜之時,街上不見人踪,只響起眾人軍靴踏足地面的聲音,一片肅殺靜穆的氣氛。

  寒風呼嘯。

蒯恩見劉穆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忍不住問道:「先生是否在擔心今回的行動呢?」

劉穆之微笑道:「對蒯將軍我是信心十足,只看你在劉帥去後,立即把三千精騎,調往附近隱秘處,便曉得蒯將軍早預見今天的形勢。這三千精騎養精蓄銳,勢不可擋,豈是師疲力竭、士氣消沉的天師軍架得住呢?」

蒯恩訝道:「然則先生又因何事煞費思量?」

劉穆之道:「我想的是擊敗徐道覆後,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的問題。如果孫恩不是命喪於燕飛之手,我要頭痛的問題會更多。」

蒯恩苦笑道:「這方面要仰仗先生了,我實在想不出辦法來。」

劉穆之欣然道:「你肯認為這是一道難題,已非常難得。自天師道興起後,晉室一直沒法看清楚問題的重心所在,只視天師軍為亂民賊子,對付他們的方法惟有武力鎮壓,在對策上是絕對的錯誤。」

稍頓續道:「宗教是不講理性,只講信念,縱然信念與事實對立,亦只會選信念而捨事實,遂令信徒變成盲目的跟從者。當然信念的深淺各有不同,但基本上仍是如此,否則便不是信徒。像天師道這般的宗教,其領袖起著關鍵性的作用,如竺法慶之於彌勒教,孫恩之於天師道,領袖的個人魅力直接影響信徒的信仰。」

蒯恩苦惱的道:「我真的不明白,竺法慶之死導致彌勒教的崩潰,但現在孫恩明明死了,卻是另一番情況,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甚麼水解仙去,大家都應心知肚明是騙人的謊話,偏是這多愚夫愚婦都深信不疑。」

劉穆之道:「人心是很奇怪的,蒯將軍不明白他們,皆因蒯將軍所思所想與他們有異,這就是人心的分歧。沒有人會認為自己選擇的信念是錯誤的,否則就根本不會抱持這樣的信念,當遇到現實的衝擊,事實似與自己堅持的信念有抵觸,大多數人的選擇,並不是糾正自己的信念,而是設法漠視矛盾,只挑願意相信的事去相信。但是懷疑仍藏在心底裹,這也是人的本性。只要蒯將軍好好利用此點,不但可以輕易贏得這一仗,還可以大利日後的管治。」

蒯恩謙虛的問道:「此為心戰之術,請先生指點。」

劉穆之從容道:「現在最令天師道徒懷疑的,就是孫恩究竟是水解仙去,還是給燕飛宰掉?在戰場上長篇大論是不可能的,但喊喊口號,卻是有利無害。如果我軍在與天師軍交戰時,齊喊『孫恩死了』,對方多少也會受到影響,肯定可收奇效。」

此時他們剛進入城道,把守門關的守軍忙開啟城門,讓他們通過。

蒯恩叫絕道:「先生的提議肯定管用,換過我是天師軍,聽到這句話,士氣肯定受挫。」

眾人來到城外,護城河外的吊橋盡處,另一隊人馬正在恭候著,一旁另有十多匹空騎,以供蒯恩等代步。

劉穆之拈鬚微笑道:「我送蒯將軍就送到這襄,我們不但可以在戰場上喊響『孫恩死了』的口號,還可於道路交處高豎寫上『孫恩死了』的牌匾。此事交由我負責,蒯將軍請安心出征,更祝蒯將軍此戰大捷而回。」

蒯恩恭恭敬敬地向劉穆之施軍禮,接著與手下們越過吊橋,登馬去了。

  榮陽城。

  雪終於停了。

雪停後不到半個時辰,紀千千和小詩在風娘的陪伴下,登上馬車,離開慕容垂的行宮,走上通往城門的大街。

車窗垂下厚簾,或許只是為了禦寒,但紀千千卻生出如被蒙在鼓裡的感覺,聽到的是從四周傳來的馬蹄聲,卻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要到哪裡去。

風娘閉目養神,神色清冷,像絲毫不在意正發生著的事,亦不關心未來會發生甚麼事的模樣。

小詩早疲累不堪,擁著被子就在座位處睡著了。

紀千千卻沒有絲毫睡意,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懼意。

她頗有歷史重演的感覺,而這正是令她心神不安的原因。就像那回與慕容永作戰,慕容垂帶著她們主婢停停行行,時快時慢,晝伏夜出,忽然間決戰來臨,打得慕容永這個慕容鮮卑族最強勁的對手永遠不能翻身,她真怕同樣的情況會出現在拓跋族和荒人聯軍上。

可恨她連自己現在的情況亦弄不清楚,出了榮陽城後向東向西也難以分辨,如何向燕飛傳遞精確的情報呢?

在這樣憂心如焚的情況下,她根本無法入睡,還如何夢召愛郎,由他為自己分憂?

  邊荒集。

小建康的碼頭處燈火通明,三十五艘載滿糧貨、兵器、弓矢的貨船泊在碼頭處,正準備啟碇開航。

這或許是開戰前最後一批運送糧資物料到乎城的船隊,由四艘新造的雙頭艦護航,負責此事的是費二撇和丁宣。

荒人夾岸歡送,顯示出荒人在拯救紀千千主婢的行動上,團結一致。

議會成員全在送行者之列,益發令荒人情緒高漲,氣氛沸騰熱烈。

拓跋儀覷個空檔把丁宣拉到一旁,從懷中掏出一個以火漆密封的竹筒,道:「這個竹筒子,你必須親手交給族主,告訴他內藏燕飛從建康傳來至關緊要的信息,千萬要小心保管,不容有失。」

丁宣疑惑的把竹筒藏入懷囊裹,訝道:「聽當家的語氣,筒內的消息當與慕容垂有關係,但燕爺怎可能在建康德到北方的情報呢?」

拓跋儀像燕飛面對這類問題時般大感要解釋之苦,只好搪塞道:「此事曲折離奇,確是一言難盡,日後有機會我再告訴你吧!」

丁宣皺眉道:「如果族主追問起來,我如何答他?」

拓跋儀淡淡道:「族主不會問你半句話。」

  丁宣大感錯愕。

拓跋儀探手抓著他雙肩,語重心長的道:「到平城後,你便留在族主身邊,作我們兩軍之間的聯絡人,盡心為族主辦事,族主必會重用你。 」

丁宣一呆道:「留在那裹?這個……」

拓跋儀放開雙手,拍拍他肩頭道:「邊荒集始終非是你久留之地,擊敗慕容垂後,可供你大展所長的機會將在北方而非邊荒集。在筒子內的書函裡,我借燕飛之名向族主舉薦你。天下間若只有一個人對族主有影響力,那個人就是燕飛,明白嗎?千萬勿錯失這個機會。」

丁宣兩眼一紅,感動的道:「當家!」

拓跋儀微笑道:「多餘話不用說了,我和邊荒集都是沒有前途的,由於推薦你的人是燕飛,所以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族主都會善待你。你自己看情況而定,如果覺得難有大作為,便退隱山林、娶妻生子,過些寫意的好日子。」

  丁宣道:「可是燕爺……」

拓跋儀打斷他道:「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大家清清楚楚,我會私下和他說的。去吧!路途上小心點。」

此時兩岸歡聲雷動,原來探路領航的兩艘雙頭艦正從下游處駛上來,費二撇立在指揮台上,威風八面的向兩岸喝采的荒人兄弟姊妹揮手回禮。

  拓跋儀催促道:「登船吧!」

丁宣拍拍懷內的竹筒,道:「我絕不會有負當家所託。」

  說罷登船去了。

慕容戰來到拓跋儀身旁,訝道:「丁宣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今回的船運該沒有甚麼風險,憑慕容垂現在的水師實力,是沒法奈何我們的。」

拓跋儀探手搭著慕容戰肩頭,笑道:「我們去喝酒如何?我請客。」

慕容戰欣然道:「恭敬不如從命,多找幾個人會熱鬧點,對嗎?」

  笑聲中,兩入朝夜窩子去了。

  劉裕在床沿坐下。

忙了一整天后,他終於可以靜下來,感受獨處的滋味。

在臥室的暗黑中,他生出沉重的感覺,那是難以形容的感覺。

他現在已成為北府兵自立的大統領,肩負起誅除以桓玄為首的亂黨的大任,整個南方的命運全掌握在他手裡,可是他並不感到此刻的他和以前的劉裕有甚麼分別。

他還是以前的那個劉裕,像一般人那樣有過去、現在和將來,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不會多一分,或減一些。

他醒悟到不論他處於甚麼位置,一切仍是依然故我。他腦海中閃出無數的念頭,既包含著痛苦,又夾雜著希望。他有點不敢去想王淡真,又或江文清。前者令他生出無法負荷的錐心歉疚,後者卻令他感到因接納了任青媞而感到對不起她。

  人生為何總是令人如此無奈?

自己縱能一步接一步登上帝皇的寶座,但已發生的事卻再沒法改變過來,遺憾將長伴著他。如果有選擇的話,他會選擇於乾掉桓玄後,從這令他疲於奔命、勞心費神的位置退下來,回到邊荒集去,作一個無所事事的荒人。

閒時便和燕飛在第一樓的平台灌幾口雪澗香、聽千千彈琴唱曲;無聊起來可到卓狂生的說書館,聽他誇張渲染的說書,重溫「一箭沉隱龍」的歲月。又或到夜窩子閒逛,欣賞來鐘樓廣場賣藝者乾奇百怪的表演。這樣才是有血有肉的生活。

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再沒法為自己未來的生活方式作出選擇。這條帝皇之路,是不能回頭的不歸之路。

劉裕暗嘆一口氣,就那麼仍穿著靴子的躺到床上去。

  完了!

他爭霸南方的日子可說是剛開始,但他闖蕩江湖的悠閒日子卻是徹底的完了。他已失去了自由。

  那種日子是多麼令人懷念!未來他完全捉摸不透,最實在的希望可隨時化為泡影,絕處又可逢生。而正是這種沒法掌握命運、浮沉不定的感覺,令他深切體會到生命的苦與樂。

現在的他,每一步行動都經過深思熟慮,如在下棋,眼前的對手便是桓玄,而他只能循自己定下的路線踏出每一步,有些兒像他已變成自己想法牢籠的囚徒。

這些此起彼繼的念頭,今他感到茫然。晚夜涼颼颼的空氣湧進室內,可是他卻不想拉被子蓋著身體,心兒沉重地怦怦跳躍,更有點呼吸不暢。

但他也清楚,到明天醒來,面對惟他馬首是瞻的北府兵將,他只會向他們顯露最英明神武的一面,令他們感到在他劉裕的領導下,他們正踏足通往最後勝利的坦途上。

當年的謝玄,於淝水之戰的前一個晚夜,獨處時是否有同樣的感受呢?

擊敗桓玄後,他的使命絕不會因此告終,還有是北伐以統一天下,這是謝玄對他的期望,也是南方所有人對他的期望。從這個角度去看,他的確失去了為自己而生活的自由,他再不屬於他自己。

一陣勞累襲上心頭,劉裕沉沉的進入了惟一能令他忘掉現實的夢鄉。

快艇離開小島,乘風破浪地朝巴陵進發。划艇的是四名兩湖幫的兄弟,他們對洞庭湖瞭如指掌,要偷進巴陵水域是輕而易舉的事。

卓狂生、高彥和姚猛三人坐在快艇中間,心情不由緊張起來。

姚猛舒一口氣道:「他奶奶的,如果撞上敵船,我們究竟是立即跳進水里去,還是撲上對方的船大干一場呢?」

卓狂生哂道:「現在是甚麼時候?對方亮著燈火,只要隔遠看到,便來個避之大吉。他娘的!你道我們是去攻城嗎?我們現在是去進行刺殺行動,只要幹掉周紹和馬軍任何一個,便可令敵人軍心大亂,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姚猛又懷疑的道:「高小子的情報並不是每次都準確的,如果馬軍明晚沒有到巴陵最著名的仙源樓去,我們還不知要等多久?」

高彥罵道:「我哪次給你的情報是失準的?你這個沒膽鬼!自己害怕便胡言亂語,來派我的不是。全賴我看準馬軍是色鬼,在巴陵各大青樓廣布眼線,才知馬軍差人往仙源樓訂下廂房,還指定要最當紅的小花花陪酒。你奶奶的,不來讚我精明,卻來懷疑我消息的可靠性。」

卓狂生不耐煩的道:「不要吵了!吵得我的心也亂起來。」

又笑道:「其實問題在我們三個都從未當過刺客,若有燕飛在,我們根本不用擔心。」

姚猛有感而發道:「小飛那傢伙真令人想念。」

高彥笑道:「這叫蜀中無大將,廖化亢先鋒:他奶奶的!有甚麼辦法?眼前論武功,以我們三人最強,只好由我們濫竽充數。」

卓狂生啐道:「如單論武功,小白雁便比你高明多了。真不明白你為何不讓小白雁一起來當刺客。」

高彥苦笑道:「皆因她從未殺過人,我更不想她的玉手沾上血腥,只好忍痛和她暫別片刻。」

姚猛一震道:「不好了!前面有燈光。」

撐船的其中一個兩湖幫兄弟應道:「禀告姚爺,那隻是巴陵的燈火。」

  卓狂生和高彥忍不住齊聲大笑。

姚猛以乾咳掩飾尷尬後,理直氣壯的道:「我這叫警覺性高,有甚麼好笑的,小心點才對嘛!」

高彥忍著笑道:「像你這般自己嚇自己,杯弓蛇影的刺客確是天下罕有,真後悔帶你來呢!」

卓狂生道:「不要笑小姚哩!明晚的刺殺必須快、狠、準,一擊不中,立即退走,勿要敗壞了我荒人的威名,否則我的天書會留下污點。 」

高彥深吸一口氣,道:「我會在旁為兩位大哥搖旗吶喊,到時請恕我這個低手幫不上忙,因為我也從未殺過人。哈!」

卓狂生和姚猛聽得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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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謝府風雲

  平城。

拓跋珪在內堂接見趕來的張袞,坐好後,張袞道:「中山方面敵人有異動。」

張袞受命專責偵察大燕首都中山的情況,定期向拓跋珪作報告,今次的報告卻比原定的日期提早了三天。

拓跋微笑道:「理當如此,敵人方面有何異舉?」

張袞道:「慕容垂以慕容會代替慕容隆守龍城,又以蘭汗代替慕容盛守薊城,而慕容會和慕容盛的兩支部隊,則返回中山。據探子的觀察,這兩支部隊均士氣昂揚,特別是慕容隆的龍城部隊,軍容鼎盛,是慕容垂本部外最精銳的部隊,人數在二萬人間,從未試過吃敗仗。」

慕容隆是慕容垂的兒子,由姬妾所生,被認為是慕容垂諸子中最有才能的人,但由於慕容寶手段圓滑,又懂結交慕容垂身邊的侍從寵臣,而慕容隆賦性耿直,故遠不如慕容寶般得到慕容垂的歡心。

拓跋珪啞然笑道:「不嫌太遲了嗎?若是上回是由慕容隆代小寶兒領軍來攻打盛樂,實勝敗難料,現在卻是錯恨難返。」

張袞道:「族主千萬勿掉以輕心,龍城兵團從未參與攻打我們的戰役,所以對我們全無懼意,且養精蓄銳,若與慕容垂的主力軍夾擊我們,我們恐怕抵擋不住。 」

稍頓續道:「慕容垂的兵力估計在五萬左右,加上慕容隆的龍城軍團,總兵力達七萬之眾,是我們兵力的兩倍以上。雖說我們有平城和雁門兩大重鎮互相呼應,可是如被慕容垂重重圍困,截斷盛樂與我們之間的聯繫,而敵人的補給可從中山源源不絕的送至,我們的形勢絕不樂觀。」

  拓跋珪露出深思的神色。

張袞道:「我們還有一個很大的弱點,就是邊荒集離我們太遠了,就算從水道趕來,也須十五至二十天的時間,且肯定瞞不過敵人的耳目,如在我們兩方會合前,被敵人截著,逐個擊破,會使我們陷於孤軍作戰的劣勢。」

拓跋珪苦笑道:「這正是我最頭痛的難題,荒人怎樣才可以發揮他們的作用呢?」

  張袞道:「族主請恕我直言。」

拓跋珪皺眉道:「說罷!我要聽的是真話而不是諂媚之言。」

張袞道:「慕容垂一向善於用奇用詐,像慕容永輸掉老命的一仗,便是被慕容垂所惑,慘中埋伏。現在我們據平城、雁門,目標明顯,令慕容垂可從容部署。兼且現在天寒地凍,頻下大雪,令我們難掌握敵人行踪。最怕是到敵人兵臨城下,我們方猛然醒覺,便悔之已晚。」

拓跋珪點頭道:「這個我明白。」

張袞嘆道:「我們真的不明白族主,為何不採取當日應付慕容寶之法,盡量避免與敵人正面交鋒,待敵人氣勢消滅之際,方全力反擊呢?如此主動將掌握在我們手上。」

拓跋珪微笑道:「不要憂慮,很快你們便會明白我的戰術。夜哩!早點休息吧!」

張袞告退後,拓跋珪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雖然他著張袞放心,事實上最擔心的人正是他自己。

今回紀千千是否仍能發揮其神奇探子的效用呢?他沒有半絲把握。慕容垂可不同慕容寶,兼之兵力遠在他之上,如果被慕容垂逼得正面硬撼,後果實不堪想像。

他忽然想著楚無暇,想著她動人的肉體,若再來一顆寧心丹,感覺會如何呢?

  建康。烏衣巷。謝家。

謝鍾秀所在的小樓仍透出燈光,這個天之嬌女已登榻休息,燕飛可聽到她發出的呼吸聲。伺候她的兩個小婢在下層為她以慢火煎藥,草藥的氣味瀰漫在外面的園林中。

燕飛藏身一棵大樹的橙杈處,可透窗看到謝鍾秀香閏內的情況,不由記起當日劉裕到小樓來見謝鍾秀的情景,心中百感交集,若當日謝鍾秀沒有拒絕劉裕,現在又會是怎樣的一個局面?

建康高門最著名的兩位美女,都分別與劉裕扯上關係,這是不是某種沒有人能明白的宿命呢?

謝鍾秀的呼吸大致上均勻平靜,但有時會忽然急促起來,情況令人擔心。燕飛直覺感到她的身體很弱,處於虛不受補的情況,他的真氣於這樣的情況下將派不上用場,得到的只會是反效果。

四個護院攜犬巡到此區內,還詢問小婢們謝鍾秀的情況,旋又離開。今夜謝府警衛森嚴,又有惡犬巡邏,但燕飛卻曉得對慕清流那級數的高手,再嚴密的警戒也起不到作用。

如何應付慕清流,燕飛仍拿不定主意。

若沒有倒李淑莊的計劃,他會覷準時機,全力出手,務求斬殺對方於蝶戀花下,予魔門最重的打擊。

不過即使他真的如此決定,動手的地方仍令他非常頭痛,如在謝府內進行,一來會驚動謝家上下人等,至乎桓玄方面的人,這麼一想,令燕飛更是投鼠忌器。以對手的智計,如若見勢不妙,抓起個小婢便足以令燕飛罷手。

可是如待他離府時才動手,又恐留他不住。只要想想慕清流的功夫接近向雨田,他便沒有絕對的把握。

較聰明的方法,似乎仍是只破壞對方的下毒之計,然後再憑靈應追踪慕清流,看看有沒有株除此人的良機。

慕清流此來並非要殺人放火,而是要偷偷向謝鍾秀施毒,讓謝鍾秀表面看來似是病情惡化,致玉殞香銷。所以慕清流絕不會動手傷害任何人。

而最方便害死謝鍾秀的方法,燕飛可以想到的就是把「瞞天恨」混進謝鍾秀服用的藥湯內去,便像桓玄毒殺親兄桓沖的手法一樣。

  就在此時,燕飛生出感應。

一道白影從林木間閃出來,到了小樓之旁。

燕飛收攏心神,斂去可發出任何令此人生出警覺的信息,凝神瞧去。

此人身材修長,高度比得上他燕飛,雖然是來幹見不得光的勾當,卻披上一襲在黑夜最奪目的白外袍,且舉止從容,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他看似一副漫不經心隨隨便便的樣子,還予人甚都不在乎的印象,但燕飛卻曉得小樓內以至遠近發生的事,沒有一點能瞞得過他。

  此人武功肯定是向雨田的級數。

只看直至他從暗處閃出的一刻,他燕飛始能生出感應,便知此人如何了不起。

小樓的下層處,一個小婢正把藥煲提起來,把藥湯注進碗內去。

慕清流別頭朝燕飛的方向瞧去,燕飛忙把雙目瞇成一線,同時看清楚他的尊容。

燕飛從未見過長相如此英俊奇偉的人,但他的英偉卻帶著一股從骨子透出來的邪異氣質,令人捉摸不定,莫測其深淺。

他的目光並沒有在燕飛藏身處停留,顯然沒有發覺燕飛的存在,掃視一匝後,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忽然筆直騰升,再一個翻騰,競穿窗進入謝鍾秀的閨房。

燕飛差些兒失聲驚呼,更後悔得要命。他本估計對方只會進入下層,然後製著兩個小婢,把「瞞天恨」投進藥盪裡,再弄醒兩個小婢,憑他的身手,保證兩個小婢回醒後完全不知道曾發生過甚麼事,只會以為被睡魔侵襲,稍有失神。

只恨此時悔之已晚,如果自己魯莽出手,慕清流可以先對付謝鍾秀,又或以她來威脅自己。

燕飛處於絕對的下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房內的慕清流。

慕清流正一步一步地往臥在榻子上的謝鍾秀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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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苦中作樂

燕飛的精神倏地提升至頂點,只要「魔門聖君」慕清流下手傷害謝鍾秀,他會不顧一切的向慕清流出手,直至分出生死勝負。

此時慕清流來到謝鍾秀臥榻之旁,在油燈的芒光照耀下,俯頭默默打量正在床帳內擁被而眠的謝鍾秀。

樓下的一個婢女,已端起藥盪,準備送往二樓去。

倏地慕清流轉過身來,且移到窗旁,目光投往夜空,燕飛可清楚看到他一臉欷獻傷感的神色,那絕不是假裝出來的,而是心有所感,情動於中,他本來平靜至近乎冷酷的眼神亦起了變化,閃動著令人難明的某種深刻的情緒。

小婢女足踏階梯的聲音於此時響起。

慕清流現出一個無比苦澀的神情,搖頭喃喃的念出一句話來,接著穿窗而出,不帶起任何風聲的落往地面,然後毫不停留地沒入園子的林木去,迅速去遠。

暗處的燕飛立即頭皮發麻,心神震撼,因為他已讀出慕清流喃喃自語的那句話。

燕飛生出不敢面對「現實」的軟弱感覺,可是眼前卻是無可逃避的現實。

慕清流念的是「天妒紅顏」四個字。

  他究竟看出甚麼來呢?為何竟放過下毒的良機?燕飛再沒有勇氣想下去,心亂如麻的等待登樓的機會。

屠奉三在宋悲風身旁坐下,道:「不用擔心,以燕飛的身手,若一意要逃走,幹軍萬馬也攔他不住。」

宋悲風苦笑道:「我不是擔心小飛,而是在想謝家的事。當年的情況我最清楚,安公真的不願出仕,更是旁觀者清,眼看著無後有王敦和蘇峻之亂,都曾一度攻人建康,使他明白晉室的政局是怎的一回事。」

屠奉三默默聽著、對舊主的緬懷,已成了宋悲風生活的一部分;而屠奉三對舊主桓玄,卻只有噬心的仇恨。

宋悲風嘆道:「王導便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安公平生最佩服的人,正是王導。在安公二十歲前,晉室一直是王導在執政,而即使在王導睿智寬達的施政下,背後痛恨他,密謀要轟他下台者仍大有人在,以此可見其餘,安公真的不願趟此渾水。兼且當時桓溫早露不馴之心,安公怎願捲入朝廷的激烈鬥爭裡?唉!當詔書送至東山,安公為此整天沒有說過一句話,可是當他決定接受後,卻從沒有退縮過。」

屠奉三明白宋悲風為謝安的這番辯解,是有感而發,針對建康批評謝安的閒言閒語而說的。因為謝安一派名士作風,即使棲遲東山期間,仍攜妓同行,故被認為「既然與人同樂,就不能不與人同憂」。言外之意,是他不能安於淡泊處約的生活。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

宋悲風慘然道:「安公肯出山是一種犧牲,不但葬送了逍遙自在的山林野逸生活,更令謝家成為眾矢之的。但他為的非是個人的榮辱,更不是家族的聲名地位,而是漢人的福祉、漢統的延續。幸好謝家除他外還出了個謝玄,致有現在的小裕,否則後果更不堪想像。」

屠奉三怕他太過傷情,岔開道:「當劉帥收拾桓玄,平定南方,宋大哥有甚麼打算呢?」

宋悲風雙目閃著奇異的光芒,沉聲道:「到甚麼地方去都好,我不想再留在建康,不想再聽到有關建康的任何事。」

屠奉三皺眉道:「離開建康只須舉腳便成,但想听不到建康的消息,卻不容易。」

宋悲風道:「到嶺南去又如何?那是安公生平最想遊居的偏遠異域。聽安公說,嶺南山水雄奇,四季如春,風光明媚秀麗,且遠離中土的戰爭亂事,人民自耕自足,實乃人間樂土。」

屠奉三愕然道:「原來宋大哥竟有避世退隱之心,小裕肯定對宋大哥這個決定非常失望。」

宋悲風道:「我自十五歲起便伺候安公,過慣了東山身心兩閒的隱逸生活,直到今天仍未習慣建康的煩囂。建康並不是我理想的居處,她是屬於你和小裕的。」

屠奉三搖頭道:「建康亦不適合我。」

宋悲風訝然注視他,奇道:「你不是已決定了追隨小裕,助他大展拳腳嗎?」

屠奉三苦笑道:「對永無休止的政治鬥爭,我早打心底生出倦意。幹掉桓玄後,我會趕往邊荒集去,參加荒人兄弟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

宋悲風忍不住問道:「之後呢?」

屠奉三現出落寞的神色,淡淡道:「之後?我倒沒有想過,也沒有氣力去想。」

  宋悲風聽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屠奉三振起精神,勉強笑道:「支持著我的,是對桓玄的仇恨。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桓玄已處處露出敗象。我不但清楚桓玄,更清楚劉帥,桓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任青堤也是清楚此點,所以才會來投歸劉帥。但很奇怪,即使現今大仇得報在望,我心中卻有人非物換的感慨。」

宋悲風點頭道:「我明白奉三的心事,因為過去了的再不能挽回。還是安公說得好,人世本就是苦海,而我們必須學懂苦中作樂之道,盡量令生命有趣一點。嘿!我不是擅於表達心中想法的人,只能以安公的話與奉三共勉之。」

屠奉三欣然道:「宋大哥又有甚苦中作樂的大計?趁小飛尚未回來,何妨說來一聽,讓我可與大哥分享樂趣。」

宋悲風苦笑道:「我本來並不打算說出來,皆因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但見你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這樣下去怎是辦法?唉!就告訴你吧!但你要為我守秘密,不可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包括小飛和小裕在內。」

屠奉三大訝道:「甚麼事這般嚴重,竟連燕飛和小裕都要瞞著?」

宋悲風雙目亮了起來,道:「當小裕平定南方後,我會向謝家求一個人,然後帶她往嶺南去,我可保證自己會永遠忘掉痛苦,這正是安公所說的『苦中作樂』的真義。」

屠奉三愕然道:「向謝家求一個人?聽老哥你的語氣,這個人該是個女子,對嗎?」

宋悲風微笑道:「真有你的!她便是當年我在謝家時伺候我的小婢,燕飛在建康昏迷百天,亦由她照顧。她是個人見人愛的可人兒。我一直沒在意她,因為她實在太年輕了,只有十七歲,我作她的父親足足有餘,疼愛她當然不在話下。」

屠奉三感到宋悲風此時的神態語調,與平日的他迥然有異,且愈說愈興奮,顯示他心情極佳,令屠奉三生出古怪的滋味。

愛情的力量竟真的是如此偉大嗎?竟可把一個人徹底的改造。看宋悲風便明白了。

屠奉三點頭道:「我明白那種感覺。事實上大哥一直對她有著特殊的好感,只是在苦苦克制自己,對嗎?」

宋悲風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我真的沒有你說的那種感覺,而是真的待她如真女兒。我著她伺候燕飛,是希望燕飛會看上她,帶她離開謝家。」

屠奉三不解道:「那宋大哥是何時對她動心呢?」

宋悲風道:「那是很後期的事了。當我決定離開謝家,小琦知道後,便來央我帶她一起走,說要永遠伺候我,被我斷然拒絕後,更哭得死去活來。 」

屠奉三沉吟道:「大哥拒絕她,是否認為她並非真的喜歡你,只是為求能離開謝家,故肯作出任何犧牲?」

宋悲風道:「由此可見我和奉三是非常不相類的兩種人,我想也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更沒有想過甚終生伺候與男女之情有關,如果我帶她走,會為她選擇如意郎君,讓她得到幸福和快樂。」

屠奉三老臉一紅,道:「我這是以小人之腹,度大哥你的君子之心。」

宋悲風啞然失笑道:「你既非小人,我也不君子。我壓根兒沒想過這方面的事,只因我當時認為小琦留在謝家,遠比跟著我浪蕩江湖好多了。謝家並不是個可怕的地方,人人以禮相待。」

又道:「順帶告訴你另一件事,是關於我的名字,『悲風』兩字是安公給我取的,他說我的命格太硬,這名字是以毒攻毒,說不定能收奇效。安公曾說過,我是那種天生只懂樂中尋苦的人,與他的苦中作樂剛好相反。」

屠奉三恍然道:「我一直奇怪大哥怎會改了個這般悲傷失意的名字,原來竟是安公的回天之術,如此說,命運該是可憑名字改變的了?」

宋悲風道:「我也曾向安公提出同樣的問題,他只笑說名字是命運的一部分,就再沒有解釋。」

屠奉三道:「大哥特別提起此事,是否因對離開謝家後的未來日子並不樂觀,所以不敢帶小琦一起離開,怕令她受苦呢?」

宋悲風欣慰的道:「奉三終於掌握到我的心意了,但我真的對她沒有半點佔有之心。」

屠奉三微笑道:「事實上我卻認為小琦早就暗戀著大哥,大哥雖不著意於男女之情,但大哥不論人才武功和性情,均是女兒家理想的選擇,只是大哥不自覺吧!小琦長期貼身伺候你,當然比任何人更清楚大哥的優點,也因而被大哥吸引。小琦對你的愛戀,是絕不用懷疑的。」

宋悲風啞然笑道:「你不用推波助瀾,因為再不需要。我第二次有與她獨處的機會,是當大姑爺戰死會稽,我護送大小姐返回謝家之時,在謝家逗留了一段時日。」

屠奉三真心的為宋悲風感到高興,興致盎然的追問道:「她再次央你帶她走嗎?」

宋悲風道:「她不但沒說過這些話,還比以前沉默了,但卻真的是無微不至的伺候我,所有心神都用在我日常的起居上,她的眼神令人心顫,也令我開始有感覺了。」

接著嘆道:「可是在那種今天不知明天事的形勢下,我怎敢要她跟著我呢?我那時對小裕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屠奉三同情的道:「換過是我,也不敢答應她甚麼。」

宋悲風道:「但很快事情有轉機,小裕施盡渾身解數,於絕境掙扎求存,與司馬道子暫時和解,希望便出現了,到我們佈局殺死乾歸,我便大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更堅信小裕終有一天能平定南方,繼續大少爺未竟之志。」

屠奉三道:「我只想知道大哥與小琦第三度獨處的情況,究竟是由誰提出來?」

宋悲風道:「我再次見到她,是陪小裕到烏衣巷去見大小姐,燕飛也有隨行。我和她在廳子一角閒聊以等候小裕,當時燕飛亦在。不知如何,當她說起謝家的瑣事,又或提及我在謝家時的舊事,我都生出很窩心的感受。便像聽著自己疼愛的小嬌妻,把日常平凡不過的事,變為充滿生趣的樂事,令我們之間的關係拉近了。由那一刻開始,我便暗下決定,如果將來形勢許可,我會帶她走。」

接著嘆道:「不過我仍會予她選擇的機會,不會硬要她嫁給我。」

屠奉三露出尊敬的神色,道:「在高門大族裡,六十歲老翁納十八歲的女子作妾,乃平常不過的事,難得大哥完全沒有習染高門這種風氣。」

宋悲風道:「因為我真的疼愛她,不想她不快樂。」

屠奉三道:「小琦正在待嫁之齡,你不怕謝家為她作主,許了給人嗎?」

宋悲風道:「對謝家的風尚規矩,我當然清楚,縱然是難以啟齒,我也厚顏向大小姐明示我的心意,請大小姐照拂。」

屠奉三大感興趣的道:「大小姐怎樣反應呢?」

宋悲風欣然道:「大小姐聽後非常歡喜,沒有多問一句的便一口應承,還說絕對同意我的決定。」

屠奉三讚了兩句謝道韞後,忍不住的問道:「之後宋大哥又如何和小琦說呢?」

宋悲風啞然笑道:「想不到奉三竟會關心我的事,這麼的想知道詳情,令我意想不到。」

屠奉三坦言道:「大哥是我最敬愛的人之一,不關心你關心誰呢?」

宋悲風笑道:「好吧!我便連這方面的事也告訴你。今回我到建康來,與以前返回建康的心情實有天淵之別,感覺上優勢已向我方傾斜,亦令我有勇氣向小琦作出保證。就在大小姐回來前,我找小琦私下說話,問她是否仍願意跟隨我,我可把她收作幹女兒。」

屠奉三愕然道:「你仍要試探她嗎?」

宋悲風道:「不是試探,而是真的讓她作出選擇。」

屠奉三現出感動的神色,道:「小琦如何回答呢?」

宋悲風一臉沉醉於回憶的神情,聲音轉柔,道:「她現出我從未見過既驚喜又害羞的表情,垂下頭去低聲的道:『小琦願意終生追隨宋爺、伺候宋爺,但卻不要作宋爺的干女兒,只願作宋爺的小妾。』」

屠奉三拍腿道:「成哩!恭喜大哥!」

宋悲風道:「我答她道:『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宋悲風會娶你為妻,永遠疼愛你,只對你一個人好,此生不渝。』」

屠奉三動容道:「這是最好的情話。」

宋悲風打量著他道:「好哩!聽過我苦中作樂的辦法後,你有甚麼感受呢?」

屠奉三歎道:「首先是精神大振,為大哥你高興。」

宋悲風道:「大丈夫立身處世,求的不外是事業和家室? 快樂與否,很多時都在一念之間,奉三切勿自尋悲苦,這人世便像老卓所描述的邊荒集般,充滿機遇,奉三萬勿錯過。」

屠奉三點頭道:「大哥的故事,乍看似是平凡不過,不知如何卻能深深的打動我,令我有很大的啟發。大哥放心吧!我會以大哥為榜樣。嘿!我還想問清楚一件事,就是劉帥和王淡真的關係。」

宋悲風皺眉道:「你為何想知道呢?此事似較適宜由你直接問小裕。」

屠奉三道:「他一直沒有向我提及有關王淡真的任何事,可知他不想說出來,所以我不想直接問他。」

宋悲風道:「知道了又如何呢?」

層奉三雙目亮起異芒,冷然道:「這會助我下一個重要的決定。」

  宋悲風訝道:「甚麼決定?」

屠奉三一字一字的沉聲道:「就是決定究竟是由我手刃桓玄,還是由劉帥親自下手。」

  宋悲風為之愕然。

屠奉三苦笑道:「我曉得劉帥的為人,若我堅持由我下手,劉帥無論心中多麼不願意,也會把這稱心快事讓給我的。」

宋悲風立即軟化,點頭道:「好吧!趁小飛尚未回來,我便把我所知的,全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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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笑談天下

燕飛從碼頭離開謝家,投進冰冷的河水里,他的心亦如秦淮水的冰寒徹骨。

  現實太殘酷了。唉!天妒紅顏,他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意。

  燕飛生出心碎的感覺。謝家是否被下了毒咒呢?

一艘輕舟從上游駛下來,到橫互燕飛前方時,竟停定不去,水流對她似沒有絲毫的推動力。

燕飛暗嘆一口氣,從水中一躍而出,輕鬆的落到船頭處。

坐在艇尾的「魔門聖君」慕清流平靜的注視著他,唇角掛著一絲笑意,船槳打入水里,艇子立即轉彎,掉頭逆流而上。

燕飛正對慕清流作出新的評估,因為他能對燕飛的精神生出感應,武功已絕對的是屬於向雨田的級數,今夜惡戰難免。自己如能幹掉他,魔門勢將崩潰。

  可是?可是自己真能狠得下心腸這麼做嗎?自己的生父也是魔門的人。

  燕飛淡淡道:「收手吧!」

慕清流沉聲道:「鬼影是不是已栽在燕兄手上?」

  燕飛坦然點頭。

慕清流續下去道:「燕兄曉得我是誰嗎?」

燕飛知瞞他不過,微笑道:「慕兄你好。」

慕清流苦笑道:「淑莊太不小心了,竟沒料到會有如燕兄般的高手在暗裡監視她,遂被燕兄跟踪至慕某人藏身的畫舫,且聽得我們要對付鍾秀小姐的計劃。我感應到燕兄的一刻,已心中奇怪,如果燕兄是負責保護鍾秀小姐,怎會讓我接近她呢?多謝燕兄坦白相告,解開我的疑團,其時燕兄誤以為我只是下毒,到發覺我直闖鍾秀小姐的香閏,方提高警戒,也令慕某人察覺到燕兄正窺伺一旁。燕兄果然名不虛傳,竟能瞞過慕某。」

燕飛聽得頭皮發麻,此人才智之高,腦筋的靈活,絕不在他所認識的任何智士之下。幸好自己沒有隱瞞,否則會被他小覷,便不利要進行的「好言相勸」。

慕清流便像向雨田,會看不起才智輿他不相稱的對手。

小艇在慕清流輕搖櫓槳下,緩緩逆流而上,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們是建康的名士,正游河談心。

今次慕清流忽然現身與燕飛相見,令事情的發展,到了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地步,誰也沒法逆料將來的可能情況。

燕飛嘆道:「慕兄收手吧!懸崖勒馬,尚可保持魔門的元氣。」

慕清流大訝道:「究竟是否我的錯覺,我竟感到燕兄的誠意?燕兄竟關心我聖門的盛衰嗎?燕兄為何不像其它所謂的正道人士般,視我聖門中人為人人得而誅之之徒?請燕兄指點。」

燕飛直覺感到慕清流是可講理的人,而非蠻纏的冥頑之輩。平靜的道:「在這大亂的時代,甚麼正邪之道的界線已變得模糊不清。成則為王,敗則為寇,沒有甚道理可講。不過桓玄敗像已露,慕兄若明知不可為而為,只會令貴門陷入絕境,動輒落得全軍覆沒的命運。」

慕清流凝望他好半晌後,點頭道:「燕兄這一番話語重心長,言辭懇切。不過慕某卻不同意燕兄的看法。桓玄兵力達十二萬之眾,戰船超過四百艘,且據有如建康般的堅城作據點,又佔有大江上游之利,擁巴蜀雄厚的物資作後盾,兼得建康高門的支持,縱然一時不能奈何劉裕,但如相持不下,吃虧的始終是劉裕,對嗎?」

燕飛迎著河風深吸一口氣,從容道:「表象確如慕兄所述,但慕兄卻忽略了貴方最大的破綻弱點,就是選擇錯誤,挑了桓玄,而此人根本難成大器。」

慕清流微笑道:「桓玄是否帝皇之材並不重要,只要他肯接受我們的意見,劉裕必敗無疑。」

燕飛淡淡道:「桓玄肯接受你們的意見嗎?」

慕清流輕輕道:「桓玄害怕了!」

燕飛皺眉道:「慕兄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慕清流道:「全賴你們大力幫忙,先後兩次派船突破建康的江防,令桓玄再不敢倚賴其自身的手下。現在桓玄已把建康的水防交給我們,如你們再派人闖關,肯定吃不完兜著走。」

燕飛心中暗懍,曉得魔門確有一套具高效率的傳訊系統,故慕清流能把握於不久前發生的事。

道:「慕兄不但高估了桓玄,更低估了劉裕。桓玄兵力雖達十二萬之眾,莉州軍亦是精銳之師,但自桓玄進占建康後,戰線拉長,兵力也由集中變分散,根本無力捍衛漫長的大江水道和沿江的十多個重鎮。讓我透露一個消息,兩湖幫仍保存一半的實力,且萬眾一心要為聶天還復仇,當巴陵重入兩湖幫之手,江陵便岌岌可危,慕兄認為桓玄可應付一場兩條戰線的戰爭嗎?甚麼上游之利、巴蜀之資,將再不存在。」

慕清流啞然笑道:「燕兄勿要唬我!兩湖幫群龍無首,人心渙散,再難捲土重來。且巴陵有我們的人在主持,絕不會讓兩湖餘孽有東山復起的機會。」

燕飛淡然自若的道:「聖君似乎算漏了一個人,而此人正是兩湖幫能捲土重來的關鍵人物。」

慕清流拍腿苦笑道:「燕兄是指小白雁嗎?她現在是否在兩湖呢?」

燕飛道:「你在巴陵的人竟掌握不到這個消息,可見已陷於被封鎖孤立的劣境,如果我沒有猜錯,巴陵陷落的消息會在十天內傳到建康來。」

慕清流有點意興闌珊的道:「我害怕的情況終於出現了,不過只要我們守穩江陵,當可壓得兩湖幫不敢進入大江。憑他們的實力,理該無法影響大局。」

燕飛聳肩道:「但從另一個角度去看,你們必須調重兵往巴陵,如此則大幅抽薄建康的軍力,假如廣陵落入劉裕之手,你們敢對他展開全面的反擊嗎? 」

慕清流凝視燕飛,不解道:「燕兄是真的想說服我,要我收手嗎?我真的不明白。唉!我不明白的事多著哩!例如我絲毫感應不到燕兄的敵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們不是勢不兩立的嗎?」

燕飛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慕兄因何在此等候在下?」

慕清流灑然道:「燕兄此問大有深意。表面看來,我當然是希望能擊殺燕兄,但若我真的要殺燕兄,絕不會挑秦淮河作戰場,更不會予燕兄公平決鬥的機會。」

接著現出醒悟的神色,淡定的道:「因為燕兄的忽然出現,令我生出危機四伏的感覺。」

燕飛心叫不妙,此人才智之高,還在他原先的估計之上。如被他察破對付李淑莊的大計,會令他們陣腳大亂。

慕清流忽又道:「向雨田在燕兄眼中,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他這兩句話突如其來,令燕飛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不過如不坦誠相告,會破壞他們目下間微妙的氣氛,令交談難以繼續下去。

道:「我初見慕兄之際,便忍不住拿向雨田來和慕兄比較。慕兄明白我的意思嗎?」

慕清流點頭表示明白,道:「不瞞燕兄,向雨田是我最想見的同門,我亦非常欣賞他這個人。像向雨田這種人,自有其超卓的識見和獨特的性格,不受任何門規約束,亦不想有任何束縛,便像他的師傅墨夷明。不過向雨田確有獨立特行的資格,鬼影便曾親口向我說過,除非我肯與他連手對付向雨田,否則他沒有把握對向雨田執行門規。」

燕飛愕然道:「向雨田若聽到慕兄這番話,會生出知己之心,且非常高興。」

此時小艇駛入燕雀湖,慕清流收起船槳,任由小艇隨波飄蕩。

慕清流微笑道:「我本來的姓名非是慕清流,這是我到建康後取的名字,以示我對名士文化的欣賞。不過能被我看得入眼的名士寥寥可數,他們均是真正的名士、高門裡的清流,謝安則於我欣賞的名士中高踞榜首,所以我不願傷害鍾秀小姐的心意,是絕對發自真心。」

想起謝鍾秀,燕飛的心直沉下去,嘆了一口氣。

慕清流仰望星空,籲一口氣的悠悠道:「謝氏家風,確是令人景仰,其名士家風、莊老心態,恰是整個名士傳統的結穴和落脈,雅人深致。但謝家子弟又不能不出仕、為官、固位,否則其風流意韻便無所附麗,也令其家史更多彩多姿,起伏跌宕,恰正反映了整個大時代的傳承、遷變和消亡的過程。唉!我今夜太多感觸了,是否因我已嗅到失敗的氣味?」

燕飛湧起與知心好友深談的古怪滋味,道:「貴門不是為求奪權,不擇手段嗎?但我怎樣也感覺不到慕兄是這種人。」

慕清流目光回到他身上,徐徐道:「或許終有一天,我會和燕兄作生死決戰,但絕非今夜。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直至此刻,我仍沒法對燕兄動殺機,不但因為我仍沒法掌握燕兄的深淺,更因為我對燕兄生出親近之心,這令我明白為何向雨田會成為燕兄的伙伴和朋友。」

燕飛欣然道:「這是不是表示慕兄認為我的提議,有商量的餘地呢?」

慕清流凝望他好半晌後,道:「燕兄可否坦誠賜告,為何這般關懷我聖門的盛衰榮辱呢?燕兄大駕在此,已顯示燕兄掌握到這場換朝之爭的成敗關鍵,令我生出懼意。燕兄放心說吧!我是會為燕兄嚴守秘密的。」

燕飛道:「我想先弄清楚慕兄是怎樣的一個人,還有貴門的其它人,會否挑戰慕兄的決定呢?」

慕清流啞然笑道:「燕兄的要求很公平,我既要知道燕兄的秘密,當然要先透露自己的底細。坦白說,我和燕兄間誰高誰低,對大局已是無關痛癢。即使我能殺死燕兄,影響的只是拓跋珪與慕容垂間的鬥爭,絕不能左右南方局勢的發展,反只會便宜了南方的勝出者。」

燕飛點頭道:「慕兄看得很透徹。現今南方的情況,等若箭已離弦,只看能否命中目標。當巴陵重入兩湖幫之手,廣陵則被劉裕攻占,慕兄當曉得我非是虛言恫嚇。」

慕清流淡淡道:「燕兄為何獨不提建康的情況,是否有些事是你不想提及的,以免引起我的警覺呢?」

燕飛心叫厲害,和這人說話須非常小心,一個不留神,又或故意忽略某一方面的事,都會惹他懷疑。幸好李淑莊隻字不提關長春,否則怕他早猜到他們的倒莊大計。

燕飛道:「在建康我們之間的情況,可以近身搏擊來形容,大家都要展盡渾身解數,不容有失,有些事不便說出來吧!」

慕清流苦笑道:「這正是我生出危機感的另一原由,令我害怕的地方,就是我們在明,你們在暗,主動權已落入你們的手上。」

燕飛道:「我很欣賞慕兄的坦白,令我對聖門大為改觀。」

慕清流沉吟片刻後,道:「事實上我和向雨田都可說是聖門的異種,向雨田之所以會這樣,皆因他的師傅退隱沙漠後,專志修練敝門秘傳的大法,再不過問敝門的事,所以培育出來的徒弟,對敝門沒有歸屬感。而我的情況卻不相同。敝門又可分為兩派六道,其它門派的名稱恕我不便透露,但我所屬的派系花間派,不論武功心法,均在敝門中另闢蹊徑,故培養出來的傳人亦與其它派道傳人迥然有異,對事物更有另一套看法。至於我個人的決定,是否可作為敝門的決定,那就是要看事情的緩急輕重,如是關係到爭天下的鬥爭,那各派道當有自行決定的權利。如果我認為事不可為,會向其它派道發出全面徹退的指示,至於他們是否遵從,則不是我可以管轄的事。這麼說燕兄滿意嗎?」

燕飛默然片刻,然後輕描淡寫的道:「慕兄這般坦白,我也不瞞慕兄,墨夷明正是我燕飛的生父。」

以慕清流的修養,仍忍不住失聲道:「甚麼?」

燕飛道:「此事慕兄須為我嚴守秘密,這是我不願讓人曉得、至乎不願提起的事。現在慕兄該明白為何我會與向雨田成為夥伴好友,因為我們可以完全信任對方。」

  慕清流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燕飛嘆道:「你們是沒有機會的,關鍵處在桓玄,而桓玄根本不是劉裕的對手,形勢的發展,會令慕兄再不懷疑我的看法。收手吧!只有急流勇退,方可保持貴門的元氣,我實不願貴門毀在我燕飛手上。這是個成者得到一切,敗者輸掉家當的遊戲,中間沒有絲毫轉寰的餘地。如果慕兄堅持戰至最後一兵一卒,我只好用盡全力來打擊貴方,再不講甚麼人情淵源,因為我再沒有選擇。」

慕清流深吸一口氣道:「聽燕兄的語氣,對如何打擊我們,早已成竹在胸。」

燕飛道:「慕兄是因測不破我們的手段,致生懼意,對嗎?」

慕清流雙目精光閃動,沉聲道:「我們可否立下賭約,假如巴陵、廣陵確如燕兄所料,在十天內陷落,我立即向敝門發出全面撤退的指令,但如果燕兄所料有誤,燕兄則須退出南方的紛爭。」

燕飛想也不想的道:「三日為定。」

慕清流動容道:「原來燕兄對自己的猜想竟有十足的把握。」

燕飛道:「慕兄不是想反悔吧?」

慕清流苦笑道:「我們曾要求桓玄讓我們負責鎮守江陵,那便可以兼顧巴蜀和兩湖的形勢發展,豈知卻給這蠢貨一口拒絕。而燕兄提出的,正是我們最害怕會出現的情況。若讓形勢發展至那種田地,我們若仍不懂收手,便像桓玄般愚蠢。」

燕飛欣然道:「慕兄確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智者。」

接著又道:「我們今夜能在此談笑,正表示我們進入短兵交接的階段,慕兄將會對我們進行全面的反撲,我們當然也不會留手,情況的發展,再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了,慕兄有想過這方面的問題嗎?」

慕清流嘆道:「燕兄在建康的部署,我完全猜不著摸不透,燕兄指我能全面反撲,實在太抬舉我了。」

燕飛微笑道:「以慕兄的才智,雖或未能猜到我們行事的細節,但總能掌握大概。桓玄之所以能輕取建康,全賴建康高門的支持。一旦桓玄失去高門的支持,桓玄也完蛋了。我們就算不作任何事,當桓玄逐漸暴露他的豺狼野性,將會失去高門的心,而目下形勢正依這方向發展,誰都難以改變。」

慕清流皺眉道:「燕兄為何有這番話呢?」

燕飛正容道:「我的意思是桓玄必敗無疑,慕兄愈早收手,愈能保持貴門的實力和元氣。燕某之言至此已盡,希望慕兄好好考慮。」

慕清流道:「如我不能堅持直至賭盤開局,如何向門人交代?燕兄的好意心領了,我仍會留在畫舫,燕兄若想找我說話,我慕清流無任歡迎。」

燕飛一聲長笑,翻身投進湖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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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選擇之權

燕飛在宋悲風身旁坐下,訝道:「奉三到哪裡去了?」

宋悲風答道:「他踩李淑莊的線去了。如何?」

燕飛道:「我見過大小姐,唉!」

宋悲風色變道:「大小姐出事了嗎?」

燕飛露出沉痛的神色,道:「大小姐精神是差一點,但卻沒甚麼大礙。問題出在孫小姐身上。」

宋悲風難以置信的道:「不會吧?孫小姐還這麼年輕,而且一向體質不錯。」

燕飛道:「我們都要堅強起來,面對這殘忍的事實,據大小姐說,孫小姐自聞得淡真小姐的死訊後,自責極深,身體亦不住轉壞,積憂成疾,她認為自己須為淡真之死,負上不可推卸的責任,最近更曾多次昏倒,令人擔心。」

宋悲風的臉色難看至極點,兩唇顫震,說不出話來。

燕飛道:「心病還需心藥醫。大小姐和我的看法相同,孫小姐心中的如意郎君肯定是劉裕無疑,只要劉裕能現身她眼前,向她求婚,說不定她會霍然而愈。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宋悲風憂心如焚的道:「你的真氣對她也不起作用嗎?」

燕飛道:「我的真氣雖能減輕她的苦楚,卻有點像飲鴆止渴,當下一次病發時,大羅金仙也救不到她。」

接著沉聲道:「所以在那情況發生前,劉裕必須來到她身邊,再看老天爺的意旨。」

宋悲風苦惱的道:「可是小裕現在怎可分身?」

燕飛道:「便讓小裕自己作出選擇和安排,但如果我們不給他這個選擇的機會,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們。」

宋悲風愁眉深鎖的道:「大小姐……唉……大小姐怎麼看這件事?」

燕飛道:「她的表現很奇怪,表面看相當冷靜,又或許是哀莫大於心死;只說生死有命,我們必須以平常心面對。」

宋悲風慘然道:「謝家究竟走了甚麼厄運?為何會變成這樣子的?」

燕飛道:「大小姐還說了些奇怪的話,她說離開也好,離開便再不用受苦了。」

宋悲風乏言以對,好一會後,現出一個堅決的神色,道:「我現在立即趕去京口,向小裕報告孫小姐的情況。小飛你說得對,我們必須把選擇權交在他手上。」

屠奉三回到秘巢,已是三更時分,燕飛仍呆坐廳子裡,神情木然。

屠奉三於他身旁坐下道:「發生了甚麼事,為何你這般的神情?」

燕飛把謝鍾秀的情況說出來,嘆道:「誰都沒料到孫小姐的情況如此嚴重,都是謝混那小子不好,與孫小姐最憎恨的桓玄眉來眼去,氣苦了孫小姐。有關謝混的事我都瞞著宋大哥,怕他告訴小裕。因為小裕一向對謝混印像極差,如果孫小姐出了事,小裕會遷怒謝混,說到底謝混也是身不由己。」

屠奉三沉聲道:「劉帥絕不可以到建康來,太危險了。而且北府兵不可一日無他,他不在,會令軍心不穩。」

燕飛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想法,更清楚你的想法有道理。如果我是劉裕,我會不顧一切到建康來見孫小姐一面。既然我自問會這做,好應該也讓劉裕有選擇的機會。」

屠奉三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後才道:「我是太過講功利了。對!我給你說服了。何況有你燕飛貼身保護劉帥,至不濟也可以溜之天天。 」

燕飛道:「我還有一件至關緊要的事告訴你,我剛才不但見過那聖君,還與他立下賭約。」

  屠奉三失聲道:「甚麼?」

燕飛把情況詳細道出,只瞞著自己乃墨夷明之子這個環節,當屠奉三聽畢,忍不住長呼一口氣,以紆緩心中緊張的情緒,道:「事情竟會如此急轉直下,真教人意想不到,此事究竟於我們有害還是有利呢?如果你輸掉賭約,豈非不能插手南方的事?」

燕飛答道:「如果我們不能在十天內分別奪得巴陵和廣陵的控制權,這場仗的勝負也已清楚分明。小裕兩次派船隊闖關,正是深知奪取巴陵的重要性。而廣陵一向是北府兵的根據地,只要小裕能於敵人陣腳未穩之際發動,肯定可以成功。」

屠奉三不解道:「我真的不明白,現時我們佔盡上風,大有機會把魔門連根拔起,去此心腹禍患,為何燕飛你不但肯放他們一馬,還冒上輸掉賭約之險,似乎劃不來吧!」

燕飛道:「你可知桓玄因今夜北府兵艦隊闖關之事,已把建康的江防交由譙奉先負責,由此可見當桓玄覺察到失敗的可能性,會轉而倚賴譙縱和譙奉先,如果情況發展至這個地步,對我們將非常不利。慕清流此人才智高絕,又懂掌握時勢,儘管我們能擊敗他,也必須付出沉重的代價。」

屠奉三道:「可是慕清流明示譙縱可以不遵從他的命令,縱然我們贏得賭約,仍未能得到我們應有的成果。」

燕飛道:「只要慕清流肯退出,餘子豈還足道?」

屠奉三苦笑道:「我說不過你哩!」

  又問道:「任後呢?」

燕飛道:「她或許已上床就寢,又或出去辦事了,誰知道呢?」

  屠奉三以苦笑回報。

燕飛問道:「你不是去偵察李淑莊的情況嗎?有甚麼收穫?」

屠奉三道:「白走了一場。我依王弘的指示,潛進她在淮月樓附近的華宅,卻尋不到她的踪影,然後再到淮月樓去,但她亦不在那裡,」

燕飛道:「你沒試過到江湖地去找她嗎?她似乎對園內臨淮的小亭情有獨鍾,愛到那裡去。」

屠奉三略作沉吟,有點難以啟齒的道:「我們是否仍須要繼續進行對付李淑莊的計劃呢?」

燕飛凝視他好一會,微笑道:「屠兄是否對李淑莊生出憐香惜五之心呢?」

屠奉三歎道:「她的確是動人的尤物,魅力十足。不過話是這麼說,但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倒莊大計必須繼續下去,個人的感覺並不重要。」

燕飛道:「我卻有另一個想法。」

屠奉三精神一振的問道:「甚麼想法?」

燕飛道:「春江水暖鴨先知,你道現時在魔門之中,撇開慕清流不論,誰是最先察覺到桓玄已顯敗象的人呢?當然是李淑莊,對嗎?桓玄的急於稱帝,肆意踐踏司馬氏,又對謝鍾秀顯露野心,加上施政紊亂,待人至嚴,律己不力,必令建康高門生出離心,而李淑莊會直接感受到這方面的壓力。以魔門中人的行事作風,李淑莊肯作桓玄的陪葬品嗎?」

屠奉三皺眉道:「你令我想到另一個危機,假如李淑莊曉得事不可為,還買我的丹方乾甚麼?最聰明的方法是挾財而遁,等待另一個時機。」

燕飛道:「若真給小裕取桓玄而代之,還有甚麼等待時機可言?只要小裕一天在位,魔門肯定全無機會。」

屠奉三道:「我給你弄胡塗了,你究竟想說甚麼呢?」

燕飛道:「我只是分析李淑莊的心態,或許我看錯了,誰說得定呢?慕清流曾流露出意興闌珊的神情,恐怕便是因得悉建康高門對桓玄的支持正不住的減退。對付李淑莊的計劃仍要進行下去,但分寸要由你拿捏掌握。假設我們成功贏得賭約,而李淑莊亦肯依慕清流的指示撤退,我們當然可以放李淑莊一馬。」

屠奉三精神大振道:「既有選擇的自由,我的心情好多了。」

燕飛道:「屠兄是不是對李淑莊心動了。」

屠奉三苦笑道:「心動有啥用?像李淑莊這種背景出身的人,絕不會輕易對人動情,更何況是貪財好色的關長春。我從她眼中,只看到鄙視不屑的神色。 」

燕飛道:「男女間的事很難說,看看任後便明白。其它由老天爺安排如何?」

屠奉三道:「形勢的發展確是出人意表,為免夜長夢多,我打算明晚去見李淑莊,看她是不是有作交易的誠意。如果她出手殺我,我們的倒莊大計也完蛋了。」

燕飛道:「就這麼辦。一切待明天再說,明天再想。」

  廣陵。午後時分。

劉裕在孔老大和魏泳之左右相伴下,進入倉房,正在那裡候命的二百多個北府兵兄弟全體起立,但卻沒有弄出任何聲音,每個人雙目都閃動著興奮和期待的光芒。

劉裕含笑立定,道:「請孔老大來和我們說幾句話。」

孔老大嚇了一跳,忙道:「劉帥說笑哩!我有甚麼資格說話?」

魏泳之欣然道:「劉帥說誰有資格,誰便有資格,何況你是我們北府兵最愛戴的龍頭老大,老大你就隨便說幾句為眾兄弟打氣吧。」

孔老大見人人點頭,登時感到大有面子,他也是見慣場面的人,道:「劉帥吩咐,孔某怎敢不聽說聽道?就來說說我的心情,我感覺輕鬆,一點都不緊張,因為劉帥和他的北府兵兄弟來了。」

眾人均露出笑容,卻不敢笑出聲來,怕驚動敵人。

此倉位於孔老大的一所華宅後院,本為糧倉,現在搬空了來藏兵。此宅鄰近帥府,以之作突擊的據點,佔盡地利。

魏泳之笑道:「孔老大對我們有信心是有道理的,因為回到廣陵,我們蒙上眼睛,也懂得怎樣走進帥府,宰掉桓弘,打贏這場仗。」

眾人握拳擊往上方,以此無聲的方法,表現心中的激動和必勝的信心。

孔老大道:「輪到劉帥開金口哩!」

劉裕從容微笑道:「我們的秘密入城行動,比原定的二天時間快了一半,也令我們不單可提早一天發動,更有足夠的時間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孔老大道:「我們也準備就緒,只要看到劉帥在帥府放出煙花訊號,立即在全城發動,保證敵人被我們殺個措手不及。」

劉裕連叫了幾聲「好」,方油然道:「敵人會於黎明前換防,我們就於換防的一刻依計劃攻入帥府,大家都清楚所有的安排了嗎?」

眾人紛紛點頭,情緒愈趨高漲,士氣昂揚。

劉裕道:「今回是天助我們,據消息顯示,桓玄已派出吳甫之和皇甫敷兩人,率領二萬荊州兵,正從水陸兩路往廣陵來。不過他們將會發覺是白走一趟,因為廣陵已回歸原主。」

如果情況容許的話,眾人肯定會發出震倉的喝采聲。

劉裕道:「兄弟們好好的休息,享用隨身帶來的干糧,但心裡勿要怪孔老大招待不周,因為他是有苦衷的,怕忽然大批的買糧,又酒又肉,會打草驚蛇。 」

眾人忍不住笑起來,又不能出聲,表情不知多趣怪,更忍笑忍得非常辛苦。

魏泳之拍拍劉裕肩頭,表示是時候離開了。

劉裕再說了幾句激勵的話,這才和孔老大和魏泳之離倉。

返回主宅途上,劉裕道:「現在一切準備妥當,桓弘方面情況如何?」

孔老大不屑的道:「桓弘這種紈挎子弟,根本難當大將之才,今早還和人到郊野打獵作樂,茫不知大禍即至。」

魏泳之道:「幸好我們發動得早,如讓吳甫之和皇甫敷兩人率軍抵達廣陵,會是另一個局面。此二人向得桓玄寵信,是有真材實料的大將。」

劉裕微笑道:「如果現在坐在帥府內的不是桓弘,而是吳甫之或皇甫敷其中之一,鹿死誰手,尚未可預料。」

孔老大道:「桓玄疑心極重,只信任其族的人,遂予我們可乘之機。」

劉裕問魏泳之道:「通知了無忌嗎?」

魏泳之道:「一切辦妥。無忌的大軍會於明早天亮時從水路攻至,保證敵人望風而潰。」

  劉裕朝孔老大瞧去。

孔老大忙道:「當我的人見到煙花傳訊,城內的兄弟會立即佔奪各大糧倉,城外埋伏的兄弟則設法奪船,既然是免費的,當然設法多取幾條船哩! 」

魏泳之興奮的道:「劉帥想出來的辦法,確是精彩,當最後一個兄弟成功混進城裡來,我便曉得勝券在握了。」

此時抵達主宅正廳的後門,劉裕止步道:「建康的情況如何?」

魏泳之笑道:「剛得到來自建康的消息,桓玄今早已受封為楚王,並把白痴皇帝遷往皇城外的永安宮,令朝野震動,現在誰都認為桓玄會於數天內登基。」

孔老大問道:「建康高門對桓玄的所作所為,有甚麼反應?」

魏泳之道:「有關建康高門對此事的態度,我們仍未收到消息。不過不用打聽也可知道大概。桓玄太快露出真面目了,好像完全不曉得自己陣腳未穩,當他曉得廣陵落入我們手上,才會清楚自己的想法是多麼的天真。」

劉裕沉聲道:「他仍不會夢醒,只會著吳甫之和皇甫敷兩人緊守廣陵和京口的上游,希望可以繼續作他的帝皇夢。」

孔老大道:「有個兄弟剛從無鍚回來,據他說天師軍正大舉反攻,目標極可能是海鹽,形勢相當緊張。」

劉裕大喜道:「徐道覆這是自尋死路。」

魏泳之皺眉道:「我卻怕朱序和劉毅不是徐道覆的對手,能守穩海鹽已相當不錯了。」

劉裕道:「如果我沒有必勝天師軍的把握,怎敢抽身回來?放心吧!與天師軍最後決勝的指揮者並不是朱序,而是蒯恩,此人不但精通兵法,且謀略過人,臨機應變的能力更是超人一等,且有智士為他策劃籌謀,肯定可輕易收拾徐道覆,最妙是徐道覆並不曉得對手不是朱序而是蒯恩,只是此點,已足可令徐道覆部署失誤,到錯腳難返。」

魏泳之露出佩服的神色,道:「虧我和無忌還一直在擔心海鹽的情況,原來劉帥早成竹在胸。」

孔老大喜道:「如果能把海鹽的部隊抽調回來,我們實力將大增。」

劉裕道:「就算擊潰天師軍,海鹽的部隊仍然動不得,否則必然亂事再起。不過我會調兩個人回來。」

魏泳之訝道:「調哪兩個回來?」

劉裕道:「一個是劉毅,他和建康高門年輕一輩關係良好,我們進占建康後,有他為我們籠絡建康高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另一個人叫劉穆之,此人學富五車,遍遊天下,是有實學的智者,有他為我作主簿負責文章之事,釐定治國之策,事過半矣。」

孔老大和魏泳之為之嘆服,亦只有像劉裕般高瞻遠矚者,方配作他們的最高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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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共嘗丹方

在夕照下,李淑莊的倩影出現在屠奉三的眼前。

華衣麗服的打扮,更突顯她某一種難以形容的氣質,令人倍受吸引想去親近她,但又不敢冒犯放肆,怕遭她鄙視。屠奉三更曉得她的危險性,知她是有致命毒刺的怒放鮮花,集美麗和死亡於一體。

她神情木然坐在江湖地的臨淮小亭內,秀眸一片茫然,凝望著對岸的宏偉城景,部分房宅已亮起燈火,在呼嘯的寒風裡,這個南方最偉大的城市,透出一種難言的滄桑感覺。

屠奉三登上小崗,心忖她不在淮月樓打點生意、招呼賓客,卻到這裹來呆坐,又不用婢女貼身伺候,顯然是心事重重,想獨自思量。

  她有甚麼心事呢?是否已察覺到形勢不妙,勝利已向劉裕一方傾斜?

到屠奉三在石桌另一邊坐下,李淑莊才往他瞧去,對他的突然出現沒有露出半點訝色,像大家早約定了似的。尤令人詭異的是桌面不但有壺酒,且有兩份飲酒的器皿,像是特為屠奉三而設的。

屠奉三再次從她眼中尋到一閃而逝的鄙夷神色。心中奇怪,難道專以色相誘人者,最看不起好色的人嗎?壓下心中波動的情緒,屠奉三沉聲道:「夫人你好!」

李淑莊輕嘆一口氣,道:「你怎曉得尋到這裡來呢?」

屠奉三心中懍然,與這美女交手絕不能輕忽,一個錯失,之前的努力會盡付東流。嘿然道:「事關本人的生死,關某當然做足工夫,否則到死都會是一個胡塗鬼。」

李淑莊目光離開他,投往長流不休的秦淮河,漫不經意的道:「任後是不是身在建康?」

此時天色隨夕陽的引退,暗黑下來,眉痕的新月,現身在浮雲的間縫裡。

屠奉三淡淡道:「任後的事,從不到我去管,我亦管不著。」

  李淑莊再嘆一口氣。

屠奉三忍不住問道:「夫人為何-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李淑莊沒有向他望去,喃喃道:「你這是關心我嗎?」

任屠奉三事前如何猜想,心理如何準備充足,也沒想過與李淑莊會扯到這種話題上,登時湧起古怪的滋味。苦笑道:「夫人是我最後一個賺大錢的機會,我當然關心我交易的對手哩!更擔心著會不會把小命賠進去。」

李淑莊仍不肯朝他瞧過去,輕描淡寫的道:「不是財色兼收嗎?」

屠奉三不自禁地心癢起來,旋又把慾火硬壓下去。同時心中奇怪,自年少初戀的慘痛經歷後,他對美女已是心如止水,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只有紀千千能令他心動,但那種感覺是仰慕之情遠大於愛欲之念,但不知如何,這危險的魔門之女,卻能觸動他深心中密藏的某種情緒,令他心中漣漪蕩漾。

嘆道:「我關長春雖然愛女色,但更愛自己的小命。當我趕來建康時,確有財色兼收的心,可是見識過夫人的手段後,我不得不重新思量自己的想法,是否愚不可及?」

李淑莊平靜的道:「我們不是說好由你餵我春藥,再任你施展挑情的手法,然後合體交歡嗎?為何忽然又大打退堂鼓呢?」

屠奉三差點想立即撤退,此女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實有無比的挑逗性和誘惑力,配合她平靜的神情,對他生出強烈的衝擊。以媚術論,李淑莊絕不在任青堤之下。

屠奉三摒除妄念,冷然道:「夫人勿要耍我了,關某人這個提議,只是為試探夫人的心意,如果夫人只是要丹方不要我的命,根本不會答應。」

李淑莊終於往他瞧去,雙目異芒大盛,盯著他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仍要來見我?是否嫌命長了?」

屠奉三大感頭痛,這個女人確實非常難應付。一邊回敬她凌厲的眼神,一邊答道:「因為我不想白走一趟,今夜來見夫人,正是要弄清楚夫人的心意。現在只要夫人一句話,我關長春立即拂袖而去。」

李淑莊似又軟化下來,柔聲道:「我又怎捨得讓你走呢?」

目光重投河水,雙目透射出惘然的神色,輕輕道:「這兩天我不時湧起取消我們之間交易的念頭。這麼辛苦幹甚麼,又為了甚麼?有時我真的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對著自己憎厭的人,仍要裝出笑臉,還要千方百計的去討好他。」

她以為屠奉三不會明白地這番話,但屠奉三卻清楚曉得燕飛的看法是對的,因為她已察覺到桓玄敗象畢呈,因而像慕清流般生出意異闌珊的頹喪感覺。今早桓玄受封為楚王,又將司馬德宗逼遷,定使她難以向建康高門交代,所以躲到這裡來,好眼不見為淨。她的心事,屠奉三像她一般清楚。

當經過多年的部署和經營,李淑莊成為建康最有影響力的人之一,但隨著桓玄的胡作非為,她辛苦建立的基礎被桓玄逐一砸掉,換過任何再堅強的人,也會生出心灰意冷之心,懷疑自己是不是正作著最勞而無功的蠢事,而李淑莊正陷於這種惡劣的情況。

她甚至會懷疑其門派的多年努力,到底所為何來?既然控制建康高門已變成沒有意義的事,那還為何要付出大批的金子,以換取他的二十四條丹方呢?

屠奉三當然不會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不解的道:「夫人既然這麼討厭我,為何又說捨不得讓我走呢?是否要出手留人。」

李淑莊緩緩別過頭來,打量他片刻,眉頭淺皺的道:「你並不是真的好色。對嗎?」

屠奉三暗吃一驚,令他震驚的是完全不曉得在甚麼地方露出破綻,也因而無法補救,只好兵行險著,從容笑道:「夫人何出此言?只要是男人,便會好色,只看節制的能力。」

李淑莊搖頭道:「不要誆我,我遇過太多色中餓鬼了,這種人就算你坦言討厭他,他也絕不會以為你真的討厭他,只會認為你仍未發現他的優點和長處,當你進一步和他接觸,你對他的討厭一定會變成喜歡。你愈討厭他,他得到你後愈有成就感。正是這種想法,變成他們拜倒石榴裙下的動力,他們用金錢、權勢去得到女兒家的身體時毫無愧色: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人討厭。」

又沉默片刻,凝望著他徐徐道:「我剛才說的討厭,並不是針對你來說的,而是泛指我剛才所說不知風流和下流有何區別的那類人。但關道兄竟安然接受,亦不覺得有大不了的地方,顯示道兄並不真是對淑莊見色起心,又或色迷心竅。道兄太清醒了。」

屠奉三心呼厲害,李淑莊不愧在青樓見盡世情的人,對男性心理有深到的掌握,故任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會在這些地方露出破綻。不過他是老江湖,自有一套應付的方法。冷笑道:「夫人愛怎麼想便怎麼想,現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夫人是否仍有意思和我作交易?」

李淑莊道:「如果我不想和你交易,說半句話也嫌多。我只要求價錢由我來定,因為我希望可以立即完成交易,以免夜長夢多,變得你和我最後都一無所得。 」

屠奉三隻聽她說這番話,便知她已從慕清流處獲悉賭約的事。這也是合理的,李淑莊是最清楚眼前局勢的人,當慕清流對成敗失去把握,自會來找她問個分明。

今回輪到他大惑難解,如果李淑莊也認定形勢不妙,隨時要全面撤退,她得到二十四條新丹方又有何意義和作用?

屠奉三恰如其份的露出不悅之色,斷然道:「一個子兒都不能減。想想二十四條丹方可為你帶來多龐大的利潤,便知我的價錢在相對下非常便宜。 」

  李淑莊雙目殺機遽盛。旋又斂去,嘆道:「假若我告訴你,二十四條丹方並不能為我帶來任何利益,道兄肯相信嗎?」

屠奉三愕然以對,不是故作訝異,而是真的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李淑莊忽地「噗哧」嬌笑道:「我開始感到和道兄說話很有趣,道兄的才智更遠在我估計之上,看你眼神的變化便清楚哩!你說出來的話和你心中所想的不盡相同。對嗎?」

屠奉三頭皮一陣發麻,李淑莊「善解人意」的能力,是定此「倒莊大計」前他和任青媞都沒計算過的。

屠奉三傲然道:「沒有一點兒道行,我怎敢到江湖來混呢?這交易不如取消算了,誰會做只有賠沒有賺的生意呢?」

李淑莊微聳香肩,向屠奉三展示一個能顛倒任何男人、具萬種風情之美的媚態,卻又帶點不屑的生動神情,柔聲道:「勿要再浪費我的時間了,讓我直話直說,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價錢的問題,而是你那二十四條丹方如你所說般有神效嗎?若只是普通貨色,又或比不上我所懂得的十二條丹方,那即使你肯賤價賣出,奴家也沒有興趣了。」

屠奉三胡塗起來,更頗有失去主動的危機感,皺眉道:「夫人尚未依我的丹方制法,把丹散煉出來嗎?」

李淑莊從香袖裡取出一個袖珍小瓷瓶,頂多只可容一至二粒丹藥,然後拔開瓶塞,立即清香盈鼻。

屠奉三暗自慶幸任青媞曾詳細向他描述制出來的丹散氣味和賣相,否則現在肯定會手忙腳亂,不知該作何反應。遂露出心迷神醉的表情,狠狠以鼻嗅了一下,閉目道:「雖然火候差了一點,致令香氣散而不聚,但已非常難得。」

他再睜開眼時,李淑莊已把瓶內的丹丸傾倒在掌上,一共兩顆,在她晶瑩似玉的手掌上閃著金黃的色光,予人詭秘莫名的感覺。小小兩顆丹散,卻似擁有某種超乎俗世不可測度的神秘力量。

李淑莊若無其事的把丹丸以另一手輕輕拈起,逐一放在兩個空酒杯裡,道:「我愛把丹散和酒一起服用,如此會更快見效。」

屠奉三心叫救命,李淑莊的確是老江湖,竟想出此計,要自己一起和她試服丹散,如果是毒藥,他便要作她的陪葬品。

雖說丹毒只對那些長期服用五石散,以致在體內積聚丹毒的人有影響,但屠奉三卻從未試過這玩意兒,要屠奉三忽然破戒服藥,已是千萬個不情願,何況是這有致命危險由任青媞設計出來的含毒五石散。

  唉!

天才曉得任青媞會否計算錯誤,一顆丹丸便足可奪去他和李淑莊的兩條小命?更令他猶豫的,是李淑莊把丹散溶在酒裡服用,保證連任青媞也不知以此法服食,會否增加丹丸的毒力。

  太多不能預知的因素了。

事情的發展,令形勢出現新的變化,「倒莊大計」再非唯一的選擇,只要廣陵和巴陵在十天內失陷,慕清流會向門人廣發全面撤退的指令,而看李淑莊現在意興闌珊的模樣,她肯定會依言退避,自己還何苦要害她一命,說不定還會同時害了自己。

  現在該怎麼辦呢?

李淑莊舉起酒壺,把酒注進放了丹散的杯子去,神情專注,姿態優美,若不知她的底細,此刻橫看豎看,都看不出她或許是建康最危險的女人。

  屠奉三感到頭皮在發麻著。

李淑莊放下酒壺,又拿起木杓,探進杯子襄把酒和丸散攪和,輕柔的道:「奴家對道兄提供的丹方有很大的期待,道兄不會令奴家失望吧?」

  屠奉三乏言以對。

李淑莊訝然朝他望去,秀眉輕蹙道:「道兄為何不說話?」

屠奉三暗嘆一口氣,猛下決定,不過卻想先弄清楚她「期待」的含意,道:「夫人期待的,是不是指丹散會為你帶來的龐大利潤和效益呢?如果是的話,便和夫人剛才說的有所矛盾。」

李淑莊拿起加了料的酒,放到他身前,雙目射出淒迷而令人心醉的神色,輕輕道:「此刻我還哪來閒心去想令人心煩的事呢?我期待的是道兄的丹散會把我帶進一個全新的境界,忘掉了世間一切煩惱,也忘掉了過去和將來,好好的享受人生。如果我有選擇的話,我會單獨一個人服藥,然後彈琴聽曲,欣賞秦淮河的煙花美景。服藥後的李淑莊會變成另一個人,拋開一切,說不定你今晚便可以得到我。」

屠奉三生出危機的感覺,如自己也變成另一個人,拋開了對她的戒心,說不定會為她所乘,那便真是栽倒家,陰溝裹翻船,冤枉至極了。

李淑莊神色靜如止水,凝神看著他道:「你的確不是好色的人,還似心中隱藏著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像剛才聽到有可能在今晚得到奴家的身體,眼神仍沒有絲毫變化。關道兄告訴我吧!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屠奉三目光投往酒杯內晶亮的酒液,丹散已無影無踪,與美酒渾融如一,心中卻在盤算向她透露真相的後果,對剛下的決定又猶豫起來。

人總有脆弱的一面,便像自己,有時也會失去鬥志,生出心灰意冷的情緒,但情緒平復後,又會鬥志昂揚,變成另一個人似的。

目下的李淑莊肯定處於情緒的低谷,可是當她從低谷走出來時,會回复鬥志和信心,如果自己向她透露真相,那後果實在難以預料。

屠奉三忍不住問道:「夫人是不是遇上不如意的事呢?上回我見夫人,與今次比較,便像兩個不同的人般。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呢?」

李淑莊微笑道:「道兄這麼關心奴家嗎?為何要問這種與交易無關的問題?」

屠奉三道:「服藥的其中一個大忌,就是於心情不好時服藥,這會令好事變成壞事,更添心中的煩惱。」

他這番話並不是亂說的,而是任青堤告訴他的,可讓他能恰當的冒充服慣藥的人。

李淑莊淡然自若道:「道兄是遇慮了,奴家是個堅強的人,煩惱歸煩惱,卻不能影響我的心情。人總要在適當的時候放鬆自己,又或放縱一下,才能取得平衡。我是不容易放棄的人,不論形勢對我如何不利,我都不會輕易認輸。我扯得太遠哩!來!讓我看看道兄的丹方是如何的超卓不凡。」

  接著舉杯道:「道兄請!」

屠奉三拿起酒杯,心中暗嘆,聽李淑莊的語氣,她是不接受急流勇退的指令,而會一直撐下去,直至桓玄潰敗的一刻,才肯服輸。

既然如此,「倒莊大計」必須繼續下去,再沒有別的選擇。

  李淑莊催道:「請!」

屠奉三見李淑莊擺明要自己先喝掉手上的酒,才會跟隨,暗叫了句「捨命陪妖女」,毫不猶豫的舉杯一飲而盡。

李淑莊露出欣然之色,也把手上的酒飲盡。

  兩人同時放下酒杯,四目交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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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2:20:57 |只看該作者

第 五 章 迷離境界

高彥從後門進入鋪子,向把風的兩湖幫兄弟打個招呼,徑自來到前鋪。

如果他心裹沒有準備,驟然見到眼前的景況,肯定會嚇了一跳。

二十多個人正圍繞著兩台弩箭機在忙碌著,其中兩個人是卓狂生和姚猛。

卓狂生眼角發現高彥,斜眼對著他道:「有好消息嗎?」

四名兄弟推動另一台弩箭機,由於地上鋪了厚軟的布帛,只發出輕微的聲音,到弩箭機到達緊閉的鋪門前,方才停下。

高彥來到卓狂生和姚猛中間,興奮的道:「點子剛離開太守府,隨行的只有八個短命鬼,九個人全部都是騎馬的,目標清楚分明。」

另外兩台弩箭機同時移動,與先前的弩箭機並排列陣,只要把寬敞的鋪門推倒,弩箭機便可攻系鋪外街上的目標。

姚猛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明年今夜,將是馬軍這傢伙的忌辰。」

這三台弩箭機是兩湖幫遺留在巴陵的武器,一旦發動,叮連續發射六支弩箭,其勁道之強,功夫差了點兒的武林好手也難以消受。

卓狂生趨前,打開舖門的一個小方窗,往外窺看對街,仙源樓的外院門映入眼簾,此時院門大開,幾名把門的大漢正招呼前去光顧的客人人內。

  卓狂生道:「準備!」

姚猛沒好氣道:「準備你的娘!真是嫩手,各兄弟早進入指定的位置哩!還要說多餘的話。」

卓狂生回頭一看,也感尷尬,因為舖內兄弟負責操控弩箭機的,又或負責推倒鋪門者,全都蓄勢以待,只等他一聲令下。幸好他尚有最後一道殺手簡,喝道:「我是著你準備,還呆在這里幹甚麼?你是否害怕得偷偷在褲襠內撒尿,故動彈不得,還不給我滾。」

姚猛向高彥作了個奈何卓狂生不得的表情,匆匆由後門離開。

高彥趨前來到卓狂生身旁,從小方窗看出去,道:「是時候了!」

卓狂生向立在後方負起傳訊之責的兄弟打個手勢,那人領命後去了。

卓狂生嘆道:「這就叫猛虎不及地頭蟲,整個巴陵全是支持兩湖幫的人,這間位於仙源樓對面的鋪子,說句話便暫時是我們的了,周紹和馬軍怎是我們的對手?」

高彥道:「你似是引喻失誤,馬軍才是地頭蟲,我們方是猛虎,只不過馬軍現在變成千夫所指的叛徒,等於人人喊打的過街耗子。」

卓狂生哂道:「甚麼都好!只要能宰掉馬軍便成。」

高彥低聲道:「你是否心情緊張,致語無倫次?」

  卓狂生道:「你不緊張嗎?」

高彥坦然道:「我怕得要命!既怕馬軍改變主意忽然不來了,又怕他的武功比我們所知高強,竟能逃過這次暗殺,要擔心的事真是數之不盡。 」

卓狂生哂道:「你是在瞎擔心。我們今次的行動是由我們三個臭皮匠想出來的,等於諸葛武侯的智計。最精彩是周馬兩人還以為我們早四散逃亡,哪想得到我們會返回虎穴,還要謀他們的小命。坦白說!就算沒有佈置,只要馬軍落單,憑我的武功也可輕取他的性命,別忘記他只得一條手臂來擋老子的絕世神功。」

  高彥渾身一震,道:「來哩!」

卓狂生忙湊往小方窗看過對街,又鬆了一口氣,道:「輕鬆點行嗎?只是我們的人出動吧!」

從窗口看出去,數名衣著和把守院門的漠子無甚分別的兩湖幫兄弟,正朝院門走去,其中一個與守院門的漢子密斟幾句後,守門的漢子個個臉色遽變,退入院門內。

卓狂生當然曉得己方人馬向他們說了甚麼話,也不虞退入院內的漢子會洩漏他們的行動,因為另有專人伺候他們。

此時己方兄弟取代了把門漢子的崗位,一切看來與先前無異。

  蹄聲響起,自遠而近。

姚猛從橫巷走出來,馬軍和八個隨從,正放緩騎速,抵達院門,準備要進入。

姚猛急步街前,登時惹起馬軍等的注意,人人目露凶光,朝不住逼近的姚猛瞧過去,他們沒注意到的,是整截街道只剩下他們,人流已被兩湖幫的兄弟截斷。

姚猛在離馬軍等人兩丈外止步,「鏘」的一聲拔出佩刀,大喝道:「馬軍你背叛幫主,老子來和你拚命了。」

馬軍在馬背上審視他,露出不屑的神色,啞然笑道:「你這小子是從哪裡鑽出來的,為何我從未見過你?」

  眾隨從均發出嘲弄的笑聲。

  「砰」

  院門關上。

原來扮作把門者的兩湖幫兄弟,早悄悄退入院子內。

馬軍終是跑慣江湖的人,目光投往關上的院門,色變道:「散開!」

  姚猛長笑道:「太遲了!」

  「蓬」!

對街舖子的大門整幅向外坍塌,現出三台弩箭機、卓狂生、高彥和一眾兄弟。在馬軍等魂飛魄散之際,弩箭機已三箭齊發,輒輒聲中,射出一輪接一輪的弩箭。

數以百計的箭手同時站立於弩箭機所在的房舍之頂,人人彎弓搭箭,朝他們狂射勁箭。

  慘況令人不忍卒睹。

先是全無異樣的感覺,接著臉孔開始熱起來,一陣暈眩。屠奉三差點想運功把丸散的藥力逼出體外,但又怕李淑莊察覺,只能心中叫苦。

李淑莊凝神瞧著他,唇角逸出一絲笑意,輕輕道:「似乎相當不錯呢?」

屠奉三心中苦笑,感到體內血液加速,心兒的躍動也比平時加速,不由心中生出悔意,這個險實在不該冒的。

李淑莊忽然有點無意識地嬌笑起來,像沒有機心似的,比之平常的她,又有另一番惹人遐想的嬌姿美態。

不知如何,屠奉三也想縱聲狂笑,眼前美女的笑聲,像有著無與倫比的感染力。屠奉三訝道:「有甚麼好笑的?」

話出口才感到突兀,但又是如此自然,換了平時的他,當不會問這句話,至少不會直接問出口,只會在腦袋裹作猜測。

李淑莊更笑得花枝亂顫,似是屠奉三問這句話便足以笑彎了她的腰,她忍著笑的喘息道:「你不覺得好笑嗎?我們兩個都不知算是甚麼關係?但偏要湊在一起,最妙是根本不知道服食的究竟是仙丹還是毒藥?」

屠奉三暈眩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另一種全新的感覺,且確如李淑莊描述的,有點不知自己為何會在這裡?他和眼前美女究竟有何關係,一切只是單純的發生,是這樣子便這樣子,不用有任何道理,單是發生的本身已是自具自足。

屠奉三歎道:「夫人認為值得嗎?」

李淑莊閉上美目,心滿意足的道:「我很久沒有此刻的感覺了。有時我會想,只有服藥後的人生才是真的,才會令人感動,你聽到風的呼嘯聲嗎?感覺到冷風拂在身上的動人感覺嗎?為何干時我們對這些卻毫不在意呢?」

屠奉三把精神集中往被風吹拂的感覺去,寒風刮上皮膚的感覺驟然增強其強烈的程度,差點令他感到吃不消,忙把注意力重投李淑莊的如花玉容去。

李淑莊恰於此時張開秀目,雙目亮閃閃的,柔聲道:「道兄的確沒有騙我,此丹的效力絕不在我原本的十二道丹方之下,而其新鮮的感覺更是無與倫比,令我到達前所未有的境界。好吧!我再不想枝節橫生,就以一千兩黃金,買下道兄全部丹方。」

屠奉三丹醉三分醒,皺眉道:「這與我先前提議的價錢差太遠了。」

李淑莊妥協的道:「好吧!讓我告訴你我真實的情況,雖然有傳言說我是建康最富有的女人,但我的財產大部分是像淮月樓般的不動產,淮月樓亦是我手上最有價值的財產,但在我手上周轉的資金,絕不過五千雨之數,而能立即調動給你的,一千而金子已是極限,否則我將出現周轉不靈的情況。」

屠奉三饒有興趣的聽著,不知如何的,他把握到眼前正發生的事的趣味所在。現在的「倒莊大計」已變成了一個遊戲,是他和李淑莊之間的遊戲。李淑莊肯定是做生意的高手,所以懂得如何來壓價。

聳肩道:「夫人以為我是第一天出來混的嗎?不論是五石散的買賣,又或淮月樓的愛情交易,你賺的都是黃澄澄的金子,夫人怎可能只有這麼少數量的錢在手上呢?」

李淑莊不悅道:「這是真的,至於其它的錢到了哪裡去,你最好不要知道,否則會為你招來殺生之禍。」

忽又噗哧笑道:「你知道嗎?你現在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令我感到再不認識你。」

屠奉三完全不介意,既不介意是否會被李淑莊識穿,更不介意是否做得成這場交易,一切有老天爺在冥冥中安排,不論他做甚麼,其結果到最後都仍是那個結果。他甚至再不在意自己為何要到這裡來見李淑莊,又和她一起服食含有丹毒的危險丸散,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眼前此刻去。至於過去的回憶,對未來的推算,比起現在這一刻,比重上變得微不足道。

一股輕鬆寫意帶點懶洋洋的感覺,湧上他心頭。李淑莊的嬌笑聲,她低沉好聽的聲音,變得晶瑩剔透,每個字音本身已是最動人的天籟。

屠奉三笑道:「還提甚麼打打殺殺的,真大煞風景,他奶奶的,你不是說過服藥後會變另一個人嗎?嘿!言歸正傳,我並沒有逼你在短時間內籌措足這筆金子,而是予你足夠的時間,辦法當然由你去想出來。」

李淑莊黛眉輕蹙的道:「我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了。你這人哩!只關心自己的利益,你明白現在南方的形勢嗎?」

屠奉三生出和情人鬧彆扭的古怪滋味,衝口而出道:「夫人終於發覺錯看桓玄,致生出朝不保夕的危機感,既然如此,還買我的丹方來幹啥?」

李淑莊像清醒過來般雙眼射出銳利的光芒,旋又被溫柔之色代替,輕輕道:「我早看出你這個人絕不簡單。貪財好色的人我見多了,絕不像你這模樣。看你的眼神便清楚。第一回在燕雀湖見到你,我便有種奇怪的感覺,你的才智該遠比你表現出來的高明,不論和你說甚麼,你都清楚明白,且似看穿我心中的想法,故能屢次把我逼在被動的下風,令我感到新鮮刺激。現在嘛!更有點想向你投降,求你網開一面,以一個我付得起的價錢,把丹方賣給我。唉!你既清楚我的處境,便該明白假如桓玄失敗了,我將變得一無所有,那時也沒金子和你交易哩!」

屠奉三心裹被不知是何滋味的曼妙感覺佔據,這番話肯定是李淑莊的肺腑之言,因為他聽不出任何破綻。皺眉道:「可是夫人常不自覺地向我露出鄙視的神情,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李淑莊抿嘴笑道:「奴家真的是甚麼都瞞不過你,但你卻看錯哩!那不是鄙夷的神色,而是感到惋惜,像你這般軒昂的男兒漠,卻只懂煉藥和在脂粉叢中打滾,還像建康的所謂名士般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全無愧色。好哩!長話短說,你究竟肯不肯作這個交易?奴家的心已掏出來給你看了,你也清楚奴家的處境。一千兩金子足夠你揮霍一段長時間,若你仍感不足,今夜你便可以到奴家的閨房一宿,讓奴家可以好好伺候你。」

屠奉三湧起差點遏抑不住的慾火,忙硬壓下去,人也清醒了點,道:「我真的不明白,既然夫人對自己的前景並不樂觀,二十四條丹方對你還有甚麼價值?」

李淑莊掩嘴笑道:「都說你不是好色的人,聽到奴家肯投怀送抱,仍不露絲毫饞相。你當我是隨便陪男人的人嗎?淑莊才不會這麼作賤自己。索性一併告訴你吧!我買你的二十四條丹方並不是要賺錢,而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將來的日子作打算。唉!假如我失去眼前的一切,唯一能使我感到活著尚有點意義,便是我手上的三十六條丹方哩!你明白了嗎?」

屠奉三失聲道:「你竟是買來自用的?」

李淑莊露出淒然之色,幽幽道:「不要看我李淑莊表面風光,事實上我心中非常寂寞,滿腦子煩惱,有時更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只有丹藥可驅走我的煩惱,讓我好好的享受人生。好吧!我答應你,假若情況好轉,我會補償你的損失,如你仍不信任我,我便把淮月樓的房產地契交給你作抵押,如此你該不會懷疑我沒有交易的誠意吧!」

屠奉三呆看著她,好一會後嘆道:「形勢是不會好轉的,桓玄根本鬥不過劉裕,夫人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此點。」

李淑莊輕輕道:「你究竟是誰呢?」

  我究竟是誰?

這類問題,平時屠奉三絕不會費神去想,因為根本不成其問題。但此刻屠奉三卻對這個問題有全新的體會。對!我究竟是誰呢?屠奉三這三個字只是代號。對敵人來說,屠奉三或代表催命符;對劉裕來說,是個好幫手。但對自己來說,他是甚麼呢?

寒風拂體,面對眼前有高度誘惑性的美人兒,身處淮月樓旁清幽雅緻的園林內,屠奉三感到自己完全徹底的融入環境裹去,在下面流過的河水,天上的夜空,與他似生出不可分割的關係,這是他從沒有嚐過的動人滋味。自己究竟是誰,再不重要。

他現在看到的,是李淑莊的另一面。她也像任何人般有血有肉,會感到寂寞、悲傷、煩惱、失落,也會受情緒影響。

一些從未在他腦域出現過的意念,一個接一個的緊扣而來,還伴著鮮明的圖像,似乎意念本身已是最大的玩意和樂趣,令他一時想得痴了。

  「道兄!」

屠奉三有點不情願的從內在的天地走出來,訝然朝李淑莊瞧去。

李淑莊以古怪的神情盯著他,緩緩道:「你究竟是誰?剛才你提起桓玄和劉裕時,我直覺感到你深入的了解他們,語氣中透出強大的信心,並深信不疑自己的看法。」

屠奉三輕鬆的道:「我是誰並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肯否和夫人進行交易。我們約個時間和地點如何?」

李淑莊像小女孩般雀躍道:「道兄肯答應了。」又幽怨的道:「今晚你不陪淑莊嗎?不知如何?我現在真的感到孤零零一個人的感覺很不好受。你不曾感到寂寞嗎?當你和別的女人歡好時,會不會仍感到寂寞呢?」

屠奉三發覺自己正認真對待李淑莊的問題,點頭坦白的道:「你倒說中了我的心事。我雖然有過不少女人,但沒在一個能令我念念不忘,又或想和她再次溫存。我能擁有的,只是剎那的歡娛,事後卻有去如春夢的感慨。唉!我想在每一個人的生命之中,都會有寂寞的時候,不管有多少人前呼後擁,但寂寞卻似是與生俱來的事,是一個心境的問題。」

李淑莊欣然道:「我從未聽過比你這番更能引起奴家共鳴的話,直說到我的心坎裹去。更使我開心的,是再感不到道兄的戒心和敵意。今晚不要走好嗎?你是個很奇特的人,當我第一眼看到你時便知道。」

屠奉三發自真心的道:「坦白說!我仍沒法弄清楚夫人是真情還是假意,我們定下交易的時間和地點如何?除了二十四道丹方外,我還有可令夫人驚喜的意外得益。」

李淑莊一呆道:「意外的得益,道兄指的是哪方面的事?」

屠奉三道:「我現在不可以洩漏,且須看夫人的表現,但對你肯定有利無害。」

李淑莊凝視他半晌,道:「我愈來愈感到道兄的不簡單,更似乎很清楚我的處境。令我感到害怕。」

屠奉三暗嘆一口氣,道:「我能在逍遙教中佔上一席,當然不是普通之輩。夫人勿要多心。」

李淑莊皺眉道:「我們為何不可以立即進行交易呢?讓淑莊把人財獻上,道兄滿意後,便把餘下的丹方默寫出來,那麼不論明天發生甚麼事,淑莊再也不在意了。」

屠奉三感到心中的憐惜之意遠大於對她的敵視,更開始相信她有交易的誠意,問題在他頂多只記得另外四條丹方,且都是居心不良的毒方,縱然千萬個情願,也無法依她所說的去完成交易。

  道:「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李淑莊訝道:「道兄似乎另有難言之隱,何不開心見誠的說出來?」

屠奉三已習慣她善於捕捉別人心事的本領,苦笑道:「不瞞你哩!我還要回去和任後商量。」

李淑莊憤然道:「原來你和任後有私情,怪不得不把我李淑莊放在眼內。」

屠奉三大訝道:「夫人在妒忌嗎?」

李淑莊呆了一呆,竟說不出話來。

屠奉二心中湧起一陣連自己也沒法解釋的醉心感覺,微笑道:「夫人放心,我可以關長春三字立誓,我與任後絕沒有男女私情,有的只是利害關係。」

李淑莊垂下螓首,輕柔的道:「知道哩!」

短短的一句話,卻直敲進屠奉三的心坎裡去,生出魂為之銷的美妙感覺。

  這美女是否對我動了真情呢?或只是她勾魂攝魄的手段?

屠奉三胡塗起來,很想知道答案,這是從未有過的滋味。

李淑莊輕輕道:「明晚初更時分如何?你曉得我的家在哪裡嗎?」

屠奉三道:「任後刻下不在建康,多給我幾天時間吧!快則二天,遲則六天,我會再來找夫人的。」

說畢起身離開,因為如果再不下決心離開,連他自己也沒法肯定事情會如何發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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