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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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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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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各就其位

崔宏在黃昏時分返回營地,丁宣大喜來迎。

崔宏見林內的營地表面一片平靜,暗裡卻衛戍森嚴,崗哨林立,欣然道:「一切無恙!」

丁宣道:「託大人鴻福,敵人並沒有在我們監視的範圍內現踪。」

對崔宏的膽識才智,他是心中佩服的,更明白今回拓跋珪讓自己當崔宏的副手,是看在燕飛的分上,隱含栽培之意。所以就任後,-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惟恐有失。

丁宣雖為漢人,但卻是在胡族統治下的北方成長,對南方的晉室政權,只有惡感而沒有好感,可是要在北方出人頭地,必須依附胡族政權,丁宣遂看中新興有為的拓跋族。

丁宣又道:「族主方面傳來消息,他已盡起全軍,到日出原的月丘布陣,逼慕容垂作正面交鋒。」

  崔宏點頭道:「明白了。」

在離開平城前,他和拓跋珪釐定了全盤的作戰大計,俾能互相配合,爭取最豐碩的戰爭成果。

崔宏與丁宣步行至營地林區東南面邊緣處,遙望落日下三十里許處北丘的方向,道:「入黑後我們立即起程,秘密行軍,至北丘北面五里許處埋伏,小休兩個時辰,天明前再潛近北丘,只要見到煙花訊號,立即發動攻擊。」

  丁宣點頭應是。

崔宏微笑道:「今次慕容隆肯定中計,就要看我們能否把他精銳的龍城兵團徹底擊垮,此戰我們必須大勝,若只是小胜,與打敗仗並沒有絲毫分別,明白嗎?」

  丁宣道:「明白了!」

  建康。石頭城。

劉裕在內堂與江文清吃晚飯,比起昨晚,他心情舒暢多了。自從知悉江文清懷了他的孩子後,他自然而然的把心中的愛,轉移到江文清的身上去,解開了心中的死結,對江文清呵護備至。

在燭光映照下,江文清人比花嬌,令他心中愛惜之意,有添無減。

江文清看著劉裕不停地把菜餚夾到她的碗內,致堆積如小山,笑道:「文清怎吃得了這麼多?」

劉裕微笑道:「為了我們的將來,文清必須多吃點,孩子方會肥肥白白,甫出世立成壯丁。」

江文清不勝羞喜的白他一眼,道:「真誇大!大人今晚的心情很好哩!」

劉裕點頭道:「我今天的心情的確很好,因為我對如何治理國家,開始有點頭緒,全賴穆之為我籌謀運策。坦白說,我一向對窮酸儒生沒有多大好感,但穆之卻令我這個看法徹底改變過來。很奇怪,他比我這個短視的粗人更講實效,不會空談甚先王之道、仁義道德,甚對我的脾性。」

江文清道:「穆之確是個很特別的人,裕郎須好好待他。」

此時手下來報,蒯恩到了石頭城,正在外堂等候。

劉裕喜出望外,心忖又會來得這麼快的,他原本以為沒有十天八天時間,蒯恩仍沒法應召而回。

江文清欣然道:「小恩竟回來了,大人還不立即去見他。」

劉裕連忙起身,移過去親了江文清的臉蛋,又摸摸她微隆的小腹,這才到外堂去。

蒯恩見他進來,從地席跳起來,神情激動,下跪道:「蒯恩向統領大人請安問好。」

劉裕搶前把他扶起來,抓著他雙臂,道:「小恩你做得很好!不!是非常的好!立下大功。」

蒯恩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顫抖著聲音,顯示他仍處於激動的情緒裡,道:「全賴統領大人的訓誨和提攜,小恩怎敢居功。」

劉裕偕他到一角坐下,說出心中的疑惑道:「你怎會來得這麼快呢?」

蒯恩道:「大人急訊傳來,屬下剛好在無錫接收陰奇將軍的糧資,立即快馬趕來。屬下已依大人指示,把軍符和任命文書交予陰將軍,並向他詳細交待會稽等地的情況。」

若要在現時軍中找出他最信任的人,蒯恩和陰奇肯定居於榜首,比魏泳之、何無忌、彭中等更得他信任。

劉裕道:「亂區現今情況如何?」

蒯恩道:「天師軍已煙消雲散。屬下依穆之先生的指示,一方面宣稱孫恩已葬身怒海,同時把徐道覆和張永的首級,掛在會稽城東門外示眾三天;另一方面則依穆之先生的吩咐,推行安民之策,豁免當地民眾田稅半年,修補各地城池,又趁機把參與叛亂的各地豪強的土地收歸國有,再公平分發與當地農戶,這場由孫恩惹起的大禍,該已告一段落。」

劉裕暗叫慚愧,劉穆之曾向他提及這些收拾天師軍遺下的爛攤子的方法,可是自己的心神全放在如何殺死桓玄一事上,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到此時蒯恩提起,方記起來。

幸好有劉穆之這個能總攬全局,鉅細無遺的智者為他效力,否則自己定會弄個一塌糊塗,亂上加亂。

同時又想到劉穆之屢次強調,自己必須以強而有力的手腕統治南方,天師軍之亂的善後工作,正為劉穆之說的話作出最佳的說明。因為會稽諸城所有反對的勢力,均被他連根拔起了,所以推行利民之策全無阻力,水到渠成,取得驕人的成果。

他同時生出戒懼之心,試想如果自己是只求私利的獨裁者,不論目下如何剝削壓逼蟻民,一時間老百姓們亦只有屈從的份兒,而沒有反抗之力。當然!到民不聊生,民眾感到縱死而無大害,自然是動亂叢生。可是若推行的是安民利民之策,人民只會感激而不會造反,效果是截然不同。

他劉裕定要時常警惕自己,絕不可作傷民之舉,民眾的福祉,就在他一念之間,他怎可不誠惶誠恐,事事三思而後行,謹慎律己。

劉穆之最高明之處,是藉著平定天師軍之亂把土地作重新的分配,平息了天師軍禍起的源頭。這種切合形勢,因勢施政的手法,是他須好好學習的。

蒯恩又道:「不知大人急召屬下回來,有甚麼用得著屬下的地方呢?只要大人吩咐下來,屬下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劉裕想起當日侯亮生自盡身亡,蒯恩到建康來報訊,傍惶無依的情形,比對起蒯恩成為北府兵中舉足輕重的猛將,聯想起自己回到建康,走投無路,不得不和司馬道子妥協的處境,一時百感交集。

道:「沒有這般嚴重,我召你回來,是要你代我坐鎮建康,好讓我能抽身去對付桓玄。」

蒯恩吃了一驚,道:「如此大任,屬下恐難擔當。」

劉裕笑道:「坦白說,對政治我是外行,恐怕比你更沒頭緒。幸好政治方面有穆之負責,你只要牢牢掌握兵權,守穩石頭城,誰敢造反,就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殲滅,但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現今建康仍處於軍管之下,你只要約束手下,理好建康的治安便成。」

又道:一待會我們找穆之先生來商量,趁機授予你一個名實相符的職位,讓你更容易管治建康。 」

蒯恩仍是惴惴不安,道:「可是建康的高門……」

劉裕截斷他微笑道:「有我劉裕作你的後盾,小恩有甚麼好害怕的?建康高門中支持我們者比比皆是,若有人敢來搗亂,我們便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兵權在誰的手上,便由誰來主事。再配合穆之先生圓熟的政治手段,小恩你肯定不會出問題。」

  蒯恩這才稍為放心,連忙謝恩。

劉裕沉吟道:「我會讓小恩見幾個人,讓他們清楚我的心意,至於我們軍內,我卻絲毫不擔心,因為人人清楚你立下的功勞。」

  蒯恩欲言又止。

劉裕訝道:「小恩還有甚麼話要說呢?」

蒯恩兩眼微紅,道:「屬下希望能為侯先生雪恨。」

劉裕苦笑道:「我正要賴你為我穩著建康,你怎可隨我去討伐桓玄?」

蒯恩道:「屬下怎敢違背大人的命令?屬下只希望曉得害死侯先生的妖女是誰。」

劉裕這才曉得誤會了他的意思,又大感頭痛,難道告訴他當日他和屠奉三口中的妖女是任青媞?

只好道:「那時我們所知不詳,故而有此猜測,懷疑是有人洩露消息,豈知純屬誤會。說到底罪魁禍首仍是桓玄,為了大局著想,我們不該再追究其它人。」

事實上他自己亦不滿意自己這番搪塞的說辭,但有甚麼辦法呢?一時間他的確無法編出更有說服力的故事。

  蒯恩現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劉裕拍拍他肩頭,道:「我是為小恩你著想,此事牽涉到江湖一個神秘的門派,但他們的頭子已與燕飛達成協議,在關鍵時刻脫離桓玄,導致桓玄逃離建康。好好的干,只要能令南方的民眾安居樂業,衣食豐足,小恩便報答了侯先生的恩情。」

蒯恩終露出信任的神色,道:「一切遵從大人的指示。」

  劉裕暗嘆一口氣。

想起以前闖蕩江湖時,大家肝膽相照的日子,此刻份外有感觸。

自和任青媞扯上關係後,自己便為她左瞞右瞞,直到此刻,他劉裕成為建康的當權者,仍要為她向蒯恩說謊,把責任推到魔門處去。幸好蒯恩沒有尋根究柢,否則他將被逼滿口謊言。

希望真相永不會被揭破,否則真不知如何向眼前的心腹大將交代。

高彥直闖尹清雅閨房,嚷道:「好消息!好消息!今回功成利達哩!」

正伺候尹清雅的婢女早對他類似的行為見怪不怪,不待尹清雅吩咐,連忙施禮告退。

尹清雅皺眉道:「你這小子又發瘋了。」

高彥神氣的在另一邊坐下,道:「好消息一,是毛修之那傢伙攻下白帝城,兵脅江陵,令奸賊桓玄嚇得屁滾尿流,弄髒了褲檔。哈!形容得多麼傳神。」

尹清雅「噗哧」笑起來,橫他一眼罵道:「狗嘴長不出象牙來,信你的肯定是傻瓜!唉!不過我小白雁肯定不比傻瓜好多少,否則怎會給你這小子纏上。」

高彥嬉皮笑臉的道:「甚麼都好。聽著哩!好消息二,是我們的統領大人已委任我們的賭仙出任兩湖的頭號官兒,同時把兩湖幫收編為北府兵,且由老程決定如何論功行賞,若有幫中兄弟不想當官或當兵,悉隨其意。哈!這該算是皇恩浩蕩了。」

尹清雅毫不在意,只是狠狠盯他一眼,道:「誰想去當官都可以,這叫人各有志,但我卻不准你沾上半點兒官職,清楚嗎?」

高彥失聲道:「我有那愚蠢嗎?八人大轎來抬我,也抬不動我去當官,我追求的是袋中永遠有花不盡的銀兩,天天和雅兒……」

尹清雅捂著耳朵,羞紅粉臉嚷道:「我不聽!我不聽!再說我會揍你。」

高彥故作驚訝道:「你道我想說甚麼呢?我又不是說夜夜,而是天天,大白天可以乾甚麼呢?不外是遊山玩水吧!雅兒是否想到特別有趣的玩意兒呢?」

尹清雅放下雙手,沒好氣的道:「不和你胡扯,還有甚麼事,快報上來,本姑娘還有很多急事待辦。」

高彥道:「甚麼急事也及不上我即將說出的事,雅兒是否有興趣坐上奇兵號,來個御駕親征,打得桓玄的走狗們落花流水,一敗塗地。」

尹清雅立即雙目放光,道:「你在說甚麼哩!」

高彥道:「老魏剛從桑落州趕來,說據守湓口的莉州軍正蠢蠢欲動,故請我們出動水師,與他們在大江上夾擊荊州軍。唉!還以為雅兒會有興趣,怎知雅兒正忙得不可開交,無暇分身。」

尹清雅恨得牙癢癢的道:「死小子!竟敢耍我。」

又笑臉如花的道:「為甚麼你們這些可惡的傢伙,會忽然變成大好人呢?竟肯讓人家參戰?」

高彥道:「別人不清楚你的心意,但怎瞞得過我這個作夫君的,全賴我力排眾議,說有雅兒坐鎮奇兵號,下面的兒郎們士氣肯定陡升百倍,人人奮不顧身,打起水戰來格外精神,所以甚麼人缺席都無關緊要,惟獨雅兒是不可缺席的。此戰牽涉到整個戰爭的成敗,絕對不容有失,打贏了便可直搗桓賊的老家。」

尹清雅無暇計較他自稱夫君,歡喜的道:「算你哩!」

高彥說得興起,道:「老魏還帶來消息,此戰若勝,我們的統領大人會御駕親征,到前線來指揮大局,桓玄今次肯定卵蛋不保,雅兒將可報卻血海深仇。」

尹清雅沒好氣道:「甚麼皇恩浩蕩,甚麼御駕親征,劉裕那傢伙當上皇帝了嗎?你最愛誇大,最愛胡言亂語。」

  又問道:「你說的老魏是誰?」

高彥吹噓道:「當然是名震天下,老劉座下的七虎將之一的魏泳之……」

尹清雅打斷他道:「其它六虎將又是何方神聖?」

高彥尷尬的道:「這個就不太清楚。」

尹清雅兩眼上翻,道:「又是胡謅!」

接著認真的道:「但今次我定要參戰,否則船隊休想起航。」

高彥忙保證道:「這個當然不是胡謅的,我雖然膽大包天,但只限於色膽,其它方面的膽子就小得可憐。」

  尹清雅道:「我們何時出發?」

高彥道:「我們立即起航,我正是來恭請雅兒移駕到奇兵號去。」

尹清雅跳將起來,大嗔道:「那還磨蹭在這里幹甚麼,他們不等我們就糟糕哩!」

高彥好整以暇的道:「雅兒不用心急,我和你是最後登船的人,好接受兒郎們的歡呼喝采,以振奮士氣,這是老程和老手兩老想出來的餿主意,與為夫無關。」

尹清雅劈手執著他的襟口,嗔道:「你說甚麼?」

高彥一臉無辜的神色,舉手道:「為夫說過甚麼呢?一時記不起了!」

尹清雅運勁把他從椅內提起來,玉手一揮,高彥立即步履不穩的給送出門外去。

尹清雅追在他後方,大發雌威的道:「快給我引路,否則要你的小命。」

高彥放腳便走,高嚷道:「謀殺親夫哩!謀殺親夫哩!」

尹清雅忍俊不住的笑著追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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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等待黎明

  「燕郎!燕郎!」

燕飛閉上眼睛,精神像潮水般從現實的世界退返純心靈的精神天地,與紀千千的心靈接合,作最親密的接觸,他們肉體的隔離雖以百里計,但他們的心卻是零距離,渾融為一。

  千千並不是夢體的出陽神狀態。

  「千千!我們又在一起了!」

紀千千火熱的愛戀,填滿他心靈的空間,愛得那麼熾烈、那般徹底,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絲毫懷疑,男女熱戀時無可避免的負面情緒,在他們融合的心靈內沒有容身之處。

  「燕郎呵!你在哪裡呢?」

燕飛在心靈響應道:「我在太行山區的另一角落,當地的人稱之為霧鄉,正等待黎明的來臨,一場激烈的戰役將會展開。」

紀千千低沉的嘆息道:「千千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戰爭是無可避免的,但總按不下內心的恐懼,最矛盾的是千千不但擔心你們,也擔心身邊的所有人,老天爺為何要把千千置於這樣的處境下呢?」

燕飛道:「千千你必須堅強起來,勇敢地面對眼前的一切,關鍵的時刻即將來臨,發生在十天八天之間。你不是要愛我至天荒地老嗎?比對起來,千千眼前的苦難只是剎那的事。為了我,為了小詩,千千必須堅強起來,還要比任何時刻再堅強,然後我們便可在一起了:水遠再不分離。」

紀千千道:「燕郎不用擔心千千,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們的重聚,千千對燕郎有十足的信心。昨夜風娘說了很奇怪的話,她是不認同慕容垂這樣對待我和詩詩的,說要我心中有最壞的打算,可是又指出只要燕郎能避過劫數,千千仍擁有美好的將來,她說的話令我很不安。」

燕飛道:「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認為我們在此戰必敗無疑,且會敗得很慘,不過她這個看法在明早之後,會改變過來,而我們正為此而努力。 」

紀千千道:「那為何我又能有美好的未來呢?」

燕飛微一沉吟,道:「照我猜測,風娘是下了冒死釋放你們的決心,在你們現時的情況下,她縱有心也無力。或許她曉得慕容垂的安排,例如把你們留在山寨處,又或把你們送往中山,那風娘便可以想辦法了。」

紀千千一呵」的一聲叫起來,在心靈的天地道:「燕郎是旁觀者清。」

燕飛嘆道:「可是明早之後,慕容垂的想法會改變過來。凡事有利有敝,明天之戰,如我們大獲全勝,慕容垂再沒法阻止我們荒人北上,他將會改變主意,把千千和小詩帶在身旁,不容你們離開他的視線。」

紀幹千失望的道:「那我和詩詩該怎麼辦呢?」

燕飛道:「戰場上形勢幹變萬化,難以測度,我們必須耐心等待機會。千千須盡量和小詩在一起,當時機來臨,千千和小詩的苦難會成為過去。千千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把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狀態下。我要去了!」

紀千千呼喚道:「知道哩!燕郎珍重。」

燕飛睜開虎目,向雨田魁偉的臉容映入眼簾,正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凝神看他。

四周霧氣瀰漫,十多步外的景物已是模糊不清,像被霧吞噬了。

  燕飛道:「清除了障礙嗎?」

向雨田不答反問道:「燕飛剛才是否和紀千千心靈傳感?」

  燕飛道:「你感應到千千嗎?」

向雨田道:「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我絲毫感應不到她,只感覺到燕兄的心靈退往遙不可觸的遠處,留下的只是一個空的軀殼,感覺上燕兄和死了並沒有分別。」

又嘆道:「我真羨慕你,坦白說,我也想嚐嚐個中滋味,最慘是曉得自己絕沒有這福分,我是注定要孤獨終生的。」

燕飛道:「向兄不必自憐,你擁有的,已是常人夢想難及的了。」

向雨田話題一轉,欣然道:「今仗我們是穩勝無疑。」

燕飛訝道:「向兄為何忽然這麼肯定?」

向雨田微笑道:「因為直至谷地,我仍沒有發覺任何陷阱或障礙,顯然慕容隆根本沒有想過藏兵處會被發現,因而也沒有防禦的準備,只要我們接到訊號,冒霧突襲,肯定可把留在霧鄉的敵人逐出去。這將會是場一面倒的戰役。」

燕飛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點頭道:「離天明只有半個時辰,我們很快會知道結果。」

接著撮唇發出鳥鳴聲,藏在後方的百名荒人好手,小心翼翼毫無聲息地

潛下來,各自進入指定的攻擊位置去。

  卓狂生嘆道:「終於到了!」

小杰和十多個兄弟,在兩邊丘頂插上火炬,映照出他們在北丘的駐紮地,也讓埋伏暗處的敵人清楚掌握他們的位置。

他們選擇的地點,正是北丘最適合設營的地方,兩邊是高起十多丈的丘陵,由南至北的界定出中間里許的疏林平野,一道溪流從東北而來,蜿蜒流過丘陵夾著的平原。

不待吩咐,騾馬車分作兩大隊,緩緩注進野原,井然有序的分列兩旁,隊與隊間相隔百丈。

卓狂生喝道:「手足們!辦正事的時間到了。」

像訓練過千百次般,戰士們一組一組的到達指定的地點,紛紛下馬,並解下馬鞍,讓馬兒到小溪喝水休息。

只有卓狂生、王鎮惡、姬別、紅子春等荒人領袖,仍留在馬上,指揮大局。

姬別道:「雖然有霧,卻沒有想像中般濃密。」

卓狂生笑道:「這處有點霧應景便可以,至要緊是霧鄉不負其名,霧濃得伸手不見五指。哈!」

姬別道:「卓館主的心情很好。」

卓狂生道:「怎到我們的心情不好呢?我最怕是行軍太慢,趕不及在黎明前到達此處,現在早了近半個時辰,當然心情大佳。」

  王鎮惡喝道:「解騾!」

正候命的千多個荒人戰士連忙動手,把騾和車廂分開,又把騾子集中往小溪兩旁。

姬別傲然道:「看我想出來的東西多麼精彩,這叫橫車陣,由於車內放了泥石,保證可以抵受千軍萬馬的衝擊。」

王鎮惡待解騾的行動完成後,發出第二道命令,喝道:「固輪拆篷!」

手下兒郎應聲行動,以預備好的木方把車輪固定,令其沒法移動。同時有人把所掩蓋的帳篷拆掉,露出內中的玄虛。

原來車內除了裝載泥石外,向外的一面均裝著蒙上生牛皮的防箭板,令兩邊一字直排的車陣頓成屏障,護著中間的人馬,成為強大的防禦設施。

  王鎮惡又道:「立鼓!」

戰士們把擺放在其中十輛車上的大鼓搬下來,移往中間處,成其鼓陣。

王鎮惡喝道:「置絆馬索。手足們!各就各位。」

今回五千多戰士全體行動,數百人往兩邊丘陵的坡底,設置一重又一重的絆馬索,其它的人取出弓矢長戈等應付敵騎的利器,在車陣後集合編整,人人雙目射出興奮的神色,皆因曉得勝券在手。

紅子春仰首望天,道:「快天亮了,該是生火造飯的好時候。」

慕容戰和屠奉三蹲在一座山丘頂,遙觀東面誘敵大軍的動靜,隔開近三里之遙,他們只能隱見火光。

慕容戰道:「這樣的薄霧,對我們來說,是有利還是有害呢?」

屠奉三道:「當然有利,至少利於追敵殲敵。」

又道:「我真擔心他們不能依時到達,現在可以安心。」

慕容戰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老實作答。」

屠奉三笑道:「甚麼事這麼嚴重?好吧!我投降了,我在建康遇上我的心上人,至於細節和詳情,請容打完這場仗再禀上。」

慕容戰喜逐顏開,欣然道:「真想不到,要恭喜你哩!」

屠奉三道:「不但你想不到,事前我也沒有想過,更想不到仍有人可令我心動。但一切就像天崩地裂般發生,避也避不了,且是不想躲避。」

慕容戰嘆道:「給你說得我急不可待想知道詳情,可否透露多一點兒?」

此時一道人影從下方林野閃出,直奔至兩人身前,原來是姚猛。

姚猛繞往兩人後方,蹲低道:「敵人中計了,在老卓等人陣地西面里許遠的林區內,埋伏著一支敵人的騎兵隊,雖沒法弄清楚有多少人,但肯定在五千人以上。」

屠奉三鬆了一口氣,道:「以敵人的兵力作估計,埋伏在西面的兵馬該有兩隊,每隊在五千至八千人間,這才合理。因為敵人有三萬軍力,必是傾巢而來,全力進擊。」

慕容戰點頭認同,道:「如此留守霧鄉的龍城兵,該在一千人以下,或只是數百人,燕飛和他的人肯定可吃掉他們。」

屠奉三凝目遠方,沉聲道:「訊號來哩!老卓他們開始生火造飯,顯示佈署完成,他們已設置了以車陣為主、防禦力強的戰陣。」

  慕容戰道:「我們回去準備。」

荒人設陣處東北方三里許的疏林區,崔宏從樹頂躍下來,向丁宣道:「鎮惡兄他們開始生火造飯。」

後方是分作兩隊,每隊二千五百人的拓跋族精銳戰士,人人體型彪悍,精神抖擻,此時所有人都為座騎解下馬鞍,自己則坐在地上,與座騎一起休息,養精蓄銳好上戰場與敵人拚個死活。

他們全是拓跋珪的奉族戰士,忠誠上絕對無可懷疑,每個人都肯為拓跋族的興衰獻上性命。

崔宏叮囑丁宣道:「記著!是第二輪鼓響我們才出擊,千萬別弄錯。」

  丁宣答道:「我不會弄錯的。」

崔宏轉身過去,先環目掃視手下兒郎,然後打出裝上馬鞍的手勢。

眾戰士如響雷應電火般跳將起來,敏捷地抓起放在地面的鞍子,送往馬背上去,沒有人表露出絲毫猶豫,令人感到他們是熱切期待這-刻的來臨。

  崔宏心中一陣激動。

眼前的戰士,正是他夢想中的部隊,他深信他們將是繼燕人之後,縱橫天下的無敵雄師,而拓跋珪會是另一個統一北方的霸主。

到這一刻,他深切體會到拓跋珪派遣他率領眼前這五千精銳,以支持邊荒勁旅的關鍵性,否則荒人縱能取勝,其軍力亦不足以殲滅兵力逾三萬之眾的龍城軍團,那與失敗並沒有分別。

他自身的計謀與荒人結合後,龍城軍團便注定了全軍覆沒的命運,打敗慕容垂的可能性終於出現。

崔宏沉著氣向仍朝戰場方向眺望的丁宣道:「荒人會在敵人呈現敗象之時,敲起第二輪鼓響,切記在鼓聲停下之際方可進擊,那時敵人將往霧鄉敗退,而你的任務是把敵人衝斷為兩截,再與從陣地衝殺出來的荒人夾擊燕軍,其它退往霧鄉的敵人由我來招呼。」

丁宣轉過身來,沉聲道:「得令!」

此時眾戰士完成裝鞍,立在座騎旁候命。

  崔宏喝道:「登馬!」

  戰士們紛紛翻上馬背。

崔宏和丁宣跳上座騎,同時掉轉馬頭,往戰場推進。

後方分成兩隊的戰士,一隊追在丁宣馬後,筆直的朝戰場方向緩馳而去;另一隊跟著崔宏,偏往霧鄉的方向。

此時東方天際現出曙光,丘陵山野蒙上一重薄薄的霧氣,戰爭的時刻終於來臨。

向雨田正研玩手上的火器,道:「在這樣霧濃濕重的天氣下,這玩意仍會生效嗎?」

燕飛正用神觀看下方五十丈處敵人的營寨,不過即使是他的銳目,亦只能看到二十丈許內的東西,視野便被濃霧隔絕,聞言道:「這是姬大少特別針對春濕的情況而特製的神火飛鴉,可飛行百多丈,命中目標時,鴉內火藥爆發,火油會附上對方的營帳和房舍,保准可燃著任何東西,對姬大少我們要有信心。」

向雨田仰望天空,嘆道:「天亮了!剛過去的一夜似乎特別漫長。」接著一拍背囊,道:「神火飛鴉外尚有十顆毒煙榴火砲,不過看來於今仗派不上用場,可留待後用。」

見燕飛沒有答他,問道:「你緊張嗎?」

燕飛道:「說不緊張就是騙你。我們在這裹等若與世隔絕,完全不清楚霧鄉外的情況,也不知道老卓他們是否依時到達設陣拒敵的地點,要到第一輪鼓響,我們方曉得一切是否順利。」

向雨田道:「對你這番話,我深有同感。過去我總是獨來獨往,一切事控制在自己手上,明白自己的能力。但戰爭卻屬體的事,只要有一方面配合不來,便成致敗的因由,那種感覺並不好受。」

忽然雙目亮起來,道:「你聽到嗎?」

  燕飛沉聲道:「敵人發動了!」

  遠方隱隱傳來萬騎奔騰的蹄音。

  天色漸明。

兩列長車陣旁的荒人正默默的等待著。

卓狂生急促的喘了兩口氣,向身旁的紅子春道:「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最怕敵人忽然察覺是個陷阱,我們便要完蛋大吉。」

紅子春道:「放心好了!你害怕的情況,可在天明前任何一刻發生,卻絕不會在這刻發生。直到此時敵人仍沒有任何動靜,正代表敵人已上了我們的大當。可以多點耐性嗎?」

在紅子春另一邊的姬別正瞪著西面的長丘,長吁一口氣道:「我的心兒真不爭氣,自我們的『生火造飯』開始,便不安定的跳個不停,我這個人肯定不是上戰場的好材料,如果可以有選擇,我會當逃兵。」

卓狂生罵道:「不要說洩氣的話,那你又為甚麼來呢?沒有人逼你的。」

姬別道:「我是為千千小姐而來,為了她我再不願做的事也會去做。千千小姐被擄北去,是我們荒人最大的恥辱,只有把她救回來,我們荒人才可以快樂起來。」

紅子春笑道:「現在姬大少後悔了嗎?」

姬別笑道:「怎會後悔?我從沒有想過自己不能活著回邊荒集去。」

  卓狂生一震道:「來了!」

  東西兩方,同時蹄音轟鳴。

主持東面戰線的王鎮惡大喝道:「手足們準備!」

五千荒人戰士,全體額上紮上夜窩族標誌的巾帶,盾手在車陣後豎起盾牌,接著是持著長兵器的戰士,後方的三排箭手,人人彎弓搭箭,嚴陣以待。

戰爭在敵我雙方的熱切期待下,全面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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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霧鄉之戰

龍城軍團確不負威震塞北的盛名,在黎明的薄霧下,以雷霆萬鈞之勢,出現在四面八方,像龍捲風般直襲荒人的陣地。

如果荒人不是早有預備,又有防禦力強大的車陣,肯定會被敵蹄踏成碎粉,片甲難存,現在當然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敵人的主力部隊分作四隊,每隊五千人,分從東西兩方越丘下撲,來勢兇猛,彷似擊岸的怒潮,教人見之膽喪。

另有兩隊各三千人,分由南北丘陵間的荒野平地,狂攻荒人陣地的兩邊側翼。

指揮全局的王鎮惡神色冷靜,絲毫不為敵人的威勢所動,冷然掃視敵方的情況,掌握敵人的強弱虛實。

驀然從東西兩方奔殺而下的前排敵騎人仰馬翻,荒人則發出震天的歡呼聲,原來是絆馬索發揮作用。

絆馬索設置的位置,是經過精心計算,恰好在坡底之上兩丈許處,在薄霧草樹的掩飾裡,自以為是奇兵突襲、穩操勝券的敵人哪看得真切,立即中招。前數排的戰士連人帶馬滾下斜坡,直墜至坡底,登時令本是氣勢如虹的敵人,亂成一團,最糟糕的是去勢難止,前路雖被己方絆跌的人馬所阻,可是卻沒法在斜坡留步,兼且後方的戰友不住越坡而來,情況更是不堪。

  王鎮惡喝道:「布盾!」

分三排位於車陣和兩側缺口的盾牌手,最前排坐在地上,第二排跪地,最後一排站立,全豎起盾牌,布成無隙可入的盾陣,以保護後方的六排箭手。

就在越丘攻來的敵人陣勢大亂、衝勢受重挫的時候,兩側的敵騎旋風般攻來,在這一刻,只有這兩支敵人騎兵部隊,有扭轉敗勢的能力。

這個車陣的擺設,是由王鎮惡精心設計,故意讓敵人生出錯覺,以為仍有機會,不會因攻勢受挫立即退卻,如此便可令敵人陷於苦戰,遂其大幅削弱敵人戰力的戰略計策。

事實上南北兩側的缺口似虛還實,正是荒人兵力最強大的地方,且不用兼顧左右兩方,反擊能力高度集中,盾手雖仍只三排,但前排的盾手用的是下有尖錐,能深種入士的重鐵盾,力足以抵受敵騎的衝擊,箭手有六排,輪番放箭下,敵騎能衝至五十步內的機會真是微乎其微。

  王鎮惡大喝道:「放箭!」

一排一排的勁箭離弦而去,箭雨無情的投向敵人,最後排的箭手射出弓上之箭時,前排的箭手己裝箭上弦,射出另一輪的箭矢。

  敵騎紛紛翻跌。

從丘坡衝下來的敵騎情況更是不堪,荒人的車陣令他們欲前無路,但又給後方不住越丘馳來的戰友擠得只能向前,投往密集如雨的箭矢中去,其情況之慘,形勢的混亂,可以想見。

  東面丘頂號角聲起。

王鎮惡曉得是慕容隆見勢不炒,吹起撤退的號角,哪敢猶豫,狂喝道:「擂鼓!」

  「咚!咚!咚!咚!」

  鼓聲響徹北丘。

燕飛和向雨田聽到鼓聲,登時精神一振,放下心頭大石。

按計劃,鼓音響起,慕容戰和屠奉二指揮的五千荒人戰士立即行動,與布車陣的荒人夾擊敵人從西面攻打陣地的敵人,務令陣地西面的敵人部隊,不能與從東面攻打陣地的敵人會合,沒法撤返霧鄉。

鼓聲倏地急遽起來,接著忽然停止。

鼓響停止的一刻,正是他們進攻的時刻。

向雨田舉起神火飛鴉,微笑道:「是時候了!」

燕飛早打著火折子,湊近他手上往下傾斜的四支起飛火箭,對準安裝於鴉身的尺許長引信,然後逐一點燃。

  「颼!」

神火飛鴉從向雨田手上起飛,在濃霧中劃出美麗的火痕,往坡下振翼飛翔而去。

百名手足兩人一組,同時如法施為,五十隻神火飛鴉,穿過濃霧,在霧空裡劃出五十道閃亮的痕跡,像一幅無所不包,卻深具破壞力不住變化的圖案,往下罩去。

只要其中有一半飛鴉命中目標,足可令霧鄉陷於火焰之中,當煙火沖天而起,慕容隆該曉得撤退無路,只餘往北逃竄的唯一生路,那時他們將遇上崔宏的五千拓跋族精銳。

燕飛一聲令下,眾人齊聲吶喊,從山壁跳躍攀援而下,殺往霧鄉去。

王鎮惡只看敵方形勢,便知對方大勢已去,兩側的敵人,已隨東面的部隊潮水般往霧鄉的方向撤走。

西丘後卻是殺聲震天,顯示慕容戰和屠奉三領導的部隊,已依計劃從藏兵處出擊,截著欲繞往霧鄉的敵人。

王鎮惡見機不可失,大喝道:「擂鼓!」

  第二輪鼓音立時轟天響起。

同時陣內荒人戰士齊聲歡呼,化守為攻,紛紛上馬,一半人由卓狂生、紅子春和姬別率領,衝出車陣越丘而去,夾擊西面的敵人部隊。

另一半人則由王鎮惡領軍,出陣追擊後撤的敵人。

一時蹄聲震天,荒人戰士踏著敵方人馬的屍體,展開全面的反擊。

拓跋珪和楚無暇並騎馳上月丘最高點平頂丘,東面廣闊的平野盡收眼底,地平遠處太行山似已成為大地的終結。

拓跋珪以馬鞭遙指遠方,道:「那就是慕容垂藏軍的獵嶺,我真希望能在他身旁,看他曉得我們進軍月丘時的表情和反應。」

楚無暇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桑乾河從東北方傾瀉而來,流過月丘的北面,往西南而去,兩岸現出蔥綠顏色,一片大地春回的美景,生機勃勃。

拓跋珪感嘆道:「若再給我五十年壽命,我必能一統天下,即使南方有劉裕崛起,成為新朝之主,仍非是我拓跋珪的對手。」

  楚無暇沒有答話。

拓跋珪朝她望去,訝道:「無暇為何不說話,是不同意我嗎?」

楚無暇溫柔的道:「族主正在興頭上,無暇怎敢掃族主的興,又不想說違心的話,只好索性不說了。」

拓跋珪顯然心情極佳,絲毫不以為忤,啞然笑道:「無暇直言無礙,我絕不會因你說真心話而不高興。」

楚無暇道:「我只希望族主不要輕視劉裕,此子確是人傑,每能於絕處創造奇蹟,看輕他的人都不會有好結果。」

拓跋珪笑道:「無暇或許仍未曉得我曾和劉裕並肩作戰,對他認識深刻,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性格和才幹。別的人或會因輕視他而犯錯,卻絕不會是我拓跋珪。」

楚無暇奇道:「那為何族主對征服南方,仍這麼有信心呢?」

拓跋珪仰望長空,籲出一口心中的豪情壯氣,油然道:「我是從天下大勢著眼,北強南弱,自古已然,以人口論之,北方人口便比南方要多。所以苻堅盡起兵力,可達百萬之眾,而謝玄僅能以八萬人迎之於淝水,由此可見南北人口的對比。」

楚無暇為之啞口無言,沒法反駁。人口是經濟最重要的因素,男以耕作,女以紡織,正是經濟的兩大支柱。拓跋珪從人口多寡去比較南北的強弱,是有道理的。

拓跋珪顯然談興甚濃,續道:「其次在軍事上,不論是我們拓跋鮮卑族,又或慕容鮮卑族,至乎羌人,氏人和匈奴人,兵種均以騎兵為主,戰鬥力強,不論組織之密、騎術之精、斥侯之明,均遠在南方漢人之上,只要沒有犯上苻堅的錯誤,漢人哪是我們的對手?」

楚無暇道:「那為何直至今天,北方仍未能征服南方呢?」

拓跋珪欣然道:「無暇問得好!此正為我苦思多年的問題,只有明白前人失敗的原因,我拓跋珪方能避免犯上同-錯誤,以致功敗垂成。」

楚無暇動容道:「原來族主早深思過這方面的問題,非是一時興起,說出壯言。」

拓跋珪傲然道:「我拓跋珪怎似那些狂妄無知之輩。要征服南方,首先要統一北方,如果我能在今仗擊垮慕容垂,我有信心在二十年內蕩平北方諸雄,再給我三十年時間,南方亦要臣服在我鐵蹄之下。以我現在的體魄,活過七十歲是毫不稀奇,所以我絕不是口出狂言,而是根據現實的情況作出推斷。」

楚無暇不解道:「為何征服南方,竟需三十年之久呢?」

拓跋珪道:「以武力統一北方並不是最困難的事,我有十足信心可以辦到。但接著下來如何統治北方,方為困難所在,否則我只是另一個苻堅,淝水戰敗,帝國立即瓦解,此正顯示了苻堅並未解決治國的問題。」

楚無暇好奇心大起,忍不住的問道:「苻堅究竟在甚麼地方出了問題?」

拓跋珪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緩緩道:「說到底,不論是石勒或苻堅,都是敗在未能將民族的關係弄好。這牽涉到兩方面的問題,首先是以一族去統治包括漢人和胡人在內的眾多民族,民族的融和豈是朝夕閭能解決的事,問題遂至無有窮盡。」

稍頓續道:「其次是統一不能從血統著手而要看文化的高低,文化愈高的愈懂得治國之術,而要統一各族,則必須先統一文化,便像只有最強大的軍力,方可以征服四方,治國亦是如此,只有最高的文化,方有維持國家歸於一統的能力。」

楚無暇道:「族主這番話發人深省,可是苻堅不也是致力推行漢化嗎?但他卻以失敗告終。」

拓跋珪欣然道:「無暇這番話,恰好回答了為何我認為需三十年之久,方能收伏南方的問題。文化的統一和融合,非是一蹴即就的事,苻堅正因躁急冒進,在時機未成熟下南侵,致功虧一簣,我拓跋珪豈會重蹈他的覆轍?」

又道:「我之所以看中洛陽為未來的國都,正是為了統一天下的長遠利益。因為洛陽是長安外北方的文化中心,是東漠、魏、晉故都,而北方漢人則認廟不認神,頗有誰能定鼎嵩洛,誰便是文化正統所在。」

楚無暇心悅誠服的道:「放主不但有統一天下之志,更有統一天下之能,故有此鴻圖大計。」

拓跋珪別頭往月丘俯瞰,在平原上起伏的數列丘陵,已被己方戰士雄據,衛士戍守各戰略地點,安營立寨,工事兵則開始挖掘壕坑,務求在最短時間內建立起有強大防禦力的陣地。

騾車隊源源不絕的從平城開來,運送儲在平城的物資糧草,場面壯觀。

拓跋珪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我的兄弟燕飛與慕容隆之戰,該已勝負分明了。」

楚無暇心中明白,拓跋珪之所以忽然談起將來的鴻圖大計,正因他心懸荒人的成敗,而想像未來,正是拓跋珪減輕心中憂慮的方法。拓跋珪勒馬掉頭,道:「我們回去吧!」

  戰場屍橫遍野,令人慘不忍睹。

此戰荒人大獲全勝,殺敵逾二萬之眾,傷的則只有二千多人,可見戰況之烈。

荒人和拓跋族聯軍戰死者千多人,重傷者隻數百人,比對起敵方驚人的死傷數目,這個實是微不足道的數字。

他們更從霧鄉奪得龍城軍團的大量糧資和弓矢兵器,俘獲的戰馬達五千匹,成果豐碩。

在崔宏和王鎮惡的指揮下,聯軍正收拾戰爭遣下的殘局,一方面安葬死者,同時治理傷兵。

燕飛、向雨田、卓狂生、紅子春、姬別、龐義一眾人等,立在高丘之上,觀察四周的情況。

姚猛此時策馬街上丘頂來,甩鑑下馬,嚷道:「沒有見到慕容隆的屍身,恐怕這小子溜掉了。」

紅子春點頭道:「該是溜掉了,有人見到他在數十親兵保護下,望北逃走。」

卓狂生拈鬚道:「慕容隆把全軍盡沒的消息帶往他老爹那去,他老爹會有甚麼反應呢?」

姬別嘆道:「這要老天爺才知道。」

  眾人都想笑,卻笑不出來。戰爭是個看誰傷得更重的殘忍惡事,敗的一方固是淒慘,勝的一方亦不好受。

姚猛道:「崔堡主著我來問各位大哥,如何處置敵人的俘虜和傷兵?」

眾人的目光投往燕飛,看他的決定。

燕飛不由想起拓跋珪在參合陂處理敵俘的殘忍手段,暗嘆一口氣,道:「可以自行離開的,任他們離開,我們更必須善待對方的傷重者。」

卓狂生提議道:「明天呼雷方運送物資糧草的騾馬隊將會到達,可在他卸下糧資後,把所有的傷重者送返崔家堡治理,痊癒後的敵俘,放他們離開吧!」

姬別點頭道::沍是最好的辦法。 」

  姚猛翻上馬背,領命去了。

卓狂生道:「我們要待呼雷方到此處後方能起行,怕要在這襄多盤桓兩天,亦可以好好休息,以恢復元氣。」

姬別往四方看望,苦笑道:「真不想留在這鬼地方。」

  眾人深有同感。

燕飛道:「我必須先行一步,向拓跋珪報信,向兄和我一道走如何?」

向雨田道:「你想撇掉我也不成。」

卓狂生道:「真羨慕你們,說走便走,留下這個爛攤子給我們。」

龐義道:「你也可以和小飛他們一起上路,誰敢阻止你呢?」

卓狂生道:「我豈是如此不講江湖義氣的人?且我自問跑得不夠他們兩個小子快,怕拖慢了他們的行程。」

紅子春訝道:「原來你既懂得自量,亦懂得為人著想。」

卓狂生嘆道:「我沒有心情和你說笑。真不明白自己,為何以前在邊荒集大戰連場,卻從沒有像這刻般對戰爭生出厭倦的感覺呢?真古怪。」

向雨田淡淡道:「因為以前在邊荒集的戰爭,都是為保護邊荒集而戰,與今戰的性質不同,而戰爭正是看誰能捱下去的玩意。好好的睡一晚,明天你的感覺會是另一回事。」

  接著向燕飛道:「起行吧!」

燕飛道:「一切依計而行,小心慕容垂會派人伏擊你們,他是堅強的人,絕不會被一場敗仗動搖,而他手上仍有足夠的實力,可以反擊我們。」

說畢偕向雨田奔下山坡,如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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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無回之勢

劉裕接過任青媞奉上的熱茶,喝了兩口,放在身旁小几上。

任青媞緩緩在他身前下跪,然後伏人他懷裡去,抱緊他的腰,心滿意足的道:「想不到劉爺會這麼快再見妾身,青媞真的很歡喜。」

劉裕生出輕鬆的感覺,由日出到日落,他忙得昏天昏地,被逼去處理無有窮盡的文書詔令,沉重的工作令他透不過氣來,可是當任青媞縱體入懷,所有煩惱一掃而空。

他清楚自己不但迷戀她動人的肉體,倚賴她把握建康高門的心態和動向,更對她生出感情。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對她既厭惡又怨恨,但此刻只剩下火熱的愛戀,這是初識她時完全想像不到的發展。

每當和她在一起時,他盡力不去想江文清,隨著任青媞不住發揮「李淑莊式」的奇效,他因瞞著江文清而來的歉疚感覺,逐漸減少。

他愈來愈清楚,要站穩在他的位置上,凡於他有利的事,都不可拒絕。

任青媞像頭狸貓般蜷伏在他懷裡,輕輕道:「劉爺應付謝混的手法非常高明,現在建康的世族,人人都對劉爺刮目相看,曉得劉爺待人處事是有底線的,縱然像謝混般與劉爺有特殊的關係,逾越了劉爺的底線,劉爺亦不會饒他。」

劉裕大訝道:「消息竟傳播得這麼快嗎?」

任青媞道:「劉爺是通過王弘的口向建康高門發出警告嘛!只要是在烏衣巷內首先傳播,不用一天時間會傳遍建康高門之間,何況現在無人不對劉爺格外留神,消息比以前更速更廣。」

  劉裕道:「謝混有甚麼反應?」

任青媞道:「謝混有甚反應,沒有人知道,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則與劉爺有間接關係的謠言又出籠了。」

  劉裕失聲道:「甚麼?」

任青媞道:「宋大哥是否走了?」

劉裕訝道:「你怎會這麼快知道呢?」

任青媞道:「謠言正是與宋大哥有關,說宋大哥因不滿你的所作所為,忿然離開。」

劉裕雙目殺機遽盛,狠狠道:「又是謝混那小子,他是不是嫌命長了。」

任青媞道:「劉爺肯定是謝混造謠的嗎?」

劉裕道:「除了他之外,誰會知道?亦只有他會做這種蠢事。」

  任青媞道:「他在試探劉爺。」

  劉裕愕然道:「試探我?」

任青媞張開美目,仰首看他,柔聲道:「他在試探劉爺是否言出必行,如果劉爺退縮,他便可以挽回面子,亦可稍殺劉爺的威風。」

接著又道:「建康是個蜚短流長的是非之地,於高門中此況尤烈,高門大族的人更是視野狹窄,遠的事他們看不到,最愛月旦眼前人的缺點,再無限的擴大。謝混習染了這種不良的風氣,最懂得玩這類手段。」

劉裕差些兒破口大罵,幸好不再牽連到王淡真,所以仍能按下心中怒火,沉聲道:「我該怎麼辦?」

任青媞把螓首枕貼他寬敞的胸膛,好整以暇的道:「很容易呢!直接把謝混押到石頭城去,不理他任何解釋,就告訴他,他已犯下第二個錯誤,如敢再犯,立即斬他的頭,看他以後是否還敢開罪你?」

劉裕一呆道:「可是我如何面對道韞夫人呢?若她因此病情加重,我劉裕萬死不足以辭其疚。」

任青媞嘆道:「如果你在此事上心軟,等於害了謝混。」

劉裕苦笑道:「謝混今次所犯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似乎仍未至把他拿來嚴辭警告的田地。」

任青媞道:「謝混敢再散播謠言,顯然是他不把劉爺先前通過王弘發出的警告放在心上。我曉得劉爺不想殺他,不是因對他有任何好感,而是念在謝家的情份。不過劉爺也要想到,防洪患必須於水氾前,劉爺如能趁早讓那小子清楚劉爺的心意,將來便不用面對同樣的難題。」

劉裕沉吟良久,嘆道:「我真的辦不到。最怕他不久後立即犯第三個錯誤,我將沒有選擇的餘地。」

任青媞道:「或許是謝混注定了是要走上這條與劉爺對立的路吧!不要再說他哩!我要劉爺寵我愛我,其它的一切再不重要。」

劉裕暗嘆一口氣,他心中曉得任青娓的看法是對的,奈何他實在不敢再刺激謝道韞,怕她消受不了。

他是否須和謝混好好的談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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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千鈞一發

  獵嶺。黃昏。

不知如何,自午後開始,紀幹千一直感到心緒不寧,難道是燕郎方面出了岔子?恨不得時間快點溜過,只有在夜深人靜之時,她才可以把心力凝聚起來,與燕飛互通心曲。

天全黑後,山寨亮起燈火,紀千千耐心的等待,不住提醒自己要保持心境的清淨寧和。此時風娘來了,神色凝重。

紀千千的心急遽的跳動了幾下,隱隱感到事不尋常。

風娘道:「皇上回來了!召小姐去見他,小姐請隨我來。」

小詩「啊」的一聲驚呼,若要在世上找一個她最害怕的人,慕容垂肯定當選。

紀千千知道推無可推,安慰小詩幾句,盡人事撫乎她的情緒,隨風娘離開宿處。

自被帶到此山寨後,她和小詩一直被禁止踏出門外半步,今回還是第一次踏足房舍林立兩旁的泥石路。

風娘忽然放慢腳步,紀千千知道她想和自己說話,忙追到她身旁。

四周全是燕兵,各有各忙,都在作戰爭的準備,見到紀千千,人人放下手上工作,對她行注目禮,那種眼光令人難受,像野獸看到獵物,一副想大快朵頤的駭人模樣。

風娘嘆了一口氣,道:「我有點擔心,皇上的神態有異往常,小姐心裡要有個準備,且千萬勿要觸怒他。」

紀千千的心直往下沉,暗叫糟糕,如果在這關鍵時刻,慕容垂放棄一貫的君子作風,獸性大發,她該如何應付?

風娘續道:「在大戰即臨,特別是勝負難料的時刻,人會處於異常的狀態,至乎做出在正常心態下不會做的事,我怕皇上現正是處於這種情況。」

紀千千心中一顫,真想立即呼喚燕飛來救她,但又曉得他遠在數百里之外,遠水難救近火,而縱然他就在近處,如此硬闖虎穴救她,亦只是白白犧牲,一切只能靠她獨力去應付。

  可是她如何應付慕容垂呢?

自燕飛在榮陽為她打通經脈,又傳她百日築基的無上道法,她的真氣內功不住在所有人的知感外暗暗增長。明刀明槍,她當然非是慕容垂的對手,但如驟然發難,說不定可重創沒有戒心的慕容垂,可是隨之而來的後果,卻是她不能承擔的,她和慕容垂之間的關係,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何況這麼一來,透露了本身真實的情況,對將來燕飛要營救她們,會產生非常不利的影響。

如何應付慕容垂,確是煞費思量。

  「小姐!」

風娘的叫喚,把紀千千從苦思中喚醒過來,此時剛離開寨門,進入山寨西面帳篷處處的營地,在火炬的映照下,充塞著戰爭隨時爆發的沉重壓力。

  戰馬嘶鳴。

紀千千朝風娘瞧去,後者正憂心忡仲的看著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可是紀千千也看出風娘的無奈--她的無能為力。

紀千千生出陷身狼穴的怵惕感覺,如果慕容垂撕開偽裝,露出豺狼本性,她自身的安全再沒有任何保障,而她唯-自救的方法,就是以死亡保持貞潔。

在這一刻,她對慕容垂的一點憐憫已蕩然無存,只餘下切齒的痛恨。

這個人間世不是虛幻而短暫的嗎?而在人世發生的一切,都帶有如斯般的特質。可是想可以這麼想,但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卻是她無法接受的,亦沒法因這個認知而超然其上,處之泰然。

一個與其它圓帳不同的特大方帳,出現前方,此帳與其它帳幕相隔逾十丈,加上特別的裝飾,森嚴的守護更突顯帳內主人的身分。

終於抵達慕容垂的帥帳,那也可能是她結束生命的地方。如果她死了,詩詩怎麼辦,燕郎又如何?一時間紀千千矛盾至極。

風娘像是猛下決心,湊到她耳旁低聲急促的道:「我是不會離開的。如果發生了事,小姐可大聲呼叫,我會冒死衝進去阻止。」

紀千千報以苦笑,心中感激,卻不知該如何答她。

把守帳門的衛士頭子以鮮卑語揚聲道:「千千小姐駕到!」

  衛士拉開帳門。

紀千千猛一咬牙,向風娘投予請她安心的眼神,徑自入帳。

  帳門在她身後閉上。

帳內三丈見方,在兩邊帳壁掛著的羊皮燈照耀下,予人寬敞優雅的感覺,地上滿鋪羊皮,踏足其上柔軟舒適。

慕容垂坐在帳內中心處,一腿盤地,另一腿曲起,自有一股不世霸主的雄渾氣勢,此時他雙目放光,狠狠盯著紀千千,把他心中的渴望、期待毫無保留的顯示出來。

  紀千千明白了風娘的擔憂。慕容垂確有異於往常,他火熱的眼神,正表示他失去了對她的耐性,失去了自製的能力。

像慕容垂這種傲視天下的霸主,既不能征服她的心,只好退而求其次,從她的身體人手。他要得到某樣東西,絕不會退縮。尤其際此決戰即臨的時刻,他的精神和壓抑更需舒洩的渠道,而她成了他最佳的目標。

事到臨頭,紀千千反平靜下來,照常的向他施禮問安。

  慕容垂沉聲道:「坐!」

紀千千默默坐下,不知該回敬他令她害怕的眼神,還是避開他的目光,任何的選擇都是吉凶難卜。不過想到既然如此,還有甚麼顧忌呢?迎上他的目光皺眉道:「皇上於百忙之中召我來見,不知為了甚麼事?」

慕容垂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想見你也不成嗎?需要甚麼理由?」

紀千千稍覺安心,至少慕容垂肯予她說話的機會。乎靜的道:「皇上顯然勝券在握,因何仍像滿懷心事的樣子呢?」

慕容垂淡淡道:「我可以沒有心事嗎?除非千千肯親口答應下嫁給我慕容垂,我將煩憂盡去,並於此立誓:水不辜負千千對我的垂青。」

紀千千心叫救命,慕容垂此刻等若對她下最後通牒,文的不成便來武的。她大可施拖字訣,例如告訴他,待戰事結束後再作考慮,又或待她回去好好思量,但縱是這種權宜之計,她亦沒法說出口來,不單因她不想在這種事上欺騙慕容垂,更大的原因,是因為燕飛。她實在沒法說出半句背叛燕飛的話,假的也不成。

紀千千垂首道:「皇上該清楚我的答案,從第一天皇上由邊荒集帶走我們主婢,皇上便該知道。」

慕容垂現出無法隱藏的失望神色,接著雙目厲芒遽盛,沉聲道:「我會令千千改變過來。」

紀千千暗嘆一口氣,抬頭神色平靜的回望慕容垂,她並不准備呼叫,那隻會害死風娘,她亦絕不能讓燕飛以外任何男人得到她的身體,縱然這只是一個集體的幻夢。下了決定後,她再沒有絲毫懼意,道:「這是何苦來哉?皇上只能得到我的屍身。」

慕容垂雙目凶光畢露,厲喝道:「有那麼容易嗎?」

紀千千知他老羞成怒,動粗在即,正準備運功擊額自盡,帳門倏地張開,風娘像一溜清煙的飄進來,叱道:「皇上!」

慕容垂正欲彈起撲往紀千千,見狀大怒道:「風娘!」

風娘神情肅穆,攔在兩人中間,帳外的戰士則蜂擁而入,一時帳內充塞劍拔弩張的氣氛。

慕容垂鐵青著臉,顯然在盛怒之中,狠盯著風娘。

紀千千嘆道:「我沒有事,風娘先回去吧!」

風娘像沒有聽到她說的話,向慕容垂道:「皇上千萬要自重,不要做出會令你悔恨終生的事。」

  慕容垂雙目殺機漸濃。

就在此時,帳外有人大聲報上道:「遼西王慕容農,有十萬火急之事禀告父皇。」

慕容垂不悅道:「有甚麼急事,待會再說。」

倏地慕容農出現帳門處,下跪道:「請恕孩兒無禮,拓跋珪已傾巢而出,到日出原的月丘布陣立寨,似是曉得我們藏兵獵嶺,請父皇定奪。」

慕容垂容色遽變,失聲道:「甚麼?」

  慕容農再重複一次。

紀千千感到慕容垂內心的恐懼,那純粹是一種直覺,也是她首次從慕容垂身上發現此類的情緒。

慕容垂恐懼了,或許更是他生平第一次生出恐懼。在場者沒有人比紀千千更明白他的心事,慕容垂戰無不勝的信心被動搖了,他的奇兵之計已計不成計,反過來拖累他。慕容垂已失去了主動,落在下風。

慕容垂很快回復過來,雙目被冷靜明銳的神色佔據,沉著的道:「風娘請送千千小姐回去。」

風娘略微猶豫,然後轉身向紀千千道:「小姐!我們回去吧!」

燕飛和向雨田在一道小溪旁坐下,後者俯身就那探頭進溪水裹去,痛快的喝了幾口。

憑兩人的功力,本不須中途歇息,只因昨天與敵人廝殺耗用了大量的元氣,所以急趕近百里路後,他們亦感到吃不消。

林內春霧瀰漫,夜色朦朧,星月若現若隱。

向雨田從水中把頭台起來,迎望夜空,道:「你定要說服你的兄弟,我仍認為挑戰慕容垂以決定千千主婢誰屬,是唯一可行之計。」

燕飛嘆道:「我太明白拓跋珪了,對他來說,甚麼兄弟情義,遠及不上他立國稱雄的重要性。從小他便是這個性情,沒有人能在這方面影響他。 」

向雨田道:「當慕容垂曉得拓跋珪進兵日出原,他會怎麼想呢?」

燕飛道:「他會想到奇兵突襲的大計完了,而我們既知道他藏兵獵嶺,也有極大可能知道龍城兵團埋伏霧鄉,而他餘下的唯一選擇,就是和我們正面交鋒。 」

向雨田思索道:「慕容垂仍有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就是趁拓跋珪陣腳未穩之時,以優勢的兵力把拓跋珪摧毀,令拓跋珪和我們沒有會師的機會。」

燕飛道:「拓跋珪既敢進軍日出原,早猜到慕容垂有此一著,當有應付的信心。」

向雨田點頭同意道:「理該如此!」

說罷向後坐好,笑道:「溪水非常清甜,你不喝兩口嗎?」

燕飛移到溪旁,跪下掬水喝了幾口,道:「你說得對!慕容垂會在龍城軍團的敗軍逃至獵嶺前,向日出原小珪的軍隊發動攻擊,因為那時軍心仍末受到影響。」

向雨田道:「你的兄弟抵擋得住嗎?慕容垂在戰場上是從沒有輸過的。」

燕飛道:「事實上小珪自出道以來,也沒有吃過敗仗,且常是以少勝多,他會利用月丘的地勢,令慕容垂不能得逞。」

向雨田道:「如果你的兄弟能捱過此役,雖說慕容垂的兵力仍比我們聯軍多出一倍人數,但只要我們守得穩月丘,糧食方面又比慕容垂充足,我們期待的形勢將會出現,我仍認為逼慕容垂一戰定勝負,是唯一可行之計。」

燕飛道:「慕容垂用兵如神,若他曉得沒法攻陷月丘,會轉而全力對付我們荒人,不會這麼快善罷幹休,只有當他束手無策之時,方會接受挑戰。」

又苦笑道:「假如我們的部隊能避過慕容垂的攻擊,抵達月丘,你說的形勢將會出現,慕容垂會因糧線過長、糧資不繼而生出退縮之心,那時小珪已是立於不敗之地,你以為小珪仍會為我冒這個險嗎?我太清楚他了。」

向雨田道:「你可以表演幾招小三合給你的小珪看,讓他清楚你可以穩勝慕容垂。」

燕飛道:「小珪並不是蠢人,他該知道我絕不可下手殺死慕容垂,小三合這種招數根本派不上用場,在有顧忌下,我失敗的風險將大幅提高。你想想吧!如我不是一心要殺慕容垂,對小珪有甚麼好處呢?他是不會陪我冒這個險的。」

向雨田道:「我這個提議,你怎都要試試看,所以我才說你必須說服你的兄弟。」

燕飛苦笑道:「看情況再說吧!」

向雨田目光朝他投去,閃閃生輝,微笑道:「現在形勢逐漸分明,只要我們能兩軍會師,又能憑險據守,慕容垂不但失去所有優勢,還會陷於進退兩難的困局,而事實上慕容垂雖奈何不了我們,我們亦奈何不了他。參合陂之役絕不會重演,慕容垂更非慕容寶可比,-俟燕軍退返獵嶺,此戰便告了結。在這種的情勢下,你老哥反變為突破僵局的關鍵人物。我對拓跋珪的認識當然不及你深入,但我卻從他身上嗅到狠的氣味,你的兄弟絕非尋常之輩,說不定他肯冒險一博。錯過這個機會,以後鹿死誰手,實難預料。」

  燕飛苦笑無語。

向雨田道:「我不是說廢話,而是要堅定你的心,最怕是你不敢向他作出這個建議,連唯一的機會也失去了。唉!我還想到另一個可怕的後果。」

  燕飛心中一顫,道:「說吧!」

向雨田道:「慕容垂今回若損兵折將而回,肯定把你們荒人恨之入骨,老羞成怒下,他對紀千千主婢再不會客氣,以傷盡你們荒人的心,我們便要悔恨莫及。何況紀千千已成荒人榮辱的象徵,慕容垂手下的將兵,會把他們心中的怨氣和仇恨集中到她身上去,到時慕容垂不殺紀千千,勢無法子息軍隊內的怨氣。縱然慕容垂千萬個不願意,如他想戰士繼續為他賣命,為他征伐拓跋珪,只有一個選擇,就是處決紀千千主婢。」

燕飛頹然無語,良久才道:「慕容垂為何願和我決鬥?」

向雨田道:「首先,是他不認為你可以穩勝他;其次,他也看出你不敢殺他,他可以放手而為,你則有所顧忌,故他大增勝算;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這已成他唯一扭轉敗局的機會,像慕容垂如此視天下雄如無物者,絕不會錯過。」

燕飛嘆道:「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如何擊敗他?」

向雨田道:「就算不使出小三合的奇招,憑你的陰陽二神合一,仍有足夠挫敗他的能力,分寸要由你臨場拿捏,我有十足信心你可以勝得漂漂亮一兄。」

燕飛道:「慕容垂愿賭卻不肯服輸又如何?」

向雨田苦笑道:「那我和你都會變成瘋子,所有荒人都會瘋了,衝往燕軍見人便殺,慕容垂該不會如此愚蠢。」

燕飛深吸一口氣道:「我找個機會和小珪說吧!」

向雨田道:「不是找個機會,而是到月丘後立即著你的小珪就此事表態,弄清楚他的心意,我們才能依此目標調整戰略,如果拓跋珪斷然拒絕,我們須另想辦法。」

燕飛長身而起,道:「明白了!繼續趕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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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門庭依舊

進軍日出原,實是拓跋珪一生人中最大的軍事冒險。

當慕容垂曉得他駐軍月丘,會猜到龍城軍團兇多吉少,因他既知道慕容垂藏軍獵嶺,自該探到龍城軍團的所在。而慕容垂唯一扭轉局面的方法,就是趁龍城軍團兵敗的消息尚未傳至,軍心還沒有受挫,另一方面他拓跋珪則陣腳未穩的一刻,以壓倒性的兵力,從獵嶺出擊,把他打垮?

拓跋珪卓立月丘的最高地平頂丘上,鳥瞰星空下的平野河流,大地籠上一層霧氣,令視野難以及遠。

今仗最大的風險,不在對方人多,因為己方高昂的士氣,據丘地以逸代勞的優勢,會把軍力的差距扯平。風險在對手是慕容垂。

一直以來,慕容垂都是拓跋珪心中最畏懼的人,在兵法上,慕容垂乃天縱之材,用兵如神,將士均肯為他效死命,故數十年來縱橫北方,從無敵手。

  不過這個險是完全值得的。

拓跋珪計算精確,今回慕容垂慌忙來攻,準備不足,難以持久,只要能頂著慕容垂的第-輪猛攻,其勢必衰,最後只有撤退一途。

此戰能幸保不失,將會消除己方戰士對慕容垂的懼意,令手下感到自己是有擊敗慕容垂的資格和本領。

身邊的楚無暇喘息道:「還有個許時辰便天亮了,為何仍不見敵人的踪影?」

拓跋珪從容道:「慕容垂來了!」

楚無暇登時緊張起來,左顧右盼,道:「在哪裡呢?」

拓跋珪微笑道:「無暇緊張嗎?」

楚無暇苦笑無語,面對的是有北方第一兵法大家的慕容垂,誰能不戰戰兢兢?

拓跋珪淡淡道:「早在乎城伏擊赫連勃勃一役,我便想出這個誘敵來攻之計,現在情況正依我心中所想進行,無暇該興奮才對。」

楚無暇不解道:「難道那時族主已猜到慕容垂發兵到獵嶺嗎?」

拓跋珪心忖我不是神仙,當然無從猜測慕容垂會來自何方,不過卻曉得有紀千千這個神奇探子,令慕容垂再難施奇兵之計。

就在此時,四面八方同時響起蹄聲,慕容垂終於來了,且毫不猶豫地全力進攻。

  拓跋珪大喝道:「放火箭!」

待命身後的號角手,立即吹響起長號,發出他下的命令。

數以百計的火箭從月丘的外圍射出,目標非是敵人,而是廣佈在月丘四周,過百堆棧起如小山、淋了火油的柴木枯枝,登時熊熊火起,映照得月丘外周圍一帶一片火紅,而月丘則黑燈瞎火,不見半點光芒。

一時間敵我分明,攻來的敵人完全暴露在火光裡,但又欲退無從。

儘管是長途奔襲,燕人仍是軍容整齊,分八隊來犯,其中兩隊各三千人,從正面攻至,目的只是要牽制他們。

慕容垂真正的殺著,是從後繞擊,硬撼他們的后防和兩邊側翼,把騎兵衝擊戰的優點,發揮盡致。

只看慕容垂來得無聲無息,事前不見半點先兆,驟起發難又是如此來勢洶洶、聲威駭人,便知慕容垂在組織突襲上是何等出色。

如果拓跋珪不是早有準備,此戰當是有敗無勝,還要輸得很慘。

戰號再起,一排排的勁箭從月丘外圍的陣地射出,敵騎則一排一排墜跌地上,揚起漫天塵土,與夜霧混和在一起。

在這一刻,拓跋珪清楚知道,過了今夜後,慕容垂再非每戰必勝的戰神。

劉裕踏入謝家院門,隨行的只有四個親兵,因他不想予謝家他是挾威而來的印象。

接待他的是梁定都,他代替了宋悲風以前在謝家的位置,且是熟悉劉裕的人,可是以劉裕現在的身份地位,梁定都實不夠資格和末符禮節。

劉裕今次到訪謝家,是想和謝混好好面談,紆緩他們之間的緊張關係,謝混若是識相的,好該親身來迎,那一切好辦,但眼前情況顯非如此。

梁定都落後一步,低聲道:「大小姐正在忘官軒恭候大人,大小姐因抱恙在身,不能親到大門迎迓,請大人見諒。」

  劉裕道:「孫少爺呢?」

梁定都苦笑道:「孫少爺外出未返。」

劉裕嘆了一口氣,心忖自己是肯定了謝混在家,方到烏衣巷來,這小子是擺明不想見自己。

梁定都壓低聲音道:「孫少爺曉得大人會來,從後門溜掉了。」

  劉裕訝然朝梁定都看去。

梁定都似猛下決心,恭敬的道:「定都希望能追隨大人。」

劉裕心中一顫,想到樹倒猢繇散這句話,謝家的確大勢已去,連府內的人亦生出離心,梁定都透露謝混的事,正是向自己表示效忠之意。心中感慨,輕描淡寫的道:「現在還未是時候,遲些再說吧!」

劉裕真的不忍心拒絕這個可算宋悲風半個弟子的「老朋友」。

梁定都立即乾恩萬謝,以表示心中的感激。

此時來到忘官軒正門外,看到掛在兩邊「居官無官官之事,處事無事事之心」的對聯,別有一番以前所沒有的感受,而到此刻他方明白謝安當年的心境,感同身受。比起謝安的瀟灑磊落,他是自愧不如,根本不是謝安那種料子。

  「大人!」

劉裕被梁定都從迷思中喚醒過來,吩咐手下在外面等候,徑自進入忘官軒。

軒內景況依然,但劉裕總感到與往昔不同,或許是他心境變了,又或許是因他清楚謝家現在凋零的苦況。

謝道韞仰坐在一張臥几上,蓋著薄被,容色蒼白,見劉裕到,輕呼道:「請恕我不能起身迎接持節大人,大人請到我身旁來,不用拘於俗禮。」

劉裕生出不敢面對她的感覺,暗嘆一口氣,移到她身邊,坐往為他特設的小幾去。

伺候謝道韞的小婢施禮退往軒外。

謝道韞道:「大人是否為小混而來呢?」

劉裕忙道:「夫人請叫我作小裕,我也永遠是夫人認識的那個小裕。」

謝道韞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滿目憂色,似要費很大的氣力,方能保持思路的清晰,道:「我怎會不明白小裕的心意,小混剛回來,你便來了,該是想化解和小混之間的僵局。唉!現在年輕的有年輕的想法,我身體又不好……」

劉裕痛心的道:「夫人好好休息,不要為小輩的事煩惱,很快便可康復過來。」

謝道韞平靜的道:「康復又如何?還不是多受點活罪,我能撐到今天,看著玄弟的夢想在你手上完成,我已感到老天爺格外開恩。」

她說的話和神態,勾起他對謝鍾秀彌留時的痛苦回憶,熱淚哪還忍得住,奪眶而出。

謝道韞微笑道:「小裕確實仍是以前的那個小裕。告訴我!那隻容小混犯三次錯誤的警告,並不是你想出來的。」

劉裕以衣袖抹掉流下臉頰的淚漬,道:「的確是別人替我想出來的辦法,我是否做錯了?我真的很後悔,警告似對孫少爺不起半點作用。」

謝道韞輕輕道:「這種事,哪有對錯可言?人都死了!我實在不想說他,但要怪便該怪小琰,他的冥頑不靈,不但害了自己,還差點拖累了你,這是安公也料不到的事。幸好小裕你有回天之術,否則情況更不堪想像,眼前情況得來不易,小裕你要好好珍惜。」

劉裕誠懇的道:「小裕會謹記夫人的訓誨。」

謝道韞道:「桓玄的情況如何?」

劉裕道:「小裕今回來拜訪夫人,正是要向夫人辭行。現在我正等候前線的消息,一旦捷報傳來,我須立即起程到前線去,指揮攻打江陵的戰事。」

謝道韞道:「我知小裕貴人事忙,不用再等待小混了,他大概不會在初更前回來。唉!我再管不著他。」

劉裕心中暗嘆,謝混錯過了和他化解嫌隙的最後機會,而謝道韞亦來日無多,一俟謝道?撒手而去,他和謝混之間再沒有緩衝,情況的發展,不再受任何人控制。

  謝道韞心疲力倦地閉上眼睛。

劉裕低聲道:「夫人好好休息,待我誅除桓玄後,再來向夫人請安。」

接著後退三步,「蹼」的一聲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含淚去了。

同時他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這或許是他見謝道韞的最後一面。

黃昏時分,燕飛和向雨田趕抵日出原,看到月丘仍飄揚著拓跋珪的旌旗,方放下心頭大石。

昨夜顯然有過一場激烈的戰鬥,視野及處仍有不少人骸馬屍,工事兵正在收拾殘局,就地挖坑掩葬。

外圍的防禦工事則在密鑼緊鼓地進行著,最矚目是月丘東線,倚丘挖開一道長達二里,深逾丈、寬丈半向前突出的半圓形壕溝,挖出的泥土堆於內岸靠攏,泥堆本身便高達半丈,加強了壕坑的防禦力。

兩人直奔營地,戰士認出燕飛,立時惹起騷動,呼喊震天,波及整個丘陵區。

正在那區域當值的叔孫普洛聞聲趕至,隔遠見到燕飛,大喝道:「燕爺是否帶來好消息呢?」

燕飛以鮮卑話響應道:「幸不辱命!龍城軍團再不復存。」

他的話登時惹起另一陣震天喝采聲,戰士們奔走相告。

叔孫普洛亦大喜如狂,躍下馬來,就那麼領著兩人如飛般往帥帳所在的平頂丘掠去。

沿途向雨田留心營帳的分佈,不由心中暗讚,比之慕容垂和慕容隆父子的營法,拓跋珪是毫不遜色的,依月丘的特殊環境,做到營中有營、營營相護,方便靈活、相互聯繫,能應付任何一方的攻擊。

三國之時,蜀王劉備傾舉國之力攻打孫吳,竟把營帳佈置成一條七百里長的長線,被孫吳的大將陸遜覷准其弱點,使手下持火攻之,猛攻一點,蜀軍立告土崩瓦解,成為「火燒連營八百里」流傳千古的故事。於此可見立營的重要性,可關係到戰爭的成敗。

登上平頂丘上,特大的帥帳出現眼前,位於長近三百步,寬若百餘步的高地中央,周圍插上各色旗幟,代表著不同的軍團,不論從任何一方看上丘頂來,均可見到隨風飄揚的旌旗。

拓跋珪坐在帳門外,楚無暇正為他包紮受傷的左臂,另一邊是長孫嵩,似剛向他報告軍中的事。

  親兵把守帥帳四方。

拓跋珪的目光像兩枝箭般朝他們射來,接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予人他是從心中笑出來的感覺。

夕陽沒入西山之下,發出萬道霞彩,映照著成了一個小黑點的平城,益發顯得帥帳所在處氣象萬千,拓跋珪更有不可一世的懾人氣勢。

拓跋珪霍地立起,搖頭嘆道:「你們終於來哩!我盼得頸都長了!」

長孫嵩和楚無暇連忙隨他站起來,後者有點兒害羞的朝他們施禮。

  向雨田立定,暗推燕飛一把。

此時拓跋珪舉步朝他們走過來,目射奇光,邊走邊道:「小飛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自懂人事以來,一直苦待這一刻的來臨,終於盼到了。」

燕飛迎了上去,笑道:「我一路趕來,一路擔心是否仍可見到你的帥旗飄揚在日出原上,現在亦放心了。」

  兩人齊聲歡呼,擁作一團。

向雨田帶頭叱叫,眾人一起和應,立即引起丘頂下四面八方傳來的歡呼吶喊,士氣直攀上沸點。

拓跋珪離開燕飛少許距離,銳目生輝的道:「小飛你告訴我,龍城軍團是否已潰不成軍呢?」

燕飛笑道:「若非如此,你怎見得著我們?」

  眾親兵又再爆響歡呼。

拓跋珪心滿意足的放開燕飛,與來到他們身旁的向雨田進行抱禮,欣然道:「你既是小飛的兄弟,也是我拓跋珪的兄弟,一日是兄弟,永遠是兄弟。」

向雨田問道:「昨夜慕容垂是否吃了大虧?」

拓跋珪放開向雨田,微笑道:「或可以這說。昨夜臨天明前,慕容垂領軍來攻,我雖然早有準備,仍應付得非常吃力。坦白說,慕容垂確不負北方第一兵法大家之名,其戰法令人嘆為觀止,像一波接一波的驚濤巨浪般,在個多時辰內不住衝擊我們的營地,此退彼進,令我們沒有喘息的空間。曾有個時刻我還以為再挺不住,最驚險是慕容垂親自領軍,突破我們的右翼,攻入陣地,幸好最後被我硬逐出去,我左臂的傷口,就是拜他的北霸槍所賜。」

燕飛和向雨田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昨夜之戰,如此激烈凶險。

  燕飛道:「傷亡如何?」

拓跋珪道:「我方陣亡者八百多人,傷者逾二千,不過慕容垂比我更慘,死傷達五千之眾,我敢肯定未來幾天,我們再不用擔心他。」

說罷挽著兩人的手臂,朝帥帳走去,先介紹長孫嵩和楚無暇予向雨田認識,接著道:「無暇快向小飛賠罪問好,我這位兄弟是心胸廣闊的人,不會再和你計較舊事。」

楚無暇欠身施禮道:「燕爺大人有大量,請恕無暇以前不敬之罪。」

燕飛還有甚麼話好說的,只好向她回澧。

向雨田忽然伸個懶腰,道:「我要找個地方好好休息,族主和燕兄可好好一敘,以訴離情。」

燕飛立即頭皮發麻,曉得向雨田在暗示他打鐵趁熟,向拓跋珪提出要求。

拓跋珪像感覺到向雨田的心意,訝然朝燕飛瞧去,道:「小飛是否有話要和我說呢?」

  燕飛苦笑道:「正是如此!」

拓跋珪欣然道:「向兄請進敝帳內休息。」又對楚無暇道:「由你負責招呼向兄。」

向雨田毫不客氣,拍拍燕飛肩頭,在楚無暇帶領下進入帥帳。

拓跋珪笑道:「桑乾河旁有-處叫『仙人石』的地方,景緻極美,我們就到那裡聊天如何?」

  燕飛點頭應是。

拓跋珪仰首望天,嘆道:「今晚會是星光燦爛的一夜。馬來!」

  親兵忙牽來兩匹戰馬。

拓跋珪道:「誰也不用跟來,有我的兄弟燕飛在,任何情況我們也可以輕鬆應付。」

說罷與燕飛踏鑑上馬,從北坡馳下乎頂丘去,所到處,盡是直衝宵漢的激烈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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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兄弟之情

劉裕剛從烏衣巷轉入御道,蒯恩領著十多騎奔至,欣喜如狂的隔遠嚷道:「打贏了!打贏了!」

劉裕全身泛起因興奮而來的痳痺感覺,毛孔根根直豎,勒馬停在路中。

蒯恩催馬直抵他馬頭前,滾下馬背,伏地禀告道:「接到前線來的大喜訊,果如大人所料,湓口的敵人,在大將何澹之指揮下,傾巢而出,以一百二十艘戰船,偷襲桑落洲,被我軍和兩湖軍戰船共一百九十艘夾擊於大江之上,幾全軍盡沒。我軍乘勢攻克湓口,佔領尋陽,故特遣人來報。」

又道:「祭廟的牌位均在尋陽尋得,現正以專船恭送回京。」

劉裕感到一陣暈眩,非是身體不適,而是太激動了。自進據建康後,他一直在苦候這一刻的來臨,曾經想過親自到前線去,卻在劉穆之力勸下打消此意,因而患得患失,現今驟聞勝報,滿天陰霾盡去,心中的快慰,實難以言宣。

與桓玄的決戰即將來臨,今晚他會起程到尋陽去,再沒有人來阻止他。

桓玄的小命,必須由他親手收拾,作一個了結。

此戰並不容易,桓家在莉州的勢力根深柢固,便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會小心對付,絕不會因勝生驕,輕敵致誤事。

劉裕道:「小恩上馬!我們邊走邊談,我要弄清楚桑落洲之戰的詳細情況。」

仙人石是位於桑乾河南岸河彎處的亂石,其中有七塊巨石特別高頑,彷如人體,又似欲渡河,故名之為仙人石。

在漫空星斗下,燕飛和拓跋珪並肩坐在一塊幹坦如桌面的巨石上,河風吹得他們衣袂飄揚,如若仙界來的神人。

拓跋珪仰望夜空,滿懷感觸的道:「忽然間,我感到逝去了的童年歲月又回來了。記得嗎?我們以前在大草原時,總愛觀望星空,談我們的理想和抱負。哈!你很少說自己,都是我說的多,但你是最好的聆聽者,沒有你,我在草原的日子會黯然失色。」

接著朝燕飛瞧去,誠懇的道:「長大後,我們在很多方面出現分歧,但絲毫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手足之情。唉!有些事是我不想做的,但為了拓跋族,我是別無選擇。你有甚心事想說,直接說出來,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燕飛苦笑道:「不要那輕率承諾,你聽完再說最後這句話吧!」

拓跋珪輕鬆的道:「小飛你太小看我了,為了你!我確可以作出犧牲。小珪在你面前,仍是以前的那個小珪。」

燕飛沉聲道:「我要求你營造出一種形勢,令我可挑戰慕容垂,賭注便是千千和你的大業。」

拓跋珪現出深思的神色,接著輕柔的道:「還記得我們初遇万俟明瑤那一刻的情況嗎?」

燕飛不明白拓跋珪因何岔到風馬牛不相關的事上去,卻也給他勾起心事,暗忖自己怎會忘記。那時他們已到山窮水盡的絕境,偏在這樣的時刻,万俟明瑤像上天派來最動人的神物,一朵鮮花般出現在人世間最乾旱和沒有生機的沙漠,那種震撼和絕處逢生的感覺,只有他們兩人明白。

  他點頭表示記得。

拓跋珪道:「初時我還以為是臨死前海市蜃樓的幻象,也從沒有告訴你,當時我心中在想甚麼,趁這機會告訴你吧!」

燕飛訝然瞧他,奇道:「除了万俟明瑤外,你仍可以想及其它嗎?」

拓跋珪欣然道:「仍是與万俟明瑤有關,我想到的是,若你沒有把水囊裡最後一口清水留給我,我可能沒那個命看到她。」

  燕飛虎軀遽震。

拓跋珪仰天笑道:「你現在該清楚我的答案,兄弟!我對你的要求絕無異議。」

  燕飛喜出望外,道:「小珪!」

拓跋珪倏地彈起來,從容道:「事實上你提出的方法,是唯一擊敗慕容垂的方法。縱使加上你們荒人,燕人又士氣受到重挫,但對方兵力仍遠在我們之上,配合慕容垂出神入化的軍事手段,我們能保月丘不失,已是非常難得。」

又深深凝望在前方流過的桑乾河,沉聲道:「沒有人能在戰場上壓倒慕容垂,在現今的情勢下更是沒有可能辦到,燕人對他像對天神般崇拜,便如南方北府兵對謝玄的崇拜,在燕人的心中,天下間根本沒有人能擊倒慕容垂。假設你能當著燕人把他擊敗,慕容垂不敗的形象會被徹底摧毀,他的神話也完蛋了,由那一刻開始,北方天下再不是慕容垂的天下,而是我拓跋珪的天下。」

拓跋珪旋風般轉過身來,面向燕飛道:「我們和慕容垂的賭注,就是如果他贏了,我會拱手讓出平城和雁門兩座城池,且退往長城外,否則他便須交出紀千千主婢。我對你有十足的信心,正如燕人相信慕容垂是戰場上不倒的巨人,我肯定沒有人能在單挑獨鬥的情況下贏我最好的兄弟。」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又有點難以相信,道:「謝謝你!」

拓跋珪背著燕飛在石塊坐下,雙腳懸空,沉聲道:「我現在最害怕一件事,那亦是慕容垂扭轉局勢的唯一辦法。」

燕飛道:「是否怕他一方面把你牽制在日出原,另一方面卻親自領軍,突擊我們荒人部隊呢?」

拓跋珪嘆道:「如果慕容垂這愚蠢,我是求之不得。現在的邊荒勁旅,是天下最難纏的部隊,各種人材,應有盡有,高手如雲,最難得的是自古到今,從沒有過一支部隊,全由亡命之徒組成,人人自願參與,為的是崇高的目標、邊荒集的榮耀。在這樣一支部隊的全神戒備下,襲擊的一方反淪於被動,吃虧的亦只會是慕容垂。」

燕飛皺眉道:「那你擔心甚麼呢?」

拓跋珪沉聲道:「我擔心的是慕容垂於此關鍵時刻,放棄紀千千,把她們主婢送還你們,如此我將陷於孤軍作戰之局。」

  燕飛渾身一震,說不出話來。

拓跋珪轉過身來,盤膝而坐,道:「所以我用了一點手段,以令慕容垂不會忽然變得聰明起來,我本想和你商量過才進行,時間卻不容許我這做。唉!你勿要怪我,為了拓跋族,我是別無選擇。」

燕飛苦笑道:「說吧!唉!你這小子早前說的甚麼別無選擇,原來是另有含意。」

拓跋珪微笑道:「你最明了我。昨夜之戰結束後,我使人送了一封信給慕容垂,說只要他肯交出紀千千主婢,我可以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和手下安然返回中山,否則我會令他們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

  燕飛頹然無語。

  拓跋珪仍是以前的那個拓跋珪。以慕容垂對拓跋珪的仇恨,雖然明知拓跋珪說的是反話,亦絕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交出千千主婢,否則顏臉何存?事實上他很難怪責拓跋珪,亦不想荒人忽然退出,那將陷拓跋珪於萬劫不復的絕境。說到底自己是半個拓跋族的人,如果發生了那樣的事,他只好和拓跋珪並肩奮力抗戰,直至最後一口氣。

拓跋珪道:「我明白慕容垂,即使現今處於下風,仍有必勝的信心,他高傲的性格是不容許他向我們屈服的,而交還千千主婢,正正是百詞莫辯的屈服行為,收了我的信後,我最害怕的情況將不會出現。如你能在敵我雙方眼睜睜下擊敗慕容垂,將是兩全其美的好事。表面上看我似是沒有為你設想,事實上我不但是為自己,也是為了你。小飛你能袖手旁觀嗎?」

燕飛苦笑道:「你這小子,我真不知該感激你還是怪你。好吧!順口向你說另一件事,此戰之後,你要讓小儀解甲歸田,任由他過自己的生活。」

拓跋珪愕然道:「小儀這麼怕我嗎?」

燕飛道:「你自己做過甚麼事,心知肚明,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拓跋珪舉手投降道:「甚麼也好,只要你不怪我便成。」

燕飛嘆道:「你這小子,令我感到對不起荒人。」

拓跋珪道:「沒有那般嚴重吧!又怎關你的事呢?為了最後的勝利,我可以做任何事,一切都是為大局著想。」

燕飛道:「小儀的事,我當你是答應了。君子一言……」

拓跋珪接口道:「快馬一鞭。我會親自和小儀說,保證不會陽奉陰違,你可以放心。」

接著沉吟道:「在荒人抵達前,可肯定慕容垂不敢來犯,我希望你和向雨田能趕回去與荒人會合,增強荒人的實力。」

燕飛道:「如果慕容垂死守獵嶺又如何呢?」

拓跋珪欣然道:「那你們姬大公子製造的火器可大派用場,燕人真的可能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去。慕容垂是不會犯這樣的錯誤的,何況他的兵力仍在我們聯軍之上。戰爭的事由我來拿主意,你們只須配合我。」

倏地彈將起來,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既有了由你單挑慕容垂之計,我們要改變策略,只要你們能安抵月丘,我會營造出你希望出現的形勢,把紀千千主婢從慕容垂手上硬奪回來。且為了減輕你對荒人的歉疚,我會盡所能減低荒人的傷亡,這是一個承諾,夠兄弟了吧!」

燕飛猶豫片刻,道:「你現在是完全接受了楚無暇哩!」

拓跋珪嘆道:「我不是不聽你說的話,且是無時無刻都記著你的警告,可是經我對她長時期的觀察,她確有痛改前非之心,何況她對我直到此刻仍是有功無過,我怎忍心不予她改過自新的機會。在你眼中,她或許是圖謀不軌的妖女,但我只認為她是失去了一切的可憐女子。我已成為她最後的機會,她是聰明的女人,該知如何取捨。」

燕飛瀟然道:「我首次希望是我看錯了,而你是對的。」

  說罷站了起來。

拓跋珪探手抓著他兩邊肩頭,微笑道:「兄弟!還記得我們在邊荒集重遇的情景嗎?彷似昨天才發生。其時苻堅以移山倒海之勢,率領百萬大軍南犯,你更一點不看好我。看!世易時移,現在又是怎樣的一番情況?最令我高興的,是我們又再次並肩作戰。信任我,我會全心全意的為你未來的幸福盡力,我是不會令你失望的。」

燕飛坦然道:「在此事上,我是完全信任你。」

拓跋珪嘆道:「坐上這個位置後,和以前再不一樣,往日關係親密的人,距離都變遠了,小儀是個好例子,因為我們的想法再不相同。但只有你,仍是我最親近的兄弟,不會因任何事而改變,你喚我作小子時,我感到窩心的溫暖。我們走的路雖然不同,但燕飛永遠是我拓跋珪最好的兄弟。」

燕飛道:「我明白了!是時候回營地哩!」

燈火映照下,紀千千移到正憑窗外望,憂心忡仲的小詩身旁,道:「沒有甚麼事,便早點休息,你還未完全復元呢!」

小詩擔心的道:「外面發生甚麼事呢?自今早開始,不住有受傷的人送到寨內來治理,戰爭開始了嗎?」

紀千千道:「昨夜慕容垂領軍攻擊拓跋族的營地,現在看情況是無功而還,我們該高興才對。」

小詩害怕的道:「既然如此,為何小姐今天整日愁眉不展?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紀千千心忖如果告訴她昨夜發生的事,保證可把膽小的她嚇壞。擠出點笑容道:「一天戰爭未分出勝負,我怎快樂得起來?更怕歡喜得太早。但從樂觀的一面看,慕容垂當日大破慕容永的情況將不會重演,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小詩淒然道:「小姐……」

紀千千摟著她肩頭,道:「有甚麼心事,說出來給我聽,讓我為你解憂。」

小詩泫然欲泣的嗚咽道:「縱然燕公子和他的拓跋族人大獲全勝,但我們……我們……」

  話未說完,已泣不成聲。

紀千千把她摟入懷裹,心中也是一片茫然。而她更曉得危機已迫在眉睫之前,當慕容垂回來後,誰都不知道他會否再獸性大發。

  她該怎麼辦呢?是不是該通知燕飛?這樣做是否有害無益,徒擾燕飛的心神,打亂他的計劃?如燕飛不顧一切的來救她,結果會是如何?

想得心驚膽跳時,風娘來了,直抵兩人身後,道:「讓老身先伺候小詩登榻就寢。」

  紀千千訝然朝風娘瞧去。

小詩抗議道:「我仍未有睡意。」

風娘探指戳在小詩脅下,小詩登時失去知覺,全賴紀千千扶著,才不致倒往地上。

  紀千千驚呼道:「大娘!」

風娘神情木然的道:「我是為她好!」在另一邊攙扶著小詩,把她送到榻子上去。

紀千千無奈下為小詩蓋上被子,不悅道:「為甚麼要這樣做呢?」

  風娘淡淡道:「聽到嗎?」

紀千千注意力移往屋外,捕捉到正逐漸接近軍靴踏地的聲音。

風娘朝屋內伺候紀千千主婢的幾個女兵下令道:「你們給我到外面去。」

  女兵們呆了一呆,依言離開。

風娘在紀千千耳旁低聲道:「一切交由老身處理,小姐不用說話。」

在風娘出手點昏小詩,紀千千便對她生出戒心,怕她對自己如法施為,此時方知誤會了她。

足音抵達門外,一個漢人將領大步進來,目光落在紀千千身上,施禮道:「護軍高秀和,參見千千小姐,皇上有令,請千千小姐移駕。」

風娘冷哼道:「皇上早有嚴令,千千小姐的事,由我全權負責,皇上想見千千小姐,我怎會不知道的?」

高秀和大感錯愕,顯然只是依令行事,沒有想過會招風娘的不滿,囁嚅道:「皇上吩咐下來的事,末將只是依令執行,請夫人包涵。」

風娘道:「此事不合規矩,我要問清楚皇上,千千小姐才可隨你去。」

高秀和為難的道:「這個……這個……」

風娘道:「不必多言,此事由我獨力承擔,皇上要怪罪,只會怪老身,不會怪到高將軍身上去。我現在立刻去見皇上,高將軍可留在屋外,待我回來。」

說畢再不理高秀和,徑自出門見慕容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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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心態逆轉

卓狂生擔心的道:「我們不在,不知費二撇是否撐得住邊荒集的場面?」

跟在後方的紅子春怪笑道:「這個你放心,有財萬事興,而老費正是我們邊荒集理財的第一高手,只要管好財政,還有甚麼場面不場面的?現在壽陽等若邊荒集的兄弟城市,互相呼應,任何場面都應付得來。」

紅子春身旁的龐義道:「最怕是姚萇之輩,見有機可乘,派人攻打邊荒集,我們便變成無家可歸了。」

卓狂生笑道:「這個我反一點也不擔心,先不說姚萇自顧不暇,即使他有這個能力,亦不敢冒這個險,長安離邊荒集太遠了,只要老費把所有人和糧資撤往壽陽,保證可把姚萇的人活生生餓死。哈!」

二千邊荒戰士,在星空下緩騎行軍,右方遠處是連綿不絕、起伏有致的太行山脈。

休息一天后,他們兵分四路,每隊二干人,沿太行山之西朝北推進,每人隨身攜帶足夠五天食用的干糧,輕騎簡甲,走來輕巧靈活,足可應付任何突變。

據他們們的推測,龍城兵團被徹底擊垮,將大出慕容垂料外,一時無法動員截擊他們。不過對慕容垂這個威震北方的無敵統帥,他們不敢掉以輕心,仍做足防襲的工夫。

隊與隊間保持一里的距離,一半居前,一半在後,左右前後互相呼應。小傑領導的全體風媒三十多人,比大隊早半天出發,利用太行山的山險,在山脈高處放哨,只要敵踪出現,肯定瞞不過他們。

餘下的七千戰士,則採偏西的路線,押送運載糧食、物料和武器的騾車隊,靠著左方的黃河,朝平城而去。

當慕容垂發覺他們沿太行山而來,勢難對在日出原布陣的拓跋珪全力猛攻,因為他們的全騎兵部隊、可快可慢,如截斷慕容垂退返獵嶺的歸路,即使慕容垂也要慘吃敗仗。

晝伏夜行,對一般戰士是苦事,但荒人全是愈夜愈精神之徒,黑夜行軍,反對他們有利。

一切依計而行,隨著不住接近主戰場,荒人的情緒亦不住的高漲,雖然仍沒有人想出如何從慕容垂的魔掌裡,救紀千千主婢出來的完善方法,但比之以前在千里之外的邊荒集束手無策,徒嘆奈何,已不可同日而語。

風娘進入帥帳,出乎她意料之外,慕容垂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神色平靜,溫和的道:「坐!」

風娘今回去見慕容垂,其實心存死志,縱然犧牲性命,她也要力勸慕容垂對紀千千不可造次。在慕容鮮卑族裹,每一個人均曉得如此冒犯慕容垂,不論為的是甚麼,都不會有好結果的。

風娘在一側坐下,目光投往慕容垂。

慕容垂似有點羞慚的避開她的目光,道:「大娘誤會了,我請千千來,是要親自向她賠罪。」

風娘弄不清楚這是否他發自真心說的話,不過她的確豁了出去,淡淡道:「自皇上派給老身負責照顧千千小姐主婢的任務,老身心中一直有一句話想問皇上,到了今天,更有不吐不快的感覺,請皇上賜準老身問這句話。」

慕容垂的目光終於往她移去,嘆道:「從小我們就一直情如姊弟,到今天情況並沒有改變,我或許不信任我的兒子,但卻絕不會不信任你,否則當年就不會冒死罪放你和墨夷明一條生路,直至今天我仍沒有後悔當年的決定。你和墨夷明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沒有問過半句,風娘你現在卻要來質詢我嗎?你要問的那句話,我已大約猜到是問甚麼了,最好是不要說出來,以免傷害我們之間的感情。」

風娘苦澀的道:「皇上對老身的大恩大德,風娘不敢有片刻忘懷,但我想要說出來的話,卻不能再藏在心裹,我更清楚只有我一個人敢說出來。 」

慕容垂回复冷靜,道:「風娘是否要我釋放千千主婢,把她們送往正麾軍北上的荒人部隊呢?」

風娘沉聲道:「這是唯一能破拓跋珪的方法,如此荒人再沒有繼續北上的動力,荒人是絕不肯為拓跋珪賣命的。」

慕容垂胸有成竹的微笑道:「這確實是拓跋珪最害怕的情況,荒人得回千千後,會掉頭便走,留下拓跋珪孤軍作戰。所以這小子寫了一封信給我,胡說八道甚麼只要你把千千主婢交出來,便放你一條生路,如此愚蠢的激將法,亦只有拓跋珪那低智小兒想得出來。」

風娘喜出望外道:「皇上是不會中拓跋珪的奸計哩!」

慕容垂從容道:「你對戰爭始終是外行,故只是著眼於一時的得失,致忽略了整體的形勢。對!表面看我的確是被逼在下風,小隆的軍團幾乎在霧鄉一役全軍覆沒,荒人部隊則挾大勝的餘威北上,氣勢如虹,昨夜我們突襲拓跋珪又無功而返,但事實就是事實,我們的兵力仍是在對方的聯軍之上,如果正面交鋒,吃虧的肯定是他們。」

風娘色變道:「皇上仍是不肯釋放她們主婢嗎?」

慕容垂淡然道:「試想想以下的情況,如果我把千千交給荒人,荒人立即撤走,拓跋珪會怎麼辦呢?那時他只剩下一個選擇,就是死守月丘。拓跋族戰士乃我燕族戰士以外當今天下最精銳的部隊,當曉得再無退路後,每個人都會奮戰到底,昨夜他們更展示出有守得住月丘的實力,而只要他們能穩守一個月,我們的糧資箭矢,將出現吃緊的情況,將士也會因長期作戰和大量傷亡,生出思歸之意,反對我們大大不利。」

接著雙目明亮起來,道:「可是若我任由拓跋珪和荒人會師,形勢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風娘不解道:「如此拓跋珪實力大增,豈非更能守住月丘嗎?」

慕容垂微笑道:「這個當然。不過拓跋珪還可以只顧死守月丘嗎?荒人是為何而來?他們是妄想可以從我手上把千千奪走,絕不甘心留在月丘,不得不主動出擊,那時主動會落入我的手上,而拓跋珪與荒人之間將產生矛盾,成進退兩難之局。例如只要我擺出撤走的姿態,荒人可以眼睜睜看著我把千千帶走嗎?」

  一時間風娘乏辭以對。

慕容垂欣然道:「你沒有想到吧!現在千千已成了我們致勝的關鍵,亦只有把千千主婢掌握手上,方有一舉盡殲拓跋族和荒人的機會。當他們的兵力被削弱至某一程度,縱想守住月丘也有心無力,我們不但可以收復失地,且可乘勢奪下邊荒集,令南人一段時期內沒法北上騷擾,我則清除了一切障礙,可安心用兵關內,完成統一北方的大業。」

風娘心中一震,慕容垂確是看得透徹,荒人是為營救紀千千主婢而來,絕不會只安於守住月丘,當他們主動出擊,慕容垂便可憑優勢兵力,削弱和打擊他們。

慕容垂微笑道:「風娘剛才是否想問我,我慕容垂究竟是以江山為重,還是以美人為重?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當兩者只能選擇其一,我會選江山,因為那關係到我大燕國的盛衰存亡,我個人可以作出任何犧牲。」

風娘呆看著慕容垂,呼吸急促起來。

慕容垂道:「荒人詭計百出,而我則不能只顧看著千千主婢,保住她們主婢的重責落在風娘你的身上。在我軍之內,除我之外,只有你有勝過燕飛的本領。為了我們慕容鮮卑族,你必須全力助我,為顯示我的決心,必要時你可下手處決千千,那荒人將會發狂來攻,我們便可以迎頭痛擊,盡殲敵人。」

風娘感到頭皮發麻,渾體冰寒,心中難過。她從沒有想過,對紀千千情深如海的慕容垂,竟會親口作出殺死紀千千的指示。

慕容垂又道:「為了我們慕容鮮卑族,為了在參合陂慘遭活埋的我族戰士,風娘你必須拋開對千千主婢的憐惜之意,全心全意的為我辦好這件事。千千主婢已成誘餌,絕對不容有失。你要設法安她們主婢的心,千萬勿要讓她們曉得我心中的想法。趁荒人仍在北上途上,今晚我會進軍日出原,倚桑乾河設立營地,造成兩軍對峙的形勢。事關我族存亡,我沒有選擇,你也是別無選擇。」

  風娘頹然道:「老身明白了!」

慕容垂仰望帳頂,冷然道:「拓跋小兒!你太高估自己了,今仗將令你永遠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燕飛進入帳內,向雨田正盤膝打坐,在燕飛揭帳的一刻,睜開雙目,奇光閃閃的看著燕飛,緊張的問道:「如何?」

燕飛點燃帳內的羊皮燈,到他身前坐下道:「他答應了。」

向雨田訝道:「是否花了很大氣力說服他,你的表情這古怪的?」

燕飛道:「剛好相反,是正中他下懷,他爽快答應。」

向雨田警覺的從揭起的帳門望往帳外,皺眉道:「他去了哪裡?」

燕飛道:「他放心不下,親自去巡視陣地的新佈置,今晚我們會把削尖的木條,安裝到壕坑內去。」

向雨田點頭道:「這確是個有險可守的好地方,且後倚平城,糧草方面不成問題。」

  燕飛嘆了一口氣。

向雨田不解道:「既解決了最大的問題,為何你卻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燕飛苦笑道:「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或許是因敵我雙方,形勢均已改變過來,令我再不是那有把握。剛才小珪明示我們荒人必須聽他的指揮調度。唉!你也知我們荒人都是桀騖不馴之輩,習慣了自行其是,恐怕到月丘後,問題會立即出現。」

向雨田同意道:「對!說到底,我們和你的兄弟的戰爭目標並不相同,戰略亦會因此生異,這個問題很難徹底解決。」

  燕飛道:「邊走邊想吧!」

向雨田問道:「我們到哪裡去呢?」

燕飛道:「去和我們的荒人兄弟會合,坦白告訴他們現時的情況,或許有人能想出解決的辦法來。」

  建康。石頭城。

江岸旁泊著三艘雙頭艦,桅帆滿張,隨時可以解纜起航。

劉裕立在登船的跳板旁,心中激動的情緒,確是難以言表。他奮鬥多年,縱使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仍不肯放棄,竭盡全力去爭取的形勢終於出現眼前。

再沒有任何人事,能阻止他去和桓玄正面對決,為淡真洗雪她的恥恨。他深心內清楚知道,不論他成為了當今南方最有權力的人,又或是無名卻有實的帝皇,淡真永遠是他最鍾情的女子,他向她付出了全部的感情,為她遭到生命中最沉重的打擊和創傷,也因她的屈辱和死亡負起畢生沒法彌補的遺憾。

苦待的時刻終於來臨,只有手刃桓玄,方可舒洩他積鬱在心的仇恨。

來送行的有王謐、王弘、蒯恩、劉穆之和江文清。

劉裕的目光凝注在滔滔流過的江水上,迷茫的星空下,一重薄霧依戀在河面上,這道由西面無限遠處傾瀉而來的大河,把他和桓玄連接起來,中間是沒法化解的深仇大恨。

劉裕緩緩轉過身來,目光落在劉穆之身上。自己難道確是南方新朝的真命天子?否則劉穆之這個超級謀士,怎會出現得這麼及時,沒有他,自己肯定應付不了建康波譎雲詭的複雜政治。

他的目光轉移到王謐身上,道:「我離開建康後,王大人至要緊穩住建康的情況。朝政方面,請倚重穆之的意見;軍事上,則由蒯將軍負起全責,他們兩人是我出師不在時的代表,王大人可以完全信賴他們。」

  王謐恭敬領命。

劉裕絕不怕王謐會陽奉陰違,現在王謐的名位權力,是來自他的賜予,他不因王謐曾效忠桓玄而處死他,已是網開一面,何況還對王謐恩寵有加。

蒯恩道:「大人放心去吧!我們不會辜負大人對我們的期望。」

劉裕微笑道:「我很高興蒯將軍信心十足,記著如發生任何亂事,只要守住石頭城,可以應付任何突變。」

  蒯恩高聲領命。

王弘欣然道:「大人聲威如日中天,如有人敢不自量力,便是活得不耐煩了。」

劉裕微笑道:「記起當日我們在鹽城並肩作戰,對付海賊,到今天在這裡殷殷話別,豈是當初所能料及?回想前塵往事,有如一場春夢,令人感觸。」

王弘被他勾起情懷,道:「不知如何,自第一天認識大人,我便對大人生出信心。坦白說,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看對情況,但對大人,卻是首次沒有看錯。」

劉穆之笑道:「在最關鍵的情況下,作出最明智的選擇,足可令人終生受用不盡。」

劉裕微笑道:「請容我和文清說幾句私話。」

  四人欣然點頭。

劉裕把江文清牽到一旁,低聲道:「我離去後,文清千萬保重身體,不要胡思亂想,以免影響……」

江文清嗔怪的打斷他道:「知道哩!你也要小心行事,勿要輕敵大意。」

劉裕道:「我會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小心,當我回來時,會帶著桓玄的首級,以祭岳丈大人在天之靈。」

江文清柔聲道:「只要桓玄授首裕郎刀下,我心中的恨意將可煙消雲散,其它一切再不介意。」

劉裕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自江文清懷孕後,她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從仇恨的死結解放出來,再不著意過去了的事,而是放眼美好的將來。

  自己的百結愁怨,也能得解嗎?

江文清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我會懂得照顧自己。謹祝裕郎此去一帆風順,旗開得勝,凱旋而歸。」

  劉裕一陣激動。

他終於有能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再非像以前般有心無力。道:「朝廷的事,自有穆之先生和小恩去應付,文清不要費神,我們的孩子才是最重要。」

江文清粉臉一紅,垂首輕輕道:「真嘮叨!現在的江文清,只想做個好妻子和慈母,其它的都不關我的事。」

劉裕呵呵一笑,拉著江文清的手回到登船處,與眾人逐一握手道別,登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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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最後機會

燕飛睜開眼睛,星空曠野映入眼簾,意識重新進入他的腦海,頗有重返人世的感覺。

向雨田坐在他左方十多步外一塊大石上,朝他微笑道:「燕兄從千千小姐處得到甚麼有用的情報呢?」

燕飛別頭朝日出原的方向望去,仍可隱見月丘上拓跋珪營地的燈火,籲出一口氣道:「慕容垂反擊了,獵嶺的燕兵拔營離開,山寨的防衛卻大幅加強,顯是怕我們劫寨救人。」

向雨田道:「紀千千在這兩天有沒有見過慕容垂呢?」

燕飛苦澀的道:「千千是欲言又止,但我感到她充滿焦慮,於是我告訴她現今是最關鍵的時刻,她絕不可以有任何事瞞著我,否則我會作出錯誤的決定,她才把這兩天發生的事說出來。」

接著把紀千千道出的內容,沒有絲毫隱瞞的告訴向雨田。然後嘆道:「我的心有點亂,情況似乎非常不妙。」

向雨田沉吟片刻,點頭道:「風娘的轉變很奇怪,之前她是豁了出去的全力維護紀千乾,但見過慕容垂後,她反變得冷淡起來,更沒有隻字片言提及見慕容垂的情況,教人奇怪。

燕飛道:「千千說感覺到風娘心情沉重,似是正陷於沒法解開的矛盾和痛苦中。」

向雨田拍腿嘆道:「風娘被慕容垂說服了。」

朝燕飛瞧去,雙目奇光閃閃的道:「風娘當然不會為慕容垂一己的私慾而屈服,而是被慕容垂曉以民族生死存亡的大義,不得不再次站往慕容垂的一邊,由紀千千的維護者,變成紀千千的看管人。」

又道:「我忽然有很大的危機感,如果今晚我們想不出辦法,會輸得很慘。」

燕飛皺眉道:「有這麼嚴重嗎?」

向雨田道:「我是旁觀者清。我有個猜測,就是慕容垂在民族大義和紀千千之間,已作出了選擇,也令他超越個人的私慾,回复冷酷無情、無敵統帥的本色,紀千千再非他的心障反是致勝的關鍵。」

燕飛色變道:「他可以如何利用她們主婢?」

向雨田道:「你該曉得答案,例如慕容垂向我們發出警告,如三天內我們荒人不立即撤走,他會當眾處決紀千千主婢,那時我們怎麼辦呢?如果冒死進擊,將正中慕容垂下懷。你的兄弟肯同意這樣去送死嗎?」

燕飛嘆道:「大概不會。我有個感覺是小珪昨夜被慕容垂打怕了,故而認為唯一可行之計,是由我單挑慕容垂。他且說過會盡量減低荒人的傷亡,而只有死守月丘,方可把傷亡減到最低,我太明白他了。」

接而雙目毅機遽盛,道:「我們可否博他一鋪,趁慕容垂把千千她們送往日出原之際,下手劫人。」

向雨田道:「成功的機會是微乎其微,慕容垂絕不會容我們得手,我們必須另想辦法。」

燕飛痛苦的道:「我們還有甚麼辦法可想呢?」

向雨田皺眉苦思,道:「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再不是拓跋珪與我們之間的矛盾,而是紀千千主婢牢牢掌握在慕容垂手上,令他佔盡上風,控制主動。但假如我們能營造一種形勢,使慕容垂不敢動她們半根毫毛,我們一戰定輸贏的大計仍可進行,且不愁慕容垂拒絕。」

燕飛一震道:「你是否想到辦法?」

向雨田惆悵盡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哈哈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任慕容垂兵法如神,智比天高,仍沒有想過我們有和紀千千遠距離對話的方法,從而掌握他的一舉一動。我的方法非常簡單,就是設法燒掉他的糧草。」

燕飛呆了一呆,接著雙目明亮起來。

向雨田道:「此戰慕容垂籌劃多時,糧草儲備肯定充足,令他進可攻退可守,幾陷於不敗之地。如果他的糧草被燒掉一半,加上龍城兵團的數千敗軍傷兵,將不能支持至他退返中山,他將陷於進退兩難之局。」

燕飛點頭道:「對!若他只剩下五天的糧食,那時守不能守,退不能退,只餘接受我挑戰的份兒。」

向雨田笑道:「到時或許只須百輛糧車,可把紀千千主婢換回來,形勢會完全扭轉過來。」

燕飛道:「可是慕容垂有龍城軍團作前車之鑑,定會看緊糧倉,不會容我們得手。」

向雨田欣然從懷裹掏出藏有聖舍利的鍊子鐵球,從容道:「別忘記我高來高去的絕技,當日邊荒集高手如雲,卻沒有人能摸著我的衣角,何況現在還有你來配合我。小弟囊內尚有十個姬大少製造的毒煙榴火砲,足可燒掉慕容垂十座糧倉。」

燕飛道:「可是我們並不曉得山寨內哪座是糧倉,而情況根本不容許我們逐一尋找。」

向雨田道:「糧倉通常該設在遠離敵人的地方,在山寨內便該是寨內中央,任敵人在寨外放射火箭,仍難殃及糧倉。何況我有一項本領,就是能憑鼻子嗅到沙漠裹水的氣味,使我可在乾旱的沙漠尋得綠洲水源,雖然及不上方總巡的靈鼻,但在這麼一個山寨內將可大派用場。」

燕飛精神大振道:「要我如何配合你呢?」

向雨田道:「你裝作硬闖山寨去營救紀千千,能製造愈大的混亂愈好,

我們不但要放火,還要阻止敵人救火。 」

  燕飛道:「何時行動?」

向雨田道:「當然是今晚,如果讓慕容垂帶走糧食,又或把糧食分散往不同地方儲存,我們將失去機會。慕容垂設糧倉時,根本沒有想過會有人來燒糧,我們成功的機會極大。」

  燕飛跳將起來,道:「去吧!」

拓跋珪立在平頂丘,神色凝重地俯視東面平原移動著數以百計的火把。

楚無暇疑惑的道:「慕容垂在玩甚把戲?使人持著火把在兩里外處或進或退,左右移動。」

拓跋珪沉聲道::沍是燕人著名的火舞,更是慕容垂的惑敵之計,危險隱藏在火把光不及的暗黑中,如果我們依火把光判斷燕兵的位置和佈置,妄然出擊,肯定吃大虧。 」

楚無暇不解道:「族主既然沒有出陣攻擊,顯是看破慕容垂的詭計,慕容垂為何仍不撤回去呢?」

拓跋珪道:「慕容垂的目標並不是要引我出擊,而是要令我不敢出擊。」

楚無暇愕然道:「慕容垂究竟要幹甚麼?」

拓跋珪沉聲道:「他是要夾河立營設陣,與我們形成對峙的局面。唉!」

楚無暇道:「如此不是正合族主之意嗎?族主為何嘆氣呢?」

拓跋珪苦笑道:「慕容垂畢竟是慕容垂,這-著是連消帶打,害我們徹夜無眠,明天更沒有精力去騷擾他。自昨夜激戰後,我們-直沒好好休息過。 」

此時火把光朝他們的方向移來,直抵里許外近處,五百個燕兵齊聲呼喊,戰馬同時嘶鳴,擺出挑釁的情狀。

楚無暇道:「有甚麼關係呢?荒人未至,族主該沒有攻擊他們的打算。」

拓跋珪道:「我不是為自己嘆息,而是為我的兄弟燕飛惆悵,慕容垂斷然離開獵嶺,移師日出原,是因他掌握到今仗成敗的關鍵。」

  楚無暇搖頭道:「我不明白!」

拓跋珪道:「慕容垂首要之務,是要在日出原立足,設立強大的陣地。月丘已被我們佔據,慕容垂唯一可憑之險,便是桑乾河。只要他夾河設置營地,將主力部隊部署在河的南岸,糧食物資武器則儲於北岸,可說已是立於不敗之地,進可攻退可守。憑其優勢的兵力,我們實沒法奈何他,幸好慕容垂也奈何不了我們。」

楚無暇道:「如相持不下,最後退兵的肯定是慕容垂,族主為何如此憂慮?」

拓跋珪慘然笑道:「問題是紀千千在他的手上,他會如何利用紀千千,真的令我感到害怕。」

楚無暇明白過來,難怪拓跋珪會為燕飛唉聲嘆氣。

拓跋珪道:「剛才我內心有兩個想法在劇烈鬥爭著,一個想法是傾全力出擊,務令慕容垂難以得逞;另一個想法是留在這裡,甚都不要做。你現在該知是哪個想法贏了。」

  楚無暇一顫叫道:「族主!」

拓跋珪嘆道:「燕飛是天下間唯一能使我感情用事的人,可是我的理性仍是佔了上風,也使我感到愧對燕飛。唉!人生為何總是令人無奈。 」

楚無暇深切體會到拓跋珪內心的矛盾,一時說不出話來。

向雨田喚道:「我的娘!差點痛失良機。」

從山脊看下去,獵嶺的山寨處處是獵獵燃燒的火炬,映得寨內寨外明如白晝,其戒備的森嚴,遠在兩人估計之上。

向雨田對糧倉所在的猜測完全絕對的被證實,因為位於正中的二十多幢房舍,大部份中門大開,一包包的糧貨送往等候的騾車上,一俟貨滿,騾車實時開出,加入直通寨門大路上,像螻蟻般銜著尾巴一輛接-輛的騾車大隊去,往日出原的方向緩緩而行。卸貨後的空騾車則不住折返,好作另一輪的運送,形成來去兩隊見首不見尾或見尾不見首的騾車長龍。

寨牆上滿佈弓箭手,環繞寨牆的數十座箭樓亦擠滿了人,人人打醒精神,監察遠近的情況,只要有敵人出現,肯定立遭數以百計勁箭同時招呼,縱然燕飛有擋箭的本領,也絕對沒法倖免。

寨內道路交處,佈署著一組又一組全副武裝的戰士,糧倉頂處也有箭手站崗,換了來犯者不是燕飛和向雨田,誰都要徒嘆奈何,臨陣退縮。而假設兩人仍有別的選擇,也不會以身犯險。

燕飛嘆道:「好-個慕容垂,深明此仗勝敗的關鍵,我猜他會放棄獵嶺的山寨。如須撤返中山,便改採太行山北端的軍都關,把山寨一把火燒掉。」

向雨田道:「慕容垂高明得教我心寒,若不是你老哥從紀千千處得到實時的情報,我們將失之交臂。過了今夜,慕容垂已把糧資轉移往無隙可乘的平野之地。 」

燕飛皺眉觀察五十丈下的山寨,道:「你仍有把握嗎?」

向雨田問道:「慕容垂在下面嗎?」

燕飛閉上雙目,半晌後睜開來,道:「千千已到日出原去,看來慕容垂亦到了那裡去主持大局。」

向雨田舒一口氣道:「沒有像慕容垂和風娘那級數的高手坐陣,大添我們成功的機會,只要你能燒著大寨正門一段路的數輛運糧車,便可製造我們所需的混亂,騾子可沒有性的,對嗎?」

燕飛道:「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那裹去,需小半個時辰。」

向雨田搖頭道:「太花時間了,我可以把你送入寨內去。」

燕飛愕然道:「那和送死有甚麼分別?」

向雨田道:「辦法不是沒有的,可是你必須回复狀態,否則肯定是去送死。」

燕飛心中一震,向雨田說得對,自曉得紀千千險被慕容垂所辱,他一直心神恍惚,全賴向雨田來出主意。

向雨田續道:「只看你到此處後,不能立即感應到紀千千是否正身在寨內,便知你因過度關心紀千千,致心神失守,陰神與陽神無法渾然為一,精神功力大打折扣。如果你不能回復過來,不但你老哥性命難保,小弟也要賠上一條命。」

燕飛渾體生寒,全身如遭雷殛,倏地清醒過來,精神進入晶瑩剔透的道境。

向雨田立生感應,喜出望外道:「燕飛你真行,令我佩服的燕飛又回來了。」

  燕飛道:「說出你的辦法。」

向雨田壓下心中興奮的情緒,雙目異芒爍閃,沉聲道:「我可以運勁讓你橫渡三十丈的距離,直抵寨牆處,保證敵人驟然驚覺時,已來不及發箭,縱有一兩個反應特別快的人,及時射箭,但也沒法拿得準頭。千萬別讓任何人纏上你,只要你用寨牆借力,可到達最接近的屋脊,那時敵人投鼠忌器,外圍的箭手將對你再沒有威脅,這是第一步。」

燕飛點頭道:「第二步又如何?」

向雨田道:「在降落屋脊前,你必須擲出毒煙榴火砲,讓毒煙迅速蔓延,覆蓋著糧倉一帶的廣闊範圍,方便我行事。」

燕飛道:「我哪來時間點燃榴火砲的火引呢?」

向雨田道:「寨內火把處處,只要你把榴火砲投在火把處,便可以藉火,憑你老哥的本領,該是輕而易舉的事。然後你趁亂直闖寨門的位置,搶火把去燒糧草,惹起更大的混亂,到聽得我以長嘯示意,立即溜回這裡來看熱鬧。」

  燕飛叫絕道:「好計!」

向雨田掏出六個榴火砲,逐一遞給燕飛,讓他藏在腰懷處,道:「你先筆直騰起,我會拍上你的腳底,送君入寨。」

燕飛倏忽閭功力提升至顛狀態,示意道:「準備!」

向雨田道:「記著勿要施展小三合的招數,否則傳了入慕容垂耳內,會令他不敢和你交手,明白嗎?」

燕飛輕鬆笑道:「可以不開殺戒,我是絕不會殺人的。」

說畢從伏處兩手按地,往上騰竄,向雨田吐氣輕叱,兩掌閃電推出,正中燕飛靴底。

燕飛像離弦之箭般沖天而去,剎那間橫過崖壁與寨牆間遙闊的空間,飛鷹翔空般往山寨的外圍投去。

寨牆和箭樓上驚呼迭起,人人慌忙把弓箭上弦,但大部份人一時仍未弄得清楚來敵在哪裡,看到者則已來不及發射。

燕飛像一道電光般,剎那間來到山寨東寨牆上方,守在牆頭的箭手紛紛彎弓搭箭,卻都遲了一步。

燕飛兩掌下推,強大的掌勁眾成流,如若暴風般向落點的敵人狂壓下去。

敵人紛紛往後挫跌,變作滾地葫蘆,不要說放箭,一時哪還爬得起來。

整個山寨的敵人被驚動了,叱喝聲此起彼落,戰號急嗚。

  「蓬!」

掌風拍在牆頭處,燕飛就借那反震之力,凌空一個翻騰,斜斜的往中央的糧倉投去。

勁箭從各處樓房射出,但正如向雨田預料的,不是射空,便是不及,紛紛落空。

燕飛兩手從懷中掏出榴火砲,以連珠的手法擲出,命中分佈在糧倉一帶的多支火炬。

  「砰!砰!砰!」

隨著榴火砲一個接一個燃燒爆炸,一團團的黑煙旋捲而起,迅速蔓延,轉眼已把糧倉一帶的地域沒入毒煙裹去,且還不住擴散。

姬別制的榴火砲,是以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混合火藥裝成,產生的毒煙雖非致命,卻足可使吸入毒煙者口鼻流血,刺激敵人眼目,癱瘓敵人的戰力,一時間原本戒備森嚴的敵寨,亂作一團。未受波及處的敵人,亦被毒煙所阻,兼視野不清,無從施援。

燕飛運轉真氣,使個千斤墜,抵達實地。

四周全是慌張的敵人,發狂的騾子,且因毒煙迷眼,茫不知燕飛來到身旁。

燕飛曉得成功在望,哪還敢猶豫,在黑煙裡閉氣疾行,順手奪來一支火把,朝塞滿糧車直通寨門的主道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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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終極考驗

  「千千!千千!」

  「燕郎!」

燕飛在心靈的奇異空間問道:「千千你在哪裹呢?」

紀千千應道:「我現正坐在馬背上,小詩在我身旁,位置是桑乾河的南岸,可以遠眺你兄弟拓跋珪的陣地。燕郎啊!發生了甚麼事呢?山寨起火了,燕人都顯得很慌張,慕容垂亦馳返獵嶺去了,我從未見過慕容垂這樣的神色,他害怕了。」

燕飛道:「你身邊還有甚麼人?」

紀千千道:「除風娘外,還有十多個女兵和百多個燕族戰土,他們該屬慕容垂的親兵系統,全是精銳的戰士,其中有幾個更是高手。」

燕飛道:「千千不用害怕,山寨的火是我們放的,目的是燒掉慕容垂的糧草,現在成功了,餘糧將不足以支持慕容垂返回中山,令慕容垂陷於絕境,他只剩下一個選擇,就是以你們來換取安全撤退。」

紀千千的喜悅如潮水般湧進燕飛靈神的天地去,呼道:「燕郎啊!」

燕飛道:「千千再不用擔心慕容垂獸性發作,在現今的形勢下,他是不敢傷害你,因為你已成為他唯一的談判籌碼,失去你是他負擔不起的事。」

紀千千答道:「明白了!我會以死相脅,教慕容垂不敢造次。」

燕飛道:「千千隻要耐心多等二天,待我們的荒人兄弟到達,一切可以依計劃進行。說不定憑百輛糧車,可逼慕容垂把你們交出來。我要走哩!」

紀千千歡喜的道:「燕郎珍重!我和小詩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燕飛睜開眼睛,山寨的情況映入眼簾,寨內大部份房舍均被波及,整個山頭陷進濃煙裹,如此猛烈的火勢,再沒有任何人力能阻止。

向雨田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慕容垂劣勢已成,士氣更受到最沉重和致命的打擊,任他三頭六臂、兵法如神,也乏回天之力。我們可以走哩!」

  燕飛由衷的道:「謝謝你!」

向雨田探手搭上他的肩頭,微笑道:「我至少有一半是為自己的小命著想,因為我曾當眾許諾,在救回紀千千主婢前絕不退縮。哈!」

  燕飛笑道:「我們走吧!」

兩人離開脊,此時第一線曙光,出現在柬面的地平處。

拓跋珪立在乎頂丘上,神情古怪看著遠方獵嶺不住冒起的黑煙。在他兩旁的楚無暇、長孫嵩、叔孫普洛和一眾親兵,人人臉露疑惑之色,反是對正於五里許外,建立起夾河壕陣芻形的燕營沒有著意留神。

叔孫普洛道:「或許是慕容垂下令燒寨,以免手下因有退路而鬥志不強,此為破釜沉舟之計。」

長孫嵩搖頭道:「可供六、七萬人支持一段長時間的糧草,豈是一夜半晝能從崎嶇難行的山區,全轉移往日出原,慕容垂方面肯定出了嚴重的事故。」

叔孫普洛道:「天氣這般潮濕,絕不會失火,除非…… 唉!但怎麼可能呢?」

拓跋珪瞥身邊的楚無暇一眼,暗忖當有手下大將在場,楚無暇會知機的不發一言,安守本份,如此知情識趣,確是難得。淡淡道:「沒有可能的事已發生了。」

長孫嵩愕然道:「誰人能在燕人全神戒備下,放火燒掉他們的糧貨?」

拓跋珪油然道:「燕飛再加上一個向雨田,可以創造任何奇蹟。」

話猶未已,燕飛現身右方丘緣處,眨眼間來到眾人身旁。

拓跋珪雄軀一震,向燕飛道:「兄弟!是你們幹的嗎?」

長孫嵩和叔孫普洛連忙後退,讓燕飛直抵拓跋珪身旁,燕飛頷首應道:「我們至少燒掉慕容垂一半的糧食,加上龍城兵團的損失,慕容垂即使縮食,該捱不過十天,縱然他立即退兵,返中山途上也要糧絕不繼。」

拓跋珪雙目亮了起來,道:「沒有三、四天準備工夫,他休想撤軍,何況我會令他欲撤不得,進退兩難。」

長孫嵩道:「如果慕容垂立即使人飛報中山,而假設中山的慕容寶能在數天之內籌集大批糧食,但沒有二十天的時間,也休想送到日出原來,慕容垂現在可說是陷於絕境,我們大勝可期。」

燕飛搖頭道:「慕容垂是不會退兵的,因為他手上有憑藉,非是處於一面倒的劣勢。」

拓跋珪嘆了一口氣,道:「向雨田在哪裡?」

燕飛道:「他去通知荒人,著他們進軍至燕人營地南面,布陣立營,好與我們成犄角之勢,制衡慕容垂。」

拓跋珪皺眉道:「這似乎與我們原先議定的計劃不同。」

燕飛平靜的道:「我有幾句話,想和你私下說。」

拓跋珪露出一個苦澀的表情,道:「你們全給我退往丘下去。」

長孫嵩和叔孫普洛交換個眼神,領頭下丘去了,眾親兵慌忙跟隨,楚無暇在拓跋珪另一邊輕撫一下拓跋珪手背,這才去了,轉眼問眾人走得乾乾淨淨,丘上只剩下拓跋珪和燕飛。

拓跋珪嘆道:「說罷!我的好兄弟!」

燕飛淡淡道:「昨天當你答應由我挑戰慕容垂,你心中並不認為那是可行的,對嗎?」

拓跋珪苦笑道:「那時我心中怎麼想並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肯支持你。燕飛畢竟是燕飛,沒有可能的事終於變成事實。以前若慕容垂接受你的挑戰,他便是蠢蛋笨貨,但現在已成他唯一的機會,因關係到他慕容鮮卑族的生死存亡。你心中有甚麼想法,儘管說出來。」

燕飛道:「我要向慕容垂提出一個他沒法拒絕的要求,就是以他的安全撤走,換回千千和小詩。」

拓跋珪頹然道:「這是行不通的,你送他足夠的糧食後,他大可以翻口不放人。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協調的可能性,根本是行不通的。」

燕飛道:「先不談論是否行得通的問題,回答我你是否肯作出這樣的犧牲?」

拓跋珪苦澀的道:「你不明白我!」

燕飛平靜的道:「錯了!我比任何人更明白你。」

拓跋珪朝他望去,雙目射出憤慨的神色,搖頭道:「你的話我絕不同意。你明白我甚麼呢?或許你對我的了解的確遠超過其它人,但你有沒有想過人與人之間互相的了解有多大的極限?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立的,都是被切斷的個體,當我在參合陂下達把降兵活埋的一刻,你能明白我心中的感受嗎?那是你燕飛沒法明白的心情。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絕對的孤立,可是我知道自己是別無選擇,只有這樣方可以擊敗慕容垂,如果我不這樣做,異日被活埋土下的將是我的族人。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我拓跋族,而一切苦果,都要由我獨力承擔。你知道我心中的惶恐和痛苦嗎?你曉得我害怕睡覺嗎?在無人的深夜裹,我會從噩夢中驚叫醒來,但一切只能默默忍受。我很想可以像你在邊荒集般以喝酒來麻醉自己,但我卻要苦苦克制,谁愿為一個酗酒的醉鬼賣命?燕飛!你來告訴我,你明白我嗎?」

  燕飛乏言以對。

拓跋珪眼神轉柔,慘笑道:「我期待一生的機會終於來臨。坦白說,即使兵力對等,我若和慕容垂正面對撼,我仍是敗多勝少,這方面我有自知之明,只有在不對等的情況下,我方能打敗他。而這情況正出現眼前,你卻來逼我放過這千載一時的機會,你明白我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嗎?」

燕飛頹然道:「我還可以說甚麼呢?」

拓跋珪仰天悲嘯,似要盡洩心中激憤的情緒,然後倏地回复冷靜,微笑道:「兄弟!我說這番話,不是要傷害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的感受。哈!說出來後,反而舒服多了。讓我告訴你我心中的決定吧!只要能把千千主婢從慕容垂手上奪回來,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作任何的犧牲,只有一個條件。」

燕飛本已絕望,聞言大感錯愕,道:「甚麼條件?」

拓跋珪欣然道:「在說出條件前,我想先說明為何我肯答應你,道理很簡單,因為這是你最後一個機會,錯過了便要抱憾終生,而我縱然放虎歸山,但將來卻未必一定會輸。」

接著目注燕飛,微笑道:「說到底我遠比慕容垂年輕,時間是站在我這一邊。」

  燕飛心中暗嘆。拓跋珪怪自己不了解他,或許自己是沒法完全明白他,又或許人與人之間是永遠沒法完全的了解對方,正如拓跋珪也不會明白燕飛的心態。

自曉得仙門之秘後,燕飛對生命已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在這人間世他雖只是過客的身份,但他和紀千千的愛卻是永恆的,為能與紀千千攜手共赴洞天福地,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包括投身他最厭惡的戰爭,便如拓跋珪為了拓跋族的興替存亡,作出任何的犧牲,這亦是他們之間最根本的矛盾。

如果有別的選擇,他絕不願拓跋珪因他而痛失苦待的良機。

拓跋珪續道:「我的條件便是你必須公然挑戰慕容垂,在千軍萬馬前挫敗他,把他作為北方第一人的招牌拆下來。」

燕飛明白過來,更感到拓跋珪這個條件是他可以接受的,且是兩全其美的辦法,當然此亦為一場豪賭,賭的是燕飛能在有顧忌的情況下,漂漂亮亮的打敗慕容垂。

  點頭道:「便如你所言。」

拓跋珪道:「你有把握在不傷他性命下擊敗他嗎?」

  燕飛道:「我會盡力而為。」

拓跋珪沉聲道:「必要時傷他的性命,總比讓他擊敗你好。」

  燕飛點頭道:「我明白!」

拓跋珪笑道:「我放心哩!待你的荒人兄弟來後,慕容垂敗局已成,我們便向他下戰書,指明要他在兩軍對壘的情況下與你進行決鬥,如果贏的是他,我們立即獻上百輛載滿糧食的騾車,你從此不再過問紀千千的事,我則立即率軍撤返盛樂,在我有生之年,不踏進長城半步。」

  燕飛心中一震,道:「小珪!」

拓跋珪道:「我們的提議,必須是慕容垂不能拒絕的。假設贏的是你,慕容垂須放紀千千主婢回來,而我們仍贈他百輛糧車,以免他有缺糧之虞。我和慕容垂須當眾立下誓約,教誰都不敢失信於天下。」

  燕飛嘆了一口氣。

拓跋珪皺眉道:「我說的,不正是你心中昕想的嗎?為何你仍像滿懷憂慮的樣子?」

  燕飛苦笑道:「我在害怕。」

  拓跋珪訝道:「害怕甚 ?」

燕飛凝望他的眼睛,道:「我怕你騙我!」

  拓跋珪失聲道:「騙你?」

燕飛神色凝重地緩緩道:「當我擊敗慕容垂的一刻,將是燕軍最脆弱的一刻,如果你把握時機,揮軍進擊,大有可能擊潰燕人,我就是害怕你不肯錯過那個機會。」

拓跋珪回望他好半晌,點頭道:「你的確比別人明白我,我也不想瞞你,我確實曾起過這個念頭。但你放心吧!我早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我不想內疚終生,覺得對你不起,不是因你為我做過的事,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好兄弟。如果我拓跋珪騙你,教我拓跋珪亡國減族,不得好死。這樣夠了嗎?」

燕飛歉然道:「算我錯怪了你。」

拓跋珪移到燕飛身旁,探手摟著他肩頭,遙指慕容垂的營地,籲出一口氣道:「兄弟!你未來的幸福就在那裡。自你娘去後,我一直千方百計想令你快樂起來,但總沒法成功。現在唯一的解藥就在眼前,我拓跋珪會這麼殘忍,一手破壞你的未來嗎?在此事上你可以絕對的信任我,而我們之間互相的信任,正是此戰成敗的關鍵。」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他清楚拓跋珪的為人,雖然在很多事上不擇手段,但絕不會拿本族的存亡來發誓,這證明了他的誠意。

拓跋珪道:「你有想過一種情況嗎?」

燕飛道:「是否慕容垂不肯應戰,只以千千和小詩威脅我們荒人立即退兵呢?」

拓跋珪啞然笑道:「我想的是另一種情況,慕容垂該不會如此愚蠢,因為在缺糧的情況下,傷害你的千千,慕容垂肯定是只有一條死路可走。我想到的,是慕容垂愿賭卻不肯服輸,不肯依諾把千千和小詩交出來。」

燕飛道:「那時我們將別無選擇,只好全力進攻,與慕容垂決勝沙場。」

拓跋珪沉吟片晌,苦笑道:「這恰是我最害怕的情況。慕容垂的兵力仍在我們之上,如果他蓄意激怒我們,引我們進擊,主動權將操控在他手上,吃大虧的會是我們。所以我們必須有心理準備,在任何情況下也要忍,直忍至慕容垂糧盡,我們便贏了。」

燕飛色變道:「如果他處決了千千和小詩又如何?」

拓跋珪苦笑道:「你想為她們報仇,定要死忍,這是唯-擊敗慕容垂的方法,單打獨鬥他該非你的對手,可是在沙場上,卻從沒有人能奈他的何。我們縱有拼死之心,但始終是血肉之軀,只逞勇力必敗無疑。」

  燕飛頹然道:「明白了!」

拓跋珪微笑道:「小飛你千萬勿要氣餒,戰場上千變萵化,機會不住呈現。憑你的蝶戀花,加上向雨田,只要能掌握敵人的某個破綻弱點,說不定能創出奇蹟。」

燕飛回复乎靜,點頭道:「我是絕不會失去鬥志的。向雨田正在等我,我要去了。」

拓跋珪放開他,肅容道:「我會盡一切力量,為你從慕容垂手上把美人奪回來。」

  燕飛拍拍他肩膀,徑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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