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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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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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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2:31: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三年為期

  燕飛披星戴月地趕往崔家堡。

向雨田幫了他很大的忙,不但分擔了他的工作,負責去通知拓跋珪有關慕容垂主力大軍的動向,更找得慕容垂另一著奇兵--龍城軍團藏兵之處。

慕容垂的確不愧是北方的軍事大家,利用太行山中的村落和山道,把十萬戰士隱藏起來,又利用秘密開鑿擴闊的山道,攻擊拓跋族或荒人。

假設沒有紀千千這個神奇探子;假設他們不曉得慕容垂的戰略和部署,到慕容垂向他們發動有雷霆萬鈞之勢的攻擊時,他們方如夢初醒,此戰勝負,不用猜也知道結果。

拓跋珪還可憑城死守,多捱一陣子,他們的荒人部隊,則肯定會全軍覆沒,沒有一個人能活著返回邊荒集去,他燕飛亦不會例外,因他怎忍心舍下眾兄弟,自行突圍遁逃呢?

  那時拓跋珪也完蛋了。縱然有荒人的支持,能否贏慕容垂仍屬未知之數,何況是失去荒人的一万精銳。

在三方勢力裡,荒人整體作戰能力最強,擁有最多的高手。最令慕容垂害怕的是荒人是自願上戰場,為營救紀千千主婢而戰,不論任務如何艱苦困難,沒有人會出半句怨言。且荒人身經百戰,捱慣風霜雨雪,戰士間的合作和默契均遠非當今之世任何兵團所能比擬,其萬眾一心的精神,只要稍懂兵法者,便知這樣的一個部隊是多麼可怕、難纏。

所以慕容垂作出了最明智的決定,派遣多達二萬人由他最出色的兒子指揮的龍城兵團,埋伏在最具戰略性的太行山南段,務要令荒人部隊永遠到不了平城去。

以慕容垂的智能,早曉得荒人必須尋找接近戰場的前線基地,看現在龍城軍團佈署的位置,便知慕容垂猜到荒人會以崔家堡作基地。

離開慕容垂的山寨後,燕飛依向雨田的指示,尋得龍城軍團的山中營寨,摸清楚敵方的情況,這才趕往崔家堡與荒人兄弟會合。

夜風陣陣吹來,但再不是冰寒徹骨的西北風,而是暖和多了的東南風。

風向的改變,代表著天氣的變化,而他一路掠經的地方,再不是滿鋪著積雪,部分冰雪已經融解,現出青蔥的草野。

心中不由浮現送別安玉晴的情景。

他們在泗水南岸分手,依依話別,當時的景況仍歷歷在目。

河風吹得安玉晴秀髮飄揚,衣衫獵獵,她一雙眸神填滿深刻的感情,道:「就送到這裡吧!好嗎?」

燕飛真有點不想讓她離開自己,嘆了一口氣。

安玉晴微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嘛!玉晴真的很開心,當日你向玉晴提出,要和我及千千姐一起離開這個人間世,我仍不相信我們能辦得到。但現在夢想已成為現實,不可能的事變成了可能。玉晴再沒有絲毫懷疑。」

燕飛道:「能讓玉晴美夢成真,是我燕飛最自豪的成就。」

安玉晴探手撫摸他的臉頰,帶點嬌羞的道:「我們之間還用說客氣話嗎?給我三年時間好嗎?我回山後,會好好培育陰陽兼備初成形的元神。在這期間,你可以和千千姐盡情享受生命,更可讓你有足夠時間為千千姐作準備工夫。三年期滿,你和千千姐到我家來找玉晴,我們便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

  燕飛失聲道:「三年!」

安玉晴收回玉手,橫他一眼道:「有千千姐陪你嘛!你可能嫌三年時間不夠長呢。人家可不像你的天分那高,而且我習慣了獨自修行,沒有這三年苦修,或許永遠達不到破空而去的條件。準備妥當後,玉晴才可以安心陪你,嫁隨,嫁狗隨狗啊!哈!」

說到最後兩句,在她臉上露出既開心又害羞、罕有出現的動人神態。

燕飛開懷道:「難得玉晴肯親開金口,委身下嫁,我燕飛……」

安玉晴先捂著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柔聲道:「世間的名份,對我再不重要,不具任何意義。和你燕飛在一起便是在一起,難道玉晴會離開你嗎?」

燕飛心中一陣感動,曾有段時間,他以為與安玉晴是有緣無分,怎想得到情況的發展,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彷彿冥冥中確實有一雙命運之手,把他們以最奇妙的方武,撮合起來。回想當年初遇她時的情景,現在此刻看著她對他有無比吸引力的神秘美眸,心中的銷魂滋味,如何都無法以言辭去表達。

安玉晴玉容回復一貫的平靜,輕柔的道:「從小到大,玉晴便有向道之心,故對世間的男女之情,不存任何期望。可是每次見到你這個人,總被你觸動玉晴心裡某種說不出來的情懷,愈感到你燕飛與別不同,也沒法把你拋開。真想不到男女之情可以這麼動人,玉晴感到自己很幸福。別了!」

每次記起安玉晴臨別的這番話,都令燕飛想得津津有味,重溫不厭,每次都有新鮮火辣的感覺。

與安玉晴交往的初期,這位美女總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有種說不出的灑脫和不受任何人事羈絆的自由自主。

  難得她肯吐露心聲。不過事實上安玉晴的心意絕沒法瞞他,當他和她的心靈聯繫在一起,她對他的愛就像汪洋大海般把他淹沒,令他沉醉其中。

燕飛倏地止步,蹲了下來,心中現出警兆。

崔家堡出現前方,只有零星的燈火。

燕飛掃視遠近山野荒林,卻沒有察覺任何異樣的情況。

燕飛守心於一,排除雜念,心神晉入晶瑩剔透的境界。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出現前方,再投往左方密林,轉瞬不見。

燕飛心叫好險,如果自己毫不察覺地繼續前進,定會被對方發覺。

此人當是慕容隆派出的探子高手,輕功了得,特來探查崔家堡荒人的情況。

燕飛不驚反喜,因可證實慕容隆的確有在前路突襲荒人部隊之意,只要他們能將計就計,反過來擊垮龍城軍團,這場仗將更有取勝的把握,對慕容垂主力大軍的士氣,亦可造成嚴重的打擊。

燕飛再靜待片刻,肯定附近再沒有敵方的探子,方藉著林木的掩護,朝崔家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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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2:3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地之秘

燕飛抵達崔家堡,離天明尚有二個多時辰,除了值夜的崔族戰士和荒人兄弟,其它人好夢正酣。

負責當夜防護重責的是卓狂生,此君正埋首寫他的天書,聞報後火速來迎,把被荒人兄弟簇擁著的燕飛,帶到本屬崔宏卻被卓狂生徵用了的書齋,坐下後,劈頭第一句便道:「小飛你來得正好,我剛好寫到關於你的章節,別忘記你對本館主的承諾。」

燕飛苦笑道:「你似乎關心你的天書,更甚於現實中的戰爭。」

卓狂生毫無愧色的道:「兩方面我都是這麼在乎,不過看你春風滿臉的樣子,便知你滿載而歸,這方面可留待日出後舉行的議會討論,如果我現在要你禀告上來,會大減在開議會時,我乍聞喜訊的刺激滋味,而且你又得重複再說一遍,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何不趁夜深人靜的良辰美時,讓我聽聽你的動人故事,千萬不要令我這個關心你的人失望。明白嗎?」

燕飛苦惱的嘆道:「甚麼事都可給你說出些歪道理來。你若真的關心我,好應讓我先去好好睡一覺。」

卓狂生笑道:「不要推三推四了,說罷!你今回怎都走不掉的。」

燕飛凝望隔著張書幾的卓狂生,好一會後道:「你滿意眼前的一切嗎?」

卓狂生愕然道::垣和你要說的事有甚麼關係呢? 」

燕飛道:「當然大有關係,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卓狂屈服道:「現在好像寫書的是你而不是我。好吧!我非常滿意現今的自己,非常享受眼前的一切。邊荒集的榮耀,就是我的榮耀,尤其我的天書快將完成,我當然有很大的滿足感。言歸正傳,不要再兜圈子了,不如就由天穴人手吧!天穴和你究竟有甚麼關連?」

燕飛道:「假如我說出來的事,會令你的滿足感化為烏有,一切以往能令你感到快樂的事,都失去了原本應有的意義,這樣的故事你仍堅持要聽嗎? 」

卓狂生興致盎然的道:「剛好相反,我給你說得心都癢起來,不要再賣關子了。」

燕飛拿他沒法,苦惱的道:「我真的有難言之隱,因為說出來,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卓狂生雙目放光,道:「不是那麼嚴重吧?」

燕飛苦口婆心的勸道:「想想吧!假設你正沉醉在甜蜜的美夢中,忽然寢邊響起驚雷,把你震醒過來,發覺正享受苦的一切只是夢境,你會感激這雷響嗎?」

卓狂生欣然道:「如果真的是夢,早晚會夢醒過來,遲些早些沒有分別,何況我仍可繼續尋夢。」

燕飛沉聲道:「問題在這個人生大夢,只會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方會醒轉過來,又或結束,你仍要知道嗎?」

卓狂生雙目精芒閃閃,大喜道:「愈說精彩了。我的想法和你恰恰相反,假如我曉得人生只是一場幻夢,死了便會夢醒過來,我會更珍惜夢中的一切,我此刻快被你惹起的好奇心殺死了,立即給我從實招來。」

燕飛嘆道:「害了你沒有甚麼關係,因為是你自找的,但若令聽你說書的人無辜受害,卻是我於心不忍的。」

卓狂生道:「你先說出來聽聽,再讓老子我斟酌如何下筆著墨,保證你說出來的如幻似真,讓人疑神疑鬼,仍能安心作夢。他奶奶的!不要再吞吞吐吐了。」

燕飛沉吟片刻,道:「如果你曉得這人間世竟有個神秘的出口,我們可以離開這個人間世,你會怎麼辦呢?」

卓狂生一呆道:「真的有這樣一個出口嗎?」

  燕飛道:「先回答我。」

卓狂生認真的想了半晌,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我大概會想盡辦法,去尋找這個出口,看看出口外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燕飛苦笑道:「關鍵處正在這裹,曉得這一個出口的存在,會打亂你的陣腳,令你茶飯不思,再難全心全意去享受生活,享受你手上擁有的東西。而最大的問題,在於你永遠尋不到這個出口,當這變成一個遣憾時,感覺絕不好受。孫恩和安世清等人的師傅,也是尼惠暉的親爹,便是窮畢生之力去尋找這個出口的人,結果是含恨而終。」

卓狂生倒抽一口涼氣,道:「我的娘!你想說的是不是關於成仙成道的事?」

燕飛聳肩頭道:「我不理甚成仙成道,我要說的只是關於這個神秘出口的事。」

卓狂生兩眼生輝的打量他,問道:「你曉得出口在哪裡嗎?」

燕飛頹然道:「你這傢伙,怎麼勸仍是冥頑不靈。對!我曉得出口在哪裡,正因我知道這個秘密,令我差點陷進萬劫不復的絕境裹。現在我終找出解決的辦法,可是別人可沒我這般的幸運,所以我不想其它人重蹈我的覆轍。」

卓狂生緊張問道:「出口在哪裹?」

燕飛拿他沒法,道:「出口無處不在,只看你是否有開啟的能力。」

卓狂生愕然道:「我的娘,你在說甚麼呢?」

燕飛道:「這要從天地心三佩說起,據道家寶典《太平洞極經》所載,只要能令三佩合一,仙門便會開啟,露出通往洞天福地的入門。你這想曉得天穴的真相,我便告訴你吧!天穴與甚麼天上降下的火石絕對無關,它是天地心三佩合一,打開了仙門的後果,神秘的力量從另一邊湧出來,炸開了地面,明白嗎?」

卓狂生聽得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

燕飛凝望著他,沉聲道:「我肯告訴你真相,並非改變了主意,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問題的嚴重性,不要再逼我,更不要把此事公諸於世。我已掌握了開啟仙門的方法,故比任何人都清楚開啟仙門的難度。孫恩並沒有命喪於我劍下,最後與他的一場決戰,演變為合力開啟仙門,而他則從仙門溜掉,去體會出口外的情況,看看那究竟是洞天福地?還是修羅地府?以孫恩之能,亦沒法獨力開啟仙門,餘子可以想見。知道仙門的存在,絕非甚麼賞心樂事。來聽你說書的人只是要尋樂子,而非想徒添煩惱,你也不想害人吧?」

卓狂生失聲道:「我的娘你愈說愈離奇了。他奶奶的!照你這麼說,我們現在眼前的人世,豈非像個龐大無匹、表面看似自由的大牢獄,而我們則成了監犯而不自覺,只有仙門是唯一逃獄的出口?」

燕飛嘆道:「不同的人,會對這樣的處境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感受,至乎不同的反應。最極端是把自己的一生毀掉,沒法投入眼前的生活去,只是一意尋找逃生的出口,最終徒勞無功,白白浪費掉生命。唉!做人是要全心全意的,快快樂樂度過此生才是聰明的事。」

卓狂生道:「這樣的人沒有多少個,大多數人都只會當作傳奇神話來看。」

燕飛道:「就算只有一個,亦非我所願。告訴我,你相信嗎?」

卓狂生頹然道:「我清楚你是不會騙我的,更不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坦白告訴我,我卓狂生有機會嗎?」

燕飛苦笑道:「問題正在這裡,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會捏造這種事來騙人,如給你寫進天書去,首先害到的便是我們的荒人兄弟。荒人一向離經叛道,鍾愛新鮮古怪的事物,仙門最合他們的脾胃,找不到仙門時,卻沉迷於丹藥,那就大大不妙。」

卓狂生呆了半晌,問道:「仙門是怎樣子的?是否會出現一道門,打開便可以到洞天福地去。」

燕飛苦惱的道:「看你現在神魂顛倒的樣子,我便後悔得要命。仙門並不像我們一般的門,而是個一閃即逝的空間,不論你本領如何高強,以孫恩作例子,穿過仙門時,肉身便會灰飛煙減,只剩下道家傳說中的陽神,方可抵達彼岸,但至於另一邊是否洞天福地,則沒有人知道,包括我在內,因為去了的人都沒法回來告訴我們,那邊是何光景。」

卓狂生長長吁出一口氣,道:「真的是匪夷所思。唉!他奶奶的!」

燕飛道:「你現在有甚麼感覺?」

卓狂生看他一眼,俯首沉吟,道:「感覺很古怪,全身涼颼颼似的,好像身體再不屬於自己,整個人虛虛蕩蕩。」

燕飛道:「是否以往最在乎的事,例如你的說書大業、荒人的榮辱,戰爭的成敗,都變成像再不關痛癢的事。可是你的心事,卻沒法向任何人傾訴,當然我是唯一的例外。」

卓狂生朝他望去,點頭道:「你的話直說到我心坎裡去,我頗有正發其春秋大夢的奇異感受,疑幻疑真,一切事物都失去了以往的意義。他奶奶的,這種感覺真的要命。」

又滿懷感觸的道:「到此刻我方明白為何會有這多人看破世情,遁入空門,又或沉迷道術丹藥,皆因在他們深心之處,隱隱感到這個出口的存在。我的娘!這是多可怕,又是多麼動人的事實。我從沒有想過,別人的幾句話,可以令我整個天地觀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謝謝你!」

  燕飛失聲道:「謝我?」

卓狂生拈鬚嘆道:「因為你的坦白,令我的天書真的變成了天書。放心吧!我會懂得如何著墨,保證沒有人相信我說的是真話,只以為我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憑空捏造。事實上這也是我全書的風格,沒有人會認真看待。」

燕飛苦笑道:「那我剛才所說的豈不全是廢話?」

卓狂生正容道:「當然不是廢話。只要我隱瞞你曾向我透露真相,那麼所有人都會心生疑問:你又不是燕飛,怎會清楚燕飛的事?最關鍵之處,是我會把仙門形容得像這個書齋入口般的門,以黃金打製,須萬斤之力方能推開,門開後是一道直通往青天的雲路,煙霧瀰漫,還有條忘憂河,喝一口便可以把生前的事徹底忘掉。他奶奶的,若這還不足夠令人誤以為我在虛構故事,我可以再加上由龍虎二獸把門,打贏牠們方可往洞天福地闖。如此就誰都會把我的天書當作志怪傳奇,沒有人會認真。」

燕飛啼笑皆非的道:「你這死性不改的傢伙,真的拿你沒法。」

卓狂生籲一口氣道:「你該為我高興才對,因為我忽然又回復生機,感到在書中洩漏天機的樂趣,別人說我誇大,我亦不會辯駁,只會在心中暗譏他們的無知。」

燕飛道:「那你自己又如何呢?你已曉得了不應該知道的秘密。」

卓狂生欣然道::垣個天機之秘無限地豐富了我的生命,令我能從一個超然的角度去感受眼前的一切,便像作夢,雖然明明白白曉得身在夢中,卻沒法醒過來,但又確確實實是已醒了過來,如此矛盾獨醒的滋味,既失落又動人,豈是一般人能擁有的經驗?我會背負著這個秘密,浪蕩天涯的四處說書,卻沒有人知道我在洩漏天機,直至老死。看!這是多麼感人的事? 」

  燕飛呆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卓狂生道:「放心吧!以後我再不會逼你,你也再不用向我提及仙門的事,以免影響我天書下筆的方向。不過大家是兄弟,我當然關心你,你真的有把握開啟仙門嗎?你走了,千千怎麼辦?」

燕飛苦笑道:「你又忍不住問了。」

卓狂生投降道:「不想說便不要說吧!幸好筆在我手上,我會給你們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燕飛道:「沒有人曉得仙門的另一邊是怎麼一回事,所以你愛怎麼寫都可以。」

卓狂生道:「我完成天書後,會把天書藏起來,待若干年後才讓它出世,如此你便不用擔心了。否則保證尋找你的人會大排長龍。」

  燕飛苦笑道:「多謝你!」

卓狂生道:「時間會沖淡一切,二、三十年後,你燕飛將變成神話裡的高手,只屬於上古時代。哈!或許我說得誇張了點,但我的看法依然沒有改變,人只會選自己願意相信的事去相信,太過離奇的事,根本在腦子裡掛不牢,轉瞬便褪色,所以你真的不用擔憂。」

燕飛還想說話,足音人聲自遠而近。

一人領頭進入書齋,大笑道:「燕兄!我們又見面哩!」

竟然是向雨田,崔宏緊隨他身後。

燕飛和卓狂生都生出從幻夢返回現實的古怪感覺,一齊起立相迎。

崔宏趨前和燕飛握手,欣然道:「見到燕兄,我生出大局已定的感覺。」

燕飛明白他的話,自己身在此處,是因沒有忍不住獨自去營救紀千千主婢,故沒有打草驚蛇,令拓跋族和荒人能掌握著致勝的契機。

卓狂生望往窗外,見天色漸明,道:「是時候召開議會哩!」

桓玄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身冷汗。

  他急促的喘息著。

剛才的夢實在太可怕了,他夢到自己的軍隊,集體向劉裕投降,北府兵從四方八面攻入江陵,只剩下他和兩千子弟兵拚死頑抗。

不知如何,他孤身一人沿著大江亡命竄逃,天地昏暗迷茫。

忽然前方一人攔著去路,定神一看,竟是七孔流血的桓沖,瞪著他的厲目燃燒著仇恨和憐惜。

桓玄狂嘶一聲,掉頭便走,慌不擇路下,來到一個荒村,赫然竟是當日截殺司馬道子的亂葬崗,司馬道子和司馬元顯兩個無頭鬼正在崗上飄蕩,四處尋覓,似在找尋他們失去的頭顱。

桓玄嚇得魂飛魄散,忽然發覺四周景物已變,化為江陵城內的街道,卻不見人踪,家家門戶緊閉,桓府出現眼前。

桓玄鬆了一口氣,直衝入府,大嚷道:「來人!」

一女從主堂大門裊裊婷婷地走出來,神態悠閒的問道:「南郡公找我嗎?」

桓玄定睛一看,赫然是王淡真,她的咽喉處有一道清楚的血痕。

  桓玄狂呼一聲,醒了過來。

他不斷提醒自己,只是一個夢,並不是真的。

  好一會後,桓玄心神稍定。

  夢中的情景,會否真的發生呢?

  不!

  絕對不會。

我桓玄絕不會輸的,最後的勝利將屬於我。至不濟便是回復以往荊揚對峙的局面,誰都奈何不了誰。

  忽然足音響起。

桓玄心中-緊,喝道:「是誰?」

門外親衛報上道:「桓偉大將軍求見聖上,有要事面禀。」

桓玄尚未響應,桓偉氣急敗壞地衝進來道:「白帝城被毛修之攻陷了。」

桓玄整道脊骨像冰雪般凝凍起來,再沒有任何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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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破敵之策

  崔家堡。

眾人聚首主堂,舉行離開邊荒後的第一個議會。

卓狂生居中主持會議,諸人分坐置於左右各兩排的椅子襄,依規矩議會成員坐前排,列席者坐後排,井然有序。

卓狂生乾咳兩聲,清清喉嚨,同時令鬧哄哄的廳堂肅靜下來,顯示出議會的威嚴。

當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在卓狂生身上,這位「名士」欣然道:「誰作向兄的推薦人呢?」

龐義一呆道:「是否多此一舉?」

崔宏曾參加過議會,故不用推薦,但向雨田尚是首次列席,照議會的傳統,必須由議會成員推介,再由成員們舉手決定。

燕飛看著卓狂生,心中生出異樣的滋味,這傢伙現在予他遊戲人間的輕鬆感覺,仙門之秘在他身上,似乎有不錯的效果。微笑道:「當然須依足規矩來辦。我燕飛願以自己的聲譽作保證,向雨田不但非是我們的敵人,還是我們的好兄弟。各位可以絕對的信任他,而他亦代替了高小子,成為我們邊荒勁旅的首席探子,亦令我們對敵人的情況,了若指掌。」

  眾人齊聲歡呼,且是發自真心。向雨田的武功才智,他們都曾領教過,體會甚深,現在有他來助拳,大家並肩作戰,令他們更是歡欣鼓舞,信心遽增。

向雨田起身抱拳回禮,笑道:「能和你們荒人攜手合作,是我向雨田的榮幸,從這刻起,我們就是戰友夥伴,在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詩姊前,我向雨田向天立誓,永不言退。」

  眾人又再喝采歡叫,氣氛熾熱。

卓狂生請向雨田坐下後,微笑道:「請我們的頭號探子,報告敵人的情況。」

向雨田以眼光徵求燕飛的同意後,遂把燕人兩軍分佈的情況詳細道出,最後道:「我們的合作夥伴拓跋族主,絕對是有資格和我們聯手作戰的英明統帥,這方面請崔兄解說。」

崔宏正容道:「我今回隨向兄回堡與各位荒人兄弟會合,並不是孤身而來,而是帶著一支五千人組成的精銳部隊,現正由丁宣領軍,到達某一指定的戰略位置,俾可在適當時機,與我們夾擊敵人。」

眾人大喜,歡聲雷動,把議會的氣氛推上更激烈的高峰。

慕容戰嘆道:「如此我們實力大增,更有勝算。」

崔宏道:「不是我為族主辦事,便為他吹噓,族主早有預見,猜到慕容垂會派人截擊諸位,故請向兄查探敵人情況,又撥出五千人由我指揮,準備妥當,所以向兄回干城後,我們立即起行上路,沒有 擱時間。」

眾人這才明白向雨田剛才讚賞拓跋珪的原由。

姬別哈哈笑道:「別人說慕容垂最懂用奇兵之術,但照我看今回他的奇兵之術再行不通,崔兄這個部隊才算真正的奇兵。」

  眾人又再起哄。

卓狂生道:「請鎮惡說說我們這方面的情況。」

王鎮惡道:「我們這方面也有一支奇兵。若敵人正密切監視崔家堡,肯定會中計。在敵人探子的眼中,我們的五千大軍,只是前天抵達崔家堡,事實上,在此之前的三個月,我們的人已陸續到達崔兄的塢堡,以運送物資米糧為掩飾,暗裹大部分人都留下來。」

向雨田問道:「如敵人發現來時滿船是人,走時卻只剩下幾個,豈會不生疑呢?」

呼雷方笑答道:「我們的運兵船來去都在晚夜,使敵人看不真切,人少了便以草人補碼,來去匆匆,包管敵人看不出破綻。」

紅子春欣然道:「只要敵人誤以為我們只得五千人,那餘下的五千人便可成為奇兵。慕容隆從未與我們交過手,有心算無心下,肯定會中計。」

拓跋儀接口道:「何況敵人來監視我們在這裹的動靜,極可能只是最近十來天的事,根本不曉得我們秘密運兵的計劃,已進行了三個多月。」

  崔宏讚道:「好計!」

卓狂生大笑道:「各位手足,現在情況清楚分明,我們掌握了主動,佔盡上風,就看我們與龍城軍團之戰贏得是否乾脆漂亮,去了慕容垂一條有力的臂膀。」

慕容戰點頭道:「此戰必須在慕容垂攻打平城前發生,那我們便可去除障礙,與拓跋族夾擊慕容垂,教他進退兩難。」

  向雨田道:「我有一個提議。」

  眾人目光全落在向雨田處。

向雨田雙目異芒閃爍,油然道:「當我向拓跋族主和崔兄報上敵人兵力分佈的形勢時,崔兄一聽便明,且能補充我之不足,可見崔兄對太行山一帶的地理環境瞭如指掌,由他來策劃整個行動,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

  眾人目光移往崔宏。

崔宏給贊得有些兒不好意思,謙虛道:「我自幼便隨我爹到太行山打獵,長大後仍樂此不疲,故對太行山和附近一帶的地理形勢非常熟悉,可以在這方面提供-點心得。」

姚猛大喜道:「現在連我這不曉兵法的小卒,也感到勝券在握。崔堡主不用客氣,我們荒人都是自誇自讚之徒,從來不懂得謙辭,崔堡主心中有甚麼計劃,請說出來。」

燕飛從容道:「我提議今仗由崔兄作總指揮,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無不稱善同意。

崔宏沒法推辭,只好欣然接受,道:「我的計劃簡單易行,就只兩句話,就是誘敵出擊,再以奇兵破之。」

稍頓續道:「龍城軍團兵力達三萬之眾,是我們一倍之上,其戰爭目標亦是清楚分明,就是要令我們永遠到不了平城,兼且慕容隆誤以為我們不曉得他伏兵於路上,所以誘敵之計,肯定能成功,問題在我們能否把他徹底擊垮,而我們仍能保存實力。」

拓跋儀道:「聽崔兄這麼說,已知崔兄成竹在胸,擬定了作戰大計。」

崔宏道:「坦白說,在向兄回報敵人的情況前,我真的有無處著力的苦惱,現在卻是撥開迷霧見青天。當向兄述說敵人的情況時,我心中便有了個譜儿。」

紅子春皺眉道:「要擊敗龍城軍團並不困難,但要把慕容隆打個落花流水卻絕不容易,不但因龍城軍團是精銳之師,慕容隆更是軍事長才,最大的問題是當慕容隆見勢頭不對,可退往山區,保持元氣,如此將輪到我們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

眾人紛紛點頭同意,因為紅子春說出他們最擔心的處境。

崔宏好整以暇的道:「慕容隆藏兵之處,太行山民稱之為霧鄉,因其夾在兩條河之間,是從主脈延展開來的丘陵低地,三面環山,故春天時節,水氣積眾,又只有一個出口,如果我們讓他們退返霧鄉,確會出現紅老闆擔心的情況。」

一直沒有作聲的屠奉三欣然道:「現在我也確信崔兄是智謀在握了。」

慕容戰向紅子春道:「憑紅爺你看天的本領,這幾天會否來一場大霧呢?」

紅子春道:「冬春之交,常見大霧,今天我被老卓吵醒時,便感到濕氣很重,慕容隆藏兵之處既有霧鄉之稱,晨早時分煙霧籠罩,是大有可能的事。」

龐義不解道:「我們不是要誘敵人來攻擊我們嗎?霧鄉裹是否雲霧繚繞,與我們有何相干?」

姬別笑道:「說到起高樓釀美酒,你老哥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但爭勝沙場,你卻完全外行。我們關心霧鄉的情況,是因為我們要把慕容隆連根拔起,趕絕他們。」

向雨田道:「今仗成敗的關鍵,是要令慕容隆沒有退路。慕容隆非是慕容寶這等庸才可比,他精通兵法,我們看到的事,他會和我們一般的清楚。所以他定會為自己留下退路,如果戰況不利於他,他會有秩序的退返霧鄉,再憑險固守,那我們將功虧一簣,陷進兩難之局。」

卓狂生精神大振道:「現在破敵之法,已呼之欲出,請崔帥賜示。」

姚猛哂道:「甚麼呼之欲出,你的軍事見識不比我好多少,我猜不到的,才不信你猜得到。」

  眾人忍不住齊聲哄笑起來。

卓狂生覷眼瞧他,擺出氣人的神態,咭咭怪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這小子愈來愈似高彥那小子。對!我對兵法像龐老闆般外行,可是我卻有腦筋,不像你小子般腦袋生在屁股處。」

慕容戰忍著笑道:「不要說廢話了,現在我們是上戰場,不是去遊山玩水。」

  眾人目光又集中到崔宏身上。

燕飛留意向雨田,見他挨在椅背處,神情輕鬆,嘴角掛著笑意,顯然很享受荒人獨有無分大小,不論尊卑式的議會氣氛。

崔宏道:「我的計劃可名之為『三奇之計』,第一奇是隨我從平城來的部隊,第二奇是敵人知覺之外的五千荒人兄弟,第三奇則是由我們組織一支直搗敵人巢穴的突擊部隊,這個突擊團有百人已足夠有餘,但必須是我們武功最高強的戰士,包括了燕兄和向兄兩人,當敵人從霧鄉出擊,他們將攀山越領的偷進霧鄉,斷敵人的後路,當慕容隆退返霧鄉之際,會驚覺最淒慘的命運正等待著他。」

  燕飛心中泛起不忍的感覺。

希望與燕人的戰爭,是他最後一次上沙場,從此他可以過自己選擇的生活。

向雨田道:「如果我們趁霧突擊,在留守霧鄉的敵人不明虛實下,百人已可造成驚人的破壞力。」

慕容戰點頭道:「兵敗如山倒,只要恐慌一起,精銳之師也會變成烏合之眾。慕容隆本意是藉水霧的掩護,伏擊我們,卻反過來被我們利用水霧,摧毀他的軍團,肯定是他始料所不及。」

王鎮惡喜道:「當慕容隆見形勢不利,吹響撤返霧鄉的號角聲,卻遇到從霧鄉倉惶逃出來的戰士,兩支敗軍相遇,正是龍城軍團最脆弱的一刻,如果我們能大致掌握這個相遇點的時間和位置,埋伏第四支奇兵,此戰可獲全勝。」

崔宏認真的看了王鎮惡好半晌,欣然道:「王兄此計妙絕,也是我沒有想及的,第四支奇兵有五百人已可達致最理想的效果,最後待敵人會合後,再把他們街斷為首尾不顧的兩截,如此敵人將陣腳大亂,再難扭轉敗勢,只看我們能否令敵人全軍覆沒。」

卓狂生拈鬚笑道:「整個作戰計劃已然成形成局,就定名為『四奇之策』,但細節仍要仔細推敲思量,我們定下行動的時間後,其它便留待在議會後討論。」

又道:「今次慕容隆是作繭自縛,滿以為可以利用太行山的形勢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反給我們掉過頭來巧布死局。哈!我們荒人全是夜鬼,如果能在黑夜迷夢中與敵人作戰,肯定有利我們。」

崔宏道:「事不宜遲,我們負責誘敵的五千兄弟,便於今天黃昏時分上路,作出毫無防備的樣子,引敵人上。」

龐義關心的道:「如何可以令敵人以為我們沒有防備呢?若表現得太窩囊,反會使敵人起疑。」

燕飛明白龐義的心情,他對只相處短短一段日子的小詩已是情根深種,故盡一己之力去增加今仗成功的機會,毫不畏怯的說出心中的疑問,大違他一向多做事少說話的作風。

崔宏微笑道:「龐老闆問得好,不過這個問題由鎮惡兄來回答更適合。」

王鎮惡當仁不讓的欣然道:「我在構想整個行動之時,並沒有把崔堡主的奇兵計算在內。黃昏大軍上路時,我們做足一切應該做的事,派出先頭部隊探路,又於沿途高地設置崗哨,但卻在輜重處下工夫,裝作攜帶大批物資糧食和兵器弓矢上路,讓敵人有明確的攻擊目標。加上行軍緩慢,敵人將有充裕的時間於最有利他們伏擊的地點發動,如此我們便可掌握敵人襲擊我們的位置。」

呼雷方問道:「裝載物資的騾車都是空的,對嗎?」

王鎮惡道:「如果是空車,會讓敵人從輪痕的深淺看出端倪,故須以重物代替糧資物料,方可以令敵人人彀。」

  向雨田讚歎道:「好計!」

卓狂生向崔宏道:「敵人會於何處攻擊我們呢?」

崔宏道:「如果我們沿太行山北上,兩天后可抵霧鄉外的林野,那處有一片叫北丘的丘陵山地,最適合敵人埋伏施襲。而由丁宣率領的奇兵,正藏身於北丘西北三十里處的山野,可與我們配合無間。」

卓狂生長笑道:「大局已定!大局已定!各位手足,還有甚麼好提議?」

屠奉三沉聲道:「對此戰我沒有異議,但此戰之後又如何呢?慕容垂會有何反應?我們應否乘勝追擊,突襲慕容垂,把千千和小詩救出來?」

  眾人沉默下去,大堂鴉雀無聲。

燕飛心中暗嘆,打敗慕容垂雖不容易,但仍可因應形勢變化作出部署,擬定作戰計劃,可是如何救出千千和小詩,卻是另外一回事,即使能大敗慕容垂,恐怕仍難達到這個最終的目標,所以各人啞口無言。

  當然!他們並不曉得他與紀千千暗通心曲的超凡能力,而這亦成為能否救出千千主婢最大的關鍵。

向雨田打破靜默,道:「那就要看慕容垂會不會帶她們主婢往平城去,如果慕容垂把她們留在山寨內,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龐義眉頭大皺的道:「我們如何可以弄清楚慕容垂把她們帶走還是留下呢?」

向雨田瞥燕飛一眼,笑道:「這個包在我身上。」

眾人除拓跋儀外,都是半信半疑,不過人人領教過向雨田的本領,知他有鬼神莫測的手段,故沒有說話。

龐義道:「假設慕容垂帶她們上路,又如何呢?」

屠奉三淡淡道:「我們照樣攻擊山寨,令慕容垂痛失後援基地,沒法持久作戰,也讓我們大增勝算。」

龐義慘然道:「最怕慕容垂見勢不炒,來個玉石俱焚,我們便……唉!」

  大堂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龐義說出了所有人最擔心的事,如果把慕容垂逼上絕路,誰都不曉得他會如何處置千千主婢。

燕飛道:「未到最後一刻,慕容垂絕不會傷害她們主婢兩人。我們要營造出一種特殊的形勢,逼慕容垂一戰定輸贏,當這個情況出現時,我有信心可把千千和小詩從慕容垂的手上救出來。」

卓狂生喝道:「不要多想,我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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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茶飯不思

  建康。石頭城。

劉穆之來到劉裕背後,施禮道:「大人召我來有何要事?」

劉裕似正眺望窗外的景色,輕鬆的道:「我要離開建康,穆之須為我作出安排,務要於我不在的時候,穩住建康。」

劉穆之一震道:「是否攻下湓口了?」

劉裕油然道:「尚差一點點,但毛修之已攻陷白帝城,截斷了桓玄的大江上游,更令桓玄沒法反擊巴陵,至乎動彈不得。桓玄並不是蠢人,曉得如讓這個情況持續下去,他必敗無疑。所以桓玄會下命令,著他在湓口的軍隊主動出擊,攻打我們在桑落洲的兄弟,只要桓玄能擊退我們,便可暫松一口氣,放手轉攻巴陵,然後反擊毛修之,這是桓玄最後一個扭轉敗局的機會,也是他唯一的生路,桓玄絕不會錯過。」

劉穆之道:「大人是否準備親自到桑落洲,指揮這場戰事?」

劉裕淡淡道:「此戰是不容有失,如純論實力,湓口敵軍實在我們在桑落洲的軍隊之上,所以我必須親赴前線,以振奮我軍士氣。」

劉穆之沉聲道:「大人絕不可在這時刻到前線去。」

劉裕旋風般轉過身來,大怒道:「甚麼?」

  劉穆之垂下頭去,沒有答他。

劉裕怒容漸去,現出歉疚的神色,道:「對不起!穆之!我失態了,我……唉!」

劉穆之抬起頭來,面向劉裕道:「大人不是曾向我垂問,大人現在究竟正處於哪一個位置上?該如何做好這個位置應做的事?現在便是考驗大人的時刻。 」

  劉裕皺眉道:「我不明白!」

劉穆之道:「大人等於現今朝廷無名有實的君主,派出猛將精兵,討伐叛賊。與以往不同的地方,是大人已把兵權交給了遠征的將領,如果大人於關鍵時刻,卻到前線戰場把指揮權收回來,便是和前線將領爭功,也剝奪了他們立大功的權利,故萬萬不可。」

劉裕煩惱的道:「可是……可是……唉!」

劉穆之道:「我明白大人在擔心劉毅他們會出岔子,可是疑人勿用,用人勿疑,大人既把指揮權下放給他們,便要貫徹始終,讓他們可展示他們的才能。試想如果在桑落洲的指揮者是大人,於對峙十多天后,眼看勝利在望,忽然大後方的聖上要御駕親征,大人會有甚麼感受?」

劉裕一呆道:「我倒沒有想過這點。」

劉穆之道:「大人沒有慮及這方面的情況,是因尚未習慣自己所處的位置,以為自己仍是戰場上的統帥。」

又道:「大人是不用擔心的。不論劉毅、何無忌或魏泳之,都是身經百戰的北府兵猛將,兼且我軍士氣高昂,足可應付任何情況。更何況桓玄大勢已去,荊州軍士無鬥志,現在又是離湓口主動出擊,必敗無疑。」

  劉裕嘆了一口氣。

劉穆之道:「如此戰大勝,將廓清了通往江陵之路,桓玄敗勢已成,誰都不能逆轉過來,那時大人便可考慮親自到前線督師,未為晚也。 」

劉裕籲出一口氣,道:「穆之之言有理,正是因此戰牽涉到成敗,我方會這般緊張。」

劉穆之從容道:「大人置身於此戰之外,尚有另一個好處,就是讓建康的高門貴冑,曉得大人手下猛將如雲,有資格打垮荊州軍者比比皆是,更令他們不敢起異心。」

劉裕苦笑道:「我被你說服了。不過我定要手刃桓玄,在這事上我是不會退讓的。」

劉穆之道::逗方面我可以作出妥善的安排,我會使人秘密知會無忌和泳之,讓他們清楚大人的心意,當時機成熟時,大人便可親赴戰場,指揮攻打江陵的戰役。 」

劉裕愕然道:「因何不直接向劉毅說?」

劉穆之道::沍是大人必須掌握駕馭手下將領的手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出身背景、不同的性格才情,不能視之如一,否則會出亂子。劉毅生性高傲,視人不如己,但確是個有才能的人,故能得何謙重用。這樣的一個人,肯定不會錯過斬殺桓玄的機會,如此他便可立下最大的功勞,成為大人外聲勢最顯赫的人。我不直接向他說,是怕他陽奉陰違,令人大人希望落空。 」

劉裕嘆道:「聽穆之這麼一說,我有點後悔了,我是否用錯了他?」

劉穆之正容道:「大人委劉毅以重任,是絕對正確,且是非常高明的一著,化解北府兵的派系鬥爭於無形之中,所以我沒有說過一句反對的話。」

劉裕沉吟道:「劉毅會不會成為禍患呢?」

劉穆之道:「那就要看他是否自量,是否肯安份守己。不過這是除掉桓玄後的事了,現在大人聲威如日中天,誰敢冒犯大人?」

劉裕沉重地喘了幾口氣,接著平靜下來,點頭道:「全賴穆之提點,我才不致犯錯,但我定要親手殺死桓玄。」

劉穆之道:「當湓口敵軍被破,桓玄拚死頑抗,毛修之、劉毅和尹清雅三軍圍擊江陵,便是大人親赴戰場的時刻,因為只有大人才有駕御三支不同部隊的資格和能力,那時豈到劉毅有異議?」

劉裕終於展露笑容,點頭道:「便依穆之之言,我會耐心的等待那一刻。」

  劉穆之暗舒一口氣。

在拓跋儀力邀下,燕飛和向雨田到他在崔家堡的「家」,與香素君共膳。香素君已是腹大便便,故不能親自下廚。看她滿足幸福的樣兒,更堅定燕飛玉成拓跋儀心願的決心。

膳後燕飛和向雨田一道離開,後者笑道:「人世間最令人戀戀不捨的,便是親情,包括了夫妻之愛,父慈子孝。但我們秘人卻反其道而行,除族長有繼承權的子女外,其它孩子出生後,便須與父母分開,由族人共同撫養和培訓,從小接受最嚴格艱辛的鍛練,體質弱點兒的都捱不住,十個孩子只有三、四個能活下去。所以剛才看到素君夫人的模樣,心中有種很古怪的感覺。」

燕飛心忖難怪秘人這麼難纏,若不是化解了万俟明瑤的仇恨,真不知如何了局。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向雨田道:「先讓我把話說完。剛才我說自己有古怪的感覺,是觸發起對自身的反思。我之所以這般尊敬師傅,正因他不但傳我武功,令我成為不乎凡的人,更因為他填補了我們秘人最渴望也最缺乏的親情。好哩!問吧!」

燕飛道:「參加了你們的狂歡節後,接著幾年我和小珪都在那個時節重返沙漠,卻始終沒法找到你們舉行狂歡節的那片綠州,令我們非常失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兩人踏入崔家堡的中園,沿著小徑在林木里穿行,此時枝葉仍有結霜,但冰掛已再不復見。天色一片灰暗,雖不算好天氣,不過園內的桃樹、梨樹都爭相萌芽,嫩綠的草破土而出,充盈著春天的氣象。

  空氣濕潤。

向雨田訝道:「我倒沒想過你們竟會對我們的狂歡節念念不忘,不惜萬水千山的去尋找那片我們名之為『沙海中的幽靈』的綠州。那是個奇怪的綠州,在過去百年間時現時隱,狂歡節後再過半年,綠州便被風沙覆蓋了,所以你們沒法尋到。」

燕飛道:「該是那塊土地下面有水源,風沙去後,便會回復生氣。」

向雨田點頭同意道:「理該如此。」

又笑道:「你們該不是想再參加狂歡節吧,只是沒法忘記明瑤,難怪你的兄弟拓跋珪追問我關於明瑤的事,你在長安重遇明瑤時又那麼的震撼了。」

燕飛不願重提舊事,岔開道:「趁現在有點時間,我們好好休息,入黑後我們就上路。」

向雨田尚未有機會回答,卓狂生從後方追上來,嚷道:「小飛!我有事找你。」

向雨田拍拍燕飛肩膀,笑道:「我去找地方睡覺哩!你好自為之,哈!」說畢大步去了。

卓狂生來到燕飛身旁,抓著他臂膀,來到園中的方亭坐下,道:「我真的沒有機會嗎?」

燕飛苦笑道:「看!這就是仙門的後遺症,可以令人坐立不安,茶飯不思。」

卓狂生道:「沒有那般嚴重。仙門的感覺在我身上是蠻好的,令我大增生存的意趣,有點超乎於人世的優越感。不過人總是有好奇心的,最怕你日後忽然不知所踪,想找你來問個清楚明白也辦不到。」

見燕飛仍在瞪著他,投降道:「唉!算我不濟!告訴我吧,我是否完全沒有機會呢?」

燕飛道:「如果我告訴你尚有一線的機會,你將會變成另一個人,再不是卓狂生,而是瘋了,變為把餘生都花在尋找仙門上的瘋子。這是何苦來哉?沒有人可以肯定仙門是好事還是壞事,放棄一切去追求吉凶難卜的事,是不是很愚蠢呢?我是別無選擇,你卻是可以作出選擇,放聰明點吧! 」

卓狂生神情呆滯的嘆道:「你這麼說,是因為你認為我根本沒有半丁點兒機會。這事實是多麼的殘忍,不要看我終日嘻嘻哈哈的,事實上我的內心充滿說不出來的痛苦……」

燕飛失聲道:「你痛苦?不要誆我了!你是邊荒集最懂得尋樂子的人,不但懂得如何用最精彩的方法打發日子,更懂得如何去改造身處的環境,像你這般的一個人,競來向我說你內心充滿痛苦?」

卓狂生嘆道:「或許我是誇大了點,不過痛苦是與生俱來的事,沒有人能倖免,那是一種常感不足的感覺,也是一種令你想到如果可以這樣,便會更理想的感覺,而當然這種『理想』,是永遠不能圓滿達致的。我以前並不清楚這種感覺的來由,現在終於清楚了,因為我們所擁有的所謂『存在』,根本不是終極的存在,而只是一段局限在某處的短暫旅程。」

燕飛苦笑道:「我早警告過你,有些東西是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看你現在的模樣,便印證了我的話。」

卓狂生道:「大家兄弟,說話可以坦白點,我是否真的全無機會?」

燕飛道:「這句話我真的說不出口,皆因沒有資格,但照我自身的經驗,你如想臻至孫恩的境界,必須散去本身的武功,從頭練起。」

卓狂生倒抽一口涼氣道:「怎麼成呢?你沒有速成點的方法教我嗎?像高小子般,你可以改造他體內的真氣嘛!」

燕飛道:「問題在於你並非低手,而是一等一的高手,兼且體內真氣走的是與玄門正宗截然不同的路子,令我無從入手,幫不上忙。何況即使我能改造你的逍遙氣,離達至孫恩的境界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路程,你要我怎麼說呢?唉!弄成你現在這副苦樣子,我後悔得要命。」

兩人對望一眼,忽然一起捧腹笑起來。

卓狂生喘著氣笑道:「你這小子真殘忍,粉碎了我的仙門夢。」

燕飛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辛苦的道:「我是為你好,相信我吧!若人生是大夢一場,便作個好夢,盲目去追求永遠不能拿到手的東西,好夢會變成噩夢。」

卓狂生摸著肚皮,道:「事實上我們說的東西一點也不好笑,但為何我卻笑得這麼厲害呢?」

  燕飛道:「不要問我!」

卓狂生乎靜下來,沉吟道:「你是不用後悔的,我逼你透露多點真相,一方面是受我尋根究柢的天性驅使,另一方面亦想弄清楚自己的處境。自從你口中曉得這個可能是天地間最大的秘密後,我對自己的存在作出全新的反思,忽然感到-切都充滿意義。他奶奶的!生命是多麼的神奇!此處之外還有彼處,生死之外,尚有其它,造化是多的令人難以想像。我以前總是混混噩噩的過日子,現在卻像從一個夢中驚醒過來般,看到以往視而不見的東西,從一個更寬廣、如若鳥兒的俯瞰,去看待以前平常不過的事物,卻得出完全不同的意義。我的生命也因而無限地豐富起來。」

燕飛懷疑的道:「希望你這番話是真心的,不是故意說出來安慰我,以減低我內疚的感覺。」

卓狂生叫屈道:「當然不是騙你,我每一句也是肺腑之言。既然有仙門之秘,當然也該有生死之秘。或許死了之後,我會有另一番遇合。我此生與仙門無緣又如何呢?至少我也沾上了點仙緣的邊兒,已勝過其它身在幻象而不自覺的傢伙。」

燕飛道:「你不會把這些想法寫出來吧!」

卓狂生欣然道:「放心吧!我懂得落筆的分寸。現在我最擔心的是你,為何你說自己沒有別的選擇呢?」

燕飛苦笑道:「又來了!你總要逼我。」

卓狂生正容道:「對仙門我是認命了,仙門會變成我內心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再不用擔心我會變成真的瘋子。不過人是有好奇心的,想你滿足我的好奇心,不算太過份吧!」

燕飛屈服道:「好吧!橫豎都錯了,再錯多點沒有甚麼分別。我是能長生不死的人,即使肉身毀掉,仍會變成永遠死不去的遊魂,而我唯一解脫的途徑,就是從仙門逃逸,所以我才說別無選擇。」

卓狂生髮呆片刻,點頭道:「明白了!」

接著欲言又止,最終都沒有說出來。

燕飛曉得他想問自己如何安排紀千千,只是問不出口。

燕飛攤手道:「沒有別的問題了嗎?」

卓狂生凝望著他,道:「我不知該同情你還是羨慕你?」

燕飛道:「我雖然掌握破空而去的手段,但實質的處境和你沒有多大分別。我不曉得仙門外是怎樣的天地,便像你不知道死後會發生甚麼事,兩下扯平。對嗎?」

卓狂生拈鬚笑道:「對!我們面對的都是不可測之的將來,這也是所有生命的特質,不知從何處來,往何處去。今天我們在這裡的一番對話,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現在的確很快樂,卻與以前的快樂不同,是一種痛苦的快樂,一種認命的快樂。」

  說畢哈哈一笑,灑然而去。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燕飛大生感觸。

卓狂生的情況,正顯示出他一直不肯洩露天機的堅持是正確的。任何人曉得仙門之秘後,都會生出壓抑不住的衝動,想穿過仙門去看看另一邊的光景,可恨他燕飛卻是無能為力。

紀千千是絕無僅有的例子,因為他可以和自己作心靈的融合,令自己對她有法可施,其中的過程,亦是非常凶險。

假設紀千沒法培育出陽神,會是怎樣的情況。

這個想法,想想已足以令他遍體生寒,更感激老天爺的眷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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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馳想未來

拓跋珪和楚無暇策馬馳上乎城東南十多里處一座小山丘上,數十名親衛則在丘下戍守。

山野在丘下往四方延展,在日落的餘暉映照下,大地一片蒼芒,嘆為觀止。

拓跋珪目光投往東面貫斷南北於地平遠處的太行山脈,嘆道:「春天終於來臨,我們拓跋族的春天也來了。」

楚無暇欣然道:「族主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拓跋珪微笑道:「不是很好,而是從未試過的好,也想到以前不敢深思的事。」

楚無暇興致盎然的道:「族主在想甚麼呢?」

拓跋珪沉吟片刻,似在思索該否告訴楚無暇,自己腦袋內正在轉動的念頭,然後道:「我在想未來的國都。」

楚無暇訝然道:「奴家還以為族主正思量戰事的進展。」

拓跋珪微笑道:「當崔宏領兵離開平城的一刻,我便生出勝券在手的感覺。從小我便愛思考未來,我並不甘心只當個一方霸主,對拓跋族我有個神聖的使命,就是建立一個強大的帝國,繼晉帝之後統治天下。」

又從容道:「思考未來,亦是一個令我輕鬆起來的妙法,使我不再囿於眼前的困局,從中解放出來,有把自己的視野無限擴闊的樂趣,真的很動人。」

楚無暇朝他望去,現出心迷神醉的表情,籲一口香氣道:「族主真是超凡的人。」

拓跋珪傲然道:「正如我剛才說的,若我的志向只是威霸一方,會見一步走一步,絕不會處處從整體大局著想。但我志不在此,而是以一統天下為己任,眼光不但要放遠點,還要超越自己本身的局限,如此方有可能成其不世的功業。」

楚無暇道:「族主把我說得胡塗了,族主有甚麼局限呢?我倒看不出來。」

  拓跋珪笑而不語。

  楚無暇不依道:「族主啊!」

拓跋珪掃視遠近的原野,淡然自若道:「教我如何回答你呢?無暇雖然冰雪聰明,但對政治卻是外行,難道要我大費唇舌嗎?」

楚無暇轉個話題問道:「那族主告訴我心中的理想國都,是哪座城池呢?」

拓跋珪顯然真的心情大好,微笑道:「無暇這麼好奇,我便滿足你的好奇心,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國都是洛陽。」

楚無暇一呆道:「竟然不是平城?」

拓跋珪談興甚濃的道:「為何無暇猜是平城呢?」

楚無暇道:「乎城地近北疆,與族主據地盛樂遙相呼應,是建都的好地點。」

拓跋珪點頭道:「在未來一段很長的日子裹,平城仍是理想的設都地點,是平定北方最優越的據點。可以這麼說,平城是用武之城,洛陽卻是統治之都。 」

楚無暇道:「以城池的規模而論,平城不是沒法和洛陽相比嗎?為何在武事上,平城卻比洛陽優越?」

拓跋珪道:「從軍事戰略的角度去看,洛陽位於河洛諸水交的平原,論交通,確是四通八達,非常方便,但在地理形勢上卻是孤立而突出,且處於黃河之南,在控制富饒的河北地區,有一定的難度,所以必須在鞏固國力後,方能圖此。」

接著雙目精芒電閃,充滿憧憬的神色,油然道:「我們鮮卑拓跋氏,是諸族中進入中原最晚者,論文化亦遠遠落後。到今天在長城內取得平城和雁門作據點,仍沒法拋掉在馬背上生活、游牧民族逐水土而居的包袱。」

稍頓後,續道:「在以武力徵柬伐西的日子裹,活在馬背上的方式,與我們戰鬥的方式是一致的,更養成我們強悍善戰的性格。可是我們可以在馬上得天下,卻不能在馬背上統治天下。能否治天下,就看我們能否擺脫部落式的游牧形態,與漢族融合,迅速華化。否則不論我們的武力如何強大,最終也只會是曇花一現,好景不長。」

楚無暇現出感動的神色,由衷的道:「無暇從未遇上過像族主般高瞻遠矚的人。以前無暇最崇拜的人是我爹,他雖然滿腦子計劃,但視野卻局限在眼前的形勢上,遠比不上族主廣闊無垠的視野。」

拓跋珪像聽不到她的讚許般,雙目異芒閃閃,緩緩道:「由平城到洛陽,正代表我族的崛興。平城畢竟偏處北方,且受到正逐漸轉強的柔然人寇邊威脅;而洛陽乃漢晉以來的政治文化中心,地近南方,在政治地位、文化傳統和地理條件上都遠較乎城優越。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只有遷都洛陽,方可推行種種必須的改革,進一步與華夏文化融合。」

楚無暇不解的道:「為何只有遷都,方可以進行改革和華化呢?」

拓跋珪道:「這是新舊交替必然產生的情況,求新者總會遭到堅持過往傳統的勢力激烈反對。以乎城為都,與以盛樂為都分別不大,故能水到渠成。可是若遷往洛陽,在各方面都會起著天翻地覆的變化,故舊勢力不但會反對遷都,更會反對華化,怕的是不僅難以統治漢人,還會被漢人同化,失去我們賴之以立國的強悍民風。所以現時族內與我持不同看法的人仍是佔多數,他們認為南遷等若放棄祖宗遺留給我們的福地、放棄自身的文化,且會因水土不服致我們的威勢由盛轉衰,所以遷都的壯舉,未必能在我的手上完成。哈!我們怎會忽然扯到這方面去?」

楚無暇柔聲道:「族主說的話,令無暇很感動哩!」

拓跋珪啞然笑道:「感動?無暇對政治生出興趣嗎?」

楚無暇道:「無暇對政治沒有興趣,卻對族主的想法有很大的好奇心,更明白族主為何視馳想未來為一種令自己輕鬆起來的有效辦法,無暇聽著族主的話時,也是渾然忘憂,心胸開闊,忘掉了眼前正不住逼近的戰事。」

  拓跋珪冷哼道:「慕容垂!」

楚無暇有感而發的道:「族主的心意令人難以測度,更非一般人所能想像。每次我看到族主在沉思,心中都會生出懼意,因為不明白族主在想甚麼? 」

拓跋珪大感有趣的道:「無暇怕我嗎?」

楚無暇撒嬌道:「當然害怕,最怕失去族主對無暇的寵愛,那無暇只好了結自己的性命,沒有了族主的呵護,活下去還有甚麼意義?」

拓跋珪笑道:「沒有那般嚴重吧!事實上說感激的該是我,沒有你的佛藏和寧心丹,今仗鹿死誰手,尚是未知之數。如果我能大敗慕容垂,無暇該記一功。」

楚無暇歡喜的道:「無暇是族主的,當然該盡獻所有,只要族主肯讓無暇伺候終生,無暇便心滿意足。」

拓跋珪沉吟片晌,道:「無暇是否精通煉丹之術?」

楚無暇嬌軀一顫道:「族主為何要問呢?」

拓跋珪不悅的道:「先回答我的問題。」

楚無暇委屈的垂下頭去,微一頷首。

拓跋珪欣然道:「那無暇可否為我多煉幾顆寧心丹出來呢?」

楚無暇幽幽的道:「要製成有同樣效果的寧心丹,恐怕要有『丹王』之稱的安世清方辦得到。可是最後一顆寧心丹,已給族主服食,再沒有樣本供安世清推敲其火候成份,所以縱然安世清肯出手,亦沒法完成族主的願望。」

拓跋珪失望的道:「那你懂得煉製甚麼丹藥呢?」

楚無暇不情願的道:「我只懂煉製五石散。可是……」

拓跋珪截斷她道:「那你便煉些五石散來給我試試看,如果真的有不良的後遣症,我會立即停止服用。」

  楚無暇抗議道:「族主!」

拓跋珪二度打斷她的話,沉聲道:「照我的話去做。」

楚無暇雙目現出悔疚的神色,但再沒有說話,因為她明白拓跋珪的性情,一旦下了決定,天下再沒有人能改變他。她改變不了他,恐怕燕飛亦無能為力。

劉穆之步入書齋,劉裕正伏案審閱堆積如山的各式詔令文告,看他的模樣便知道他在受苦。

劉裕抬起頭來,嘆道:「坐!唉!穆之不可以代我處理這些惱人的東西嗎?」

劉穆之到一側坐下,微笑道:「我已為大人揀選過了,全是不得不讓大人過目的文書任命。而這只是個開始,大人心裡要有個準備。」

劉裕苦笑道:「有很多地方我都看不懂,須穆之為我解說。唉!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何建康的政治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因為只有他們才寫得出這樣的鬼東西來,亦只有他們才明白自己在寫甚麼。」

劉穆之忍俊不住笑道:「大人有甚不明白的地方呢?」

劉裕苦惱的道:「不明白的地方多不勝數,真不知從何說起,不過有一個名辭令我印象特別深刻,因為在不同的奉章文折裡多次提及,就是『土斷』。」

劉穆之動容道:「大人注意到的,正是近百年來最關鍵的問題,看來大人的政治觸覺非常敏銳。」

劉裕愕然道:「怎會這麼巧的?請先生為我解說。」

劉穆之微一沉吟,似在斟酌如何遣辭用句,方能令劉裕更易明白,道:「魏晉時期,是動盪混亂的時代,壞日子遠比好日子多,但遠因卻萌芽於漢代。自漠武帝開始,發展貿易,貨幣通行,可是這種情況在漢末卻逆轉過來,社會不但出現特權階級,還發生土地兼併的現象,喪失土地的農民愈來愈多,從商品的經濟轉化為莊園經濟。」

劉裕點頭道:「這個特權階級,便是現今的高門大族了。」

劉穆之點頭應是,續道:「魏晉皇朝權力分散,加上戰亂頻仍,邊塞的胡族又不斷入侵,令情況更趨惡化。魏晉的政治,形成了士族和寒門的對立,士族的地主,具有政治上的特權,而庶族的地主,便為豪強,二者雖都擁有土地,但由於政治上的不平等,故存在尖銳的矛盾。像天師道之亂,正是南方本土豪強對高門士人的反擊。」

劉裕神色凝重的點頭道:「我現在看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劉穆之道:「問題的嚴重性實遠過於此。普通百姓由於土地流失,被逼負擔沉重的租稅,同時又要負上徭役和兵役,令他們無以為生,遂淪為與奴僕分別不大的田客、部曲和吏家,還有不少人被掠賣而淪為官私奴婢,作為國家編戶的農戶因而不住減少,更進一步削弱朝廷的統治力量。在這民不聊生的情況下,動亂起義此興彼繼,經濟更是凋敝不堪。」

劉裕點頭道:「這個我明白,我之所以當兵,便因貧無立錐之地,致走投無路。」

劉穆之道:「所以自王導開始,便進行多次土斷或土改,最終的目的正是要把土地和農奴從土地擁有者手上釋放出來。現在大人該明白己身的處境,建康的高門大族,最害怕便是利益受損,不能保有他們享用已久的特權和土地,故而安公失勢,擁護司馬道子者大不乏人,後因司馬道子過於腐敗,又只顧私利,才有人起而反對他。桓玄之所以得到建康高門的支持,皆因他們是一丘之貉,互相包庇。」

劉裕的神色更凝重了,沉聲道:「難怪建康高門這般懷疑我,不過他們的懷疑是對的,現在我恨不得能立即把這個情況改變過來。」

劉穆之道:「建康的高門,最害怕的就是大人會繼安公之後,推行新一輪的土改,由於大人出身庶族,不像安公般本身是高門的一份子,若進行改革,會更為徹底,對高門的利益損害也更深遠徹底。」

劉裕頭痛的道:「我該怎麼辦呢?」

劉穆之道:「土改是勢在必行,否則如何向民眾交代?不過用力的輕重,改革的深淺,卻要拿捏得精確,才可取得大部分高門世族的支持。如果像大人希望中的徹底改革,大人將成為建康高門的公敵,南方變得四分五裂,朝廷亦會崩潰。」

劉裕道:「這豈不是進退兩難之局?我定要繼安公之志進行改革,但改革定會惹起部分高門的反感,我該如何處理?」

劉穆之道:「此正是大人目下處境最精確的寫照,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清除所有反對你的力量,直至沒有一個人敢有異議,你說出來的話、下達的命令,不論世族豪強,人人都要俯首聽命。」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道:「甚麼?」

劉穆之道:「論打仗,大人遠比我在行,殺死桓玄後,戰爭仍會繼續,且擴展至南方每一個角落,是另一個形式的戰爭,但也包括了實質的干戈。要贏取這場戰爭,同樣需要優良的戰略和部署,絕不可以樹敵太眾,致敵我對比不成比例。我們既要強大的武力作後盾,更要巧妙的政治手段去配合,如此方有改革成功的希望。」

劉裕籲出一口氣嘆道:「唉!我寧願面對千軍萬馬,也不願對著這般的爛攤子。」

劉穆之道:「大人絕不可以退縮,大人便是長期黑暗後的第一線曙光,是民眾最新的希望。大人如果放棄改革,將失去眾的支持。」

劉裕想到江文清,想到她懷著的孩子,想到任青媞,點頭道:「我只是吐苦水發洩一下,我當然不會退縮。」

劉穆之道:「打一開始,大人和建康高門便處於對立的位置上。他們並不信任你,而我們第一步要做的事,就是爭取他們之中有誌之士的擁載和支持。可以預見即使去掉桓玄,反對者仍陸續有來,他們都是精於玩政治的人,絕不會明刀明槍的來和大人對苦幹,而只會使陰謀手段,例如分化大人手下有異心的將領,所謂暗箭難防,大人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他的話令劉裕想起任青提,她的最大功用,正是要令暗箭變成明箭,令他曉得如何去提防和反擊。

劉穆之說得對,戰爭並不會因桓玄之死而了結,鬥爭仍會繼續下去。創業固難,守成更不容易。

劉穆之道:「政治鬥爭,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沒有人情可言,所以大人必須明白自己的處境,做只應該做的事。」

劉裕沉吟片刻,再望向劉穆之時雙目精光電閃,點頭道:「我真的非常感激穆之的提點,不知如何,到建康後,我雖有清醒的時間,但大部分時間都是渾渾噩噩的,好像正在作夢。」

劉穆之笑道:「因為大人的心神用在與桓玄的戰事上,如果大人能親赴戰場,大人的心情將大是不同。」

此時宋悲風進來,湊到劉裕耳旁低聲道:「任後傳來信息,她希望今晚見到大人。」

劉裕心忖任青媞主動約見他,肯定有要事,點頭表示同意。

在這一刻,他深切地體會到,他已毫無選擇的被捲入建康波譎雲詭、險惡萬狀的政治鬥爭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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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惡毒謠言

崔家堡中門大開,大批戰士從堡內馳出來,沿河北上,靠西岸而行,最使人矚目是接著來長達半里的騾車隊,達二百輛之多。

卓狂生和王鎮惡策騎走在最前方的先鋒部隊裡,前者回頭觀看,笑道:「我們的軍隊似運糧兵遠多過上戰場的部隊,敵人會否因此起疑?」

王鎮惡正仰觀迷濛多雲的夜空,在火把焰光的映照下,他的臉上掛著興奮的神色,信心十足的道:「我們的所有手段,都是迎合敵人的猜想,要令敵人生出自以為是的錯誤想法,更以表面的事實告訴敵人,我們是不曉得他們正埋伏前路,換了我是慕容隆,肯定會中計。」

卓狂生點頭道:「你看吧!我們的兄弟人人神態輕鬆,正因他們曉得我們此戰有十足的把握。現時我們沿河北上,有河流作柬面的屏障,只須留神西面的情況,慕容隆肯定無計可施,只有待我們後天離開河道,路經北丘之際,方能發動突襲,一切盡在我們的計算內。」

王鎮惡滿懷感觸的道:「我終於又再領軍打仗了。唉!我本以為永遠沒有這個機會,可是邊荒集把我的生命改變過來,真有夢境般不真實的奇異感覺,最怕只是在作夢,夢醒過來我仍是那個失去所有希望和鬥志的人。」

卓狂生淡淡道:「假如我告訴你眼前只是個集體的幻夢,你會怎麼想呢?」

王鎮惡微一錯愕,沉吟片刻後道:「但我的確曉得自己不是在作夢。真的作夢時,你是會迷迷糊糊的,不會去想是否在作夢,而當你想到正身在夢中時,便是要醒來的時候了。」

  卓狂生苦笑無語。

王鎮惡轉話題道:「有件事我想徵求館主的意見。」

卓狂生大感榮幸,以為王鎮惡這個一代名將之後,要向他請教打仗的意見,欣然道:「鎮噁心中有甚疑難,儘管說出來,看看我有甚地方可以幫得上忙。」

王鎮惡道:「邊荒集雖然是個好地方,但卻不太適合我,我是天生的辛苦命,行軍打仗甘之如飴,但醉生夢死、今朝不知明夕事的生活不太適合我。」

卓狂生這才曉得誤解了他的心意,道:「這叫人各有志,鎮惡對將來有甚麼打算?」

王鎮惡道:「我想到建康投靠小劉爺,館主認為我這個想法行得通嗎?」

卓狂生道:「如果此戰能大破慕容垂,鎮惡肯定得到拓跋珪的欣賞,看拓跋珪重用崔宏,便知拓跋珪不但求才若渴,且重視漢人,近水樓台,鎮惡何不投靠拓跋珪,肯定是水到渠成的事。」

王鎮惡現出不屑的神色,道:「我始終是個漢人,當然希望能為自己的民族出力。」

卓狂生道:「明白了!不知是否因長期在邊荒集生活,我已逐漸忘掉了漢人的身份,只會當自己作荒人。鎮惡到建康投靠劉裕,絕對行得通,我會修書一封,向劉裕推介鎮惡,這封推介信將由鍾樓議會的全部成員簽押,包括燕飛在內,保證鎮惡抵建康後,會立即得劉裕重用。」

王鎮惡大喜拜謝,但又有點難以啟齒的道:「館主寫的這封信,可否只論事實呢?」

卓狂生啞然笑道:「好小子!怕我像說書般誇大。放心吧!我懂得如何拿捏的了。哈!事實上儘管我沒有一字虛言,看的人也會覺得是誇大,因為鎮惡確是千金易得,一將難求的那一個猛將,北丘之戰,將證實我的評語。」

劉裕黏上鬍子,掩蓋本來的面目,在宋悲風陪同下,離開石頭城。

建康的確不同了,不但回復了安公在世時熱鬧繁華的景況,街上的人更多了笑容,人人神態輕鬆,一片盛世昇平的情況。

劉裕記起燕飛離開前說的一番話,四周民眾未來的福祉正掌握在自己手上,如果他劉裕退縮或放棄,百姓會重新墮入飽受建康權貴和高門欺壓剝削的痛苦深淵內,自己可以這般狠心嗎?

他比任何時候更深刻體會到自己的處境。

因著高門和寒門的對立、利益的衝突,他正處於與高門對敵的狀態裡。現在沒有人敢逆他之意,只因為沒有人惹得起他,可是當桓玄去後,他便不得不把權力分攤出來,以維持南方政權的運作,他獨攬大權的現況將會改變過來。

宋悲風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穆之確有本領,你看建康便像脫胎換骨似的,一切井然有序,我在建康的街頭從未聽過這多歡笑聲,安公在位時也沒有這般太平盛世的狀況。」

劉裕笑道:「原來宋大哥心中想的,和我相同。」

同時心中想著,要自己把南方的民眾,拱手讓人,任人欺侮凌辱,他絕辦不到。而唯一能達致這目標的方法,就是成為南方的真正當權者,剷除所有反對的勢力,最後便是皇帝的寶座。

宋悲風低聲道:「好好的干,安公和玄帥的心願,大有可能在小裕手上完成。」

劉裕探手搭上宋悲風肩頭,道:「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絕不會令宋大哥失望。」

燕飛離水登岸,向雨田來到他身旁,道:「果然不出所料,附近沒有敵人的探子。」

燕飛向對岸打出手號,伏在對岸的兄弟,連忙把數艘載滿行囊的小艇推進河水里,然後划艇把物資送過來。

他們這支突襲敵人大後方的部隊,包括燕飛和向雨田在內,剛好是一百人。艇上的行囊除乾糧和食水外,全是由姬別親選,最能在雨霧中,仍可發揮強大殺傷力的厲害火器暗器。而有資格參與這次行動者,均是武功高強之輩,稍次一等也沒法入選。

運人運貨,艇子須來回多次方能完成任務,燕、向兩人遂在岸旁一處高丘放哨,監視遠近動靜,如發現敵人探子,他們會出手格殺,因為這個行動必須完全保密,方能見成效。

向雨田道:「你仍有想明瑤嗎?」

燕飛道:「若我說完全沒有想她,肯定是騙你。但很古怪,我想起她時心情很平和,不像以前那般每能勾起我的情緒。你有想她嗎?」

向雨田道:「我不時會想起她,特別是閒著無聊的時刻。但我明白你的心情,事情已告一段落,希望明瑤能從這次打擊回復過來,忘掉以前一切不如意的事,展開新的生活。她是個堅強的女子,在感情上或許比你和我更堅強。」

燕飛道:「希望如你所猜吧!你說得對,在感情上我是很脆弱的,自娘去後,我便像無主孤魂似的,無有著落,那種感覺令人生不如死。」

向雨田點頭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就在你失去對生命的依戀,準備不顧生死去刺殺慕容文的一刻,你忽然遇上明瑤,遂令你瘋狂的戀上她,更受到最慘痛的打擊。如果有前生,你定欠下明瑤不少情債。」又沉吟道:「人是否有前生呢?」

燕飛道:「人是否有前世今生,我沒有閒情去想。我只知道令人感到生命最有意義的就是愛,所以即使是窮凶極惡之徒,也要找尋目標讓他們的愛傾注,這就是人性。年少時我便聽過一件事,關於一個肆虐塞邊的獨行大盜,一生殺人如麻,連婦孺孩子都不放過,但卻最愛他的馬,座騎雖逐漸老朽仍不肯捨棄,終因愛馬腳力不濟,被追捕他的人追上,他竟為愛馬擋箭,致死於亂箭之下。」

向雨田道:「支持人活下去的,愛之外還有恨,像你便是因矢志為娘親報仇,故勤修武技,且重遇兒時的夢中人,只可惜現實太殘酷了,你找錯了把愛傾注的對象。」

燕飛喃喃道:「我真的找錯了對象嗎?」

向雨田苦笑道:「我只是順著你的語調說,根本是胡言亂語。」

燕飛看著最後一艘小艇靠岸,道:「和你在一起,話題總會回到不願記起的往昔日子去,但我們必須放眼將來--是動身的時候了。」

劉裕喝著任青媞奉上的香茗,看著她在身旁坐下,忍不住問道:「有甚麼要緊事呢?」

任青媞神色平靜的道:「建康正流傳著一個謠言,是與劉爺有關的。」

劉裕皺眉道:「是甚麼謠言呢?」

任青媞淡淡道:「有人四處造謠,說劉爺與王恭之女王淡真有染,王恭為家羞不願外傳,把她送給桓玄作妾,卻被桓玄發覺她非是完璧,遂冷淡待之,王淡真悲憤交集下,只好一死了之。」

  「砰!」

劉裕一掌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小幾立告解體、四腳斷折,頹然散跌地上。

任青媞嚇了一跳的朝劉裕瞧去,見他雙目噴出怒火,額上青筋暴現,盛怒難禁。

她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顯然動了真火。

劉裕憤怒得差點喪失理智,恨不得立即動用手上的力量,把造謠的人揪出來,以酷刑對付。淡真是他的死穴,他根本不想被人知道,何況說得如此不堪,如此偏離事實,嚴重損害淡真死後的清譽。

  劉裕不住呼叫自己冷靜。

劉穆之說得對,敵人是不會明刀明槍來和自己對著幹,只會用各種的陰謀手段,在各方面打擊他。

  沉聲道:「說下去!」

任青媞道:「這個謠言最先在高門年輕子弟間傳播,言之鑿鑿,還說你是在廣陵安公的葬禮舉行期間,與王淡真偷情。我曾設法追查謠言的來頭,卻直到此刻仍找不到那個造謠生事的人。」

劉裕默然不語,雙目卻是殺機遽盛。

任青媞柔聲道:「劉爺猜到誰是造謠者嗎?」

  劉裕道:「青媞!」

任青媞輕輕道:「妾身在聽著呢。」

劉裕道:「你教我該怎麼處理?」

任青媞道:「不論是否確有其事,劉爺永不要主動提起此事,若有人說,不但要來個一概不認,還要誰敢說便殺誰,謠言自然會平息。」

劉裕皺眉道:「可是事情根本不是這樣子,這是最卑鄙和無恥的誣蠛,對淡真小姐更是惡意詆毀,我怎可以容忍?」

任青媞道:「此肯定為極端秘密的事,我便從來沒有聽過,桓玄亦肯定不知情。既然知者不多,那誰是造謠者,就呼之欲出。劉爺要處理此事,必須讓我曉得那人是誰。」

劉裕的臉色難看起來,道:「我的確曾與淡真小姐相戀,卻沒有結果便無疾而終。唉!他奶奶的!我現在很想殺一個人。」

  任青媞道:「殺誰?」

劉裕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謝混!」

任青媞像早知道答案般,神色如不波止水,道:「你下得了手嗎?」

劉裕露出一個苦澀無奈的表情,微一搖頭。

任青媞淡然自若的道:「如果劉爺可狠下心腸,殺死謝混,妾身便要恭喜劉爺。」

  劉裕愕然道:「恭喜我?」

任青媞道:「當然要恭喜劉爺,此舉將鎮懾南方高門的所有人,讓人人清楚知道,劉裕是惹不得的,你既然可殺謝混,更可以殺死任何人,誰不害怕呢?」

劉裕道:「我並不想別人害怕我。唉!我怎可以對謝混下手呢?別人會認定我是忘恩負義之徒,包括我北府兵的手足在內。」

任青媞道:「那就要看謝混是否識相,當人人認為他可殺之時,你下手殺他,絕不會有人敢說你半句閒話。」

劉裕慘然道:「只要道?夫人在世一天,不論謝混如何開罪我,我也沒法對他痛下殺手。」

任青媞平靜的道:「那待她不在時又如何呢?」

  劉裕愕然,露出思索的神情。

任青媞道:「王夫人自夫君和兒子陣亡會稽,身體一直很差,加上鍾秀小姐辭世,恐怕來日也已無多。」

  劉裕頹然無語。

任青媞道:「這個謠言,該不是由謝混親自捏造出來的,因為說到底謝混終是謝家子弟,絕不會損害一個已過身的苦命女於的名節,不符謝氏的作風。」

劉裕一呆道:「青娓這番話是甚麼意思?」

任青媞自顧自的說下去,道:「更有可能是謝混向別有居心的人,洩露劉爺與淡真小姐的戀情,而這個居心不良者,便依據部分事實來渲染誇大,弄出這個謠言來。這個真正的造謠者,說不定希望劉爺一怒之下處決謝混,便可令建康高門對劉爺生出惡感,更會令劉爺失去軍心和民心,此計確是非常毒辣。」

劉裕雙目精光大盛,沉聲道:「劉毅?」

任青媞道:「劉毅是其中一個疑人,但其它人也有可能,例如諸葛長民。」

劉裕失聲道:「諸葛長民?這是沒有可能的,你該曉得他是王弘的摯交,也是最初表態支持我的人之一。」

任青媞道:「他支持你,是支持你成為北府兵的領袖,而不是讓你變成大權獨攬、有機會登上帝座的人。近來諸葛長民、郗僧施和謝混過從甚密,不過他們風流習性不改,總愛到淮月樓來眾會,又不用人陪酒,顯然談的是不可告人的事,怎瞞得過我?」

  劉裕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任青媞道:「妾身主動求見劉爺,是怕劉爺不曉得自己的處境。據我所知,司馬休之亦頻頻與各地握有實權的王族宗親暗通消息,諸般反對你的勢力正蠢蠢欲動,便像當日桓玄入京後的情況,不住有建康高門向你暗通款曲,只不過情況掉轉過來吧!」

劉裕道:「我還可以信任誰呢?」

任青媞道:「建康高門中支持你的亦大不乏人,王弘便是其中之一,你可以絕對信任他。」

又道:「聽說你有意親征桓玄,但現在情況特殊,你是宜靜不宜動。」

劉裕斷然道:「不!我一定要手刃桓玄那個狗賊。」

任青媞道:「那便要找一個人來代替劉爺指揮建康的軍隊,此人必須是劉爺絕對信任的,且有能力應付任何動盪。」

劉裕道:「我立即召蒯恩回來,有他坐鎮建康,誰敢鬧事,誰便要死。」

任青媞歡喜的道:「劉爺終於掌握帝皇之術了。」

劉裕一頭霧水的道:「這與帝皇之術有甚麼關係?」

任青媞道:「很快劉爺會明白甚麼是帝皇之術。妾身曉得劉爺今晚還要返石頭城去,光陰苦短,待妾身好好伺候劉爺,令劉爺忘掉一切煩惱。好嗎?」

劉裕暗嘆一口氣,甚麼煩惱他都抵得住,唯有觸及淡真最令他受不了。這個位置真不好坐,成為了眾矢之的更令人難受。

任青媞「嚶嚀」一聲,投入他懷內。

擁善她灼熱的嬌軀,劉裕的心神卻飛到建康上游的桑落洲。

宰掉桓玄後,他會把精神投進朝廷的鬥爭裡去,剷除所有反對他的勢力,依劉穆之的計劃逐步改變社會不公平的現狀。他已再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南方的百姓,又或別人的夫君、孩子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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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三個錯誤

劉裕回到石頭城,立即急召劉穆之到書齋說話,因江文清曾讚許劉穆之對處理危機很有一手,而他正面臨到建康後第一個危機,而憑他劉裕有限的政治智能,實解決不了眼前的問題,只好藉助劉穆之的腦袋。

最可怕的謠言,就是既有事實根據,再把事實加以歪曲的謠言,真真假假,最易把真相混淆,致謠言愈演愈烈。

他劉裕便因卓狂生的甚「一箭沉隱龍」而得益,遂也比任何人更明白謠言的威力和可怕處。

他一定要在謠言成災前把火頭撲滅,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王淡真,她在天之靈是絕不容人騷擾的。

劉穆之在睡夢中被喚醒過來,匆匆來到書齋,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但到劉裕把任青媞的話如實道出,劉穆之已睡意全消。

劉裕期待的看著劉穆之,但實在想不出這智者有何解決的良方。

劉穆之沒有詢問消息的來源,沉吟片刻,點頭道:「大人看破這是有人蓄意陷害謝混之計,穆之非常同意,而能想出此計的人心術高明,大不簡單。」

任青媞是劉裕的秘密,就算像劉穆之般的心腹,他也不願向劉穆之透露,故只好照單全收,沒法告訴劉穆之此為任青娓的看法,與自己無關。亦進一步證明了任青?的識見和智力。

劉穆之續道:「此事可大可小,如不小心應付,後果難以想像。對建康高門來說,聲譽比任何東西都更重要,如果大人在他們眼中成了好色無恥之徒,將令管治出現危機。但最大的問題,仍在世族和庶族的對立上。」

劉裕道:「先生可有應付之法?」

劉穆之從容道:「敢問大人,大人與王小姐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劉裕見劉穆之神態冷靜,對他信心大增,雖不情願,仍坦然相告。

劉穆之聽罷,同意道:「謝混確是最有可能泄秘的人,其它人絕不會知道得這麼詳細。在說出我的辦法前,穆之要先清楚大人的心意。」

  劉裕愕然道:「甚麼心意?」

劉穆之正容道:「大人是否想殺謝混?」

劉裕苦笑道:「剛才乍聞謠言的一刻,確是想得要命。唉!我怎可對他下手?我怎可做忘恩負義的人?」

劉穆之淡然道:「如果謝混密謀造反又如何?大人總不能永無休止的容忍他。」

劉裕道:「我町以把他軟禁,又或把他放逐往偏遠的地方,對付他這麼一個人,有很多辦法。」

劉穆之道:「如果讓謝混曉得不論他如何開罪你,大人仍不敢殺他,會不會助長他的氣焰?」

劉裕一呆道:「我倒沒有想及此點。」

劉穆之沉聲道:「正如剛才黃昏時穆之說過的話,大人必須拋開個人的喜惡,以最有效的手段去應付反對大人的諸般勢力,絕對不能心軟,不管那人是誰。」

劉裕嘆道:「可是如我殺謝混,別人會怎樣看我呢?北府兵的兄弟又會怎麼想?我實不願雙手沾上謝家子弟的鮮血。」

劉穆之道:「那就要看大人處理謝混的手段,只要處理得宜,即使大人把他斬了,別人也沒法說半句閒話。」

劉裕精神-振道:「穆之有何妙法?」

劉穆之道:「大人可以找來王弘,由他把大人說的話傳播開去,首先來個一概不認,聲明王小姐與大人絕無男女私情,由於這根本是事實,日後自會水落石出,不用大人親作解釋。」

劉裕點頭道:「的確是一個辦法,將來擊殺桓玄,自有桓玄方面的人為我澄清淡真到江陵後的情況。」

劉穆之道:「大人同時可教王弘放出風聲,指造謠者是謝混,由於謝混與大人的不睦,在建康權貴間是眾皆知道的事,沒有人會懷疑這個推測,兼之謝混早有前科,曾誣指大人害死他的爹和兄長。」

劉裕皺眉道:「指出謝混是造謠者,可以起甚麼作用?」

劉穆之道:「大人還可教王弘傳達幾句話,說大人念在安公和玄帥的恩情,會容忍謝混犯三次錯誤,捏造謠言算第一個錯誤,如再多犯兩個錯誤,必殺無赦。以後便要看謝混是否懂得安份守己,如果一錯再錯,大人殺了他,也沒有人認為大人是忘恩負義之徒,因為大人已予他機會,只是他死性不改吧!」

劉裕苦笑道:「穆之的辦法肯定有效,至少能在一段時間內令謝混噤若寒蟬。可是我如何向道韞夫人交代?如她問我是否謝混再多犯兩次錯後,我便殺他,我該如何回答?」

劉穆之微笑道:「大人可在王弘傳話前,著宋大哥知會道韞夫人,說大人這個公開的警告,是用心良苦,目的是鎮懾謝混,希望他從此改過,否則害人終害己,大人只是為他好吧!」

劉裕喜道:「先生確是智能通天。不過若謝混不領情,一錯再錯,我是否真的要殺他?」

劉穆之淡然自若的道:「不殺他如何服眾?」

劉裕為之愕然無語,最想不到的是劉穆之與任青媞看法相同,不由記起任青媞所說的帝皇之術。

劉穆之看他半晌,沉聲道:「大人須清楚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有些事是別無選擇。大人當然不可胡亂殺人,但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功過分明,才能建立大人的權威。像劉毅之輩,雖然明知他存有異心,但若他在桑落洲大破桓軍,大人亦必須對他諭功行賞,方是正確的做法,如此人人樂於為大人效力。」

劉裕忍不住問道::沍是否帝皇之術呢? 」

劉穆之道:「所謂帝皇之術,就是駕馭群臣的手段,每個人的風格都不同,大人一向以誠待人,這是大人的優點。但對冥頑不靈之輩,這一套卻行不通,否則令出不行,如何管好國家?」

劉裕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明白了。」

接著又道:「據我的消息,諸葛長民和司馬休之都在暗裹蠢蠢欲動,我該如何對付他們?」

劉穆之道:「我們現在不宜對他們有任何行動,否則會被認為是以莫須有的罪名誅除異己,弄得人人自危。一切待誅除桓玄後,再待有異心者露出尾巴,我們才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他們連根拔起。」

劉裕點頭表示明白,道:「幸好有穆之為我籌謀定計,否則今晚我肯定難以入寢。」

  平城。

拓跋珪在主堂召開出戰前的軍事會議,重臣大將盡集一堂,計有長孫嵩、叔孫普洛、長孫道生,漢人許謙和張袞。能參與這個會議者,均是拓跋珪的心腹,因為會議所觸及的事,均為機密,絕不容消息外洩。

拓跋珪先嘆息一聲,道:「想當年苻堅聲勢如日中天,減我代國,還把代國分為兩部,黃河以東由劉庫仁統治,黃河以西歸劉衛辰,不相統屬,互相牽制。我拓跋珪成為亡國之奴,幸得劉庫仁照拂,沒有他的恩德,我拓跋珪肯定沒有今天。」

長孫嵩和叔孫普洛都是在拓跋珪崛起初期,率眾向他投誠的部落領袖,聞言憶起過去,無不生出往事如煙的感覺。

接著拓跋珪雙目精光電閃,不怒自威的沉聲道:「可是劉衛辰卻狼子野心,屢欲將我殺害。哼!劉衛辰太不自量了,我在牛川召集舊部,登上代主之位,他仍不識好歹,竟派兒子劉直力鞮率九萬人來襲,卻被我以五千之眾,大破劉直力緹於鐵歧山,並乘勝追擊,渡河南下,直撲劉衛辰都城悅拔城,斬殺劉衛辰父子和其部眾五千餘人,投屍黃河,又俘獲戰馬三十餘萬匹、牛羊四百餘萬頭,自此我們的國力由衰轉盛,附近再沒有敢反對我的人。」

眾人看著拓跋珪,都有點不明白他為何在這個重要的時刻,不立即轉入正題,討論如何打贏眼前迫在眉睫的一戰,卻去緬懷舊事。

拓跋珪仰望大堂的樑柱,夢囈般道:「你們可曉得我因何能以五千之眾,大破劉直力鞮的九萬戰士於鐵歧山?」

在座者不乏親歷那次決定性戰役的人,不過該戰之所以能獲勝,原因錯綜複雜,牽涉到敵我雙方各方面的情況,例如劉直力緹狂妄自大,輕視拓跋珪,躁急冒進,還有天時氣候、地理環境、拓跋珪指揮有術諸如此類,實難以幾句話概括,而現在的情況顯然不適於任何人作長篇大論。

堂內仍是一片默靜,只有拓跋珪說話的餘響,似還縈迴眾人耳鼓內。

拓跋珪逐一接觸各人的目光,平靜的道:「因為我曉得自己再無退路,不是敵敗,便是我亡。」

眾人聽得不由熱血沸騰起來,齊聲叱喝,以宣洩心中的激動。

  氣氛登時灼熱起來。

拓跋珪語調一轉,慷慨陳辭道:「在中原地區,當今之世,只有一個人配作我拓跋珪的對手,那個人就是慕容垂,只要能殺此人,我在中原將再無敵手。此戰我們亦是沒有退路,如若敗北,我們沒有一個人能活著離開,就算能僥倖脫身,也只是柬逃西竄,看何時被人宰掉,天地雖大,卻再沒有我們容身之地。」

眾人再齊聲叱喝,以示死戰的決心。

人人清楚明白拓跋珪說的話,如果此戰失敗,慕容垂將成獨霸北方之勢,那時即使能落荒逃走,有誰敢收容他們,且要斬下他們的頭顱向慕容垂邀功。

拓跋珪冷然道:「慕容垂絕不是另一個劉直力鞮,他絕不會犯上劉直力鞮的錯誤,更遠非慕容寶可比,我們今仗比任何以往的戰役更不可退縮,要和慕容垂鬥智鬥力。」

接著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燦爛笑容,道:「可是我卻可以告訴各位,勝利的契機正掌握在我們手上,只要我們拋開對慕容垂的畏懼,全心全意立下拚死之心,慕容垂將遭遇他生平第一場敗仗,而此仗將令他燕國亡國滅族,永沒有翻身的希望。」

眾人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笑容髮自真心,登時被他的信心感染。

拓跋珪微笑道:「慕容垂非常狡猾,竟冒雪行軍,從榮陽潛抵太行山之東的五回山,與來自籠城由慕容隆率領的軍團會合,越青嶺、過天門、開鑿山路、打通太行山原居民的鳥道,然後兵分兩路,一路直抵太行山西南的霧鄉,由慕容隆指揮,準備伏擊燕飛的荒人部隊;另一路由他親自督師,潛往我們東面的獵嶺,待荒人被擊潰,立即以雷霆萬鈞之勢,全力猛攻平城。慕容垂啊!你的奇兵之計今回再行不通,我拓跋珪豈是慕容永之流,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上,今次你會發覺算人者人亦算之,你能逞威風的日子已沒有多少天了。」

人人聽得精神大振,想不到拓跋珪竟能對慕容垂的情況瞭如指掌。要知慕容垂之所以能縱橫戰場,未嚐一敗,皆因他精擅以奇制勝之術,令人沒法捉摸其虛實,加上將士用命,誰人能攖其鋒銳。

可是如果慕容垂的奇兵不成奇兵,將是另一回事,眾人心中對慕容垂的恐懼,登時大幅削減。

拓跋珪道:「當崔宏率領五千精銳,離開平城,已奠定了我們的勝利。崔宏的部隊,才是真正的奇兵,當他與燕飛取得聯繫,會將計就計,把莫容隆兵力達三萬人的龍城軍團連根拔起,狠挫慕容垂一方的士氣。」

眾人無不對拓跋珪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亦更添對他的信心。崔宏一軍秘密離平城而去,沒有人曉得所為何事,直到現在由拓跋珪揭盅,他們方曉得是負擔如此深具戰略意義、關乎到整場決戰成敗的重要任務。

誰都曉得如邊荒勁旅被擊潰,他們再沒有與慕容垂爭雄鬥勝的本錢。

長孫嵩在眾人中地位最崇高,與拓跋珪更是關係密切,問道:「慕容垂在獵嶺的兵力如何?」

拓跋珪道:「兵力在六萬到七萬人之間,裝備整齊,加上慕容垂的指揮能力,我們絕不可以掉以輕心。」

經過整個冬季集結兵力,召集各部,不計算隨崔宏出征的五千人,現時平城、雁門兩城的兵力總和是二萬二千人,與慕容垂在獵嶺的兵力仍有一段距離。

長孫道生道:「只要我們憑城堅守,加上兩城間互相呼應,肯定可令慕容垂無功而去。」

拓跋珪搖頭道:「不!我們要主動出擊,爽快俐落的與慕容垂在日出原大戰一場。」

日出原是乎城和獵嶺閭的平野之地,如在那裹決戰,將會是正面硬撼,沒法借助地勢和天然環境施展突襲伏擊的戰術,風險當然也最高。

  眾人同時露出震動的神色。

拓跋珪從容道:「這是得到最豐碩戰果的唯一辦法。若我們能在戰場上壓倒慕容垂,關內諸雄誰敢出關來惹我?只好坐看我們攻人中山,收拾燕人,那時中原之地,將是我拓跋珪囊中之物。」

叔孫普洛皺眉道:「縱然加上荒人部隊,我們的軍力仍少慕容垂二至三萬人,我們恐怕勝算不高。」

張袞亦道:「我們何不倚城而戰,慕容垂如久攻不下,也算輸掉此仗。」

拓跋珪平靜的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從你們的反應,可曉得你們仍未能拋開對慕容垂的懼意。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們,慕容垂已失去戰爭之神對他的恩寵,今仗將是他生平第一次敗仗,也是他最後一場戰爭。」

大堂內鴉雀無聲,靜待他說下去。

拓跋珪環視眾人,沉聲道:「不論慕容垂如何人強馬壯,今次終是勞師遠征,將士思歸,加上龍城兵團被破,勢令慕容垂陣腳大亂,將兵士氣低落,兼之糧線過遠,令慕容垂不得不速戰速決,凡此種種,均是不利慕容垂的因素,要破慕容垂,此為千載一時的機會,更是唯一的機會。如讓他知難而退,折返中山,以後鹿死誰手,誰可預料?」

不待眾人說話,續下去道:「你以為我們比不上燕人嗎?錯了!我們的戰士,在任何一方面,只有在燕人之上而不在其下。燕人人中原久矣,已失去當年牧馬草原的強悍作風,而我們仍保留塞外民族的堅毅性格。論戰馬,最好的馬兒都留在我們這一方,慕容垂得到的全是次一等的戰馬。還有……」

說到這裹停了下來,待人人現出渴望他說下去的神情時,大喝道:「還有就是我的兄弟和邊荒勁旅,當我們硬阻慕容垂於日出原,形成兩軍對峙之勢,邊荒勁旅便成奇兵,可從任何地方鑽出來,予慕容垂最致命的一擊。慕容垂因有此顧忌,將有力難施,陷入進退兩難的劣境。主動再非在慕容垂手上,而是在我們的掌握中。我有十足信心可以贏得這場戰爭,關鍵是你們肯否拋開對慕容垂的畏懼,全心全意來為我效死命。」

  眾人轟然應諾,齊聲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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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聚散無常

早朝後,劉裕邀王弘到他在皇城內的官署說話,屏退左右後,劉裕道:「你聽過最近有關我和淡真小姐的謠傳嗎?」

王弘嗤之以鼻道:「這樣的謠傳,誰會相信?我當然聽過,只有沒腦袋的人才會相信。先不論我清楚大人的為人,王淡真又哪是一般女子?謠言中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何況更發生在廣陵玄帥的統領府?那是絕無可能的。」

劉裕心忖如沒有鍾秀為他們穿針引線,他確是連想見淡真一面也沒有可能,幸好謝混如何無良無恥,仍不肯出賣他的堂姊。不過王弘說的話,亦教劉裕好生為難,因為如請他闢謠,豈非是無私顯見私,自打嘴巴。

王弘又道:「大人不必把這種閒言閒語放在心上,我們建康子弟最不好就是愛論別人是非長短,沒有謠言便像不能過日子。」

劉裕心念一轉,道:「但會否有人真的相信呢?」

王弘道:「不論謠言如何荒誕無稽,總會有捧場的人,或別有用心者以訛傳訛,大人真的不用介懷,這種謠言傳一陣子便會消斂,再沒有人記得起是甚麼一回事。 」

劉裕皺眉道:「究竟是誰如此卑鄙,製造這般惡毒的謠言,損害淡真小姐的名節呢?」

王弘露出古怪的神色,道:「大人想追究造謠者嗎?」

劉裕一呆道:「你曉得是誰嗎?」

王弘嘆息道:「大人最好不要問。」

劉裕沉聲道:「是不是有人告訴你造謠者是誰呢?」

王弘見劉裕神情沉重,奇怪的道:「大人為何不立即問造謠者是誰,反無計較是誰告訴我呢?」

劉裕不肯放過的道:「究竟是諸葛長民還是郗僧施告訴你的呢?」

王弘現出吃驚的神色,欲言又止。

劉裕步步進逼道:「你不要騙我。如今在建康,可以令我信任的人沒有多少個,你是其中之一,千萬不要令我失望。」

又放輕語氣道:「我並不是要追究任何人,只是想幹息這個損害淡真小姐清白的謠傳。」

王弘苦笑道:「當謠言廣為傳播時,總有人猜測誰是造謠者,這是謠言的孿生兄弟,與謠言本身同樣是不可信的。」

劉裕不悅道:「你仍然要瞞我?」

王弘屈服道:「是僧施告訴我的,他是在為大人抱不平。」

劉裕幾可肯定上一句話是真的,下一句話卻是王弘為郗僧施說好話,事實上郗僧施告訴王弘造謠者的真正身份,是要增添謠言的可信性,以動搖王弘對劉裕的支持。王弘的話,也證實了任青?提供的情報的精確性。

禍根仍是劉毅,環繞著他,以他為中心逐漸形成了一個反對他統治的集團。由於劉毅是北府兵的重要領袖之一,手掌兵權,又在北府兵內自成派系,遂令建康與他交好的高門子弟,對他生出憧憬,希望藉助他的力量,阻止自己登上帝位。

劉裕淡淡道:「僧施是否告訴你,造謠者是謝混呢?」

王弘道:「原來誰是造謠者的傳聞,早傳入大人耳內去。」

劉裕裝出處之泰然的模樣,微笑道:「謝混這小子真不長進,我對他已是格外重用,他卻仍是冥頑不靈。我現在最怕他受人利用,幹出大逆不道的事來,令我為難。」

王弘見他沒有再提郗僧施,鬆了一口氣,道:「我曾勸過他,只是他仍對他父兄之死耿耿於懷。有時我真不明白他,建康人人清楚明白他父兄之死與大人無關,要怪便只有怪他的爹,只是他卻不肯接受。」

劉裕道:「你願意幫謝混那小子一個忙嗎?也等若幫我一個忙。」

王弘義不容辭的道:「請大人吩咐!」

劉裕道:「請你給我向謝混發出警告,說我念在謝家的恩情,可以容忍他犯三個錯誤,今趟造謠是第一個錯誤,如他敢再多犯兩個錯誤,必殺無赦,他並不是蠢人,以後該懂規行矩步,但卻不可以直接告訴他。」

王弘愕然道:「不直接告訴他,如何為大人傳話呢?」

劉裕微笑道:三沍叫以毒攻毒,以謠言制謠言。你給我把說話廣傳開去,愈多人知道愈好,顯示我對謠言深惡痛絕的心意,縱然是謝家子弟,我也會認真對付。 」

  王弘呆了起來。

劉裕道:「你可以為我做好這件事嗎?」

王弘再沉吟片刻,點頭道:「這不失為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希望他經過這次警告後,好自為之,不要一錯再錯,否則大人話既出口,將收不回來。」

劉裕從王弘的反應,看出劉穆之此計的成效,因為王弘的反應,正代表其它高門的反應,認為他劉裕是用心良苦,只是想謝混回頭是岸。

兩人又再閒聊一會,王弘告辭離去。

  太行山。

燕飛和向雨田登上一個山頭,遙望霧鄉所在處的山峰。

向雨田道:「今晚我們該可抵達指定的地點,還有一天一夜可以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燕飛默然無語。

  向雨田問道:「你在想甚麼?」

燕飛苦笑道:「還有甚麼好想的?」

向雨田點頭道:「在想紀千千哩。換了我是你,也會患得患失,因為在正常的情況下,縱然能打敗慕容垂,仍沒法救回她們主婢,最怕慕容垂來個玉石俱焚,不過這個可能性微之又微,因為慕容垂絕不會陷於這種田地。擊退慕容垂的可能性絕對存在,但要把慕容垂這樣一個軍事兵法大家徹底擊垮,卻是難比登天的事,憑我們的實力是沒法辦到的。」

又道:「幸好現在並非正常的情況,因為你擁有與紀千千暗通心聲的異術。」

燕飛道:「慕容垂會否帶千千主婢赴戰場呢?」

  向雨田道:「這個很難說。」

燕飛嘆了一口氣,顯然非常煩惱。

向雨田道:「我倒希望慕容垂把她們帶在身邊,否則會令你非常為難。」

燕飛明白他說的話,指的假若慕容垂把她們主婢留在山寨,那燕飛將別無選擇,要突襲山寨,把人救出來。而如果她們主婢安然而回,荒人便完成大任,再不會冒生死之險,到戰場與燕軍拚個你死我活。

失去荒人的助力,拓跋珪將勝算大減,動輒有全軍覆沒之厄,而他燕飛好歹都是半個拓跋族人,怎忍心看到這情況的出現。

燕飛搖頭道:「慕容垂若曉得慕容隆被破,絕不會放心讓她們留在山寨。」

  向雨田同意道:「理該如此。」

又道:「如果單打獨鬥,你有信心在多少招內收拾慕容垂?」

燕飛道:「你將我看得這高明嗎?」

向雨田笑道:「你自己看呢?慕容垂雖有北方胡族第二尚手的稱號,但比起練成黃天無極的孫恩,怎都有段距離吧!」

燕飛道:「那我便坦白點,我曾和他交手,清楚他的本領,以我現在的功法,如能放手而為,可在十劍之內取他性命,問題在我不能殺他,否則千千和小詩肯定被他的手下亂刀分屍。」

向雨田駭然道:「如果你不能用小三合來對付他,又不能殺他,將會令你非常吃力,何不有限度地施展小三合的招數,削弱他的戰鬥力呢?」

燕飛道:「你想到甚麼奇謀妙計呢?」

向雨田道:「我想到的,你也該想到。唯一可讓她們主婢脫身之計,就是製造出一種形勢,令強如慕容垂也感到無望取勝。要營造這個特殊的形勢當然不容易,但卻不是沒有可能,當這個情況出現時,你便可以向慕容垂叫陣,要他一戰定勝負,彩頭便是紀千千主婢。慕容垂生性高傲,如果當著手下面前輸了給你,當然不會賴賬。」

燕飛道:「慕容垂肯這麼便宜我嗎?」

向雨田道:「孫恩知道你的厲害,我知道你的厲害,但慕容垂並不清楚,只會認為你仍是當年與他交手的燕飛,只要賭注夠吸引,例如你戰敗則拓跋珪會向天立誓,向他俯首稱臣:水不敢再存異心,怎到慕容垂不冒險一戰?」

燕飛頹然道:「我明白小珪,他絕不肯孤注一擲的把全族的命運押在我身上。他亦是不曉得我厲害至何等程度的不知情者之一。」

向雨田攤手道:「這是我唯一想出來救回她們主婢的方法,只好考驗一下拓跋珪是不是你真正的兄弟。」

接著兩眼一轉,道:「還有一個辦法,卻不知是否行得通,就是著紀千千答應他,如他戰勝,從此死心塌地的從他。」

燕飛頹然道:「這種話我怎可對千千說出口來?」

向雨田一想也是,悵然若失的道:「對!男子漢大丈夫,這種話怎說得出口?他奶奶的!還有甚麼好辦法呢?如非別無選擇,慕容垂絕不肯與能先後殺死竺法慶和孫恩的人決戰。」

燕飛道:「還有另-道難題,即使我贏了他,如果他違諾不肯放人,又如何呢?」

向雨田道:「只要你能把他制著,哪到他不放人。」

燕飛頭痛的道:「現在還是少想為炒,到時隨機應變,看看有沒有辦法。」

向雨田笑道:「對!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還是想想如何殲滅龍城軍團,簡單多了。」

  兩人下山而去。

劉裕回到石頭城,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刻,手下報上宋悲風在書齋候他,劉裕心中嘀咕,他早上臨赴朝會前請宋悲風到烏衣巷謝家依劉穆之之計,向謝道韞先知會一聲,為何會用了整個白晝的時間呢?

步入書齋,宋悲風正坐在一旁沉思,見他來到,亦只是微一頷首。

劉裕到他身旁坐下,道:「王夫人反應如何?」

宋悲風沉重的道:「她很失望,不過並不是對你失望,而是對謝混那蠢兒失望。我看大小姐心襄很難過。」

劉裕大生感觸,如果可以有別的選擇,他絕不願傷謝道韞的心,她是如此可親可敬,通情達理。

  為何自己會處於這麼一個位置?為的是甚麼呢?事實上他清楚知道答案,延展在他前方的就是直通往帝君寶座的路,這條路並不易走,每踏前一步,後方便會坍塌,沒法掉頭。兩邊則是萬丈深淵,稍一行差踏錯,勢為粉身碎骨的結局。

劉裕道:「王夫人沒有認為我們錯怪謝混嗎?」

宋悲風道:「我向大小姐道出謠言的內容,她立即猜到是與謝混那小子有關,她還說……唉!」

劉裕從未聽過宋悲風以這種語氣說謝混,充滿鄙屑的意味,可見宋悲風是如何惱怒謝混。這是可以理解的,謝氏的詩酒風流,就毀在謝混手裹。

劉裕道:「王夫人還有說甚麼呢?」

宋悲風道:「她說當年你和淡真小姐的事,被大少爺列為機密,知情的婢子都被嚴詞吩咐,以後不准再提起此事,所以曉得此事者有多少人,清楚分明。謝混亦不知此事,只是後來見孫小姐不時長嗟短嘆,說害了淡真小姐,令他心中生疑,找來孫小姐的貼身侍婢詰問,才曉得事情的經過。」

不用宋悲風說出來,劉裕也猜得大概,定是謝道韞得悉謠言後,找來那知情的婢子,證實了謝混罪行。

劉裕有點不知說甚話才好,因被宋悲風勾起他思憶謝鍾秀的悲痛。

  宋悲風沉聲道:「我要走了!」

  劉裕失聲道:「甚麼?」

宋悲風道:「我是來向你辭行,希望今晚便走。」

劉裕愕然片刻,苦澀的道:「大哥是否惱我?」

宋悲風嘆道:「不要多心,此事你是受害者,謝混的胡作妄為,傷透你的心。我要走,絕不是因為心中惱你,我很清楚你的為人。我要走,是不想見謝家因一些無知小兒沉淪下去,不忍見謝家沒落凋零的慘況。安公和大少爺的風流,已成過去,謝家再出不了像他們那種的風流將相,再難在政治上起風雲。我既然無能為力,只好遠走他方,眼不見為淨,盡量苦中作樂,希望可以安度下半輩子。」

劉裕道:「大哥真的要到嶺南去嗎?不用走得這麼遠啊!」

宋悲風道:「早走晚走,始終要離開,現在南方再沒有人能是你的對手,只要你事事小心,說不定真可完成大少爺驅逐胡虜,統一天下的宏願。好好的干! 」

  劉裕頓感無話可說。

宋悲風欲言又止,露出猶豫的神色。

劉裕道:「宋大哥對我還有甚金石良言,請說出來吧!」

宋悲風道:「不是甚麼金石良言,今早我便想問你,卻沒法問出口。」

劉裕訝道:「究竟是關於哪一方面的事呢?」

宋悲風道:「我想問你,假如謝混一錯再錯,到犯第三次大錯時,你會否殺他?」

劉裕渾身麻痺起來,呼吸不暢,斷然道:「只要宋大哥說一句話,我可立誓不論他如何開罪我,我劉裕亦會饒他一命。」

宋悲風頹然道:「這句話我也說不出口,因為我明白這句話會令你變成語出而不行的人。唉!大小姐告訴我謝混確對你存有深刻的仇恨,時思報復,這種人實在死不足惜,只因他是謝家子弟,我才忍不住問你吧!」

劉裕道:「只要他不是犯上作亂造反的大罪,我定會放他一馬。」

宋悲風道:「這正是大小姐最擔心他會犯的錯誤,自小裕你入主建康後,他便行為異常,且不願和大小姐說話,沒有人曉得他心中在轉甚麼念頭。 」

劉裕心忖謝家真的完了,如謝道媼有甚麼不測,謝家在謝混主持下更不知會變成甚麼樣子。

宋悲風道:「我們也不用太擔心,大小姐會找謝混說話,嚴厲的警告他,希望那小子曉得進退,否則他便要負起一切後果。」

  說罷隨即立起身來。

劉裕道:「讓我送大哥一程。唉!我是作繭自縛,小飛和奉三已離我而去,現在又輪到宋大哥,我感到很難過。」

宋悲風老臉微紅,道:「你送我送到城門口好了,文清好像有事找你。」

劉裕仍未發覺宋悲風的異樣,訝道:「文清找我嗎?為何沒有人告訴我呢?」

宋悲風道:「你見到她便清楚,代我向她辭行吧!」

劉裕沒法,只好把他直送到石頭城城門,目送他消失在燈火迷茫處,想起此地一別,日後再無相見之期,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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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陳兵日出

拓跋珪與楚無暇和一眾將領,立馬平城東門外,看著戰士們從城門魚貫而出,望東馳去。

先鋒部隊三千人,由長孫道生領軍,分成三路行軍,向日出原推進。他們是全騎兵的部隊,任務是為主力部隊廓清前路,佔奪日出原的最高地月丘。

拓跋珪自抵平城後,從沒有疏懶下來,他踏遍平城四周的丘陵山野,而日出原一直是他心中最理想的戰場。

日出原為平野之地,變化不大,桑乾河由東北而來,橫過草原,往西南流去,灌溉兩岸的草野。

月丘是日出原著名的丘陵,北依桑乾河,像一條長蛇般縱貫平原近三里,位於平城和太行山之間。

如能佔奪月丘,將取得制高以控草原的優勢,是日出原最具戰略價值的地點。

只要拓跋族大軍能利用月丘的特殊地理環境,部署大軍,將成日出原最堅實的陣地,扼守著慕容垂往平城必經之路。

投進今次戰爭的戰士共二萬人,餘下二千人分駐平城和雁門,以防慕容垂派兵繞路突襲。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拓跋珪只是以防萬一,因為他隨時可今日出原的大軍回師反撲敵人攻打兩城的突擊軍,教慕容垂吃不完兜著走。

拓跋珪又從兩城另外徵召工匠壯丁五千人作工事兵,隨主力部隊出發,負起運送糧草、建立陣地的防禦設施和軍中雜務。

拓跋珪的心情很平靜,戰爭的來臨,反令他放鬆下來,不像以往般朝思夕慮,為茫不可測的未來而憂心。

從城門馳出來的騎士人人士氣旺盛,鬥志高昂,每一個人都清楚知道,對手是北方的軍事巨人慕容垂,此戰將決定北方的霸權誰屬;但亦清楚曉得最高領袖拓跋珪今仗是成竹在胸,一切依計而行,井然有序。

楚無暇一身武裝,風姿掉約的坐在馬背上,雙目閃動著興奮的神色,向旁邊的拓跋珪歡喜的道:「春天真的來了,地上已不見積雪。」

拓跋珪微笑道:「大地的春天來了,也代表著我拓跋族的春天正在來臨。當慕容垂駭然驚覺我們進軍日出原,已是遲了一步,悔之莫及。」

另一邊的長孫嵩道:「慕容垂會有何反應呢?他當曉得自己的奇兵再不成奇兵。」

拓跋珪有感而發的欣然道:「任他智比天高,但他想破的腦袋,仍不會明白為何我們可以對他的進軍路線了若指掌,時間上拿捏得如此精確。只是在這方面的失誤,足可令他陣腳大亂,進退失據。」

眾人均以為他指的是向雨田這個超級探子,卻不知拓跋珪心想的卻是紀千千。沒有紀千千,眼前的優勢絕不會出現。

叔孫普洛輕鬆的道:「慕容垂驚悉我們布軍月丘之際,龍城軍團被破的壞消息同時傳進他耳內去,不知他是否抵受得了這雙重的打擊,真希望有人能告訴我他的表情。」

  眾人聞言發出一陣哄笑聲。

長孫嵩道:「那時他仍有兩個選擇,一是立即退軍;一是直出草原和我們正面交鋒,而不論是哪個選擇,都是那困難,那難以決定。」

拓跋珪緩緩搖頭,道:「不!慕容垂只有一個選擇,如果他倉惶撤退,我會全力追擊,教他在回到中山前全軍覆沒,重蹈他兒子小寶兒的覆轍,慕容垂是不會這麼愚蠢的。」

接著以鮮卑語高聲喝道:「兒郎們!努力啊!」

三千騎士轟然呼應,領軍的長孫道生髮出指令,號角聲響起,三千騎分作三隊,放蹄像三把利劍般往遠方的日出原刺去。

  蹄音填滿夕照下的原野。

二百多輛騾車似一條長蛇般蟄伏岸旁,誘敵大軍經過一個白晝的休息,人與畜都回复精力。太陽下山前,他們開始整理行裝,準備入黑後上路。

由小傑指揮的探子團三次派人回來傳遞消息,指前路上沒有發現敵踪。

王鎮惡、卓狂生、姬別、紅子春和龐義等人,聚在一起商討行軍的路線。

卓狂生道:「我們沿河再走一個時辰,將偏離河道,進入太行西原,由此再走兩個夜晚,可於黎明前抵達敵人最有機會發動突襲的北丘,不過這只是我們的猜測,事實上慕容隆可在我們到達北丘前的任何一刻,以快馬攻擊我們,因為表面看來,我們太脆弱了,根本不堪一擊。」

王鎮惡搖頭道:「敵人只有兩個攻擊我們的機會,因為只要是懂得兵法的人,當不會選在我們行軍途上發動攻擊,那時我們正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下,在那種情況下攻擊我們,會遭到我們最頑強的反抗。」

紅子春道:「鎮惡言之成理。唉!老卓,不是我說你,說書你是邊荒第一,對戰爭卻完全外行。」

卓狂生笑罵道:「你這死奸商,總不肯放過糗我的機會。好!我認外行了。鎮惡,告訴我們,敵人會在哪兩種情況下攻擊我們?」

王鎮惡道:「敵人最佳的攻擊時刻,是待我們經一夜行軍,人疲馬乏,鬆馳下來,生火造飯的一刻,那時我們精力尚未回复,抵抗力最薄弱,鬥志亦不堅凝,最易為敵所乘。」

姬別笑道:「如果沒有我想出來的奇謀妙策,我們確是不堪一擊,老卓至少在這方面沒有說錯。」

龐義笑道:「卓館主真的不賴,至少是半個兵法家,在知己知彼上,是只知己而不知彼,所以是半個兵法家。」

卓狂生苦笑道:「放過我成嗎?」

  眾人哄聲大笑,氣氛輕鬆寫意。

王鎮惡道:「崔堡主之所以猜測敵人會在我們抵達北丘方發動攻擊,一來因北丘位於霧鄉之西十里許處,令敵人得進攻退守之利,更因為丘陵地易於埋伏,可在四面八方對我們發動攻擊,使我們守無可守。根據小傑的情報,前路上見不到敵人,正代表慕容隆一意在北丘伏襲我們,所以不派探子來偵察,以免惹起我們的警覺。」

  紅子春點頭道:「明白了!」

姬別仰望天空,道:「今晚看來又是天朗氣清的一晚,視野清晰對我們行軍大增方便,敵人絕不會冒險來襲。」

王鎮惡道:「這是敵人第三個不會在我們抵北丘前發動攻擊的原因。據崔堡主說,由於地勢關係,初春時節,黎明時霧鄉一帶水氣積聚,影響到北丘一帶,致煙霧迷茫,視野不清,是敵人最佳的伏擊地點,過了北丘,敵人將失去天時地利的地理上優勢,故而慕容隆絕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亦使我們能巧妙佈局,引敵人入彀。」

卓狂生大笑道:「關鍵仍是慕容隆自以為是奇兵,而我們則視他為送進口來的鮮美肥肉。哈!是動身的時候哩!」

北丘西南方不到五十里的一處密林內,五千名邊荒戰士休息了整天,正等待日落西山再績行程的一刻。

他們在誘敵大軍起行後才動身,先朝西行,待遠離崔家堡後,方改向北上,為的是避過敵人耳目。

由於輕裝馬快,雖比誘敵大軍遲上路,卻遠遠把誘敵大軍拋在後方,一夜急趕,等於誘敵大軍兩夜的行程。

他們會早一晚抵達北丘,埋伏在北丘西面的密林,養精蓄銳,好待螳螂來捕蟬時,他們成為在後的黃雀。

慕容戰來到正倚樹而坐的屠奉三前方,蹲下來道:「一切順利!」

屠奉三現出燦爛的笑容,響應道:「一切順利!」

兩人伸手互擊,以表達心中興奮之情,發出清脆的響音。

慕容戰嘆道:「苦待的時刻終於來臨,自千千主婢被擄北去,我便快樂不起來。」

屠奉三道:「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為一個女人而去出生入死,但現在卻覺得是義無反顧,理所當然。」

慕容戰道:「想想也是奇怪,由邊荒集到這裡,我沒有聽過半句怨言,每一個人都是自發性的參與今次的行動,每一個人都願意為千千流血至乎獻上寶貴的生命。」

屠奉三道:「千千感動了我們每一個人,如果她不是犧牲自己,邊荒集早完蛋了。」

慕容戰道:「但我仍非常擔心,打勝仗並不代表可以成功把她們拯救出來,希望燕飛能再創奇蹟,完成這個近乎不可能的任務。」

屠奉三雙目閃閃生光,沉聲道:「那就要看我們能贏得多徹底,如能把慕容垂圍困起來,便可逼他以千千主婢作為脫身的交換條件。」

慕容戰道:「我想過這個可能性,但拓跋珪肯答應嗎?拓跋珪在我們胡族中是出名心狠手辣的人,如果可以,他不會容慕容垂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他是不是真的當燕飛是最好的兄弟。」

  慕容戰嘆道:「我並不樂觀。」

此時拓跋儀匆匆而至,道:「好險!姚猛使人回來通知我們,前面三里處有一隊由百多人組成的敵騎經過,朝北丘的方向去了,差點發現我們。」

慕容戰籲出一口氣道:「想不到慕容隆如此小心謹慎,我們須格外留神。」

屠奉三道:「不用擔心,這該是最後一支巡查附近地域的敵人騎隊,慕容隆比我們更怕被發現影踪,惹起我們的警覺。」

拓跋儀道:「我已著姚猛和他的人探清楚遠近的情況,在高處放哨,只要再不見敵踪,入黑後我們便可以上路。」

又訝然審視屠奉三道:「是否我的錯覺呢?總感到屠當家與以前有點分別,像是春風滿面的模樣。」

屠奉三笑道:「救回千千主婢有望,誰不是春風滿面呢?」

慕容戰仰首望天,道:「是時候了。」

紀千千來到正憑窗外望的小詩身旁,道:「還有不舒服嗎?」

小詩答道:「好多哩!春天真的來了,天氣暖了很多。」

又壓低聲音道:「小姐!我很害怕呢?」

紀千千愛憐地摟著她肩膊,道:「詩詩又在擔心了。」

小詩抗議道:「我不是瞎擔心。你看,那邊本來有十多個營帳,現在全都不見了。」

紀千千早留意到這情況,道:「現在是行軍打仗嘛!軍隊當然會有調動。」

  小詩道:「他們到哪裡去呢?」

紀千千柔聲道:「當然是到平城去,還有甚地方好去呢?」

小詩朝她望去,訝道:「小姐真的不擔心嗎?這個山寨這麼隱蔽,平城的將兵可能懵然不知,那就糟糕哩!」

紀千千微笑道:「勿要胡思亂想了,平城由燕郎的兄弟拓跋珪主持,他是很厲害的狠角式,絕不會窩囊至此。」

小詩不解道:「為何小姐總像很清楚外面情況的樣子呢?我真不明白。」

紀千千道:「你不明白的事多著呢!總言之你要對我有信心,我們脫離苦難的日子快來臨哩!」

小詩天真的道:「那就好了。得到自由後,我們是否回邊荒集定居呢?」

紀千千道:「當然要回邊荒集去,天下還有更好的地方嗎?」

  小詩答道:「的確沒有了。」

今回輪到紀千千訝道:「你在邊荒集時不是很害怕嗎?」

小詩不好意思的道:「起始時當然不習慣,個個都是凶神惡煞、殺氣騰騰,一副想吃人的樣子。可是相處下來,原來他們是良善的人,對我們都好好的。 」

紀千千啞然笑道:「良善是談不上哩!不過他們都是真情真性的好漢子,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他們正從邊荒遠道而來,為我們的自由作戰。」

小詩不解道:「小姐怎會曉得呢?」

紀千千拍拍小詩肩頭,暗示風娘剛入門來。

風娘舉步朝她們走過來,紀千千感到風娘要找她說話,湊到小詩耳旁低聲道:「一切不用擔心,老天爺自有最妥善的安排,詩詩受了這麼多苦,還不夠嗎?現在上床好好睡一覺,明天一定會比今天更好。」

  小詩依言而去。

風娘來到紀千千身旁,嘆了一口氣。

紀千千直覺感到風娘心中很同情她們主婢的遭遇,只是無能為力,不由好感大增,道:「大娘為何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風娘道:「小姐沒有心事嗎?」

紀千千聳肩道:「擔心有甚麼用呢?」心中一動,問道:「我和小詩不用到前線去嗎?」

風娘答道::厄要由皇上決定,我們很快會知道。 」

紀千千生出希望,如慕容垂不在,主力部隊又被調往前線,燕飛只要有足夠人手,突襲營地,她們大有脫身的機會。旋又想到刀劍無情,在那樣的情況下,風娘定會拚死阻止,一時心中矛盾之極。

  問道:「皇上在哪裡呢?」

風娘微一猶豫,然後道:「皇上會於幾天內回來,屆時小姐的去留,自會分明。」

  接著再嘆一口氣。

紀千千忍不住道:「大娘是不是又想起舊事呢?」

風娘沉默片刻,道:「小姐心中要有最壞的打算。」

紀千千心忖這句話該向慕容垂說才算找對了人,但對風娘的關壞和提示,仍是非常感激,答道:「自失去自由的第一天開始,我一直作著最壞的打算。」

風娘有感而發的道:「那是不同的,直到今天,小姐仍抱著希望,可是當一切希望盡成泡影,那種感覺絕不好受。」

紀千千感到風娘是在描述她自己的感受,而她正是失去了期待和希望的人,因為風娘的幸福和快樂,早被不能挽回的過去埋葬了。

紀千千道:「若我真的失去一切希望,我會曉得怎麼做的。」

風娘淒然道:「這是何苦來哉!我已曾多次苦勸皇上,但他總聽不入耳,到頭來他只會一無所得。這樣做有甚麼意思?男女間的事怎能勉強? 」

  紀千千訝道:「風娘……」

風娘截斷她道:「老身只是一時禁不住發牢騷,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唉!我的確有心事,想到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希望燕飛能逃過此劫吧!」

  紀千千愕然道:「燕飛?」

風娘道:「不要多想。只要燕飛在世,小姐仍擁有美好的未來,對嗎?」

紀千千感到風娘這番話內藏玄機,只是沒法測破。

風娘低聲道:「小姐早點睡吧!老身多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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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命運之手

二更時分,燕飛和向雨田領導直搗敵人大後方的突擊隊,抵達霧鄉所在的山巒。為免打草驚蛇致功虧一簣,軍隊於背向霧鄉的崖壁處覓地藏身休息,再由燕飛和向雨田去探路。

霧鄉是太行山內一個小盆地,原為太行山以打獵焉生的獵民聚居的避世桃源,現在終於難逃一劫,被戰火波及。以燕人的作風,他們該是兇多吉少。

霧鄉四面山峰聳立對峙,只西面有出口,連接著被燕人開闊了的山道,直通往山下的北丘。

近百棟房子,平均分佈在廣闊達一里的盆谷高地上,顯然都是拆掉原住民簡陋的茅房後新建成的屋舍,除此之外還有數以百計的營帳。

東北面傳來水瀑之聲,一道溪流蜿蜒流過霧鄉,朝西南流去,確為進可攻退可守的福地。如非崔宏想出從後突襲霧鄉之計,只要龍城軍團撤回盆地內,便可穩如泰山,守個堅如鐵桶。

在戰略上,慕容垂此計確是無懈可擊,立於不敗之地,只可惜任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他最鍾情的女子,正是他今仗的唯一破綻。

  向雨田道:「你聽到嗎?」

此時盆谷內燈火黯淡,大部份人在房子或營帳內好夢正濃,只有數隊守夜的巡兵,於各關鍵位置放哨。

從近五十丈的高處看下去,房舍像一個個的大盒子,與圓形的營帳合成一幅奇怪和不規則的圖案,或聚或散,在夜空下一片寧靜,讓人嗅不到半點戰爭的氣息。

霧鄉的確名副其實,空氣中充盈水氣,形成薄薄的煙霧,籠罩著整個盆谷,頗有些兒虛無縹緲不大真切的奇異感覺。

燕飛點頭道:「是狗兒的吠叫聲,如果我們硬闖下去,未至谷地,肯定先瞞不過狗兒的靈覺。」

向雨田道:「龍城軍團身經百戰,只要有喘一口氣的時間,便可以奮起反擊,那時吃虧的將是我們。」

燕飛道:「如果崔宏所說無誤,水氣會在晚上大量積眾,尤於此春濃濕重之時,到天明時霧氣會在谷內聚而不散,大幅減弱狗兒的警覺性,只要我們手腳夠快,加上姬大少的厲害毒火器,該可完成任務。」

向雨田道:「如我是慕容隆,會於四面山坡上設置警報陷阱,如有外敵入侵,觸響警報,可以有足夠時間從容應付。你認為慕容隆有我這謹慎小心嗎?」

燕飛看著下方雜草叢生,加上仍有很多地方因山內清寒的天氣而積雪未解,頭痛的道:「在如此霧夜,要在陡峭難行的崖壁找出敵人設置的警報陷阱,似乎超出了我們的能力,但若在白天行動,更怕驚動敵人,你有甚麼辦法呢?」

向雨田道:「我們還須防敵人一手,只宜在明晚方採取行動,否則如敵人每天都對警報陷阱作例行檢查,我們的突襲行動便告完蛋。」

燕飛訝道:「你似是成竹在胸,但我真想不到還有甚麼辦法?」

向雨田道:「若要清除所有陷阱,又須只憑觸覺,恐怕神仙也辦不到,但只是開闢一條供我們下谷的路線,本人卻是綽有餘裕。我們秘人長期在沙漠打滾,對危險養成奇異的觸感,那天明瑤在我們決戰時接近我們,事實上她把自己隱藏得很好,只是瞞不過我這種對危險特別敏銳的感應。」

接著話題一轉道:「告訴我,你是否相信命運的存在呢?」

自第一天認識向雨田,燕飛便曉得向雨田這種說話的風格,會從一個話題扯到另一個完全與先前談論的沒有任何關連的話題去。他的腦子像裝滿非常人所能想像,稀奇古怪的念頭,對平常人沒留心的事,充滿了獵奇探索的興致。

  每次與他交談,燕飛總有啟發。

燕飛沉吟片晌,嘆道:「我對是否有命運這回事,一向沒有理會的興趣,因為曉得縱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不過那天在長安街頭,看著明瑤掀簾向我露出如花玉容,還風情萬種的向我作出勾魂攝魄的笑容,事後回想起來,這種巧合確是玄之又玄,似乎冥冥中真有命運存在著,否則如何去解釋呢?」

向雨田道:「說得好!若不是明瑤當時故意要氣我,決不會掀簾對街頭一個男於微笑,而燕兄你若不是意圖刺殺慕容文,那個時刻亦不會置身在長安的街頭,看似簡單的一個巧合,是要無數的『如果』去支持。如果不是如此,這些事便不會發生。」

燕飛皺眉道:「向兄究竟想說明甚麼道理呢?」

向雨田道:「我想到的是天下的運數,想到誰興誰替的問題。我和你今天在這裹並肩作戰,實是命運的安排,換過另一種情況,你的兄弟絕不是慕容垂的對手,雙方的實力太懸殊了。最奇妙的是縱然明知道是命運的安排,我們也沒法去改變命運,因為我們根本沒有選擇,只好依從命運。難道我們仍可半途而廢,坐看慕容垂滅掉拓跋珪,而紀千千則永遠成為囚籠裹的美麗彩雀嗎?」

燕飛訝道:「為何你忽然有這個古怪的想法呢?」

向雨田沉聲道:「我和你都清楚明白,眼前的人間世只是一個存在的層次和空間,世人迷醉其中而不自覺,而我們正身歷其境,忘情的去愛去恨,為不同的目的和追求奮戰不休。主宰這個人間世的是一種無影無形、無所不包的力量,它在我們的思感之外,捉不著看不見,但我們卻能從自身的情況,例如你和明瑤的重逢,隱隱察覺到它的存在。我們並不明白它,亦永遠弄不清楚它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只能名之為命運,但我們也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因為它是超乎我們認知的能力,轉瞬我們便會再次忘情的投入,忘掉剎那間的明悟。若如在一個夢裡,一刻的清醒後,繼續作我們的春秋大夢。」

燕飛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眼前所有存在的事物,究竟是何苦來哉!

向雨田道:「這正是我捨明瑤而專志於修練大法的原因,因為只有堪破這個人世的秘密,方能真正令我動心。想想吧!只要有一個條件不配合,你和明瑤在長安的重逢便不會發生,命運是多麼的奇異,也是多麼的可怕。但我們更懂得的是以自我安慰去開解自己,認定這只是巧合,與命運沒有任何關係。事實上自你在沙漠邊緣處遇上師傅,命運便安排了你未來的路向,也決定了我的命運,決定了包括慕容垂、拓跋珪在內所有人的命運。」

燕飛感到遍體生寒,向雨田說的是最虛無縹渺的事,但卻隱含令人沒法反駁的至理。如果沒有遇上明瑤,他或許不會到邊荒集去;如果沒有高彥一意要見紀千千,他與紀千千也無緣無份;如果不是因謝安離開建康,紀千千亦不會到邊荒去。眼前的情況,確由無數的「如果」串連而成。

向雨田道:「假如我們破空而去,是否能逃出命運的控制呢?又或許甚麼洞天福地,仍只是命運的一部分?」

燕飛苦笑道:「這種事我們最好不要去想,再想只是自尋煩惱,我給你說得胡塗了。」

向雨田笑道:「你的看法,恰是命運的撒手簡,因為忘掉它,人才有生存的樂趣,谁愿意受苦呢?」

燕飛點頭道:「的確如此!現在我們是否應離開這裡,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作個忘掉一切的好夢呢?」

向雨田欣然道:「正合我意。走吧!」

劉裕清早起來,劉穆之來求見,劉裕遂邀他一起進早膳。

兩人邊吃邊談,劉裕問道:「辛苦先生了,看先生兩眼佈滿紅筋,便曉得先生昨夜沒有睡過。」

劉穆之道:「多謝大人關懷。昨夜我小睡一個時辰後,驚醒過來,愈想目前的情況,愈生出危機四伏的感覺,幸好想到破解之法,且是一石數鳥之計。」

  劉裕大喜道:「請先生指點。」

劉穆之道:「我們立即雷厲風行的推行新一輪的上斷。」

劉裕愕然道:「我們昨天剛提及土斷,到現在我仍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只知道牽涉到世家豪強的根本利益,亦是他們害怕我的一個主因,在現在的時勢下推行這種大改革,會否過於倉卒呢?」

劉穆之拈鬚微笑道:「請讓我先向大人解釋清楚土斷的內容。自晉室立國江左,曾推行多次土斷,最著名的有鹹和土斷、咸康土斷、桓溫的土斷和安公的土斷。所謂土斷,是徵稅的方法,而與上斷唇齒相依的就是編制戶籍。」

劉裕點頭道:「我明白了,要公平徵稅,必須先弄清楚戶口,有詳實的戶口統計,才能有效的推行稅制。」

劉穆之欣然道:「正是如此。在咸和五年以前,田租是繼承前晉按丁徵收的製度,每丁谷四斗。可是這種按丁收租的製度並不公平,因其不分貧富,對大地主當然最有利,但對無地和地少的貧民不利。故而在咸和五年,朝廷頒令改按丁收稅為度田稅米,田租按畝收稅,土地多的自然要多繳稅,土地少繳稅少,這度田稅米的稅制,大抵襲用至安公主政的時候。」

劉裕不解道:「那桓溫做過甚麼事呢?」

劉穆之道:「桓溫的改革,主要在編訂戶籍上。由咸康土斷,到桓溫土斷,其間二十多年,北方流民不斷遷來南方,特別是北方在殘暴的石虎統治期間,南下的流民更多,朝廷須設置僑郡以安置流民,再加上大族豪強的兼併和自耕農破產逃亡,以前編訂的戶籍再不切合實際。桓溫的改革,就是重新編定戶籍,把逃戶流民納入戶籍,如此便可大幅增加朝廷的稅收。」

劉裕點頭道:「我開始明白了,土地戶籍的政策,正是統治的基礎,若這方面做不好,朝廷的收入將出現問題。桓溫接著便是安公,為何仍有土斷的需要呢?戶籍的變化該不太大。」

劉穆之道:「任何改革,均是因應當時的需要。桓溫推行上斷,是因兩次北伐後,人命和財力損耗嚴重,所以須增加收入。安公的土斷,是因符堅已統一北方,隨時有大舉南侵的威脅,而南方的軍力則集中在大江中、上游的地區,由桓沖率領,而建康一帶兵力空虛,有必要成立另一支軍事力量,那就是大人現在統領的北府兵了。」

劉裕嘆道:「經先生解說,我比之以前更明白安公的高瞻遠矚,沒有他,就沒有淝水的勝利。」

劉穆之道:「安公的土斷,與以前最大的分別,就是既非按丁稅米,也不是度田稅米,而是按口稅米,每口二斗米。」

劉裕胡塗起來,大惑不解道:「先生剛才不是說過度田稅米是比較公平的做法,為何安公卻反其道而行?」

劉穆之道:「此正代表安公是務實的政治家,他的政治目標是要增加稅收,以建立一個新的兵團,故針對時敝,施行新政。」

稍頓續道:「度田稅米本為最公平的稅法,可是理想和現實卻有很大的距離,在門閥專政的製度下,度田稅米根本沒法推行,兼且度田稅米手續繁複,逃稅容易,而按口稅米卻手續簡單,容易推行。」

劉裕明白過來,統治階層是由高門大族所壟斷,他們怎會全心全意的去推行不利於他們的稅收改革。當然,桓溫在時,威懾南方,誰敢不從,便拿他們來祭旗示眾,自是卓有成效。可是桓溫去後,他們再無所懼,故陽奉陰達,令良好的稅收政策形同虛設。到謝安之時,良政變成劣政,嚴重損害國家的利益,謝安只好退而求其次,採取在當時情況下較有效的稅收方法。

他同時得到很大的啟發,明白務實的重要性,只顧理想而漠視實際,會惹來災難性的後果。例如他一直不喜歡建康高門醉生夢死、清談服藥的生活方式,更不滿高門對寒門的壓制和剝削,但假如他要改革這個情況,在現時的形勢下,是完全不切合實際的。

理想固然重要,但他更要顧及的是實際的成效,這才是務實的作風。他須以安公為師。

劉穆之又道:「安公另一德政,是指定只有現役的軍人可免稅,其它一概人等,包括有免稅權的王公官貴都要納稅,一視同仁。」

劉裕道:「現時的情況又如何呢?」

劉穆之道:「自安公退位,司馬道子當權,一切回復舊觀,王公大臣都享有免稅的特權,加上天師軍作亂,令朝廷稅收大減。」

劉裕道:「那我們該如何改革?」

劉穆之道:「事情慾速則不達,我們只須嚴格執行安公的土斷,暫時該已足夠。」

劉裕道:「我不明白,這與應付當前危機有甚直接的關係?」

劉穆之道:「大人繼續奉行安公的政策,正代表大人是安公和玄帥的繼承者,旗幟鮮明,以前擁護安公政策的高門中開明之輩,將會把對安公的支持轉移到你的身上來。這也更表明了你是有治國能力的人。」

劉裕點頭道:「我開始有點頭緒哩!對!這比說任何話,更明確顯示我是秉承安公和玄帥的改革。」

劉穆之道:「另一方面,大人亦是向南方高門表明,你不是要摧毀他們,充其量你只是另一個安公,所作所為全是為大局著想。」

劉裕道:「可是總有人會反對我重新推出安公的新政,正如當年反對安公的大不乏人。」

劉穆之微笑道:「我正是希望有人會站出來反對大人。」

劉裕愕然道:「我又不明白了。」

劉穆之道:「大人可有想過現在的你,和當年的安公有甚麼分別呢?」

  劉裕皺眉思索。

劉穆之沉聲道:「最大的分別,就是當大人手刃桓玄之時,南方的兵權將盡人大人之手,誰敢反對你,大人便手下不留情,這是唯一令南方由亂歸治的辦法。從歷史觀之,任何政策的推行,必須有強大的實力作後盾。我不是要大人做甚麼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事。誰不合作嗎?可革掉他的官職,只有當反對的人膽敢犯上造反,才正之以法。際此不穩定的時期,大人絕不可以退縮,只有以鐵腕治國,方是明智之舉。」

劉裕雙目亮起來,道:「明白了!」

又哈哈笑道:「先生這番話,令我受益不淺。關於土斷之事,由先生負責為我拿主意,而我則全力支持先生,先生要我怎麼辦,我便怎麼辦。」

  劉穆之欣然接令。

劉裕正容道:「我現在最希望的事,就是百姓能得享和平豐足的日子,至於我個人的喜樂好惡,再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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