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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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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游劍江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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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46: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回 路遇同門

  萬花途中為侶伴,窕窈千春,自許天人春。來去堂堂非聚散,淚幹不道心情換。噩夢中年拼怨斷。一往淒迷,事與浮雲換。乍卸嚴妝紅燭畔,分明只記初相見。
                         ——陳曾壽

  那人哈哈笑道:「你記起來了。繆師弟,我也幾乎認不得你了呢。當年你初入師門之時,還是一個拖著兩條鼻涕的孩子,咱們還曾打過架呢。說起來,一晃眼就是二三十年了。」原來這個人名叫郝侃,正是繆長風小時候曾經為了師姐和他打過一架的那個師兄。

  繆長風心道:「想不到我剛碰上了師姐的子女,才不過兩天,又碰上了他。」他和郝侃同在師門之時雖然不甚和好,但久別重逢,總是感到意外之喜。當下笑道:「真想不到會見著你,你是打哪兒來的?」

  郝侃說道:「我本來是準備到揚州給王元通祝壽的,遲了一天,王元通已經不在家了,你呢?」

  繆長風道:「我正是從揚州給王元通祝壽來的,倒是見著他了。」

  郝侃道:「你和王元通交情很好嗎?我正想打聽他為什麼在生日之後的第二天就不見了。」

  繆長風和他隔別了將近三十年,當然不能把真話都告訴他,只能含糊說道:「王老鏢頭交遊廣闊,我和他本不相識,是朋友帶我去的。郝師兄,你是不是和王老鏢頭很熟?」

  郝侃笑道:「和你一樣,與他並不相識。我是為了找兩個人到他家裡去的。」

  繆長風道:「什麼人?」

  郝侃說道:「我記得在師門之時,你和文綺師姐最為要好,有一次我開你們的玩笑,你狠狠的和我打了一架。這件事想必你不會忘記吧?我要找的就是她的子女。」

  繆長風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會到王家祝壽。」

  郝侃說道:「師姐嫁在山東中牟縣武家,不幸夫妻同日去世。這些事情,想必你是早已知道的了。許多年來,我一直想去探問她的遺孤,總是未能如願。上個月我才能夠抽出空來,特地到中牟去找他們。聽得他們的鄰居說,才知他們已經去了揚州給王元通祝壽。師姐的兒子叫武端,女兒名叫武莊,你在王家有沒有碰見他們?」

  繆長風道:「我在王家可沒有見著姓武的少年男女。」繆長風這倒不是謊話,他是在路上碰見武家兄妹的。

  郝侃說道:「或許他們用了另外的名字也說不定。那天王家的賓客料想很多,你就是碰上他們,也不會知道他們是師姐的子女。」繆長風順水推舟,點了點頭,笑道:「這倒是真的。」

  郝侃接著說道:「我還要向你打聽另一個人,這個人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他也是到王家祝壽的。」

  繆長風道:「這人是誰?」

  郝侃說道:「劉抗這個名字,你想必聽人說過吧?這年來他在江湖上闖出了很大的名頭。他也是中牟縣人,與武家比鄰而居,這次我去找武家侄兒,聽說武端武莊兄妹就是跟他去揚州的。我一來是對劉抗慕名已久,二來也想從他口中得知武家兄妹的行蹤,是以希望見一見他。」

  他這番話倒是言之成理,不過繆長風當然仍是不敢和他全說真話,當下說道:「那天王家的賓客倒是有人曾經談起劉抗,不過卻沒見他來到。」

  郝侃說道:「那天是否出了一些什麼事情,第二天王元通就不在家裡了?」

  繆長風暗自想道:「郝師兄若是俠義道中的人物,他到了揚州,找過王元通,應該會有人告訴他那天的事情。不過,他大概也不至於是石朝璣那一夥人,否則他也應該知道那天之事的。」這個問題,已經是郝侃再一次問他的了,繆長風只好如此答道:「我只是跟朋友去趁趁熱鬧的,給王元通拜壽之後,我就走了。後來發生什麼事情,我全不知道。郝師兄,這些年來,你在哪裡得意?」他特地轉過話題,以免郝侃再問下去。

  郝侃說道:「說來慚愧,自從出了師門,一晃二十多年、我是一事無成。繆師弟,你卻已是名滿天下的江湖遊俠了,我真是愧對你呢。」

  繆長風道:「師兄客氣了。小弟浪蕩江湖,其實也是一事無成。」

  郝侃說道:「一點不是客氣,這二十多年來,我是在鄉下閉門課子,什麼事業都談不到。老朋友的消息,也只是偶然聽到而已。師姐和她丈夫幹出那等轟轟烈烈的大事,我也只能心嚮往之,未曾為他們效過半點勞,思之實是汗顏。」

  繆長風道:「師兄潛心武學,光大本門,那也是一件大事呀。」

  郝侃說道:「比起你來,我可差得遠了。對啦,我還沒有問你呢,你成家了沒有?」

  繆長風笑道:「我一直是孤家寡人。師兄有了幾位令郎了?」成

  郝侃道:「那你也應該早點成家了。我有兩個孩子,一個二十歲,另一個也滿了十八歲了。以前我因為孩子沒有長大,不能出來走動。如今他們算是滿了師,我可想出來走走了。」

  繆長風說道:「是呀,師兄久別江湖,出來走走也好。」

  郝侃說道:「繆師弟,你上哪兒?」

  繆長風道:「我打算到三河縣找一位朋友。」

  郝侃說道:「是不是河北的三河縣,和都門相去不遠。」『繆長風道:「不錯,它在京城北面,大概不到兩天路程。」

  郝侃哈哈一笑,說道:「那正是再好不過了,咱們可以結伴同行。」

  繆長風吃了一驚,道:「你也要去三河縣麼?」

  郝侃說道:「我在山溝裡住得久了,想入京華開開眼界。三河縣既是和京城相距不遠,我也可以陪你到三河縣去走一趟。」

  繆長風忙道:「師兄有所不知,我和御林軍統領北宮望是結有一點梁子的,一近都門,我就不能不謹慎行藏了,此去三河,恐怕也是有點風險的,不敢有勞師兄作陪。」

  郝侃哈哈笑道:「當年師姐夫妻在山東起事,我不能為他們稍盡綿力,這些年來,一直感到遺憾。如今小兒已經長大成人,我是無牽無掛的了。繆師弟,我知道你是怕連累我,但正如你以前曾經和我說過的,一個人豈能庸庸碌碌的過這一生?我若然不知你這一行會有風險那也罷了,既已知道,我更應該與你結伴同行了。我的武功雖不及你,路止碰上鷹爪,我也總還可以幫你一點忙呀。」

  繆長風道:「多謝師兄好意,但小弟實是不敢有勞。」

  郝侃眉頭一皺,說道:「師弟,你說這樣的話,未免太過把我當作外人了。嘿嘿,難道你還記著小時候和我打過一架之仇麼?」

  繆長風笑道:「師兄說笑了。小孩子鬧的事情,誰還能記在心裡?」

  郝侃哈哈笑遁:「好,那麼現在我倒不是和你說笑了。你倘若不把我當作外人,你有風險,難道就不能許我和你擔當風險麼?」

  繆長風沉吟不語,郝侃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到三河找什麼朋友,我也不想多事問你。三河之行,你若是不便和別人去的,我就不去。咱們在薊州分手,這樣既不礙你的事,咱們師兄弟也可以多聚一些日子。繆師弟,好不容易咱們在隔別二十餘載之後能夠重逢,難得有這個機會相聚,一來可以敘敘舊清,二來我也深盼能夠和你切磋武功啊。」

  繆長風見他說得誠懇,心裡道:「相別二十年,不知他為人如何?但若他當真是有心要做個俠義道的話,我倒是不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他既然不是要纏著我同往三河,與他到薊州分手,倒是無妨。」當下便答應了。

  一路上兩人敘談往事,研究武功,倒是頗不寂寞。繆長風對他的師兄本來是有幾分提防的,漸漸也放鬆了。

  一日他們到了山東境內的泰安縣,泰安縣西面是泰山,東面是徂徠山,繆長風知道石朝璣、宗神龍這班人正有事於泰山,他和郝侃同行,不想碰上這一班人,是以北行路線,就選擇了通過祖珠山區的這條路,走這條路,也比較快捷一些。

  這晚他們在泰安縣城住了一晚,當他們找好了客店之後,郝侃曾獨自出去購買乾糧,準備明天在山區走路,找不著人家也不至於挨餓。繆長風留在客店和客店主人打交道,辦些例行公事。兩人分頭辦事,這是順理成章之事,是以他的師兄獨自出去購買乾糧,他當然也不會在意了。

  第二日兩人一早啟行,將近中午時分,踏人了徂徠山山區。繆長風遙望西面的泰山,想起了好友孟元超來:「元超此際大概是已經和冷鐵樵一道在回轉小金川的路上了,他的那位林姑娘想必也已經回到泰山了。元超固然是當世難得一見的豪傑,那位林姑娘也是一位拈得起放得下的巾幗英雄。只可惜元超曾經滄海,不知會不會辜負她的情意?那位林姑娘要獨自應付門戶之變,我卻不能替元超幫她的忙,但願她能夠平安渡過。」

  郝侃道:「師弟,你怎麼走得這樣慢?你是在想些什麼?」

  繆長風霍然一省,說道:「沒什麼,這山中的景色真是幽美,我是給景色迷著了。」

  郝侃笑道:「繆師弟真是雅人,但咱們可是要趕路的呢,回來的時候再觀賞山景吧。」

  繆長風道:「師兄說的是。」當下快馬加鞭,不料他那匹坐騎卻是驅策不前,打了幾鞭,反而越走越慢了。繆長風吃了一驚,苦笑說道:「這畜牲不知鬧什麼脾氣,不肯走啦。」他這才明白,剛才他的這匹坐騎,並不是因為他不鞭策它才走得慢的。

  郝侃道:「讓我看看,咦,好像有點不對了,你下來瞧瞧!」

  繆長風跳下坐騎,只見他這匹馬正在口吐白沫。繆長風好生詫異,說道:「奇怪,我這匹坐騎是朋友特地挑選的好馬送給我的,昨晚可還是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生起病來。」

  郝侃心裡暗暗好笑,說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猶如此,何況坐騎?俱你這匹馬確是不能走了,咱們可得想想辦法。」

  繆長風苦笑道:「咱們又不是獸醫,有什麼辦法好想。我只好步行了。師兄,你要早日到京,你就先走吧。」

  郝侃說道:「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哪有我騎馬你卻走路的道理。我陪你一同走路,出了山區,到了前面小鎮,再買一匹坐騎。」

  繆長風本是想要擺脫他的,見他盛意拳拳,倒是不好意思再說了,當下歎道:「只可惜了這駿馬,它如今命在垂危,我倒是有點不忍離開它呢。」

  膿侃笑道:「別婆婆媽媽了,走吧。」

  繆長風不忍坐騎受苦,輕輕一掌,以迅捷無倫的手法將它震斃。

  這一掌看似毫不用力,那匹駿馬卻也沒叫就死了。郝侃吃了一驚,道:「繆師弟,你已練成了太清氣功?這可是咱們師父用了幾十年功夫都還未曾練成的呀!」

  繆長風此時也好似甚為吃驚的神氣,半晌才答郝侃的話:「太清氣功哪有這樣就練成的,我不過初窺藩籬,還差得遠呢!」

  郝侃說道:「咦,你老是瞧這匹馬幹嘛?已死不能復生,可惜它也沒有用。」

  繆長風道:「你瞧,它好像是給毒斃的。」原來那匹馬倒斃之後,四蹄朝天,腹部現出一片烏黑的顏色。

  郝侃說道:「難道咱們昨晚投宿的乃是黑店?」

  繆長風道:「若是黑店,他應該毒人,何必毒馬?」

  郝侃說道:「或者這匹馬得的是什麼怪病?」

  繆長風道:「我不懂給畜生看病,但是不是中毒,我還多少懂得一些。師兄,你剛才說的也有點道理。或者咱們昨晚投宿的,當真是間黑店,只因他們昨晚人手不夠,恐怕萬一暗算不成,反而給咱們打他個落花流水,故而用慢性的毒藥害我的坐騎,那他們就可以從容不迫的追上咱們了。」

  郝侃笑道:「管它是不是黑店,有咱們兩人聯手,害怕什麼?」

  繆長風忽地眉頭一皺,說道:「還是有個可疑之點,為什麼他們不毒害你的坐騎?」

  郝侃心頭一凜,卻哈哈笑道:「這都是咱們的猜疑罷了,與其胡思亂想,不如事到臨頭再應付吧。時候不早,還是快點趕路吧。」

  繆長風喃喃自語:「真是怪事,真是怪事!」

  郝侃一面走一面說道:「意外之事,在所多有,也用不著大驚小怪!」話猶未了,他好像發現了一宗什麼可怖的物事居然尖叫起來。

  繆長風詫道:「師兄,你怎麼也大驚小怪起來了?」

  郝侃道:「你瞧那裡!」繆長風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茅草叢中,品字形的疊著三個骷髏頭。

  繆長風道:「這大概是黑道人物的約會標記。」心裡想道:「師兄從未涉足江湖,難怪他不懂得。不過卻也用不著這樣大驚小怪呀。」

  郝侃說道:「用骷髏頭作標記,想必是邪派的了。」

  繆長風道:「不錯,我看也是這樣。但咱們也犯不著多管閒事。走吧。」

  郝侃忽道:「師弟,你見多識廣,過去瞧瞧,看他們是什麼門道:「

  繆長風笑道:「啊兄,你對這些邪門的玩意,倒是很有興趣呀。」

  郝侃說道:「過去瞧瞧有什麼打緊?若能辨認出是什麼邪派人物的標記,咱們不管閒事,心中亦自有數呀。」

  繆長風聽他說得有理,便道:「好呀,那麼咱們一同過去瞧瞧。」哪知走進茅草叢中,忽地一步踏空,原來在那骷髏頭的前面乃是一個陷阱。郝侃在他背後使力一推,喝道:「下去吧!」

  變生不測,曉是繆長風本領高強,也是難逃暗算。這霎那間,他還未弄清楚是誰向他暗算,一個倒栽蔥就跌下去。

  百忙中繆長風忙提一口真氣,頭未著地,雙掌就向地上拍下。郝侃剛想搬一塊大石頭擲下去,只聽得「蓬」的一聲,塵土飛揚,繆長風已是像個皮球似的反彈起來。

  這一下,按續而來的變化,雙方都是意想不到。

  繆長風雖然對師兄開始有了懷疑,但卻還是做夢也想不到會用這種卑鄙的手段暗算自己。

  郝侃是恐怕繆長風本領高強,失足跌下陷阱,也能就跳起來,故而用盡氣力,推他下去。若然換了個本領稍差的人,他這一推,就足以震傷對方的心臟,郝佩以為繆長風縱使不致重傷,也定然要摔得暈了過去的,哪知他還是立即就跳起來了。

  雙方一呆之後,繆長風喝道:「你是奉誰之命暗算我的?」

  郝侃哈哈笑道,「師弟,你別大驚小怪,我這是試試你的閉目換掌功夫。師姐當年偏心教你,我只道你可以躲得開的。」他飾辭狡辯,笑得甚為勉強,莫說繆長風這樣的大行家,即使初出道的雛兒,也知道他說的是假話了。

  繆長風道:「懸誰指使你,快說真話。念在師門舊誼,我還可以饒你。」

  郝侃說道:「我和你開開玩笑,你怎麼認真起來了?」

  繆長風怒道:「有這樣開玩笑的嗎?你背後傷人,若不是我還有幾分能耐,早已斃在你的掌下了。」

  郝侃笑道:「我就是因為知道你有這個能耐,所以才敢和你開這玩笑的。若非如此,怎能試出你的真本領來?」

  繆長風見他言辭閃爍,目光不定,心頭一凜,想道:「莫非他是在等待同黨,故意拖延時候?我不殺他,他要殺我,還能與他講甚什麼情誼?」當下一步步的逼近郝侃,厲聲喝道:「你背後的主子是北宮望還是薩福鼎?你先到中牟,後到揚州,是不是要搜查師姐的遺孤,外加一個劉抗。」

  郝侃又驚又急,心裡想道:「約好了的那兩個人,怎的還沒有來?」繆長風喝道:「到這時分,你還不說真話,想要狡賴,可休怪我手下無情了。」

  郝侃面上一陣紅一陣青,顯然是給繆長風說中了。他情知無法狡賴,只好說道:「師弟,你不肯原諒我,那也沒有辦法。這二十年來,我對本門武功,也有一點心得,就向你討教討教吧。」

  繆長風道:「好,我讓你三招!」

  郝侃冷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陡然飛身躍起,一招「鵬搏九霄」,就向他的天靈蓋猛擊下來。

  繆長風霍的一個「鳳點頭」,身上穿的衣裳,就像漲了風帆一樣,蓬的一聲,郝侃擊著他的背心,只覺一股反彈的力道又勁又急,郝侃知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連忙再出左掌,這一掌卻不是打向繆長風,而是按著自己的右掌,自身的兩股力道對消,這才能夠平平穩穩的落在地上,不至跌倒。原來「沾衣十八跌」這門武功,乃是借用敵人之力來反擊敵人的。

  繆長風道:「好,算你一招。」

  郝侃老羞成怒,更不打話,駢指如戟,來點繆長風脅下的「愈氣穴」。點穴的指力是對方不可能用來反擊的。

  繆長風吞胸吸腹,身形不動,卻已挪後半寸。點穴的功夫講究的是不差毫髮,差了這點半寸,郝侃的指頭雖然觸及了繆長風的身體,卻只是把他的衣裳戳破了一個洞。

  郝侃猛地一聲大喝,掌劈繆長風胸口。繆長風心念一動:「他明知我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怎的還敢如此打法?」

  心念未已,只見郝侃掌心一翻,露出一枚黑黝黝的小針,以迅捷無倫的手法,向繆長風的胸口便刺下去。

  幸虧繆長風心裡起疑,有所防備。他快,繆長風也快,倏地一個轉身,那枚毒針插在他的衣袖之上。繆長風默運玄功,振臂一揮,毒針反射回去。插在衣袖上的小針,他竟然能夠運勁彈開,這一下大出郝侃意料之外。連忙仆到地上,和衣打了個滾。「嗤」的一聲,那枚毒針幾乎是擦著他的頭頂飛過。

  繆長風喝道:「咱們的師父從來不許弟子使用喂毒的暗器,你竟然無恥到這般地步!」

  郝侃爬了起來,說道:「你說過讓我三招,可沒說不准我使用暗器。」

  繆長風道:「好,三招已經讓過,從今之後,我再也沒有你這個師兄!」郝侃這才知道,原來師弟讓他三招,乃是按照武林前輩的規矩辦事,小一輩的要為先師清理門戶,讓這三招,即是表示師門情義已絕。

  郝侃面如土色,心道:「那兩個人怎麼還不來呢?」說時遲,那時快,繆長風右掌劃了一道圓弧,已是攔著了他的去路。

  這一招稱為「長河落日」,擒拿手法之中藏著分筋錯骨的功夫,郝侃識得厲害,雙掌交叉一錯,解了繆長風這招,踉踉蹌蹌的退了三步。

  繆長風第一招就逼得他連連後退,不過卻也未能將他抓住,心想:「他說他這二十年來勤修本門武學倒也不假。」

  原來郝侃自知功力遠遠不如師弟,故而一交上手,全用陰柔的掌法,縮小圈子只守不攻,但望拖得一時就是一時。他苦練的這套陰柔掌法,對於卸解敵人的力道,倒也頗有獨到之妙,繆長風一來還有多少念著師門舊誼,二來也是想活捉他,追問口供,是以好些足以制他死命的狠辣武功棄而不用。鬥了三十多招之後,郝侃固然是大汗淋漓,面如土色,繆長風也有點氣喘喘。原來在跌下陷阱之時,給郝侃在他背後重重擊那一掌,雖然仗蒿太清氣功護身,沒有受到內傷,但真氣總是不免有所耗損,影響了他本來應有的功力。

  郝侃正在支持不住,暗暗叫苦,忽見繆長風跳開一步,橫掌當胸,停下腳步,不來追擊,郝侃吁了口氣,說道:「對啦,咱們到底是師兄弟!」繆長風冷冷說道:「你邀的人到來沒有?」郝侃隨著他的目光注視之處望去,這才發現他期待的那兩個人已經來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牟宗濤,另一個卻是繆長風不認識的陌生漢子。

  牟宗濤輕搖折扇,哈哈笑道:「繆先生,我們偶然路過,想不到碰上你們師兄弟在這裡印證武功,當真是令我們大飽眼福了。嘿嘿,你該不會討厭我這個不速之客吧?」那陌生漢子接著說道:「是呀,別為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擾亂了你們的清興,請繼續你們的同門練武吧。」

  繆長風料得不錯,這兩個人正是郝侃預先約好,約好了在這裡布下陷阱,想要活擒繆長風的。那三個骷髏頭就是他們約會的標記,按原定的計劃,他們是應該在那個地方埋伏,待繆長風一跌落陷阱,他們就馬上出來的。

  郝侃也是老奸巨滑之輩,見他們沒有按照原定計劃干的,如今又想「坐山觀虎鬥」於後,哪能還不明白他們的用意?心裡想道:「你們倒是打得如意算盤,想我和繆長風鬥得累了,你們拿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當下便即退到他們身邊,說道:「同門練武沒什麼意思,我這幾手三腳貓功夫恐也難入你們的法眼,我這位師弟的武功比我高明得多,你們今日首次相逢,想必也有興致以武會友吧。」

  繆長風趁他們說話的時候,默運玄功,運氣三轉,長了一點精神,冷笑說道:「你們別說風涼話了,爽爽快快,一齊上來吧。」

  牟宗濤說道:「繆先生,你誤會了」。說句實話,以武會友的意思我們倒是有的,卻怎能聯手來欺負你呢?繆先生,你是名播江湖的遊俠,我和這位沙兄也不是無名之輩,你這樣說未免也小看人了吧?」

  繆長風冷笑道:「繆某只有一條性命,你們併肩子上來也好,車輪戰也好,我總是一起奉陪,什麼以武會友的話,趁早閉嘴,我沒有你們這號朋友。」

  牟宗濤哈哈一笑,說道:「繆先生誤會己深,恐怕也是言語所難解釋的了。沒辦法,我們唯有順從尊意吧。郝兄,你剛才說錯了,我與令師弟以前是見過的,這位沙兄才是和他初次相識。沙兄,你的少林武學乃是武學正宗,和繆先生正是旗鼓相當,我該讓你和繆先生先會一會。」

  繆長風聽說這人是少林派的,心中一動,冷冷說道:「你姓甚名誰?是少林寺哪位法師門下?」

  郝侃代他答道:「這位沙兄雙名彌遠,乃是少林寺痛禪上人門下的還俗弟子。」

  繆長風大怒,喝道:「好呀,原來你就是和北宮望一同殺害了我的師姐的那個少林寺叛徒!」

  沙彌遠哼了一聲,說道:「不錯,你已經知道,我也無需隱瞞。你是不是要為你的師姐報仇,來吧!」心想:「他和郝侃已經鬥了一場,料想我是決不會輸給他了。」心念未已,陡然間只見白刃耀眼,繆長風已是唰的一劍向他刺來。

  沙彌遠是少林寺的還俗弟子,所用的兵器仍是從前慣用的一根鐐鐵禪杖。禪杖一立,鐺的一聲,把繆長風的長劍盪開。

  繆長風心道:「這廝內力倒是不弱,不愧是少林第一高手痛禪上人的高足,可惜走了歪路。」心念一動,不待沙彌遠把禪杖掄圓,青鋼劍已是迅若飄風,欺身直進!左一招「穆王神駿」,右一招「王丹青禽」,一劍刺他下盤,再一抖劍鋒直上,刺他面部。這兩招一上一下,運用起來極為艱難,正是繆長風這門劍法的殺手絕招。他用的只是一把長劍,但因使得快極,旁人看來,就像兩條銀龍,天矯飛舞,一下一上的把沙彌遠的身子全部籠罩在劍光之內。

  郝侃悚目驚心,不由暗暗吸了一口涼氣,想道:「他剛才若是動用兵刃,只怕我早已喪命在他的劍下了。」

  沙彌遠身手亦是好生了得,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腰向後彎,禪杖卻向前推出。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過了刺向上盤的一劍,只聽得鐺的一聲,火星飛濺,把刺向下盤的一劍也格開了。

  不過,他也還是只有招架之功而已,繆長風一上來就搶了先手,把平生所學的精妙劍法施展開來,招裡套招,式中套式,似虛似實,變化無方。不但有本門劍招,還有他自創的新法。饒是郝侃是他師兄,許多招式亦是從未見過。

  繆長風一口氣攻了六六三十六劍,沙彌遠給他攻得幾乎透不過氣來,這才知道繆長風的厲害,心裡暗睛叫苦。可是正當他最最吃緊的時候,不知怎的,繆長風忽地劍勢一緩,沙彌遠立即抓緊這個機會,力貫杖尖,一招「相如捧壁」,把繆長風的長劍封出外門。

  原來繆長風受的內傷雖然不重,畢竟也是內傷。他的太清氣功,全仗著一股丹田之氣,一口氣攻了六六三十六劍之後,兔不了要換一口氣才能支持,這就給了沙彌遠一個大好的反攻機會了。

  沙彌遠百忙中喘過口氣,讚道:「好劍法!」禪杖一揮,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饒是繆長風如此本領,在他急速反擊之下,也不能不給他逼退幾步,沙彌遠縱聲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現在也該輪到你見識見識我的伏魔杖法啦!」

  「伏魔杖法」乃是少林寺鎮山之室,果然是不同凡響,威猛無倫。沙彌遠剛才迫處下風,未能施展。如今他有機會盡數施展出來,圈子漸漸擴大,繆長風已是近不了他的身子。大圈子的搏鬥,杖長劍短,當然是沙彌遠佔了便宜了。

  郝侃看得眉飛色舞,大聲給沙彌遠喝彩。牟宗濤微笑說道:「沙彌遠這六十四路伏魔杖法展開,只怕我是沒有機會向令師弟討教了。」言下之意,當然是說繆長風必定敗給沙彌遠無疑。

  劇鬥中繆長風忽覺喉嚨發甜,鮮血冒上,幾乎忍不往就要吐了出來。繆長風狠狠的一咬牙根,吞了下去,嘴角已是沁出血絲。

  沙彌遠心頭大喜,碗口大的禪杖呼呼呼的猛掃過去,打得越來越急了,牟宗濤輕搖折扇,對郝侃道:「看來沙彌遠是用不著使完全套伏魔杖法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鐺」的一聲,繆長風的長劍脫手飛出。牟宗濤笑道:「沙兄好杖法,果然勝得比我預料的還要快些。啊呀,不好!」他本來是得意洋洋,帶笑說的,突然間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原來繆長風的長劍雖然脫手,但卻是向著沙彌遠疾飛過去的。沙彌遠橫杖急擋之時,但見劍花如浪,千點萬點直灑下來。郝侃失聲叫道:「飛瀑流泉!」

  原來這招「飛瀑流泉」乃是他們師傅的獨門劍法絕招,刺出之時,力貫劍尖,令得劍身顫抖,練至爐火純青境界,雖是一招,刺到敵人跟前,可以化成數十個劍點。但他的師父使這一招,也還是要用手拿著劍的,不像繆長風現在這樣,把劍而出,依然可使這招。郝侃大駭之餘,心裡想道:「師父再生,這一招劍法只怕也是遠遠比不上他!」

  沙彌遠幾曾見過這等奇妙劍法?饒是他把禪杖舞得風雨不透,手腕已是著了一個「劍點」,只聽得又是「鐺」的一聲,這一回如是沙彌遠的禪杖脫手墜地了。

  那柄長劍也給禪杖碰得飛了回來,繆長風一躍而前,把劍接下,冷冷說道:「你還要不要再比下去?」

  沙彌遠面色鐵青,拾起禪杖,就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地說道:「繆大俠劍法高明,佩服佩服,在下認輸了。」他的手腕給劍尖刺了一下,傷得很輕,不過以他的一流高手的身份,手中的兵器都給敵人打落,再打下去那還有什麼面子?何況他輸得已是氣餒神沮,再打下去,自問也不是繆長風的敵手。

  其實繆長風使這一招亦已是使盡全力,元氣頗傷,倘若這一招傷不了沙彌遠,後果不堪設想,他咬一咬牙,又把湧上喉頭的一口鮮血吞了下去。

  牟宗濤手搖折扇,走上前來,笑道:「繆先生,咱們說過以武會友的,在下也想向繆先生討教幾招,就不知繆先生是否還有精神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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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46: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回 黑衣老者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余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擬。

                         一一辛棄疾

  繆長風吸一口氣,定一定神,冷笑說道:「牟宗濤,你不必假惺惺了,你們不過想用車輪戰的戰法殺我繆長風而已,現在不正合你心願嗎,繆某大不了捨命陪你,你不怕天下英雄笑話,爽快上來!」

  牟宗濤給他揭破,老羞成怒,冷冷說道:「我本來沒有殺你之心,你這麼說,我倒是非要殺你不可了。嘿哩,在這個地方,我殺了你,又有誰人知道?怕什麼天下英雄笑話?」

  繆長風哼了一聲,說道:「你要殺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來吧!」心中自是打定主意,一交手就使兩敗俱傷的絕招。縱然因為力攻不敵,死在牟宗濤之手,也非弄得他重傷不可。

  牟宗濤倒是有點躊躇,暗自思忖:「他有何所恃,敢說這樣大話。哼,多半只是嚇嚇我吧,我不信他還能夠傷得了我?」

  幸虧他有這片刻的躊躇,否則立即交手的話,定然是如繆長風的所料,一死一傷了。

  就在他輕搖折扇,正要上前的時候,忽聽得有奔跑的腳步聲。牟宗濤喝道:「是誰。」

  只見山坳轉請處一個人飛跑出來,牟宗濤一看之下,不覺呆了。

  繆長風定睛一看,看清楚了,也是不覺大吃一驚。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和牟宗濤同夥的,他的師叔宗神龍。

  本來宗神龍來到,牟宗濤應該歡喜才是。但宗神龍可不是尋常的樣子,他的臉上血痕斑斑,神氣也好像逃命的神氣。

  繆長風反正是準備拼了一命的,是以雖然驟吃一驚,卻不慌亂,當下橫劍擋胸,冷笑說道:「你們師叔侄並肩齊上也行!」

  牟宗濤呆了一呆,叫道:「師叔,你怎麼啦?」

  宗神龍似乎已是給人追得失魂落魄,對牟宗濤的說的竟似聽而不聞。一股勁兒地飛跑,他從繆長風的身邊跑過,腳步也沒有停下。

  就在此時,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我還打得未曾盡興,是誰想要車輪戰,我來奉陪!」

  這人的聲音正是牟宗濤在泰山和金逐流比劍那一天,濃霧之中,所曾聽過的那個人的聲音。

  這個人正是牟宗濤平生最忌憚的一個人。

  沙彌遠叫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來的是什麼人?你,你們一一」原來牟宗濤也跟著宗神龍跑了。

  就在此際,只聽得又有清脆的少女聲音隨風飄來:「老前輩請等一等。晚輩屢受大恩,請容拜見。」

  繆長風心頭大喜,想道:「原來林無雙也來了,怪不得牟宗濤給她嚇跑。」

  他只知道泰山之會牟宗濤與林無雙爭奪掌門,十招之內就敗在林無雙手裡。卻不知道牟宗濤最忌憚的遠不是林無雙而是那個從未在江湖上露過面的異人。

  不過牟宗濤聽見了林無雙說話的聲音,他的確是更加恐懼,跑得更快了。因為他要篡奪掌門一事,現在還未到時機,他和邪派高手暗算繆長風之事,縱然始終瞞不過林無雙,也不能讓她當場拿到把柄。

  郝侃看見牟宗濤跟著宗神龍飛跑,不由得大吃一驚,悄聲說道:「來的恐怕是強敵,沙兄,咱們也快走吧!」沙彌遠哼了一聲,不言不語。

  話猶未了,只見山坳轉角處一個人已經現出身形,是個枯瘦的黑衣老者。

  沙彌遠身挾少林寺的真傳絕技,縱橫江湖,罕遇敵手,不料今晚敗在繆長風手裡,正自覺得顏面無光,看見來的乃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老頭,心裡想道:「繆長風傷得甚重,再打我準能贏他。牟宗濤大概是為了還要冒充俠義道,所以才要避開這姓林的丫頭的。他怕是他的事,我何用怕她?至於這小老頭兒,我一杖就可以把他打翻,更是何須恐懼?」當下冷笑說道:「你要跑你就跑吧。」

  黑衣老者哈哈笑道:「兩個跑了,還有兩個未跑。哈哈,俺老頭最喜歡車輪戰,你們哪個先來。」

  沙彌遠倒提禪杖,大聲喝道:「哪裡鑽出來的老匹夫,膽敢到這裡攪局,吃我一杖!」

  黑衣老者淡淡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少林寺裡逃出來的野和尚。你不做和尚了,還要這禪杖做什麼,給了我吧!」

  繆長風的眼力自是比沙彌遠高得多,一看這老者的身法,就知他的武功非同小可。但見他雙手空空,心裡卻有點驚疑不定:「沙彌遠的伏魔杖法委實不可小覷,這青衣老者難道覺著一雙肉掌就能奪他兵器。」

  心念未已,只見那黑衣老者抖出一條長繩,說道:「我不便管你,只能縛你送去少林寺。撒杖!」

  沙彌遠一聲大吼,一招「烏龍攏海」就打過去。黑衣老者長繩一抖,纏著了他的禪杖,「撒杖」二字剛剛出口,果然沙彌遠那根碗口粗大的禪杖就給他奪過去了。

  沙彌遠但覺虎口一麻,身向前傾,那根禪杖莫名其妙的就給對方奪出了手,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轉身就走。原來武學中的最高境界乃是借敵人之力以為己用,黑衣老者繩圈奪杖的手法正是深得武中要旨。伏魔杖法威力無倫,沙彌遠那一杖猛掃過來,力道是向著正前方打出的,黑衣老者繩索套著他的杖頭,用了「卸」「撥」兩字訣,只須輕輕一拉,他的禪杖就不能不脫手飛出了。繆長風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見了他這一招奪杖手法,也是不能不暗暗佩服,想道:「武學之道,當真是天處有天,人外有人。借力打力的道理我也懂得,但要運用得像這位老前輩的如此神妙,只怕還得再下十年功夫。」

  心念未已,只見那黑衣老者振臂一揮,長繩抖得筆直,禪杖激射而出。沙彌遠正在飛奔,聽得背後風聲,霍地一個「鳳點頭」,禪杖從他頭頂飛過,卡嚓一聲,插進了對面山壁,露出半截杖尾,顫動不休。

  黑衣老者哈哈笑道:「醜媳婦總得見家翁,和尚你雖然是做不成了,少林寺總還得回去一趟吧!」飛身掠上,長繩一揮,又向沙彌遠當頭套下。

  沙彌遠情知躲避不開,喝道:「我已經認輸了,你莫欺人太甚!」一抓抓著繩索,這次是兩股力道向著相反的方向角鬥,力強者勝,力弱者敗,繩索給拉得像繃緊了的弓弦,沙彌遠漲紅了臉,身不由己的向前移了一步。黑衣老者搖頭歎道:「少林寺的內功你也可算得了衣缽真傳了,偏不學好,可惜,可惜!」沙彌遠突然把手一鬆,骨碌碌的就滾下山去。黑衣老者朗聲說道:「我本要把你縛送少林寺的,但我曾立下規矩,對付少輩,只能出手一次,今日算是便宜了你,你好自為之吧。若還不知悔改,自有少林寺的老和尚管你。」

  沙彌遠和黑衣老者交手的時候,郝侃早已跨上坐騎,跑下山去了。黑衣老者回過頭來,笑道:「糟糕,又給一個跑了,我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啦。你可是繆大俠繆長風嗎?」

  繆長風上前見過了禮,說道:「大俠二字,愧不敢當。多謝老前輩相助之德,請教高姓大名。」

  黑衣老者笑道:「我沒功夫和你文縐縐的說話,林無雙你是認識的是不是?」繆長風道:「老前輩有何吩咐?」黑衣老者道:「待會兒你告訴她,現在我還不想見她,叫她趕快回泰山吧,至於你我,他日若有機緣重會,咱們再敘。」名字也沒有說,轉眼間已是走得無影無蹤。繆長風知道世外高人,往往有些古怪的脾氣,是以雖覺遺憾,卻也不以為奇。

  繆長風想道:「待得林無雙來到,想必她會知道這位老前輩的來歷。」忽聽得鳥嗚之聲,抬頭一看,只見一隻碧綠的翠鳥從他頭頂飛過。遠處一聲長嘯,聽得出是那老者的嘯聲,翠鳥展翅高飛,好像是聽主人的召喚似的,朝著聲音的方向飛去,轉瞬不見。繆長風心道:「這種翠鳥倒是少見,敢情就是那位老前輩養的。」

  過了一會兒,果然看見林無雙來到,林無雙見了他又驚又喜,但卻來不及和他敘話就問他道:「繆大俠,原來你在這裡,你可看見一隻翠鳥麼?」

  繆長風笑道:「林姑娘,你跑上祖徠山,是為了捕捉一隻翠鳥麼?」

  林無雙說道:「這只翠烏是一位世外高人養的,這位高人於我有恩,我想見他一面。」

  繆長風道:「那你就用不著去追趕他了。」

  林無雙道:「啊!你見著他了?」

  繆長風點了點頭,說道:「他叫我告訴你,他說現在還不是和你見面的時候,叫你回泰山去。」

  林無雙歎道:「這次這只翠鳥給我帶路,我只道這位老前輩是許我見他的了。如卻來他是指引我到這裡來和你會面。」

  繆長風詫道:「翠鳥給你帶路?」

  林無雙道:「這只翠鳥通靈得很,去年我在泰山的時候,它就曾經指引我找到本門的武功秘笈」當下把這件事情告訴繆長風,聽得繆長風稱奇不已。

  繆長風道:「這位老前輩的姓名來歷你知道了麼?」

  林無雙道:「後來他還曾經幫過我兩次大忙,但始終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不過,據我猜想,這位世外高人,多半是我本門的前輩。」

  繆長風道:「那麼這次又是怎麼一回事。」

  林無雙道:「你剛才也見著了宗神龍麼。」

  繆長風說道:「見著了,他滿面血污,看情形似是給那位老前輩逼得他忙於逃命的。」

  林無雙道:「這次的事情,正是宗神龍要暗算我,那位老前輩又救了我一次的。」

  原來林無雙和群雄在揚州分手之後,便與石衛夫妻一同回轉泰山,由於繆長風要沿著高郵湖去找劉抗,他們走的不是同一條路。

  一路倒是無事,但踏上泰山的時候,卻遭遇一樁意外的事情了。

  正當他們走上泰山著名的天險「十八盤」之時,突然遭人伏擊!

  「十八盤」是十八個盤旋曲折的山坳彎路,有俗語形容「十八盤」的道路道:「前人回頭望,只見後人頭;後人抬頭望!只見前人腳。」可知它的險峻。

  林無雙剛剛走到第三進的山坳彎路上,扶桑派的弟子得知訊息,有兩個人下山來迎接他們,正當他們要在山坳會合之際,上面「第四盤」的山道上忽有兩塊磨盤大的石頭滾下來。其中一個弟子閃避稍慢,給大石壓得重傷。石塊繼續滾下來,有一塊大石且把道路的狹窄出口堵死了。」

  林無雙講述那天的情形,聽得繆長風驚心動魄,說道:「這樣的陣勢,暗算你們的人,恐怕不只是宗神龍一個人吧。」

  林無雙道:「不錯,另外還有三個邪派高手和他一起,這是我們後來才知道的。」

  林無雙繼續說道:「當時的情形真是險惡之極,出路狹窄,對方居高臨下,把大石推下來,我們實在沒有騰挪閃展的餘地。轉眼之間,石師嫂也給石頭硼著,摔了一跤,我正要不顧一切,衝上去和敵人拚命,忽地石塊突然停止了滾下來,只聽得上面有個蒼勁的聲音喝道:『宗神龍,你們在別處胡作非為,我不管你。你們在泰山之上殘害扶桑派的門人,我可是容不得你們了!』隨即聽得辟辟啪啪好似是有人給打了兩記清脆玲瓏的耳光,大概是那位老前輩在打宗神龍了。」

  繆長風聽得大呼「痛快。」笑道:「不錯,這兩記耳光打得宗神龍還當真難受呢,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滿面都是血痕。」

  林無雙接著說道:「兩記辟辟啪啪的打耳光的聲音響過後,跟著又聽得殺豬般的嚎叫之聲。待我跑到上面之時,只見三個邪派高手躺在地上,宗神龍則已跑了。我在高處瞭望,隱隱還可以看得見那位老前輩追趕他們。」

  繆長風道:「那三個邪派人物是什麼人?」

  林無雙道:「我只認得其中一個是崆峒派的勞全佑。」

  繆長風歎道:「你從第三個山坳跑上第四個山坳,所用的時間想也不會太久,宗神龍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他兩人不知,勞全佑的武功亦是非同小可,這位老前輩居然能夠在這樣短促的時間,打了宗神龍的耳光,又制伏了三個邪派高手,武功真是深不可測!據我猜想,這位老前輩若然要取宗神龍性命,那是易於反掌,他是故意不追上地,讓他受一次大教訓的!」

  林無雙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正是根據這一點推想,這位世外高人可能是本門的前輩。他這樣做乃是懲戒本門叛徒,但也正因是念在同門情份,故而不取宗神龍的性命。」

  繆長風笑道:「宗神龍給嚇得魂飛魄散,這樣的懲戒也足夠他受了。」

  林無雙歎道:「但願他能夠悔過回頭。」接著再說那天的事情:「我在高處瞭望,隱隱還可以看得見那位老前輩在追趕宗神龍,轉眼之間,他們已經去得遠了。

  「我曾受過這位前輩幾次恩惠,當然很想見他一面,但自忖難以追得上他,所以初時還是打算回山之後再說的。

  「正在我惋惜又一次和這位前輩失之交臂的時候,忽地那只翠鳥出現在我的面前,緩緩低飛,好似有意帶路。

  幸好石師嫂傷得不重,我就把那個受了重傷的本門弟子交託他們夫婦照料,並叫他們押解那三個邪派妖人回去。就這麼樣一直追到這裡來了,哪知還是見不著他。」

  繆長風說道:「聽這位前輩的口氣,他將來一定會跟你見面的。宗神龍,牟宗濤、石朝璣等人不是策劃了在玉皇誕那天要和你搗亂的麼,這位老前輩說不定就會在那一天出現。」

  林無雙道:「但願如此,對啦,我還沒有問你,我上山的時候,好似聽見有廝殺之聲,你是和什麼人在這裡交手?」

  繆長風道:「正是你的表哥牟宗濤。不過我還未曾與他交手,和我交手的是他的同黨,少林寺的叛徒沙彌遠。正當我要和他交手的時候,那位老前輩就來了。」

  林無雙柳眉微蹙,說道:「又是他!想必是他也給那位老前輩嚇跑了吧?」

  繆長風笑道:「一點不錯,他是望風而逃,看來他的驚慌比宗神龍更甚。也許他們受了今日的驚恐,玉皇誕那天的搗亂計劃恐怕要擱後了。」

  林無雙說道:「這次的事情,那位老前輩想必也是有意要他們知道,他是一直在暗中幫忙我的。不過有備無患,我當然還是要作好準備,等待他們前來搗亂的。」接著說著,「繆大俠,那天和你在揚州匆匆分手,我也很想再見到你的。我有一件心事,想請你幫一幫忙。那位老前輩使我見著了你,倒好似知道我的心事呢。」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林姑娘,你有什麼事情要我效勞,我一定替你辦到。」

  林無雙道:「你不是要去見紫蘿姐姐的嗎?」

  繆長風道:「不錯,你有什麼話要我和她說嗎?」

  林無雙道:「她是你和孟大哥的好朋友,我也是十分佩服她的。上一次我到了三河縣,可惜未能跟她會面。有一點小小的禮物,我想請你代送給她。」

  說話之際,拿出一個檀木匣子,接著說下去道:「這是尉遲嬸嬸送給我的一枝老山參,紫蘿姐姐產後身子虛弱,正是最合她用。」原來這是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托人帶來給她,作為祝賀她榮任掌門補送給她的禮物。當她在揚州和繆長風分別之時,這份禮物還沒有到她手上。

  繆長風接過禮物,說道:「多謝你對她這樣關心。」

  林無雙說道:「我和她雖然沒有正式見過面、談過話,心裡可覺得和她十分親近。你們關心她,我也是一樣關心她的。」

  繆長風這才發覺自己說的那句話不大妥當,不禁有點尷尬,說道:「紫蘿也是很想結識你的,你對她的深情厚意,我會替你向她表達。還有什一麼話嗎?」

  林無雙道:「請你告訴她,孟大哥很掛念她,她身子好了,希望她能夠到小金川一行。」

  繆長風道:「這是元超叫你和我說的麼?」

  林無雙微笑道:「他沒有說,但我知道他的心意的。相信我不會說錯了他心裡想說的話。」

  繆長風大為感動,想道:「若是換了一個尋常的女子,她不妒忌雲紫蘿已經難了,哪還能夠這樣胸襟開闊?」

  林無雙道:「繆大俠,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我也想請你順便打聽打聽。」

  繆長風笑道:「我和元超是兄弟之交,我不和你客氣,你也跟元超叫我做繆大哥吧。別這麼『大俠、大俠』的稱呼我了,我可當不起呢,請說吧。」

  林無雙笑道:「好,那我不客氣叫你一聲繆大哥了,武林中有一位邵叔度老前輩,聽說和你交情不錯?」

  繆長風道:「他是介乎我師友之間的一位忘年之交。」

  林無雙道:「這位邵老前輩有個兒子名叫邵鶴年,聽說失蹤已有一年,邵老前輩只此一子,很是著急。」

  繆長風道:「不錯,這件事情我也知道的。你可是獲得了邵鶴年的什麼消息嗎?」

  林無雙道:「是這樣的:邵老前輩托各方朋友替他打聽兒子的消息,敝派也曾得到金逐流大哥代他通知。這次我回到泰山,本門弟子告訴我一個消息,可能就是和邵鶴年有關。」

  繆長風喜道:「那是什麼消息?」

  林無雙道:「繆大哥,你這次北上,是否可以取道禹城,渡過黃河?」禹城乃是黃河南岸的一個小縣城相傳大禹曾在那裡治水而得名。」

  繆長風道:「我想走的正是這一條路。」

  林無雙說道:「黃河有個五龍幫,總舵設在禹城,幫主名叫尤大全。繆大哥可知此人?」

  繆長風道:「彼此聞名,尚未見過。怎麼,他知道邵鶴年的下落嗎?」

  林無雙道:「恐怕邵鶴年就是在他的五龍幫。」

  繆長風詫道:「邵叔度是我的好朋友,居我所知,他是素來不和江湖上這些不大正派的江湖人物來往的。邵鶴年是他兒子,更是個初出道的雛兒,他不知父親的交情,又怎會和五龍幫結交?」

  林無雙道:「這件事如今尚是真相未明,不如我原原本本的從頭和你說吧。

  「石師兄有個弟子是禹城人,上個月他回家探親,有幾天空閒,就約了一個老朋友在縣城著名的酒家『儀醪樓』相會。儀醪樓的美酒天下知名,繆大哥,你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繆長風笑道:「我何止知道,還曾經在那裡喝過兩次酒呢。十年前,儀醪樓曾經出過一件轟動江湖的大事情,這件事的主角之一就是你的金大哥,想必你是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了?」

  林無雙道:「啊,你說金逐流大哥和厲南星大哥在儀醪樓上聯手鬥六合幫幫主史白都那件事。」(按:此事詳見拙著「俠骨丹心」)

  繆長風道:「正是。我第一次在儀醪樓喝酒就是在這件事情過後的第三天的,當時我和金大俠尚未結識,聽人說起這件事情,對他甚是仰慕,因此明知到儀醪樓去已是見不著他,也要特地到那裡喝一次酒了。第二次則是去年的事情,也是像今次一樣,我北上京華,為了要喝儀醪樓的美酒,特地取道禹城的。」說至此處,忽地發覺自己已是喧賓奪主,不覺笑道:「我的閒話說得太多了,還是言歸正傳,說你的吧。」

  林無雙知道:「本門弟子告訴我的這個消息,正是儀醪樓十年前的往事又重演了呢。不過,當然人物都已換了。」

  繆長風險了一驚,說道:「邵鶴年演的就是當年金大俠那個角色麼?那麼誰是『史白都』?難道就是五龍幫的尤幫主?」心裡想道:「邵鶴年當然不能和當年的金逐流相比,但尤大全不論在武功方面和邪惡方面,卻也不能和當年的史白都相提並論。」

  林無雙道:「真相尚未清楚,只知道那天有人在儀醪樓上和五龍幫的人打架,是不是邵鶴年也還未敢斷定。」

  繆長風道:「是貴派的弟子親眼看見的嗎?」

  林無雙道:「不是。他是聽得朋友說的。那天他到儀醪樓赴約,隔著一條街,隱隱就聽見儀醪樓上喧鬧之聲,有喝罵的聲音,有摔破碗碟的辟辟啪啪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有人在樓上打架了。

  「正當他猶豫不前之際,果然就看見他的朋友匆匆跑來,告訴他道,有一個少年正在儀醪樓和尤大全打架。他這朋友膽小怕事,是以連忙跑出來截他,將他拉到別的地方去。」

  繆長風道:「然則你們怎的會猜疑是邵鶴年?」

  林無雙道:「那位朋友膽小怕事,不過卻也是個武學行家,那少年一出手,他就看出是虎爪擒拿手的功夫。」

  繆長風點了點頭,說道:「不錯,虎爪擒拿手是邵家的絕技,那天和尤大全打架的又是個少年人,這就難怪你們有此猜疑了。不過據我所知,這門功夫雖是邵家絕技,卻非邵家獨有,朱仙鎮朱聖庵這家和滄州番子門馬家也會使虎爪掏拿手的。當然他們不如邵家之精,這門功夫的第一高手,武林中還是要推邵鶴年的父親邵叔度的。」

  林無雙道:「所以我們不敢斷定是邵鶴年無疑,只能說是他的可能性最大。要請你在經過禹城之時,順便去調查真相。」

  繆長風道:「打架的結果如何?貴派的那個弟子雖沒眼見,想必也有所聞?」

  林無雙道:「事後他們打聽,據說那個少年已給五龍幫的人捉去了。」

  繆長風眉頭一皺,說道:「給捉去了?尤大全我不相識,但他的為人我卻是略有所知的,他當然不能算是俠義道,但也不是無惡不作的人。而且聽說他行事也還相當謹慎,他自知本領有限,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向是不敢得罪的,除非是和他有十分過不去的事情。這少年若是邵鶴年,他應該看得出邵家家傳的虎爪擒拿手,何以還敢將他捉去,邵鶴年我更知道得清楚了,他決不是個囂張浮躁的少年,按說是不會胡亂和人打架的。你們可知道他們打架的原由麼?」

  林無雙道:「那天在儀醪樓上喝酒的人很多,那位朋友起初沒有留意,也不知他們怎樣突然就打起來的?後來找人打聽,可是誰也不敢說。五龍幫雖然不是一等一的大幫會,在黃河沿岸的勢力卻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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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儀醪樓上(1)

  何處相逢?登寶欽樓,訪銅雀台。喚廚人斫就,東溟鯨膾,圉人呈罷,西極龍媒。天下英雄,使君與操,余子誰堪共酒杯?車千輛,載燕南趙北,劍容奇才!

                         ——劉克莊

  繆長風道:「我與邵叔度的交情非比尋常,這件事你交給我好啦,我自會去查明真相的。諒那尤大全也不敢就殺了邵叔度的兒子。」

  三天之後,繆長風到了禹城,看見時候還早,心裡想道:「不必著忙去找尤大全,且先到儀醪樓喝酒,打聽得一個確實的消息再說吧。」

  他來的正是時候,午時已過,太陽尚未落山。這是一天之中酒樓生意最為清淡的時候,儀醪樓上只有三桌客人。

  「繆大爺,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酒保一見他來,立即上前招呼。原來他雖然只是在儀醪樓喝過兩次酒,卻和酒保交上了朋友。

  繆長風笑道:「小二哥,難為你還記得我。」

  店小二道:「我們全家人都在惦著你呢,昨晚我還和老伴兒念叨,說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盼得你繆大爺再來喝酒,想不到就給我盼著了,唉,去年俺家的事情,若不是多虧了你繆大爺……」

  繆長風打斷他的話,笑道:「你又忘記我的話了,這件事我叫過你別要再提的。有什麼好酒,還是給我先來一壺吧。」

  原來這個酒保欠了一個士豪的債,那個土豪要把他的女兒拿去當作丫頭抵債,這件事情給繆長風知道了,他找了一個當地有勢力的幫會朋友暗地裡出頭,把酒保的借據贖回,悄悄的交還給他。這並不是繆長風怕了那土豪,而是為了顧及這個酒保還要在儀醪樓做事的緣故,故而才採用這個方法,絲毫不著痕跡的就風波平息。

  店小二連忙說道:「有,有。有一缸陳年的蓮花白,我特地留給你繆大爺的呢,請你等等,我這就去拿來。」

  繆長風揀一個臨窗的座頭坐下,遠眺濁浪滔沼的黃河,遙接天際,不覺心中感觸,想道:「民間傳說:若要太平,黃河水清。唉,主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致力於澄清天下的事業,難道這只能永遠是一個夢想嗎?」

  回過頭來,抬頭一望,對面牆壁掛的一幅中堂映入眼簾,這是儀醪樓的名物之一,是三百年前當地一位大書法家鄧孝禹書寫的一首夢窗詞,這首詞是懷念大禹治水的功績的,掛在儀醪樓上,最是恰當不過。慕名而來的客人,欣賞儀醪樓的佳餚美酒之外,多數也會欣賞鄧孝禹寫的這一首夢窗詞。

  繆長風對這首詞早已熟背如流,此時還是禁不住再看一次,心裡念道:「三千年事寒鴉外,無言倦憑秋樹。逝水移川,高陵變谷。誰識當時神禹……」

  繆長風想道:「書法銀鉤鐵劃,詞意寄托遙深,當真是相得益彰。怪不得金逐流當年在這儀醪樓上,不敢放膽的和史白都廝拼。」原來金逐流就是為了恐怕毀壞這件名物,與史白都賭酒翻臉之後,在樓上不過交手幾招,就跳下街心去打的。

  正待仔細的欣賞下去,目光忽地被一樣新發現的物事吸引,繆長風不覺呆住了。

  「誰識當時神禹」的「禹」字已是寫到第二行的盡頭,不過紙上還留有幾寸空白,空白處有指甲抓破的少許痕跡,尚幸未毀及墨寶。再看下去,牆上有淡淡的掌痕,雖然不很鮮明,肉眼也看得出是個掌印。

  繆長風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鶴年這孩子也太不小心,要打架也該避開一些,好在未曾毀壞這件墨寶。」要知虎抓擒拿手著重的是撕抓功夫,打架的兩個人中,有一個若然是邵鶴年的話,那指甲抓破的痕跡,自然是他留下的了。但仔細再看牆上那個掌印,繆長風卻又不禁有點疑心:「這似乎是西藏密宗一派僧人所傳的大手印功夫,五龍幫幫主尤大全不但不會這種功夫,他也不是以掌力見長的。還有一層,會使大手印功夫的人,功夫再淺,也能打碎青磚,手掌貼著了牆壁,掌印也該深礙多,不會如此之淺。」

  繆長風正要過去仔細的再看它一看,那酒保已是把酒菜端了出來,笑道:「繆大爺,你聞一聞,這酒香不香?這是新鮮的黃河鯉魚,你老最喜歡吃的。」

  繆長風轉過身來,這才發覺,那一桌的兩個客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繆長風笑道:「難得這樣清靜,小二哥,你沒旁的功夫了吧。」店小二說道:「你老有什麼吩咐?」繆長風笑道:「請你陪我一同喝酒。」店小二道:「小人不敢。」繆長風說道:「老朋友了,還客氣什麼?」拉他坐下。那酒保知道他的豪爽脾氣,也就不再推辭了。

  喝了兩杯,繆長風話入正題,說道:「聽說前些日子,你們這裡又有客人鬧事,打了一場大架,此事是真是假?」

  酒保說道:「怎麼不真,你看那天打架的痕跡,還在牆上留著呢。老闆本來要換過那塊磚頭,再粉刷牆壁的,只因正是旺季,他要多做生意,這才耽擱下來。現在旺季就快過去,大概在這幾天就可動工了。」

  繆長風笑道:「對你們老闆賺錢的事情,我不感興趣。我想要知道的是那天打架的事情,你能夠和我說嗎?」

  酒保笑道:「別的人我不敢說,繆大爺問起,我豈能不說?這是上個月十八日那天的事情,有一個少年客人,在這裡和五龍幫的人打架。」

  繆長風道:「他們是為了何事打起來的?」

  酒保說道:「當時客人很多,初時我也不大留意。後來忽然看見五龍幫的副幫主走到那少年的身邊,當時那個少年是正在和另外一個客人說話的,說些什麼。」我就沒有留意聽了。五龍幫的副幫主插進他們中間忽地高聲說道:『你要知道泰山之會的事情嗎?我知道。你跟我走,我告訴你!』他一面說話,一面抓那少年。就這樣,便打起來啦!」

  繆長風道:「據你看來,他說話時候的神氣,是好意還是惡意?」

  酒保說道:「似乎是惡意。他是瞪著眼睛,臉上獰笑的。」

  繆長風道:「那少年形貌如何,請你說得仔細一些。」

  聽了酒保描繪的相貌,繆長風暗自想道:「如此說來,似乎確實是邵鶴年了。他大概是打聽泰山之會的事情,引起了五龍幫的注意,不過五龍幫的尤幫主素來謹慎,他是決不敢得罪參加泰山之會的成名人物的,何以邵鶴年涉及此事,他竟然把他捉去呢?若說是他底下的人幹的,這等關係重大的事情,底下的人倘非奉他之命,又怎敢如此胡作非為?」

  酒保問道:「繆大爺,那位少年客人是你的朋友嗎?」

  繆長風道:「說不定還是我的世侄呢。」酒保甚是擔心,說道:「五龍幫的勢力很大,繆大爺,你一個人鬥不過他們的。」

  繆長風道:「你放心,我做事若是沒有七八分把握,決不會胡來的。小二哥,你剛才說的那個和少年客人打架的人是誰?請你再說一遍。」

  酒保說道:「是五龍幫的張副幫主。」

  繆長風道:「哦,是一個姓張的副幫主?不是正幫主尤大全!」

  酒保說道:「尤幫主也在場的,不過他們打架的時候,他卻不出聲,也沒動手。」

  繆長風道:「這就奇怪了,他的副手和人打架,要嘛他就阻攔。要嘛他就幫手,怎能置身事外?」

  酒保低聲說道:「繆大爺,你知道,五龍幫的大權,現在是握在那姓張的副幫主的手中。我們這間酒樓,常常有五龍幫的人來喝酒,我雖然不是有心打聽五龍幫的事情,無意之中,卻也聽到不少。」

  繆長風道:「那姓張的是什麼路道?」

  酒保說道:「聽說是外地來的,五龍幫的舊人,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當然尤幫主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讓他做副幫主了。」

  繆長風道:「他來了五龍幫多久?」

  酒保說道:「他是去年秋天來的,有十多個手下跟他一起。來了第三天,尤幫主就讓他做副幫主了,這幫人個個守口如瓶,不肯說出以前經歷。尤幫主的親信也只知道他們是江湖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幫會,他們之所以來投奔五龍幫,乃是為了大樹底下好遮陰的。五龍幫舊人懷疑他們是黑道的匪幫,但向幫主求證,尤幫主也不肯說。到儀醪樓來喝酒的五龍幫兄弟,談起這個張副幫主都是很不服氣,但尤幫主把大權交了給他,舊人不服氣也是無可奈何。」

  繆長風忽道:「這個姓張的傢伙是不是禿頭的?」

  酒保怔了一怔,說道:「禿頭倒不是的,不過頭髮確實很短,像是一個還俗未久的和尚。繆大爺,你認識此人的嗎?」

  繆長風說道:「並非相識,但我已經找到了一絲可以根查他來歷的線索。」

  酒保說道:「他是還俗的和尚嗎?但他是去年來的,按說有這麼長的時間,即使他是剛剛還俗就來投奔五龍幫,頭髮也應該留得很長了。但那天我看見他,卻像是新剃不久的頭,然而鬢腳又沒有新剃的痕跡。」

  繆長風笑道:「你觀察得倒是相當細心。如今我差不多已經可以確定他的來歷了。不過,我知道他的來歷卻是無益,還是請你給我再說一說那天打架的經過吧。」

  原來在西藏佛教諸宗之中,只有「密宗」准許收漢人做喇嘛,他們有一種特別的藥物,弟子「剃度」之後,塗了這種藥,以後頭髮永遠也留不長。

  酒保霍然一省,說道:「繆大爺教訓得好,這些幫會中的隱秘,知道多了,反而招禍!」於是繼續講述那天的事情。

  「少年客人和那姓張的乒乒乓乓打了起來,客人們當然是一哄而散,我們的夥計也嚇得紛紛躲進裡面。當時我捧著托盤,急切間跑不進內堂:只好躲在櫃台後面,大著膽子偷瞧。可也不敢仔細的看。」

  繆長風道:「和那少年客人同一張桌子的那個客人逃了沒有?」

  酒保說道:「我沒仔細留意,樓梯口處好像還有幾個膽大的客人沒有散去,在瞧熱鬧的。不知那人在不在內?」

  繆長風道:「後來那個少年客人是怎樣遭擒的?」心想:「邵鶴年的家傳武功甚是不弱,那姓張的傢伙雖然練成了大手印功夫,但從牆上的掌印看來,火候還差得遠。按說邵鶴年是應該打得過他的呀。」

  酒保繼續說道:「他們打得很是激烈,少年客人似乎不是那姓張的對手,不多一會,就給對方逼到了牆邊。那天我們的大老闆恰巧也在這裡,他本來是躲在一角,嚇得直打哆嗦的,此時眼看他所寶貝的字畫就要給人毀壞,也禁不住跳了起來,失聲驚呼。就在此時,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繆長風笑道:「別太緊張,慢慢的說。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

  酒保喝了一口酒,接著說道:「就在此時,忽聽得乓的一聲響,一隻酒壺從樓下飛上來,打著了那姓張的傢伙,壺中熱酒潑出,也潑得那個少年客人滿頭滿面。驀地有個人喝道:「你們打架,打你們的好了,可不能毀壞了人家店子裡的東西!那少年客人似乎呆了一呆!立即跳開。那姓張的傢伙本是一掌向他打去的,失手打在牆上!亦是險險的摔了一跤!

  繆長風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聽至此處,已是瞭然於胸:「原來不是那姓張的傢伙功夫太淺,他忽然給酒壺打中,即使沒受傷,也是難免大吃一驚,大手印的掌力自是不能發揮了。嗯,照酒保所說的情形看來,那人倒似乎是有心幫忙邵鶴年解這一掌之厄的。」當下問道:「後來怎樣?那個擲出酒壺的人有否現身?」

  酒保說道:「沒有,那少年呆了一呆,跳開幾步,叫道:『那位大哥說得對,要打你和我到外面打去!』可是那姓張的傢伙,一掌打著了牆,卻是暴怒如雷,一個轉身,又向那少年狠狠的撲過去了。」

  繆長風皺眉道:「那個擲壺的人還沒有露面麼?」

  酒保說道:「那人沒有露面,尤幫主可出頭了。他跑上去一把拉著那姓張的傢伙,一把拉著那少年,說道:『張賢弟,看在我的份上,別打他了。』那姓張的傢伙嚷道:『我是為了咱們的五龍幫要請他回去。』尤幫主說道:『好吧,你請他回去以禮相待我不管你,可別傷他。』就這樣那個少年就給他們捉去了。那姓張的傢伙還要跑下樓去找那個擲壺的人,好在也給尤幫主勸住。不過其時那些在樓下看熱鬧的客人也早已散了。」

  繆長風心裡想道:「尤大全不知有什麼把柄給那姓張的捏在手裡,聽這情形,倒似乎對他頗為忌憚,但求他能夠退讓一步便作算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腳步聲走上樓梯,那酒保道:「啊,有客人來了,咱們待會兒再談。」繆長風想要知道的也差不多知道了,情知再問也問不出什麼,笑道:「你去招呼客人吧,我也該走了。」

  只見一肥一瘦兩個漢子走上樓來,繆長風剛剛站起來想到櫃台結帳,和這兩個人打了一個照面,不覺怔了一怔。

  原來瘦的那個漢子正是剛才坐在鄰桌的客人之一,那個胖子則是新來的。那瘦漢子踏上酒樓,看見繆長風還在,吁了口氣,向那胖子拋了一個眼色。這一切看在繆長風眼裡,心裡想道:「怪不得他剛才匆匆離去,原來是回去叫人。看樣子想必是衝著我而來的了。」

  果然心念未已,那胖子便來到了繆長風跟前,恭恭敬敬的唱了個諾,說道:「這位是繆大俠嗎。」

  繆長風道:「大俠二字擔當不起。在下繆長風。閣下是——」

  那胖子道:「我們是五龍幫的,敝幫尤幫主久仰繆大俠大名,聽說你老到了禹城,特地叫我們來遞拜帖,請你老務必賞光,到敝幫一敘。」說罷,遞上拜匣,繆長風抽出拜帖一看,只見是兩個名字並列具名,繆長風這才知道那個副幫主名叫張宏達。

  酒保在旁暗暗吃驚,想道:「原來這個瘦子也是五龍幫的,幸好他在這裡喝酒的時候,我沒有說錯話。但他們來找繆大爺,只怕多半是不懷好意。」當下大著臉子說道:「時候還早,兩位先喝一點酒吧。」他想繆長風是個聰明人,聽了他的話,自必知道他的用意乃是要他三思而後行。

  那胖子雙眼一瞪,喝道:「要你多嘴!繆大俠,你要喝酒,我們五龍幫也有好酒。」

  繆長風道:「你一向是跟尤幫主的還是跟張副幫主的?」

  那胖子似乎覺得綏長風問的話很是奇怪,呆了一呆,答道:「我們二人都是跟隨了尤幫主多年的老部下。」

  繆長用說道:「那麼,請你們實說,究竟是尤幫主想要見我,還是張副幫主想要見我?」

  那瘦漢子說道:「拜帖是尤幫主叫我們拿來的,張副幫主知道了說道:他對繆大俠也是久慕大名,是以請尤幫主替他加上一個名字。」那胖子接著說道:「兩位幫主都是誠心要請繆大俠賞光見一見面,請繆大俠賜允。」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既然你們兩位幫主都是這樣誠心,繆某也就不客氣要去打擾打擾你們五龍幫了。好,這就走吧。」

  兩人前面帶路,出了禹城,走上一條小路,越走人跡越少,天色也漸漸黑了。

  繆長風雖然沒有和尤大全會過面,但他見聞廣搏,對尤大全的往事可還知道得當真不少,當下存心試那兩人一試,便和他們東拉西扯的談起來。

  「我對你們貴幫的尤幫主也是慕名已久的了,想當年他以一雙蛾眉分水刺降眼了黃河五霸,提起這樁事情,江湖上誰不讚他一聲好漢?可惜我只是耳聞,未能目擊。你們兩位是跟隨了幫主多年的心腹,當時想必在場?可以說給我聽聽,讓我一飽耳福麼?」

  那胖子道:「不錯,尤幫主收服黃河五霸,這是敝幫上下都引以為榮的一件事情。但可惜得很,那次幫主要我們二人留守,沒福給幫主執鞭隨鐙。」

  繆長風暗暗好笑,心道:「果然是禁不起一試,馬上就露出了破綻。」原來尤大全是在單騎降服了黃河五霸之後,這才興創五龍幫的。在此之前,尤大全不過是在江湖上剛露頭角的二流腳色,何來幫主的稱號。

  但繆長風仍然不露聲色,又再笑道:「那麼五年前尤幫主和青本幫的高幫主在濟南的千佛山上單打獨鬥一事,你們總該在場的了?那次勝負如何,只有在場觀戰的雙方幫眾知道。不知是否你們的幫主和對方約定不許告訴外人的?江湖上的朋友揣測紛紛,大家對這件事情都很感興趣。不過據我猜測,恐怕還是你們的幫主得勝的吧?因為事情過後,青木幫就向你們五龍幫低頭服小了。不知我猜得對不對?啊,或者我這一問,會令得你們為難。如果你們不方便說的,那也就不必說了。」

  那兩人一想,此事經過既然外人並不知曉,卻是不妨胡扯,於是就由那瘦漢子先說道:「繆大俠是我們幫主的上賓,對別的人我不敢說,繆大俠問到,我們豈敢隱瞞。你老猜得不錯,那次確是我們幫主得勝。但勝來也不容易,他們從一大清早打到太陽落山,我們幫主才勝了一招。」那胖子說道:「我們的幫主不許我們洩漏出去,那是為了顧全高幫主的面子。那天我也在場,而且是站在前面,看得十分清楚,敝幫幫主雖只勝了一招,但那一招已是在高幫主的衣裳上留下一個掌印。若非手下留情,高幫主的胸前也要開了一個洞了。」

  繆長風哈哈大笑,說道:「尤幫主的大手印功夫這樣厲害,當真是令人佩服。」原來江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青木幫,什麼千佛山比武的事情,完全是繆長風信口捏造的,而且尤大全也根本不會大手印的功夫。可笑這兩個漢子不知中計,居然說得天花亂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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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48: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儀醪樓上(2)

  繆長風暗暗好笑,心裡想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這兩個傢伙其實是張宏達派遣他們假借尤大全的名義,騙我去五龍幫的。哼,他不懷好意那是無疑的了,但五龍幫我總還是要去的。到時我隨機應變,也就是了。」心中有數,於是仍不揭破對方的謊話。

  那兩個人見他笑得古怪,心裡倒是有點忐忑不安,當下加快腳步,只盼早點回到幫中,交差了事。

  天色漸漸的黑了,那條小路,乃是從山邊繞過去的,繆長風凝神靜聽,樹林中似乎有分枝拂葉的沙沙聲響,那兩人只道是風吹之聲,並不在意,繆長風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卻聽得是夜行人躲在裡面,不覺有點詫異:「難道他們急不可待,還沒有把我騙到五龍幫,就要在這裡動手麼?」

  心念未已,忽地一條黑影從樹林裡竄出來,叫道:「繆大俠,千萬不可上當!」

  繆長風本來以為這人是來暗算他的,想不到卻是好心來向他報警的,這一下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

  說時遲,那時快,和繆長風同行的那兩個人已是同時出手,胖子射出一枝袖箭,瘦子擲出三口飛刀。

  有繆長風這樣的高手在旁,焉能容許他們的暗算得逞?只聽得鐺鐺兩聲,繆長風只是飛出兩枚銅錢,就把四件暗器都打落了,原來他是用兩枚銅錢撞擊兩柄飛刀,把兩枚飛刀撞得掉轉方向,然後各自碰落另一柄飛刀和那枝袖箭的。繆長風並不以暗器見長,但這一手「連環碰擊」的暗器手法,已是足以令那兩個人魂飛魄散。

  畢竟還是那個胖子膽大一些,叫道:「繆大俠,別聽他的胡說八道。」跟著又恫嚇那個林子裡竄出來的人:「韓老四,你背叛本幫,不想要命了麼?你可別忘了,你的性命是捏在張副幫主的手中。」

  那個韓老四叫道:「我捨了性命,也要揭破你們的陰謀,繆大俠,他們是騙你去的,張宏達在五龍幫的總舵布下了陷阱,要想害你!」

  此事早在繆長風意料之中,但此際韓老四已經揭露了那兩人的陰謀,繆長風也只好提早處置他們了,當下一手揪住一個,冷笑說道:「你們值不得我來殺你,不過可得讓你們吃點小小的苦頭。」點了兩人的穴道,把他們拋入山溝裡的一個低陷的沼地之中,讓他們嘗嘗污泥濁水的滋味。

  繆長風處置了這兩人之後,問那韓老四道:「你是尤幫主派來的嗎?」韓老四道:「是的。這事他雖然瞞著我們的幫主,但幫主卻還是知道的。」

  繆長風一皺眉頭,說道:「你們幫主既然知道,何以讓他胡作非為?」

  韓老四苦笑道:「幫主乃是無可奈何。」

  繆長風道:「難道你們五龍幫的兄弟都已效忠於他?」

  韓老四道:「舊人除了極少數幾個人受他籠絡之外,絕大多數都是對他不滿的,但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繆長風道:「為什麼?」

  韓老四道:「他當上副幫主之後,陸續招朋引友,如今幫中的重要職位,差不多都是他的人擔當。」

  繆長風道:「你們的幫主也是一位英雄豪傑,怎能如此輕易聽他擺佈?」

  韓老四歎了口氣,說道:「我們的幫主也是悔不當初。」

  繆長風道:「我正是為此事不明,當初你們的幫主何以貿然就重用他的?聽說他來了幾天,尤幫主就讓他做副手了。他是你們幫主的好朋友呢還是因為他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呢?」

  韓老四道:「他是什麼來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幫主本來是和他素不相識的。」

  繆長風道:「這就太奇怪了!」

  韓老四繼續說道:「我也曾偷偷問過幫主,幫主只是歎氣。好不容易有一次他才透露一點口風,說是為了保全五龍幫,不能不重用他。我再問因由,幫主就不肯說了。」

  繆長風道:「不管他是什麼來頭,他這樣胡作非為,只能毀了你們五龍幫!」

  韓老四道:「繆大俠說得不錯,幫主也是明白這事的。唉,但總之是錯在當初,幫主如今悔之已晚。」

  繆長風道:「他一共有多少人?」

  韓老四道:「最初來的時候,只有十多個人,如今已有四五十人了。」

  繆長風道:「你們五龍幫原來有多少人?」

  韓老四道:「我們是一個小幫會,不過也有五六百人。」

  繆長風道:「依你剛才所說,五龍幫的舊人最少十分之九是效忠於尤幫主的?」韓老四道:「不錯。」

  繆長風說道:「好,就算有五百人效忠尤幫主吧,那也是以十對一,為何要怕他們?」

  韓老四遲疑半晌,說道:「繆大俠,你答應我一句話,我才敢把這原因告訴你。」

  繆長風道:「好,你要我答應什麼,說吧。」

  韓老四道:「我們五龍幫兄弟的性命都是操在那姓張的手上,除非你有把握救得我們,否則可千萬別要洩漏出去。」

  繆長風道:「你放心說吧,我倘若無能為力,自當守口如瓶。」

  韓老四道:「今年新年,他以請飲春茗為名,大排筵席請全幫上下盡都赴宴。我們以為他新任副幫主,設宴的目的,乃是在於拉攏我們,大家也就高高興興的赴宴了。

  「不料過了幾天,幫中兄弟陸陸續續的都染了怪病,寒熱乍作,百骸欲裂,那種痛苦,實非言語所能形容。只有他的黨羽,一個都沒有病!

  繆長風道:「尤幫主呢?」

  韓老四說道:「幫主內功深湛,尚未至於臥病在床!但也形容憔悴,走路都沒氣力了。」

  繆長風駭道:「他竟敢這樣大膽,連尤幫主也給他下了毒。」

  韓老四道:「是呀,全幫兄弟都病倒之後,我們也知道是著了他道兒了。可是既然無力抗他,尤幫主為了顧念全幫兄弟的性命,也就只能向他求情了。

  「他的猙獰面目這才揭開,他直認是他下的毒,中了他的毒,終身都好不了。只有他有獨門解藥,這解藥也並非可以根治的,只能保得一年的平安。過了一年,得不到他的解藥,毒性發作,要比現在更為厲害。

  「我們沒有辦法,只能向他屈服,答應以後一切都服從他。他又要我們立誓,此事決不能向外人洩漏,只要有一個人洩漏,第二年全幫兄弟都不會得到他的解藥!」

  繆長風怒道:「這樣狠毒的手段,真是天理難容!但焉知他不是虛聲恫嚇」

  韓老四道:「我們幫中有兩位精能醫理的大夫,在他給了解藥之後,給所有弟兄診脈,發現每人的脈象都是一樣,診斷得出是潛伏症根,看來只怕不是虛聲恫嚇。

  「再說毒發時候的痛苦,大家想起都是不禁為之心悸。當然也有不少弟兄是不甘受他之辱,寧願捨了一命,和他一拼,可是大多數的弟兄卻還沒有這樣的勇氣決心,那些主張和他一拼的人,一來孤掌難鳴,二來也要為全幫兄弟著想,無可奈何,也只能受他鉗制了。」

  繆長風道:「那麼尤幫主這次何以又敢派遣你來向我通風,不怕他知道嗎?」

  韓老四道:「我們的幫主已是忍無可忍,他說繆大俠是他景仰的人,這次倘若給那廝害了,別人不知,罪名只怕還要落在他的頭上,他寧可死了,也決不能受江湖好漢的唾罵,負上那樣恥辱的罪名。」

  繆長風翹起大拇指讚道:「好,你們的幫主是好漢子,你也是好漢子。你們不惜性命來幫我的忙,我決不能讓你們給張宏達所害!」

  韓老四說道:「繆大俠,你把那兩個傢伙殺悼,你回去吧。繆大俠,我知道你武功卓絕,但畢竟是孤掌難鳴,萬一失陷在他們手裡,叫我們的幫主如何是好?你的這番心意,我會回去稟告幫主,永遠感激你的。」

  繆長風道:「為了我的緣故,連累你們的幫主和全幫兄弟,我又怎能心安?」

  韓老四道:「我是偷偷出來的,張宏達的人並不知道。明天他們發現了那兩個人的屍體,只當是你識破了他們的詭計,未必會懷疑到幫主身上。再說他們要把持本幫,也還不敢就把幫主殺掉。」

  繆長風道:「你不用擔心,我會見機而為的。那兩個傢伙給我點了穴道,十二個時辰之內,決不能移動半步。倘若今晚我制伏不了張宏達這廝,明天一早,你再偷偷去殺他們。」

  韓老四見他說得似乎甚有把握,想起江湖上對繆長風的許多神奇傳說,心道:「說不定他真有什麼辦法制伏那廝,解救本幫兄弟。」於是說道:「繆大俠既然一定要去,小人給你帶路。有一條繞過後山的小路,是他們不知道的。」

  繆長風一面走一面說道:「好的,但我還想知道一件事情。」韓老四說道:「繆大俠,請說。我若知道,定當奉告。」

  繆長風道:「張茬達那天在儀醪樓捉去的那個少年是誰,你知道嗎?」

  韓老四道:「是什麼人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姓邵。」

  繆長風心道:「果然是邵鶴年。」跟著問道,「這姓邵的怎麼樣了?」

  韓老四道:「繆大俠可是為了此人而來?」繆長風道:「是。」韓老四道:「我們的幫主果然沒有料錯。好,那麼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情了。」繆長風吃了一驚,說道:「他已然被害了嗎?」

  韓老四笑道:「恰恰相反,這姓邵的少年早已走了。繆大俠,你若只是為他而來,那就用不著冒這個險了。」

  繆長風又驚又喜,說道:「他怎能走得了的?是你們幫主放他的麼?」

  韓老四道:「不是。不過我們的幫主確曾為了此人和張宏達這廝鬧了一場,幾乎遭了那廝的毒手。」

  跟著他就說出這件事情的經過。

  「那姓邵的少年骨頭很硬。」韓老四說道:「張宏達對他軟硬兼施,他全都不吃。幫主知道他在嚴刑拷打之後,就要使用毒招,於是迫不得已,出頭攔阻,和他說道:『你把這少年交給我吧,待我勸他。』張宏達也許是礙著幫主的情面,也許是希望幫主真的有辦法能夠勸那少年降順,經過幫主的再三求情,他終於也答應了。」

  繆長風道:「他們的幫主和那姓邵的少年怎麼說?」

  韓老四說道:「幫主把他帶入密室,誰也不許進來。張宏達業已答允在幫主勸降之時,他不在旁干預的。所以密室裡就只有幫主和那少年兩人,後來只見幫主一人出來,那少年則被鎖在密室。他們曾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不過那天晚上,張宏達來找幫主吵架,我卻是在隔室聽見了。」

  繆長風道:「他們怎樣吵起來的?」

  韓老四道:「張宏達先是跑來問結果如何,聽說那少年還是不肯依從,就氣勢洶洶的要幫主把那少年交還給他。」

  繆長風道:「你們的幫主定然不肯,是麼?」

  韓老四道:「幫主問他道:『你知道這少年的父親是誰麼?』他說:『我知道。正因為我知道他的父親是誰?所以才要收服他做本幫的弟子。』」

  「幫主說道:『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是藉此要和俠義道搭上關係。』張宏達道:『那不好麼?』幫主說道:『好是好,但你以為他會心悅誠服的聽你的話?』張宏達當時就哼了一聲,冷笑說道:『我有我的辦法,不怕他不聽話。』

  「幫主一聽這話,火氣可就起了,一拍桌子說道:『我知道你的辦法,我不許你用毒酒害他!』

  「張宏達似乎是怔了一怔,我在鄰室,半晌才聽得他冷笑說道:『尤幫主,幹嘛發這樣大的脾氣,你別忘了——」

  「幫主說道:『不錯,我喝了你的毒酒,我沒有忘記,但這少年可比不得我,他只要自己不怕死就行了,用不著顧忌旁的什麼。倘若你最後一招也沒有用的時候,他死在你的手上,你想會有什麼後果?金逐流、厲南星這些名聞天下的大俠,都是他父親的好朋友,追究起來,你固然是跑不掉,五龍幫也要毀在你的手上。反正我不能保全五龍幫了,你要硬來,你先殺我!

  「他見幫主不惜翻臉,這才答應幫主,再讓幫主勸那少年,但提出以三日為期,少年倘若依舊不肯聽從,他還是要施毒手。同時加派他的兩個手下,幫同看守。

  「不料只過了一天,第二天早上,那姓邵的少年就不翼而飛了。」

  繆長風道:「那看守的人呢?」

  韓老四說道:「四個看守,兩個是尤幫主的人,兩個是張宏達的人,全部給人點了穴道,不過張宏達那兩個人卻傷得更重,直到現在,他們還是臥病在床。」

  繆長風道:「張宏達那廝,豈不是要疑心你們的幫主?」

  韓老四道:「不錯,他是曾有過疑心。但好在我們的幫主並非以點穴功夫見長,這點他是知道的。論起點穴功夫,他確是比我們的幫主高明。」

  繆長風道:「那四個人所受的不是普通點穴功夫?」

  韓老四道:「張宏達自以為懂得許多門派的解穴手法,不料試來試去,穴道沒有解開,反而把他自己的人弄成殘廢了。後來還是過了十二個時辰,這四個人的穴道才自行解開的。」

  繆長風道:「為什麼你們的人沒有殘廢,反而是他的心腹手下給弄殘廢了?」

  韓老四笑道:「也許是他給自己的人解穴,特別賣力的原故吧?但如此一來,他倒是不敢疑心是我們幫主所為了。不過,為了這件事情,他當然又不免和我們的幫主再吵了一架。」

  繆長風笑道:「那姓邵的少年給人救去,這些日子,張宏達豈不是坐臥不安?」

  韓老四道:「外表看不出來,內心怎樣,就不知道他了。啊,我想起了他的幾句可疑的說話——」

  繆長風忙問:「他怎麼說?」

  韓老四道:「他和幫主吵架,臨走時悻悻說道:『這小子跑了我也不怕,諒他還是逃不出我的掌心。哼,他的父親只能向我求情,決不敢和我算帳。你姓尤的不信,你就等著瞧吧!』他說得似乎很有把握呢。」

  繆長風吃了一驚,說道:「莫非他已經下了毒?」

  韓老四道:「那少年的食物倒是我們的人拿進去給他吃的。不過這廝下毒的手法詭譎百出,也難保他沒有別的法兒。」

  繆長風道:「不論我這世侄是否給下了毒,這件事我是管定的了。不過,我只能要你帶路,可不能要你陪我進去,請你畫一個你們五龍幫的地圖給我看看好麼?我要知道他的住處,才好方便找他。」

  韓老四拔出佩刀,在地上畫了一個圖,詳加解說,說道:「他住在這間大屋,不過會客的地方卻是這座他來了之後,才自建的『寶月樓』,相信在這兩處地方,總有一處可以找得著他。」繆長風牢記於心,待看到五龍幫總舵的建築之後,便叫韓老四離開,當下他就獨自進行夜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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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掃蕩妖邪(1)

  十年冠劍獨昂藏,古來事事堪傷。狐狸誰問?何況豺狼!薊門山野茫茫,好秋光!無端辜負,欄杆拍遍,風物淒涼。

                         ——許宗衡

  五龍幫的總舵築在山腰,面向黃河,參差錯落,有數十幢房屋,圈在一道半月形的圍牆之內。繆長風心道:「五龍幫規模雖小,氣派倒是很大。幸虧有韓老四給我畫了地圖,可以按圖索驥。」他是從後山的峭壁爬下來的,防衛較疏,當下施展輕功,躍過圍牆,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進入了五龍幫總舵。

  剛好有兩個守衛巡查過來,嘀嘀咕咕的在埋怨。繆長風躲在暗處,聽他們說話。只聽得一個說道:「半夜三更,不知還在等待什麼客人,卻害得咱們不得安睡。老何,你知道他在等待的是什麼客人嗎?」另一個說道:「我又不是他的心腹,焉能知道?我只知道他現在是陪那番僧喝酒。」那老何說道:「真奇怪,他是魯西黑道上的人物,卻怎的會有一個番僧朋友?」他那同伴笑道:「這不過是他的手下給他編造的來歷罷,你就信以為真?」那老何道:「那番僧來了幾天,似乎也沒有拜會過咱們的幫主。」他的同伴「哼」了一聲,說道:「他現在大權在握,為所欲為,哪裡還將咱們的幫主放在眼裡?喂,老何,那番僧是不是住在寶月樓?」老何說道:「是呀,他來了之後,一直沒有下過寶月樓,真是神秘得很,不知是為了什麼事情,不敢見人。」他的同伴說道:「那麼今晚他請的客人,也只是他和那番僧接見了?」老何說道:「誰有心情管他的閒事?我只盼快快交班。」他的同伴笑道:「對,咱們沒心情管他的閒事,可也沒心情給他做事。」

  繆長風心裡想道:「我料得不錯,張宏達這廝果然是密宗的還俗弟子。但密宗的大喇嘛是不能擅自離藏的,那番僧怎的會跑到這裡找他?」

  那老何忽道:「喲,我好像聽得什麼聲息?咱們別胡亂說話了,小心給他的人聽見。」只聽得樹葉沙沙作響,一隻烏鴉飛了起來。他的同伴笑道:「你也太膽小了,他的人都在寶月樓下和把守正面的三重大門呢,哪裡會派到這裡陪咱們吃西北風?」老何說道:「雖然如此,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那兩個守衛走過之後,繆長風暗暗好笑:「我還只道他們是發覺我的蹤跡呢。如今我已知道他在寶月樓,倒是可以少去一處地方搜查了。」當下一路借物障形,避人耳目,悄悄的來到了寶月樓前。

  繆長風藏在假山後面,先行察看情況,只見樓下八名守衛,每一面兩個人穿梭來往,樓上透出燈光,紗窗上有兩個影子,其中一個果然是個光頭。

  繆長風心裡想道:「我把這八名守衛全部點了穴道雖也不難,但只怕會給他們發覺。」

  寶月樓位在園子正中,造這園子的時候,乃是保留了山上原有的景色加以佈置的,樓的四周,都是樹木。繆長風想起剛才受驚的一幕,驀地得了一個主意,當下捏了幾個泥丸,輕輕一彈,分別向三棵枝葉茂密的大樹彈去,他料定樹上必有宿鳥,果然驚起了兩隻棲勸鴉。

  樓下的看守一聽樹葉沙沙作響,立卻跑來察看。看見烏鴉嶇唄的叫了幾聲,繞樹三匝,又復投巢,一個看守吐了一口唾沫,說道:「晦氣,晦氣,原來是兩隻烏鴉,我還道是夜行人呢。」另一個道:「防衛得這樣嚴密,哪會有人闖了進來外面的兄弟還沒發覺的道理?不過烏鴉無故驚飛,只怕是不大吉利。」

  守衛寶月樓的那個小頭目比較細心,說道:「何老二說得不錯,烏鴉無故驚飛,只怕有點古怪,寧可小心一些,可千萬別出岔子。留下四個人在這林中搜查,其餘的回去小心守衛。」他以為這樣可以兼顧,哪知已是中了繆長風的調虎離山之計。

  繆長風在他們一窩蜂地跑來的時候,早已從暗處出來,施展絕頂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寶月樓了。

  他臥在屋頂的瓦槽之中,手攀簷牙,垂下頭來,向後窗張望,只見房間裡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正在和一個年約四十左右的中年漢子說話。這中年漢子不用說當然是五龍幫的副幫主張宏達了。

  張宏達在寶月樓上乃是意料中事,但這個喇嘛卻是大出繆長鳳的意料之外。

  在意料之中的張宏達他從未見過,只是猜著了幾分他的來歷而已;在意料之外的這個喇嘛他倒是認識的,不但認識,而且深知他的來歷。

  原來這個喇嘛不是別人,正是北京西山臥佛寺的那個主持寶相法師。

  半年之前,繆長風和孟元超、李光夏等人到西山救快活張的時候,在臥佛寺後面的櫻桃溝,曾經遭遇他所率領的一群喇嘛,幾乎被困在他所佈的「七煞陣」中,後來幸虧李光夏懂得破陣之法,而李麻子又逃了出去假扮內廷的侍禮太監,假傳聖旨召寶相法師回寺迎駕,他們這才能夠脫險的。

  「他好好的一個臥佛寺主持不做,為什麼跑到這個小小的五龍幫來?」繆長風發現是他,不禁大惑不解了。

  他來得恰是時候,寶相法師和張宏達正在談及他。

  「老弟,你請的客人怎的還沒有來?該不會是出了什麼岔子吧?」寶相法師道。

  張宏達道:「諒繆長風做夢也想不到咱們要暗算他,我送去的拜帖是用尤大全領銜的,即使他或有一點疑心,也會信得過尤大全。」

  寶相法師哈哈笑道:「這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不瞞你老弟說,我也正要找這繆長風算帳。想不到在你們這裡,居然有機會可以碰得上他。」

  張宏達道:「大師和他結有樑子?」

  寶相法師道:「粱子還當真結得不小呢。他和孟元超等人在北京劫了欽犯李光夏,我擺下七煞陣本來已經困住他們的,可惜上了李麻子的當,他偽裝太監,假傳聖旨,這才讓他們跑掉。」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張宏達之後,咬牙說道:「事後薩總管大發雷霆,若不是北宮望統領給我在皇上跟前說情,我這個臥佛寺的主持幾乎都要給他搞掉。」

  張宏達笑道:「這一次他可要上咱們的當啦,捉住了他,你的什麼仇都可以報了。」

  寶相法師道:「這都是多虧了你,嘿嘿,張老弟、你的功勞可是當真不小啊!」

  張宏達道:「這是適逢其會,算不了什麼,我也想不到繆長風會跑到禹城,自投羅網的。」

  寶相法師笑道:「不錯,這是一個意外的收穫。但我說的可不是光指這件事情,老弟,你能夠打進了五龍幫,如今更是整個五龍幫都在你的手中,這個功勞可就大了。比起這個功勞,捉到一個繆長風那又算不了什麼了。」

  張宏達道:「區區一個五龍幫,濟得甚事。法師,你太誇獎我了。」

  寶相法師道:「你也不要小看了五龍幫,它雖然不足與紅纓會、六合幫等大幫會相比,但在水路上,也是僅次於海砂幫的一大幫會啊。你可知道我叫你混入五龍幫奪取大權,這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北宮統領的安排呢?」

  張宏達道:「我還是不懂統領大人何以要費這許多心力,安排我幹這件事情。」

  寶相法師道:「這還不容易明白?當然是統領大人早已看到:咱們的人倘若掌握了五龍幫,那就可以更好的為朝廷暗中效力啊!嘿嘿,目前就有一件大事情交給你辦。」

  張宏達連忙躬腰說道:「請法師吩咐。」

  寶相法師道:「我先告訴你一個消息,運糧接濟四川官軍的糧船,在揚州給海砂幫的人劫了。」

  繆長風在屢上偷聽,聽到這裡,心中大喜:「羅金鰲他們果然成功了!」

  張宏達吃了一驚,說道:「海砂幫的羅金鰲居然這樣大膽!」

  寶相法師道:「是呀,所以我說北宮統領是有先見之明,安排你到五龍幫來做太上幫主。」

  張宏達道:「不知北宮大大要我怎樣做法,還請法師明示。」

  寶相法師道:「五龍幫和海砂幫是水道的兩大幫會,北宮大人希望你和海砂幫多多拉攏交情,將來有機會就併吞了海砂幫,我們自會暗中助你。不過這是將來的事情,現在你得設法要羅金鰲把你當做好朋友,你們兩個水道上的幫會需要合作那是情理之常,羅金鰲料想不會疑心的。」

  張宏達道:「據我所知,尤大全和羅金鰲本來就是頗有交情的,尤大全如今已是在我掌握之中,非得聽從我的話不可,我可以依照一貫的做法,由他出面。我則以副幫主的身份陪著他和那羅金鰲打交道。」

  寶相法師笑道:「這就更好了,你要知道海砂幫在長江七省的地方出沒無常,官軍實是很難捕捉他們。著然動用水師保護糧船,不但耗費太大,而且也諸多不便。比如狹窄的江面,就不能容得大隊的水師艦隻通過。」

  張宏達道:「啊,我明白了,統領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和海砂幫拉上交情,打探他們的動靜。」

  寶相法師哈哈笑道:「老弟,你真是聰明,正是如此。羅金鰲他劫了一次官糧,下次恐怕還是要劫的。你若察知他們的動靜,知道他們是隱藏何處準備動手,那對官軍的幫助可就太大了。同時對你也更有好處,你明白麼?」

  張宏達笑道:「倘若官軍『襲滅』了海砂幫,我也就根本無需再找機會去併吞它了。」

  寶相法師道:「是呀,那時你的五龍幫也就可以成為水道的第一大幫會了。再過幾年,說不定你還可以成水道上的『綠林』盟主呢!」

  張宏達道:「北宮大人和法師這樣栽培小人,小人真不知道應該如何感激!」

  寶相法師笑道:「你和我本來是同一個地方的異派同源的佛門弟子,有好處我不照顧你還照顧誰?別說你是我推薦的人,你辦成功了這件事情,我也有好處。說來還是我沾了你更多的光呢。」

  張宏達說了幾句客氣話,跟著問道:「皇上是不是要策封你老人家做國師?」

  寶相法師笑道:「國師我是不敢指望的,只盼皇上能夠讓我回去主持布達拉宮那就好了。嗯,北宮統領已經答應,只待這件事情成功,就幫我在皇上踉前說話。」

  張宏達道:「法師做了布達拉宮的主持,可別忘記我啊!」

  寶相法師笑道:「難道你還願意回西藏做個和尚麼?」

  張宏達道:「和尚我是不想做了,但一口氣卻是非出不可,請法師大力幫忙。」

  寶相法師笑道:「這個容易,有朝一日,我若當真做了布達拉宮的主持,首先就要整頓密宗,你那個不識好歹的師父當然我也不能讓他再做密宗的宗主。」

  原來正如繆長風之所料,這張宏達本是西藏密宗的漢人弟子,密宗戒律精嚴,他是犯了清規,給逐出門牆的。本來處罰還不止於此,全靠寶相法師給他求情,這才從輕發落。當時寶相法師是布達拉宮的一個大喇嘛,在主持跟前可以說得上話。布達拉宮在西藏的各派佛門之中地位最高,密宗雖不歸它統屬,也得聽它命令的。

  兩人得意忘形,互相敬酒,哈哈大笑。

  繆長風心裡想道:「寶相法師的武功和我不相上下,我若一擊不中,只怕就要打草驚蛇。若是多一個人幫手,對付張宏達這廝就好了。」

  正在繆長風躊躇未決,寶相法師和張宏達得意忘形之際,張宏達的一個心腹匆匆跑上樓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幫主,不好了!」

  寶相法師道:「繆長風來了麼?是不是他識穿了咱們的計謀,在外面鬧起來了?」

  繆長風暗暗好笑:「我早已在這裡了,只是你瞎了眼睛。」

  那人說道:「不,不是繆長風,這人的來頭比繆長風更大。」

  張宏達皺眉道:「到底是誰?有法師在此,你怕什麼,說吧!」

  那人說道:「是紅纓會的舵主厲南星!」

  紅纓會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幫會,厲南星的名氣是僅次於江海天和金逐流這對師兄弟的大俠。饒是寶相法師力持鎮定,亦是不禁變了面色。張宏達顫聲道:「厲南星他來做什麼。」

  那人說道:「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一個少年跟著他一起來。」

  張宏達道:「這少年是誰!」

  那人說道:「就是從咱們這裡逃出去的那個邵鶴年。」

  出乎繆長春意料之外,張宏達聽了這個大大不利的消息,居然也是笑逐顏開。

  他那心腹大多不解,心道:「幫主剛剛還是愁容滿面,說話都幾乎說不出來。怎的聽說多了一個人,反而大大開心了?」

  張宏達哈哈大笑三聲過後,說道:「倘若只是厲南星單槍匹馬的找上門來,說老實話,我倒是有幾分怕他,他和這姓邵的小子一起來,我還怕他們作甚?」

  那漢子不知他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說道:「俗語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咱們雖然不怕他,也得有個辦法對付。應該如何對付,還請幫主示下。」

  張宏達道:「尤大全呢?我猜想厲南星來了,必然先是找他的,是不是?」

  那漢子道:「正是。尤大全在前面大廳陪他們說話,小的在外面偷聽。尤大全這老傢伙把一切事情都推在幫主頭上,只怕就要帶引他們到這裡來找你了,所以小的趕快跑來稟報。咱們是讓他們進來呢,還是不讓?」

  張宏達道:「你忠心於我,很好,很好。不必阻攔,讓他們進來就是。」

  那漢子退下之後,寶相法師微笑道:「張老弟,你倒好像是成竹在胸?莫非你已經在那姓邵的小子身上做了手腳?」

  張宏達笑道:「大師明鑒,我正是用了北宮統領賞賜的化骨散,讓那小子受用的。尤大全也還不知道呢,倘若只是厲南星一個人來,或許他是為了另外的事情找我晦氣,如今和這小子同來,不用說定然是向我求取解藥的了。他有求於我,我還何須怕他。」

  寶相法師笑道:「對,老弟,你真有一手,不過——」

  張宏達道:「不過什麼?」

  剛說到這裡,只聽得尤大全的聲音已在樓下說道:「張兄榮,厲大俠光臨本幫,請你出來相見。」

  寶相法師一把拉著了張宏達,低聲說道:「把解藥給我,你下去應付他們,我不露面。」

  原來寶相法師是恐怕厲南星不受威脅,捉住了張宏達,張宏達愛惜性命,反而就要受他的威脅了。故此他要把解藥拿在自己的手中。

  張宏達知道寶相法師不信任他,但也無可奈何,只好把解藥交出。

  繆長風識破他的用心,暗自好笑,想道:「我且不必忙著出現,且看厲大俠怎樣對付那廝!」

  張宏達有恃無恐,迎著厲南星一揖說道:「厲大俠光臨,請恕張某失迎之罪。」

  邵鶴年見了他,不由得眼中噴火,說道:「厲叔叔,害我的就是這個賊子!」

  厲南星虎目圓睜,喝道:「好呀,你就是張宏達嗎?你為何欺負我這侄兒?」

  張宏達道:「厲大俠言重了,張某實是一番好意。」

  厲南星冷笑道:「你用毒藥害他,還說是一番好意。」

  張宏達道:「本幫要借重邵公子,可惜邵公子卻不肯留在本幫。我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厲南星怒道:「你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居然還要狡辯!你以為我就奈何不了你嗎?」

  張宏達道:「其實邵公子加入敝幫,這也是雙方有利的事情。敝幫雖然比不上厲大俠的紅纓會,可也是水道上有數的幫會,算不得辱沒邵公子呀。」

  厲南星喝道:「我沒工夫聽你胡說八道,這件事情,我是管定的了,如何了結,就只聽你一句話!」

  尤大全連忙勸道:「張老弟,人各有志,邵公子加入本幫,自是本幫之福,但他不肯,那也不能勉強。張老弟,你就把解藥給了他吧。我和厲大俠已經說好了,只要你交出解藥,就可以免你一死。」

  張宏達打了個哈哈,笑肉不笑地說道:「厲大俠,你殺了我,可這位世侄恐怕也決難活命。老實告訴你吧,解藥不在我的身上,而且即使你拿了解藥,你也不會使用。還有一層,你殺了我,尤幫主恐怕也不能依你呢!」

  厲南星「哦」了一聲,說道:「尤幫主,他這話是真是假?」心裡想道:「這廝聽說是去年才投奔五龍幫的,他一來尤大全就給他做副幫主,只怕當真是有點不尋常的關係。」

  尤大全一臉痛苦的神色,忽地一咬牙根,說道:「厲大俠,你不必顧我,你瞧著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厲南星聽他話中有話,倒是不能不查根問底了,說道:「尤大全,你和我說真話,你是不是受了他的挾持?為什麼這樣怕他?」

  尤大全遲疑未敢回答,張宏達哈哈笑道:「這事也用不著瞞厲大俠了,我和你說吧。」

  厲南星霍然一省,說道:「尤幫主,你是不是著了他的暗算?」

  張宏達哈哈笑道:「豈只是他,他的五龍幫上下,五百多人,個個都著了我的暗算。你只能殺我一個,可有五百多人要陪我一同喪命,包括你這位好朋友的兒子在內!」

  厲南星投鼠忌器,把眼一望尤大全。尤大全毅然說道:「我已經想通透了,與其這樣受人挾制,苟活人間,那也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不如和他拼了。」

  張宏達冷笑道:「你就不顧惜你的手下了麼?」

  尤大全說道:「是我的好兄弟,他就應該和我同樣的想法,大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又有何足懼?倘若是苟且偷生的軟骨頭,他也就不是我的好兄弟了,我又何必理他的死活?」

  厲南星朗聲說道:「壯哉!」驀地一聲長嘯,長嘯聲中,只見人影翻騰,厲南星閃電般的撲上前去,一把就把張宏達抓住。張宏達「啪」的一個「大手印」,「印」在厲南星的胸膛上,厲南星竟如絲毫不覺,隨手就點了他的穴道,擲給邵鶴年道:「你看管他,我倒要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怕死!」邵鶴年辟辟啪啪打了他幾記耳光,恨恨說道:「你這奸賊也有今日!」

  當尤大全和厲南星走來寶月樓的時候,張宏達的手下,也已陸續的聚攏了來,他們一見厲南星發難,登時也就一擁而上。

  不過他們卻設想到他們的首領竟然只是一個照面,就給厲南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活擒,說時遲,那時快,他們剛剛呆了一呆,厲南星驀地又是一聲長嘯,就如虎入羊群,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只見厲南星身形幾個起伏,左面一兜,右面一繞,掌劈指戳,「咕咚咕咚」之聲此起彼落,霎眼間已是有二十多人給他點著了穴道,就如泥塑木雕二般,伸拳踢腿站在原地,可是卻動也不會動了。

  張宏達的手下總共不過五十人,幾乎有一半已給厲南星制伏,餘下的一半,嚇得魂飛魄散,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立即一哄而散。

  尤大全喝道:「都把他們拿下!」五龍幫的舊人蜂擁而至,不消片刻,張宏達的手下全部被擒,一個也沒逃脫!

  厲南星一把抓著張宏達的胸口,喝道:「把解藥交出來。」五指稍一用力,張宏達胸口的肋骨斷了兩條。

  張宏達面色慘白,額角的冷汗一顆顆滴下來。但仍是頑強得很,忍著疼痛,呻吟說道:「你打死我也沒有用,解藥不在我這裡!」

  尤大全和邵鶴年早已搜了他的全身,果然沒有解藥。厲南星喝道:「解藥在哪裡?你還不說,我倒要看你的骨頭能有多硬?」五指運勁,內方直透指尖,張宏達胸口的三處大穴好像被無數利針插進去一樣,痛得他死去活來,連忙叫道:「你先住手!」厲南星鬆了手勁,喝道:「快說!」張宏達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厲南星怒道:「你打什麼啞謎,老老實實的說出來!」

  尤大全猛地一省,說道:「不錯,這寶月樓上還有一個人。是前幾天來的一個番僧,解藥是不是在他身上?」

  張宏達心裡想道:「寶相法師此時也該走了吧?」於是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是在他的身上。」

  就在此時,忽聽得「咚」的一聲,從樓上傳下來,似乎是有人摔倒的聲音。

  尤大全好生詫異,說道:「樓上有幾個人?」張宏達道:「你是知道的,只有寶相法師一人。」尤大全道:「不對,最少是兩個人。你弄什麼玄虛?快說實話!」

  張宏達也是好生奇怪,說道:「真的是只有寶相法師一人呀!任何人不得我的允許是不能上去的。」尤大全道:「那為什麼好像有人在樓上打架?」張宏達道:「我不知道。」

  厲南星道:「管他有甚機關,咱們上去搜!」

  話猶未了,忽聽得尤大全喝道:「什麼人?」隨著是邵鶴年驚喜交集地叫聲:「是你嗎?繆叔叔!」

  只見一條人影翩如飛鳥般的從樓上跳下來,可不正是繆長風是誰?

  張宏達在樓下遭擒的時候,寶相法師有恃無恐,暗自想道:「反正我是不怕走不脫的,且看看張宏達是不是忠心可靠?」

  待到聽得張宏達說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兩句話之時,寶相法師這才面色倏變,冷笑說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這傢伙靠不住。好在我有先見之明,取了他的解藥。」

  他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披起袈裟,跟著搬開一面屏風,在牆上用力一按,只聽得軋軋作響,牆上開了一道暗門。原來寶月樓上裝有機關,這道暗門是可以通到外邊的。

  寶相法師露出得意的笑容,正待那機關轉走,便可以進去。忽覺背後微風颯然,有人冷笑說道:「你不把解藥留下就想走嗎?」要知繆長風是俠義道中的成名人物,故此不肯偷襲,先喝一聲。

  寶相法師也好生了得,一覺微風颯然,知有勁敵襲擊,雖慌不亂,反手就是一掌。

  「蓬」的一卞,雙掌相交,繆長風以剛柔兼濟的掌力,把寶相法師帶過一邊,迅即跨上一步,攔在那道暗門的門前。

  寶相法師沉聲說道:「繆長風,我與你拼了!」雙臂一振,反脫袈裟,裟裟一抖,宛如一片紅雲,向繆長風當頭罩下。

  此時樓下五龍幫的人正在捉張宏達的那班手下,鬧哄哄的聲響掩蓋了樓上打鬥的聲音。樓上兩大高手過招,迅捷飄忽,十招之中,最多也只是有一兩招碰個正著,並沒發出多大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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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掃蕩妖邪(2)

  繆長風運起太清氣功,一招「五丁開山」,反奪裟裟,寶相法師一卷一收,要想把他罩住,只聽得聲如裂帛,那件袈裟在兩大高手爭奪之下,撕為兩半!

  說時遲,那時快,繆長風一招得手,第二招,第三招便即綿綿不斷,疾攻上來!斗室之中,哪有迴旋餘地?嗤的一聲響,寶相法師的衣裳給他的指鋒劃過,又撕開了一幅,繆長風指頭觸著硬物,知是那瓶解藥,連忙收勁,改用柔力,疾抓過去。

  寶相法師雙眼火紅,猛的一掌擊出,這一掌正是他最厲害的大手印功夫,他是拼著損耗元氣,寧可過後大病一場,但求死裡逃生。

  繆長風早料到他有這一著,輕輕一帶,以大清氣功護身,以「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卸開對方掌力,寶相法師的掌力剛猛之極,忽地被對方撥開!剛猛的掌力宛似泥牛入海,一定無蹤,身體失去了重心,咕咚一聲,摔出數步之外!

  兩人功力相差不遠,繆長風雖然比解了他的六七分掌力,這霎那間也是不覺胸口一震,正待去拿瓶時,忽見寶相法師把手一揚!

  他擲出的不是暗器,競是那瓶解藥,而且也不是向繆長風擲去。

  瓶於是向著牆壁猛擲過去的,若然碰著牆壁,當然粉碎無疑。不但瓶子粉碎,以寶相法師的內力,只怕瓶中的解藥也要變作一團爛泥,和破牆的泥沙混在一起了。

  這霎那間,繆長風無暇思量,連忙飛身撲上,搶接那瓶解藥。

  同樣在這霎那之間,寶相法一擲出解藥,迅即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身形一閃,已是進了那道暗門。

  繆長風分身乏術,待他奪得那瓶解藥,暗門已經合攏,又變成了一面外表看來好似天衣無縫的牆壁了。

  繆長風不懂機關,要打開暗門雖然也有別的辦法可想,可得費很大氣力。他仔細審視這瓶解藥,心裡想道:「這瓶解藥和我剛才所見的那瓶一模一樣,料想這番憎也不會預先準備了一瓶假藥拿來騙我的。我且先出去和他們見面吧。」

  繆長風這一驀地觀身,眾人都是又驚又喜。尤大全知道是繆長風,連忙上來見禮、道歉。繆長風道:「張宏達這廝假借你的名義騙我上當,詳情我都已知道了。你也用不著為此難過了。」

  邵鶴年道:「繆叔叔,你怎會在這裡的?」

  繆長風笑道:「說來話長,解藥我已給你拿來了,你先服下吧。」

  尤大全大喜道:「解藥你已到了手了?那番僧呢?」

  繆長風道:「樓上有機關,他從暗門跑了。」

  尤大全道:「跑了那個妖僧,可跑不了張宏達這奸賊。好呀,看你現在還有什麼倚仗,我可要和你慢慢算帳啦!」

  五龍幫早已把張宏達恨得牙癢癢的,此時解藥到手,用不著怕他,哪裡還肯慢來。大家一擁而上,就要剝他的皮,拆他的骨。

  張宏達竟然神色不變,忽地哈哈哈大笑三聲!

  繆長風拿出一瓶解藥,剛要交給邵鶴年吞服,聽得笑聲,霍然一省,說道:「且慢打他!」把解藥放回瓶中,喝道:「你笑什麼?」

  張宏達笑道:「我笑你上了當了,這解藥是假的!」

  繆長風吃了一驚,說道:「假的?我分明看見你把這個瓶子交給那個妖僧,我不相信他能夠這樣快就換了假藥!」

  張宏達說道:「不錯,瓶子是原來的瓶子,但瓶中的解藥卻本來就是假的,用不著他換。」

  尤大全罵道:「好個陰險的奸賊,這麼說,你是把自己人也騙了?」

  張宏達被他痛罵,不惱反笑,得意洋洋說道:「我若沒有幾招防身的手段,解藥到了你們手中,你們還能夠容我活命嗎?」

  尤大全半信半疑,說道:「是不是你為了要保全性命,才故意把這解藥說成假的。我答應你,只要我們的人得了真的解藥,我就饒你一命!」

  張宏達說道:「繆大俠,你不相信我的說話,盡可以把這『解藥』給你這位世侄服下,不過,我卻是可惜邵少俠的這條命呢。」

  繆長風暗自思忖:「邵鶴年若是誤服假藥死了,他當然知道我決不能讓他活命,如此看來,他說的話只怕倒是不假。」

  尤大全道:「繆大俠,怎麼辦?」

  繆長風道:「咱們先試他一試。」

  尤大全霍然一省,說道:「不錯,咱們先試試這解藥是真是假。」當下叫人把一條獵狗拉來,將「解藥」混在食物之中,讓狗吞食,不過片刻,只見那條神態威猛的獵犬果然一命嗚呼,口鼻流血,全身瘀黑。顯然那「解藥」竟是毒藥!

  繆長風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幸虧沒給鶴年服下。」於是說道:「張宏達,你聽看,你不把真的解藥拿出來,你以為就可以保全性命了嗎?為你著想,你還是別耍花招,乖乖拿出來的好!

  張宏達淡淡說道:「我知道,你們的人死了你們當然不能饒我。」

  繆長風道:「你知道就好,你拿出解藥,改過自新,我們決不與你為難。你應當相信得過,我們決不會騙你!」

  張宏達道:「繆大俠,你是江湖上響噹噹的漢子,你說的話,我豈有不信之理?但可惜解藥的確不在這裡。」

  繆長風道:「在哪裡?」

  張宏達道:「你們若要真的,跟我到京師去拿!」

  尤大全大怒道:「你把我們當做三歲的小孩哄麼?把我們騙到京師,好叫你可以一網打盡!」

  張宏達苦著臉道:「我說的乃是真話。北宮望只把毒藥給我,並沒給我解藥。除非我到京師親自向他討取,否則哪裡找來解藥?」

  尤大全冷笑道:「那麼你說明年給我們解藥,也是哄騙我們上當了?」

  張宏達道:「這倒不是。明年到期之前,北宮望自會差人把解藥秘密送來給我。」

  厲南星半信半疑,便再嚇他一嚇,說道:「既然你拿不出解藥,留你何用?」舉起手掌,作勢便要向他的天靈蓋打去。

  張宏達叫道:「且慢!」

  厲南星冷笑道:「怎麼?解藥又有了是不是?」

  張宏達道:「解藥還是要到京師去拿,不過我可以給你們出個主意。」

  繆長風道:「什麼主意?」

  張宏達道:「厲幫主、繆大俠,你們若不放心,可以和我一同前往京師。就只你一人,用不著大夥兒同去。那還怕什麼一網打盡?你們兩位都是絕世武功,到了京師,我也不敢和你們耍甚花招呀。問題就只是看你們敢不敢冒這個險了。」

  尤大全嚷道:「別上他的當!」

  繆長風暗自想道:「這廝奸詐之極,用的多半是脫身之計,不過他死也不肯交解藥,拿他倒是沒辦法,這個險就冒一冒吧。或許解藥真的是留在北宮望手中,也說不定。」於是說道:「既然如此,今日我們就和你上京。」

  張宏達慢吞吞地說道:「你們先得給我敷上金創藥吧。」

  尤大全搖了搖頭,說道:「繆大俠,請你從長計議,我還是不贊成你們上他的當!」

  厲南星微微一笑,說道:「不錯,咱們是用不著這樣匆忙。」

  繆長風見他笑容有異,不黨中心一動,想道:「莫非他另外有了什麼好主意?」

  心念未已,忽聽得外面有喧鬧聲音。繆長風抬頭一看,只見一條人影,捷如飛鳥,正在躍過圍牆。

  尤大全大吃一驚,喝道:「什麼人?」

  那人哈哈笑道:「尤幫主不認得我了麼?我是——」

  尤大全「啊呀」一聲,和繆長風不約而同地叫道:「快活張!」

  尤大全半開玩笑地罵道:「快活張,你可別打我們的主意,我們五龍幫是個窮幫。」

  快活張笑道:「你放心,我這小偷從來不偷朋友,今日我做個不速之客,不是來打你們的主意,是來給你們出主意的。」

  厲南星道:「快活張,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此言一出,繆長風方始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快活張是和厲南星約好的,快活張此人精靈古怪,莫非他當真是有什麼好主意?」

  快活張笑道:「還有兩位你所意想不到的人和我同來,所以我來遲了。」

  外面喧鬧之聲越來越大,尤大全也聽得見了,他驀然一省,連忙向快活張道:「外面來的這兩個人,是不是你的朋友。」

  快活張道:「正是。請你傳令——」

  尤大全不待他把話說完,早已提高聲音叫道:「讓他們進來,不許阻攔!」他的內功造詣雖然不是很高,但這「傳音入密」的功夫卻非同凡響,三重大門之多的幫眾,都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片刻,那兩人來了。果然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原來是兩個妙齡少女。一個大叫「哥哥!」一個則在叫「繆叔叔」,不過她口裡是在和繆長風招呼,眼睛卻是盯著邵鶴年。

  原來這兩個少女乃邵紫薇和蕭月仙,她們和快活張一起來,但卻沒有快活張那樣超妙的輕功,是以一踏入了五龍幫,就給幫中高手發現。

  邵鶴年又驚又喜,說道:「妹妹,你怎麼會來的?」他也是口裡和妹妹說話,眼睛卻望著蕭月仙。

  繆長風暗暗好笑,心裡想道:「他們這小兩口還在賭氣,待會兒倒是要花我一點口舌呢。不過看這情形,他們大概也是願意和解的了。」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兩位賢侄女,咱們慢慢再敘,讓快活張先說吧!」

  張宏達一副有恃無恐的神氣,冷眼旁觀,心裡想道:「且看你這小偷能把我怎樣?」

  快活張走上前去,裝模作樣的替邵鶴年把一把脈,說道:「看這脈象,邵公子似乎是中了化骨散之毒?」

  繆長風說道:「不錯,我剛才聽得這廝和那妖僧說話,他用的正是叫做化骨散的毒藥。張大哥,你知道這種毒藥的藥性嗎?」

  快活張道:「這是一種非常厲害的毒藥,用不同的方法下毒,可以變烈性毒藥為慢性毒藥,能叫對方在預定的時間死亡!」

  張宏達心裡想道:「你懂得化骨散的藥性又怎麼樣?我只一口咬定沒有解藥,諒你這小偷也難耐我何。」

  邵紫薇、蕭月仙二人作出又驚又怒的神氣,不約而同的一躍而前,錚錚兩聲,雙劍出鞘,一個喝道:「你害死我的哥哥,我要你的命。」一個喝道:「快交出解藥!」

  張宏達淡淡說道:「我早已和厲幫主繆大俠說過了,解藥不在我這兒,你們逼我也沒有用。」

  尤大全道:「這廝奸猾得很,他要騙厲幫主和繆大俠到京城與他去取解藥。」

  快活張忽地哈哈一笑,說道:「化骨散又有什麼了不起?何須向他求取解藥?」

  尤大全一聽這話,狂喜悅道:「張大哥,你有解藥?」

  快活張笑道:「解藥沒有,毒藥倒有!」說罷拿出一個瓶子,瓶中裝著三顆藥丸。瓶子和繆長風奪來的那個盛假藥的瓶子一模一樣,藥丸的顏色則不相同,假藥是碧綠色的,他這藥丸則是殷紅如血。

  厲南星接過瓶子,說道:「這是什麼毒藥?」

  快活張哈哈一笑,說道:「張宏達,你應該認得吧?」

  張宏達認得瓶子是大內藥庫專用來盛毒藥的一種玉瓶,瓶中的藥丸,他也認得是化骨散。這霎那間,他不覺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一顆心嚇得幾乎要從喉嚨跳出來了。

  厲南星恍然大悟,說道:「這是化骨散?」

  快活張哈哈笑道:「不錯,是我十天之前從大內的藥庫偷出來的,知道你或許用得著它,特地給你送來。」

  厲南星裝作半信半疑的神氣,說道:「藥名化骨散,何以它卻是藥丸?」

  快活張道:「厲大俠有所不知,這是大內秘製的毒藥,藥也甚烈,小小一顆藥丸,研成粉未,就可以毒害數十人了。藥丸變成藥散,這不就是化骨散了嗎?」

  厲南星道:「原來如此。」

  快活張繼續說道:「把一顆藥丸研成的化骨散:放在一罈酒中,喝了毒酒的人,三月之內,毒發身亡。但若先用蜜糖中和藥性,依前法混在酒中,則可以延遲至一年之久,方始毒發。」

  尤大全道:「這麼說來,我們五龍幫的兄弟想必就是給他用這個辦法毒害的了。」

  快活張笑道:「你問他吧,是不是如此?」

  張宏達嚇得面無人色,心裡想道:「他對這藥性如此熟悉,這化骨散定然是真的無疑。」尤大全抓著他的後頸,喝道:「是不是這樣?」張宏達牙關打顫,說不出話來,只能點了點頭。

  厲南星道:「若要藥性迅速發作,那又如何。」

  快活張笑道:「這還不容易,讓整顆藥丸給他吞下,二十四個時辰之內,他就要變化一灘血水。」

  厲南星道:「還有更快的嗎?」

  快活張道:「以內家真力,給他推血過宮,他血中有毒,迅速運行全身,這樣大概一個時辰之內,他的骨頭就要酥散,不過卻還不會立即就死,大概再過兩個時辰,方始化作血水。」

  厲南星道:「好,把這毒藥給我!」

  張宏達面色如死,卜通跪倒,叫道:「厲、厲大俠,饒、饒命……」

  厲南星喝道:「你這叫做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淚不流,如今求情,已經遲了!」一把揪著了他,在他下巴一托,張宏達不由自主張開了嘴巴,說時遲,那時快,一顆藥丸已是滑下他的喉嚨。

  厲南星捉住了他,就像捉住一隻小雞似的,張宏達想要掙扎,也是不能。不消片刻,厲南星已是給他推血過官,打通了他的奇經八脈。

  張宏達只覺全身骨節,都好像給利針插進去似的,他沒有服食化骨散的經驗,但化骨散的厲害卻是知道的。顧名思義,中了化骨散的毒,全身骨頭都要化作血水才會死亡,如今已是這祥痛苦難當,毒性大發之時將怎麼樣,他是連想也不敢想了。

  厲南星冷笑道:「你不是硬漢子嗎,怎的也怕死了?」

  張宏達顫聲叫道:「厲幫主,你、你饒我性命,我、我獻出解藥。」

  厲南星心中大喜,卻板著臉孔說道:「你不是說沒有解藥嗎?怎麼又有了?」

  張宏達辟辟啪啪,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說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請求厲幫主高抬貴手,以後我是再也不敢欺騙你老了。」

  厲南星冷冷說道:「還有以後麼?」

  張宏達痛苦難禁,冷汗涔涔而下,自知挨多片刻就是向鬼門關多走近一步,忙向尤大全哀求:「尤幫主,請你幫我我說一說情。」

  尤大全道:「厲幫主,他肯把解藥拿出來,咱們就饒了他吧。」

  厲南星這才悅道:「好,看在尤幫主的份上,我饒你一命,解藥拿來。」

  張宏達道:「解藥在寶月樓上。」

  眾人擁著他上寶月樓,可憐他走路也走不動了,只能由繆長風拖著他走。繆長風冷笑道:「你真是個賤骨頭,敬酒不吃要吃罰酒。我們本來答應你交出解藥就放你的,你卻偏要欺騙我們,吃苦也是活該!」

  上了寶月樓,張宏達說出開啟暗門的法子,打開暗門之後,張宏達說道:「左面牆壁從入口處數過去第七行自上而下的第七塊磚頭,請你們挖出來給我。」

  繆長風點了火把進去,按照他所說的取了那塊磚頭,只見那塊磚頭和別的磚頭也沒有什麼異樣,拿出來交給張宏達道:「是這塊麼?」

  張宏達便把耳朵貼著磚頭,說過,「請你輕輕敲它兩敲。」

  聽了敲擊磚頭發出的聲音,張宏達說道:「不錯,正是這塊。請你把它劈開,別太用力。」

  原來這塊磚頭是空心,繆長風將它劈開之後,裡面有一個小小的錦匣。收藏得這樣秘密,眾人俱是意想不到。

  張宏達喘著氣道:「快把匣子打開,把解藥給我。」

  厲南星扛開匣子,只見裡面有十顆藥丸。厲南星拈起一顆,卻不給他,說道:「且慢!」

  張宏達大吃一驚,顫聲叫道:「厲幫主,你、你老人家說話可得算數。」

  厲南昌哼了一聲,說道:「我說了的話,當然算數,你急什麼?我可得救了我們的人才能給你。嗯,尤幫主,貴幫中毒的人共有多少?」

  尤大全道:「差不多有五百人。」

  厲南星一皺眉頭,說道:「這裡只有十顆解藥。」

  張宏達連忙說道:「解藥所需的份量是按照中毒的深淺的,他們中的毒是一年為期才發作的,用一顆解藥研成粉未,就可以救一百個人,邵少俠中的毒較深,但有三分之一顆也足夠了。這位張大哥是懂得的,不信你可以問他,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快活張說道:「厲幫主,你讓我先看看這解藥是不是真的?」心裡暗暗好笑:「這廝果然是把我當作了大行家。」

  張宏達哀求道:「我怎敢把自己的性命拿來亂開玩笑。張大哥,你不用仔細看了,當然是真的。請你趕快把一顆解藥給我吧,我的毒可就要發作了。」

  快活張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解藥是真的。」拿起一顆,餘下的就交給了尤大全,待邵鶴年服下解藥之後,這才把那顆藥丸遞給張宏達。

  張宏達接過解藥,連忙吞下,好像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似的,抹了一額冷汗,說道:「多謝厲幫主,多謝張大哥。我、我可以走了吧。」

  厲南星在他身上拍了三下,說道:「你的性命,我饒了你,但可不能讓你再為非作歹了,好,你走吧。」

  張宏達穴道解開,站了起來,眼中露出怨毒的目光,說道:「厲幫主,你的大恩大德,我永遠也不會忘記。」說罷,便即蹌蹌踉踉的下樓去了。

  張宏達走了之後,邵紫薇道:「哥哥,你覺得怎樣?」

  邵鶴年道:「這數日來胸中的煩悶之感,都已一掃而空了!看來是真的解藥。不過卻便宜了那個奸賊了。」

  厲南星笑道:「我雖然饒了他的性命,但已廢了他的武功,也算得是給你出了一口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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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51: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回 兒女情懷(1)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晏殊

  邵鶴年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厲叔叔剛才說不許那廝以後為非作歹,原來已是廢了他的武功,他縱然想要為非作歹,也不成了。」

  繆長風忽道:「決活張,你剛才做的事情,可就不對了。」

  尤大全和邵鶴年不覺都是一怔,想道:「快活張這次功勞最大,他做了什麼錯事了?」

  快活張微笑道:「請繆大俠指教。」

  繆長風說道:「剛才你換了一顆解藥給張宏達是不是?咱們江湖漢子講究的是信義兩字,張宏達這廝雖然壞透了骨頭,但咱們既然答應饒他性命,那也就不可失信於他。何況厲幫主又廢了他的武功了。我看你還是趕快去追上他,把真的解藥給他吧。」

  快活張笑道:「不錯,我是換了假的解藥給他,但卻也用不著給他去送真的解藥,他死不了的。」

  繆長風道:「為什麼?」快活張笑道:「他服的毒藥也是假的!」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原來你是用假的毒藥嚇他?」快活張道:「不是這麼嚇他一嚇,他怎肯交出真的解藥?」繆長風笑罵道:「人家說賊公計狀元才,這話當真說得不錯。和你打交道,可真得特別小心。」快活張笑道:「繆大俠,你別罵我,這主意是蕭姑娘給我出的呢,她早已料到張宏達不肯交出解藥,她說:張大哥,你何不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只要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毒藥就行了。她一言提醒了我,我就依計而行。所以說起來,邵公子,你還應該多謝這位蕭姑娘呢。」

  邵鶴年心裡甜絲絲的,心道:「原來她還是這樣的關心我,為我用盡心思。」說道:「多謝蕭大妹子,多謝張大哥。」蕭月仙道:「我只會出主意,對毒藥的用法可是一竅不通,幸虧有這位見多識廣的張大哥,否則我的主意也是行不通呀!」

  繆長風道:「對啦,老張,你怎能令得張宏達那樣相信你逼他吞下的是化骨散。」快活張笑道:「真的化骨散我沒有見過,它的藥性我卻是知道的。而且我恰巧有一隻和他原來的藥瓶一模一樣的瓶子,這就由不得他不相信了。」尤大全道:「這只瓶子你又是怎樣得來的?」

  快活張笑道:「這倒是如假包換,是我從皇宮內庫裡偷出來的。當時只覺得這瓶子好玩,想不到今日派上了用場。」

  繆長風道:「原來你和厲幫主是早已約好了的。」

  快活張道:「不錯,不過厲幫主是叫我來偷解藥的,趁他和張宏達那幫人動手的時候,我就可以到張宏達的臥房去搜解藥。後來我一來到,聽說毒藥是化骨散!張宏達那只瓶子和我的這只又是一模一樣,我一想蕭姑娘的主意可行,果然一嚇之下,立即見效,省掉我許多功夫,否則他的解藥收藏得那樣秘密,我縱有天大的本領也是偷不到手的。」

  厲南星讚道,「蕭姑娘,你真是聰明,這樣的好主意我卻沒有想到。說老實話,我叫老張來偷解藥,希望極是渺茫,只不過是在沒有辦法之中,姑且一試而已。」

  尤大全哈哈笑道:「今日之事,對我來說,更可以說是因禍得福了。邵少俠,你還恨找嗎?」

  邵鶴年道:「我早知道你和張宏達不是一夥,怎會恨你。」

  尤大全道:「你不恨我,我可是自己慚愧呢。只因我一念之差,受了張宏達的抉制,不但幾乎害了你,還幾乎斷送了我一手創的五龍幫。你們一定疑惑,我因何這樣重用張宏達。他一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的路數不對,但當我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我又下不了決心和他鬧翻。以致直到後來身受其害,悔悟已經遲了。」

  繆長風道:「其中原委,我都已知道,尤幫主收人無錯,過去的事,也用不著再提了。」

  原來尤大全在知道張宏達和北宮望的關係之後,他心想小小一個的五龍幫,焉能和御林軍統領作對。張宏達既然是北宮望的人,那就只好敷衍他吧。哪知走錯了第一步,以後就越來越錯,弄到幾乎不可收拾的地步,張宏達不但篡奪了五龍幫的大權,還幾乎把整個五龍幫毀掉。

  尤大全道:「現在我是放下心頭的大石了,邵少俠,不瞞你說,在未得到你的確實消息之前,我日夜都是坐臥不安。」

  繆長風道:「對啦,鶴年,我正要問你,你給張宏達囚禁在這裡的那一晚,是誰人救你出去的?」

  邵鶴年道:「我也不知道呢,那個人是個身穿黑衣的老者。」

  繆長風道:「啊!黑衣老者,他是不是如此這般模樣?」

  邵鶴年聽了繆長風所描繪的那個老者的模樣之後,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繆叔叔,原來你和這位老前輩是熟識的。他是什麼來歷。」

  繆長風道:「我與他並非相識,但卻也曾得過這位老前輩的幫忙。」當下把那日在氓山中伏之事說與眾人知道,眾人都是驚異不已。

  邵紫薇道:「這位老前輩本領如此高強,那晚他救了你,何不一併剪除張宏達這個奸賊?」

  邵鶴年說道:「這個原因他倒是說了,他說張宏達這廝不值得他動手。我也是這樣想,我應該自己報仇。若是樣樣要靠人家,不是太沒出息了麼?」

  邵紫薇笑道:「哥哥,你還是從前那副倔強脾氣。不過我也只是好奇問問而已,你莫以為我沒志氣。」

  繆長風笑道:「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別人幫忙也並不是沒有志氣。不過這位老前輩行為奇特,想必他也有他的原因,後來怎樣?」

  邵鶴年道:「他救我出去之後,說道:看樣子你似乎是中了毒,對藥物之學,我可是一竅不通。但我知紅纓會的舵主厲南星如今正在黃崗口的分舵,他交遊廣闊,識得有各種各樣本領的人,你可以找他。我正是得了他的指點,這才找著了厲叔叔的。」

  厲南星笑道:「若不是快活張來到我這裡,我如今還是束手無策呢。他是從揚州起來,本是要我去幫忙海砂幫的羅金鰲的。但我得知消息,羅金鰲前幾日劫奪官糧已經得手,我可以稍遲一些時候再去會他亦是無妨,就先到這裡來了。」

  繆長風這才有空問邵、蕭二女:「你們又是怎樣來到這裡的?」

  蕭月仙笑道:「叔叔放心,這次我們不是私逃的了。是媽叫我們回來的。」

  邵紫薇說道:「先告訴你一個喜訊,雲姐姐產後母子平安。繆叔叔,她也很掛念你和孟大哥他們呢。想不到我們在這裡先見著你。孟大哥好嗎?」

  繆長風說道:「孟元超和宋騰霄他們已經回小金川去了。我是在揚州和他們分手的。」說至此處,忽地想起一件事情,笑道:「我在揚州還見著了你們的一位好朋友呢。」

  邵紫薇怔了一怔,說道:「我哪有什麼朋友會在揚州?」

  繆長風笑道:「陳二公子不是你的朋友嗎?上個月震遠鏢局揚州分局的王老鏢頭做六十大壽,陳光世前來代父祝壽,後來他的父親江南大俠陳天宇自己也來了。」

  蕭月仙笑道:「我們早已知道了,陳大俠是趕去和金逐流、冷鐵樵會面的,是麼?」

  繆長風道:「你們的消息倒是很靈通呀。」

  蕭月仙笑道:「實不相瞞,我這次出來,正是為了陪薇姐去找那位陳二公子的,我們已經到過他的家裡了。」

  邵紫薇面上一紅,說道:「亂嚼舌頭,我是去找爹爹的。到陳家不過是為了探問爹爹的消息。而且還是你的母親叫我去的,你卻胡說八道。」

  繆長風暗暗好笑,心裡想道:「邵叔度想把女兒許配陳光世,這件事情,蕭夫人是知道的。她叫紫薇前往陳家打聽消息,用意當然是在成全他們了。還有一層,邵鶴年這次私自離家,蕭夫人料想亦已知道是為了她女兒的原故,是邵鶴年以為蕭月仙已經移情別戀這才負氣出走的。她這樣安排,恐怕也有為女兒解釋誤會的用意在內。因為這種男女間事,有時母親也是不方便和女兒明說的,她叫女兒陪紫蔽同去陳家,著重一個『陪』字,那麼她的用意如何,邵紫蔽和她的女兒自必都該明白了。現在看來,蕭月仙和邵鶴年已是復合可期,她母親的那層顧慮倒是無需了。」當下笑道:「你們還是從前那樣的孩子脾氣,平時要好得比姐妹還親,可就老愛吵嘴。呀,你們這麼一吵,卻把話柄打斷了。」

  邵紫薇道:「誰叫她亂說我呢?好,繆叔叔,我告訴你吧,伯母聽得孟大哥說起曾在泰山之會見過我的爹爹,陳大俠當日也在場,陳大俠交遊廣闊,可能知道我爹蹤跡,故此才叫我上他家打探。」

  蕭月仙笑道:「你說漏了許多東西,還是我來告訴繆叔叔吧。這消息不錯是孟大哥先說起的,但後來那位陳二公子來了,可就說得更仔細了。」

  繆長風道:「不錯,光世跟他父親參加盛會,他當然會說得更為詳盡了。」

  蕭月仙道:「他說起在泰山上見到邵伯伯,又說起邵伯伯為我的表姐(雲紫蘿)辯護的事情。」

  繆長風道:「辯護什麼?」

  蕭月仙道:「啊,這件事情,繆叔叔還未知道麼?楊牧這廝喪心病狂,在大會儀式過後,曾當著天下英雄面前,誣蔑我的表姐和孟大哥私奔。其實那時候,表姐正在我的家裡呢。所以邵伯伯挺身而出,為她辯護。」

  繆長風道,「哦,竟有這樣一樁事情。」心想:「這件事情牽涉元超在內,也怪不得元超不肯詳細告訴她們了。紫蘿三番兩次給丈夫侮辱,幸虧她的性格堅強,否則恐怕早已給她丈夫氣死了。」

  蕭月仙說道:「我的表姐也真是命苦,但總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終於和楊牧一刀兩斷,得到了楊牧的正式『休書』了。有個時候,媽還想他們夫妻復合呢,我一聽就生氣。不過,媽現在已經不是這樣想了,她倒是盼望你繆叔叔能夠去探望我的表姐呢。」說至此處,若有所思的望著繆長風笑了一笑。

  繆長風心頭怦然一跳,說道:「我是要去探望你的母親和表姐的。但現在還是把話題回到陳光世身上吧。他還告訴了你們一些什麼?」

  蕭月仙道:「他說會散之後,他爹曾邀請邵伯伯到他家裡作客,邵伯伯也答應了,但卻要過一些時候才去。」

  繆長風道:「後來去了沒有?」

  蕭月仙道:「直到陳光世離家的時候,還沒看見邵伯伯來到。但他說邵伯伯既然答應了他的爹爹,那就遲早總會去的。所以他走的時候,也曾邀薇姐和他同走呢。薇姐說是表姐叫她去陳家的,其實真正說起來,還是應那位『陳二公子』的邀請。」

  邵紫薇滿面通紅,說道:「他也有邀請你呀,又不是邀請我一個人。」

  繆長風笑道:「那你們當時為什麼不和光世一同回去?」

  蕭月仙道:「表姐那時剛在產後,我們要陪伴她。我們和表姐已經搬到北芒山劉家去住了,繆叔叔你知道麼?」

  繆長風說道:「我聽得孟元超說了。聽說劉家的主人是震遠鏢居總鏢頭韓威武的朋友。」

  邵紫激道,「不錯,這位主人名叫劉隱農,年紀已有六十多了,他和韓威武的爹爹是八拜之交,比韓威武要長一輩呢。」

  蕭月仙道:「說起來他和我的姨父(雲紫蘿的父親)也是相識的,這次我們拿了韓威武的書信去找他,他知道了表姐是他老朋友的女兒之後,非常高興,對待我們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樣。」

  邵紫薇接著說道:「這位劉伯伯沒有子女,只有一個老伴兒。他叫做劉隱農,名副其實,在北芒山務農為活,聽說已隱居了三十多年了。外間和他通消息的人,只有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除了韓威武之外,無人知道他是身懷絕技的俠隱。所以他叫我們安心在他家裡住下去,料想鷹爪是不會找到他的頭上的。」

  蕭月仙笑道:「對啦,我還忘記告訴你一件事情,他們夫妻十分喜歡表姐,已經認了表姐做乾女兒了。他說,倘若有壞人欺負表姐,他們夫妻拼了老命,也要打斷那人腳骨。」

  繆長風放下一重心事,想道:「紫蘿這次倒是得了安身之所了。不過北宮望那些人的狗鼻子很靈,劉隱農以為那些人不會找到他的頭上,只怕未必靠得住呢。」當下笑道:「韓威武和你們蕭家本來是有點梁子的,這次如此盡力幫忙你們,給你們找到了這樣的一個好居住,倒是難得。」

  蕭月仙道:「他和我媽的梁子早已解開了。」接著笑道:「他給我們找到的這位居住主人確是好到極點,我就是因為表姐有了乾娘,才放心離開她的。」

  繆長風笑道:「我們兜了一個大圈子了,應該回過頭來了。你說你們到過陳家,陳大俠父子回來了沒有?」

  蕭月仙道:「他們還在揚州,我們只見到陳光世的哥哥陳光照。」

  邵紫薇道:「我哥哥的事情,就是這位陳大公子告訴我的。我們得了他的指點,才知道要到這裡來找厲幫主。還沒有到紅纓會的分舵,在路上就碰見了這位張大哥了。」一各人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之後,繆長風笑道:「好,那麼我替你們把喜訊帶到北芒山。」

  尤大全要想挽留,蕭月仙笑道:「我媽和我表姐都急於要見他呢,你還是別留他好。」

  尤大全因為剛剛眼下解藥,行動有點不便,說道:「多蒙繆大俠此次鼎力相助,令敝幫得脫魔掌,敝幫上下,均感大德。但請恕尤某不能遠送了。」繆長風道:「尤幫主無須客氣,咱們是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快活張說道:「這裡大概用不著我了,我也該趕回揚州去給羅金鰲報訊啦,告辭了。」

  邵鶴年道:「張大叔:多謝你這次救命之恩,咱們揚州再見。」

  快活張道:「對啦,你養好了病,和妹妹快點來吧。我到揚州,先給陳天宇父子捎個信兒。邵姑娘,那位陳二公子聽得這個喜訊,一定會從心眼裡笑出來。」

  邵紫薇滿面通紅,碎了一口,說道:「你真是為老不尊,去你的吧,別囉嗦了。」

  快活張哈哈笑道:「姑娘不喜歡聽,我只好走啦。」

  厲南星道:「我送你們一程!」

  厲南星與繆長風意氣相投,一見如故,大家都捨不得分手,不知不覺,送到了十里之外。

  繆長風瞿然一省,說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厲幫主,你請回吧。」

  厲南星忽道:「繆兄,你我一見如故,我有一言請恕唐突。」

  繆長風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厲兄,你和我還用得著客氣麼,有什麼話請說。」

  厲南星道:「繆兄,我和你雖然是今日方始相識,但我早已聽得陳大俠談過你了,他說你樣樣都好,就是一樣不好。」

  繆長風道:「小弟落拓江湖,一事無成。謬承陳大俠青眼有加,實在慚愧。我也有自知之明,其實豈止有一樣不好。」

  厲南星笑道:「你想知道他說你哪一樣不好嗎?」

  繆長風道:「請厲兄直言。」

  厲南星道:「他說你別樣事情,都是從善如流,就只一樣事情,不肯聽從朋友的勸告。繆兄,聽說你現在尚未成親。」

  繆長風笑道:「原來你是說的這個!」

  厲南星笑道:「這可是人生大事呀。你是鶴年兄妹的世叔,卻還是孤家寡人,怎能不叫朋友為你著急?」

  繆長風黯然歎道:「朋友的熱心,我很感激。但這種事情,可是急也急不來的,古人有云:四十未娶,不宜再娶。室家之念,在我是早已心淡了。」

  厲南星皺眉道:「古人這種胡說八道的話,你怎能奉為金科玉律,人總是要有一個家的,繆兄,我看是你眼界太高吧?我給你物色一個好女子如何?」

  繆長風道:「多謝厲兄美意,但小弟實無家室之念,也就不想麻煩厲兄了。」

  快活張笑道:「厲幫主,你聽得出繆兄的話裡有話麼?他是無須你來給他作媒啦。」

  厲南星道:「啊,敢情繆兄是已經有了意中人了?」

  繆長風道:「厲兄,你別聽快恬張的胡說八道。」

  厲南星恍然大悟,心裡想道:「怪不得邵、蕭兩個女娃子催他趕快到北芒三山去,蕭月仙又屢次和他提起她的表姐,莫非繆長風是看上了雲紫蘿?」但因雲紫蘿是剛剛離了婚的婦人,厲南星只怕萬一猜錯,大家都不好意思,是以也就不便問他了。當下笑道:「老張,你是繆兄的老朋友,想來你是會知道他的心意的,這個媒我讓給你做吧。繆兄,你見了蕭夫人和雲女俠,請代我問候一聲,咱們後會有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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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兒女情懷(2)

  厲南星走後,快活張笑道:「繆大俠,我和你說句老實話,雲紫蘿曾經打傷過我,但是我對她這個人仍然是十分佩服的,她外柔內剛,當真稱得起是女中丈夫。」

  繆長風道:「這又與我何干?」

  快活張道:「她是你的朋友,怎說不相干呢?繆兄,孟元超叫你你去看她,他沒有和我說過,但我也能隱約猜到他的用意,就不知你知不知道了?」

  繆長風假作惱怒,說道:「你別亂嚼舌頭了,這種風言風語,給人家聽見了很是不好!」

  快活張伸了伸舌頭,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胡亂和人家說的。好,你不愛聽,那我也走啦。」

  繆長風給他們的話勾起了悵觸,目送快活張的背影,心裡想道:「交遊遍天下,知己有幾人?元超也不知道我的心事,何況快活張?他們哪裡知道我對紫蘿早已心無雜念,只是把她當作紅顏知己呢。」想至此處,不覺發出一聲苦笑,心道:「中年心事濃如酒,少女情懷總是詩。我是不能和他們少年人比了,但我的心境當真就這樣蒼老了麼?」

  師姐的影子和雲紫蘿的影子相繼在他心頭隱現,繆長風忽地有個奇怪的感覺,覺得雲紫蘿就像是他的師姐的化身,小時候他老是想和師姐親近,但這份「親近」在他卻是懷著尊敬的心情的。現在他要去見雲紫蘿,心情也正是一樣。

  「我的年紀比紫蘿大得多,真是奇怪,她在我的心目之中,倒好像變成了我的姐姐了!」想至此處,繆長風捋捋長鬚,自己也不禁啞然失笑了。

  繆長風在想念著雲紫蘿,雲紫蘿也在想念著他。

  不知是否如古代詩人所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但說也奇怪,他們的心情竟是不謀而合。

  繆長風把她看作紅顏知己,她也把繆長風看作最能瞭解她的人,甚至比孟元超似乎還要懂得她。

  繆長風將她當作姐姐,而在她的心目裡,繆長風更是一個名實相符的哥哥,因為他們本來就是結拜兄妹。

  不過在她的心頭也還是有一點陰影的,「有這樣一個哥哥真是好事,只可惜直到現在,我還沒有一個嫂子。他為什麼不肯娶妻呢?我若是還能夠再見到他,一定要好好的勸勸他。」雲紫蘿常常是這樣想。

  這個「為什麼」在她心裡其實也是早有了答案的,不過在她內心深處,卻是不願意想起這個原因罷了。也正是因此,每當她想起繆長風的時候,心頭上也總不免還有點兒陰影。

  雲紫蘿產後己滿三個月了,這三個月當中,她得到劉隱農夫妻的照料,身心所受的損傷,都復原得很快。除了少年之時和孟元超相處的那段日子之外,這三個月可算得是她一生之中過得最快樂的時光了。

  「這兩天山上的梅花正在盛開,你悶了三個月,出去散散心吧。聽你姨媽說,你是最愛梅花的,是麼?」劉夫人在這一天一早,就和她這樣說道。

  雲紫蘿笑道:「乾娘說得不錯,我的武功丟荒了三個月,也不知還能不能掄刀動劍呢,就只是丟不下這個小把戲。」

  劉夫人道:「你餵他吃奶之後,交給我照料好了。你出去練一兩個時辰功夫吧。不用擔心,即使地肚子餓,家裡也還有鹿奶呢。」

  雲紫蘿道:「好,那我出去練一會兒功夫,只是麻煩乾娘了。」

  劉夫人道:「你等一等,我叫你姨媽陪你一同去吧。」

  雲紫蘿笑道:「姨媽正在陪著乾爹下棋呢,別打擾他們。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迷路的。」

  劉夫人道:「那麼你別走得太遠,就在附近的梅林玩玩吧。若有什麼事情發生,你一叫我就聽得見。」

  雲紫蘿笑道:「於娘太過慮了,料想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深山密林,除了獵戶,誰會來呢?在這冬季,野獸都躲起來了,還怕什麼。這三個月不都是平安無事麼?」

  劉夫人說道:「話雖如此,總是小心為妙。倘若發現有陌生人上山,你也要趕快回家。」

  雲紫蘿道:「是,乾娘放心,我會小心的了。」她親了親嬰孩粉紅的臉頰,便即出門。嬰孩在她乾娘懷裡睡得正酣。

  門外遍地陽光,雲紫蘿悶在家裡幾個月,沐著陽光,迎著山風,走向梅林。初冬的陽光,暖得令人舒服,清晨的山風,則是冷得令人舒服。雲紫蘿不禁精神一爽。

  只是這是三個月來她第一次離開她的初生的嬰孩,雖然只是離開片刻,心裡也有點牽掛。

  「這孩子也真可憐,一出世就沒了父親。」雲紫蘿心想。要知楊牧雖然還活在人間,在她的心目之中,則早已當他死了。

  從幼子的身上,驀地她又想起她的長子楊華來了,「華兒現在不知怎麼樣了?嗯,日子也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他已經離開我一年多了。將來若是有幸重逢,只怕他不認識我這個媽媽了吧。」

  想起楊華,雲紫蘿不禁有點內疚於心,慚愧自己未能好好的盡了做母親的責任。楊華給「點蒼雙煞」搶了去做徒弟,這件事她是早知道了的。心裡想道:「聽元超所說:點蒼雙煞倒是很疼這個孩子,但我見不著他,總是難以放心。嗯,這孩子將來交回給元超,我就放心了。」

  她一路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已是踏入梅林。荒山上無人照料的梅林,雖然似乎沒有姨媽以前所住的那座西洞庭山上的那片梅林之風光幽美,但山坡上參差不齊高高矮矮的梅樹,卻也是紅滿枝頭,別具野趣。

  雲紫蘿想起那次在西洞庭山上的梅林練劍,開始和繆長風相識的往事,不覺歎了口氣,心道:「日子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多了。繆大哥現在卻不知在什麼地方,但願他早日能夠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佳偶。」又再想道:「楊華將來交回給元超,這孩子我就讓他拜繆大哥作義父,想必繆大哥也會疼愛他的。」

  浮想連翩,雲紫蘿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暗自笑道:「我本來要出來練劍的,怎的反而忘了?嗯,一年之前,我的躡雲劍法可以隨心所欲,現在只怕是大大荒疏了。繆大哥若是在旁,只怕又要笑我了吧?」

  雲紫蘿家傳的「躡雲劍法」,講究的是「輕靈」二字,中原各大門派的劍法,都有獨到之處,但若論到輕靈翔動,卻要推躡雲劍法第一。尤其她父親晚年所創的三招劍法,變化雖然繁複奇異,但卻一氣呵成,更是深得輕靈翔動之妙。

  雲紫蘿曾經用過那三招劍法打敗過「點蒼雙煞」,那次她初會繆長風之時,在梅林練劍,也是練這三招劍法,博得繆長風為她喝彩。也不知是不是為了想起往事的緣故,按說她丟荒了多時再練劍法,應該從簡易的劍法從頭開始的,她卻不知不覺的,便從這最繁複難練的三招劍法先練起來。

  這三招劍法倘若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可以在繁花密繆的枝頭,隨意削下一片花瓣,枝不搖,葉不落,同一朵的另一片花瓣也不會受到損傷。雲紫蘿畢竟是丟荒了多時,身法也不及從前的輕靈了,練這三招劍法,一口氣削落了許多侮花,依然未練成功。

  雲紫蘿歎了口氣,想道:「繆大哥若是在旁,只怕又要罵我糟蹋梅花了。」

  她本來抑制自己不要想起繆長風的,但卻不知不覺又想起那一次的初會情景了。

  「落紅本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兩句詩突然從她口中輕輕念了出來。

  這是繆長風和她談論過的詩句,當時她的心境甚是頹唐,繆長風用這兩句主人的名句鼓舞她的。但此刻她想起了這兩句詩,卻又是另有一番感慨了。「每逢我心境頹唐的時候,繆大哥卻會鼓勵我。但其實他的心境有時也是很蒼涼的,只是我卻不知道怎樣鼓勵他。」雲紫蘿心想。

  輕輕的一個歎息過後,雲紫蘿低頭看了看滿地殘紅,不由自己的又想起了小時候讀過的那首詠梅花的詞了,詞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她想起南宋詩人陸游所作的這一首詞,不僅是因為詞中所寫的梅花,正象徵了她坎坷命運,而且因為她和繆長風的相交,也正是由於此詞而起。

  她記得那次繆長風與她在梅林初會,當時的情景就和現在一樣,她在練劍之後,對著滿地殘紅,不由自己的念出了這首同,繆長風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他們二人還未正式相識,繆長風認她念的這首詞中,已經懂得她的心境了。後來繆長風給她念了「落紅本是無情物,比作春泥更護花」這兩句詩,也正是為了針對她當時頹唐的心境而開導她的。

  一樣的情景,一樣的心境,只是少了當年一個開導她的人在她身邊。

  陽光透過繁花,在地鋪了一層金黃的色彩,雲紫蘿不禁心中自笑:「我怎的又犯了老毛病了,我不是和繆大哥說過,我要學他一樣胸襟寬廣,把眼光放得遠些,從今之後,不再孤芳自賞了嗎?雪裡紅梅,要學的是梅花不畏寒霜的風格,而不是學她的孤芳自賞啊!」

  想至此處,雲紫蘿不覺胸襟頓然開朗。她拿起劍來正要再練,忽地聽得梅林裡似有沙沙聲響。

  聲音很輕很輕,若然換是一個尋常人,一定會以為是風吹落葉的聲音。但雲紫蘿自小練過梅花針之類的暗器的,一聽就知道是個輕功極為高明之上,正在她的背後偷偷走來。

  「難道又有這樣巧合之事,我今天剛在梅林練劍,繆大哥又跑到這裡來了?不對,決不會是他,他的輕功步法不是這樣!」她記起乾娘的警告,故意裝作毫無知覺,仔細辨那聲音的方向,悄悄倒退幾步,突然朝著那人就是反手一劍!

  電光石火之間,雲紫蘿的長劍已是給那人一把巴扇子撥開。

  那人「哎喲」一聲,斜躍丈許,叫道:「雲姑娘,是我!我此來可是對姑娘並無惡意的。」

  雲紫蘿橫劍當胸,抬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來的這個人不是別人,竟是「點蒼雙煞」中的老二段仇世。

  一年多前,段仇世在蘇州雲紫蘿的舊居和她交手,就是敗在她這三招劍法之下的。幸虧雲紫蘿現在劍法生疏,功力也未恢復,只是把他的折扇剁破一個小洞。

  段仇世只道她還記著舊仇,故此首先表白來意,接著說道:「段某過去不知好歹,冒犯姑娘,請姑娘恕罪!」

  雲紫蘿插劍入鞘,說道:「我也有得罪段先生之處,這一段樑子,揭過了就算了,還提它作甚。請問段先生來此,有何貴幹?」

  段仇世說道:「我正是來找雲女俠的。」

  雲紫蘿詫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段仇世道,「四個月前,我在八達嶺長城腳下,曾見到孟元超,承他不棄,與我已是化敵為友。我從他的口中,得知姑娘是住在三河縣的鄉下。幾天前我到他所說的地方,拜訪姑娘,卻見尊府已給官府貼上封條。我再回到北京,找著了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這才知道姑娘業已遷居此地。」

  雲紫蘿道:「你這樣不怕麻煩的要來找我,為的什麼?」

  段仇世道:「一來是向姑娘賠禮,二來是為了令郎之事。令郎如今是在點蒼山我的師兄那裡,這件事,雲女俠想必已經知道。」

  雲紫蘿早已料到他是為了楊華來找自己,連忙問道:「我那孩子怎麼樣了?」

  段仇世道:「首先我要向姑娘說明一下,當初我們師兄弟搶令郎之時,實是不懷好意,但令郎活潑聰明,惹人憐愛,我們在未曾和孟大俠化敵為友之前,已是非常疼愛這個孩子了。我們師兄弟不揣冒昧,要把平生所學傳給令郎,他也對我們拜過師了。此事未得雲女俠你的同意,請你原諒。但也請你放心,我們決不會虧待令郎。」

  雲紫蘿道:「你們對拙兒的愛護和心意,我早已明白。他跟你們比跟我好得多,我也不會怪你,你用不著解釋了,只請你快點告訴我,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以致你要跑來找我?」

  段仇世道:「是出了一件意外之事,必須告訴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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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敵人偷襲(1)

  豈有蛟龍愁失水?更無鷹隼與高秋。晝號夜哭兼幽顯,早晚星關雪涕收!

                         ——李義山

  雲紫蘿心頭鹿撞,連忙問說:「我那孩子出了什麼事情?」

  段仇世道:「雲女俠放心,令郎沒事,不過——」

  雲紫蘿剛剛鬆了口氣,心弦又再繃緊起來,問道:「不過什麼?」

  段仇世黯然說道:「令郎沒事,我和師兄卻受了仇家暗算,性命堪憂!」

  雲紫蘿大吃一驚,說道:「是怎麼一回事情,你可以說給我知道麼?」

  段仇世道:「滇南四虎,你還記得麼?」

  「滇南四虎」焦雷、焦電、焦風、焦雲,乃是一母所主的四兄弟。雲紫蘿在蘇州故居暗助孟元超的那天晚上,他們就是先「點蒼雙煞」而來,想要逮捕孟元超,反而給孟元超殺得大敗而逃的。

  雲紫蘿道:「你說的仇家就是滇南四虎麼。」

  段仇世道:「正是。他們四人是石朝璣的爪牙,那晚他們就是奉了石朝璣之命來逮捕孟大俠的。那晚你想還記得,我們是在他們落敗之後,才進去和孟大俠動手的?」雲紫蘿點了點頭,說道:「當時我世已經埋伏在那裡了,可惜我沒有殺掉他們。」

  段仇世道:「事情過後,他們怪我們師兄弟當時袖手旁觀,存心看他們出醜。後來不知怎的,又給他們知道了令郎是在我們門下,而令郎和孟大俠的關係又不比尋常,所以,所以他們就把我們師兄弟當作了仇人了。」

  雲紫蘿面上一紅,心中已是雪亮,想道:「石朝璣知道華兒是元超的孩子,他們之所以和點蒼雙煞為難,想必還是為了石朝璣之命而為,並非單純私怨。」

  段仇世繼續說道:「三個月前,他們趁著我不在家裡的時候,跑來要搶令郎。俗語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是有心來暗算卜師兄,卜師兄冷不及防,先中了他們一支毒箭。一場惡鬥結果,卜師兄把他們打跑,自己卻受了重傷了。他中了劇毒,據大夫偷偷和我說,恐怕活不過一年!」

  雲紫蘿十分難過,說道:「是我們母子連累了你的卜師兄了。」

  段仇世道:「雲女俠別這麼說,令郎是我們的徒弟,卜師兄豈能不保護他呢?當務之急,是當如何善後。」

  雲紫蘿道:「段先生意思怎樣?」

  段仇世道:「我那卜師兄受傷之後,已與令郎遷居大理某地,地方隱秘,而滇南四虎,那次受傷也很不輕,料想一年之內,不會有事。但一年之後,我的師兄卻不知還能不能活在人間,萬一師兄不幸死了,令郎必須有個妥善的人照料。」

  雲紫蘿沉吟不語,半晌,黯然說道:「小兒給你們添的麻煩實在太多了。」

  段仇世道:「話不是這麼說。縱然卜師兄不幸死了,令郎也還是我的徒弟。我報不了仇,還得指望令郎給我報仇呢!」

  雲紫蘿道:「啊,原來段先生現在是急於為令師兄報仇,這個仇是應該早日報的,可惜我現在恐怕幫不了你的忙。」

  段仇世道:「雲女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師兄的仇只能由我來報,或由令郎來報,但令郎年紀還小,所以我要和你商量,怎樣安頓令郎?」

  說至此處,雲紫蘿已經知道他的來意,不由得心亂如麻,暗自想道:「華兒交回給我,那自是最好不過,唉,但我這初生的嬰孩——」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段仇世接下去說道:「我也曾想過,托孟大俠照料令郎,但孟大俠在小金川和清軍作戰,恐怕也難兼顧。所以我想還是請你親自去大理一趟,把令郎接回來吧。」

  雲紫蘿珠淚盈眶,毅然說道:「好,我和你去,但我要先告訴主人一聲,請你在此多留一日,好嗎?」心裡想道:「有乾娘和姨媽照顧嬰孩,我是應該放心得下的。」

  段仇世在見過韓威武之後,業已知道雲紫蘿新近產子,至今未滿百日。當下說道:「我本想把令郎送來的,只因路途遙遠,我的仇家又多,恐怕路上出事,所以只好請你親自去接他了。但只不知你的身體如何,這條路萬水千山,可是不很容易走呀。若你不方便立即動身,再待一兩個月,大概也還不至於就有意外的。」

  雲紫蘿道:「令師兄現在病中,雖說地方隱秘,也難保不給別人知曉。事不宜遲,我還是明天就去。我可以在大理照料小兒和你的師兄,讓你安心去找仇人。」

  段仇世道:「好,那就更好了。」

  雲紫蘿正想帶他前往劉家,還未走出梅林,忽聽得遠處隱隱一聲長嘯。

  嘯聲入耳,雲紫蘿不覺怔了一怔,心頭卜卜的跳,想道:「我諒不至於是聽錯了吧?難道真的是他來了?」

  段仇世也是好生駭異,說道:「聽這嘯聲,此人功力極為深厚的,不知是哪位高人?」

  雲紫蘿道:「好像是繆長風的嘯聲。」

  段仇世道:「不錯,繆大俠有龍吟功,我也猜想是他。咦,你聽,他似乎是碰上了強敵,正在和人交手!」

  雲紫蘿凝神靜聽,果然聽得一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心裡想道:「我和繆大哥相識以來,從未見過他用劍與別人交手,那次他和震遠鏢局的人惡鬥,也還是空手相搏。如今竟給對方逼得他動用寶劍,看來真的是碰上了勁敵了。」

  段仇世則在心裡想道:「那次我在煙桿開碑陳德泰的酒店裡,碰上了四海神龍齊建業和楊牧,若不是得到繆長風暗中相助,只怕我縱然能夠逃脫,也要吃個大大的虧。」於是說道:「繆大俠於我有思,他碰上強敵,我決不能袖手旁觀。雲女俠,咱們一同去吧。」

  且說繆長風來到了北芒山,放眼一望,山上的梅花正在盛開,想起西洞庭山的那段往事,不覺倍增悵觸。

  正在他心頭悵悵憫憫之際,忽聽得密林深處,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

  一個說道:「雲紫蘿這賤貨我讓你帶回去,蕭景熙這臭婆娘你可得由我處置。」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劉隱農武功不弱,咱們此去,可還不能太過輕敵呢?」

  先頭那人道:「雲紫蘿產子未滿百日,武功料想生疏,咱們人聯手,還怕對付不了劉隱農和那臭婆娘嗎。」

  那老者道:「咱們今日雖然是穩操勝券,但也還是小心的好。最好能如你所說,用不著那老狐狸幫手,咱們兩人就辦妥這件事情。」

  繆長風焉能容得別人辱罵他所尊敬的雲紫蘿?他聽得心頭火起,便即現出身形,一聲冷笑,邁開大步,向那兩個人跑去。

  「什麼人?給我站住!」那蒼老的聲音喝道。喝聲中,三枚鐵蓮子飛了過來。

  這三枚鐵蓮子流星閃電般飛來,到了繆長風身前,忽地散開,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分別打向繆長風額角的「太陽穴」,胸口的「墟汛穴」,和丹田下面的「竅防穴」。一手三暗器,上中下三盤全鎖「照顧」到了。

  繆長風識得這人暗器的手法,大吃一驚,心道:「原來是四川唐家的人。」不敢怠慢,連忙施展「彈指神通」的功夫,輪指疾彈,錚、錚、錚三聲響過,三枚鐵蓮子全都給他打落。雖然打落了對方暗器,但繆長風的手指亦已感到一陣酸麻。

  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人已是出現在繆長風的面前。一個是長鬚飄拂的老者,一個是短小精悍的中年人,腰間插著兩支判官筆。

  那老者穿的衣裳十分古怪,一件上衣,前面有四個袋,背心也有一個袋,五個袋都是脹鼓鼓的,顯然是裝滿了暗器。

  他看見了繆長風,不覺也是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原來是繆大俠,小老兒得罪了。」

  繆長風也暫且忍住了氣,拱了拱手,說逞:「唐老先生,幸會,幸會。」

  原來這老頭兒正如繆長風所料,乃是四川暗器名家唐家的長輩。

  四川唐家是世傳的暗器名家,長房家主唐天橫,二房家主唐天縱,三房家主唐天直。三兄弟人稱「唐家三老」,尤以唐天縱的暗器功夫最為厲害,繆長風碰上的這個老者正是唐天縱。繆長風看在他是武林前輩的份上,不能不對他略為客氣。

  唐天縱說道:「你們兩位還未見過吧,這位是『連家白眉』連甘沛。」

  連家也是有名的武學世家,以「四筆點八脈」的功夫號稱武林一絕。連家子弟之中,以連甘沛最得家傳衣缽,故此被稱「連家白眉」。

  連甘沛曾上過西洞庭山搗亂,給蕭夫人和雲紫蘿打得狼狽而逃。這件事情,繆長風是知道的。當下冷冷說道:「久仰了,你們兩位,到此何為?」

  唐天縱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怎麼,繆大俠,你來得我就來不得麼?」

  繆長風權且忍住了氣,說道:「我是來探望蕭夫人的,她丈夫生前是我好友,但我卻似乎未曾聽得他們夫婦說過和你們唐家有甚交情!」

  唐天縱冷笑道:「誰說我和他們夫婦有交情了?」

  繆長風道:「那麼唐老前輩是和劉家相熟?」

  唐天縱道:「一定要有相熟的人才能上這北芒山嗎?」

  連甘沛忽地插口進來,冷笑說道:「繆大俠,我看你不是來找蕭夫人的,是來找雲紫蘿的,對嗎?」

  繆長風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唐天縱冷冷說道:「上次我在三河縣,碰上了剛從雲家出來的孟元超,今日我上北芒山,又碰上了你繆大俠。嘿嘿,人家說雲紫蘿是美人胚子,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看來人言當真不假了!」

  連甘沛哈哈笑道:「當然不假,否則焉能引蝶招蜂?」

  繆長風忍無可忍,大怒喝道:「住嘴!」

  唐大縱沉了臉色,冷笑說道:「老夫生平未曾受過別人呼喝!怎麼,我說雲紫蘿,卻刺痛了你繆長風了!」

  繆長風大怒道:「唐天縱,我看在你是武林前輩的份上,對你客氣幾分。你卻說話不像人話,你這把年紀,是活在豬狗身上了!」

  唐天縱倒退兩步,喝道:「繆長風,你膽敢對老夫無禮!」他是暗器名家,倒退這兩步,乃是準備施放暗器的。

  連甘沛取出判官筆,說道:「殺雞焉用牛刀,唐老先生,請你讓我先會一會這一位自命不凡、名滿江湖的繆大俠!繆長風,我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來私會情人,我卻是要來抓你的情人的!」

  繆長風道:「原來你們是清廷鷹爪,好,我也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們的陰謀詭計我早已聽見了,我正是要來打你們這兩條鷹犬的!併肩子上吧!」

  高手搏鬥,切忌氣動神浮,連甘沛本來想要激怒繆長風的,不料反而給繆長風激怒,判官雙筆劃了一道圓弧,登時就撲上來,喝道:「姓繆的,你休狂妄,勝得了我這對判官筆,你再領教唐老先生的暗器功夫!」

  繆長風凝神靜氣,待他雙筆堪堪點到,驀地一個「金蟬脫殼」,雙指疾彈,錚錚兩聲,把他的一對判宮筆左右彈開。喝道:「把你的看家本領施展出來吧,繆某但憑這雙肉掌,看你能奈我何哉!」

  連甘沛吃了一驚,心道:「怪不得他能夠在江湖上闖出那麼大的名頭,這彈指神通的功夫果然是非同凡響!」但他自恃點穴功夫天下無雙,雖然吃了口驚,卻也並不怎麼慌亂。判官筆倏的轉鋒戳出,變招再攻。這一招變得奇妙之極,只見四方八面,重重筆影,就似有好幾個連甘沛同時向他攻來一樣。

  繆長風也不禁心頭一凜,心道:「連家的驚神筆法果然是名不虛傳!」

  原來,「驚神筆法」乃是連家的家傳絕技,號稱天下無雙的點穴筆法。最厲害的地方在於能傷敵手的奇經八脈,多好內功也抵擋不了。它最精妙的一套招數名為「四筆點八脈」,兩人聯手,合使四支判官筆,一招之內,就能遍襲對方的奇經八脈。連家仗此稱雄武林,有史以來,只有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道一人,曾經破過他們這套「四筆點八脈」的「驚神筆法」。

  好在連甘沛只是單獨一人,他不可能使出「四筆點八脈」的功夫,只能以一雙判官筆施展「雙筆點四脈」。不過,雖然威力減了一半,仍是非同凡響!

  掌風筆影之中,連甘沛雙筆交叉插去,順勢一拖。左筆點向繆長風任督二脈的四處大穴,右筆點向他的少陽、陽明二脈的三處大穴,只要有一處穴道給他點著,繆長風就非得重傷不可!

  唐天縱在旁觀戰,看到了連甘沛使出這一招「驚神筆法」的殺手,也不禁大聲為他喝超彩來。心裡想道:「這招筆法似虛似實,奇幻之極,繆長風的掌力再強,也絕不能同時兼顧四脈,縱然能夠盪開正面點來的筆尖,少陽經脈的穴道總是躲不開了。」

  哪知心念未已,只聽得錚錚錚連聲疾響,宛似繁弦急奏,聽得人緩不過氣來。原來是繆長風驀地長身躍起,十指連彈,不但把對方的雙筆彈開,而且還有餘力反點連甘沛的三處穴道。連甘沛一個大翻身,斜躍三步,百忙中退出丈許之外,重重疊疊的筆影登時凌亂不堪!

  唐天縱看得大驚失色,暗自思忖:「這廝的彈指神通使得如此輕靈巧捷,只怕我的暗器也未必傷得了他。」當下一面觀戰,一面思索,思索如何出奇制勝,才能替連甘沛挽回敗局。

  連甘沛身形未穩,只聽繆長風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功夫!」當真是如影隨形,話猶未了,雙指已是點到了連甘沛背後「風府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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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53: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回 敵人偷襲(2)

  連甘沛在百忙中一個「移形換位」,雙筆反手交叉刺出,還了一招「橫雲斷峰」。饒是他這一招化解得宜,岡避得快,但聽得「嗤」的一聲輕響,他的衣裳已被戳破了一個小洞。幸好還沒有給繆長風點著穴道。

  繆長風和他過了幾招,心裡也在暗自稱讚對方,想道:「幸虧只他一個人能使用雙筆來點四脈,倘若連家子弟之中,還有一個如他這樣的高手,我可就抵擋不了他們的四筆點八脈了!」

  點穴的兵器乃是「一寸短,一寸險」。連甘沛的判官筆只是一尺八寸,在點穴的各種兵器中已經是最短的了。但繆長風以指點穴,卻是比他的判官筆更短。他的十根指頭忽屈忽伸,每根指頭,都像一技判官筆。高手搏鬥,只差毫釐,此時指筆交鋒,和肉搏已是差不多,更是招招凶險。連甘沛使盡平生本領,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哪知在他的心裡叫苦,在旁觀者唐天縱的眼中看來,卻已是感到有點意外了。庸天縱只道他最多可以抵禦十數招的,如今已是三十招開外。

  原來繆長風愛武成癖,他見連家的「驚神筆法」,確是武林一絕,心裡不禁想道:「可惜連家後繼無人,只有一個連甘沛能傳衣缽。四筆點八脈的奧妙,我今生恐怕是無緣得見了,真是遺憾之至。不得而思其次,這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我應該給他一個機會,讓他盡數施展出來,我也好得一窺全豹。」正因為他打的是「一窺全豹」的主意,連甘沛才支持得了這許多時候。

  唐大縱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看了一會,也看懂了繆長風的心思。他手裡捏著暗器,心裡暗暗偷笑。他本來準備好連甘沛一遇危險,他就要發出暗器的,此時卻是無需急急出手了。

  繆長風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雖然是在酣鬥之中,也沒放鬆戒備,戒備對方那個站在一旁觀戰,虎視眈眈的唐天縱。唐天縱私心竊喜,不覺現於神色,給繆長風看在眼裡。

  看到了唐天縱得意的伸色,繆長風霍然一省,暗自想道:「我真是糊塗了,強敵當前,我豈能從容鑽研武學?看這老頭兒的神氣,他走是想我和連甘沛多耗氣力之後,他好漁翁得利。」此時連甘沛一套「雙筆點四脈」的筆法業已施展了十之七八,繆長風便即放棄「一窺全豹」的打算,立施殺手。

  連甘沛正自使到一招「金雕展翅」,左筆斜飛攻敵,右筆下斂護胸,繆長風覷個真切,右手中指一彈,彈向他的左筆筆尖;分了左手五指成鉤,迅即朝他肩頭抓下。

  這一招乃是「大擒拿手」配合上「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開對方的一支判官筆之後,連甘沛中路的門戶大開,肩頭的琵琶骨非給他抓碎不可!

  眼看連甘沛難逃這掌劈指戳之災,忽聽得叮的一聲,原來是唐天縱擲出一枚銅錢,這枚銅錢剛好碰著連甘沛左筆筆尖。

  繆長風的中指正向他筆尖彈去,筆尖給銅錢一碰,突然間轉了方向。繆長風彈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那枝筆尖已是指到了他的咽喉。

  唐天縱會發暗器救護夥伴,這是早已在繆長風意料之中的。但暗器這樣的打法,卻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要知暗器若是朝著他的身上要害打來,他早有準備,多厲害的暗器他也能抵擋,如今這暗器卻是打他的敵手的兵器,等於令敵手的兵器變招來攻其不備,要應付可就為難了。這樣的打法,不但要內力深厚,而且拿捏時候,也得分秒無差。否則一枚小小的銅錢如何能夠碰開一技發力刺來的判官筆,還能令這枝判官筆攻向敵人要害?饒是繆長風武學精深,見多識廣,這樣奇妙的暗器打法,他也是從未見過!

  掌風筆影之中,只聽得有人大叫一聲,跌出數丈開外!這個人可不是繆長風,而是連甘沛。

  原來在那危險瞬息的霎那之間,繆長風當機立斷,揮袖一裹筆尖,左掌化抓為劈,仍然猛劈下去。

  連甘沛驚弓之鳥,看見繆長風這一掌猛劈下來,如何還敢抵擋?嚇得他連忙倒縱出去。他的身形本來未穩,加上繆長風這股掌力一震,登時摔了個四腳朝天。

  繆長風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袖管也被筆尖刺穿了一個小孔,要不是他當機立斷,以攻對攻,比解敵招,咽喉要害雖可避開,胸膛的穴道只怕是要給對方刺著了。繆長風脫險之後,心裡也是不禁叫了一聲「僥倖」,當下冷笑說道:「唐老前輩,我早叫你們併肩子上來,何必鬼鬼祟祟的偷施暗算?不怕辱沒了你們唐家天下第一暗器的名頭麼?」

  唐天縱變了面色,勉強打了個哈哈,說道:「繆大俠,我這暗器可不是打你。」繆長風冷笑道:「哦,你不是打我,原來你還是幫我的嗎?這我倒要多謝你了。連甘沛,你的自己人暗算你,這可就怪我不得了,你去找他算帳吧!」

  這番「反話」說得唐天縱面紅耳熱,說得連甘沛亦是大為尷尬。他剛才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一雙眼睛望著唐天縱,做聲不得。唐天縱老羞成怒,喝道:「繆長風,你莫說風涼話兒,既然你要見識老夫的本領,老夫也何妨讓你開開服界。連甘沛,你歇歇,讓我來!」

  繆長風哈哈笑道:「對啦,我想你是成名的武林前輩,是不該像小孩子那樣撒賴的。最好你們還是併肩子齊上,省得待會兒又要偷施暗算!」

  唐天縱哼了一聲,喝道:「別耍油嘴,只要你接得下老夫這幾件暗器,我與連甘沛馬上下山!」話聲未了,把手一揚,三枚飛錐排成一個品字,向著繆長風的上中下三盤分別打來。

  繆長風只道他有更奇妙的暗器手法打來,不覺怔了一怔,心裡想道:「奇怪,何以還不及剛才?」原來唐天縱這三枚飛錐的打法,雖然也算得凌厲狠辣的打法,倘若換是別人打的,那就是一等一的暗器功夫了。但以唐天縱天下第一暗器高手的身份,這樣的打法,卻是平平無奇了。

  哪知繆長風心念未已正在準備接他這「平平無奇」的三枚飛錐之際,忽地眼前金曼閃爍,一蓬梅花針突然飛了到來!

  梅花針是暗器中份量最輕的一種,比之沉重的飛錐,不可同日而語。即使兩種暗器同時發出,也該是飛錐先至,哪知唐天縱的暗器另有一功,梅花針竟然後發先至!

  好個繆長風,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滴溜溜一個轉身,身上的衣裳就像漲滿了的風帆一樣,只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那一把梅花針,全部插在他的衣上。

  說時遲,那時快,那排成品字形的三枚飛錐也朝著他打來了,繆長風提一口氣,平地拔起,打他下盤的飛錐落了空,打他中盤的飛錐幾乎是擦著他的腳底飛過,打他上盤的飛錐給他揮袖擊落,三枚飛錐依然以品字形的插在地上。

  繆長風一聲長嘯,衣裳上插滿的梅花釬雨點般的落下,唐天縱喝彩道:「繆大俠的太清氣功果然名不虛傳!」一揚手,又是同時發出了六柄飛刀。

  繆長風一看衣裳上密密麻麻的針孔,心裡亦是不禁暗暗吃驚,只見那六柄飛刀雖然同時發出,卻是參差不齊的向他飛來。表面看來,似乎準頭甚參差,但繆長風可是不敢有絲毫大意。

  前面兩炳飛刀從繆長風左右兩旁飛過,距離少說也在三尺開外,按說稍微會打暗器的人,準頭都不會這樣差的,繆長風心裡想道:「不知這老賊弄甚玄虛?」心念未已,忽覺背後有金刃劈風之聲,原來是那兩柄飛過去了的飛刀又飛回來了,飛回來的速度更快更勁!而跟著來的第二排的兩炳飛刀也剛好飛到他的面前。繆長風登時背腹受敵!

  幸虧繆長風未曾輕敵,早有提防,拔劍出鞘,反手一揮,將後面兩柄飛刀擊落。左手一招,接了一柄飛刀,霍的一個「鳳點頭」,又避開了一柄飛刀。迅即把手中的飛刀擲出,檔檔兩聲,把第三排的兩口飛刀也擊落了。

  唐天縱這六柄飛刀,雖然給繆長風或是閃開,或是擊落,但亦已把他鬧得個手忙腳亂了。

  繆長風心裡想道:「這老頭兒不知還有多少方怪的打法?」心念一動,趁著唐天縱後繼的暗器將發未發之際,突然向連甘沛撲去。喝道:「我說過的話算數,你們併肩子上吧!」

  連甘沛大怒喝道:「你當我是好欺負的嗎?哼,哼,這是你自己找死,可不能怪我以多欺少!」

  繆長風笑道:「不錯,是我有言在先,要你們併肩子上的,你也用不著交代什麼門面話了,且看是誰找死吧?」說話之間,已是閃電般的向連甘沛刺出了七劍。

  連甘沛是恃著有強援在旁,才敢和繆長風再度交鋒的。其實他剛剛領教過繆長風的厲害,表面雖然氣怒交加,似乎非要和繆長風拚命不可,心裡可著實有些怯意。

  繆長風有劍在手,比剛才空手對敵,自是更為厲害,連甘沛使出生平本領,奮力解了七招,七招中險象環生,驚得他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唐老頭兒難道真的存心看我出醜嗎?怎的還不出手?」繆長風的劍招宛似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連甘沛前後左右的道路,全都為他劍勢所封,他要想逃出劍圈,躲到唐天縱身邊,已是不行了。

  原來繆長風之所以要把連甘沛捲入漩渦,正是要使得唐天縱有所顧忌的。唐天縱的奇妙手法層出不窮。繆長風自恃久戰下去,只怕沒有把握能夠完全躲避得開。

  唐天縱看了片刻,把繆長風的劍法身法看得較為清楚之後,心裡想道:「我再不出手,連甘沛只怕要糟!」當下一聲冷笑,說道:「繆長風,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令我投鼠忌器了嗎,嘿嘿,你還未知道我唐家暗器的厲害呢!看鏢!」

  他的暗器手法果然奇妙,三枝飛鏢就似長著眼睛似的,都是對準了繆長風飛來,連繆長風閃避的方位都計算在內。繆長風和連甘沛雖是在激烈的搏鬥之中,他的暗器也不怕誤傷了連甘沛。

  不過,他的暗器雖然不伯誤傷了連甘沛,但好幾種獨門古怪的打法卻是不能使用了,例如「滿無花雨」的梅花針打法,暗器連環互撞攻敵不意的打法等等,倘若使了出來,那就難保不會誤傷連甘沛了。

  繆長風的目的達到了一半,但從整體來說,卻還是得不償失,害多利少。

  不錯,唐天縱比較正常的打法,他是可以從容應付了。但為了應付唐天縱的暗器,他也不能全力對付連甘沛了。

  連甘沛本領雖然比不上他,連家的「驚神筆法」也還是武林一絕。

  繆長風力戰兩大高手,唐天縱的暗器尤其令他防不勝防。他的內功雖然深厚,時間一久,也是漸漸感到有點精神不濟了。

  雲紫蘿和段仇世向山下奔去,還未走出梅林,忽又聽得一聲長嘯,但這次的嘯聲,卻是從山上傳來的。

  雲紫蘿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不對!」

  段仇世道:「什麼不對?」

  雲紫蘿道:「這不是繆長風的嘯聲!」

  段仇世道:「不錯,這嘯聲蒼老得多。你趕快回家一看,只怕來的鷹爪不止一批。繆大俠那裡,我去幫他的忙。」

  段仇世想得到的雲紫蘿也想到了,而且在她定了定神之後,還聽出了這個嘯聲就是她的乾爹劉隱農的聲音。

  她知道乾爹是身負絕技的武林俠隱,但武功究竟高到什麼程度,她還沒有見過,一聽得乾爹的嘯聲從家裡傳來,不由得心慌意亂,連忙說道:「好,你們趕跑鷹爪,趕快上來;我們打退敵人,也立即下去。」

  不出段仇世的所料,鷹爪來的果然不止一批,繆長風在山上遭遇強敵之際,也正是劉家被鷹爪騷擾之時。

  劉隱農是個棋迷,平日家裡無事,兩夫妻總是以下棋來作消遣的。他妻子的棋藝比他差得多,蕭夫人卻是個中好手,所以蕭夫人來了之後,劉隱農才算是找到了對手。

  這天早上,他和蕭夫人下了一盤圍棋,勝了半子,興猶未盡,要和蕭夫人再下一盤。蕭夫人道:「老爹子,你的棋越下越好,我是甘拜下風的了。」劉隱農道:「我知道剛才這盤你是故意讓給我的,算不得數。」蕭夫人不覺笑道:「你聽,你的干外孫正在哭呢,我出去照料照料他,回頭再陪你下棋。」

  劉隱農道:「紫蘿呢?」

  蕭夫人笑道:「她已經出去了,想必是到梅林練劍吧,你不知道麼?」

  原來雲紫蘿外出的時候,劉隱農正在苦思一看,全副心神都放在棋盤上,對外面的一切竟是聽而不聞。蕭夫人告訴了他,他才知道,不禁哈哈笑道:「我真是糊塗了。好,你先出去看看孩子,我在這裡給你擺個殘局。」

  劉隱農的妻子在外面廳堂聽見他們說話,笑道:「孩子哭得這樣響,虧你們還能專心下棋。隱農,不是我說你,你也太著迷了,若不是蕭大嫂提醒你,只怕外面鬧得天翻地覆,你都不知道呢。」

  劉隱農在裡面笑道:「這可不見得,若是敵人來了,我的耳朵可就靈了。孩子哭我卻沒有辦法哄他,所以只好裝作聽不見了。」

  劉夫人抱著孩子搖呀搖的,哄他別哭。孩子仍然哭個不停。

  蕭夫人走了出來,說道:「看樣子,小寶寶敢情是要想吃奶了。紫蘿去了多久了,怎的還不回來?」

  劉夫人道:「她去梅林練劍,大概就快回來的了,我給小寶寶先喂鹿奶吧。你替我抱一會兒,我去取奶。」

  她正要把嬰兒交給蕭夫人,忽聽得有腳步聲走來,走得又快又輕,在孩子的哭聲中幾乎聽不見,是走到了門前才發覺的。

  劉夫人喜道:「紫蘿,你回來正好,快給孩子餵奶。」

  不料「乓」的一聲,大門推開,那個人衝了進來,竟然不是雲紫蘿,而是一個尖嘴削腮的老頭子。

  蕭夫人吃了一驚,喝道:「你這隻老狐狸來作什麼?」迅即一掌向那老頭打去。

  原來這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和蕭夫人交過手的那個「通天狐」楚天雄。

  楚天雄身手比蕭夫人還更敏捷,一進來就看清楚了眼前的情況,立即駢指點向劉夫人的面門,搶她懷中的嬰兒。他估計劉夫人要保護嬰兒,必然有所顧忌,這是避強攻弱的打法。

  劉夫人雖然也會武功,卻不很強,突然遭遇強敵襲擊,果然只是一個照面,就給楚天雄搶了嬰兒,她由於不肯放鬆;給楚天雄以擒拿手法一拗手腕,嬰兒脫手拋出,劉夫人摔倒地上。

  蕭夫人一掌向楚天雄劈下,可惜業已遲了一步,劉夫人拋出的嬰兒正朝著這一方落下。蕭夫人連忙發掌,來搶嬰兒,楚天雄喝道:「你不要孩子的性命,那就上來!」

  兩人的動作都是快到極點,倘若沒有一方退讓的話,嬰孩一跌下來,勢必給他們撕成兩半。蕭夫人如何敢和楚天雄硬搶。

  幸虧她的武功亦已到了能發能收之境,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倏地把身形煞住。明知要孩到了楚天雄手中,必定要給他拿來當作人質,但為了不想傷害嬰孩,也只好寧可如此了。

  楚天雄哈哈大笑,伸手便接嬰孩,不料嘴巴未曾合攏,忽地哇的一聲叫了出來。同時虎口一麻,楚天雄不由自己的倒退一步。原來是劉隱農擲出三枚棋子,兩枚打進他的嘴巴,一枚打著他的虎口。楚天雄的一條右臂登時不聽使喚,兩齒門牙也給打落了。

  嬰孩跌了下來,剛好給蕭夫人接住。

  這個剛滿百日的嬰兒,怎知自己這條小命是從鬼門關上給撿回來的,他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跌人蕭夫人懷裡,大概以為是大人和他玩耍,本來還在哭著的,此時卻是破涕而笑了。

  說時遲,那時快,劉隱農已是端著棋盤,跑了出來,喝道:「你這老狐狸擾亂了我的棋興,我非和你算帳不可!照打!」

  楚天雄以輕功見長,不料竟然未能避開對方三枚小小的棋子。吃了這個大虧,不由得又驚又怒。但他綽號「通天狐」,最會見風使舵,他吃了大虧,當然亦已知道對方乃是勁敵,一個劉隱農他自恃已是難以應付,何況還有一個本領也甚高強的蕭夫人在旁,三十六計,自是走為上計了。

  劉隱農舉起棋盤,兜頭打下,楚天雄一個盤龍繞步,連忙打閃,跑出大門。劉隱農喝道:「你搞得我的棋下不成了,你給我背棋盤吧!」楚天雄覺得背後勁風撲到,連忙斜身一躍,身形未穩,背心突然如受巨石所壓,痛得他哇哇大叫,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原來劉隱農先發一記劈空掌,算準了他要躍過一旁閃避,棋盤先朝著那個方位摔去。劉隱農的內功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劈空掌所發的掌風勁而有聲,摔出的棋盤卻是無聲無息。楚天雄不敢回頭,只憑聽風辨器之術,只道已經避開了他的暗器,哪知剛好著了他的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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