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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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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游劍江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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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0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回 蝶血京華(2)

  戴謨識得那個頭目,抱拳笑道:「王大哥有何貴幹?」那頭目道:「薩大人的總管府裡鬧刺客!」戴謨佯作大吃一驚,說道:「有這樣的事!」那頭目道:「戴鏢頭,咱們是公事公辦,請你可莫見怪!」戴謨說道:「總管府鬧刺客與我有甚麼相關?王大事,你是知道的,近年來我都是閉門家居,從來也不多理外事!」

  那頭目道:「戴鏢頭,你說實話吧,聽說這兩天來很有些生面人在你這裡出入,那是些什麼人?還在你這裡吧?」

  戴謨笑道:「王大哥,想必是誤傳了,不錯,今天是有兩個人來到,他們是我佃戶,交租來的,早上走了。」那頭目道:「戴鏢頭,不是我不賣你交情,但奉命而為,卻是非得照例搜一搜不可!」戴謨道:「那就請王大哥隨我來吧。」

  孟元超與繆長風藏在密室,心中頗是惴惴不安。當然這班公差不會放在他們心上,但萬一給逼得非動手不可的話,這可就要連累在北京有家有業的戴謨了。

  只聽得戴謨推開房門,說道:「這是最後一間房了,說不定刺客就藏在裡面,王大哥你仔細搜查。」那捕頭笑道:「戴鏢頭說笑了,這只是例行公事,我怎能和你老哥太過不去。」站在門口,隨便看了一看,順手就給戴謨關上房門。孟元超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想道:「戴謨這實者虛之,虛者實之的攻心戰術,倒是用得不錯。」

  那班公差走了之後,戴謨進來笑道:「沒事啦,這姓王的傢伙得了我一錠金元寶,夠他和一班手下大吃大喝十天半月啦。」孟元超這才恍然大悟,笑道:「我還道是你善用孫子兵法,原來是財可通神。」

  戴謨道:「風波是過去了,但你們可是更不能出去啦。」孟元超道:「好,咱們就作長夜之談,守候消息吧。」

  繆長風說起曾在北芒山下與韓威武交手之事,戴謨慨歎不已,說道:「前人創業艱難,可歎後人不知愛惜,大好的一間震遠鏢局,只怕是要斷送在韓威武的手上了。」孟元超道:「韓威武雖然算不得俠義道,在江湖上的名聲也還不錯,不知怎的竟會如此?」戴謨說道:「這都是他剛愎自用,以致正人引退,小人得進之故。他最寵信的手下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這人別無其他本領,唯獨擅於拍馬,拍得他舒舒服服,言聽計從。如今又來了個歐陽堅做他的副總鏢頭,比閔成龍更壞十倍,震遠鏢局焉能不糟?」孟元超道:「歐陽堅可是有真本領大來頭的人啊,他肯屈居韓威武的副手?」戴謨歎道:「我也是今天方才知道,原來歐陽堅是北宮望設計將他安插進震遠鏢局的。正因為他名氣大,本領高,但對韓威武又肯奉承,韓威武認為得到這樣一個副手,無異給自己增高身價,哪有不落圈套之理?」孟元超吃驚道:「歐陽堅是北宮望派進去的人,這消息哪裡來的?可靠吧?」戴謨道:「就是前幾天快活張在御林軍統領府偷聽到的秘密之一,想必不是虛言。」孟元超道:「快活張別的功夫不怎麼樣,輕功卻是一等一的,他去了已有一兩個更次,搜查刺客的人都已經來過這裡了,怎的還不見他回來?」

  剛說到這裡,只聽得屋頂有瓦片碎裂的輕微聲響,孟元超心想:「一定不會是快活張。」他只道是官府的密探,連忙與繆長風使個眼色,兩人正要躲藏,屋頂上那個人已然跳了下來,大出孟元超意料之外,他以為不會是快活張的,誰知卻正是快活張。

  只見快活張衣裳染血,左臂露出一截箭頭,原來是受了傷!

  眾人大吃一驚,連忙將他扶入密室,快活張苦笑道:「慚愧得很,失手啦,給你們添麻煩了。嗯,孟大俠你也來了。這位是——」孟元超道:「這位是繆長風繆大俠。你先別說話,我給你治傷。」快活張笑道:「這算不了什麼,幹我們這行的掛點彩是家常便飯。一年前我給你到楊牧家中送信,受的傷比這次還重呢。」

  孟元超用封穴止血之法,點了他傷口附近的穴道,然後拔出箭頭,給他敷上金創藥。快活張談笑自如,眉頭也不皺一下。戴謨本來不大看得起他的,也不由得讚道:「張兄真是硬漢!」

  孟元超道:「好,現在可以任由你說了。你見著尉遲大俠沒有?」戴謨跟著問道:「厲舵主呢?」

  快活張道:「我們還沒有進入總管府,裡面的人已是退了出來,大叫大嚷:捉刺客。我們剛好碰上,躲避不及,這就只好和他們交手啦。」

  孟元超道:「這麼說,你和尉遲大俠是沒有見著。」快活張道:「不錯,李光夏是否救了出來,我們也不知道。厲舵主叫我先跑,我自知本領不濟,幫不了他的忙,只好聽他吩咐,引一班狗腿子追我,這也等於間接幫了他的忙。哼,這班狗腿子跑不過我,暗青子(暗器)可是打得真狠,我一疏神,就中了一技袖箭。我在大街和他們捉迷藏,兜了幾個圈子,才把他們甩掉。戴大哥,你放心,他們給我幾個圈子一兜。轉得頭昏眼花,根本不知道我是逃向何方,大概不會找到你這兒來的。」

  戴謨笑道:「鷹爪已經來過了,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拿了我的金元寶,料想也不會再來找我的麻煩,這我倒可放心得下。我不放心的是厲舵主,他的本領雖然高強,但只怕也是好漢敵不過人多。」

  剛說到這裡,快活張忽道:「噤聲,有夜行人來到!」話猶未了,只見一條黑影捷如飛鳥的越過牆頭,落在這間密室外面的院子裡。戴謨躲在窗口,偷看出去,黯淡的月光之下,只見是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的少年。

  戴謨看清楚了,不由得啊呀一聲叫將起來,連忙出去迎接。孟元超見此情形,情知是友非敵,跟著出去,小聲問戴謨道:「他是誰?」戴謨說道:「他就是江大俠的高足,天地會的副舵主李光夏!」

  孟元超、繆長風和快活張是未曾見過李光夏的,聽得戴謨此言,都是又驚又喜,心中俱是想道:「李光夏當然是尉遲炯救出來的無疑了,尉遲炯既然能夠突圍,厲南星的下落想必會有個分曉。但怎的卻不見尉遲炯呢,難道他是還在後頭?」

  當下戴謨將他領入密室,介紹孟繆二人和快活張與他相識。李光夏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不知哪位是我恩公?」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吃一驚,戴謨說道:「李少俠,不是尉遲炯和你出來的嗎?」

  李光夏道:「尉遲叔叔就是蒙了臉我也認識。那人決不是尉遲叔叔。」

  孟元超道:「蒙著臉的,難道是牟宗濤?」

  李光夏:「牟宗濤和我也是見過一兩面的,縱然他蒙了臉我認不出來,但他不過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人,那人的聲音卻甚蒼老,少說也該是個五十歲以上的人了。再說牟宗濤與我的小師叔(金逐流)相交甚厚,他也用不著蒙臉孔見我。」

  戴謨說道:「李少俠,你把當時的情形說說,咱們一起參詳參詳。」

  李光夏道:「大約是二更時分,我聽得扭鐵鎖的聲音,牢門打開,一個蒙面人走了進來,和我低聲說道:不要多問,跟我出去。」

  戴謨說道:「牢房沒有看守你的衛士麼?」

  李光夏道:「那四個衛士都像泥塑木雕的站在兩旁,早已給蒙面人點了啞穴和麻穴了。」

  眾人驚疑不已。戴謨說道:「你是重要人犯,薩福鼎派來著守你的衛士縱非一流高手,武功亦定非泛泛。那人竟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就點了他們的穴道,這種輕捷超卓的點穴功夫,在當世武學名家之中,恐怕也數不出幾個。」

  李光夏道:「我那牢房的鐵鎖是頭號鐵鎖,扭斷它恐怕也非得有金剛指力不行。」

  眾人紛紛猜測,繆長風道:「當今之世,兼擅金剛指和上乘點穴功夫的,在老一輩的大宗師中,據我所知也只有少林寺的主持和武當派的掌門人雷震子,但他們二人是決不會到京師來的。」戴謨也道:「不錯,據我所知,尉遲炯要扭斷鐵鎖那是辦得到的,但他的點穴功夫只怕就沒有這麼高明了。」

  快活張問道:「我到總管府的時候,他們正在捉拿刺客,據此推斷,尉遲炯和牟宗濤大概也是二更時分進去的。李少俠,你們出來的時候,可有聽見他們在嚷捉刺客麼?」

  李光夏道:「那蒙面人帶找出來,風不吹,草不動,一直到出了總管府之後,才隱隱聽得裡面似有奔跑喧嘩之聲。呀,我不知道尉遲叔叔和牟宗濤今晚也來救我,要是知道,我一定會回去知會他們的。」

  戴謨道:「那蒙面人帶你出去,後來怎樣?」

  李光夏道:「那人問我,你知道從前震遠鏢局的少鏢頭戴謨麼?我說知道。他就說好,那你半個時辰之後,到他家去,自會有義軍的人接應你的。我還有事情要辦,請恕失陪。」

  戴謨越發詫異,說道:「這位前輩叫你到我家來,莫非他是我的父執之輩?但先父的朋友,我十九知道,可並沒有誰是兼擅金剛指和上乘的點穴功夫的。」

  孟元超道:「以這位前輩的口氣,似乎他也知道了我們會在三更左右來到你家,這就更加奇怪了!」

  李光夏道:「這位老前輩的輕功超卓異常,我聽他這麼說,以為他定然也會來到戴叔叔的家中和我相會。說不定還可能在半個時辰內來到,趕在我的前頭。」戴謨笑道:「怪不得你剛才要問哪一位是你的恩公了。不過他既然這麼說,說不定他真的會來。」

  剛說到這裡,快活張忽地噓了一聲,說道:「你們聽,又有夜行人來了,一個,兩個,呀,共是三個!」

  戴謨說道:「莫非就是那位老前輩和尉遲炯、厲南星回來了?」

  話猶未了,已是聽得一人喝道:「戴謨,你窩藏要犯,快快出來交人認罪!」正是現任震遠鏢局副總鏢頭歐陽堅的聲音,繆長風從窗口望出去,認得另外一個是北宮望的師弟西門灼。還有一個道士他不認得。這個道士乃是昨舊剛抵京城的玄風道人。

  歐陽堅、西門灼雙掌齊出。兩股劈空掌力會合,「蓬」的一聲,把門窗震破,歐陽堅得意非凡,哈哈笑道:「一點不錯,李光夏果然是在這裡!」西門灼則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大怒喝道:「好呀,繆長風,原來你也在這裡!我正要找你算帳!」繆長風冷冷說道:「那正是求之不得!」飛身撲出,立即就和西門灼交起手來。

  玄風道人盯了孟元超一眼,失聲叫道:「這裡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犯,你們看,這人可不是北宮大人所要緝拿的疑犯孟元超。原來他們三人雖然以前未見過孟元超,但卻都是在統領府中見過孟元超的圖畫像的。只因西門灼和歐陽堅的注意力放在繆李二人身上,是故倒是玄風道人首先發現。孟元超朗聲說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錯,孟元超是我,我就是孟元超!」

  西門灼和繆長風已經交上了手,騰不出身子。歐陽堅「啊呀」一聲,正要撲將上去,玄風道人劍已出鞘,和孟元超鬥在一起。玄風道人說道:「歐陽大哥,你去抓李光夏這小子吧。」歐陽堅見他已搶了先,心想:「抓著李光夏功勞也很不小。」身形一轉,便向李光夏撲上。

  戴謨喝道:「歐陽堅,在我家中,休得猖狂!」歐陽堅冷笑道:「你窩藏要犯,敢拒捕。嘿,嘿,不是念在你的先人對震遠鏢局不無功勞,我早已把你斃了。」戴謨聽他提起震遠鏢局,心頭火起,喝道:「震遠鏢局都是毀在你這廝手裡!」歐陽堅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好吧,你要自己找死,那只好任由你了!」說話之間,兩人已是迅速對了三掌。

  戴謨家傳的大擒拿手本是武林一絕,但歐陽堅的「雷神指」更是厲害非常的邪派功夫,戴謨疾攻三招,眼看就可抓著歐陽堅左肩的琵琶骨,忽覺掌心熱辣辣的作痛,還沒給他的手指點著穴道,掌心的「勞宮穴」已是受到他的內力衝擊。歐陽堅轉守為攻,一掌就向他的頸項劈下。

  忽地青光一閃,李光夏早已在戴家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長劍,唰的一招「白虹貫日」,逢刺歐陽堅的虎口,歐陽堅倏的變招,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想要強奪他的手中兵刃,不料李光夏變招也是迅速之極,「白虹貫日」倏的變為「橫雲斷峰」,歐陽堅若不縮手,那就是把手掌送上去給他砍悼了。歐陽堅心中一凜,退了兩步。

  戴謨又驚又喜,心道:「江大俠的弟子果然是非同凡晌,怪不得他年紀輕輕,就做了天地會的副幫主。」當下搶先攻上,提醒他道:「李少俠,提防他的毒指!」李光夏道:「戴叔叔放心,他的雷神指傷不了我!」

  話猶未了,歐陽堅己是駢指如朝,向他戳來,李光夏果然只是眉頭略皺,招數依然絲毫不緩,「白虹貫日」,「李廣射石」「鷹擊長空」,「金雞奪粟」,一連幾招進手招數,劍劍凌厲!原來他年紀雖輕,卻已得了江海天所傳的內功心法,歐陽堅的雷神指果然傷不了他。若非他的功力略嫌不足,單打獨鬥,已是可以對付得了歐陽堅。

  孟元超和玄風道人交手,雙方的招數都是快如閃電。玄風道人暗暗吃驚:「這姓孟的快刀竟似不在尉遲炯之下,只怕我是難以討得便宜了!」俗語說棋高一著,束手束腳,玄風道人的「亂披風」劍法使得快,孟元超的刀使得比他還要快,不到一盞茶的時刻,兩人已是鬥了一百餘招。百招一過,玄風道人已是落在下風。

  快活張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桿小花槍當作枴杖,走出來幫忙孟元超,孟元超道:「快活張,你出來做什麼,這牛鼻子老道我對付得了!」快活張道:「孟爺,我只不過是掛了點彩而已,豈能袖手旁觀。」孟元超勸他不聽,此時正使到「奪命快刀」的精妙招數,本來可以把歪風道人的一條手臂削下來的,快活張恰好這時候來到,反而給歪風道人拿他當作盾牌了。

  玄風道人霍地一個轉身,左臂一伸,抓著了快恬張刺來的小花槍,足尖一勾,快活張身形不穩,傾斜跌倒,正是朝著孟元超倒下,孟元超那一刀如何還劈得下去?還幸虧孟元超的刀法已是到了收發自如的境界,當下迅即收招,把快活張拉開,斜躍三步。玄風道人趁這時機,早已跑了。

  孟元超不禁眉頭一皺,暗暗叫了一聲「可惜」,想道:「快活張一向精明機警,怎的這次卻如此糊塗,不自量力?」快活張滿面羞慚,說道:「我只道自己傷得不重,誰知竟如此不濟,孟爺,這次反幫了你的倒忙了。」孟元超無暇責備他,只能說道:「你進去歇歇吧,可別再出來了。」

  繆長風以太清氣功對付西門灼的玄陰掌,此時已漸漸分出勝負。只見西門灼額現青筋,狠狠發掌。每一掌發出,都捲起一股寒風。繆長風卻是神色自如,從容應付。表面看來,他的掌力似乎不及西門灼的猛烈,但那股柔和的力道,卻似春風吹拂,令得西門灼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提不起勁來。西門灼情知不妙,一揚手發出一枝蛇焰箭,一道藍色的火焰飛上天空,身形倒縱,躍上牆頭,冷笑說道:「繆長風,暫且讓你逞能,終須叫你逃不出我的掌心!」他那枝蛇焰箭乃是召人的訊號。

  歐陽堅「拍拍拍」的疾彈三指,以攻為守,把戴謨逼退兩步,一個轉身,跟在玄風道人和西門灼的後面,也跑了。他們三人是差不多同一時間跑的,孟元超剛剛把快活張放下,來不及幫忙繆長風攔截。

  孟元超道:「戴大哥,鷹爪走必大舉再來,此處是不能久留的了!」快活張道:「你們趕快衝出去,不必顧我!」

  話猶未了,只聽得嗚鳴的號角聲此起彼落,不過片刻,大街上人馬奔馳的聲音也都可以聽見了。戴謨說道:「衝出去是不行的了,咱們禍福與共,大家跟著我來!」快活張道:「戴鏢頭,這不是連累了你麼?」戴謨皺眉道:「這是什麼時候,你還說這話。」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跑。

  戴謨帶領眾人走入他的臥房,搬開大床,揭起兩塊磚頭,現出一個黑黝黝的地洞,也不知有多深。

  快活張探頭一瞧,聞得一股霉臭的氣味,說道:「啊,原來是一條地道,敢情是多年沒用的了。不過這地道雖然隱秘,但萬一給鷹爪發現,咱們豈不是成了甕中之鰲?」

  戴謨說道:「這地道是有出口的,如今無可奈何,只好冒險用它了。當下點燃一束火把,扶著快活張下去。孟元超與繆長風把大床移回原處,跟著下去,關了洞口。走到下面,只見一條望不到頭的地道。」

  戴謨說道:「他們縱能發現,至少也得搜查半天。」

  快活張問道:「這條地道是通到哪裡的?」

  戴謨說道:「這是先父任職震遠鏢局總鏢頭的時候,所挖的一條秘密地道,出口的地方是震遠鏢局的一所庫房。這條地道,鏢局中只有兩個老人知道,他們是決計不會說出去的,所以連現任的總鏢頭韓威武也不知道。先父死後,已有十多年沒用了。」

  孟元超道:「但現在韓威武已是站在和你作對的地位了啊!」

  戴謨說道:「不,真正和我作對的是歐陽堅。韓巨源、韓威武父子倆雖然排擠了我的爹爹,究竟還不能算是太壞的人。咱們從鏢局出去,萬一給韓威武發現,我對他動以舊情,料想他不至於把咱們抓去送給官府。」

  快活張道:「人心難測,這怎麼料得准?」

  戴謨說道:「萬一他真要和我過不去的話,說不得咱們也只好和他拚一拚了。歐陽堅必定是要再到我家來的,不會這樣快回到鏢局,鏢局的人,我相信十九不會和我動手,縱然韓威武與我難為,幫忙他動手的人,恐怕也只有一個閔成龍罷了,咱們不怕拼他不過。」

  快活張道:「當真動起手來,那就不好了。不如讓我先出去見韓威武,試探他的態度。反正我是個出了名的偷兒,大不了我認個偷入庫房,意圖盜寶的罪。倘若我試探出他並非和鷹爪一路,那時我再和他說真話。」

  戴謨說道:「不行,我怎能讓你獨自冒險?」

  快活張道:「我是個不足輕重的人。李副幫主和孟大俠可是欽犯,關係重大;我出事算不了什麼,我們可不能太冒風險。」

  戴謨知道快活張為人機靈,想想他的話也有道理,沉吟半晌,說道:「到時再說吧!」李光夏堅持不可,孟元超卻不言語。繆長風頗似有點奇怪,心裡想道:「孟元超是個赴義恐後的好漢子,快活張又是他的好朋友,何以他不阻攔,這可不像他的為人!」

  孟元超道:「快活張,你的傷口還疼不疼,讓我扶你走吧。」快活張道:「你的金創靈藥靈得很,現在已是沒什麼疼痛了。」

  孟元超與他並肩同行,說道:「快活張,咱們有一年多沒見面了吧?」快活張道:「一年零三個月啦,上次蘇州見面是去年七月的事情。」

  孟元超道:「是嗎?」忽地向快活張門面一抓,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冒充快活張!」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把戴謨驚得呆了,呆了一呆,失聲叫道:「啊,他真的不是快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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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08: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回 假冒同行(1)

  淪落平生知己少,除卻吹箭屠狗,算此外誰歟吾友?忽聽一聲河滿子,也非關雨濕青衫透,是鵑血,凝羅袖。

                         ——陳其年

  只見「快活張」的「臉皮」給孟元超撕個稀爛,一塊塊的掉下來。原來他外表這層假臉皮是用臘做的,化裝得當真是維妙維肖,與快活張的面貌完全一樣。假臉皮撕破,露出本來面目,卻原來是個麻子。

  戴謨大為驚奇,問道:「孟大俠,你怎麼知道他是假的。」

  孟元超道:「五天之前,我才見過快活張!」

  戴謨道:「五大之前,那不正是崔老闆煤炭行出事的那一天嗎?」

  孟元超道:「不錯,崔香主的煤炭行被封,我去看熱鬧,在附近的一條橫街碰上快活張的。他還和我約好了那天中午,就到你這裡找宋騰霄的呢!」

  戴謨詫道:「那何以你們不來,我也是今天下午才見著快活張的。」

  孟元超道:「我是住在大前門城外的一間小客棧的,店主是和蕭志遠大哥相識的一位江湖朋友。出來的時候,我和他說好一個時辰之內就回去的,那大清晨,我碰見快活張,本是應該立即和他來找你的,但我想到了你這裡,你一定不肯放我走的。找要搬到你這裡住,應該先回去告訴店主一聲,免他牽掛。快活張聽我這麼說,他也說要去找一位丐幫的朋友,把這件事情告訴他,我們不如待到中午時分見面,再來找你。也免得昨晚剛剛鬧出事情,我們一大清早就來找你,惹人注意。

  「快活張說好了到我的客棧來的,不料過了午時,仍未見他來到,店主人出去打聽,這才知道內城之門已經關閉,聽說京城裡正在大舉搜查,快活張大概是出不來了。他回來的時候,再一留神,在他客殘的附近,亦已發現了不少公門的暗探,這些暗探,有許多他是認識的。

  「到了晚上,風聲更緊,他從一個在九門提督官衙裡做暗探的朋友口中,聽到了兩個消息,一個是快活張的那個丐幫朋友已經給御林軍抓去;一個是提督衙門接到御林軍統領的盜文,要九門提督協助,搜查一個名叫孟元超的人。

  「店主人叫我連夜離開北京,待到風聲稍微平靜再回來。他答應明天城門一開,就來你這兒為我報訊。我不願意連累他,既然他又肯為我報訊,我只好暫且離開,到三河縣去避避風頭,順便訪友了。」

  戴謨說道:「可是你那位店主朋友也沒有來過這裡呀!」孟元超道:「今天我們進城的候,從大前門經過,我發現那間小客棧也貼上了衙門的封條,敢情是這位朋友也給抓去了!唉,我不想連累他,終於還是連累了他。」

  戴謨笑道:「這麼說你早已知道牟宗濤與北宮望勾結的陰謀的了?可笑我剛才還當作你不知道,你一來我就告訴你呢。」

  盂元超說道:「本來我也早應該和你說的,但剛剛聽你說了京師近日的情形,接二連三的就出了許多意外事情,到我想說之時,這廝已是來了。我不僅知道牟宗濤的陰謀,我還與快活張約好了到總管府去揭發他的呢。」

  戴謨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疑心這個假快活張。你給他裹傷的時候,如果他是真快活張,就該說起這件事情。」

  孟元超道:「這廝不只一個破綻,他的輕功和快活張也是不能相比,起初我還以為是他因為受了傷,所以輕功才這樣不濟的。後來一想,他是手臂上受傷,傷也不算很重,若是真的快活張,豈可在屋頂行走,也會踏碎瓦片。所以我才用言語套他,故意隱瞞五天之前才見過快活張的事情,果然一套就套出他的又一個破綻來了。」

  那人聽了,好生後悔,心裡想道:「我只道輕功與快活張相差不遠,踏碎的屋瓦也不過是一塊而已,裂開少許發出的聲響也很輕微,哪知還是給孟元超一聽就聽了出來。早知如此,我該把那枝袖箭插進大腿才是。」不過,如果他是腿上受傷,雖然能夠掩飾輕功方面的破綻,但卻又怎能竄高縱低,從屋頂上跳下來?所以這個破綻是注定了不免要破露的。

  繆長風走過來端詳這個一人,心想道:「這個人我好似是在哪裡見過似的?」又想:「怪不得孟元超那天聽了陳光世告訴他的那些秘密,並不怎樣驚訝,原來他早已從快活張口中知道。」原來孟元超是個不喜歡多說閒話的人,快活張與繆長風並非相識,是以他一直沒有和他談及快活張。

  戴謨明白了前因後果,說道:「這廝冒充得也是真像,改容易貌之術維妙維肖那也罷了,奇怪的是他說話的聲音也和快活張完全一樣!哼,你到底是什麼人,還不快說實話!」

  繆長風忽道:「叫他用本來的鄉音說話!他是山西大同府的人。」

  那人知道已是瞞騙不過,只好說道:「我名叫李同川,人家都叫我李麻子。」果然是山西大同府的口音。

  繆長風道:「你還有一個綽號叫做李穿洞是不是?」

  李麻子苦笑道:「繆大爺,你都已知道也不能瞞你了。不錯,我雖然是冒充快活張,但與快活張也是同行,善於穿牆打洞。」

  孟元超詫道:「繆兄,原來你知道他?」

  繆長風笑道:「我不但知道他,還親眼見過他的神偷本領呢。十年前在高城的儀醚樓上,幫一個唱彈詞的姑娘拉胡琴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李麻子苦笑道:「繆爺真好記性,那唱彈詞的姑娘是我的徒弟。不過說到『神偷』二字,我可是愧不敢當了,比起快活張,我實在差得太遠。」

  繆長風道:「你也很不錯了,縱然比不上快活張,依我看來大概也可以稱作天下第二神偷了。」繆長風這一說倒是個正著,原來李麻子在小偷這一行中,的確是被人稱為天下第二神偷的。

  繆長風接著說道:「那天在儀醚樓上,有個富商宴客,召來那個唱彈詞的姑娘助慶,他在旁邊拉胡琴,唱完走了。到結帳之時,那個富商竟然掏不出銀票結帳。滿座客人大驚之下,這才發現不僅是那富商給偷了銀票,他們身上貴重的東西也都給偷去了。

  「後來我向江湖的朋友打聽,才知道這個李穿洞是一個在西北極有名氣的小偷,公差緝拿得緊,逃到山東來的。那位朋友還說,這個李穿洞還有一樣絕技,最擅長學別人的口音,能說任何一種方言。據說有一次他學一個人的口音,那個人有事出門,和妻子說好了三天之後才回的,他學那個人的口音,和別人打賭,說是可以騙得那個人的妻子當他是丈夫,果然騙得那妻子開門。」

  戴謨說道:「李麻子,你和快活張是同行,就該彼此敬重才是。為何要冒充快活張來這裡騙我們!」

  李麻子滿面通紅,看得出他又是羞慚,又是害怕,想說又不敢說,孟元超早已猜著幾分,冷冷說道:「你說實話,我就饒你。否則,嘿嘿,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受三十六種酷刑。」說罷,輕輕在李麻子背心一拍,李麻子只覺渾身就似受針刺一般,又似體中有無數小蛇,亂竄亂嚙,痛苦難當,嚇得連忙說道:「我說,我說,孟爺,求你先給我減刑。」孟無超在他身上相應的穴道再拍一拍,給他止了痛楚,說道:「一句話都不許隱瞞,否則我還有更厲害的手段讓你嘗嘗滋味!」

  李麻子道:「小人不敢隱瞞,我,我,我是因為給公差緝拿得緊,有一個朋友在御林軍統領手下當差,他說統領大人知道你本事,想要用你,你到了統領府,不但任何公差不敢動你分毫,還有天大的榮華富貴享受,你願不願意。也是小人一時糊塗,聽說有這樣『好』的事情,我,我就一口答應啦!」

  戴謨道:「今天下午到我家中,邀厲舵主一同到總管府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李麻子垂頭說道:「是我。」

  戴謨說道:「你既然是北宮望差遣來的,何以又肯把他和牟宗濤的陰謀告訴我們?」要知快活張那晚在統領府中偷聽了北宮望的秘密,當場給牟宗濤發現,李麻子是北宮望的心腹,知道此事不足為奇,但他肯把快活張打聽到的秘密在戴謨與厲南星面前和盤托出,戴謨卻是免感到有點奇怪了。

  孟元超已是隱隱猜到他們的陰謀,說道:「是北宮望教你用這個手段騙取我們相信的是不是?你實話實說,我不怪你。」

  李麻子只好吐露實情,說道:「是。因為北宮望已經知道快活張當晚逃出統領府之後,見過了尉遲炯,料想尉遲炯也知道了這個秘密。但他卻不知道尉遲炯是否見過你們,萬一我冒充快活張,說的話與尉遲炯不符,豈不是要給你們見疑了?」

  戴謨說道:「北宮望不怕我們知道了這個秘密傳揚出去。」李麻子變了面色,訥訥說道:「這個、這個,北宮望是什麼用意,我,我可就莫測高深了。」

  孟元超陡地虎目圓眸,說道:「李麻子,我們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卻不肯實話實說,休怪我要不客氣了!」

  李麻子顫聲說道:「小的委實不知道,北宮望真的沒有告訴我。不過——」

  戴謨道:「不過怎樣?」

  李麻子道:「不過據小人的猜想,北宮望大概以為你們縱然知道這個秘密,亦是沒有機會傳揚開去。」

  戴謨恍然大悟,說道:「哦,我明白了,西門灼、歐陽堅他們是不是你引來的?」

  李麻子道:「小人該死,求戴大爺恕罪。」

  戴謨冷笑道:「北宮望可沒想到他派來的人卻給我們打得像喪家之大的捲了尾巴逃回去,好,很好,你肯說實話,我不怪你。」

  孟元超卻知道李麻子尚未說出全部實情,心想對付這樣的人,須得恩威並用才行。當下和顏悅色地問他道:「北宮望和你大概也沒料到我今晚恰巧在戴家吧?」

  李麻子道:「是呀,確是沒有料到。」

  孟元超道:「好,但我還有一事未明,要想問你。你怎麼知道快活張上次與我見面的日子,又知道我與快活張的私事。」

  李麻子道:「是快活張告訴我的。」孟元超道,「他怎的會告訴你?」李麻子道:「就在你與他分手之後不久,他給御林軍捉去了!」

  此事早已在孟元超意料之中,但在李麻子口中得到證實,他仍是不禁又驚又怒,說道:「北宮望想必是用嚴刑拷打,折磨他了。」心想:「快活張本是一條硬漢,難道他竟會因受不過折磨,吐出口供?」

  李麻子道:「這倒沒有,快活張只是被關在一間牢房裡面,戴上手鐐腳銬。」

  孟元超道:「那麼他何以肯把這些事情告訴你?」

  李麻子道:「我和快活張本來是相識的,有一年我在京師和他賭賽誰的本領高強,賭賽的方法是看誰能夠偷到皇帝老兒賞賜給當朝宰相和坤的一把尚方寶劍和一串朝珠。賭賽的結果是不分高下,不過,嚴格說來,其實應該算是我輸的。」

  眾人聽得好奇心起,雖然急於知道快活張現在的情形,還是不免要問一問他道:「既然誰先得手,就算誰贏,何以又能算作打成平手?」

  李麻子道:「限期三天,快活張在第二天晚上就把寶劍和朝珠偷回去了。本來我該認輸,但我見期限未滿,便和他說,你能夠把這兩件寶貝偷回來,我就能夠把它送回去,不超出最後一天的期限。你信不信?快活張說和坤失寶,正在九城大搜,你要給他送回去,這不正是自投羅網麼?嘿嘿,這要比我偷他的更難了。好,你若有這個膽量,我就和你再打個賭,你若能真的做到,算是我輸給你,我說不用算作你輸,算是打成平手好啦。我不但能夠把失物送回去,而且我還要公然露面,大搖大擺的送入他的相府才算!」

  戴謨詫道:「你用的是什麼法子。」

  李麻子笑道:「說來非常簡單,我知九門提督手下有個親信隨從,是經常替提督跑腿,往來於提督衙門相府之間的。我就扮作這個隨從,用他的口音說話,第三天一早跑去相府,說是提督衙門昨晚已經搜回相府的失物,特來差我奉還。和坤非但看不出破綻,還重重的賞賜我呢。」

  戴謨又是吃驚又是好笑,說道:「原來如此。你偷東西的本領比不上快活張,但這份膽量和機智也當真了得,算作打成平手亦是應該。」

  李麻子卻是毫無得意之色,說道:「快活張對我倒是頗有惺惺相惜之意,許我作為平手,但在行家眼中,我這次的成功不過是仗著改容易貌之術和口技功夫,算不得是真實本領。是以行家的公斷,仍是認為他第一,我第二。」

  孟元超道:「因此,你對快活張就不免心懷妒忌了,是不是?」

  李麻子給他說中心事,歎口氣道:「孟爺說得不錯,所以我這次才甘願為北宮望所用。」

  戴謨說道:「人皆有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北宮望如何利用你,你說出來,我們不會難為你的。」

  李麻子道:「他叫我冒充快活張的救命恩人,將他從囚房裡救出來。」

  孟元超道:「這是北宮望慣用的伎倆。但統領府警衛森嚴,你居然能夠把快活張輕易的救出來,快活張會相信你嗎?」

  李麻子道:「我打了個洞,進入牢房,騙快活張說,我有個朋友在統領府當差,知道他被囚之事,是以我來救他。我假扮那個當差的朋友,偷了統領府的出差金脾,把他藏在身上,帶他出去,快活張知道我的本領,倒也沒有疑心。」

  孟元超道:「但他何以會把我和他之間的私事告訴你?」

  李麻子道:「快活張在牢房裡雖沒受到折磨,但當他被擒之時,卻是給御林軍的一個高手用分筋錯骨手法扭傷了他經脈的,恐怕非得十天半月的功夫不能治好。」

  戴謨道:「你將他安置在什麼地方?」

  李麻子說道:「在西山的一家獵戶人家,這家獵戶,其實也是御林軍的軍官冒充的。」

  「快活張只道孟大俠還在那家小客棧裡,叫我去通風報訊,我說只怕孟大俠不相信我,請他說出幾件只有孟大俠和他才知道的事情,快活張相信我,就把幾樁私事和我說了。」

  孟元超道:「原來如此,但你只知道幾樁私事,就敢於冒充快活張麼?」

  李麻子道:「楊牧也告訴了我一些事情是關於孟大俠和快活張的。另外我和快活張相處數日,大概也知道了一些他與孟大俠交往的經過。我想孟大俠曾與他分手十年到小金川去,這次歸來只是見過一面,至少在一兩個時辰之內,我或許可以矇混得過。」

  孟元超心裡想道:「快活張雖然受他所騙,畢竟也還是個老江湖,未曾把我和他最近曾經見過這樁事情告訴他。可能快活張也早有防他之心,防他冒充自己了。」

  戴謨心念一動,想起一事,說道:「李麻子,我把你當作朋友,你也得把我當作朋友才好!」

  李麻子吃了一驚,說道:「戴爺,得你高抬貴手,我已是感激不盡。決不敢對你老有甚欺瞞。」

  戴謨說道:「好,那麼你實話實說,這條地道的秘密韓威武知道了沒有,還有與北宮望有沒有關係?是不是他們授意你誘使我們進入這條地道的?」

  李麻子道:「地道的秘密,韓威武只是知道了一半。戴爺,你的另外兩個懷疑,也可說是猜中了一半!」

  戴謨莫名其妙,怔了一怔,道:「此話怎說?」

  李麻子道:「韓威武知道有這麼一條地道,卻不知地道的出口是在什麼地方?」

  戴謨道:「他是怎麼知道的?鏢局中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三個老人,這三個老人對先父都是忠心耿耿,決計不會向他洩露。」心想:「難道當真是人心難測,連這三個老人都靠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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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假冒同行(2)

  李麻子說道:「據我所知,倒不是這三位老人說的。雖然韓威武曾多次盤問過他們。」

  戴謨道:「那麼是誰說的。」

  李麻子道:「鏢局中除了他們三位,也還有另外的舊人。聽說是一個曾經服侍過令尊的小廝說的,這個當年的小廝,如今已得韓威武提升作鏢師了。

  「這個小廝本來並不知道地道的秘密,但因他曾服侍令尊,曾經見過令尊晚上離開鏢局,第二天一早,鏢局大門尚未打開,又見令尊在鏢局中出現,是以懷疑有這麼一條地道從鏢局通到府上。」

  戴謨道:「原來如此。韓威武知道有這麼一條地道,想必對我就起猜疑,定必要搜尋這條地道的所在了?」

  李麻子道:「正是這樣。韓威武害怕你會利用這條地道對他不利,是以曾把他的心事告訴歐陽堅,商量如何對付你。」

  戴謨道:「哦,他們要怎樣對付我?」

  李麻子道:「韓威武起初不願借重官府之力,但他自己又不便到你家裡搜查。因為萬一他的猜疑不對,並沒有這條地道,豈不是要鬧出笑話?」

  孟元超伏地聽聲,說道:「他們正在上面翻箱搬櫃,看來尚未發現地道,正在搜查。李麻子,你就長話短說,趕快把歐陽堅陰謀說出來吧,枝枝節節的小事,就不必細說了。」

  李麻子道:「是。」接著說道:「歐陽堅知道此事之時,因為未到時機,他不願意把自己和北宮望的關係向韓威武洩露,是以也就沒有給他出謀劃策。現在機會來了,他可要在鏢局那邊等著你們自投羅網啦。」

  戴謨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他們是雙管開下之策,派人圍攻不成,也可以迫使我們躲入地道。」

  李麻子道:「韓威武只想對付你,他卻不知道有俠義道中的重要人物在你家中。是以戴爺你剛才問我韓威武是否也與北宮望有了勾結,我只能說是你猜中了一半。」。戴謨苦笑道:「一半也好,整個兒倒過去也好,結果還不是一樣。」

  孟元超笑道:「依我看來,並不一樣。只要韓威武不是整個兒倒過去,就還有希望把他拉回來。即使不是走咱們這邊,也不會跑到敵人那裡。」

  戴謨霍然一省,說道:「對,韓威武雖然與我不和,我也不願和他變作冤家對頭。李麻子,你還有什麼證據可以說明韓威武沒有完全倒向北宮望。」

  李麻道:「據我所知,韓威武直到如今恐怕還未知道歐陽堅的真正身份。」戴謨道:「你是說他是奉了北宮望之命混進鏢局這件事?」李麻子道:「不錯。他只知道歐陽堅與北宮望相識,卻不知道他已經變成了清廷的鷹爪。」

  戴謨半信半疑,說道:「那麼今晚之事——」

  李麻子道:「歐陽堅只是透露一點消息,並沒和他全說真話。他騙韓威武說是他買通了公差,故意到你家裡搜查,做成陷害你的圈套,迫你逃入地道的。韓威武只要對付你,不願牽涉官府。歐陽堅說他買通公差布成這個圈套,就是要讓韓威武親手抓著你的。他又說官府一向猜忌你,此次乃是借刀殺人,是以任憑韓威武怎樣處置你,官府決不過問,當然這也還是不盡不實的話。」

  戴謨冷笑道:「不過借刀殺人四字,歐陽堅倒是說了實話了。哼,想不到韓威武競是恨我如此之深,他雖然口說不願牽涉官府,畢竟還是給官府利用了。」

  孟元超笑道:「他不願牽涉官府,那不也正說明他尚有顧忌,並非壞得不可收拾嗎?」

  戴謨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道:「我也還是以私怨為重,不如孟元超之有見識。」當下說道:「但當務之急,乃是怎樣才能平安脫險。韓威武與歐陽堅在那邊等著咱們自投羅網,要說服韓威武也不容易呀!」

  孟元超早已有了主意,說道:「李麻子,你願不願意幫我們一個忙?」

  李麻子道:「只要你們相信我。」

  孟元超道:「不相信你,我們也不敢把性命付託你了。」

  李麻子吃了一驚,道:「孟爺,你要我幫什麼忙?」

  盂元超道:「請你假扮北宮望!」

  此言一出,眾人都大感意外。戴謨道:「扮北宮望做什麼?」李麻子究竟是個老江湖,怔了一怔,便即懂得盂元超的意思,說道:「孟爺可是要我去見韓威武和歐陽堅?」孟元超道:「不錯,但不是我和你去,是戴大哥和你去。」戴謨笑道:「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孟元超笑道:「悶葫蘆待會兒揭開,李麻子,現在就看你了。」

  李麻子道:「扮北宮望,這個容易,不過只是欠缺一套御林軍的服飾。」

  孟元超道:「北宮望出來暗訪,不是明查,正是要便裝的好。」

  李麻子笑道:「只要相貌相同,那就容易了。」當下取出一團黃臘。一瓶藥水,一面鏡,對鏡化裝,過了片刻,果然前後判若兩人,扮得與北宮望一模一樣。

  李麻子道:「我這裡還有幾顆易容丹,你們用不著假扮別人,但用了這易容丹,卻可以改變本來面貌,冒充鏢局的夥計,震遠鏢局上下數百人,黑夜行走,縱然有人覺得你們陌生,一時之間,也是不會識穿的。」

  孟元超道:「好,現在咱們可以依計行事了。戴大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你說好不好?」戴謨笑道:「此計雖屬行險,但可收迅雷不及掩耳之效,倒也是條好計。好,就這樣辦吧。」

  震遠鏢局的一間密室裡,總鏢頭韓威武和副總鏢頭歐陽堅正在屏息以待,心神頗是不安。

  韓威武道:「歐陽兄,你看會不會出岔子?」

  歐陽堅道:「出甚麼岔子?」

  韓威武道:「我怕得罪了江湖上的俠義道。」

  歐陽堅道:「這只是你和戴謨兩人的私怨,與俠義道有何相干?他不該私設地道,你對付他,說出來也是理直氣壯。」

  韓威武道:「話雖如此,但咱們這次多少也是借助了官府之力,傳到外間,只怕會招閒話。」

  歐陽堅道:「外間不會知道的,而且戴謨若然中計,從地道裡爬出來,咱們就可以拿他個擅闖鏢局之罪,別人也不能說你不對。」

  韓威武點了點頭,說道:「他來了遲早會給咱們發現的,就不知他會不會來?」

  歐陽堅道:「此刻大隊的公差大概已經進入戴家了,我看他一定會來。」

  話猶未了,忽聽得腳步聲響,韓威武喝道:「是誰?啊,呀。」原來那兩個人已是推門而入,把他驚得呆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戴謨,一個是李麻子假扮的北宮望!

  韓威武本是準備一見戴謨就動手的,但做夢也想不到御林軍統領與戴謨同來,一時間倒是令他不知所措了。

  歐陽堅更是吃驚:「北宮統領難道信不過我,為什麼他要自己來呢?看情形,戴謨似是給他押來的,這是怎麼回事?」

  不容他仔細思索,「北宮望」已是哼的一聲,冷然發話!

  「韓總鏢頭,請恕我來作個不速之客。」北宮望道了個歉,陡地回過頭來,向著歐陽堅冷冷說道:「歐陽堅,你幹得好事!」

  歐陽堅大吃一驚,「北宮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叫你到這鏢局做事,是叫你利用副總鏢頭的地位,借這鏢局私藏人犯的嗎?」

  「這,這話從何說起?」

  「戴謨都已經招認了,你還不如實供來?快說,你把孟元超藏在哪裡?」

  歐陽堅叫了個撞天屈,說道:「北宮大人,你別相信戴謨的胡說八道,他是誣賴我的。剛剛一個時辰之前,我還在他的家裡和孟元超鬥過一楊。有西門灼與玄風道人可作見證。」

  「北宮望」罵道:「你這是掩人耳目!」

  戴謨接著說道:「後來你又單獨回來,把孟元超領去,從地道裡逃來鏢局。你是主謀,我是從犯。對不住,我給北宮大人抓住,沒奈何只好把你供出來了!」

  歐陽堅大怒道:「豈有此理,戴謨,你,你,你簡直是含血噴人!」

  韓威武站在一旁,聽了他們的對話,心中滿不是滋味:「原來歐陽堅是北宮望派來鏢局臥底的。糟糕,糟糕,這回真是左右為難,不是得罪朝廷,就是得罪江湖上的俠義道了!」

  他又是驚惶,又是氣憤,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卻也不能不為歐陽堅辯護:「北宮大人,歐陽堅在剛才一個時辰之內,始終是和我在這間房子裡。我可沒有見過什麼孟元超!」

  戴謨道:「他已經把孟元超藏好了才來見你,你怎知道?」

  歐陽堅道:「北宮大人,讓我問他幾句話。」

  「北宮望」道:「好,戴謨,你上去和他對質。」

  歐陽堅此時稍微冷靜了些,剛要說出戴謨話中的破綻,戴謨突然將他一把抓住。

  若在平時,戴謨給打獨鬥,是敵不過歐陽堅的。但此際歐陽堅因見有「北宮望」在旁,北宮望的武功遠遠在他之上,他又只道戴謨是給北宮望擒來的,北宮望既是要他們「對質」,他自是不防備戴謨突然動武,冷不及防,一下子就給戴謨抓住。

  戴謨的「虎爪擒拿手」乃是武林一絕,歐陽堅給他抓住,竟是動彈不得!說時遲,那時快,「北宮望」已是伸出手掌,在地面門一晃,歐陽堅登時暈倒。

  原來李麻子雖然本領低微,但他在偷兒這一行中,能夠與快活張齊名,當然也有他的一些邪門伎倆。這伎倆就是擅於使用蒙汗藥。他在歐陽堅的面門一晃,手上是拿著一條手帕,這條手帕是在蒙汗藥中浸過的。

  歐陽堅暈了過去,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把韓威武驚得呆了。過了半晌,韓威武定了定神,這才說得出話:「北宮大人,這,這是怎麼回事?」堂堂一個御林軍統領,竟然對下屬使用下三濫的蒙汗藥,在韓威武看來,當真是不可思議之事!

  李麻子哈哈一笑,說道:「韓總鏢頭,你走了眼了。我不是什麼北宮大人,我是做小偷的李麻子。」說話的口音完全變了。

  韓威武又驚又怒,說道:「李麻子,你為什麼要來害我?」

  李麻子笑道:「我給你揭發一個在鏢局臥底的人,對你也不無一點功勞吧?將功贖罪,韓總鏢頭,你就莫怪我了吧。嘿,嘿,我還要給你介紹幾位朋友呢!」

  韓威武更是吃驚,說道:「你們還有些什麼人?」話猶未了,只見戴謨已是打開房門,一個三絡長鬚的中年漢子,一個古銅色臉龐三十歲左右的粗豪漢子,和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進來。

  戴謨說道:「韓總鏢頭,我給你引見幾位朋友,這位是繆長風繆大俠,這位是小金川來的孟元超孟大俠,這位是天地會的副舵主、江海天江大俠的高足、李光夏李少俠!」

  這三個人都是名震江湖、來頭極大的人物。尤其是李光夏,年紀雖然最輕,他的師父卻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江海天。這三個人,韓威武一個都惹不起。

  韓威武心裡暗暗叫苦,口裡如不能不道:「幸會,幸會。」

  孟元超作了個揖,說道:「我們在戴家作客,不料鷹爪找上門來,沒奈何只好到貴鏢局避難。請韓總鏢頭恕我們莽撞之罪。」

  戴謨跟著說道:「先父辟的這條地道,我從來沒有用過,今日迫不得已,用它一用,以後也不會再用的了。

  「震遠鏢局的事我早已不聞不問,如今鬧出了這樁事情,我戴謨自是更不能在北京居留,所以韓兄你大可以放心,不必猜疑在下。」

  韓威武苦笑道:「我怎敢猜疑戴兄。不過,這鏢局恐怕也不是避難之所呢。歐陽堅不回去,北宮望豈能不再派人前來搜查?戴兄,你和震遠鏢局淵源比我還深,請你也為鏢局著想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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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妙計突圍(1)

  風悲畫角,聽單于三弄落設門。投宿騷騷征騎,飛雪滿孤村。酒市漸闌燈火,正敲窗亂葉舞紛紛。送數聲驚雁,下離煙水,嘹唳度寒雲。

                         ——魯逸仲

  戴謨說道:「韓兄不用擔憂,震遠鏢局的金漆招牌是家父立起來的,我豈能連累震遠鏢局關門,打破了眾鏢師的飯碗?我們現在就走!」

  韓威武道:「北宮望若來追問,我如何交代?」

  李麻子笑道:「你可以把一切事情都推到我這個假統領大人的身上。」

  韓威武道:「歐陽堅怎麼辦。」

  戴謨說道:「這廝我自是容他不得,不過目前要借他一用。韓兄放心,這廝是決不能再回震遠鏢局陷害你的了!」韓威武是個老江湖,一聽便懂他的意思,那是要把歐陽堅帶出鏢局,然後殺之滅口。

  但韓威武仍是還有顧慮,說道:「我把事情推到李麻子身上,只憑我的口說,北宮望若不信,那又如何?」

  李麻子道:「我這個假統領大人,要從你的鏢局大搖大擺出去!」

  韓威武道:「鏢局的人看見了你,只怕還是不能算數。他們可並不是北宮望的親信啊!縱然眾口一辭,北宮望也可能以為我們是串通了的。」

  李麻子笑道:「可以令北宮望相信的人證早已來了,你還不知道?」

  韓威武詫道:「在哪裡?」心裡想道:「北宮望的親信知道你假扮他的只有一個歐陽堅,可是歐陽堅你們一是要殺之滅口的,他又如何能夠作證?」

  李麻子道:「人證當然不是歐陽堅,是御林軍的軍官,而且不止一個。官兵在內少說也有數百之多!」

  韓威武吃了一驚,說道:「御林軍已經來了?」

  李麻子道:「不錯,早已來了。遍佈在鏢局周圍,只是沒有進來罷了。北宮望與歐陽堅怕你不肯盡力,是以早設下埋伏,只須歐陽堅發出訊號,他們便一窩蜂的來了。」韓威武又驚又怒,說道:「歐陽堅口口聲聲說是決不牽涉官府,原來卻布下這個陣勢。哼,我若是不如他意,只怕他要把鏢局的人都一網打盡!」

  李麻子道:「這是當然的了。不過,你現在倒是可以不用擔憂了,我大搖大擺的出去,料他們幾百對眼睛也是看不出破綻,非得恭恭敬敬的聽我的話不可。他們幾百個人都看不出破綻,哪還能怪責你們!這麼一來,你自是也可卸脫關係了。」

  韓威武一揖說道:「戴兄,李兄,這次韓某仰仗你們,倘能化禍為福,韓某永遠感激你們的大恩!」戴謨與他的梁子得以解開,心裡亦是甚為歡喜。

  孟元超道:「客氣話不必多說,韓總鏢頭,多謝你賣給我們這個交情,青山綠水,後會有期,告辭了!」

  李麻子含了一口冷水,朝歐陽堅面上一噴,歐陽堅雙眼睜開,雖然醒轉,神智仍是有點迷糊,看見「北宮望」似笑非笑的站在他面前,猛地霍然一省,失聲叫道:「你、你不是——」李麻子笑道:「你說得對了,我當然不是你的北官大人!」話猶未了,說時遲,那時快,戴漠已是點了他的啞穴。

  戴謨冷冷說道:「乖乖的跟我走,我送你回去。」三指一扣,扣著他的脈門,看來卻似手拉著手的樣子。

  歐陽堅哪裡知道,戴謨說的送他回去,乃是送他回「老家」去的意思,心裡還存著僥倖的念頭,只道戴謨有家有業,對自己不無顧忌,「想必他還有下文,待他脫出重圍之後,就要和我談什麼條件了。哼,只要他送我回統領府,我又何妨什麼都答應他。」性命既是在對方的掌握之中,也就只好抱著希圖僥倖的念頭,乖乖的跟戴謨走了。

  李麻子跨出密室,忽地想起一事,回過頭來,低聲說道:「告訴你有這條地道的人,和楊牧的那個大弟子閔成龍,都不是好人,你要小心了。」隨即故意大聲說道:「沒你們的事了,韓總鏢頭,你回去吧,不必送了!」

  一行人大搖大擺的走出鏢局大門,埋伏在外面的御林軍,突然看見「統領大人」從鏢局出來,都是吃驚不已。李麻子提高聲音喝道:「你們都出來吧。」

  只見有的從兩邊民房的屋頂跳下來,有的從街道暗角處走出來,紛紛上前迎接。韓威武送到門口,抬頭望出去,只見鏢局前面,黑壓壓的堆滿了人,果然少說也有三五百之多。韓威武出了一身冷汗,心裡想道:「好險,好險!若不是李麻子想出這個妙計,今晚只怕當真是騎虎難下,左右為難。」

  帶隊的那個御林軍官為人謹慎,叫手下亮起火把,火光照耀之下,見「北宮望」與歐陽堅並肩走在當中,雖然他覺得北宮望突然出現,有點奇怪,亦是不敢多疑了。戴謨,繆長風,孟元超,李光夏四人是改換了容貌的,他看不出來,只道是北宮望安插在鏢局中的夥計,「北宮望」和歐陽堅既然不是假的,對「北宮望」帶出來的人,他當然也是只有恭送的份兒,不敢多問了。他做夢也想不到,他以為不是假的,其實卻是假的。

  李麻子料得半點不差,幾百對眼睛果然都是看不出破綻。

  李麻子道:「你給我準備一輛馬車。」那軍官躬腰說道:「是,統領大人,你是回府還是出城?」

  李麻子說道:「我出城趕辦公事,不用你們護送。這鏢局我已搜過了,並無欽犯在內,你們都回去吧。」

  那軍官心道:「莫非統領大人已是得到甚麼消息,出城追查欽犯?但不知何以不騎馬要坐馬車?騎馬不是還快得多?」但因面對的乃是「頂頭上司」,這軍官莫測高深,知也不敢多問。

  不過一刻,御林軍已在附近的騾馬行招來了一輛馬車,說是「招來」,當然是「搶來」的,拉車的四匹坐騎,都是那間騾馬行中上好的健馬。

  李麻子和戴謨等人上了騾車,立即叫車伕向西門駛去。這兩個車伕乃是御林軍的下級軍官。

  到了西門,不過四更時分,還要一個更次,待天亮才能開門。但守城的官兵,看見是御林軍軍官駕駛的馬車,一問之下,又知道坐在車上的是御林軍的統領,他們雖然沒有見過北宮望,這兩個御林軍的軍官卻是全副披掛的,其中還有一個,恰恰是城門官認識的人。見這陣仗,如何還敢疑心是有人假冒?御林軍的統領大人從他們把守的城門出城,當真是令得他們受寵若驚,自是不敢稍有拖延了。

  出了城門,李麻子吩咐那兩個軍官快馬加鞭,跑了約莫一多里路,到了郊外,李麻子向孟元超拋了一個眼色,孟元超使出重手法,在歐陽堅的致命穴道重重一戳,歐陽堅悶哼一聲,一命嗚呼,李麻子叫道:「停車停車!」

  那兩個軍官勒住坐騎,說道:「統領大人有何吩咐?」李麻子道:「歐陽堅剛才在戴家受了傷,現在暈倒了,你們將他送回統領府救治。」這兩個軍官已經聽見了歐陽堅哼的那一聲,又知道歐陽堅是曾和西門灼等人在戴家經過一場劇鬥的,對李麻子的話自是相信不疑。

  李麻子接著說道:「你們另外找幾匹拉車的馬,這四匹坐騎給我,歐陽堅一時暈倒,大概不是怎麼緊要的。」其實用不著他這麼交代,那兩個軍官也是不敢不遵。死一個歐陽堅有什麼打緊?延遲統領大人辦的公事,那罪名就大了。

  孟元超與李光夏合乘一騎,李麻子、戴謨、繆長風三人各一騎,五人四騎,風馳電掣而去。跑了一遙,早已把那輛馬車遠遠甩在後面,李麻子哈哈笑道:「咱們送這份厚禮給北宮望,可夠他受了!」想像北宮望接受歐陽堅屍體之時的驚惶,越想越是忍不住笑。

  孟元超說道:「咱們現在還不能說是脫險,須得救出了快活張一同離開,方始平安。」原來他們從西門出城,正是計劃到西山去救快活張的。

  此時東方已白,晨風動林,宿鳥離巢,朝霞染樹,一行人踏上西山,他們廝殺了一晚,從血雨腥風之下脫險出來,走到了這樣清幽的處所,端的是入武陵仙境一般,精神為之一爽。

  抬頭望上去,只見一座巍峨古廟,在叢林中隱隱露出一角。戴謨是老北京,說道:「這就是西山著名的臥佛寺了,建於唐代,原名兜率寺,據說當時寺裡有檀香雕成的臥佛。到了元代,重新擴建,換鑄銅佛,只一座佛像,就用了工匠七千人,黃銅五十萬斤,工程規模之大,可以想見。臥佛寺之得名,就是由此。可惜咱們救了快活張之後,須得趕快離開,恐怕是不能進去遊覽了。」(羽生按:此段材料,根據元史記載。北京西山臥佛寺的臥佛現在還有,但現在的銅佛,並沒有五十萬斤重。)

  李麻子笑道:「還是不進去遊覽的好。非但不好進去遊覽,咱們恐怕還得繞道避免經過此寺呢。」

  孟元超道:「為什麼?」

  李麻子道:「寺中原來的僧人最近已經給趕了出來,換上一班喇嘛居住了。這班喇嘛,據我所知,和北宮望與薩福鼎都是常有來往的。」

  孟元超道:「依附清廷的喇嘛,侵佔名山古剎,當真是可惡可恨。」

  戴謨道:「快活張的住處在什麼地方?」

  李麻子道:「在櫻挑溝。」

  戴謨道:「啊,那不正是在臥佛寺後面的山麓,距離不過三里路程嗎?」

  李麻子道:「是呀,所以我頗是有點懷疑,他們將快活張安置在櫻桃溝那家假冒獵戶的家裡,除了獵戶是北宮望的手下之外,恐怕還會利用臥佛寺的喇嘛來監視他們。」

  當下李麻子走在前頭帶路,繞過臥佛寺西行,穿過一條兩山峽峙之下,外廣裡窄,名叫「道谷」的山溝,相傳明代學者孫承澤曾在這裡隱屆,孫承澤號「道翁」,是以得名,有一條清澈的溪水從山溝裡穿過,從臥佛寺可隨腳底溪水走到這裡。無數奇形怪狀的石塊蹲伏溪水兩旁,也是西山一處著名的風景。這裡過去可能盛產櫻桃,現在櫻桃樹是很少了,只有溝南頭還有十數株櫻桃樹,可是這個美麗的名字卻一直流傳下來,「道谷」南端的那條山溝就叫做「櫻桃溝」了。

  李麻子道:「咱們可不能這許多人一同進去,因為恐怕會打草驚蛇。」

  孟元超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那兩個鷹爪見你帶了許多人來,一定會起疑心,只怕咱們未曾進門,他們就會挾持快活張為人質了。」

  戴謨說道:「你一個人進去,對付得了他們嗎?」要知李麻子雖然是頗有一些旁門左道的功夫,但真實的武功卻不過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

  李麻子道:「咱們一窩蜂進去,自是會打草驚蛇,但我若是和他們一個相熟的人進去,最少一時之間,大概不至引起他們的疑心。」李光夏道:「哪裡去找他們相熟的人?」李麻子笑道:「我可以變一個出來。」

  孟元超見識過他的手段。便道:「好,我和你一同去。」李麻子道:「好的,有孟大俠和我作伴,足可以對付他們了!」當下剝去臉上的臘,在清溪洗個乾淨,從「北宮望」變回李麻子,恢復了本來的面目。然後就用剝下來的黃臘,替孟元超化裝,眾人看了,都笑起來,說道:「果然是維妙維肖,就只缺少了一套御林軍的服飾。」原來李麻子是把孟元超變成了剛才替他們駕車那兩個軍官中的一個。

  戴謨,繆長風,李光夏三人藏在櫻桃溝等候消息,李麻子與喬裝的孟元超便去找那家獵戶。

  那兩個假冒獵戶看守快活張的軍官看見李麻子與他們的同僚一起,果然沒有疑心,連忙開門迎接。

  一個問道:「昨晚的事情辦得怎樣?」李麻子道:「大功告成啦!」另一個聽了大喜,便即笑道:「那麼咱們是可以和他說個明白啦?」心想:「快活張這賊骨頭累老子服侍了他幾天,如今用不著他了,老子倒是要慢慢消遣他了。」

  快活張躺在炕上,正自納罕,不知他們要說什麼明白,只聽得李麻子說道:「不錯,是可以說個明白啦!」話猶未了,孟元超出手如電,一手一個,已是把那兩個假獵戶抓著,迅速點了他們的軟麻穴,咕咚,咕咚兩聲,那兩個人都跪在地上了。

  快活張大吃一驚,說道:「麻子哥,這是怎麼回事?」

  那兩個假獵戶則正在失聲叫道:「小張,你怎能和我們開這樣的玩笑?」孟元超假扮的到那個軍官年紀比這兩個人輕,他們平日都是叫他做「小張」的。

  孟元超一抹臉孔,喝道:「你們瞧清楚了,誰是你們的小張?」那兩個人膛目結舌,好半晌才說得出話來:「你,你是誰?」

  快活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是呆了一呆,才叫出來道:「孟大俠,原來是你!」

  那兩個假獵戶聽得「孟大俠」三字,才知道是孟元超,這一下當真是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叫道:「李麻子,你,你,你,你反了,反了?」一個知道罵已沒用,連忙求情:「麻子哥,看在我們慇勤服侍你的朋友的份上,你就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吧,」

  李麻子道:「不錯,我正要借你們的口,回去告訴北宮望,老子反了!哼,便宜你們,請你們先睡一個大覺吧。」說罷把兩條浸過蒙汗藥的手帕在他們面前一罩,這兩個人登時昏迷過去。

  快活張驚疑不定,說道:「這兩個是什麼人?」李麻子說道:「他們是北宮望的手下!」快活張大驚道:「那你怎麼又曾說過他們是你的好朋友?」

  李麻子滿面羞慚,說道:「張大哥,小弟我,我對不住你。」

  孟元超打斷他的話說道:「這些話慢慢再說不遲。老張,你的傷怎麼樣?讓我看看。」

  快活張是個老江湖,剛才聽了李麻子和那兩個人的說話,已是料到一點端倪,此時再聽了孟元超這麼一說,心中更是雪亮,便說道:「麻子哥,我這條性命是你救的,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恩人。別的什麼無關宏旨的小事情,那就不必提了。」

  快活張被擒之時,是給御林軍的高手用分筋錯骨手法扭傷了關節的,李麻子和那兩個假獵戶為了使他相信,倒是給他敷上了對症的草藥,不過藥力輕微,尚未能夠痊癒而已。孟元超檢查了他的傷勢,說道:「還好,關節雖傷,骨頭未斷。我這裡有蕭志遠蕭大哥所贈的固玉膏,功能續筋駁骨,我給你敷上,就會好的!」快活張大喜過望,原來續筋駁骨的藥,以青城派秘方煉製的為天下第一,而蕭志遠正是青城派的嫡傳弟子。

  李麻子是和戴謨他們約好,只待他進了屋子,稍過片刻,他們跟著就要來的。此時已經過了一柱香的時刻了,未見他們來到,不免有點擔憂,說道:「孟爺,你給張大哥敷傷,我出去看看。」

  剛走出門外,只聽得一聲尖叫,正是從戴謨他們藏身之處傳來。李麻子連忙跑過去看,只見兩個小喇嘛倒在地上。

  原來這兩個小喇嘛是從臥佛寺中出來,負責瞭望有沒有陌生人進入櫻桃溝的,他們因為幾天來都未發生任何事情,到了櫻桃溝只顧貪玩,無意中卻給他們發現了戴謨等人了。他們上去問長問短,結果給戴謨和李光夏點了他們的穴道。但其中一個小喇嘛練過顛倒穴道的功夫,練得還未到家,是以給李光夏點著穴道,仍能發出一聲尖叫,這才暈倒。

  李光夏說道:「我們本來早要出來的,礙著這兩個小喇嘛在此玩耍,阻遲了一些時候,結果還是不能不傷了他們。快活張沒事麼?」

  李麻子道:「孟大俠正在替他續筋駁骨,大概可以無須憂慮。只是臥佛寺的喇嘛只怕會聞聲而來,倒是不可不防!」

  當下一行人隨李麻子回到那間屋子,只見快活張正在試步,伸拳踢腿,活動筋絡。戴謨道:「怎麼樣,可以走動麼?」

  快活張笑道:「這藥膏果然靈效如神,不過要恢復原來的輕功,只怕還得幾天。」

  孟元超笑道:「這是當然的了,固玉膏雖是號稱天下第一的續筋駁骨聖藥,到底不是仙丹。」

  快活張道:「孟爺,借你的快刀一用。」孟元超道:「做什麼?」快活張道:「借來讓我削一根枴杖用用,大概也可以跟得上你們走了。」孟元超道:「好,我給你削,」在屋子裡找到一柄獵戶慣用的長柄斧頭,登時削成了一根枴杖。

  戴謨說道:「臥佛寺的喇嘛可能已經知道咱們來了這裡,趕快走吧!」

  話猶未了,只聽得一個洪鐘似的聲音喝道:「走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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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1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回 妙計突圍(2)

  音初起之時,好似還在櫻桃溝的那一邊,轉瞬之間,腳步聲都聽得見了。

  戴謨說道:「來的共是七人。」

  孟元超道:「不錯,咱們可以和他一拼!李麻子,你在屋內照料快活張。」

  快活張道:「用不著,我有枴杖,可以走了。」

  本來他們這邊也有六個人,人數上並不怎麼吃虧,但快活張傷還未癒,李麻子武功平庸,孟元超恐怕臥佛寺的喇嘛陸續而來,倒是不能不為他們擔憂,於是說道:「好,我們衝殺出去,你們先走!」

  就在他們說這些話的時間,那班喇嘛已是到了門前,那個洪鐘似的聲音又在喝道:「小賊快出來投降吧,要洒家揪你們才肯出來麼?」

  孟元超大怒道:「禿驢吃我一刀!」猛的就跳出去,刀光如電,一招「夜戰八方」的招式,四面盪開,只聽得嘩嘩嘟嘟一片聲響,兩根九環錫杖左右分開。

  當中一個紅光滿面的大喇嘛卻沒動手,那兩個給孟元超逼退的小喇嘛退到了他的身邊,說道:「師父,這人是孟元超,前天北宮統領給我們看過他的畫像的。」

  那喇嘛哈哈一笑,說道:「孟元超,你的快刀是有幾分能耐,不過有佛爺在此,你本領再強十倍,也是插翼難飛。你們一個都逃不了的,識相的快快投降。」聲音宏亮,正是剛才聞其聲而未曾見其面的那個人。

  這大喇嘛兩邊太陽穴高高墳起,顯然內功甚是不凡。繆長風心中一動,說道:「你可是寶相法肺?」寶相法師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廝倒識得佛爺的法號?」得意之情,見於辭色。

  繆長風笑道:「你以大言不慚出名,我是久仰的了!聽說你在布達拉宮站不住腳,就是因為武功比不過師弟的緣故,我說得對嗎?」

  原來西藏的布達拉宮乃是喇嘛教的聖地,也是在所有的喇嘛寺院之中規模最大,地位最高的一座,寶相法師和他的師弟龍樹法師本來都是在布達拉宮擔任「護法」的。

  擔任「護法」的喇嘛除了德高望重之外,還必須武功高強。職位最高的「護法」亦即是地位僅次於主持的監寺。三年前老監寺逝世,論輩份應該是寶相法師繼任。而寶相法師也以為自己的武功遠在其他「護法」之上,決沒有人敢和他爭的。是以當老監寺還在病中,他已經以未來的監寺自居了。

  哪知正因為他的狂妄惹起了闔寺喇嘛的不滿,監寺是由僧眾公推然後由主持任命的,到了推舉監寺那天,大家就在主持面前說道,論輩份寶相法師雖是師兄,但論武功論德行都比不上他的師弟,他們都願意擁戴龍樹法師做監寺,請主持俯允眾人之請。

  寶相法師聽了,氣得七竅生煙,說是眾人對他成見太深,德行是好是壞,他不願意和眾人爭辯,只求主持給他一個公平判斷,至於說到武功不及師弟,他卻是絕對不服。

  主持也有意挫折他的傲氣,當下就說道,按照寺中傳統,監寺應該是弟子之中武功最強的擔當,現在先且不論德行,你願不願意與師弟比試?

  寶相法師想不到主持會說出這樣的話,而他的師弟也毫不謙讓的就說願遵主持之命和師兄比武。寶相法師大怒之下與師弟較量,結果就因氣躁心浮,輸了一招,一氣之下,當天就跑出了布達拉宮,他就是這樣才來到北京,後來靠北宮望的支持才霸佔了臥佛寺的。臥佛寺雖然也是有名的古剎,但比起布達拉宮可差得遠了。臥佛寺本來是崇奉佛教淨土宗的,並非喇嘛一派,鵲巢鳩佔,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

  這樁事情是寶相法師最不願意人家提起的事情,如今繆長風揭了的瘡疤,登時氣得他暴跳如雷,喝道:「你敢小覷佛爺,叫你知道佛爺的厲害!」

  繆長風笑道:「很好,我正想領教布達拉宮大護法的功夫。孟兄,你們先走。」話猶未了,陡然間便似平地湧起一片紅雲,向他當頭罩下。原來是寶相法師脫下身上所披的大紅袈裟,當作武器,向他撲來了!

  繆長風運起大清氣功,雙掌劈出,只聽得「蓬,蓬,蓬!」的聲音,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寶相法師那件袈裟就像漲滿的風帆一樣,含有反彈之力,掌力碰上了又像擊著皮鼓一般!繆長風心頭一凜,想道:「這賊禿果然不愧是布達拉宮的第三名高手,也怪不得他如此自負,內功確是不凡!」

  寶相法帥亦是吃驚不小,繆長風的手掌雖然沒有打到他的身上,隔著一層袈裟也震得他的胸口隱隱作痛。掌風從空隙處透過袈裟,寶相法師又如受到春風吹拂一般,不知不覺有點懶洋洋的感覺。寶相法師顯然一驚,連忙一咬舌頭,運起本門密宗的內功,把袈裟舞得如同風車疾轉,把全身上下遮攔得潑水不進,喝道:「你是誰?」

  繆長風談淡說道:「繆某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中原的武林人士本領勝過我的車載斗量!我不敢說是跟大法師較量,只是想請大法師也見識見識中原的武學罷了!」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其實則是譏諷寶相法師不過井底之蛙!

  寶相法師又驚又怒,喝道:「你姓繆,敢情你就是繆長風?」原來他曾經聽得北宮望提過繆長風,知道北宮望的師弟西門灼曾經為他所敗。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不錯,繆長風就是在下。大法師居然知道賤名,在下不勝榮幸之至!」這幾句話正好與寶相法師剛才所說的話針鋒相對!

  寶相法師喝道:「布七煞陣!」袈裟一抖一翻,繆長風的掌力給他反彈回來,亦是不禁身形微晃,退了一步。

  此時盂元超,戴謨等人亦已和那些喇嘛交上了手。孟元超快刀如電,疾劈剛才和他動過手的那兩個喇嘛,只道一舉可以衝開缺口,不料那兩個喇嘛左右分開,「噹」的一聲,另一個喇嘛的禪杖卻從當中挑來,那兩人立即從兩側進襲,配合得當真是妙到毫巔,孟元超的快刀竟然受制!

  孟元超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覺不妙,便知不能硬闖,無可奈何,只好退後幾步。

  原來這個「七煞陣」乃是西藏密宗的一個獨門陣法,按五行生剋的密宗秘法佈陣,七個人首尾相應,無懈可擊。配合得宜,就可以困得住武功相若的十四個人。孟、戴、繆、李四人聯手,大致可以和這七個喇嘛相當,對方一布成七煞陣,他們自是難以突圍的了。

  但想不到的是,武功最強的繆長風和孟元超都無法突圍,武功最弱的快活張,李麻子二人卻逃出去了。

  快活張是仗著超妙絕倫的輕功,正當「七煞陣」將合圍而未合圍之際跑出去的。

  七煞陣將合未合,兩根禪杖左右伸來,攔在快活張前面,快活張哈哈一笑,枴杖輕輕一點,「叮」的一聲,左面的那個喇嘛一招「舉火撩天」沒有打著快活張,卻給快活張的枴杖剛好點著杖頭,快活張施展借力使力的上乘輕功,憑藉對方那股上撩的力道,身形平地拔起,已是如箭離弦,從那兩個喇嘛頭頂越過。

  只見快活張腳不沾地,身形卻似蜻蜒點水,宿鳥投林,轉瞬之間,沒入密林深處。原來他是以枴杖代步,枴杖一點,便是一掠數丈。武學中有所謂「陸地飛騰」的無上輕功,其實「陸地飛騰」四字,也不過是一種誇大的形容而已,但如今看快活張借助一根枴杖施展的這種輕功身法,卻當真就像是「陸地飛騰」一般了!

  這霎那間,眾人都是看得膛目結舌,心裡想道:「這快活張不僅是天下第一神偷,輕功之高,只怕也是無人能及。他即使不做偷兒,在武林中也可佔一席地。」李麻子更是暗暗慚愧,想道:「可笑我昨天晚上去冒充他,當真是不自量力。怪不得馬上就給孟元超看出破綻。」

  不過李麻子的輕功雖然是遠遠不及快活張,他卻也能夠緊跟著快活張,逃出了七煞陣,他是倚仗他的「邪門」功夫突圍脫險的。

  就在那兩個喇嘛給快活張飛過他們的頭頂,驟吃一驚,嚇得膛目結舌之際,李麻子心念一動,立即也跑過去。

  這兩個喇嘛雖然攔不住快活張,究竟亦非平庸之輩,一看就知李麻子輕功有限,見他也要從自己的「防地」突圍,大怒喝道:「你這小賊也想跑麼?」禪杖一攔,各自伸出左手,便向李麻子抓下!

  李麻子笑道:「兩位大和尚,我給你們送禮!」那兩個喇嘛喝道:「豈有此理,誰受你的賄賂?」嘴巴未曾合攏,忽覺奇香撲鼻突然一陣眩暈,說時遲,那時快,李麻子已是從他們的禪杖底下鑽出去了。原來李麻子的掌心是剛剛塗上了蒙汗藥的。若在乎時,這兩個喇嘛自是不會輕易著了他的道兒,但此際正好碰上他們心神未定之際,李麻子的冒險突圍,卻是出乎意外的輕易成功了。

  這兩個喇嘛究竟不是平庸之輩,內功造詣頗深,心神一定,一氣沉丹田,轉瞬之間,蒙汗藥的效力對他們已然消失。不過,雖說是「轉瞬之間」,李麻子亦已跑得相當遠了。

  寶相法師喝道:「別理這個小賊,七煞陣快快合圍!這四個人才是重要的欽犯,決不能讓他們跑了!」這兩個人猛然一省,止步不道。七煞陣迅即合圍。繆長風尚未知道七煞陣的厲害,冷笑說道:「我倒要看你們這班賊禿搗什麼鬼?」

  寶相法師冷笑道:「很好,那就叫你知道七煞陣的厲害吧!」袈裟一展,向繆長風罩下。

  繆長風剛才與他鬥了十數招,雙方功力在伯仲之間,繆長風雖然勝不了他,也還是稍佔上風的,此時見他並沒使出什麼新奇的武功,心中也就不以為意,冷笑說道:「大和尚,你的伎倆就是僅此了嗎?嘿,嘿,那我可要說你已是黔驢技窮了!」運起太清氣功,呼呼呼三掌連環劈出。

  不料這次交手,果然就與剛才大不相同,只聽得「篷,蓬,蓬」三聲宛如擂鼓,反彈回來的力道大得出奇,饒是繆長風功力深厚,也是不由自己的連退三步。

  繆長風大為奇怪:「這賊禿的功力怎的忽地精進如斯。」當下再次出招,留心察看,這才知道,當寶相法師與他交手之時,另外兩個喇嘛在他兩側,也以劈空掌力相助。只因那件大紅袈裟擋住繆長風的視線。而那班喇嘛又似走馬燈似的團團疾轉,是以繆長風一時沒有發現。

  但疑團還是沒山解開,這兩個喇嘛的本領繆長風是見過的,剛剛還敗在盂元超的刀下,繆長風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道他們的功力有限,和寶相法師相去甚遠。即使他們以劈空掌力相助,加上了寶相法師那股反彈的力道,繆長風也是不時給他們震得連連後退的。

  繆長風向孟元超使個眼色,孟元超快刀如電,向寶相法師劈去。繆長風騰出手來,雙掌齊出,手劈那兩個喇嘛。

  陡然間只覺前後兩股力道同時湧到,繆長風背腹受敵,心頭一凜,只能回掌護身,仍是不禁轉了一個圈圈,方能穩住身形。這次寶相法師正在應付孟元超快刀,那兩股夾擊繆長風的力道,顯然是其他六個喇嘛聯手匯合的力道。

  孟元超快刀劈出,隱隱感到對方反彈的力道,立即便化作虛招,刀鋒電轉,向寶相法師旁邊的一個喇嘛劈去,就在此際,陣勢陡然一變,三根禪杖分別向孟元超兩側和背後打來。孟元超快刀如電,本來是可以取當中那個喇嘛的性命的,但性命相搏,相差不過毫釐,他殺了那個喇嘛,自己也難免要受重傷,甚或性命不保,武學高深之上在陡然遇險之際,自保乃是出於本能。孟元超的快刀早已練到收發隨心之境,當下倏的回刀,一招「八方風雨」。刀光四面盪開,護身拒敵。那三根禪杖也同時縮回,陣勢又再變了。

  原來這七煞陣可以合七人之力為一,如臂使指,而又能夠分開來各自配合,抵擋敵人任何複雜奧妙的招數的。是以雖有繆、孟兩大高手同時出擊,也還是不能脫困!

  孟元超身經百戰,臨敵經驗十分豐富,雖然不懂得七煞陣的秘奧,心念一動,卻想到了抵禦的方法,說道:「他們有七煞陣,咱們排四方陣。」「四方陣」這個名辭當然乃是杜撰,好在繆戴等人都是武學行家,一聽之下,心領神會,四個人立即背靠著背,分佔四方,排成一個「十」字,抵擋那班喇嘛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湧來的攻擊。

  用這個法子應戰,有個好處,可免背腹受敵,只須抵擋正面的攻擊就行,他們四人,都是武學融通,各成一派,非但十八般武藝件件皆能,而且各有專長的。繆長風的太清氣功,盂元超的快刀,戴漠的擒拿手,李光夏的天山劍法,都是武林中罕見的絕技,這班喇嘛,縱然佔得上風,也是不無顧忌,不敢太過逼近。

  不過他們無法突圍,雖然應付得宜,也只不過是形勢稍為緩和而已。寶相法師哈哈笑道:「看你們支持得了多久?終歸都是插翼難飛!」孟元超心想,說話倒也說得不錯,久戰下去,總是不利,不如和他們拼了吧。」

  劇鬥中,李光夏忽地如有所思,劍法漸緩,嗤的一聲,一根禪杖斜刺挑來,挑開他的上衣,撕去了巴掌大的一幅衣裳,幸而他立即吞閥吸腹,腳步不動,身形挪後半寸,這才免了穿胸破腹之災。

  孟元超一個側身,快刀劈出,逼退了攻擊李光夏那個喇嘛。心裡又是吃驚,又是詫異,暗自想道:「奇怪,李光夏怎的突然如此不濟。我衝出去和他們拼了不打緊,但只怕李光夏還是難免落在敵人手中。」要知他準備衝出去一拼,乃是打算犧牲自己,保全朋友的,只要拼掉兩三個喇嘛,七煞陣自然破解,但現在一想,七煞陣縱然給他衝破,繆長風和戴謨是可以逃出去的,李光夏能不能夠,那卻是未知之數了。如此一想,原來的主意只好打消。

  戴謨雙掌盤旋飛舞,緊靠著李光夏為他掩護,說道:「賢侄,留心!」李光夏道:「戴叔叔,我正在想……」話猶未了,敵人又已攻來,這次李光夏好了一些,在戴謨掩護之下,長劍伸出,一招「莊蕩有決」,當當兩聲,把兩根禪杖撥開。

  戴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裡想道:「在這種性命攸關,你還在想些什麼,真是少不更事!」但在這樣激烈的惡鬥之中,亦是無暇說他了。

  心念未已,李光夏忽地一躍而出,叫道:「轉乾門,奔巽位!」戴謨一時莫名其妙,大驚叫道:「光夏,你做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李光夏已是向著寶相法師疾衝過去,戴謨要幫他的忙也來不及了。

  上乘武學中有一種「移形易位」的功夫,簡單來說,就是迅速轉換方位的一種身法。一般人用東南西北來定方向,但這種上乘武功的「方位」卻複雜得多,它是按照「八卦」來定方位的,所謂「八卦」,即是乾、兌、巽、坎、良、離、震、坤。相傳是遠主伏曦氏所創,「易系辭」說:「古者包曦氏(同伏曦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清。」後來不知是哪一代的武學大師,從易經中參悟妙理,就拿到武學上來應用了。

  孟元超見李光夏一躍而出,叫他們「轉乾門,奔巽位。」心中一動:「莫非他已經想出了破陣之法?」可惜孟元超只知道有這種上乘武學,卻是不懂如何應用。此時李光夏已經向寶相法師疾衝過去,眼看就要碰上了!李光夏的本領如何能夠抵敵寶相法師?這霎那間,孟元超不由得也是像戴謨一樣,一顆心都嚇得幾乎要從口腔跳出來。

  說也奇怪,兩人對面直衝,卻是擦身而過,說時遲,那時快,李光夏已是插入兩個喇嘛之間,這兩個喇嘛按照陣法,正是應該左右分上,互相配合的,突然給他從空隙當中插入,拿捏時候,不差毫釐,陣腳就登時亂了!

  原來李光夏有個師兄,名叫葉幕華,精通兵法,對各種陣圖都有研究,尤其是對諸葛武侯所傳下的「八陣圖」,當世只有他一人懂得。葉幕華是江海天的大弟子,李光夏則是同門中最小的一個,葉幕華最喜歡這個小師弟,是以曾經把八陣圖的奧秘,講解過給他聽。李光夏當然不能全懂,但也約略知道幾分。

  寶相法師所有的這個「七煞陣」,乃是取法於「八陣圖」的。不過這是他的祖師所創,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來源。

  古語有云:取法乎上,僅得乎中。何況諸葛武侯的「八陣圖」精深奧妙,取法於它的那個人也是未能領會,是以脫胎於「八陣圖」的「七煞陣」也就是僅得皮毛了。李光夏雖然僅只知道八陣圖的幾分奧妙,已經勝過寶相法師。故此當他一旦看出了這兩者之間的關連,要破「七煞陣」自是輕而易舉了。剛才他就是算準了按照七煞陣的走勢,寶相法師決不會與他碰上的。

  但若是只憑他一人之力,縱然懂得破陣方法,也還是不能成功的。幸虧繆長風所學的武功最雜,雖然他並不擅長於「移形易位」的身法,卻懂得怎樣應用八卦方位。他聽了李光夏叫出「轉乾門,奔巽位」之後,怔了一怔,便即跟著來做。但由於怔了一怔,未能及時配合,稍微慢了一步。

  七煞陣給李光夏一衝,陣腳搖動,但也還不是大亂。寶相法師勃然大怒,立即倒轉陣法,「轉坎位,奔巽位」,回過身來,抖起袈裟,向李光夏當頭罩下。

  繆長風雖然慢了一步,來得卻也正是時候,他按照李光夏的指點,此時已是插進「乾」、「巽」兩個甘位之間,正好迎上寶相法師。

  兩人功力相若,繆長風已經佔了陣中樞紐,自是有利得多,寶相法師兩側的喇嘛給他當中插入,犄角相依之勢切斷,未能立即和寶相法師配合,只聽得「錚」的一聲,繆長風掌拍袈裟,寶相法師身形一晃,還不怎麼,他兩側的喇嘛卻已為這兩股激撞的力道波及,禁不住連忙後退了。

  李光夏看出破陣時機已到,迅即叫道:「轉離奔震,搶中央巽門!」

  盂元超與戴謨雖然不懂得八卦方位,但他們是武學的大行家,腦筋轉得極快,立即緊跟繆長風的步法,在陣中轉了兩轉,登時把七煞陣陣腳沖得大亂!

  此時七煞陣的威力已是無從發揮,只好各自為戰。孟元超施展快刀刺穴的絕技,刀光電轉,只聽得悶哼之聲,此起彼落,眨眼之間,已有四個喇嘛給他的刀尖刺著穴道,倒了下去。這還是因為他不願濫開殺戒,是以未下殺手。

  另外兩個喇嘛一個給戴謨抓著,以分筋錯骨手法扭傷他的關節要害,一個給李光夏劍鋒桃了腳跟,跟著也都倒下了!

  臥佛寺來的七個喇嘛,只剩下寶相法師一人!

  寶相法師想不到一敗塗地,一聲長歎,把袈裟來個旋風急舞,渾身上下,儼如包裹在一片紅雲之中,回身便跑。

  孟元超喝道:「賊禿要想逃麼?」快刀急斬,繆長風雙掌齊出,掌拍袈裟,宛如擂鼓,只聽得聲如裂帛,寶相法師的大紅袈裟禁不起兩大高手的掌劈刀斫,已是給孟元超的快刀劃開了六七道裂痕,登時就像洩了氣的風帆,沒有用了。

  但寶相法師的武功,也是委實不弱,擋了一擋,袈裟一拋,居然給他逃了出去。待至孟元超挑開他的袈裟之時,他已跑出了十數步。

  孟元超要追上去,繆長風笑道:「窮寇莫追,就饒他吧。」要知臥佛寺就在附近,寺中喇嘛尚未盡出,他們就是不能不有點顧忌。

  哪知繆長風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櫻桃溝中,突然出現了四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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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西山惡鬥(1)

  十年一夢揚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國,氣吞驕虜。要斬摟蘭三尺劍,遺恨琵琶舊語。謾暗澀銅華塵土。

                         ——張元斡

  戴謨抬眼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走在前頭的那個人正是御林軍的統領北宮望!

  其他三人依次是:北宮望的師弟西門灼、炎炎和尚以及玄風道人。

  戴謨他們早已料到會有追兵到這裡來的,但卻想不到來得這樣快,而目是御林軍統領親自前來!

  北宮望哈哈一笑,說道:「你們在我的眼皮底下,居然能夠逃出了北京城,佩服,佩服。可惜你們的翅膀還不夠硬,飛得不高,走得不遠,終於還是給我找著了。嘿、嘿,饒你們有孫行者的七十二變,如今只怕也是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掌心了!」

  孟元超淡淡說道:「咱們騎驢讀唱本,走著瞧吧!」

  北宮望道:「這人是誰?」玄風道人道:「他就是從小金川來的那個欽犯,自稱是快刀無敵的孟元超。」其實孟元超從沒吹擂過自己的刀法,這「快刀無敵」四字,是玄風道人給他加上去的。玄風道人因為昨晚敗在他的快刀之下,是以故意這樣說他,意圖激北宮望出手來對付他。

  北宮望盯了孟元超一眼,目光移到繆長風身上,問他師弟道:「這位想必就是曾經和你交過手的繆長風了?」西門灼滿面羞慚,說道:「不錯,他和我交手之時,業已知道你是我的師兄的。」他說話的用意,正是無獨有偶,和玄風道人說的話用意相同,大家都是想北宮望為自己報仇。

  北宮望不置可否,卻拱了拱手,說道:「孟大俠的快刀我久已聞名,繆先生遊俠江猢,名聞天下,我也是久仰的了!」他是御林軍統領身份,不比市井之徒,見著敵方的著名人物,自然免不了有一番做作,不能見面就打。

  孟元超不屑和他客套,冷笑說道:「我是你所要捉拿的欽犯,你對我久已聞名,大概不假!」玄風道人插口道:「統領大人,你瞧這廝多麼狂妄!」繆長風則是似笑非笑的打個哈哈說道:「多謝統領大人給我臉上貼金,繆某真是不勝榮幸之至!」

  北宮望道:「還有那個冒充我的李麻子呢?」這話他是向著寶相法師問的。寶相法師像只鬥敗了的公雞,面紅過耳,說道:「那個麻子逃了!」

  北宮望道:「區區小賊,何足掛懷,逃就讓他逃好了,慢慢找他算帳。」言下之意,「小賊」逃走算不了什麼,「大賊」可就不能讓他走了。

  此時臥佛寺的喇嘛已是陸續來到,正在櫻桃溝中救治那六個受傷的喇嘛,孟元超冷笑道:「統領大人,你還要等什麼人嗎?」他是等得不耐煩,向北宮望挑戰了。

  北宮望側目斜睨,不答孟元超的話,卻向繆長風說道:「繆先生,敝師弟曾蒙賜教,對你的太清氣功很是佩服。聽說太清氣功奧妙非常,今日有幸相逢,我也很想開開眼界。」言下之意,即是要和繆長風拚鬥內功了。

  繆長風縱聲笑道:「統領大人劃出道兒,繆某豈有不奉陪之理?」

  大家只道北宮望就要和繆長風交手了,不料他卻說道:「且慢!」回過頭來,慢條斯理的問寶相法師道:「他們衝破你的七煞陣,大概也費了不少氣力吧?」

  寶相法師一敗塗地,正自羞慚,聽得北宮望這樣問他,乘機挽回幾分面子,說道:「七煞陣本來已把他們困住,可惜我的弟子對陣法,尚未純熟,以致功虧一簧,才給他們突圍。但雖說是功虧一簧,也困了他們半個時辰了!」

  北宮望說道:「好,寶相法師,我請你作證人。」此語突如其來,寶相法師一時莫名其妙,說道:「作什麼證人?」

  北宮望目光移轉,向道:「我先領教你的快刀!」

  孟元超笑道:「對啦,果子要揀軟的吃,你還是和我交手的好!」話中有話,意思即是繆長風的武功比他高,北宮望若是和繆長風較量,更要吃虧。」

  北宮望緩緩說道:「你們在七煞陣中已經苦鬥一場,我北宮望自是不能佔你們的便宜!」

  說至此處,頓了一頓,這才答覆寶相法師剛才的問話:「法師,請你作個證人,這位孟大俠以快刀馳名,一百招快刀大概是須多少時候,也不用太耗氣力的。我和他就以百招為限,百招之內,我勝不了他,決不與他為難!」

  孟元超冷笑道:「倘若我是僥倖勝了你呢?」

  北宮望哈哈一笑,說道:「我限斗百招,這是為你著想。百招之內,你只須勝得一招,北宮望從此閉門封劍,御林軍的統領當然也不做了。你和你的朋友立即可以下山,我的手下決不與你為難!」

  孟元超哈哈笑道:「統領大人,你這賭注倒是下得很不小呀!」

  北宮望繼續說道:「百招之內,我若是勝了孟大俠,繆先生我再領教你的大清氣功!」

  孟無超大怒道:「這話等到你勝了我再說不遲!」

  北宮望淡淡說道:「很好,那咱們就騎著驢兒讀唱本吧!」用孟元超剛才說過的話,針鋒相對。孟元超瞿然一省,心道:「臨敵勿躁,我可不能給他激怒!」當下沉住了氣,寶刀出鞘,說道:「好,那咱們就走著瞧吧!」

  北宮望道:「法師,請你留心記數。」緩緩拔劍出鞘,只見劍炳鑲金嵌玉,劍尖吐出碧瑩瑩的光芒。孟元超是個識貨的大行家,一看就如是柄價值連城的寶劍,原來北宮望這把寶劍乃皇上所賜,劍名「青龍」,是大內所藏的古代七把寶劍之一。盂元超使的雖然但是寶刀,但比起他這把青龍寶劍,卻又不免頗有遜色了。北宮望做了御林軍統領之後,輕易不肯和人動手,用這把皇上所賜的寶劍與敵人較量,更是第一次,可見他對孟元超也是極為重視的了。玄風道人暗暗歡喜,心望想道:「孟元超本領再高,也高不過統領大人。青龍寶劍出鞘,孟元超的首級定然不保!」

  劍吐青芒,刀光映雪,兩人刀劍相對,如箭在弦,眼看就要一觸即發,不料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他們雖然「箭」在弦上,卻並沒有「即發。」

  眾人屏息而觀,但見孟元超手按刀柄,虎目圓睜,對周圍的一切,宛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目光只是注視著北宮望的劍尖。北宮望腳步不七不八,劍尖虛指孟元超的中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氣。

  眾人之中,繆長風的武學最為廣博,見北宮望擺了這個式子,不禁暗暗吃驚,心裡想道:「北宮望的劍、掌、內功,據說都是出色當行。故此號稱『三絕』。以前我還以為是一班趨炎附勢的人特地捧他的,如今看來,「三絕」雖嫌誇大,卻也確是不凡,內功如何,掌法怎樣,尚未得知。但只以這劍法而論,卻是淵停嶽峙,含蓄深沉,是我平生僅見!」

  俗語有云,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其實真正的武學高明之士,不必待他出手,只須看他的眼神、步法和所擺的式子,就已經知道他是有沒有了。

  原來北宮望這個「虛式」,暗藏有七八種複雜的變化。不論對手從哪個方向攻他,用的是什麼狠辣的攻法,也都可以隨機應變,還擊敵人。孟元超一看他擺出這個式子,就知他是抱著「後發制人」的打算。孟元超虎目圓睜,注視著他的劍尖,也正是要尋懈覓隙,作攻擊前的準備的,凝神注視了差不多有半柱香的時刻,苦苦推敲,仍然覺得對方竟是無懈可擊。

  玄風道人等得心中煩躁,冷笑說道:「快刀、快刀,講究的是個快字,快刀不敢出招,乾脆不如把刀扔了,回去做縮頭烏龜吧!」

  話猶未了,忽見刀光疾閃,劍氣縱橫,快得難以形容。玄風道人是擅使快劍的,竟也看不清楚。只是隱約看得出刀劍似乎並未相交,但那刀劍顫動之聲,已是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孟元超的刀法真是快得難以形容,寶相法師在旁留心觀看,初時還能跟得上在心中默念口「一、二、三、四……」霎時間已是但見刀光耀眼,劍花錯落,根本就不知道孟元超業己使了多少招了。

  不過北宮望的劍招卻是看待十分清楚,只見他劍尖上好像挽著重物一般,橫劍當胸,徐徐一劃,使的是一招平平淡淡的「橫雲斷峰。」

  這一招雖然是使得平平無奇,而且是慢吞吞的似乎頗為吃力,但那劍尖顫動的嗡嗡之聲,卻是久久不絕,震得眾人的耳朵都有點不舒服。而且在他徐徐劃過之際,抖起了朵朵劍花,透過刀光,耀眼生輝。

  在他使這一招的時候,孟元超的快刀暴風驟雨般的在他前後左右劈了不知多了少刀,可也沒有一招斫著他,他這一招使完,這才緩緩的退了一步。

  孟元超一咬牙根,又撲上去。北宮望仍是緩緩出招,從「橫雲斷峰」變為「龍潛九淵」,長劍只是在胸前左右擺動。「橫雲斷峰」在守勢之中還帶有三分攻勢,「龍潛九淵」則是完全防守的了。北宮望在這一招使完之後,又退一步。如是者一進一退,孟元超連撲七次,北宮望連退了七步。

  玄風道人和西門灼看見北宮望給孟元超逼得連連後退,都是不禁暗暗擔憂。玄風道人尤其著急,心裡想道:「原來孟元超昨晚鬥我,快刀還是未曾盡展所長的。北宮統領只限百招,只怕是太『托大』了。萬一統領也輸了給他,這可如何是好?」

  殊不知玄風道人固然是在為北宮望擔憂,孟元超這邊,繆長風與李光夏也是正在為他擔憂呢。李光夏心裡想道:「師父教我劍法之時,曾說過最上乘的劍法乃是重、拙、大三字。舉重若輕、以拙勝巧、博大能容!一招看似簡單不過的劍招,而能包羅融化各派劍法的精華。現在看來,這北宮望的劍法,在『大』這一方面,不及我的師父、師兄,但『重』『拙』二字,卻似乎已差不多可以和師父比肩了。孟大俠只怕不是他的對手。」

  其實雙方都是不免有點擔優,北宮望與孟元超的慢劍快刀,真正說來,只能說是各有千秋,功力悉敵。不過孟元超吃虧在攻勢發動得稍為急躁了些,攻得雖好,對方守得更妙,孟元超急攻不下,已是犯了兵法上「一鼓作氣,再鼓而衰,三鼓則竭」之弊。

  北宮望連退七步,已是把孟元超的先手攻勢逐步化解,退至第七步,便即站穩腳步,不再退了。不過基本形勢還是和剛才一樣,一個急攻,一個緩守。

  孟元超攻如雷霆疾發,北宮望守如江海凝光。一個是浪湧波翻,一個是淵停岳崎,攻守俱佳妙!眾人看得眼花繚亂!

  忽聽得「噹」的一聲,濺起幾點火星,孟元超斜躍三步,收刀一看,刀頭損了一個缺口,但也只不過只有針鼻大小,肉眼幾乎看不出來。原來孟元超的寶刀雖然比不上北宮望的寶劍,但因他出刀收刀都是快到極點,當真只是一沾即退,北宮望要想削斷他的寶刀亦是不能。

  就在孟元超斜躍之際,北宮望立即笑道:「孟大俠,咱們可罷手了吧?」

  孟元超怒道:「你不過仗著寶劍之利罷了,難道就當作是我輸嗎?」

  北宮望笑道:「豈敢,豈敢,招數上我是沒有贏你,但你也沒有贏我,對不對?」

  孟元超道:「既是未分勝負,如何就要罷手?」

  北宮望笑道:「孟大俠,你忘了一件事啦。咱們說好了只限百招的,現在剛好是滿了百招!寶相法師,你是證人,我可沒有記錯吧?」

  寶相法師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訥訥說道:「是,是,我一直是在數著,剛好是滿了百招。」其實他的目力跟不上孟元超的快刀,看到後來,不知不覺已是看得目眩神搖,根本就沒有數了。

  孟元超霍然一省,把使過的刀法在心裡飛快的復按一遍,果然是剛好打了百招。不覺暗暗歎了口氣,想道:「他應付我的快刀,居然分心默記我的招數,縱然打成平手,我也應該算是輸給他了。」

  孟元超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當下便說道:「北宮望,你的本領是在孟某之上,孟某甘拜下風。」

  北宮望笑道:「孟大俠,你不必客氣,咱們只能算是打成平手,你的快刀我也是佩服得很的,不過咱們既然是有言在先,我可要再向繆大俠領教啦!繆大俠,現在咱們都已是各自打了一場了,誰也沒有占誰便宜,可以交手了吧?」

  繆長風道:「好,統領大人,你劃出道兒!」

  北宮望道:「你勝了我,我仍然按照與孟大俠所訂之約,任憑你們下山,從今之後,我也閉門封劍了。我若僥倖勝了你,你們可都得跟我回京!」

  繆長風自恃不會輸給他,但此事關係他們四個人,他可不敢單獨作主,正自躊躇,孟元超,戴謨,李光夏已是齊聲說道:「繆大俠,只管答應他!」

  繆長風自恃並無必勝把握,說道:「我若輸了給你,任憑你的處置。」

  北宮望哈哈一笑,說道:「繆先生敢情是有點膽怯麼?貴友都這樣信賴你,你卻不敢替他們挑起這副擔子,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期望?不過,你既然只願意作自已的主,我是主隨客意,那也好吧。」

  戴謨哼了口聲,緩緩說道:「北宮望,你以為我們是怕你不成?」

  北宮望道,「不敢,不敢。令尊是開創震遠鏢局的一代名鏢師,我對你們戴家的七十二把大擒拿手也是久仰的了。戴鏢頭,那你請說吧,你意下如何?」

  戴謨說道:「你和繆大俠較量,已經是劃出道兒來了。現在我們就和你賭上一賭,這個賭可以說是繆大俠有關,也可以說是無關。」

  北宮望道:「哦,怎麼樣個賭法,我還是不大明白,請戴鏢頭細道其詳。」

  戴謨說道:「我賭你勝不了繆大俠!」北宮望道:「萬一我僥倖得勝了呢?」戴謨說道:「我們的賭注也就和繆大俠一樣,任憑你的處置。若是繆大俠勝了你,我們也不要你的『開恩』,大家各憑本領,再來分個強弱存亡就是!」俗語說薑是老的辣,戴謨這話正是替繆長風長了志氣,滅對方的威風,而又為自己和孟元超、李光夏保持了身份。與北宮望剛才說的恰好是針鋒相對。

  但戴謨這話卻是正合北宮望的心意,當下哈哈一笑,說道:「有志氣,有膽量!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就這樣辦吧。」

  原來北宮望自忖也是並無必勝把握,他要繆長風拿較量的結果來決定朋友的命運,這就可以使到繆長風心裡有所負擔,感到非旺不可的壓力。如此一來,他獲勝的機會倒是可以大大增加了。

  如今戴謨所下的「賭注」超過他的期望,不論輸贏,放不放走戴謨這些人的權都是操在他的手中,他焉得不喜?

  繆長風道:「好,兩方的話都說明白了,統領大人,你要如何較量?」

  北宮望道:「久仰你的大清氣功,咱們就在掌法上較量內功吧。不過,咱們也用不著像市井之徒的那樣打架。」

  繆長風道:「隨你的便,出招吧!」

  眾人不知怎樣才是「不像市井之徒那樣打架」,心念未已,只見北宮望已是拉開架式,緩緩的發了一掌。但這一掌卻是在離開繆長風三丈之外的距離發出的。

  繆長風神情沉著,緩緩的吐氣開聲:「嘿,好功夫!」雙掌輕輕拍出,還了一招,雙足釘牢地上,也是在三丈之外,並不邁進。

  北宮望忽地哈哈哈笑了三聲,跟著也道:「好功夫!」眾人都是不解他因何發笑。

  原來他們二人的內功路子剛好相反,北宮望是以「霸道」取勝,繆長風則是以「王道」取勝。太清氣功一發,北宮望如沐春風,有說不出的舒眼,不覺就有點睡意。他這三聲大笑,正是用以發揮本身的功刀,振奮精神,抵禦對方真氣的侵襲的。

  繆長風也不輕鬆,北宮望的劈空掌打來,他已經使了千斤墜的重身法,並且立即用太清氣功抵禦,但身形還是不禁接連晃了三晃。

  原來北宮望的內功十分霸道,發出的劈空掌力蘊藏有三重勁道,就像狂濤駭浪一般,一個浪頭高過一個浪頭。繆長風只道已經化解了他的掌力,倏然間第二重勁道就搖撼他了。第二重勁道剛過,第三重勁道跟著又來。饒是繆長風武學深湛,見多識廣,也是初次碰到這樣霸道而又古怪的內功。他只是連晃三晃而能保持腳步不移,身形不退,已是足見功力的了。

  一個是大笑三聲,一個是連晃三晃。眾人不解其中奧妙,只道是北宮望一交手就佔了上風,不禁有點為繆長風擔心了。

  只有北宮望自己明白:「太清氣功果然名不虛傳,他的功力之純,看來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我縱使不致於敗了給他,要想勝他,只怕也是很難的了。」

  繆長風心裡也在想道:「北宮望身為御林軍統領,果然是有不同凡俗的真實功夫!今日要想分出個勝負,只怕最少也得在三百招開外!」

  武學雖有以柔克剛之說,「王道」勝於「霸道」,但也要看雙方的造詣如何,北宮望的「霸道」內功已是練到差不多登峰造極的地步,繆長風要想取勝,只能一分一分的消耗他的真力,在此消彼長的情況之下才會成功。

  第一招雙方都是試探對手的虛實,試探過後,大家不敢輕敵,各自使出得意的掌法,在距離三丈之外,一招一式的比劃起來。

  兩人都是神情肅穆,面色沉重。但在旁觀的人看來,他們卻似各練各的,遠比不上孟元超剛才和他惡鬥那樣好看。

  不過在場的雙方人物也都是一流高手,漸漸就看出其中奧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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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西山惡鬥(2)

  看來他們似乎是各練各的,但雙方的掌法卻又是互相克制,彼此攻拒,敵攻我守,敵守我攻,旗鼓相當,絲絲入扣,和尋常的「過招」並無兩樣。所不同的只是並非近身搏鬥,在兩人之間有十來步的距離而已。

  但高手較量,這一點距離卻算不了什麼。第一,雙方的劈空掌力都可以達到對方身上。第二,掌法上一有破綻,對方立即就可以乘虛而入,三數丈的距離,一躍即到。甚至不用真個打到敵人身上,掌力己是可以從空門侵入,傷敵要害了!

  這樣的較量乃是既比掌法,又鬥內功,比尋常的高手過招,還更凶險得多了!

  內功的較量是看不見的,雙方的掌法旁觀者卻是看得分明,每當他們使出深奧繁複的招數之時,兩方的人都禁不住在想:「這一招若換了是我,我應當如何化解呢?」往往心念方動,場中已是過了一招,解招的精妙,多半在旁觀者有所擬的招數之上!「啊,原來是這樣化解的!」

  表面看來,北宮望佔了七成攻勢,掌劈指戳,招招凌厲,全是攻向繆長風的要害。但繆長風見招化招,見式化式,神色又似乎比北宮望顯得從容。

  北宮望猛的一聲大喝,掌法突然催緊,呼呼呼連劈七掌,方圓數丈之內,砂飛石走,站得較近的人,都感到勁風撲面,隱隱作痛。

  繆長風身形搖晃,就似在狂風駭浪中掙扎的一葉輕舟似的,起伏不定。但雖然如此,也沒有給「風浪」打翻,仍是站得很穩,雙足牢牢的釘在地上,一步也沒後退。

  孟元超心裡想道:「這可不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嗎?繆長風大哥化解了他這七招猛烈的攻勢,看來就會有轉機了!」剛才他以快刀猛攻北宮望,北宮望也是接連退了七步,方才消了他的攻勢,暗搶先手的。如今北宮望之猛攻繆長風,正是犯了孟元超剛才猛攻他的同一毛病。

  北宮望是武學大行家,豈有不知此弊,重蹈孟元超的覆轍之理?那是因為明知其然而不得不然,他自恃久戰下去,決難討得便宜,是以不得不希圖僥倖。

  果然這七招過後,北宮望額頭已是見汗,雖然不是大汗淋漓,也看得出是比剛才吃力多了。而繆長風則仍是神色自如。

  孟元超看得出來的,西門灼、玄風道人等人當然也看得出來。玄風忽地喝道:「時候不早,咱們爽快的一決雌雄吧。你們這邊四個人,我們這邊也是四個人,大家都不吃虧,孟元超,我再領教你的快刀!」登時從單打獨鬥,變成混戰局面,雙方各自找尋對手!

  繆長風哼了一聲,說道:「統領大人,咱們可是還未分出勝負啊。」

  北宮望笑道:「你們這邊的戴鏢頭有言在先,他是早就想趁這個熱鬧的了。咱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分出盼負,他們在旁邊只是看著咱們啞鬥,大概也沒有什麼味兒。讓大家湊湊熱鬧也很好啊!反正人數一樣,你們並不吃虧。寶相法師你約束臥佛寺的人不許插手,你就在旁作個公證吧。」

  寶相法師應了一個「是」字,退了下去,卻指揮從臥佛寺來到的喇嘛布成了七個「七煞陣」,遠遠的採取包圍態勢。心裡想道:「按說北宮大人這邊是決不會敗給他們的,萬一還是收拾不了他們的話,我藉口報仇,把他們拿下,按江湖的規矩,這也只是各自了結各自的梁子,與北宮大人無關。」

  北宮望練的是「霸道」內功,口中說話,發出的掌力絲毫不弱。在這一點上繆長風卻不能和他相比,繆長風只能趁喘過口氣的當兒說那麼幾句沽,就給他的攻勢逼得不敢分心了。

  北宮望是早已料準了自己這邊必定可以穩操勝券的,樂得說風涼話兒。要知西門灼、炎炎大師和玄風道人三人昨晚雖然在戴家吃了虧,是孟、戴等人的手下敗將,但昨晚北宮望並沒在場,他們這邊武功最強的是歐陽堅,歐陽堅怎能和北宮望相比?何況孟、戴等人又是鬥過一場甚至兩場的?是以人數雖然和昨晚一樣,都是四個人,他們今天的實力則是強得多了。

  北宮望沒有料錯,果然雙方在展開混戰之後,他們這邊不久就佔了上風。

  玄風道人找上了孟元超作對手,孟元超冷笑道:「昨晚你倒是跑得很快啊!」玄風道人喝道:「姓孟的你敢口出大言,道爺今日叫你要跑也跑不掉!」孟元超冷冷說道:「是嗎?那就走著瞧吧!」說話之間,已是一口氣的劈出了六六三十六刀!玄風道人心頭一凜:「他居然還能施展如此快捷的快刃,難道我是走了眼了。」

  孟元超鬥了片刻,忽覺臂膊微微發麻,快刀使出,竟是力不從心。雖然還是比一般人的刀法快得多,但已是不及剛才的刀隨心轉,揮灑自如了。

  原來北宮望剛才和他制鬥,劍尖上是用了「隔物傳功」的功夫,內力直貫劍尖的。他的獨門內功蘊藏後勁,孟元超不動手不覺得,一和敵人動手,就發作了。幸而他本來的本領要比玄風道人勝過不止一等,這才能夠與玄風道人堪堪打成平手。

  孟元超與玄風道人惡鬥的當兒,戴謨和炎炎大師早已交上了手。雙方都是身懷絕技,一照面便使出了看家本領。

  炎炎大師呼的一掌劈來,掌風就似從鼓風爐中吹出似的,熱浪四溢!戴謨手心朝內,掌背朝外,一記「手揮琵琶」,陰掌反擊。炎炎大師欺身進招,右掌未收,左掌便發,連環進擊,強衝猛打。戴謨正合心意,喝聲「來得好!」左掌改拳,一招「卸步搬攔錘」與敵搶攻。拳掌兼施,一招之中暗藏著六七種極為厲害的大擒拿手法!

  炎炎大師一掌劈空,陡然間只覺拳風外面,戴謨長拳打到。炎炎大師身形一側,霍的一個「鳳點頭」,趁勢左掌拍出,一個「印掌」,印向戴謨胸膛。豈知戴謨的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虛虛實實,奧妙無窮,猛的喝聲「著!」反手一勾,就把炎炎大師的手腕勾住!

  戴謨正要施展分筋錯骨手法折斷他的手腕,忽地只覺著手之處火熱,竟似抓著了一塊燒紅的烙鐵,戴謨一鬆手,雙方由合而分,大家都是暗暗吃驚,不敢立即搏擊。

  原來炎炎大師練的是「火龍功」,這是傳自西藏密宗的一門介乎正邪之間的功夫,與「修羅陰煞功」有異曲同工之妙。「修羅陰煞功」令人身受奇寒,「火龍功」則令人身受酷熱,若然練到最高境界,身體上的每一個部份都能似燒紅的烙鐵!炎炎大師距離這個境界尚遠,要待敵人接觸他的身體之後,方能運功從那部份反擊。不過戴謨給他這麼一個反擊,亦已是唇焦口渴,燥熱難當。原來他最擅長的乃是擒拿扭打的功夫,內功的造詣,卻是與炎炎大師相差不遠。

  不過炎炎大師也並不好受,戴謨剛才那一抓內力雖然未能發揮,亦已扭傷他的關節一條右臂,已是有點使喚不靈!

  雙方各自吃驚,再度交鋒,大家都是加了幾分小心,炎炎大師顧忌他的擒拿手法,不敢欺身進撲;戴謨也不能不顧忌他的「火龍功」,只得避免和他硬碰。在雙方各有顧忌的情況之下,戴謨吃虧在連場惡鬥,氣力漸漸不加,終於難免處於下風了。

  最後一對是李光夏和西門灼。西門灼是北宮望的師弟,他的本領雖然和師兄相差頗遠,但卻比炎炎大師稍強。而李光夏在他們這邊四個人中,卻是年紀最輕,因而功力也未免較弱的一個。

  但李光夏卻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劍法使開,宛似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以凌厲精妙的劍法補功力之不足,西門灼也不能不有幾分顧忌。激鬥中西門灼使出「玄陰指」的功夫,一股冷風從指端彈出,李光夏不由自己的打一個寒噤!

  西門灼大喜喝道:「好小子,撒劍吧!」只道他已身受寒毒,難以支持。不料李光夏非但沒有「撒劍」,而且立即出招,西門灼向他琵琶骨抓下,正好迎上他的劍鋒,若不是縮手得快,五隻指頭都幾乎要給他削掉。

  原來西門灼的「玄陰指」乃是脫胎自「修羅陰煞功」的,同樣能以陰寒之氣傷人,卻不如「修羅陰煞功」的厲害。李光夏的內功雖然火候未夠,卻是正宗內功。若然只論功力之純,西門灼還比他不上。他運功三轉,已是把侵入的寒毒驅除盡淨,只是打了個寒噤而已。

  可惜他功力雖純,畢竟還欠深厚,一方面要運功抵禦「玄陰指」,一方面要應付對方的招數,終於也就不免屈處下風了。

  繆長風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在和北宮望惡鬥的當中,對同伴的形勢仍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一看自己這邊的三個人,只有孟元超與玄風道人打成平手,戴謨和李光夏目前雖然尚可支持,久戰下去,只怕總是不妙。如此形勢,顯然是甚為不利了!

  高手比鬥,哪容得稍有分心?繆長風正自為同伴擔憂之際,北宮望陡地一聲大喝,雙掌齊出,掌力宛若排山倒海而來,繆長風竟然給他沖得退了兩步!

  北宮望邁步便上,繆長風連忙鎮攝心神,以「太清氣功」還擊。他們之間的距離本來是有三丈多遠,北宮望跨上三步,距離縮短至二丈左右,掌力發出,忽地感到好像碰著了一堵無形的牆壁,隱隱有反彈之力。原來北宮望的「霸道」內功利於遠攻,而繆長風的「王道」內功則利於近守。敵人衝擊的力量愈強,他的反彈之力也愈大。

  北宮望心頭一凜,想道:「反正我已勝算在操,何必急於求勝。」當下喝道:「欽犯本來是應該活捉的,但若不能生擒,死的也要!我准許你們將他殺了!」業已佔上風的炎炎大師和西門灼齊聲應道:「遵命!」只有玄風道人在孟元超快刀緊迫之下,應付不暇,是以不能張口說話。

  北宮望老奸巨滑,他這麼虛張聲勢,正是要擾亂繆長風的心神。繆長風強自鎮攝心神,可是同伴頻頻遭遇險招,無論如何力持鎮定,心神也是多少受了影響了。

  正在他們四人都陷於苦鬥,無法脫險之際,忽聽得鐘聲鏜鏜,從山上臥佛寺那邊傳來。

  寶相法師和一群喇嘛聽到鐘聲,都是不禁大吃一驚,十分詫異,不知發生什麼事情。

  原來臥佛寺的大鐘平時是不能亂敲的,非有緊急的事情誰也不能敲動這個大鐘。鐘聲一響,闔寺僧人都要開集!

  臥佛寺的喇嘛一半留守,另一半武功較好的則已出來,此際正在寶相法師指揮之下結成了七個「七煞陣」,在外圈包圍敵人。

  若在平時,這班喇嘛聽得鐘聲就該火速回寺的,但此際,北宮望這邊雖說是佔了上鳳,卻還是一個敵人也沒拿下,他們的「七煞陣」一撒,只怕就要功虧一簣!

  寶相法師大為驚異,「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敲起鐘來,是出了什麼事呢?」臥佛寺到櫻桃溝不過幾里路程,寶相法師心想,不如派一個人先行回去打聽,但又怕是十分緊急的事情,一來一回,就要誤事了。

  回去呢還是不回去呢?正自躊躇未決,留守寺中的一個護法大喇嘛已是上氣不接下氣的飛跑來了!

  「何事鳴鐘?」寶相法師喝道。

  那喇嘛喘息未定,說道:「皇,皇上駕臨本寺,法師,趕,趕快回去接駕!」

  「皇上駕臨!」這當真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不僅寶相法師與一眾喇嘛吃驚,正在場中和強敵搏鬥的北宮望等人也都是大感驚奇,心神頓亂了。戴謨、李光夏二人本來就要落敗的,趁這敵人分心之際,登時反守為攻。

  畢竟還是北宮望精明老練,呆了一呆之後說道:「不對吧!」

  寶法師霍然一省,抓向那護法喇嘛面門抓去,那喇嘛人驚道:「法師你幹什麼?」

  原來寶相法師害怕這個護法喇嘛是李麻子冒充的,這一抓就可撮穿他的面目,指頭觸及對方臉孔,這才知道並非假冒。(若是假冒,堆在臉上用以化裝的軟蠟,就會給抓落了。)

  寶相法師無暇解釋,縮回指頭便道:「為何不聞車馬之聲?」

  要知若是「皇上駕臨」,按理應設有大隊衛士扈從,臥佛寺距離並不大遠,應該聽得到車馬喧鬧之聲。若說是「皇上」「微服」駕臨臥佛寺上香,這又似乎是太過不可想像之事!

  「御駕還未到,不過……」那個護法喇嘛話猶未了,兩個御林軍的軍官也跑來了。

  這兩個軍官乃是孟元超在雲紫蘿家裡和他們交過手的夏平和廖凡。這兩個人武功並不很高,但辦事卻很精明能幹,故此北宮望不用他們和敵人交手,卻把他們留在山上把風。

  北宮望見他們來到,連忙問道:「皇上駕到,是不是真的?」

  夏平說道:「御駕尚未親親臨,不過恐怕也就快要到了。」

  廖凡跟著說道:「薩總管和王公公已經到了臥佛寺,先行打點了。」他所說的這個「王公公」乃是宮中的司禮太監,北宮望熟悉宮中人事,是以無須解釋。

  說到這裡,寶相法師方始弄得明白,原來是大內總管薩福鼎和一個司禮太監先到寺中通知他們,並非皇上已經駕到。心裡想道:「這就對了,怪不得不聞車馬之聲。」

  北宮望身為御林軍統領,當然要比寶相法師更懂得朝廷禮儀,皇帝出巡駕臨某地,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必須有皇帝身邊的內臣先去打點,安排迎駕事宜,以免接駕的人不懂禮節鬧出「笑話」(這種「笑話」不是一般所說的那種「笑話」,弄得不好,是要變成「欺君」的罪名的。)因此他雖然覺得皇上這次忽然要來臥佛寺未免大過突兀,但對這件事已是沒有懷疑了。

  到臥佛寺先行打點的人是薩福鼎和司禮太監,司禮太監也還罷了,薩福鼎卻是與他在皇帝面前爭寵的政敵,他可不能不暗暗吃驚了!

  此時他還是和繆長風在劇鬥之中,口裡說話,手底的招數絲毫不敢放鬆,無暇仔細思索,失聲叫道:「薩福鼎也來了麼?他可知道我正在這裡捉拿欽犯?」

  夏平說道:「大概已經得到消息,未必知得十分清楚。」廖凡同時說道:「不錯,薩總管如今正在寺中,等待大人相會。」說話之時,暗暗向北宮望拋了一個眼色。

  寶相法師雖然也知道北宮望與薩福鼎是面和心不和,但一時之間,卻還未懂得個中「奧妙」,說道:「北宮大人,迎接聖駕要緊,似乎不必和這些人講什麼江湖規矩了。請許小僧助陣,拿下欽犯,正好趕得上向皇上請功!」

  廖凡趕緊說道:「你既然知道迎接聖駕要緊,如何還能拖延時候,欺君之罪,你擔當得了嗎?」

  北宮望道:「不錯,捉拿欽犯雖然要緊,但今日卻不妨暫且放過他們,諒他們終究也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的。」

  原來北宮望顧慮的是有薩福鼎在此,他捉拿了「欽犯」,只怕反而不利。要知北宮望為了實行打擊薩福鼎的陰謀,昨晚叫牟宗濤冒充俠士,幫忙尉遲炯去救李光夏,然後再利用牟宗濤使孟元超上鉤,最後的目的則是把江湖上的反清豪傑一網打盡。這計劃可說是一石三鳥,十分巧妙,十分毒辣,但卻是不能讓皇帝盡悉底蘊的。

  他直到現在尚未見到牟宗濤歸來稟告實情,根本就不知道把李光夏救出總管府的乃是另有其人。後來發現李光夏逃到戴家,與孟元超同在一起,則是一個意外,是以他的計劃一變再變,把著「有現鐘可打,何必練銅」的心理,親自來追捕孟李等人了。

  不過任憑如何變來變去,有一點總是不能變的,那就是必須對自己有利。北宮望暗自想道:「薩福鼎是個老狐狸,只怕對昨晚之事早已起疑了。試想有誰能夠這樣熟悉他府中情況,膽敢偷入他的總管府放走欽犯,他能不疑心是我暗中和他搗鬼麼?捉了欽犯固然有功,但在萬歲跟前當面對質,可就難保不出破綻,權衡利害,這欽犯不捉也罷!」

  思念及此,心意立決,當下北宮望緩緩收掌,說道:「繆長風,今日算是你們運氣,沾了皇上的光,就讓你們多活幾天吧。」

  繆長風冷笑道:「北宮望,你也總算是個人物,誰勝誰負,大家心裡應該明白。下次你若碰上了我,恐怕你也未必會有今天這樣的運氣了!」

  孟元超快刀如電,在玄風道人收招跳出圈子之際,唰的一刀,削了他的半條袖子,跟著也是冷笑說道:「很好,北宮望,你們要逞英雄,咱們就在你的韃子皇帝面前,再鬥三百回合!」

  北宮望無暇與他們鬥口,交代了幾句門面話,便即與一眾喇嘛,向臥佛寺退去。西門灼、炎炎大師與玄風道人也跟著收招,隨他們走了。

  繆長風等人在相反的方向下山,他們想不到在最緊急的關頭,竟會如此脫險,大家都是猜想不透,不禁議論紛紛。

  孟元超道:「這事情可真有點邪門,按說他們的韃子皇帝到了,北宮望更應該賣命,拿了咱們向他的主子領功才是,卻為何鳴金收兵?他說的什麼接駕緊要,分明不是由衷之言。這裡面不知有什麼奧妙?」

  繆長風道:「北宮望打的是什麼鬼主意,咱們也無從猜測了。不過,他們的韃子皇帝突如其來,可是來得有點奇怪。」

  戴謨說道:「我倒是有點擔心快活張和李麻子呢,他們若是碰上薩福鼎那一班『護駕』的大內待衛,恐怕就很難逃脫了。」

  孟元超瞿然一省,說道:「不錯,咱們下山之後,第一件事,就得先找著他們!」

  他們都是一身輕功,不知不覺,已是下了西山,忽地就在山腳看見兩個人,戴謨認得其中一個正是大內總管薩福鼎,另一個則是太監裝束,料想就是廖凡剛才所說的那個陪伴薩福鼎到臥佛寺的司禮太監了。

  他們方自一驚,那薩福鼎已是哈哈笑道:「好呀,你們這些膽大包天的欽犯,薩某在這裡已經等候你們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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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調兵遣將(1)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幽怨從前何處訴?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納蘭容若

  李光夏被囚總管府中,曾經受過薩福鼎許多凌辱,此時突然在這裡碰上了他,這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不由得勃然大怒,嗖的拔劍出鞘,喝道:「好呀,薩福鼎,你就來捉拿我吧!」

  孟元超卻是心思靈敏,想道:「薩福鼎不是要在臥佛寺安排『接駕』的麼,怎捨『擅離職守』?再說,他又怎敢這麼大膽,只帶了一個不懂武功的太監,就敢來截拿欽犯?」李光夏正要拔劍上前,孟元超心念一動,忽地叫道:「你是李麻子還是快活張?這玩笑已經開得夠了,別再鬧啦!」

  「薩福鼎」哈哈一笑,一抹臉孔,現出滿臉麻點,那「司禮太監」也恢復了本來面目,卻原來是快活張。

  李光夏又驚又喜,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畢竟是孟大俠夠眼力,我們都給你瞞過了。」

  孟元超笑道:「北宮望說我們沾了『皇上』的光;倒是給他說得對了。那個『皇上』呢?」。快活張笑道:「這套把戲,就只是我們兩人串演,哪裡還有什麼皇上?」

  戴謨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什麼皇上御駕親臨都是假的。」

  李麻子笑道:「有個薩福鼎和司禮太監到了臥佛寺,假的他們也不能不當作是真的了。」

  孟元超道:「你們這套把戲是怎樣變的?其中的巧妙之處,我可還想不通哩。」

  李麻子道:「簡單得很,我扮薩福鼎,他扮司禮太監,大搖大擺的就到臥佛寺假傳聖旨啦。那司禮太監是我在御林軍統領府曾經見過的,但那些喇嘛只知道有這麼一個太監,沒聽過他的聲音,到了臥佛寺,由我這個假薩福鼎發令施號,他這個司禮太監盡量避免說話,不就是可以騙過了麼?」

  戴謨道:「你們騙得那些喇嘛鳴鐘之後,就離開臥佛寺了?」

  孿麻子道:「不錯,我們當然不會當真等待北宮望回來揭穿我們的把戲。」

  孟元超道:「但你們這身服飾卻又是哪裡弄來的?」

  李麻子道:「這就是張大哥的神通了。」

  快活張道:「我知道附近一條村子有個老伶工,因為失了嗓子,早已退休,教戲維生,家裡藏有各種戲眼,這套軍官服飾和太監服飾,就是我從他的家裡偷來的。」眾人聽了,無不大笑。

  戴謨讚道:「難為你們在短短的兩個時辰之內,做了這許多事情。」繆長風也讚道:「這套把戲真是精彩絕倫!」

  快活張道:「還有戲中戲呢!」孟元超道:「什麼戲中戲?」快潔張笑道:「這是麻哥的神來之筆,讓他自己說吧。」

  李麻子道:「快活張到那老伶工家裡施展妙手空空的絕技之時,我在路上適巧碰到一群游丐,我就花了點錢,請他們玩玩遊戲。」

  快活張道:「你猜他要那班叫化子玩什麼遊戲?」眾人猜了幾次都沒猜著,李麻子道:「我要他們在大路上彼此追逐,互相拋擲泥砂。」李光夏怔了一怔,說道:「這不是把一班叫化子變作了頑童嗎?這是頑童的把戲呀!」快活張笑道:「幸虧麻哥想出這種頑童玩的把戲,才能彌縫最後一個破綻。」

  孟元超已是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怪不得那麼精明的廖凡和夏平二人,在山頭上替北宮望把風,也相信是真的皇上駕臨。」

  李麻子這才給李光夏解釋道:「皇帝老兒出巡,自必有大隊扈從,路上豈有不揚起塵頭之理?但在山上了望下來,重巒疊峰,遠處路上的車馬不論目力多好都是看不見的,只能隱約看見揚起的塵頭,灰濛濛的一片隨風飄蕩。」

  李光夏聽了,不覺捧腹大笑,笑過之後,說道:「這主意真『絕』!那兩個把風的人看見路上塵頭大起,隨後又看見薩福鼎與司禮太監來到,那還敢有半點思疑嗎?」

  快活張笑道:「可惜咱們不能到臥佛寺去看另一出耍猴兒的把戲。」

  孟元超道:「雖然看不見也可以想像得到的了。哈哈,那位統領大人接不著聖駕,只怕比被耍的猴兒還更好看煞人呢。」

  戴謨說道:「北宮望給你們這麼耍弄,豈能甘心,北京咱們是不能回去的了。孟大俠,你還有什麼未曾辦妥的事情嗎?」

  孟元超道:「我唯一掛念的就是尉遲炯和厲舵主的下落。」

  戴謨說道:「我可以設法轉托丐幫的朋友打聽消息。他們兩人都是一身絕頂武功,想必有驚無險。」

  繆長風道:「對,咱們現在應該商量一下今後的行止了。戴大哥,這次我們連累了你毀家而逃,心中實是不安。」

  戴均說道:「繆兄別說這樣的話,為朋友兩肋插刀都是應該的,何況區區家業?我在北京住了這許多年,也正想到外面走走呢。」

  繆長風道:「戴大哥準備上哪兒?」

  戴謨道:「揚州震遠分局的王鏢頭與我多年未見,下個月是他的六十大壽,我正好趁這機會,探訪老友。」

  繆長風道:「你說的可是『天甫一柱』王元通?」

  戴謨道:「不錯,繆兄敢情亦是和他相識?」

  繆長風道:「說起來我還欠了他的人情呢。三年前他手下一個鏢師保了一支鏢路經淮南,淮南海砂幫的一個頭目是新從北方來的,不知道這支鏢的來歷,伸手就做了案子。王老鏢頭大怒之下,要找海砂幫的晦氣,後來是我權充魯仲連,多蒙他給我面子,討還這支鏢便作了事。」

  戴謨笑道:「我這位王大哥是有名的火性子,這件事情能夠雙方不傷和氣,真是多虧你了。」

  繆長風道:「我欠了他的人情未得報答,這次正好和你同往揚州,給他賀壽。」

  戴謨道:「好極,好極。我也正想仰仗你這位識途老馬,順便一遊江南山水呢。」說罷回過頭來,接著便與孟元超說道:「宋騰霄和你的師妹在八達嶺松風觀,我恐怕沒有空給他們報訊了。」

  孟元超道:「我知道他們正在找我,我馬上就趕去會見他們。」要知宋騰霄和呂思美,離開戴家的時候,只是準備暫避幾天風頭就回來的,昨晚京城發生的大事他們當然還未知道,是以孟元超必須立即趕去給他們報訊,阻止他們回京。他本來想邀繆長風作伴的,但繆長風已經答應了和戴謨同往揚州,也就只好算了。

  殊不知繆長風也是另有一番心意,從八達嶺到雲紫蘿的家鄉,走得快的不過一天路程,他估計孟元超在見了宋騰霄呂思美之後,他三個人多半會結伴再到三河縣去找雲紫蘿,他可是不願插在當中自尋煩惱了。本來他並不是非到揚州去不可的,他之所以要和戴謨同給王元通祝壽,不過是找一個遠離雲紫蘿的藉口而已。

  戴、繆、孟三人已有去處,李光夏接著說道:「我準備先到保定的本會分舵走一趟,然後回轉大涼山。」

  戴謨道:「見了令師江大俠請代我問候。」

  孟元超道:「快活張,李麻子,你們兩人打算如何?」

  快活張笑道:「我和麻哥已經說好了,我們兩人準備合夥做沒本錢的生意,走到哪兒就偷到哪兒。孟爺,你可就不用管我們了。」

  李麻子笑道:「不過現在我先得去遣散那群化子,免得他們被捕呢。」

  當下各人分道揚鑣,他們的對手北宮望卻還在臥佛寺中,做著迎接「聖駕」,邀功請賞的美夢。

  臥佛寺中,正在一片緊張忙碌。

  北宮望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準備和薩福鼎相會,回到寺中,方才知道薩福鼎和那個司禮太監已經走了。

  留守寺中的喇嘛稟告道:「薩總管與王公公下山接引聖駕去了,他們說聖駕大概一個時辰之內就會來到,請統領大人在此恭候。」

  北宮望鬆了口氣,說道:「你們已經準備妥當了嗎?」

  那喇嘛道:「統領大人放心,王公公所教的禮儀,我們已經練熟了。」

  北宮望道:「好,現在闔寺僧人已經開集,他們剛回來的還未知道,你把應該注意的儀札再教他們一遍。然後就得馬上列隊,準備恭迎聖駕了。」

  那喇嘛唯唯應命,便即進行。寶相法師也要去跟他練習儀禮,北宮望說道:「法師,你不用著慌,待會兒有我在你身旁,包保你不會出錯。咱們先到禪房歇歇出和你說幾句話。」

  原來北宮望是要寶相法師替他圓謊,如果皇上問起捉拿「欽犯」的事情,可不能如實招供,只能說是沒有搜獲。他是寶相法師的靠山,寶相法師也要隱瞞剛才給「欽犯」打得一敗塗地的真相,自是滿口應承。當下兩人編好說辭,對好口供,方才出去,這時一眾喇嘛,早已排成隊伍,分列兩行,從大雄寶殿排出山門,準備「恭迎聖駕」了。

  「萬木無聲待雨來!」此情此景,庶幾近之!

  不料等待復等待,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天色已是漸近黃昏,仍然未見「聖駕」來到。

  北宮望不覺起了疑心,問夏平道:「你們剛才確是看見山下塵頭大起?」

  夏平、廖凡同聲應道:「決沒看差。」

  北宮望皺起眉頭,說道:「那麼縱然皇上臨時改變主意,不再來了。薩福鼎也應該回來報個訊的呀,你們再去看看!」

  廖凡說道:「若是聖上已經上了山,那可就是看不見塵頭的了。」

  北宮望不由得暗暗嘀咕,大感為難,要知若是隨便派一個人去打探,萬一「皇上」當真是已經上了山,給扈從的大內侍衛發現,這可就是可大可小的「衝撞聖駕」的罪名。除非他以御林軍統領的身份,親自跑去「接駕」,那還情有可原,但也有「拍馬屁拍到馬腿上」的危險。因為薩福鼎可以指責他業已知道「聖駕」要來臥佛寺,他不在寺中親自佈防,加強防衛,卻來討好,只怕最少也要擔個「處事不當」的過失了。

  這班喇嘛「恭迎聖駕」,彎得腰也痛了,站得腿也酸了,有幾個未練過武功身體較弱的小喇嘛。已是面如土色,搖搖欲墜。

  寶相法師小聲說道:「統領大人,這事恐怕有點蹊蹺,天都快要黑了,皇上還未駕到,咱們怎麼辦呢?是等下去還是——」

  北宮望也是拿不定主意,正自躊躇,忽見有個人匆匆跑來,寶相法師喜道:「好,總算是有個人來了!」他只道是薩福鼎遣來傳訊的人,多半是皇上跟前的太監,哪知這個人跑得近了,卻原來不是太監,而是一個老頭。玄風道人和北宮望同時叫出聲來,一個叫道:「師叔!」一個叫道:「楚老先生,原來是你!」

  原來這個老頭是孟元超在雲家和他交過手的那個通天狐楚天雄。玄風道人的師父與他乃是八拜之交,敵此尊稱他為師叔。

  楚天雄向北宮望施了一禮,說道:「小老兒是特地來向大人稟告昨晚之事的,慚愧得很……」

  楚天雄輩份甚高,在統領府中,北宮望待他以客卿之禮,不同一般手下。只因北宮望對牟宗濤有點放心不下,是以昨晚特地請他出馬,暗中監視,倘若出了什麼意外,他也可以從中策應。要知楚天雄外號「通天狐」,足智多謀,武功又高,幹這樣的事,他當然是最適當的人選了。

  北宮望原來的計劃,本是要牟宗濤冒充俠士,去救李光夏的。但牟宗濤一直沒有消息捎回來,李光夏是怎樣逃出總管府的?何以他後來在戴家出現,並無牟宗濤作伴,卻與孟元超同在一起?這兩個疑團都是北宮望百思莫解,急於揭曉的。

  但此際北宮望卻有更緊要的事情急於知道,只好把這兩個疑問暫擱一下了。

  不待楚天雄把話說完,北宮望便即搖手說道:「昨晚的事情,待會兒再說。楚老先生,我先問你一件事情。」

  楚天雄怔了一怔,道:「統領大人,欲知何事?」

  「你在路上可曾碰上皇上聖駕?」

  楚天雄吃一驚,說道:「聖駕出京?我不知道!」

  「那麼,你可曾見著薩福鼎和一個太監?」北宮望再問。

  「沒有見,整條路上,連穿著較為體面的行人都沒一個,更莫說大內總管了!」楚天雄更為驚愕了。

  北宮望驚愕比他更甚,連忙說道:「那麼你仔細想想,可有什麼可疑的人物最曾經在路上出現的?」

  「哦,有了!」楚天雄想了一想,失聲叫了出來。

  北宮望道:「什麼有了?」

  楚天雄道:「我看見一群叫化子,好像小孩子戲耍似的,在路上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趕,還互相拋擲泥沙。我因為有要事在身,只道是一班窮快活的游丐胡鬧,當時也沒理會他們。現在想想,敢情這群叫化乃是丐幫弟子?」

  北宮望已經猜到幾分,說道:「丐幫的人,在這天子腳下,不敢公然和咱們搗亂的。不過似你所說的情形也確實可疑,管他是不是丐幫的弟子,且抓他幾個回來審問吧。西門師弟,你和玄風道長去辦這事。」西門灼和玄風道人應命而去,卻不知那班游丐早已給李麻子遣散了,哪裡還抓得著?

  北宮望差遣師弟去後,回過頭來,問那在臥佛寺留守的大喇嘛道:「你們所見的那個『薩福鼎』與『司禮太監』,其中有一個是否有點好像走起路來不太方便的樣子?」

  那大喇嘛仔細一想,說道:「對了,那個王公公走起路來,左腳似乎有點毛病,他總是右腳著地,在腳只是腳尖點地,腳跟沒有踏實的。」

  北宮望至此已是完全明白,說道:「你們卻給他騙過了,那個『王公公』是偷兒快活張!」要知快活張是昨晚左腳受了傷的,他在路上可以借助枴杖之力施展輕功,在屋子裡可就不能掩飾了。

  夏平、廖凡二人大吃一驚,好生慚愧,齊聲問道:「那麼冒充薩總管的那個人想必是李麻子了?」

  北宮望恨恨說道:「除了李麻子,還有誰能夠冒充別人,冒充得如此維妙維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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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調兵遣將(2)

  夏平說道:「統領大人息怒,咱們回京去知會九門提督,多派幹練的捕快捉拿他們,捉到了抽他們的筋,剝他們的皮!京裡抓不到,咱們還可以通令各省各州縣的大小衙門,合力搜捕!」

  北宮望心道:「快活張若是可以給你們輕易抓到,他也不能算天下第一神偷了。」但也不願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當下就點了點頭,說道:「好吧,你們喜歡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楚老先生,咱們進裡面說話。」

  寶相法師道:「那麼咱們是不用迎接聖駕了吧?」他是因為北宮望尚未下令解散,按規矩不能不有這麼一問。

  北宮望氣怒頭上,忘了自己的疏忽,哼了一聲,說道:「還有甚麼聖駕迎接?你們喜歡迎接偷兒,那就儘管在這裡排班站候!別丟人現世啦,都散了吧!」

  一眾喇嘛如奉皇恩大赦,各自散去。北宮望和楚天雄進入一間靜室,說道:「好了,楚老先生,現在你可以說說你昨晚的遭遇了。」

  楚天雄道:「統領大人,有件事情,我想先弄清楚。」北宮望道:「什麼事情?」楚天雄說道:「昨晚去『救』李光夏的人,除了牟宗濤與尉遲炯之外,是否還有第三個?」

  北宮望說道:「我派出去的只有一個牟宗濤,尉遲炯雖然與他聯手,卻是不知真相的。但尉遲炯是否另外約有幫手,我就不知道了。楚老先生因何有此一問?」

  楚天雄道:「昨晚我按照大人吩咐,提早半個時辰,在總管府附近埋伏,幸虧是我提早前往,這才碰上。」

  北宮望道:「碰上什麼?」

  楚天雄道:「我還未曾看見牟宗濤進去,就先發現李光夏和另一個人逃出來了。」

  北宮望道:「那是什麼人?」

  楚天雄道:「是一個不知來歷的蒙面人。我一看背影,就知道決不是牟宗濤,也不是尉遲炯。我就暗暗『綴』(江湖術語,跟蹤之意。)在他們後面。」

  北宮望詫道:「以老先生的輕功,李光夏這小子是訣計比不上你的。後來卻怎的給他溜掉?」

  楚天雄面上一紅,說道:「那蒙面人的輕功卻是十分了得,幸而他抱著李光夏跑,我還勉強跟得上他們。那蒙面人狡猾得很,他大概早已發覺我跟蹤他了,在跑到一條長街的轉角之處,他突然止步,我不知道,追了進去,冷不及防,這,這就受了他的暗算啦。」

  北宮望道:「他用的是什麼暗器。」

  楚天雄面上更紅,說道:「不是暗器。」

  北宮望定睛看了他片刻,點了點頭,說道:「楚老先生想必是受了內家真力的劈空掌所傷了。哈,這人掌力十分雄渾,不過攻擊敵人之時,卻是集中一點的。當時大概有三丈左右距離吧?楚老先生,幸而你警覺得快,立即斜躍避開,這才沒有給傷著胸口的璇璣穴,只是脅下的愈氣穴不免略受波及,如今大約還有一點疼痛,對不對?」原來北宮望乃是箇中高手,他聽楚天雄說話的聲音,好像是有點輕微傷風的樣子,這是氣血不舒的跡象,是以對他們當時動手的情形,已是猜著了八九不離十。

  楚天雄見他說得歷歷如繪,不禁駭然,心道:「北宮望身為御林軍統領,果然是有驚人的技藝,名不虛傳。他不在場,竟是有如目睹一般。」

  北宮望安慰他道:「老先生不用難過,勝敗兵家常事。倘若是我突然碰上這樣一個不知他武功路子的高手,只怕也是難免要吃虧的。」說話之際,緊握楚天雄雙手,一股內力直輸進他的體內,楚天雄登時覺得氣血暢通,有說不出的舒服。

  北宮望不露痕跡的給他醫好內傷,又顧全了他的面子,這是一種最高明的籠絡手段,使得以狡猾見稱,有「通天狐」外號的楚天雄,也不能不死心塌地的為他所用了。

  楚天雄又是感激,又是慚愧,當下便獻策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走掉了李光夏算不了什麼,只要抓著一個比他更重要的人,那就行了。」

  北宮望道:「你說的是孟元超?」

  楚天難道:「不錯。聽說統領大人剛才已經和他交過手了?」

  北宮望道:「他是和繆長風、戴謨、李光夏等人在一起的,經過剛才一戰,他們必定遠走高飛,要抓著他們可不容易啊!」

  這話包含有兩層意思,第一是不易偵察他們的行蹤,第二是難以選拔可以對付得了這四個人的高手。

  楚天雄道:「這四個人身份不同,各有各的去處。我料想他們必將分道揚鑣,咱們就大可以各個擊破了。」

  北宮望道:「你的意思是先對付孟元超?」

  楚天雄道:「不錯。他是從小金川來的,距離北京最遠,他難得來這一趟,料想不會馬上趕回小金川的。」

  北宮望道:「可咱們又怎樣尋找他呢?」

  楚天雄道:「我倒想起了一個人,可以用來對付孟元超。」

  北宮望心中一動,說道:「你說的這個人敢情是——」

  剛要說出這個人的名字,一個衛士進來報道:「楊牧來給大人請安,大人見不見他?」

  北宮望笑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很好,我正要見他,喚他進來吧。」接著回過頭對楚天雄道:「你說的想必就是此人了?」

  楚天雄道:「正是。要不要我迴避?」

  北宮望道:「他當然不願意他人知道他的秘密,因為他還要冒充『俠義道』呢。不過他也知道你不是外人,這就用不著避忌了。趁這機會,你們正可以在我的面前把話說開,更深一層的結交。」

  楊牧進入密室,向北宮望行過了禮,說道:「原來楚老先生也在這兒。」

  北宮望說道:「昨晚的事情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楚老先生足智多謀,咱們正好商量。」

  楊牧應道:「是,但不知道統領大人有何為難之事?」

  北宮望道:「薩福鼎那邊有什麼消息,你先說說。」

  原來北宮望的副手石朝璣是薩福鼎的人,楊牧是石朝璣引進的,但石朝璣卻不知楊牧早已被北宮望收服了。是以楊牧一方面向北宮望輸誠,一方面又搭上薩幅鼎的關係。剛才他正是從薩福鼎的總管府來的。

  楊牧說道:「昨晚出事的時候:石副統領也在那邊。不過他們卻不敢疑心是統領大人做的手腳。」

  北宮望心裡想道:「李光夏本來就不是我所派的牟宗濤救出來的。」但也不想和楊牧說個明白,只是徽微一笑,說道:「薩福鼎就是疑心我我也不怕。不過你們今後對石朝璣可得更加謹慎,千萬不要把秘密洩漏給他知道才好。」他只說「不怕」,心裡其實是害怕的。楊牧暗暗好笑,卻裝作誠惶誠恐地答道:「是,小的明白,不勞大人吩咐。」

  北宮望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接著問道:「你昨晚可見著牟宗濤和尉遲炯沒有?」

  楊牧說道:「我正覺得奇怪呢,這兩個人都沒看見,闖進總管府來大鬧了一場的卻是厲南星!」

  北宮望道:「哦,是天地會的總舵主厲南星。」

  楊牧道:「不錯,石副統領還吃了他一點小小的虧呢!」

  聽得石朝璣吃虧,北宮望大為高興,笑問他道:「石朝璣的武功也很不錯呀,他吃了什麼虧?」

  楊牧道:「石副統領幫忙總管府的衛土捉拿厲南星,卻給厲南星一劍削去了他半邊頭髮,還幸未有受傷。如今他整天都是戴著帽子,不敢脫帽。」

  北宮望哈哈大笑,說道:「削去了半邊頭髮,這可不變成半個和尚了。哈哈,待他回來,我倒要看看他的怪模樣。」笑過之後,想起石朝璣一身武功,竟然也在厲南星的劍下受辱,厲南星的劍法精妙如斯,心裡也不由得暗暗吃驚了。

  楊牧說道:「聽說大人今日出城是去追捕孟元超?」

  北宮望道:「不錯,沒有抓著,給他跑了。薩福鼎知道了這件事沒有?」

  楊牧說道:「昨晚御林軍的人在戴家捉拿欽犯,他們那邊是早已知道的了。今天的事情,他們還正在打聽,大概尚未知得很清楚!」

  北宮望道:「晤,那麼他們那邊打算怎樣?」

  楊牧說道:「他們打算先去捉拿孟元超。」

  北宮望怔了一怔,隨即笑道:「這正是英雄所見略同了。剛才我和楚老先生商量,打的也正是這個主意呢!不過他們怎知道到哪裡去捉拿孟元超?」

  楊牧臉上一紅,說道:「石朝璣知道我那離棄了的妻子是孟元超的舊情人,他要我把那賤人的地址結他,猜想孟元超多半是會去找他的舊情人的。」

  楚天雄道:「我們早已到過雲家找過了,雲紫蘿和她的姨媽可是都不在家裡!」

  楊牧說道:「我就是因為石朝璣業已知道這件事情,是以不能不把那賤人的地址告訴他們的。」他替自己辯解之後,接著說道:「薩福鼎和石朝璣商量過後,扛著姑且一試的主意,今日一早,已經派人前往三河縣,準備等候孟元超自投羅網了。」

  楚天雄搖了搖頭,說道:「那天孟元超和繆長風都是曾在雲家和我們交過手的,孟元超又不是笨蛋,他已經知道雲紫蘿不在家裡,怎會還到雲家自投羅網?」

  楊牧笑道:「楚老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天雄道:「哦,那麼這『其二』是什麼,你說來聽聽?」

  楊牧說道:「那賤人有個奶媽,住在三河縣北邊的一條山溝裡。這賤人時常和我提及她這個奶媽,說是在這世界上除了母親之外,奶媽是最疼愛她的一個人。」

  北宮望色然而喜,說道:「那麼依你看來,她是不是會躲在這奶媽家裡?」

  楊牧說道:「她在三河縣並沒親人,而她又是一向惦記這個奶媽的。如今她為了避禍離家,料想定是與她姨媽到這奶媽家中去了。」

  北宮望道:「你沒有把這奶媽的事情告訴薩富鼎吧?」

  楊牧連忙說道:「小的只忠於大人,在薩總管那邊,只不過是敷衍敷衍他們而已。雲家的地址,我也是無可奈何才告訴他們的。」

  北宮望道:「孟元超知不知道她這個奶媽?」

  楊牧低下了頭,一陣妒念好像毒蛇在嚙他的心,澀聲說道:「這賤人能夠告訴我,孟元超當然更是知道的了。」

  北宮望道:「好,多謝你提供這個線索,咱們可以搶在薩福鼎的前頭,設法捉拿孟元超了。不過,此事卻不宜打草驚蛇。」說話之際,眼睛看著楊牧。

  楊牧是個聰明人,自是懂得北宮望的意思,說道:「楊牧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北宮望道:「你想怎麼做法?」

  楊牧低聲說道:「先用智取,智取不成,再行用武。」

  北宮望笑道:「早知有今日之事,你實是不該休妻的。不過你們究竟是做了八年夫妻,你在她的面前多說一些好話,也就是了。」

  楊牧說道:「我也不用哄她,她縱然與我恩斷義絕,她的孩子也總是要的。」想起這是孟元超的孩子,妒火更是如焚,接著說道,「我已想好一套辦法,令得他們上鉤。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北宮望點點頭,說道:「好,我請楚老先生和你一同去,楚老先生莫露面。」計劃已定,楊牧與楚天雄便即動身,連夜趕往三河縣。

  萬里長城,婉蜒如帶。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回頭雲蔽京華,遙望遠山浮翠。在前往八達嶺的途中,孟元超不禁是心事如潮,頗多感觸了。

  本來在血雨腥風過後,踏進了風景幽美的山區,心情也是應該恢復平靜的。但此際,他卻是心情激盪,難以自休。

  是什麼樣的心情呢?那是三分興奮,但更多的七分卻是黯然神傷。

  興奮,是因為可以舊友重逢,同話巴山夜雨;是因為可以同門相聚,並享往日溫情。

  神傷,是因為幾度滄桑,十年萍散,兒時舊侶,相逢也少一人;是因為徒羨他如花美眷,卻憐己似水流年。

  「騰霄一定想不到我會來找他吧?嗯,還有小師妹,她看見我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恐怕要驚喜得跳起來了。」

  想起了宋騰宵和呂思美,孟元超打從心底感到喜悅,「小師妹聰明活潑,和騰霄正是十分相配的一對,他們在一起,一定會得到快樂的。」眼前幻出一幅圖畫,那是春暖花開時候的小金川,宋騰霄在花叢中吹蕭,他的小師妹在曼聲唱和。「要是能夠再過這樣的日子,那該多好!我悄悄的躲在一旁,分享他們的快樂。他們的快樂,也就是我的快樂了。」

  圖景幻變,回憶像一匹野馬,從小金川的原野馳騁,越過了千重山萬重水,回到了江南。地點轉移,時光也在倒流。畫中的人物也是兩男一女,有他有宋騰霄,但小師妹則已換作了雲紫蘿了。

  虎丘試劍,孤山探梅,西湖泛舟,靈隱參禪……往事歷歷,都上心頭。「小金川的日子或許還會重來,姑蘇台畔西子湖邊的這一段時光,則是一去不復返了。十年前的紫蘿就像小金川時候的小師妹,唉,但她還能夠像從前一樣的快樂嗎?」想至此處,孟元超的心頭不禁隱隱作痛了。

  「八達嶺到三河縣不過一天路程,騰霄雖然有了小師妹,想必也還是惦記著紫蘿的。我應該和他們去見一見紫蘿,不管見了面是喜是悲,是離是合,大家能夠相聚一天也好。」他怎知道人家已在三河縣等著他上鉤,也不知道宋騰霄和呂思美已是曾經見過了雲紫蘿了。

  孟元超懷著與舊友重逢的渴望,走上了八達嶺。

  八達嶺上,宋騰霄和呂思美也正在談著他。

  孟元超猜想得不錯,他們兩人,的確相處得十分快樂的。

  他們閒著無事,整日裡就是遊山玩水,呂思美最喜歡在「彈琴峽」聽流水的聲音,這天一早,他們又來到這個地方,流連忘返了。

  「宋師哥,可惜你沒有把那支洞蕭帶來,但雖然沒有洞蕭,你也可以給我唱支曲子吧?我已有好幾年沒聽你唱過啦!」呂思美笑道。

  「離開小金川這幾年,我也沒有唱過,恐怕都忘記啦。你喜歡聽什麼?」

  「隨便你唱什麼我都喜歡,但只希望是一支比較輕快的曲子。」

  「好,那我就給你唱一段鶯鶯思念張生的小曲。」

  呂思美以掌勢給他拍和,宋騰霄曼聲低歌。

  「莫不是雪窗螢火無閒暇,莫不是賣風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訂幽期錯記了茶籐架?莫不是輕舟駿馬,遠去天涯?莫不是招搖詩酒,醉倒誰家?莫不是笑談間惱著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兒加?萬種千釘,好教我疑心兒放不下!」

  這是從「西廂記」曲調變化出來的小曲,描寫鶯鶯與張生分別之後的思念之情。曲調輕快,文辭風稚,幾個「莫不是」什麼什麼,把女孩兒的心事曲曲道來,呂思美不由得聽得癡了。

  不知怎的,宋騰霄在唱這支小曲之時,忽地想起了那一年他下了決心和孟元超去小金川的前夕,他冒著風雨,跑到雲紫蘿家裡,和她在茶籐架下分手的情景。雲紫蘿揉碎了朵朵薔薇,拒絕和他們同去,地上滿是寒落的花瓣。

  宋騰霄心中苦笑:「我真笨,竟不知她早已愛上了孟大哥了。當時我正在夢想著訂幽期可莫錯認了茶籐架呢!」

  一曲既終,忽地發覺呂思美定神的看著他,臉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宋騰霄暗睹叫了一聲「慚愧」,「小師妹在我的面前,我怎的想起別人來了。」臉上一紅,以笑聲掩飾自己的窘態,採取「先發制人」的手段,問道:「小師妹,你在想些什麼?」

  卻不料呂思美臉上的紅暈比他更甚,半晌說道:「我在想著一樁舊事。」

  「可以說給我聽麼?」宋騰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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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14: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回 憶敵為友(1)

  淵明詩喜說荊柯,想見停雲發浩歌。

  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

                         ——龔自珍

  「我說出來,你可莫笑話我。」呂思美的粉臉,越發泛起紅霞了。

  「去年我到蘇州找孟師哥,當時我還未知道你也已經回來的。恰巧就在見著孟師哥那天晚上,點蒼雙煞來到,我受了段仇世的毒掌之傷,病得神智不清,糊里糊塗。忽然聽得你在我的耳邊唱曲,唱的就是這支曲子。睜開眼睛一看,才知道是孟師哥。我也覺得奇怪,盂師哥的嗓子粗豪,與你大不相同,怎的我會把他當作你了。但更奇怪的是,我想起了你,就舒服許多,傷口也不那麼痛了。」

  宋騰霄柔聲笑道:「是嗎?在小金川的時候,我還只道你是喜歡孟師哥的呢!」

  呂思美道:「不錯,我是喜歡孟師哥。但這喜歡和對你的喜歡卻好像有所不同。」

  宋騰霄道:「哦,那是什麼不同?」

  呂思美說道:「起初我也不知,現在才明白了。原來孟師哥一向把我當作小妹妹,我也是把他當作大哥看待。」

  宋騰霄笑道:「那你又當我作什麼?」

  呂思美道:「我雖然也叫你做師哥,但在你的面前,我可絲毫不感到拘束。喜歡說什麼就說什麼,頑皮一點你也不會介意,你好像是我同年的朋友,說老實話,我對你可沒有對孟師哥那樣的敬畏。」

  宋騰霄哈哈大笑:「我可比你長七八歲呢,孟大哥也只不過比我大一年。」

  呂思美道:「我的感覺就是這樣,你不會怪我不夠尊敬你吧。」

  宋騰霄笑道:「我寧願你喜歡我多些,不願意你敬我卻又怕我。」

  呂思美道:「孟師哥也真可憐,他喜歡雲姐姐,雲姐姐卻嫁了人。不過現在她已經和丈夫分手,但願他們能夠復合。」

  宋騰霄搖了搖頭,說道:「可惜中間又插進了一個繆長風。從那天的情形看來,只怕雲紫蘿和那姓繆的感情不在她與元超之下呢。」

  呂思美道:「你好像很不滿意雲紫蘿?」

  宋騰霄道:「我是替元超感到不值。不過我還是當她是好朋友的。你——」

  呂思美道:「我明白,唉,不知孟師哥到了京城沒有,倘若咱們能夠見著他,一同去找雲姐姐那該多好!」

  剛說到這裡,忽地聽得有追逐的腳步聲,宋騰霄是個行家,吃了一驚,說道:「有人在那邊打鬥,你聽,這是劈空掌的聲音!」

  呂思美又驚又喜,說道:「莫不是孟師哥找咱們來了?」

  宋騰霄道:「不對,孟大哥使的是快刀,這兩人手上卻沒兵器。」呂思美道:「咱們去看看。」她何嘗不知道宋騰霄的判斷甚為有理,但心裡還希望是孟元超。

  還未走出那片樹林,只聽得一個尖銳的女聲喝道:「你這魔頭往哪裡跑?」追逐的腳步聲突然停下來了,宋騰霄心中一動,想道:「這女人的聲音好熟,我是在哪裡聽見過的呢?」

  心念未已,隨即聽得一人哈哈大笑,笑聲宛如金屬交擊,刺耳非常,笑過之後,說道:「臭婆娘,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我只是因為路上不便動手,讓你而已,好,你既然不知進退,追到這裡來,咱們就在這裡比劃比劃吧!」

  呂思美吃了一驚,失聲叫道:「這人就是曾用毒掌傷了我的那個段仇世!」

  宋騰霄道:「不錯,他是滇南雙煞中的老二段仇世,雲紫蘿的孩子就是他們在我手中搶去的。」

  兩人飛快跑出樹林,只見在一段城牆腳下,一個披頭散髮的婦人,正在向著一個中年書生撲去。這中年書生搖著一把折扇,果然是滇南雙煞中的段仇世。

  段仇世好整以暇,折扇輕輕一撥,化解了那婦人一招十分複雜的掌法,笑道:「人家說城頭上看跑馬,咱們卻不妨在城頭上打上一架,給城腳下的人看看。」他是面向著宋騰霄這一方的,已經發現他們來了。

  萬里長城的建築是劃一的,城牆有三丈多高,牆頭可供五區馬並轡而馳,比普通一個省城的大街還要寬廣。段仇世一個「靜鴿衝霄」的身法,飛身躍起,扇柄在城牆上輕輕一點,已是輕輕巧巧的跳了上去,站在城頭了。

  那婦人背向著宋騰霄,她耳聽八方,知道有人來到,不由得心頭微凜,想道:「莫非這魔頭早就約了幫手,才用誘敵之計,把我引到此地?」但她自恃本領高強,卻也不懼,此時段仇世已經躍上牆頭,她無暇回頭,立即如影隨形,跟著跳上,冷笑喝道:「不把我的侄兒交還,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我的掌心。」

  「原來是這個潑婦,怪不得她竟敢追蹤滇南雙煞!」宋騰霄心想。段仇世突然在這裡出現,已經是頗出他意料之外,如今見著這女人,更是意外加上意外了。

  「宋師哥,這個女人是誰?」呂思美見這女人的輕功了得,禁不住好奇,問她師哥。

  「這婆娘是楊牧的姐姐,外號辣手觀音的楊大姑!」宋騰霄答道。

  呂思美聽說是楊牧的姐姐,不覺皺起眉頭,說道:「聽說你和她打過一架,她是不是像楊牧那樣壞?」

  宋騰霄道:「雖無過錯,面目可憎。或許沒有她的弟弟那樣壞,也是個令人討厭的潑婦。」

  長城上段仇世已經和楊大姑交上了手。

  楊大姑是上北京找她弟弟的。原來四海神龍齊建業是她丈夫的叔叔,齊建業因為不願再理楊牧的家庭糾紛,勸他休妻之後,便即獨自回家。楊大姑從齊建業口中,方始知道她的弟弟還沒有死,她的侄兒乃是落在滇南雙煞的手中。

  楊大姑為人成見極深,她一向就不喜歡雲紫蘿,如今雖然知道了雲紫蘿並沒有害死她的弟弟,但仍然認為雲紫蘿的所作所為乃是敗壞了楊家的門風,她怕弟弟對付不了雲紫蘿,是以才特地上京準備助她弟弟一臂之力。不料無巧不成書,在途中碰上了滇南雙煞之一的段仇世。

  齊建業和她說過在泰山之會中,楊牧曾吃過段仇世的虧一事。她也知道段仇世在滇南雙煞中雖是師弟,武功卻比師兄卜天雕厲害得多,是一個有名的魔頭。是以她雖然極為自負,卻也不敢絲毫輕敵,當下一照面便施殺手,使出了楊家家傳絕技的金剛六陽手。

  金剛六陽手以掌力剛猛馳譽武林,本來這種純粹陽剛的掌力是不大適宜於女子學的,但楊大姑卻也當真算得是個武學奇材。

  她別出心裁,另辟溪徑,在原來的掌法上又再窮加變化,變成了剛柔兼濟的功夫。金剛六陽手本來就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藏著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的,到了楊大姑手上。這一招六式,更能夠把陽剛與陰柔的掌力交互連用,瞬息百變,虛實莫測,令人防不勝防,當日雲紫蘿走出楊家之時,以她那樣超妙的輕功,敏捷的身子,在楊大姑的掌下,都幾乎脫不了身。楊大姑一的掌法造詣,也就可想而知了。

  雙掌相交,段仇世也感到好似打著了一團棉絮,無從著力,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這婆娘的內力倒是不弱,好,我就和她較量較量內功。」哪知心念未已,那團「棉絮」忽地變成了鐵壁銅牆,一般剛猛的掌力,驚濤駭浪般的便湧上來!

  段仇世使了個「卸」字訣,右掌一帶,把對方的掌力引出外門,冷笑說道:「好個潑婦,要拚命麼?」左手拿的折扇倏地便指到了對方掌心的「勞宮穴」,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楊大姑吃了一驚,掌力不敢盡發,忙即換掌、變招,心道:「這魔頭果然名不虛傳,他居然能夠輕描淡寫的化解我的金剛掌力!」

  殊不知段仇世這招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已是他平生所學的精華所聚。化解了楊大姑的攻勢之後,心裡暗暗叫聲「好險」,想道:「宋騰霄的氣量恐怕比不上孟元超,我與他能否化敵為友,尚未可知,久戰下去,於我不利,須得趕快把這潑婦打發才行。」

  楊大姑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此時她身在城頭,不但看見了宋、呂兩人,而且聽得見他們的說話了。她一聽到宋騰霄的聲音,就不由得吃了一驚,想道:「這人不就是那日在靈堂裡搶走了華兒的那個蒙面人嗎?」跟著又聽到宋騰霄說她面目可憎,是個潑婦,更不禁氣得七竅生煙,暗自思量:「這小子縱然不是段仇世約來,也總是對我不利的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著還是走為上著,慢慢再找他們算帳。」宋騰霄和呂思美前半段的談話她沒聽見,卻不知宋、呂二人與段仇世結下的梁子比她還大得多。

  楊大姑打定了「走為上著」的主意,但旗鼓相當的高手拚鬥,要走也非易事。當下楊大姑只好繼續展開猛攻,希望能夠把段仇世逼退,這才能夠溜走。

  雙方都是不願久戰,彼此搶攻,段仇世連遇幾次險招,心頭火起,惡念陡生,登時便使出了赤砂掌的功夫。

  赤砂掌能傷奇經八脈,是一門極為厲害的邪派毒功,那次呂思美受傷,就是傷在他的毒掌之下的。

  楊大姑是個識貨的行家,一見段仇世的掌心紅若塗脂,鼻端隱隱聞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不禁心頭大駭,連忙運功御毒。如此上來,她登時又給段仇世搶去了攻勢,要想逃走,更是難了,心中暗暗叫苦。

  此時宋、呂二人已經走到城牆底下,呂思美道:「宋師哥,咱們幫哪上邊?」

  宋騰霄道:「姓段這魔頭是你的仇人,沒奈何,咱們當然是只好幫楊大姑了。」

  呂思美道:「這婆娘姐弟聯同欺侮雲姐姐,我見著她就不由得有氣。不如咱們誰也不幫,讓他們分出了勝負,咱們再去報仇。」她的武學造詣不及宋騰霄,但也可以看得出來,再戰下去,楊大姑一定不是段仇世的對手。

  宋騰霄笑道:「也好,咱們暫且坐山觀虎鬥。」

  段仇世呼呼兩掌,把楊大姑逼到了城頭的邊緣,冷笑說道:「你口口聲聲說我搶了你的侄兒,不錯,那孩子名叫楊華,但雖是姓楊,卻未必當真就是你楊家的骨肉吧?再說,楊華也並不是我從你的手上搶去的。」

  他這話是有意說給宋騰霄呢酌,宋騰霄聽了之後,果然不覺好生詫異,心道:「他怎的好似知道了孟大哥和這孩子的秘密?」

  楊大姑給迫到城頭的邊緣,形勢十分危險。呂思美叫道:「啊呀,不好,這婆娘恐怕有性命之憂。她雖然可惡,罪不至死。宋師哥,我改變了主意了,咱們還是幫幫她吧!」

  話猶未了,只聽得「哎喲」一聲,楊大姑已是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也似,從城頭上一個鷂子翻身,跌下去了,但那「哎喲」的叫聲,卻是出自段仇世之口。

  原來高手拚鬥,有一方分出心神說話,自是不免要受影響。楊大姑就是趁著段仇世說話的當兒,突施殺手的!

  段仇世就是提防她有此一著,身形一閃,折扇伸出,便即點她穴道。但饒是他應變得快,也給楊大姑的掌鋒從胸口擦過,幸而沒有打個正著。

  不過,楊大姑也沒有佔得便宜,她胸口的衣裳給折扇挑開,好像給螞蚊叮了一口似的,微感酸麻,也不知有沒有受傷,慌忙就跳下去了。

  腳踏實地,低頭一看,只見胸部敞開,左乳下面,有一點紅點,與「乳突穴」的距離,相差不過毫釐。原來段仇世的點穴也沒有點個正著。

  楊大姑暗暗叫聲「好險!」不由得又羞又氣,罵道:「段仇世,宋騰霄,你們莫要得意,老娘還沒有死呢,終有一日與你們算帳!」

  宋騰霄笑道:「小師妹,你可以放心了。這臭婆娘罵人還能夠罵得這樣狠,大概不是重傷,性命當然更是可以無憂了!」

  呂思美搖了搖頭,說道:「這婆娘也是好沒道理,咱們是一番好意,她卻把你也痛罵在內。」

  段仇世受那一掌,掌力是從旁邊掠過的,雖然頗覺疼痛,其實並沒受傷。他的內功造詣甚深,當下運氣三轉,便即沒事。

  呂思美低聲說道:「宋師哥,這魔頭不知是否已受了傷,咱們打不打他?」

  宋騰霄笑道:「小師妹,你的心地也太好了。當時他用毒掌傷你,可曾手下留情?對付這等邪惡的魔頭,咱們與他講什麼江湖規矩?快上去吧!」

  宋騰霄知道段仇世的輕功了得,不但在他之上,甚至比呂思美還要堪勝一籌,只怕他跟著楊大姑溜走,是以一面飛跑追上前去,一面叫道:「姓段的,有膽的你莫逃!」

  段仇世哈哈一笑,從城牆上跳下來,並非逃跑,而是迎著宋騰霄追來的方向,說道:「我為什麼要逃,不是為了找你,我還不會到這裡來呢!」

  宋騰霄道:「好,那咱們就分個高下吧!」

  呂思美忽道:「且慢!」

  宋騰霄怔了一怔道:「小師妹,你狠不起心腸麼?我看他可並沒受傷。」

  呂思美道:「你問問他,他怎麼知道咱們是在這兒△她不願意與段仇世交談,但對他的來意已是不禁有了幾分疑惑。心裡想道:「他和宋師哥也是交過手的。他分明知道我和宋師哥聯手,即使他是毫沒受傷,也是必敗無疑,為什麼他不逃跑△

  段仇世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哈哈笑道:「宋騰霄,我不是怕和你們打架,但我這次來,卻並非是為了要找你們打架的。當然,你若要打,我也奉陪!你讓我先說兩句話好不好△

  宋騰霄道:「好,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找我做什麼?」

  段仇世怒道:「姓宋的,嘴裡放乾淨點好不好?你要吵架,我可以比你罵得更凶更毒!」

  宋騰霄見小師妹要聽他說話,只好暫且忍著了氣,說道:「好,在你說話的時間,我把你當作朋友看待。說吧!」言下之意,只能暫時給他以朋友的禮貌,待他說明來意之後,那可就要把他當作敵人了。

  段仇世不理會他的言外之意,折扇輕搖,緩緩說道:「宋騰霄,其實我也不是為了找你,我要找孟元超。沒人可以告訴我,只好向你打聽了,至於我是怎樣知道你在這兒,你不把我當作朋友,我也用不著告訴你了。」

  呂思美大感意外,禁不住就問他道:「你找我的孟師哥做什麼?你還要和他再打一架?」

  段仇世道:「不,我也不是要和他打架,我要告訴他一樁事情。不過這樁事情,卻也不便說給你聽。」

  宋騰霄冷笑道:「這麼說來,你對孟大哥倒是一番好意了。」

  段仇世說道:「不錯,我雖然是曾經傷在他的刀下,我對他的佩服可是比對你多些!」

  宋騰霄道:「我不要你佩服,也不相信你的鬼話!」

  段仇世道:「那麼你是不肯把孟元超的下落告訴我了?」

  宋騰霄道:「莫說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

  段仇世歎了口氣,說道:「我早知你不會相信的。沒辦法,那麼,咱們只好再打上一架了!」

  宋騰霄道:「不錯,這樣倒是爽快一些。小師妹,拔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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