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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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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游劍江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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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01: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回 滇池風浪(2)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片刻,繆長風忽地悄聲說道:「下面好似有人說話。」

  龍門的石廊是從峭壁上鑿出來的,迂迴曲折,數步之外,彼此不見,但那聲音從石壁上傳來,雖然聲音很小,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得一個北京口音的人說道:「郝老大,你的仇人也到了昆明,你知道麼?」一個山東口音的人便即問道:「是誰?」

  繆長風突然聽得熟悉的聲音,不覺吃了一驚,勃然變色。雲紫蘿在他耳邊悄聲問道:「你認識這兩個人?」

  繆長風點了點頭,小聲說道:「一個是西門灼,一個是郝侃。」雲紫蘿道:「這個郝侃就是你小時候和他打過一架的師兄,是嗎?」繆長風道:「不錯。」雲紫蘿哼了一聲,說道:「他們的消息倒很靈通,居然知道咱們到了昆明。」。

  他們在上面說話,西門灼也在下面說話:「是兩個你意想不到的人!」

  郝侃道:「是什麼厲害的對頭聯手來對付我?西門大人,你別賣關子了吧!」

  西門灼笑道:「這兩個人倒不是怎麼厲害,說起來還是你的晚輩呢,你猜不著麼?」

  郝侃鬆了口氣,說道:「江湖上算得是我晚輩的人也很不少。我可不想多費心思去猜了。西門大人,你就乾脆告訴我吧。」

  西門灼笑道:「是你本門的晚輩。」

  郝侃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可是武端、武莊兄妹?」

  西門灼道:「不錯,他們不正是你的師侄嗎?」

  繆長風起初只道他們說的那兩個仇人是他自己和雲紫蘿,這才知道不是,心裡更吃驚了,想道:「武端兄妹給他們發現了蹤跡,這可是大大不妙!我必須阻止他們去害武端兄妹。不過紫蘿的功夫丟荒了幾個月,只怕未必敵得過他們。」

  郝侃聽了西門灼說出仇人的名字之後,哈哈大笑起來。

  西門灼道:「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啊!」

  郝侃仍然笑:「我道是什麼厲害的對頭,原來是這兩個娃娃!」

  西門灼正容說道:「這兩個娃娃當然不放在咱們心上,但要是他們背後另有能人,咱們就不能不防了。而且咱們前腳剛到昆明,他們後腳跟著來了,你不覺得這件事未免太巧麼?」

  郝侃霍然一省,說道:「不錯,他們倘若當真是來追蹤咱們的,那背後就一定是另有能人了。是什麼人,你已經打探出來沒有?」

  西門灼道:「我是剛剛拜會了王總兵就趕到這裡來會你的,王總兵的一個副官剛在一個時辰之前,碰上他們兄妹。他們背一後還有些什麼人,如今正在查呢。」當下將他聽來的那個軍官在大觀園的遭遇,給郝侃轉述一遍。

  郝侃聽了之後,說道:「聽你所說,張副官所描述的那對兄妹,確是武端、武莊兄妹無疑了。那兩個賣藝的父女卻不知是什麼人?」

  西門灼道:「我一時也還琢磨不出是何路道,不過這兩父女身有武功,那也是無疑的了。」

  郝侃笑道:「只要一不是金逐流,二不是厲南星,三不是繆長風,四不是那個神秘的青袍老人,咱們就不用害怕。」

  雲紫蘿在繆長風耳邊笑道:「你這師兄挨了你的兩次打,已經給你打怕了。」

  西門灼道:「那個神秘老人把牟宗濤帶走,回到他們原來所住的東海飛魚島去了,這消息你還不知道麼?」

  郝侃道:「牟宗濤要奪他師妹的掌門之位,本來也邀了我作幫手的,我沒有去。所以只是聽到一些謠傳,詳情就不知道了。」

  西門灼道:「不是謠傳,不但牟宗濤給他師叔押走,暗中幫忙牟宗濤的石朝璣也吃了大虧呢。幸虧你沒有去,這件事我慢慢再告訴你,目前緊要的事,我倒是要提醒你多加小心。」

  郝侃笑道:「咱們比較畏懼的四個對頭,除了牟宗濤的師叔之外,其他都不是老頭。那個賣藝的漢子已經有了個十六七歲的女兒,顯然不是金逐流、厲南星或者繆長風了。」

  西門灼道:「江湖上咱們不知道的能人還多得很呢。你知不知道,我勸你小心是有原因的。」

  郝侃道:「請大人明示。」

  西門灼通:「明天起咱們就要分道揚鑣了。我有公事要到小金川去,你也有公事,必須立即趕回京城。」

  郝侃道:「是什麼公事?」

  西門灼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文書,交給赦侃,說道:「這是王總兵的奏折,你送回去先給北宮統領過目。文書很輕,『份量』卻是極重,你要特別小心了!」

  郝侃應了一個「是」字,惴惴不安的接過那封文書,貼身藏好。

  西門灼繼續說道:「這封奏折,是王總兵稟報朝廷的用兵計劃,千萬不可失去。如今發生了武端兄妹這樁事情,你就更不可有絲毫大意了。」

  原來西門灼這次前來昆明,乃是代兵部傳令,要雲南出兵,「會襲」小金川的義軍的。王總兵乘機就要增募兵士,並向「朝廷」多要軍餉,故此擬了一份用兵計劃,稟報朝廷。這計劃吹得天花亂墜,以便他冒領軍餉,自也不在話下。

  繆長風心裡想道:「倘能把這封文書搶了過來,對小金川的義軍倒是大有幫助。」

  心念未已,忽聽得西門灼噓了一聲,說道:「噤聲,附近好像有人!」

  繆長風吃了一驚,只道是已給他們發現。正在躊躇未決,要不要冒險去搶他們那封文書,只聽得郝侃已在小聲說道:「不錯,是有一個人上來了。咱們當作普通的遊客吧。」西門灼道:「晤,若是形跡可疑,就幹掉他!」繆長風耳朵貼著石壁偷聽,他們小聲說話也還聽得清楚,只是看不見上來的是什麼人。

  忽聽得郝侃罵道:「你這人怎麼的,走路不帶眼睛嗎?」那人疊聲說:「對不住,對不住。這地方大窄,碰著了你老哥子。衣服弄污了,我給你拂拭乾淨!」郝侃罵道:「誰要你獻我慇勤,給我滾!」那人說道:「是,是!」隨即聽得草鞋踏地的聲音,「的撻的撻」的走上來了。

  繆長風怔了一征,心道:「這人的聲音好熟」,雲紫蘿在他耳邊說道:「好像是快活張!」

  果然她這邊話猶未了,只聽得郝侃已在下面失聲叫道:「糟糕,糟糕!快,快去捉住那個小賊!」

  西門灼大驚道:「你失了什麼東西?」郝侃道:「我,我那封文書不見了!」

  原來郝侃給快活張一撞,過後腹部忽地似乎有給人抓著癢處的感覺,不覺猛然一醒,起了疑心,「他為什麼沒有跌倒,反而我有異樣之感?莫非他這一撞乃是故意的麼?」要知郝侃是身有上乘武功的人,雖然是在沒有防備的情形之下給人碰著,也會本能的發出一股反彈之力的。在狹窄的山路上,快活張與他擦肩而過,碰著他不足為奇。但快活張只是腳步一個踉蹌,居然沒有跌倒,那就不由他不感到有點兒奇怪了。疑心一起,連忙檢查自己有無失物,這才發現業已著了道兒。

  西門灼大驚之下,還是有點不大相信,說道:「那封文書,你不是貼身收藏的麼?」郝侃說道:「不錯,但我也不知是怎麼給他偷去了的?」

  西門灼霍然一省,喝道:「好呀,快活張,原來是你!在北京給你僥倖漏網,你居然還敢跑到這兒和我作對,你也算得是膽大包天!快快把偷去的東西交回來,我可以饒你不死。否則,嘿嘿,諒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原來西門灼本是在北京見過快活張的,但因快活張已經化了裝,是以剛才認不出他。假一想能有這樣妙手空空絕技的神偷,天下除了快活張也沒有第二個了。追上前去仔細一看,那人施展的輕功,果然是快活張的身法。

  快活張離開山路,繞過三清國奔上後山,專揀荊棘最多的地方跑去,在懸巖峭壁上縱躍如飛。西門灼的輕功稍遜一籌,追他不上。

  此時快活張已是無須掩飾,他回過頭來,哈哈笑道:「西門大人,你養尊處優慣了,走這山路,可要當心啊。」西門灼喝道:「你以為你跑得了麼?」提一口氣,猛地一掠數丈。

  西門灼幾個起伏,把距離拉近許多。但他這一陣急追,只是憑著功力深厚,一鼓作氣而已,真正較量輕功,畢竟還是比不上快活張的。風馳電掣,轉眼間上了兩個斜坡,差不多到了繆長風藏身之處了,西門灼和快活張之間,還是有七八丈的距離。

  雲紫蘿悄聲道:「咱們出不出手?」

  繆長風道:「再看一會。」心想:「文書已經到了快活張手裡,要是他跑得掉,我倒是無謂多惹麻煩了。」

  快活張笑道:「西門大人,虧你在御林軍混了這許多年,難道還不知道黑道的規矩?東西到了我們手裡,哪有輕易吐出來的道理?嘿嘿,我勸你還是回京享你的福去吧,以你的身份,充當捕快,不賺太委屈麼?」

  西門灼忽地把手一揚,冷笑說道:「我說你跑不了,你就跑不了,暗器來了,你小心接吧!」原來他也自知自已的輕功比不上快活張,這一鼓作氣的急追,只是要把距離拉近了些,好放暗器的。

  他發的暗器乃是一把銅錢,用「劉海灑金錢」的手法向快活張擲出,十幾枚銅錢全部對準了快活張的要害穴道,料想快活張輕功再高,也是決計躲閃不開。

  繆長風早有準備,把扣在掌心的一塊小石頭捏碎,驀地長身而起,越過欄杆,把手一揚,使出「天女散花」的暗器功夫,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西門灼所發的錢鏢,全都給他打落。

  快活張哈哈笑道:「光棍不斷財路,西門大人,你不講江湖規矩,活該你要吃虧!」跳上一塊橫空突出的危巖,盤踞觀戰。

  郝侃剛好趕到,驟然見著了繆長風,不禁大吃一驚,西門灼喝道:「怕什麼,你去對付那個婆娘,趕快將她拿下!」

  郝侃一想不錯,只要生擒了雲紫蘿,不怕繆長風不肯就範。即使他還要頑抗,自己和西門灼聯手,也用不著害怕他了。於是定一定神,連忙從繆長風側邊繞過。

  繆長風一抓沒有抓著,西門灼一掌橫劈過來,熱風呼呼,逼得繆長風也不能不退後一步。說時遲,那時快,郝侃已是和雲紫蘿交上了手。

  繆長風大怒喝道:「郝侃,你還有羞恥之心沒有?上次你加害於我,我念在師門情份,饒你不死,你竟然還是作惡不悛。」說話之間,西門灼一口氣向他連攻了七招。

  郝佩笑道:「師弟,你說我不知羞恥,我說你才是不知羞恥呢!天下哪裡找不到好的女人,你名滿江湖,何苦和這樣一個背夫私逃的賤婦纏在一起了。我幫你除了她,這正是為了你的好呢!」他口中說話,手底也是絲毫不暖。雲紫蘿給他氣炸心肺,險些給他打著。

  繆長風在西門灼強攻之下,一時間竟是擺脫不開,心裡好生奇怪,想道:「怎的才不過一年功夫,他的本領竟然精進如斯?」一年多前,繆長風在太湖西洞庭和西門灼交手,當時西門灼還有一個炎炎和尚幫他的忙,也不過僅僅和繆長風打成平手而已。

  雲紫蘿道:「沉著應戰,用不著顧我!」郝侃笑道:「他要顧也顧不了你啦,你還是乖乖跟了我吧。」郝侃的功力本來就勝過雲紫蘿,加以雲紫蘿產後不過數月,本領自是不及從前,郝侃著著搶攻,業已佔了極大的優勢,只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雲紫蘿手到擒來。

  不料正在他洋洋得意之際,雲紫蘿忽地劍快一領,唰的一招「金針度劫」,竟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郝侃連忙沉肩縮肘,揮袖一拂,待要裹住她的劍鋒,便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搶她的劍,雲紫蘿劍鋒一轉,嗤的一聲刺破他的衣袖,翩如飛鳥般的從他身旁掠出,搶先佔了高地。繆長風叫道:「過我這邊!」但話猶未了,郝侃已是又近雲紫蘿了。原來雲紫蘿是有意把郝侃引開,免得繆長風為她分心的。

  郝侃罵道:「好狠的潑婦,怪不得楊牧不要你。」雲紫蘿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看劍!」居高臨下,唰唰一連幾招凌厲的劍法,擋著了郝侃的連攻。

  可惜她的劍法雖然精妙,氣力卻是不加。三十多招過後,又給郝侃逼近幾步,若然他也搶上了高地,雲紫蘿所佔的地利就要完全消失了。

  快活張蹲在危崖之上,忽地說道:「投桃報李,姓郝的,多謝你給了我一份進見義軍的厚禮,我也請你吃點好東西吧。」危崖上一把泥沙灑下來。

  郝侃站在較低之處,而且是面向著快活張的,快活張這把泥沙灑下來,雲紫蘿沒受多大影響,郝侃怕給泥沙入眼,只好騰出一雙手來,以劈空掌力掃蕩。罵道:「無賴小賊,給我抓住,我要抽你的筋,剝你的皮。」快活張笑道:「牛皮不可亂吹,你抓著了我,再說這話也還不遲。」他居高臨下,一見雲紫蘿急躁,又是一把泥沙灑下。

  郝侃給快活張擾亂了心神,這麼一來,雲紫蘿又勉強可以應付他了。

  龍門地勢,迂迴曲折,繆長風在下面一層和西門灼惡鬥,看不見上面的情形,但雖然看不見,卻是聽得見的。從雲紫蘿唰唰的劍聲,他聽出了雲紫蘿已是有攻有守,心神稍定。

  他心神一定,太清氣功的威力逐漸發揮,人也沒有剛才那樣感到懊熱了。西門灼在他掌風籠罩之下,卻是感到如受春風吹拂一般,昏昏思睡。不消片刻,已是主客易勢,繆長風佔到了上風。

  原來繆長風剛才之所以屈居劣勢,並不是因為西門灼的武功精進,而是因為繆長風自己心頭煩躁之故。西門灼練的是「火龍功」,繆長風心頭一躁,更易受到感應。

  繆長風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佔到了上風,霎時也就明白了其中緣故,心裡想道:「欲速則不達,不錯,我是應該沉住了氣,先把西門灼這廝打發了,才好去對付郝侃。」

  但繆長風這邊佔了上風,雲紫蘿那邊卻又漸漸有點支持不住了。

  郝侃猛攻數招,搶上高地,立即採取「繞身游鬥」的戰術,從四面八方,發掌向雲紫蘿攻擊。

  形勢這麼一變,郝侃和雲紫蘿已是站在同一高處,快活張的泥沙也就不敢胡亂灑下來了。

  本來雲紫蘿於輕功一道,頗有獨到之處,原不輸於郝侃,可惜她氣力不加,沒法跟著郝侃來轉,給郝侃繞著她轉了幾個圈子,不覺頭昏眼花。

  繆長風耳聽八方,聽得雲紫蘿所出的劍法似乎漸漸凌亂,不禁又是心神微亂。

  就在此際,忽地又聽得有腳步聲跑來,繆長風吃了一驚,心裡想道:「若是再添一個強敵,這回可真是糟糕了!」

  西門灼也是不禁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人能夠在懸巖峭壁步履如飛,武功委實不弱,不知他是繆長風的幫手,還是王總兵的部下。」

  轉眼之間,只見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書生裝束的人已是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繆長風大喜道:「劉兄,原來是你!」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繆長風剛才和雲紫蘿談及的劉抗,劉抗說道:「繆大哥,把這廝交給我吧!」

  西門灼本就敵不住繆長風,此時看見又來一個強敵,不由得暗叫不妙。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一個轉身,便要逃跑。

  繆長風喝道:「你想跑,跑得這樣容易。」呼的一掌劈出,這一掌運上了太清氣功,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西門灼反手接招,招架不住,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踉踉蹌蹌的急退數步,幾乎跌倒。

  繆長風哈哈笑道:「劉兄,這賊子交給你啦!」料想西門灼元氣業已大傷,劉抗無論如何也不會輸給他了,於是放心跑上去幫忙雲紫蘿。

  說時遲,那時快,西門灼身形未穩,劉抗又已攻來。西門灼硬充好漢,說道:「你們儘管用車輪戰吧,大不了我捨了這條性命給你,死了也是好漢!」口出大言,實是心虛膽怯。說這番話的用意,乃是希望劉抗放他過去的。

  劉抗冷笑道:「你們師兄弟助紂為虐,害了我們多少志士仁人。哼哼,我和你這個鷹爪孫講什麼江湖規矩,我是非打落水狗不可的了!」

  雙掌相交,劉抗身形一晃,西門灼哇的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劉抗左足橫掃,右掌一招「五丁開山」,掌心朝天,五指微屈,用掌背拍出,這一招是他本門的絕技,和其他各派用掌心拍下不同。這一拍,五根指頭的骨頭都可傷人,威力之大,當真是有鐵斧鑿山,巨錘鑿石。

  西門灼大喝道:「我與你拼啦!」雙掌開推,哪知劉抗的掌法奇妙無比,「五丁開山」的掌力只是吐了一半,倏的又是一個變招,只聽得「喀嚓」一聲,西門灼左手腕骨折斷,右掌掌心卻如突然給利針刺了一下似的,痛得死去活來。原來劉抗先以「五丁開山」的掌力抵消了來的「火龍功」,迅即便改用分筋錯骨手折斷他的腕骨,同時右掌又已改劈為戳,一指戳破了他掌心的「勞宮穴」。

  西門灼傷上加傷,如何禁得起?跑了十數步,眼見劉抗就將追到,只好打個死中求生的主意,猛地一咬牙根,就在峭壁的邊緣縱身一躍,跳下滇池。劉抗從高處望下去,只見「卜通」一聲,浪花四濺,卻看不見西門灼的身子浮上來,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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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有情相會

  芳掛當年各一技,行期未分壓春期。江魚朔雁長相憶,秦樹嵩雲自不知。下苑經過勞想像,東門送餞又差池。灞陵柳色無離恨,莫在長安贈所思。

                         ——李義山

  就在此時,山坡上出現了一對少年男女,正是武端、武莊兄妹,「龍門」是從峭壁上開鑿出來,山路迂迴曲折,他們還看不見上面的劉抗和繆長風。

  武莊吃了一驚,叫道:「有人自尋短見!」武端咦了一聲,說道:「這個跳水自盡的人好像是西門灼。」

  武莊看見有人跳水,就不敢仔細看了,她半信半疑,說道:「你看得清楚麼?當真是西門灼?西門灼這惡賊怎麼會跳水?」

  武端說道:「我決不會看錯,我倒希望不是西門灼呢,他若然跳水死了,我就不能親手殺他了。」

  武莊說道:「你聽見腳步聲嗎,好像又有人來了,先別說話。」

  話猶未了,只見茅草叢中,一個中年漢子和一個少女已是走了出來。

  這次武莊和她的哥哥都是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說道:「你們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原來這一男一女正是他們兄妹上午在大觀園遇見的那對賣藝父女。

  中年漢子說道:「武公子,你沒看錯,跳下滇池的那個人是西門灼,我猜想他是給劉抗打落水的。」

  武端詫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又怎麼知道劉大哥是在這裡?」

  中年漢子笑道:「我和小女正是應你們劉大哥之約,特地跑來這裡和他相會的。」

  武莊又驚又喜,說道:「啊,原來劉大哥要見的朋友就是你們?」

  中年漢子道:「不錯、你瞧劉大哥已經走下來了。」

  劉抗皺皺眉頭說道:「你們為何不聽我的話也跑來這裡找我?」

  武莊嗔道:「你還未曾知道我們的遭遇呢,就先怪我。不過我現在還沒工夫和你細說,你先告訴我,是不是你已經殺了西門灼了?」

  劉抗說道:「西門灼跳下滇池,死活尚難斷定。不過,老程,你卻只是猜中了一半。」

  那中年漢子道:「什麼一半?」

  劉抗說道:「不錯,西門灼是給我打落水的,但卻是給繆大俠先傷了他,我才能擊敗他的。」

  武端怔了一怔,大喜說道:「繆大俠?你說的可是我們的繆師叔?」

  劉抗笑道:「你仔細聽聽,上面是不是有打鬥的聲音?你們的繆師叔正在和敵人惡鬥呢。我還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莊妹,你所仰慕的那位雲女俠也來了,如今正是和你師叔一起聯手禦敵。」武端兄妹驚喜交集,說道:「那咱們趕快上去幫繆師叔呀!」

  劉抗笑道:「用不著了,那個人決不是你們繆師叔的對手,就這個時候,恐怕他已經把敵人料理了。」

  武端說道:「那個敵人是誰?」

  劉抗笑道:「說出來包管你們又驚又喜,不過,我現在卻想賣個關子。」

  武莊嗔道:「你不說,我們自己上去看。」

  她剛跑得幾步,話猶未了,只見一個人骨碌碌的從山坡上滾下來。

  劉抗所料不差,郝侃當然不是繆長風的對手。只是一個照面,繆長風就把郝侃打傷了。不過雖然勝來容易,其中經過,也有點小小的風險。

  郝侃看見繆長風上來,情知難以倖免,猛的就向雲紫蘿急攻。

  雲紫蘿一劍刺出,招裡套招,式中藏式,是她家傳「躡雲劍法」最精妙的一招劍法。

  郝侃雙臂箕張,如鷹撲兔,摟頭疾抓下來!

  他這一撲,用盡全身氣力,是拼著受雲紫蘿一劍之傷,要將她抓作人質的,若是捉不成,就與她同歸於盡。

  猛地耳邊好像響起焦雷,郝侃這一撲還未抓著雲紫蘿,陡地心頭一震,背心同時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原來繆長風恐怕趕救不及,情急之下,使出了輕易不肯一用的「獅子吼」功,同時以劈空掌力,在距離數丈之外,向郝侃打去。

  只聽得「嗤」的一聲,雲紫蘿的衣袖給郝侃撕了一幅,與此同時,雲紫蘿「唰」的一劍,也刺著了郝侃的左肩。

  好在郝侃受了「獅子吼」功的震懾,掌力波及雲紫蘿身子之時,已經減弱一半,雖然撕破她的袖子,卻是傷不了她。

  郝侃所受的傷可重得多了,左肩著的這一劍還不怎麼緊要,背心所受的劈空掌力,卻震得他氣血翻騰,五贓六腑,都好像移了位置。

  繆長風如飛跑到,喝道:「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你自尋死路,不是我要殺你!」大喝聲中,立下殺手!

  赦侃魂飛魄散,叫誼:「師弟,我知錯了,求你念在師門之情,饒了我吧!」

  繆長風心頭一軟,掌力撒了一半。但這一半的掌力,郝侃已是禁受不起。

  雙掌相交,郝侃大叫一聲,骨碌碌的從山坡上直滾下去。

  武端兄妹正在朝著山上跑,郝侃從上面滾下來,恰好滾到他們的面前,就一個「鯉魚打挺」,翻個身跳起來了。

  武端吃了一驚,驀地喝道:「好呀,原來是你這狗賊!」說時遲,那時快,兄妹倆不約而同的拔劍出鞘,立即向郝侃刺去。

  郝侃雖然受了重傷,本領畢竟還是要比他們兄妹高強,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獰笑說道:「你這兩個娃娃送上門來,我這個做師叔的只好不客氣了。」原來他在高處看下,早已看見武端兄妹後面的劉抗,情知難以逃胞,是以惡念陡生,便要把他們兄妹隨便抓著一個,作為人質。

  雙方喝罵聲中,郝侃騰的飛腳一踢,武莊手中的長劍給他踢落,但他的腳跟卻也給劍尖劃開了一道傷口。

  說時遲,那時快,武端唰的一劍,已是指到他的咽喉,郝侃突然張口一咬,咬著了劍尖。武端用力一插,竟是不能再進分毫。

  劉抗剛剛轉過山坳,看見了這個情景,也是不禁嚇得呆了。施救不及,一呆之後,只好連忙叫道:「棄劍,棄劍!」

  武端到底是欠缺臨陣的經驗,他想不到郝侃有此一招,一給他咬著了劍尖,只知道要用力把長劍插進去,卻未想到要棄劍逃跑。

  劉抗出聲指點,已是遲了一步。郝侃雙臂一伸,倏的就把武端攔腰抱住!

  武莊拾起長劍,一招『明駝駿足」刺郝侃下盤,郝侃滴溜溜一個轉身,把武端推向前面,喝道:「刺罷!」

  武端叫道:「繆師叔快未!妹妹,不必顧我,快刺!」他給赦侃攔腰抱住,身子不能動彈,一個「肘捶」,就撞郝侃心口,郝侃怒道:「你找死麼?」他的兩排牙齒仍然咬著武端的劍尖,從牙縫裡漏出聲音,就好像患了重傷風的人說話一般。

  本來郝侃此時雙手不敢放鬆,武莊要刺他一劍,那是易如反掌。但哥哥被郝侃抱住當作盾牌,她的劍法縱然精妙,也悄萬一失手,誤傷了哥哥,如何敢魯莽從事?

  武莊正自無計可施,忽見一條人影,凌空撲下,撲在郝侃身上,赦侃發出一聲裂人心肺的呼叫,武端的長劍已是拔了出來。郝侃抱著他一同倒地!

  與此同時,那條人影也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跌了下來,正是那個賣藝的姑娘。

  原來那個賣藝的姑娘在武端遇險的時候,立即爬上懸崖,攀著一條山籐,像蕩鞦韆似的悄無聲的凌空飛渡,蕩將過去,撲到郝侃身上。這種「飛索橫空」的功夫,正是她的拿手本領。郝侃背向著她,根本沒有發覺。

  她一撲到郝侃身上,就狠狠的朝郝侃的後頸窩一咬,這是人身要害之處,郝侃給她狠狠的一咬比受利劍所傷更慘,當真是痛徹心肺,不由得殺豬般的嚎叫起來。

  這麼一來,他咬著劍尖的牙齒自是不能不鬆開了。武端用力一插,劍尖透過他的咽喉!

  他的內功確也了得,臨死之際,居然還能牢牢的抱著武端一同跌倒。那賣藝的少女,也給震得從半空中跌下來,那條細長的山籐,早已斷了。

  賣藝的漢子忙把女兒接下。武莊也連忙上前,給郝侃補上一劍。郝侃勁力一消,雙臂軟綿綿的鬆開,武端這才能夠脫身,伸了伸舌頭,說道:「好險!」

  武莊說道:「哥哥,人家為你冒的險更大呢!」武端霍然一省,跑過去向那少女道謝。

  只見那少女面如金紙,她的父親正在給她推血過宮。武端十分過意不去,說道:「姑娘,你捨命救我,我還未曾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怎麼樣了?」

  賣藝那漢子說道:「我姓程,名叫新彥,小女名叫玉珠。武公子不用擔心,小女雖然受了郝侃這廝內力所震,幸好並未重傷。她歇一歇就會恢復如初的了。」

  說話之間,從山頂下來的繆長風和從山坡上來的劉抗都已到了。

  程新彥說道:「劉老弟,我來遲了一步,幾乎累了武公子。這位就是繆長風繆大俠嗎,幸會,幸會,幸會!」

  繆長風歎道:「我剛才一念之慈,沒有殺掉郝侃,要不是得令嬡救我這師侄,我的罪過就是百死莫贖了。」

  武端兄妹忽地朝天一拜,隨即把郝侃的頭顱砍下來,哀聲說道:「爹爹、媽媽,孩兒不孝,今日才能為你們殺掉一個仇人。」跟著又向程玉珠跪下磕頭。

  程玉珠會得滿面通紅,她不便扶起武端,只好也跪下來還禮。

  繆長風與劉抗相視而笑,心裡不約而同的都有一個念頭:「這位程姑娘和武端倒是很好的一對,看來他們似乎也都有點意思了。」當下繆長風扶起武端,劉抗扶起武莊。繆長風笑道:「想不到你們這些少年人比我們老一輩的還要多禮。」另一邊程新彥扶起了女兒,笑道:「珠兒,你不是有話要和武公子說麼?」

  程玉珠臉泛紅霞,說道:「武公子,適才在大觀園多蒙你和令妹拔刀相助,我也還未曾得向你們道謝。你們兄妹這樣多禮,教我如何擔當得起?」

  武端正容道:「程姑娘,你有所不知,郝侃這廝是我們殺父仇人之一,今日多得你幫忙,我們兄妹才得手殺仇人,我們如何能不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程玉珠臉更紅了,說道:「我這點微末功夫,哪幫得上你的忙了。這惡賊,是給繆大俠先打傷了的。」

  武端說道:「繆大俠是我師叔,他是為本門清理門戶。」言下之意自己人就無須這樣客氣了。程玉珠聽了,頗為有一點失望,心想我捨命,你卻還把我當作外人。繆長風道:「不錯,這是我份內之事,論理郝侃這廝作惡多端,我也是早該殺他的了。但武師侄,我卻還未知道他是你的殺父仇人呢。」

  武端說道:「我爹和媽當年中伏犧牲,就是給郝侃這廝出賣的。這件事劉大哥知道得最清楚,我也是他告訴我的。」

  劉抗說道:「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武大俠夫婦率領一支義軍,在山東蒙陰作戰,我和他們住在一起,郝侃這廝也在義軍之中。

  「那年我不過二十歲,剛剛出道,由於我是武家的鄰居,武大俠把我當作子侄一般,他帶我出道,一直讓我跟在他的身邊。

  「在蒙陰我們和官軍作戰,形勢一天天不妙。有一天晚上,郝侃跑來和武大俠商議軍情,他是武夫人的師弟,武大俠當然是相信他的。

  「他們在密室商議,只有我在旁邊給他們伺候茶水。赦侃說打聽得官軍將要大舉增援。僵持下去只怕更為不妙,他獻策不如把這支軍轉移,到祖深山去和另一支義軍會合,他說他對這一帶地方很熟,並且已經繪了一份軍用地圖,呈給武大俠詳閱,指手劃腳,說是怎麼樣怎麼樣的走法,就擔保可以安全通過。武大俠給他說動,決定依計行事。第二天晚上,便即率領義軍突圍。」

  繆長風道:「原來他在十年之前已經成了叛徒,可惜我到現在方才知道。」對自己適才的一念之慈,險些誤了大事,甚為後悔。

  劉抗繼續說道:「行軍路線,武大俠並沒告訴外人,只有他們夫婦和郝侃知道,不料行軍到了一個險隘所在,突然遭遇一支精銳的官軍,官軍中競有三名一等一的高手,那就是後來聯手殺害武大俠夫婦的北宮望、西門灼師兄弟和少林寺出身的叛徒沙彌遠了。

  「義軍中伏之時,郝侃業已不知去向,但其時武大俠也無暇查問他了,武大俠對我說他已決定殺身成仁,能夠保全一個弟兄就是一個弟兄,他要我趁著敵人的目標都在對著他的時候,趁機逃亡。我本來不肯的,但地以武端兄妹相托,我可不能不聽命去保護他的子女了。於是找連夜逃回武城,沒多久,就接到了武大俠夫婦求仁得仁,同一天天犧牲的消息。」

  武端咽淚說道:「當時我只有十一歲,妹妹才九歲,幸虧劉人哥帶我們出走,才得倖免於死,就在我們離家之後的第二天,官軍就來把我們的家燒了。」

  武莊的年齡和劉抗相差十一歲,繆長風心裡想道:「怪不得武莊不因年齡的差別愛上劉抗,原來不僅僅是因鄰居的關係,他們是從患難與共之中產生的感情。」

  劉抗繼續說道:「那晚出事之後,我已經有點懷疑郝侃了。義軍行軍的秘密,倘若不足郝侃洩漏,官軍如何能夠知道呢?不過當時還沒確實的證據,我也只好姑且存疑。」

  「這十年當中,我曾遭受數次鷹爪的暗算,最後一次,行刺的人,給我抓著,逼出口供,這才知道他是奉了北宮望之命來殺我的,而北宮望之所以派人殺我,乃是由於郝侃的告密。」

  繆長風道:「這就不用再問了,知道他出賣武端父母秘密的人只有你,他當然走要斬草除根。」

  劉抗說道:「還有更確實的證據呢。我逃出來,加入了天地會。去年天地會統屬的義軍俘虜了一個軍官,這個軍官以前是曾為北宮望掌管文書的,當年蒙陰之戰,他是正在北宮望的左右。我知道此事,立即去審問這個軍官,一向之下,果然審了出來,那次義軍的中伏,正是由於郝侃的通風報訊。」

  繆長風道:「郝侃這廝真是死有餘辜,也幸虧有你們及時趕到,不至於因我一念之差,令他漏網。但這麼說來,你們是為了迫蹤郝侃,才來昆明的了?」

  劉抗笑道:「說來也是湊巧,敝會的李副舵主打聽得北宮望派人到昆明來送機密公文,猜想這件公文多半就是要在昆明調兵遣將的,是以叫我們趕來追截這兩個人,想不到這兩個人就是西門灼和郝侃。但可惜我們還是來遲了一步,聽說西門灼昨天晚上已經見過巡撫和總兵了。」

  繆長風心裡想道:「這姓程的父女雖然是劉抗的朋友,我還未曾知道清楚他們底細,快活張已經偷了那件密折之事,慢慢和劉抗再說不遲!」

  劉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後,接著問武端兄妹:「我不是叫你們在客店等我的嗎?何以你們又跑來這裡找我的?聽你們的口氣,你們似乎早已和我這位程大哥相識,這又是怎麼回事。」

  程新彥笑道:「我們是剛剛相識的。」

  武端說道:「我們本來不知道你所約會的人就是他們父女。不過我們回不了客店,只好跑到你們約會之處來找你了。」

  武莊接著笑道:「想不到我們上午才和他們父女在大觀園見了面,在這裡又見著了。」當下把他們上午在大觀園的遭遇告訴劉抗和繆長風。

  劉抗這才明白,笑道:「這麼說,你們也真算得是有緣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程玉珠的粉臉不禁又暈嬌紅了。

  說話之間,雲紫蘿和快活張都已從上面下來。快活張見了程氏父女,十分歡喜,說道:「怎的今天這麼湊巧,你們不約而同的都跑到西山來?」

  程新彥笑道:「不,我們倒是有約的,約會我們的人就是劉抗。」

  劉抗道:「啊,原來你們也是早就相識的?」

  快活張笑道:「他是跑江湖的藝人,我是日走千家夜偷百戶的小偷,同是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物。早在五年之前,我就和他交上朋友了。」

  劉抗說道:「那我比你更早認識他們父女,我認識程大哥的時候,他還是個莊主呢!」

  程新彥啃然歎道:「過去的事,那也不必再提了。」

  繆長風頗覺奇怪,心想夠得上稱為「莊主」的人,自必頗有家財,怎的會淪落江湖賣藝,但因這是別人的私事,他也不便打聽了。

  劉抗說道:「對,咱們不談過去,只談現在。你們現在有什麼打算?」

  程新彥道:「我們是隨遇而安,哪談得上什麼打算?」

  劉抗因為有好幾年沒有和程新彥見過面,是以先行試探,問道:「聽說你和淮揚的海砂幫幫主羅金鰲交情不錯,你可知道他最近的事?」

  程新彥說道:「聽說他最近劫了朝廷的糧船,可惜我知道得遲,未能趕去幫他的忙。」

  劉抗聽他這麼一說,已知他和羅金鰲的交情確是不假,於是放下了心和他說道:「羅金鰲之所以要劫清廷的糧船,那是為了阻遲清軍去進攻小金川之故。你們若是沒有別的地方好去,不就到小金川投奔義軍?那兒的義軍領袖蕭志遠、冷鐵樵、孟元超等人都是我和繆大俠相熟的朋友。你去幫他們的忙,也就等於是幫了我和羅金鰲的忙了。」

  程新彥想了一會,說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目前我恐怕還不能到小金川去,過一些時候再說吧。」

  劉抗本來以為他一定答應的,聽了大為失望。但想到人各有志,他只有一個初長成的女兒,不想連累女兒冒這樣大的危險,那也是人情之常。人各有志,不便相強,也就只好不再說了。

  程新彥說道,「劉兄、張兄,今日得與你們重見,更有幸又得結識了繆大俠和雲女俠,在我已是足以快慰平生,我們父女先走一步,但願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程新彥父女走了之後,武莊問道:「劉大哥,我以前可沒聽你提及過他們父女。」

  劉抗說道:「我和他們也不是深交,我是最近才知道他和羅金鰲有交情的,羅金鰲說他為人不錯,我世知道他是個重義的人,但卻覺他們父女的行跡很是詭秘。不過今天我見他的女兒肯捨命來救武端,我才敢介紹他們到小金川罷了。」

  武端說道:「劉大哥,你最初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個財主,是嗎?」

  劉抗說道:「不錯,他是一莊之主,當然也算得是個富戶了。不過他這個富戶卻有點和尋常的財主不大相同,會武功那是其次,他很喜歡結交江湖好漢,曾有小孟嘗之稱。我就是因此,大約在十年之前,叫他小孟嘗之名,到過他的家裡做過兩天食客的。」

  武端說道:「是呀,他突然從莊主變為藝人,這件事就古怪得很。不過,我這樣說,也不是對他有甚懷疑,他們父女救過我的性命,我總是感激他們。」

  劉抗一聽他的口氣,就知武瑞對程新彥父女的來歷,很感興趣。武莊卻笑道:「救你性命的只是女兒,你應該單獨感激那位程姑娘才對。」

  武端面上一紅,說道:「妹妹,你怎麼老是和我開玩笑?」

  劉抗笑道:「咱們說正經事吧,快活張,你又是怎會到這兒來的?」

  快活張笑道:「和你一樣。不過你是奉你們天地會舵主之命,我是自告奮勇給金逐流、羅金鰲他們當當跑腿罷了。」

  劉抗喜道:「原來你也是來偵察西門灼來到昆明的動靜的嗎?」

  快活張笑道:「西門灼那封機密文書,早已到了我的手了。」劉抗接過來一看,大喜過望,說道:「這是黃總兵給清廷的奏折,他準備怎樣用兵的計劃,都已寫在上面了。這封文書送到小金川去,對冷鐵樵、蕭志遠他們,倒是大有用處呢!」

  繆長風道:「劉兄,你來得正好,這封文書,就請你送往小金川吧。」

  劉抗道:「繆兄,你上哪兒?」

  繆長風道:「我們準備往大理去走一趟,所以送信之事,只好偏你了。」

  劉抗聽了,若有所思,沉吟不語。

  繆長風道:「劉兄有甚為難之事麼?」

  劉抗說道:「這倒不是,不過他們兄妹——」繆長風說道:「他們怎樣?」劉抗笑道:「好在你也是要到大理去的,我可以放心得下下。」

  繆長風回過頭來問武端兄妹道:「原來你們是要到大理的嗎?去做什麼?」

  武端說道:「是這樣的。我們還有一個殺父仇人,如今正在大理。」

  繆長風一想,當年聯手殺害他們父母的乃是北宮望、西門灼和沙彌遠三個人,西門灼剛才已料理了,北宮望如今正在北京,他是御林軍統領,不會隨便出京的,便道:「是沙彌遠麼?」

  武端說道:「正是。我們已經打聽清楚,沙彌遠這廝得北宮望的保薦,業已外放大理,如今是在大理的定邊將軍府中。我們本來是想趁劉大哥這次前來昆明之便,請他幫忙我們,再去大理報仇的。」

  繆長風道:「你的母親是我師姐,給你們兄妹報父母之仇,在我更是義不容辭,咱們就一同去吧。不過劉大哥可得和你們分開些時日了!」

  武莊面上一紅,說道:「有繆師叔幫忙,我們更是求之不得。」

  劉抗笑道:「你們現在可以放心啦,你們繆師叔的本領比我高明得多。」

  繆長風正色說道:「劉兄,你到小金川送信,這是公事,更為緊要,希望你一路之上,多加小心。」

  劉抗忽有所感,說道:「可惜程新彥不知為了什麼事情,不肯到小金川去。」

  武端說道:「他是財主出身,要他們父女和咱們一樣,於這種危險又大、過的日子又苦的事情,本來就是有點強人所難。」這話似乎是為程新彥父女辯解,實則大感遺憾,誰也聽得出來。

  劉抗說道:「不過他以莊主的身份,甘做走江湖的藝人,這已經是很難得了。我看他們父女也未必是害怕冒險、害怕吃苦,或許另有原因。」

  武端說道:「對啦,我也覺得他們行蹤詭秘,不知他們何以會變成江湖藝人的?劉大哥,你沒聽人說過嗎?」

  劉抗說道:「有人說仗義疏財,家資散盡,因此淪落江湖的;也有人說他是遭遇了一件不知什麼失意之事、心灰意冷,故而拋棄榮華的,我因為和他沒有深交,也就沒有深究了。張兄,你和他比我熟悉,你可知道?」

  快活張道:「你們都猜錯了。程新彥是因為二件大冤獄,逼得他毀家逃亡的。他現在之遁跡江湖,依我看來,恐怕也還是想有所作為的呢!」

  劉抗吃了一驚,說道:「啊,他碰上什麼委屈的事情,你快說給我聽!」

  快活張說道:「他本是江蘇准安府的富戶,雖不算是首富,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莊園,為人仗義疏財,向有小孟嘗之稱,這是劉大哥你已經知道的了。」

  「但也有你不知道的。或許由於他從小過著安逸的日子,不知人心險惡,聽說他讀書學武,都很聰明,可腦筋卻是著實有點糊塗,好人壞人,分不清楚,江湖好漢他固然結交,官府中人,他也常有來往。」

  劉抗頗有感觸,想起他的另一個朋友,心道:「韓朋可不正是如此?」當下說道:「像他這樣出身的人,一時的糊塗恐怕是難免的了,不過在受了慘痛的教訓之後,總會醒悟過來!」

  快活張道:「你這話說得對極,要是程新彥不碰上那次的冤獄,恐怕他現在還是在淮安做他的莊主。」

  武莊說道:「劉大哥,你先別發議論,聽張大叔說下去。」

  快活張道:「約在十年之前,淮安來了一個姓韓的兩榜出身的進士來做知府。」武莊道:「這知府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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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大理王府(1)

  六曲欄杆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誰把細箏移玉柱,穿簾海燕雙飛去。滿眼游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濃睡覺來駕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晏殊

  快活張道:「這個姓韓的知府人很風雅,據說不但八股文章寫得好,什麼詩詞歌賦,琴棋詩畫,他也是樣樣皆能,在官場中有名。

  「你知道我是什麼屁風雅都不懂的,但我們這位程大哥當年卻是以文武全才的風雅之士自命,很欣賞知府的這一套。」

  劉抗點了點頭,說道:「做官的人大都是想巴結富戶的,想必他們就因有同好而更拉上交情了。」

  快活張道:「不錯,自從那姓韓的知府來了之後,不是他來程家,就是程新彥往知府衙門裡跑,不久,他們就成了通家之好了。

  「不過,你說做官的人都想巴結富戶,那也只是說對了一半。他們一方面是巴結富戶,一方面又在打富戶的主意,尤其對那些有財無勢的人。程大哥在江湖上有些朋友,在官場卻沒靠山,韓知府早就把他當作一塊肥肉了。

  「程大哥的妻子是淮安府有名的美人,他們是中表成親的,夫妻十分恩愛。

  「他們成了通家之好,碰上那姓韓的家裡有甚喜慶之事,程大嫂也會到他的衙門裡去。

  「有一天,韓知府給小老婆做生日,接程大嫂進衙,據說因為喝醉了酒,那晚沒有回家。

  「程新彥不放心,第二天一早跑去接他妻子,哪知接出來的只是他妻子的屍首!韓知府說是她突然得了急病暴斃的。」

  武莊叫道:「一定是那姓韓的狗官害的,程新彥怎不和他理論?」

  快活張道:「突來橫禍,程大哥當然不肯甘休,可是不理論也許還沒發作得那樣快,一理論立刻就更是大禍臨頭。韓知府早有預謀,一聲令下,招來幾個捕頭,便即將程新彥捉了,關入監牢。」

  武端怒道:「有這樣無法無天的事情,捉人坐牢也總得有個罪名的吧?」

  快活張道:「要罪名還不容易?程新彥和羅金鰲有過往來,那姓韓的官兒早已打聽到了,這就誣告他一個私通『鹽梟』的罪名,又說他結交匪類,圖謀不軌,後來更給他加上了一個造反的罪名。人下了獄,家也抄了。」

  武端憤然道:「這狗官兒真是可恨可殺,後來怎樣?」

  快活張道:「那狗官兒將他定了死罪,只待臬台(一省的司法部門)的批准公文發下來,就要將他處決的了。這本是例行的公事,臬台看見知府呈報的是『造反』的罪名,那是沒有不批准的,但那狗官兒還怕臬台萬一不予批准,在他待決的期間,每天施以毒刑打得他幾乎體無完膚。這樣即使將來臬台兔了他的死罪,他也非給知府打死不可。」

  武端氣得握緊拳頭,說道:「但願老天開眼,叫這狗官兒落在程大叔的手裡,照樣的將他打得死去活來。但程大叔受了如此折磨,他後來又是怎樣才能死裡逃生?」

  快活張道:「正因為這狗官兒這樣折磨他,反而激發起一個人同情他了。」

  武端問道:「這人是誰?」

  快活張道:「是個獄卒,這獄卒曾經受他的恩惠的,他看不過眼,一天夜裡就悄悄將他放了。當然這獄卒也因此逃亡了。」

  「程新彥養好了傷,就在江湖上隱姓埋名,變成一個賣藝的藝人。父女相依為命,浪蕩江湖,從此也沒有回過故鄉,人家也不知道他是曾有小孟嘗之稱的淮安富戶。

  「但他最傷心的還不是他自己所受的冤屈,而是妻子的慘死。他從那個獄卒口中知道,原來那個知府垂涎他妻子的美色,和小老婆串通了,那晚將他妻子留下,實是意圖強姦。強姦不遂,因而將他妻子殺死的!不過程新彥對朋友們卻是從來不肯說出他這傷心之事。」

  武莊問道:「那你怎麼知道?」

  快活張道:「那個獄卒逃亡之後,無以為生,做了我的同行。我傳他幾手偷東西的本領,他要拜我為師,我沒答應,但他還是把我當作師父的。我就是因為從那獄卒的口中知道程新彥的事情,後來才設法和程新彥交上朋友的。」

  武端說道:「程大叔有這樣大的血海深仇,我想他是非報不可的了。不知那狗官兒在什麼地方?」

  快活張道:「那姓韓的知府聽說早已升了官,但現在是在什麼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武莊說道:「哥哥,你是想幫他們報仇?」

  武端正色說道:「他們父女幫過咱們報,咱們論理也是應該幫他們的。」

  武莊說道:「哥哥,我知道你的心事。只是咱們能不能夠再碰上他們父女,恐怕是未知之數呢!咱們還是先行趕往大埋,給咱們自己報了仇再說吧!」武端聽了這話,不覺神色黯然。

  劉抗說道:「張兄,你又準備前往哪兒?」

  快活張說道:「你不嫌棄的話,我就陪你一同到小金川去,順便探望元超。」

  劉抗喜道:「那是最好不過,我正愁孤身無伴,路上出了事,這封機密文書送不到小金川,那就對不起你們了。」

  快活張笑道:「別的本事我沒有,逃跑的本事倒是有的。所以你大可放心,路上倘若出事,這封機密文書我帶了就跑。」

  他們從龍門走下來,不知不覺,已經下到半山,經過三清閣和大華寺,走到華亭寺了。

  繆長風道:「這三處地方是西山的名勝,尤以華亭寺最為引人人勝,據說這座古寺是宋代的大理國首相高氏的別墅,捐捨為寺,後來經元代高僧鉉峰重加修建的。寺中的茶花最大的有通常用的飯碗碗口那麼大,任何別的地方,都沒有這樣大的茶花。可惜現在不是茶花的季節。」

  雲紫蘿笑道:「即使現在是茶花盛開的季節,咱們今日也是無暇進去觀賞的了。只好留待他日吧!」

  劉抗說道:「寺門掛的這副對聯,倒也很有意思。」

  雲紫蘿道:「咱們無暇進去遊玩,欣賞欣賞這副對聯也是好的,於是停下腳步,讀這對聯:

  「兩手將山河大地捏扁搓圓,掐碎了遍撒虛空,渾無世相柏;一棒把千古孽魔打死救活,喚醒來放入微塵,共作道場。」

  讀罷如有所感,默然不語。

  繆長風道:「你覺得這副對聯怎樣?」

  雲紫蘿想了一想,說道:「不知是哪位高僧的手筆,倒是頗能道出大乘佛理的妙諦呢!」

  繆長風道:「不錯,它是『除魔』『救人』雙管齊下,既要把『孽匿』打死,又要將它救活,這種胸襟,正是佛家的最高境界。只求作個『自了漢』的出家人,那是道不出來的!」

  武莊笑道:「繆叔叔,你和雲姑姑說的什麼,我可不懂。」

  繆長風道:「其實這副對聯所說的佛理和俠義道的道理也是相通的。咱們俠義道不也是既要除惡,又要救人嗎?除惡亦就是救人了。不過在佛理方面卻還有一個境界,那是對自己說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每個人都可能有善念惡念交證於心,惡念滋長,就是『心魔』,能去心魔,就是自己救活了自己,得到『重生』了。聯中說的要『一棒把千古孽魔打死救活』,這正是佛祖在靈山會上所發的宏願,乃是普渡方往今來一切眾生的意思。」

  劉抗笑道:「繆兄,咱們別參禪了,可得分手啦!」原來在不知不覺之間,已是到了山下。

  快活張道:「雲女俠,你有什麼話,要我告訴孟大哥嗎?」

  雲紫蘿道:「我恐怕不能到小金川去看他了。不過另外有個好消息你可以告訴他,扶桑派的掌門林女俠,不日就會到小金川和他見面的。」

  快活張不識雲紫蘿的苦心,聽了這話,不覺倒是頗有感觸,想道:「元超曾為你痛苦多年,你卻連見他一面也不肯。不過,話說回來,她和繆大俠也未嘗不是一對佳偶,人事變遷,這是誰也難以預料的。」他不便和雲紫蘿再說什麼,當下便即按照原來計劃,六個人分為兩撥,分道揚鑣!

  從昆明到大理,一千多里路程,全是山地高原,十分難走。繆長風、雲紫蘿、武端、武莊四人,走了三天,還是在叢山峻嶺之中,好在他們都是一身武功,並不覺得辛苦。

  雲南的花木之多,冠於全國。氣候又特別好,這時剛是臘盡春來的時候,在北方還只有梅花,在雲南則已是雜花生樹了。一路上鳥語花香,山奇水麗,四人結伴同行,絲毫不感寂寞。

  有一種樹叫做「大青樹」,當地人叫「風水樹」,沿途皆可見到。這是在北方見不到的一種喬木,樹葉極為茂盛,蔥籠聳立,濃蔭蔽地,四季常青,樹根像龍爪,牢固地盤結在地上,就似青春和生命的象徵,任誰見了,都會歡喜讚歎,雲紫蘿特別喜歡這種「大青樹」。

  這天進入大理州界,到了一個極其險峻的山坡,名叫「紅崖坡」,武端說道:「怪不得雲南人說天子廟坡最高,紅崖坡最險,果然名不虛傳。你看這山坡的險隴曲折,似乎猶勝於泰山的十八盤呢。」繆長風道:「你們走得累了,暫且在這棵大青樹下歇一歇吧。」

  雲紫蘿道:「聽說大理的風景比昆明還美,是真是嗎?」繆長風道:「各有各的好處,不過在我而言,我是更多喜歡大理。」武端說道:「大理的風景好在什麼地方?」繆長風笑道:「反正還有兩天,咱們就可以赴到大理了,到了你自然知道。」武莊笑道:「繆師叔遊遍天下名山大川,他都欣賞大理的風景,那當然是好的了。嗯,怪不得這段路程,如此艱險了。」

  繆長風怔了一怔,笑道,「大理的風景和這段路程有什麼關係?你這樣說法?」

  武莊一本正經他說道:「凡事都是先有艱難,後有安樂。經過了這段險阻的路程,才能欣賞到大理的美景,那不正是天公有意的安排嗎?」繆長風笑道:「你這話倒是說得有幾分哲理。」

  雲紫蘿看著大青樹,若有所思,武莊說道:「雲姑姑,你又在想些什麼?」

  雲紫蘿霍然一省,說道:「我在想這棵大青樹。」武莊笑道:「大青樹有什麼好想的?」

  雲紫蘿道:「我想大青樹聳立高原之上,默默無言的蔭蔽來往旅人,就像一個樸實無華人格高尚的君子,令人感到可以依靠。」心裡想道:「孟元超是這樣的人,繆長風也是這樣的人。我幸能與他們都成知己,今生也不算虛度了。」

  繆長風笑道:「你笑我愛發議論,你的感觸也不少呢。」雲紫蘿聽他這樣說好像是窺破了自己的心事,面上一紅,說道:「對,咱們還是別高談闊論了,有人來了。」

  只見兩個公差模樣的人,快馬從大青樹馳過,其中一個公差,歪著眼睛朝武莊瞧,突然唰的一鞭,幾乎打著她的身子。武莊大怒,跳起來就要抓著鞭梢,將他拍下馬來。那匹坐騎已經飛快的跑過去了。雲紫蘿將她拉回,說道:「武姑娘,別和這狗腿子一般見識,這種人咱們不值得和他計較。」

  那公差不知是否聽見她們說話,跑過去後,哈哈笑道:「好標緻的姑娘,好大的脾氣!」

  武莊說道:「他們這兩匹坐騎很是不錯,要是搶了過來,倒可以代步呢。」

  繆長風笑道:「在這崎嶇的山路上,你搶他們的坐騎,他們可就慘了,還是算了吧,咱們走咱們的。」

  一行四眾。繼續登程,剛走得片刻,忽聽得前面傳來淒厲的叫聲:「救命,救命,救命啊!」叫聲中還夾雜著似有重物滾下山坡的聲音。

  雲紫蘿吃了一驚,說道:「好像是那兩個公差的聲音。」

  繆長風道:「不錯,聽這情形,他們是失足墜馬,滾下山坡去。」雲紫蘿道:「他們的騎術不壞,怎的會墜馬的?這事只怕內有蹊蹺。」

  武莊笑道:「管他什麼蹊蹺不蹊蹺,這兩個狗腿仗勢欺人,活該有這報應!」

  武端說道:「山這麼高,他們滾下去,不死也得殘廢。」

  繆長風忽道:「待我下去看看。」

  武莊說道:「叔叔去做什麼!」

  繆長風道:「去救他們!」

  武莊怔了一怔,說道:「去救他們?」

  繆長風一面飛跑,一面說道:「他們雖然可惡,罪不致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雲紫蘿道:「你們的繆叔叔就是這個脾氣,他既是嫉惡如仇,又是心地慈悲。只要對方不是大奸大惡,他就不忍置之死地。」武莊搖了搖頭,說道:「要我救這樣的人,我可不肯。」

  武端說道:「那兩匹坐騎不知怎麼樣了?」

  武莊說道:「對,那兩個公差縱然不死,也是不能騎馬前往的了。要是找得到那兩匹坐騎,咱們倒不妨……」武端忽地打斷她的說恬,「咦,我好像聽得遠處似有馬匹嘶鳴之聲。」

  他們登高一看,只見山下兩團黑影,鳳馳電掣般向前疾跑,隱隱看得出是兩人兩騎,但騎在馬背上的是兩個什麼樣的人,可就看不清楚了。

  武莊歎口氣道:「咱們可落空啦。原來這兩個公差不是自行失足墜馬,而是碰上了『剪徑』(攔路打劫之意)的強人,給強人把他們的坐騎搶走了。」

  武端說道:「真相如何,繆叔叔回來就會知道。」

  過了大約半住香的時刻,繆長風一個人走了回來。雲紫蘿道:「那兩個公差呢?」

  繆長風道:「一個斷了肋骨,一個跛了雙腿。我已給了他們金創藥,死是不會死的,但要他們走上來可就難了。好在附近有家獵戶,我叫他們向那家人家求救,大概躺上個十天半月,也沒事了。」

  雲紫蘿道:「他們是不是碰上強盜?」

  繆長風道:「聽他們所說的情形,他們的坐騎似乎是被劫走了。但是否強盜,可就不得而知。」

  雲紫蘿道:「對,這兩個人是給衙門跑腿的,劫他們的人就未必是普通的強盜了。不過,為何說是『似乎』呢?」

  繆長風道:「那兩個公差根本沒有見襲擊他們的人,當他們的坐騎跑過一個險要的山隘之時,只聽得卜卜兩聲,坐騎突然飛起一丈多高,這就把他們摔下馬背來了。所以他們只能用『似乎』二字。當然我一聽他們的這個情形,就知有人埋伏路旁,用石頭打他們的坐騎。」

  雲紫蘿道:「那人把公差打落了馬,還能夠追上去搶了他們的坐騎,本領可也不小。但不知那兩個公差是幹什麼的?」

  繆長風道:「不對,我正要告訴你們一個消息。原來這兩個公差是給西門灼跑去大理送信的。」

  武莊道:「啊,西門灼還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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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03: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回 大理王府(2)

  繆長風道:「那日西門灼跳下滇池,僥倖逃了性命,不過傷得也是很重,如今正在巡撫的衙門治傷,短期內是不能回京的了。」

  那封信是西門灼寫給大理定邊將軍府一位姓韓的將軍的。那兩個公差是巡撫的親隨,奉了巡撫之命,替他送信。」

  武端說道:「哦,那個什麼定邊將軍是姓韓的。」繆長風道:「不錯。怎回事?」武端說道:「沒什麼,我只是忽然想起程大叔的仇人也是姓韓。」

  武莊笑道:「沒這麼巧的,那個陷害程大叔的韓知府是個文官,想來不會是同一個人。」

  雲紫蘿道:「那封信你拿到沒有。」

  繆長風道:「公差的公文袋掛在馬鞍,坐騎跑了,公文袋也不見啦。」

  雲紫蘿笑道:「你給那兩個公差敷上金創藥,他們神色如何?」

  繆長風笑道:「當然是尷尬極了。我乘機教訓他們一頓,他們倒也似乎知道慚愧,發誓以後不敢再調戲婦女,也不欺侮百姓了。」

  武莊道:「繆叔叔,你真是好心。」

  繆長風道:「他們雖給衙門跑腿,但與西門灼可不相同。咱們固然應該分清敵友,但在敵人之中,也有主次之別,還是應該分別對待的。」

  武莊笑道:「這道理我懂,但要我做,恐怕還是不能。」

  這場風波過後,一行四眾,繼續前行。一路無事,第三天的中午時分,終於到了大理。

  還未入城,遠遠的便望見一座黑藍色的高山聳立面前,山巔白雪皚皚。開始只見山峰,漸漸看到山腳,看到山腳的時候,在山的東面,也看到了被陽光照得耀眼的湖水。繆長風道:「下去便是下關,經過下關,就到大理了。這座山和這個湖便是大理有名的蒼山和洱海了。雲南是個在群山屏障之下的大陸省份,看不到海,所以雲南人習慣了把較大的湖都叫做海。」

  到了下關,蒼山、洱海的面目豁然顯露。「下關」坐落在蒼山和洱海的旁邊,依傍著蒼山十九峰南端最未一峰的斜陽峰,面臨洱海的一端。從洱海流瀉出來的湖水,就繞過這座小城,流入漾滇河,到了下關,大風陡起,洱海一望無際的湖水,掀起奔騰的波濤,浪花捲著煙,隨風飛舞,煞是奇觀。

  繆長風道:「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這是大理著名的『風花雪月』四景。下關的鳳很奇怪,你們若是怕風,可以到民家暫避,風從屋頂掠過,你就是打開窗子,它也不會吹進屋中的。」

  過了下關,望洱海又是一番景色,但見海光似鏡,點點歸帆,沙鷗回翅,錦鱗游泳。湖水清澄,當真是游魚可數。湖岸遍植的垂楊,細嫩的枝條飄水面。景物如詩似畫。他們連日奔波,對著這大自然的美景,不覺心曠神怡。

  武莊讚歎道:「大理風景,果然名不虛傳。用不著賞遍風花雪月四景,我已經愛上它了。」

  繆長風道:「要是在月明之夜,在洱海泛舟,那更美呢。有一首詩是寫洱海月夜之美的,我念給你聽:梟雁唼蝶菱荇光,翡翠搖曳蘭苕香。古寺雙林帶煙郭,平湖十里通春航。遠夢似曾經此地,遊子恍疑歸故鄉,洱海泛舟看明月,浮萍梗泛悲蒼茫!」

  雲紫蘿道:「好一個遊子恍疑歸故鄉,到了這裡也好像回到太湖的旁邊了。可惜咱們都是有事在身,要想洱海泛舟,只能在大事完了之後了。」

  繆長風道:「對,時候不早,咱們還是趕快進入大理,找一間客店暫時安歇下來吧。」

  不料在他們剛剛住進客店,還沒半個時辰,又有一件出乎他們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繆長風正在房中和武端說話,客店掌櫃忽地進來,向他行了個禮,恭恭敬敬他說道:「繆大爺,武公子,小的有眼不識貴人,請你們兩位多多包涵。」

  繆長風好生詫異,心裡想道:「我還沒有把姓名告訴他,怎的他就知道了?」當下笑道:「老闆,你是和我們開玩笑吧?」

  掌櫃惶然說道:「小人怎敢有這膽子?」

  繆長風道:「你不是開玩笑那就一定是弄錯了,我們只是普通百姓,哪裡是什麼貴人。」

  掌櫃暗笑道:「你們是小王爺的朋友,焉能不是貴人?」

  繆長風越發詫異,說道:「什麼小王爺?」

  掌櫃也似乎有點詫異,說道:「大理只有一位小王爺,當然就是段府的小王爺了。」

  武端說道:「段府的小王爺?我們可不認識他呀。」

  掌櫃半信半疑,說道:「這位小王爺如今已經駕臨小店,說是要迎接你們幾位,到他的府上住呢。你瞧,這是他的名帖。」

  繆長風接過名帖一看,只見上面端端正正寫著「後學段劍青拜上」七個字。

  掌櫃說道:「小王爺真是十分有禮,他要我給他先遞名帖呢。」原來他是想逕自帶引那小王爺進來的,但小王爺卻堅持以禮求見。這在他看來,當然是件稀奇的事了。

  武端笑道:「那我們真是受寵若驚。不過,我可是不敢高攀呢。」

  掌櫃的吃了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訥訥說道:「武公子,你,你的意思是、不想、不想見這位小王爺麼?」

  武端正要說道:「不錯,我和他素不相識,不見就是不見。你喜歡奉承什麼『小王爺』你去奉承吧!」但話未出口,繆長風向他遞了一個眼色,搶在他的前頭說道:「小王爺給我們這樣大的面子,他親自登門造訪,我們豈有拒而不見之理?掌櫃的,這就麻煩你請他進來吧。」

  掌櫃走出房間之後,武瑞悄悄問道:「繆叔叔,你知道這個什麼小王爺?」

  繆長風道:「素不相識。不過他可能是我一個朋友的家人。」

  武端詫道:「繆叔叔,你怎會和什麼王爺的苗裔交上朋友的?」

  繆長風笑道:「段家並不是清廷所封的王。遠在宋代的時候,段氏在大理立國,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位『小王爺』的祖先就是大理國的國王了。

  「大理國後來被蒙古人所滅,不過,到了明代,明成祖國為段氏在大理頗有勢力,為了寵絡段家,又給他家重建王府,讓段家的嫡系子孫世襲王位,但這『王位』只是慮銜沒有實權的。到了滿清人關,段家的王位也就被削除了。」

  武端說道:「那麼,他們早已不是什麼王爺啦。」

  繆長風道:「不錯,但因他們段家在大理稱王,先後有數百年之久,是以地方上的人習慣了還是把段家的家長叫做王爺的。這只是表示大理某些人對段家的尊敬,並非真的玉爺。」武端說道:「原來如此。」

  繆長風剛剛給武端解釋清楚,那位「小王爺」段劍青帶了一個老家人,在掌櫃陪伴之下,已是走進他們的房間來了。他們進來之後,掌櫃便即告退。

  繆長風施禮道:「小王爺此來,不知有何見教?」

  段劍青忙道:「繆大俠,你別這樣稱呼,說起來我還是你的晚輩呢。段仇世乃是家叔,我知道你和家叔是好朋友,所以不辭冒昧,前來拜訪。」

  繆長風心裡想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原來這『小王爺』就是段仇世的侄兒。但聽說段仇世當年不知為了什麼事情和家裡鬧翻,他的性情極為怪癖,鬧翻之後,就沒有再通音訊了,難道如今又已重歸於好了麼?」心有疑團,便即說道:「不錯,我和令叔相識的時日雖然無多,卻是一見如故。但我有一事未明,倒要請教。」段劍青道:「繆大俠請說了。」繆長風笑道:「我不叫你做小王爺,你也別稱我什麼大俠。我想問的是:我們今日方到大理,怎的你就知道了?」

  段劍青道:「正是家叔告訴我的。」

  繆長風又驚又喜,說道:「令叔已經回到了家麼?」

  那個跟隨段劍青一起來的老家人忽地歎口氣道:「他肯回來,那倒好了。」

  段劍青接著說道:「是這樣的,昨日我一早起來,發現書桌上有家叔留下的一封信,信上說你們幾位在十六那天已經到了昆明,計算行程,這兩天就會來到大理,吩咐我務必盡地主之誼,請你們到裡間駐足。他怕我錯過,信上還列明你們的年歲相貌。除了你們兩位之外,還有一位雲女俠和一位武姑娘,對嗎?」

  繆長風道:「不錯,她們就在鄰房。你坐一會,我去請她們過來。」

  繆長風過去和雲紫蘿說了,雲紫蘿猜疑不定,說道:「咱們在北芒山和段仇世分手之時,他不是說要趕往西雙頒納,去找滇南四虎,為他師兄報仇的嗎?他若是要回大理,早已和咱們同行了。」

  繆長風道:「但那封信說得卻是一點不差,倘若不是段仇世寫的,諒他的侄兒也不會知道。」

  雲紫蘿道:「照信上所說,我們在昆明的時候,段仇世應該也在昆明,何以他不和我們相見?」

  繆長風道:「段仇世行徑怪僻,或許他是另有原因,暫時不願和我們相見,亦未可料。」

  雲紫蘿道:「你認不認得段仇世的筆跡?」

  繆長風道:「我和他雖然很談得來,但每次都是匆匆分手,從沒見過他寫的字。」跟著笑道,「即使我認得他的筆跡,也不方便叫這位小王爺,把他叔父的信拿給我們看呀。那不是擺明,我們不相信他的話嗎?這位『小王爺』倒是彬彬有禮的。」

  雲紫蘿道:「那麼,這位『小王爺』現在請咱們到他家裡去住,咱們是去呢還是不去。」

  繆長風道:「我看無妨。一來他已經知道了我們到了大理,但我們的秘密,他知道了多少,我們卻是不知,我們倘是怕他洩漏我們的行蹤,在不在他的家裡住,他也會洩漏的,倒不如住在他的家裡,更能防範。二來我們在大理人地生疏,其實住在客店裡也不怎麼保險,在段家倒是可以『托庇』。段劍青這個人,我看倒像是個少年老成,相當可靠的人。」

  雲紫蘿笑道:「你閱歷比我深,看人大概不會看錯,既然如此,咱們就接受他的邀請。」

  當下雲紫蘿和武莊兩人便跟繆長風過去和段劍青相見,段劍青聽說她們願意做他的客人,十分高興,說道:「家叔信上特別提到,說繆大俠和雲女俠都是他的好朋友的。武公子和武姑娘他雖然還沒見過,但兩位的令尊武定方大俠也是慕名已久的了,只恨沒有機會在武大俠生前見面。」

  雲紫蘿道:「令叔回到家裡,你見著他沒有?」

  段劍青道:「他只是留下這封信,倒底他是親自回家,還是叫人暗中送來,我都不知道呢。家叔的脾氣有點古怪,自從十多年前離家之後,就從沒有回來過。這次我猜若不是因為你們幾位大駕來到,他還不會回家留下這封信呢。家叔現在何處,小侄委實不知。請雲女俠原諒。」

  繆長風笑道:「他的脾氣,我也是知道的了。好吧,那咱們現在就走吧。」

  段劍青把掌櫃喚來,賞了他一錠銀子,說道:「我接這幾位朋友到我家裡去住,你莫胡亂說出去。倘若有人問起,你才可以『告訴他』是遠道來此探望我的親戚。同時,是什麼人來查問我的,你要告訴我。」掌櫃的收下銀子,千恩萬謝,說道:「小王爺吩咐,小人會牢記的了。」雲紫蘿見他辦事細心,心裡想道:「這『小王爺』倒是頗通世故。」

  大理是座幽靜山城,此時將近黃昏時分,路上行人稀少。段劍青是經常帶領家人出城玩的,是以雖然碰上幾個晚歸的樵子和趕市歸來的鄉下人,也只把繆、武等人,當作是他們的隨從、眷屬,並沒特別注意他們。

  途中經過三塔寺,段劍青告訴他們,三塔寺相傳是唐代大將尉遲敬德所建,有一樣奇妙之處,每當夕陽西下的時候,塔影落在十五里外的一個水潭中稱為「三塔倒影」。

  武莊聽得悠然神往,說道:「可惜今天晚了,幾時你帶我去看看這個奇景。」

  段劍青笑道:「大理的風景多著呢,武姑娘高興,我每天都可以陪你去玩一個地方。但你要看大理最奇的奇景,卻必須住到四月十六。」

  武莊詫道:「為什麼一定要住到這一天?」

  段劍青道:「我們這裡有個蝴蝶泉,岸邊有棵樹,似榆樹而非榆樹,也不知是什麼樹,每年四月初開花,花狀如蝶,花開之後,就有許多蝴蝶飛來了,尤其在四月十六那天,千千萬萬蝴蝶齊集,在樹上結成一串一串,下垂直到水面。這個奇景,在尋常的日子是看不到的。」

  武莊笑道:「現在才是正月,我們恐怕是住不到四月十六了。」

  過了三塔寺,沒多遠又看見山上一座較低的塔,那老家人道:「這座塔叫蛇骨塔,我們的王府,就在蛇骨塔後面。」武莊問道:「為什麼叫蛇骨塔?」

  段劍青微笑不語,那老家人道:「這塔有個故事,據說很久很久以前,洱海有條大蟒,時常興風作浪,淹沒農田,為害人畜,後來有個勇士名叫段赤城的,帶了七把鋼刀,跳進洱海,故意讓蟒蛇吞人腹中,在裡面將蟒蛇刺死,他自己也悶死在這蟒蛇肚裡。老百姓為了永世紀念這殺蟒的英雄,將蟒蛇骨頭燒為灰燼,修蓋了這一座蛇骨塔。相傳這位段赤城便是段家的始祖,大理百姓感他恩德,是以修建蛇骨塔之後,發誓擁立他的兒孫世代為王。」

  武莊說道:「怪不得你們的王府建在塔旁,想來也是紀念先人之意?」

  段劍青道:「大理在宋代以前完全屬於白族,現在也還是白族的人佔多數出家也是白族。段赤城殺蟒蛇的事載於白族竹書,大概不是虛妄的傳說。不過他鑽到蟒蛇腹中,那就神乎其說了。我家祖先受族人擁戴為『王』。最初的所謂『王」也不過一族的酋長而已。建立大理國,自立為王,那是後來的事。大理國的開國之君段思平已不知是段赤城的第幾代子孫了!」

  武莊說道:「大理的百姓對待你家總算是很不錯了,直到如今,他們還是把段家的人當作他們心目中的『王」,可見一個人做了一點好事,老百姓就不會忘記他,不僅自身成為英雄,且還顧及子孫呢。」

  段劍青苦笑道:「正因如此,我倒是覺得愧對大理的百姓了。大理在清廷統治之下,百姓過得很苦,最近聽說還要抽丁打仗呢。清廷的苛政雖沒加在我的頭上,但我毫無辦法替百姓解除痛苦,他們越尊敬我,我就越覺得慚愧。」

  武莊聽了他這番說話,不覺對他起了好感,心想:「這個小王爺,果然是有點與眾不同。」

  段劍青繼續說道:「大理的風景你們是看過一些了,有一首歌是讚美大理的風光的,我把歌詞念給你們聽:『雪月風花歌大理,蒼山洱海風光美。三塔斜陽波影裡,山河麗,黎民但願征塵息。』我沒有別的希望,就是希望大理永遠沒有干戈。唉,但可惜這只能想罷了。」

  繆長風道:「黎民但願征塵息,不錯,老百姓誰不這樣想望呢!但那些要打仗的人,可不肯依從老百姓的願望,這就只能靠老百姓自己的力量,去制止干戈了。」他因為和段劍青只是初次見面,說話只能說到這裡為止,不敢表露他們和小金川義軍的關係。段劍青點了點頭,說道:「繆大俠,你說得很有道理,我以前可沒想到這層。」

  這晚段劍青在園中設宴,給他們接風。那老家人大概在段府的地位很高,段劍青把他當作長輩看待,是以他也和段劍青一同陪客。

  段家雖然早已削爵為民,但「王府」經過幾百年的經營,端的是水木清華,高麗幽雅,兼而有之。宴會之所,在花園的中央一個小湖旁邊,周圍白石欄杆,有四道大理石的長橋交叉穿過,景色美極。湖邊有塊大石兀立,狀著巨獅,上面刻有一副對聯。

  四座長橋上懸掛有數十盞宮燈,巨石上的對聯寫的擘窠大字,因此雖然是在晚間,也看得清清楚楚。繆長風朗聲讀到這副對聯。

  依然明媚山川,一石千秋撐半壁;

  似此婆婆風月,四橋兩岸落雙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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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04: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回 蒼山血戰(1)

  千巖萬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瞑。

  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

                         ——李白

  繆長風讚道:「這副對聯既切合當前的景致,又切合你們段家的身份,確是佳作,不知是推寫的?」要知段家世代在大理為王,聯中的「一石千秋撐半壁」,自是借大石來比喻段家了。

  段劍青道:「說起這副對聯,也有一個故事。」

  武莊笑道:「我最喜歡聽故事,你快說來聽聽。」

  段劍青道:「我家故老相傳,據說這副對聯是明代一位俠士寫的。」

  繆長風道:「如此說來,這位俠士也真算得是文武全材了,不知是哪一位?」

  段劍青道:「這位俠士名叫鐵鏡心,大約是明代正統年間的人。」(按正統是明英宗的年號,自公元一四三六至一四四九年。)

  繆長風熟悉武林掌故,說道:「不錯,歷史上是有這個人,也是當時江南的一派武學名家。」

  段劍青繼續說道:「有一天,我們家裡來了兩位客人,一位是鐵鏡心,另一位的名氣比鐵鏡心更大。」

  武莊問道:「那又是誰?」

  段劍青道:「是當時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張丹楓。」

  繆長風道:「可是創立天山派的一代宗師張丹楓嗎?」天山派創於明代,至今未衰,是以張丹楓這個名字,武端兄妹等人都曾聽過。

  段劍青道:「不錯,就是這位鼎鼎大名的大宗師了。」

  繆長風道:「武林歷代相傳,據說張丹楓的文材武功是更在鐵鏡心之上的,當時你家沒有請張丹楓題聯嗎?」

  段劍青道:「我也不知什麼緣故,我們家裡,只有鐵鏡心留的這副對聯。不過據說對聯雖是鐵鏡心所作,但卻是張丹楓以指代筆,用指頭替鐵鏡心在這塊大石上『寫』出來的。他寫之後,還有評語,他說上聯語氣豪雄,可惜下聯稍嫌軟弱,不能匹敵!」

  繆長風仔細咀嚼,擊節讚道:「不錯,張丹楓的評語確有見地,我剛才卻看不出來。」

  段劍青如有所思,說了這個故事之後,忽地歎了口氣。武莊天真爛漫,笑問他道:「好端端的,你為何歎起氣來?」

  段劍青道:「說起這個故事,我不由得想起家叔來了。」

  武莊詫道:「這件事發生在數首年前,卻和令叔有何關係?」

  段劍青道:「張丹楓和鐵鏡心這兩位當代的武學名家來過我們家裡,我們段家的子弟,頗受影響,那就是學武之風,在我們家裡開始興起來了。後來我們段家還和張、鐵兩位大俠攀上一點親戚關係。」

  武莊道:「是什麼親戚關係?」

  段劍青道:「張丹楓有一個記名弟子是昆明黔國公的沐小公子,名喚沐磷,沐磷後來娶了我們段家的一個女兒,而鐵鏡心則是沐磷的姐夫。」(按:張丹楓和段沐兩家的關係,詳見拙著《散花女俠》。)

  繆長風道:「明朝開國功臣沐英受封黔國公,開府昆明,世襲罔替。你說的黔國公,想必就是他這一家了?」

  段劍青道:「不錯,明朝一代,沐家是雲南最有權勢的一家,當然,到了清兵入關之後,沐家也早已沒落,變作平民了。」

  武莊笑道:「那麼以當時的情形而論,你們兩家聯姻,可也正是門當戶對啊。」

  段劍青道:「但想不到這門親事,在數百年後,卻影響了家叔。」

  「我們段家和沐家成了親戚,學武之風極盛。沐磷送了他師父張丹楓的一本武學著作給我們段家,這本著作可說只是武學的入門,教的並非如何克敵制勝,而是以強身健體為主的。不過,其中的道理,據說也相當奧妙!」

  繆長風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大凡教人如何扎好根基的武功,往往包含有上乘的武學道理。」

  段劍青繼續說道:「學武的風氣在我們段家曾盛行一時,但後來不知是哪一代的祖先定下規矩,說是學武容易闖禍,不適宜王府子弟,又禁止後人學武了。但我這位仇世叔叔,卻是生性愛武,不知怎的給他發現了家中這本藏書,一讀就著了迷了。這事我家這位老家人知道得最詳細,由他說吧。」

  那老家人說道:「他的叔叔本名段蒼平,仇世這個名字,是他後來自己起的。唉,蒼平這孩子自小就是一個倔強的孩子。」

  段劍青微笑替那老家人解釋:「我的叔叔是吃他妻子的奶長大的,叔叔自幼父母雙亡,他們夫妻疼愛他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樣。」

  那老家人繼續說道:「蒼平少爺瞞著王爺偷偷練武,有一天不知怎的,給王爺發現,沒收了那本書,將他責罵了一頓,少爺表面聽從,過後卻常常往外面跑,有時晚上也不回來,叫我替他遮瞞。他說他在外面已經找到一位名師,師父知道他的身份,起初本來不想收他作徒弟,但因見他實在是學武的好材料,這才和他相約,叫他暫時瞞著家人,傳他武藝。

  「不過日子久了,總是瞞不住的,王爺雖不知道他在外面拜了師父,卻已發覺他時常不在家中。王爺屢次勸他不聽,很是傷心,有一次曾經對我歎氣道:『蒼平這孩子野性難馴,我是他的哥哥,可又不便管束太嚴,有機會你替我勸勸他吧。』唉,王爺勸他都不聽,我又怎能勸得他聽?」

  段劍青從旁解釋道:「仇世叔叔是長房的兒子,我爹是二房,但我爹的年紀卻大得多。所以爺爺和長房伯父相繼過世之後,族長就要我爹暫時掌管這個王府。其實這是我們殷家自己關起門來稱王,繆大俠你別見笑。」

  那老家人接著說道:「有一天合當有事,蒼平帶了一個野人回來,說是他的師兄。他這個師兄可是長得三分像人,七分像湖猻的。他說他的師兄想要看看『王府』是怎麼樣的,所以他就帶他一同回家,叫我幫著他一同遮瞞。

  「不料正當少爺和他的師兄在書房瀏覽的時候,王爺忽地走來,我想通風報訊,也來不及。

  「王爺這一怒非同小可,登時把他師兄趕跑,他那師兄脾氣也是極之不好,竟和王爺對罵,說:『我是他的師兄,我給你弟弟面子,才到你們這裡,你當我是稀罕你是什麼王爺,來巴結你的吧?」乒乒乓乓,臨走的時候,把書房的一對花瓶順手一掃,碎成片片。他怎知這對花瓶正是王爺寶貝的名瓷!」

  繆長風心裡暗笑:「卜天雕的脾氣哪容得別人當他是個野人,只打兩個花瓶,已經算是好的了。」

  武莊笑道:「這麼一來,王爺只怕要氣得七竅生煙了吧?」

  那老家人道:「是呀,這件事一發生,可當真是火上加油了。」

  武莊問道:「何以說是火上加油?難道還有另外一樁也是令得王爺惱怒的事情?」

  那老家人道:「正是。這樁事我剛才沒有工夫說,現在可必須補說了。

  「這一年,蒼平少爺剛好是十八歲,就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幾天,他忽然和王爺說,他要娶點蒼山一家獵戶家的女兒做妻子,王爺當然是大為生氣,不肯答允。

  「這件事一發生、王爺氣上加氣,登時大發雷霆,說道:『你爹死的時候,把你付託給我,我雖不敢說是長兄如父,總也希望把你教養成人,難知你卻是這樣不成器,丟盡了王府的臉!』

  「少爺當時臉色蒼白,大概也是生了氣了,他立即冷冷說道:『我怎樣丟了你們王府的臉?』

  「王爺說道:『你想想,你是長房的兒子,我只是暫時替你掌管這個王府,將來還是要把王位讓回給你繼承的。你以王爺的身份,豈能娶一個獵戶的女兒為妻?豈能和一個三分像人七分像猢猻的野人為友?』

  「少爺就說:『其實咱們早已是尋常的百姓了,你們卻還貪慕往日榮華,老實說我一點也不稀罕這個王位,你稀罕,反正你亦已有了兒子,你傳給你的兒子吧,我不要!』

  「王爺也氣得變了面色,大怒說道:『在我把你撫養成人,你說這樣的話,眼中還有我這個哥哥嗎?我要你閉門思過,待你想通了,我才放你出來。第一,你的婚姻要由我作主,第二,從今之後,不許再提練武二字。』

  「當下王爺把他鎖在書房裡面,還招來幾個孔武有力的僕人看守。」

  武莊笑道:「你們這位少爺的武功當時縱然沒有練成,幾個壯漢大概也還守不住他吧?」

  那老家人道:「那幾天我給少爺送飯,我知道他的心情。那兩件事他是決不肯答應的,但他也不願意太過觸怒兄長,是以憤願給關在掃房幾天,希望王爺的怒氣稍微乎靜之後才好說話。哪知在這幾天他和外間隔絕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比他哥哥趕走他的師兄還要令他傷痛的事情。」說到這裡,段劍青也出現了難過的神情了

  武莊道:「那是一件什麼事情?」

  老家人道:「王爺怒火頭上,也不思量後果,他派人去找到了那家獵戶,對他們父女說,他們想要高攀王府,他是決計不能答允這門親事。可憐那位姑娘受不了這個羞辱,當晚就上吊死了!她的爹爹從此也在大理消失啦!」

  武莊吃驚道:「啊,死了?這位姑娘可是死得真慘!」

  老家人歎口氣道:「不是我做下人的大膽議論主子,王爺這件事情是做得過份一些了。少爺關在柴房裡三天,王爺一直沒來看過他。第四天,少爺放心不下,這才想到要我去偷偷探望那位姑娘。

  「我從山裡回來,沒法不把真相告訴少爺。唉,他當時的神情真是可怕,就像呆了一般,臉上全無血色,定著眼睛看我,眼珠都不會轉動了。我是隔著了窗子送飯給他的,他靠著窗子,我一摸他的手,他的手也都冰冷啦。我嚇得慌了,連忙跑去告訴王爺。

  「可憐王爺和我回來的時候,只見窗戶洞開,書房裡只有一灘鮮血,據看守的僕人說,這是少爺吐出來的,他早已打破窗戶跑掉了。他好像瘋子一樣衝出去,誰也不敢阻攔。

  「少爺這次跑了之後,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聽了這個故事,大家心裡都是感覺難過。繆長風想道:「怪不得段仇世那樣憤世嫉俗,原來是給逼出來的。」

  那老家人又再歎了口氣,繼續說道:「這件事發生之後,王爺也是十分後悔,我本來以為王爺要重重責罰我的,王爺卻並沒有怪我洩漏真相,他只是要我設法把少爺找回來,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把他找回來呢?」

  段劍青神色黯然,說道:「我爹臨死的時候,還在叫著叔叔的名字。他說他一生最遺憾的就是做錯這件事情。」

  繆長風安慰他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也用不著太傷心啦。」

  段劍青道:「我的爹爹對不起叔叔,他生前沒能彌補這個過失,我做兒子的只能設法替他補過。繆大俠,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繆長風道:「世兄不用如此客氣,請說吧。」

  段劍青道:「繆大俠、雲女俠,你們兩位是家叔的朋友,我想請你們幫個忙勸一勸他,勸他回家。這個家本來是他的,要是他能夠回來,我不但可以告慰先父子九泉之下,就是對自己我也可以有個交代了。」

  繆長風道:「以令叔的性情,只怕他不能在家裡做個王爺。」

  段劍青道:「我知道家叔不會稀罕產業,更不會稀罕祖先留下的虛榮。但即使他不願意長住家中,我也希望他能夠口來見上一面,讓我們叔侄重新相認。」

  繆長風見他說得情辭懇切,心裡也覺難過,便道:「好的,要是能夠見著令叔,我一定幫你勸他。」

  段劍青道:「繆大俠,家叔不是和你們有約的嗎?」言下之意,否則段仇世焉能知道他們的行蹤?

  繆長風道:「令叔是約我們到點蒼山去見他的一個朋友,但他也到了大理,卻是頗出我們意料之外。」

  雲紫蘿道:「實不相瞞,令叔要我們去見的朋友,就是那個到過你們家裡,貌似猢猻的他的師兄。不過令叔只要我們來找他的師兄,他自己卻說要到另一個地方去的。我們是一個多月之前,在薊州的北芒山和令叔分手的。」

  段劍青道:「既然如此,家叔可能就在他的師兄之處。」

  繆長風道:「我們也希望如你所說,能夠在點蒼山見得著令叔。不過,令叔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所以還是讓我們先到點蒼山去探一探,待到有了令叔確實的消息,我再告訴你們。」

  段劍青笑道:「我爹曾經得罪家叔那位師兄,我本來也不便貿貿然就見他。這樣安排很好,請你們順便替我向他表示歉意。」繆長風道:「好的,我和雲女俠打算明天就上點蒼山。」

  段劍青道:「武公子和武姑娘呢?」

  繆長風道:「他們兄妹是我師侄,和令叔卻未見過。他們是因對大理的風景慕名已久,是以跟我們來遊覽的。不過,明天我們到點蒼山去,卻不方便帶他們同行了。」

  段劍青道:「大理名勝之地很多,這兩天我可以陪他們遊玩。待繆大俠雲女俠回來之後,咱們也還可以再上點蒼山遊覽。」

  武莊笑道:「我們可不敢勞煩小王爺,請貴府的家人帶引也就行了。」

  殷劍青道:「武姑娘怎麼這樣客氣?」

  武莊正容說道:「不是客氣。雖然你自己不承認是『小王爺』,大理的人可都把你當作『小王爺』看待。你帶領我們在城望到處閒逛,不怕別人注目嗎?」

  段劍青道:「這個我毫不在乎。」

  武莊笑道:「你不在乎,我卻是不想太過招搖呢。」

  那老家人見繆長風答應幫忙勸段仇世回家,心裡十分高興,說道:「繆大俠,你勸得少爺回來,那就好了。我對大理最熟,令師侄要去哪裡遊玩,我給他們帶路。嗯,有一件事,你們還不知道呢。」

  武莊怔了一怔,道:「什麼事情?」

  老家人笑道:「我們的小王爺和他的叔叔小時候一樣,也是很喜歡練武的。你們兄妹是繆大俠的師侄,武功自必也是高明的了。這兩天我們的小王爺也正好可以和你們切磋啊。」

  段劍青給他說中心事,面上一紅,說道:「我這是自己偷偷摸摸的。只因發生過家叔那件慘事,所以家父雖然或許知道,也沒干涉我罷了。我這個盲人摸象偷練的幾手三腳貓招式,哪談得上是什麼武功?我只能向你們請教罷啦,切磋是不配的。」

  武端說道:「家父不幸早逝,我們兄妹學到的功夫也只是一點皮毛,少爺你別客氣。令叔是當代武學名家,他一回來,小王爺不愁沒人指點。」

  老家人道:「是啊,所以我們的小王爺要找他的叔叔回來,一方面固然是為了完成王爺未了的心願,一方面也正是要找個師父啊。」

  段劍青有點不大高興,說道:「唉,我吩咐過你的,怎麼你又忘了?還是在貴客面前叫我『小王爺』?不錯,我是希望得到叔父的指點,不過,我找他回來,最主要的還是為先父補過。」

  繆長風佯作忽地想起一事,說道:「你們談起武功,我倒想向段世兄打聽一個人了。」

  段劍青道:「是什麼人?」

  繆長風道:「這人是個武林高手,名叫沙彌遠,他是少林寺出身的,聽說如今是在大理定邊將軍府中,段世兄你可知道?」

  段劍青道:「我知道這個人,不過你們來得不巧,他如今已是不在大理了。」

  武莊吃了驚道:「他去了什麼地方?」

  段劍青有點詫異,說道:「武姑娘,你想會他?」

  繆長風連忙替武莊掩飾,說道:「大家同屬武林一脈,能夠見一見也好。是我想見他的,不過見不著也就算啦!」

  段劍青道:「他是前幾天奉韓將軍之命,到外地公幹的,大理的紳士給他餞行,我也叨陪末座。但他去什麼地方,那是公事的秘密,他沒有說,也就沒人問他,所以我不知道。」

  武莊說道:「那麼他還是要回來的了?」

  段劍青道:「我想大概是會回來的吧。他一回來,我就告訴你們,再設法讓你們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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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蒼山血戰(2)

  繆長風道:「世兄也用不著特地為此事勞神,我只希望大家是在一種『不期而遇』的場合中相逢,倘若為了我特別去找他,那就太著痕跡了。說起來他到底是官府中人,我只是浪蕩江湖的閒漢,特別去找他,他恐怕會以為我是要巴結他呢。」說罷哈哈一笑,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把這件事輕輕巧巧的掩飾過。

  這晚繆長風和武端同住一間客房,偷偷告訴他道:「明天我和雲女俠走了之後,你們可得特別謹慎一些。段劍青這個人,人很熱心,看來也似乎可靠,不過咱們和他到底還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在他未表明心跡之前,你們要為父報仇之事,不可讓他知道。當然,將來報仇的時候,也要盡可能避免連累他。」

  武端說道:「叔叔放心,侄兒懂得。」接著笑道:「看今天的跡象,這位『小王爺』對妹妹倒像是有點意思呢。」

  繆長風眉頭一皺,說道:「我也是恐怕為此惹起麻煩。」

  武端說道:「妹妹和劉大哥雖然未曾定下婚約,但我知道他們是早已真心相愛的。不遼妹妹毫無機心,人又天真活潑,恐怕她還未看出來小王爺對她有愛慕之意,是以叫小王爺誤會了。」

  繆長風笑道:「但願咱們只是在憂,否則日後只怕難免彼此尷尬。」

  武端說道:「我一方面勸妹妹對小王爺莊重一些,另一方面,有機會的話,我就向小王爺說明妹妹和劉大哥的事情。」

  繆長風想了一想,說道:「也不必操之過急,你提醒妹妹是應該的,但如果段劍青沒有向你表露心事,劉抗的事那也用不著就提。」

  武端笑道:「我不會那樣莽撞的,萬一咱們是猜錯了,我那樣緊張的去和小王爺說,豈不是要鬧出笑話來嗎?」

  一宿無話,第二天繆長風和雲紫蘿就同上點蒼山,去找段仇世的師弟卜天雕了。

  點蒼山十九峰十八澗是大理最著名的風景區,十八條溪猶如人體的脈絡一樣,穿插在群峰之間,通到洱海。每座山峰中間都流著溪水,圍繞著主峰的玉塘溪更是冰潔晶瑩,游魚可數。雲紫蘿詫道:「這些魚倒是有點古怪,你瞧它們都是逆水上游的。」繆長風道:「你知道這種魚的名字麼?」雲紫蘿道:「不知道。」

  繆長風道:「這種魚叫做弓魚,弓魚是洱海的特產,也是魚類中獨一無二的有著怪脾氣的魚。別種魚都是順流而下,只有它是逆水上游,永不回頭!它從洱海逆游,沿著點蒼山十八溪的溪流,常常游上山頂!游不上去時就屈成弓形,射向前面,怎麼也不退後,所以叫做弓魚。」

  雲紫蘿歎道:「如此說來,這種弓魚也算得是魚類中的『硬漢』了,我們不能不佩服它了。」驀然地有感於心,暗自想道:「我嫁給楊牧是一個大錯,現在我決意和孟元超斬斷情絲,寧願受人誹謗,不知是否又是一個錯誤?唉,但即使我是一錯再錯,也只有像這弓魚一樣,永不回頭了。」

  繆長風道:「紫蘿,你在想些什麼?反正再過一會你就可以見著你的華兒了,用不著胡思亂想啦。」他只道雲紫蘿是在想她的孩子。

  雲紫蘿霍然一省,說道:「我有一年多沒見看華兒,不知他可還認得我這個母親,唉,我這個做母親的人。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護,見了他我也真感到慚愧呢!」

  繆長風笑道:「你的華兒能夠多學一派武功,也可說是因禍得福呢。嗯,你瞧這裡的風景多美,我倒是有點害怕華兒捨不得離開這點蒼山呢。」

  雲紫蘿把眼望去,只見陽光射在清澈的溪流上,碧波微瀾,形成五彩虹霓般迴旋看的層層圈環,輝映著深紫、天藍、碧綠、橙黃、鮮紅等等色光;各種各式奇妙悅目的石卵嵌在水底,如珍珠,如翡翠,如寶石,堆成了水底的寶藏。蒼山頂上雖是積雪皚皚,山坡的氣候卻暖洋洋的恰似江南的暮春。此時雖然剛是臘盡春初,早開的野花已經在綠草叢中迎風搖曳了。雲紫蘿雖然是心事滿懷,對此完景,也不禁精神為之一爽,笑道:「蒼山洱海,美景果然名不虛傳。可惜咱們現在沒心賞玩,待接了華兒下山,再慢慢遊覽吧。」

  繆長風道:「你瞧那邊的一座形狀似筆的山峰,就是段仇世所說的,他的師兄在那裡養傷的玉筆峰了。」

  雲紫蘿道:「好,那麼咱們趕快走吧。」

  兩人加快腳步,沒多久就踏上了玉筆峰,正在攀登之際,山風吹來,隱隱似有金鐵交鳴之聲。

  雲紫蘿吃了一驚,說道:「上面似乎有人打架!」

  繆長風側耳一聽,說道:「不錯,好像有四五個人之多呢!」兩人飛快的跑上去,不多一會,上面的情形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只見上面四個漢子,正在圍攻一個中年婦人。這四個漢子正是「滇南四虎」焦雷、焦電、焦鳳、焦雲。那個中年的婦人則是楊牧的姐姐,綽號「辣手觀音」的楊大姑。

  雲紫蘿看清楚是他們之後,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失聲叫道:「不好,段仇世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了!」要知段仇世本來是去找「滇南四虎」給他師兄報仇的,但滇南四虎卻在這裡出現,不問可知,自是他們已經探聽到了卜天雕躲在這裡養傷,於是來個「反客為主」,趁著段仇世外出找他們的時候,他們卻先找到這裡來了。還有她意料之外的,則是楊大姑不知怎的,也在這兒。

  繆長風安慰她道:「滇南四虎正在和楊大姑交手,或許卜天雕尚未碰上他們,有楊大姑在這裡,又決不能容忍他們傷害你們的華兒。」

  雲紫蘿一想不錯,楊大姑並不知道楊華不是楊牧親生的兒子,當年她要從她的手上搶走楊華,口口聲聲就是為了保全她楊家的骨肉。要是楊大姑在「滇南四虎」來到之前,已經在卜天雕家裡,她當然會拚命保護楊華。但怕的是「滇南四虎」另有黨羽,先她來到已經把楊華搶走。

  繆長風道:「別多想了,快去幫忙楊大姑吧!」他們本來是一面說話,一面跑著的,此時已經上了半山,看得更清楚了。雲紫蘿抬頭一看,失聲叫道:「不好,楊大姑只怕要糟!」

  只見楊大姑揮舞一柄拂塵,在滇南四虎包圍之下,拂塵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但饒是她招數精妙,潑悍非常,卻仍是左衝右突,無法突圍。

  「滇南四虎」是一母所生的兩對孿生子,相貌相同,武功各異。老大焦雷,以內功深厚著稱,絕技是「奔雷掌」,每發一掌,大喝一聲,山鳴谷應,威勢煞是驚人。老二焦電,使一條軟鞭,號稱「無影鞭」,使起來只見鞭影翻飛,當真是其疾如冉。老三焦風用劍,使的是「追風劍法」,劍法也是快捷異常。老四焦雲,功力雖然較弱,但卻擅於點穴,使的是一對判官筆,號稱「鐵筆判官」意思是在他筆下,可判死生。

  繆、雲二人雖然加快腳步,展開了「草上飛」的上乘輕功,但這「玉筆峰」峭拔矗立,當真是名實相符,好像一管插天的巨筆一樣。他們距離峰頂,少說也還有半里多的山路,急切之間,如何能夠說到就到?楊大姑在「滇南四虎」猛攻之下,已是險象環生了。

  劇鬥中,焦電軟鞭霍地掃來,呼呼風響,捲起一團鞭影。楊大姑拂塵一沉,倏地纏上軟鞭,喝道:「撤手!」說時遲,那時快,焦雷已是雙掌連環劈出,喝道:「潑婦還想逞兇!」雙掌朝著楊大姑頭頂劈下,「奔雷掌」果然名不虛傳,隱隱挾著風雷之聲!雲紫蘿在下面看見,心中暗叫「不好!」

  心念未已,只見楊大姑左掌一翻,已是和焦雷的右掌相交。

  楊大姑這一掌看似輕飄飄的拍出,毫不著力。焦雷心中暗笑:「到底是女流之輩,武功再好,氣力也是不濟。哼,你若用拂塵應敵,我還有幾分顧忌,你和我對掌,那不是自己找死?」

  焦雷以掌力自負,只道楊大姑和他對掌,他就可以將她手到擒來。他也不想一想,楊大姑稱號「辣手觀音」,豈是浪得虛名?

  雙掌相交,只聽得「轟」的一聲,焦雷蹬蹬的倒退三步,胸口發悶也還罷了,虎口火辣辣的作痛,更是難受。低頭一看,只見半邊衣袖,已是給楊大姑撕去,手腕一道指印,就如火烙一般,不禁駭然。

  原來楊大姑所用的「金剛六陽手」乃是家傳絕技,以掌力剛猛,馳譽武林。楊大姑雖是女流,在「金剛六陽手」上的造詣,卻是更勝乃弟楊牧。

  楊家的「金剛六陽手」脫胎於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手」,掌力的威猛稍遜,招數的變化則有過之而無不及。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藏著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故此稱為「金剛六陽手」。本來這種純粹陽剛的掌力是不適宜於女子學的,但楊大姑卻別出心裁,另闢蹊徑,在家傳的掌法上又再窮加變化,減少了幾分陽剛,加上了幾分明柔,變成了剛柔兼濟的功夫,是以拍出來看似輕飄飄的毫不著力,卻更加令人防不勝防。

  但楊大姑究竟吃虧在寡不敵眾,她一掌震退了焦雷,拂塵又盪開了焦雷的軟鞭,但焦雲、焦風從兩翼攻來,她可不能應付周全。焦風唰的一劍刺向她脅下的「愈氣穴」,楊大姑剛剛盪開焦電的軟鞭,這一招的勁道已衰,雖能及時反捲回來,卻給焦風的長劍削去了她的一縷塵尾。百忙中楊大姑一個「細空巨翻雲」倒縱開去,饒是她倒縱得快,脅下的「愈氣穴」下面半寸之處已是給焦雲的筆尖點著。幸而部位稍差,穴道未至被封,但氣血的運行亦已頗感不舒

  焦雷吃了虧大吼道:「休要放走這個潑婦!」滇南四虎退而復上,迅即合圍。

  楊大姑氣血不舒,胸口好像壓了一塊石頭似的,也是極不好受。而且她的拂塵被削去了一縷,威力亦是不免打了個折扣。楊大姑大怒道:「好,你們來吧,老娘和你們拼了!」

  雲紫蘿看見了楊大姑以「金剛六陽手」震退焦雷,卻看不見焦雷的判官筆點著楊大姑,心裡剛剛鬆了口氣,忽聽得楊大姑聲音嘶啞,似是中氣難以為繼的模樣,不禁又是一驚。

  繆長風叫道:「不好!」一提真氣,在峭壁上飛身疾掠,躍起數丈,幾個起伏,到了山上。但距離他們打鬥之處,還有數十步之遙。

  此時楊大姑正遇險招,一鞭、一劍和兩支判宮筆從她兩側和背後攻來,焦雷呼的一聲,又從正面向她的天靈蓋擊下。楊大姑雙拳難敵八手,繆長風尚在數十步之外,輕功再好,急切之間,亦是趕救不及!

  繆長風凝身止步,猛地一聲大吼,隨即喝道:「鼠輩敢爾!」焦雷每發一掌都是伴著一聲大喝的,但繆長風的吼聲比他更大,只震得他耳鼓嗡嗡作響,奔雷威勢,登時大減,楊大姑霍的一個「鳳點頭」,沉肩移步,焦雷一掌打在她的肩頭,楊大姑只是身形一晃,迅即還擊,「喀嚓」聲響,一招「金剛六陽手」中的分筋錯骨手法,扭斷了他的臂骨。

  原來繆長風用的乃是「獅子吼功」,一吼的威力足以懾人心魄。「滇南四虎」中功力最高的焦雷尚且給他喝得失魂落魄,其他「三虎」更是不用說了。焦電軟鞭墜地,一片茫然,焦風啊呀一聲,轉身便逃。焦雲更加不濟,嚇得呆了。楊大姑練的是正宗內功,功力也比他們深厚,聽得吼聲,雖然驟吃一驚,心神還能把持得走,趁這時機,拂塵一揮,打得焦雲的臉孔血痕縱橫,一隻眼珠凸出,報了剛才給他判官筆點穴之仇。

  焦雷見多識廣,呆了一呆之後便猛然省起:「這似乎是江湖上傳說的佛門獅子吼功,在俗家弟子之中,只有一個繆長風會使,莫非是繆長風來了。」

  焦雷抬眼一看,只見雲紫蘿正在朝著他們跑來,而在雲紫蘿後面則是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漢子。他雖然不認識繆長風,見他和雲紫蘿同來,也知道白己所料不差了。雲紫蘿的本領滇南四虎是知道的,楊大姑加上一個雲紫蘿他們已難抵敵,何況還有一個更其厲害的繆長風!

  滇南四虎是在西雙版納的森林中長大的,登山越嶺,如履平地,老大焦雷一聲「扯呼!」四兄弟回身就跑,轉眼之間,已是不見蹤跡。

  楊大姑劇戰之後,心力交疲,強敵一去,再也支待不住,身形搖晃,恍似風中之燭,哇的一口淡血吐了出來。

  雲紫蘿顧不得追趕滇南四虎,連忙跑上前去,把楊大姑扶穩,搖出了顆藥丸,往她嘴裡便塞。楊大姑面色蒼口,尖聲說道:「不,不要你……」她口說不要,但嘴巴張開,雲紫蘿將那顆藥丸納入她的口中,已是不由得她不嚥了下去。

  雲紫蘿道:「這是我乾爹劉隱農自製的參茸大補丸,功能補元益氣。姐姐,你覺得好點嗎?」

  楊大站喘息稍定,精神一長,忽地使勁將她推開,冷冷說道:「不用你假獻慇勤,誰是你的姐姐?」

  這一下大出雲紫蘿意料之外,雲紫蘿退開兩步,怔了一怔,苦笑道:「我雖然不再是楊家的人,往日姑嫂之情還在,我給你治傷,難道反而是我錯了?」

  楊大姑冷笑道:「沒你的藥丸,我也不會就死。嘿嘿,你以為給我一點恩惠,我就不再追究你麼?」

  雲紫蘿詫道:「你要追究我什麼?」

  楊大姑悄聲說道:「你把楊華藏到哪裡去了,他是我們楊家的人,你沒權將他帶走,快快將他交還給我!」

  雲紫蘿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什麼,你,你沒有見著華兒?」

  楊大姑冷笑道:「你別裝蒜了,石屋裡的事情不是你幹的麼?」

  雲紫蘿茫然道:「什麼石屋裡的事情?」

  繆長風走上前來,說道:「我們是剛剛來的,紫蘿根本還沒有見著她的孩子。」

  楊大姑雙眼一瞪,說道:「你是什麼人?」

  繆長風忍住氣道:「我們不是見過一次的麼?你就不認得我了,我是繆長風!」

  楊大姑哼了一聲,說道:「我還只道你是姓孟的呢,原來你是姓繆的。雲紫蘿的情人太多,我確實是記不清了。」

  繆長風怒道:「你嘴裡放乾淨一些,否則……」

  楊大姑冷笑道:「否則怎樣?你要殺人滅口麼?哼,你不許我說,我偏要說,雲紫蘿,以後不許你再叫什麼『華兒,華兒』,我的侄兒沒有你這個水性楊花的母親!」繆長風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可還當真奈何不了她的潑悍。

  雲紫蘿聽得楊大姑向她討取楊華,情知不妙,早已心神不定,哪裡還顧得和她鬥嘴?楊大姑在那裡嘮嘮叨叨的時候,她已是急急忙忙的跑進樹林裡找尋那間石屋了。

  楊大姑冷笑道:「原來你這賤人也還有羞恥之心,不敢聽我再說下去了麼?」

  繆長風怒不可遏,猛地喝道:「你這個潑婦,你給我滾!否則我不殺你,也非打你幾個嘴巴不可。」

  他這一喝,用的雖然不是獅子吼功,也把楊大姑嚇了大跳。她一看繆長風這樣發怒的神情,不由得有點害怕繆長風真的要打她的嘴巴,這才不敢出言,連忙一溜煙的跑了。

  繆長風跟著走入樹林,正要呼喚雲紫蘿之際,只聽得雲紫蘿充滿驚惶的聲音,已在尖聲叫他:「繆大哥,我找著這間石屋了,你快來,快來呀!」

  繆長風連忙向聲音來處跑,在密林處找著那間石屋,他一踏進去,定睛一瞧,不由得也嚇得慌了。

  只見卜天雕躺在炕上,雙目緊閉,身上血跡斑斑,也不知是死是活?地下還有一具屍體,觸手僵硬,確實是已經死了。

  雲紫蘿道:「卜大雕似乎還有一絲氣息,繆大哥,你來看看,還有沒有救?」

  繆長風上能一把卜天雕的脈搏,不由得心裡一沉,原來卜天雕已是給傷了奇經八脈,縱有華陀再世,扁鵲重生,亦是回天乏術,何況繆長風只是粗通醫學。

  雲紫蘿顫聲問道:「繆大哥,他怎麼樣」?

  繆長風歎口氣道:「如今只希望他還能說幾句話。」當下駁指在卜天雕頸窩點,這是刺激穴道令人甦醒片刻的手法,過了片刻,卜天雕果然悠悠醒轉,張開了雙眼。

  他神智未清,一醒過來立即便是一掌拍出,打在扶著他的雲紫蘿的身上。雲紫蘿一點也不覺得疼痛,更是驚慌,連忙說道:「我是雲紫蘿,他是繆長風,我們是來救你的。」

  卜天雕張開了眼,似乎恢復了幾分知覺,斷斷續續的呻吟說道:「凌,凌大哥呢,他,他在哪裡?」

  雲紫蘿將他扶了起來,讓他看著地下那具屍體,說道:「這位是凌大哥嗎?」

  卜天雕顫聲叫道:「什麼,凌大哥已經死了麼?我、我連累他了!」雙眼翻白,眼看又要暈倒。

  繆長風出掌抵著他的背心,以太清氣功助他運行氣血,在他耳邊喚道:「卜兄醒醒!你有什麼話要給令師弟交代的,快和我說!」

  那日段仇世在北芒山下和繆、雲二人分手之時,曾經告訴他們,他是把卜天雕付託給一位姓凌的朋友照料的,這人在十年前,也曾是西南五省一位頗負盛名的遊俠,段仇世提起他的名字——凌宏章,繆長風也是知道的。

  繆長風心裡想道:「凌宏章我雖然未曾會過,也曾聽人說過。據說他的武功只有在段仇世之上,決不在段仇世之下。段仇世就是因為他的武功高強,才放心得下的。按說只要他的武功與段仇世相等,即使是滇南四虎聯手,也未必就要殺了他。他怎的莫名其妙的就死了,身上又不見什麼傷痕?」

  繆長風起了疑心,於是一面替卜天雕推血過宮,一面察看凌宏章的死因。細心察視之下,這才發現凌宏章的太陽穴,用針孔大小的傷口,眉心隱隱有道黑氣。繆長風心裡想道:「原來他是給毒針射死的,但滇南四虎可是從來不用暗器的呀。」當下問雲紫蘿道:「聽說辣手觀音楊大姑擅於使用梅花針打人穴道,是真的嗎?」

  雲紫蘿道:「不錯,她的梅花針細如牛毛,發出之時,無聲無息,專打人身穴道。她之所以獲得辣手觀音的外號,一大半就是由於她有這麼一套厲害的暗器功夫。不過我所知,她的梅花針是沒有毒的。

  「而且,他們楊家很要面子,祖遺宗訓,禁止子孫使用喂毒暗器的。何況她是四海神龍齊建業的侄媳,齊建業最講究的是行事光明正大,她更不會使用毒針了。」

  繆長風沉吟道:「那麼這個使用毒針射殺凌宏章的是誰呢?」

  說話之間,卜天雕已是重又醒了過來,他似乎已經聽見了他們的說話,一開口就說道:「仇人、仇人是滇南四虎和一個臭道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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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大鬧將軍府(1)

  湖海事,感塵夢,變朱顏。空留一劍知己,夜夜鐵花寒。游侶半生死,忽見涕淚潺。

                         ——龔自珍

  他是給繆長風運用太清氣功勉強救活的,說話的聲音比剛才更低沉了。

  繆長風把耳朵貼到他的嘴邊,問道:「那臭道士是誰?」

  卜天雕喘道:「我只知道是崆峒派的臭道士。」

  雲紫蘿看他就要氣絕,趕忙問道:「我的華兒呢?」

  卜天雕嘶啞著聲音道:「華兒,他,他……」說了兩個「他」字,沒氣力說下去了。

  繆長風連忙給他按摩,讓他在臨死之前可以減少幾分苦痛,一面說道:「你不必細說,只須回答我是或不是。華兒他怎麼樣?是給滇南四虎擄去了麼?」

  卜天雕喘息稍定之後,張開嘴唇,緩緩的吐出兩個字來:「不是。」

  雲紫蘿道:「是那個崆峒派的臭道士嗎?」

  貼近耳朵去聽,卜天雕說話的聲音更微弱了,不過雲紫蘿還可以聽得見,仍然是「不是」二字。

  雲紫蘿嚇得慌了,不由得又再問道:「那麼,我的華兒,他,他到底是怎麼樣了?」話出了口,這才驀地省起,卜天雕已在彌留之際,如何還能夠把楊華的遭遇告訴她呢?

  不料正在雲紫蘿心頭沉重之際,卜天雕忽地「哇」的吐出一口鮮血,說道:「還好——」聲音雖然微弱,卻比剛才響亮得多。

  雲紫蘿又驚又喜,連忙扶他坐穩,說道:「你歇歇再說,他——」忽覺觸手冰涼,雲紫蘿驚得「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定睛看時,只見卜天雕雙目已經緊閉,嘴唇還在微微開闔。但這不過是霎那間事,轉瞬間他已是寂然不動了。

  繆長風黯然說道:「他已經死,救不活啦!」

  原來卜天雕為了想要支持片刻,好把楊華的遭遇告訴他們,自己咬破舌尖,刺激自己。可惜他受傷太重,依然事與願違,霎時的刺激,只能說出「還好」二字。

  雲紫蘿十分難過,說道:「我不該苦苦追問他的,這倒是害了他了。」

  繆長風道:「他傷了奇經八脈,早已油盡燈枯,我勉力施為,也不過令他苟延殘喘而已,你也不必太難過了。咱們現在應該做的事,是讓他早日入土為安。」

  雲紫蘿默默的點了點頭,看看外面,只見暮靄蒼茫,已是黑夜將臨的時分了。

  繆長風道:「今晚先給他們做一副棺材,明天再把他們安葬。」

  石屋裡留有糧食,也有斧頭鐮刀等等用具,他們胡亂吃了了頓,當晚就在樹林裡斬樹木,做了一副粗糙的棺材,第二天便把卜天雕和凌宏章二人合葬。

  在離開石屋之前,繆長風在牆上以指代筆,指力到處,石屑紛飛,寫出六個字:「卜兄遇害,欲知究竟,請即回家,弟寓尊府。」

  雲紫蘿道:「這是留給段仇世看的?但怎知他會不會回來?」

  繆長風道:「他為人機警,在西雙版納找不著滇南四虎,想必會趕回來。即使他不能馬上回來,我留字給他,也好讓他知道咱們曾經來過。」

  雲紫蘿道:「不錯,能夠用指頭在石壁上寫字的,當也沒有幾人,你用不著署名,他也應該知道是你所為了。段劍青盼他回家,你這樣做倒一舉兩得。」

  繆長風笑道:「說起段劍青,我倒有點擔心武莊不會應付他呢。卜天雕的後事已經料理,咱們也應該趕回『王府』了。」

  雲紫蘿苦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咱們回去,又得準備幫忙他們兄妹報仇了。」

  繆長風見她鬱鬱寡歡,安慰她道:「卜天雕最後說的是『還好』二字,想必你的華兒不是落在壞人手裡。」

  雲紫蘿歎口氣道:「但願如此。」

  繆長風道:「段仇世或許會知道那個崆峒派的道士是誰,待他回來,咱們再行打探。只要抓到一條線索,就不難查個水落石出。」

  雲紫蘿道:「繆大哥,你不必為我擔憂,我找不到華兒,心裡當然難過,俱我這一生遭遇的拂逆之事大多,傷心也傷心慣了,如今我對一切不如意的事情,倒是比較看得開了。咱們回去,專心一意,先辦武端兄妹的事吧!」

  繆長風道:「咱們這樣快回去,他們一定意想不到。只這幾天工夫,他們大概也不至於就鬧出什麼事情來的。我擔心的只是,咱們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沙彌遠才能回到大理。」

  繆長風以為武端兄妹不會鬧出什麼事情,豈知竟是完全猜錯。

  麻煩並非來自段劍青,而是他們兄妹碰到一件意外的事。

  繆、雲二人離開「王府」之後,他們兄妹每天一早就找那個老家人陪他們到大理各處遊玩。大理是個山城,地方不算很大,只兩大工夫,他們已經走遍了各條主要街道,對「定邊將軍府」附近的地理形勢,尤其留意,牢記心中,準備他日之用。

  第三天,也就是繆、雲二人從點蒼山下來這天,他們和那個老家人到郊外遊玩,目的地是大理一個非常特別的名勝——觀音庵。

  觀音庵各地都有,但大理的觀音庵卻與別不同,它是整座觀音庵建築在一塊大石上的,所以又名大石庵。

  武莊大為驚奇,說道:「你們王府那塊大石,巍然聳立,峰峰突兀,我已歎為平生僅見的奇石,誰知還有比它更大更奇的石頭。」武端說道:「整座庵堂建築在一塊大石之上,也算得是鬼斧神工了。」

  那老人家道:「這座觀音庵又名大石庵,有個故事。據說主時候有一批強盜,要來洗劫大理,觀世音菩薩化成了一個老婦,背著那塊大石,強盜見了,非常驚詫。觀音說道:『我年紀老了只能背這塊小石頭,城裡的年青小伙子,經常背的石頭,比這塊大十倍還不止。』強盜聽了害怕,不敢進城,便逃跑了。這個故事叫做『背石阻兵』,當然只是個古老的傳說,不能信以為真的。」

  武莊笑道:「雖然是個無稽的傳說,倒也很有意思。」

  那老家人歎了口氣,說道:「大理如今正在抽丁,據說是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打仗。觀音可以背石阻兵,可惜咱們沒有觀音的『神力』,卻是不能阻止這次刀兵了。」

  武莊說道:「神力不能阻止,那就只能依靠人力來阻止了。俗語有句話,叫做人定勝天。人力也未就輸於『神力』呢。」那老家人聽了她這番說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那塊大石旁邊,有一條清溪流過,清溪上有小橋橫跨,可以直通廟堂。武端笑道:「咱們別在這裡發議論了,還是進去觀光觀光吧。」

  那老家人道:「其實庵堂裡面是沒有什麼可以觀光的,尼姑住的禪房遊人不能進去,只能在供奉觀音大士的殿上進香,不過觀音殿外面有個小小的花園,種有幾株異種茶花,可以供給遊人喝茶歇腳。只可惜現在不是茶花開放的季節。」

  武莊說道:「大石庵是大理一景,既然來了,總得進去看看,喝喝茶也好。」

  正當他們踏上小橋,走向庵堂的時候,忽聽得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一個說道:「沙和尚回來了,你知道嗎?」另一個道:「真的嗎?幾時回來?」

  「聽說是昨天晚上。哈,沙和尚這一回來,咱們的好機會也就來了。」

  「什麼好機會?」

  「你還不知道嗎?他一回來,韓將軍就要出兵西川了。韓將軍是文人出身,打仗的事並不在行,他還能不依靠沙和尚麼?」

  這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武端兄妹是練過武功的人,聽覺特別靈敏,卻是都聽見了。」

  武莊心中一動,暗自想道:「他們說的沙和尚,莫非就是沙彌遠?」

  那兩個人還在繼續談話,其中一個歡喜得跳了起來,說道:「不錯,沙和尚是韓將軍跟前的大紅人,咱們正可以找他替咱們活動活動差事。」

  另一個道:「是呀,我也不指望有什麼好差事,只求能夠當上一個給大軍押運糧草的小官,後半大也就不愁吃喝了。」

  他們說到這裡的時候,那老家人和武端兄妹剛好步下小橋,踏入庵堂。

  那兩人一看見段府的老家人,登時停止談話,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脅肩諂笑地說道:「段公公,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小王爺好嗎?」

  那老家人道:「原來是葛大爺和金大爺,你們兩位今天怎麼這樣好興致呀?」

  那姓葛的道:「忙裡偷閒罷呀。這兩位是——」

  那老家人道:「他們兄妹是王府的遠親,前幾天剛來的。」

  那姓葛的忙道:「幸會幸會,公子貴姓大名?」

  武端說道:「我姓文。」胡亂捏造了一個假名,那老家人雖然覺得有點詫異,但他老於世故,當然也不會當面說破。

  那姓葛的說道:「我叫葛進財,他是我的朋友金光鬥。」那金光斗接著便道:「我們經常在『王府』走動的,你們兄妹大概是初次來投親的吧?」武端說道:「不錯。」

  全光斗道:「怪不得我從前沒有見過你們,你們兩位新來,我們應當稍盡地主之誼。想必你們尚未遍游大理,要是你們不嫌棄的話,我可以隨時陪你們遊玩。」

  武端正要說「不敢當」,武莊卻已搶先說道:「那好極了,全先生住在什麼地方,我們進城就來找你。」

  全光斗掏出一張名帖,說道:「我和葛兄是住在一起的,在朝陽街學台衙門左面的那條小巷,巷口數過去第三間就是我們的寓所了。」名帖上面本來就寫有他的住址,不過沒有他說的詳細。

  武莊接過名帖,說道:「過兩天我和哥哥一走來找你們。」

  葛進財跟著說道:「我們本來要去王府拜訪貴親的,不過今明兩天恰巧有點事情,恐怕要到後天才能去了。請段公公和文公子、文姑娘代我們先向王爺問候。」

  那老家人道:「兩位貴人事忙,不必客氣。」

  葛進財「啊喲」一聲叫了起來,說道:「段公公莫開我們的玩笑,我們正要仰仗公公在小王爺跟前多多美言呢,『貴人』二字,我們如何擔當得起?」

  金光斗說道:「我們也不是為了什麼事忙,不過恰巧沙將軍昨晚回來,聽說他後天就要走的,所以我們明夫非得去謁見他不可。」

  武端故意問道:「哪一位沙將軍?」金光斗道:「就是京城裡派來在將軍府做參將的那位沙將軍,貴親段王爺知道他的。」

  果然不出武莊所料,他們口中說的那個「沙將軍」就是沙彌遠。

  原來沙彌遠是少林寺出身,是做過和尚後來還俗的,所以大理官場中人,私底下叫他做「沙和尚」。

  那老家人道:「不錯,我們的小王爺前兩天還談起沙將軍。」

  葛進財道:「是嗎,聽說你們的小王爺喜歡練武,那和沙將軍正是可以談得來了。」

  那老家人道:「我們的小王爺只是想練來強身健體的,不敢麻煩沙將軍指撥,何況沙將軍又是這樣事忙?」

  金光斗道:「那麼請沙將軍薦一位教頭給你們的小王爺好嗎?呀,對啦,有一件事我幾乎忘記告訴你了,明天晚上,韓將軍請客,沙將軍是主客,不知請你們的小王爺沒有?」

  那老家人道:「沒有。」

  金光斗說道:「啊,那一定是辦事的人漏發了,據我所知,韓將軍是非常想和你們的小王爺親近的,小王爺要是肯駕臨明天晚上的宴會,韓將定必歡迎。我叫他們補發一張請帖,明天一早就送你們王府好了。」

  那老家人道:「多謝金大爺的好意,不過我們的小王爺一向最怕應酬,這事還是免了吧。」

  金光斗道:「小王爺想找陪他練武的教頭,明天晚上見了沙將軍,不是正好可以當面請他舉薦嗎?」

  老家人笑道:「小王爺是否有這意思,我還未知道,須得問過他再說。這事情也留待以後再談吧。沙將軍出征前夕,我看也不必用這樣的小事情麻煩他了。」

  葛、金二人本來是想挾「小王爺」以自重的,其實他們和將軍的人也沒有什麼交情。聽得老家人這樣說,他們只好訕訕換過話題了。

  老家人卻似乎不很耐煩和他們多說閒話,敷衍了他們幾句,便推說要趕回「王府」,和他們告辭了。

  出了大石庵,武莊笑道:「段公公,這兩個是什麼人,你似乎有點討厭他們。」她剛才一直擔心這老家人會在那兩個人的面前,說出他們的師叔繆長風想見沙彌遠之事,此時方始鬆了口氣。

  那老家人道:「這兩個人是天生一對的馬屁精,據說是什麼後補官兒,跑來大理鑽營差事的。十天裡頭,四天往道台衙門裡鑽,四天往將軍府裡鑽,從簽押房的師爺到上房的老媽子他都巴結,還有兩天就來我們王府糾纏,他們明知小王爺不是掌權的人,還是想借重小王爺給他們說句好話,小王爺見了他們就頭痛。」

  武端笑道:「這樣兩個寶貝,怪不得你也要討厭他們了。」

  那老家人道:「別提這兩個討厭的傢伙了,你們還要去逛蝴蝶泉嗎?」

  武莊說道:「時候恐怕不早了,還是回去吧,」

  那老家人道:「對,蝴蝶泉要到四月初八那天,才能見到蝴蝶成串結在樹上的奇景,希望你們能留到那天,我陪你們去玩。」回到「王府」,太陽尚未落山,段劍青正在園中練武。

  武莊悄悄說道:「別驚動他。」躲在假山後面偷看。

  只見段劍青打的一套「四平拳」,四平拳是一套很普通的拳術,差不多練過武的人都會打的。顧名思義,四平拳打出來也是四平八穩的了。

  不過雖然只是一套普通的拳術,段劍青揮拳踢腿,使開來卻是虎虎生風。只聽得「喀嚓」一聲,段劍青一掌劈斷了一株粗如兒臂的樹枝。

  武莊禁不住大聲叫好,心裡想道:「張丹楓留下的練功法門果然非同凡響,可惜他未經名師指點,運用上乘的內功還是未得其法。」

  段劍青拳式一收,說道:「原來是你們回來了,我正想請你們指教呢。不知怎的,我練這一套拳,每逢要跳躍起來劈所的時候,總是練得不好。」

  武莊說道:「你收式的時候,是否覺得氣促心跳?」

  段劍青喜道:「你說得一點不錯,練了這套拳,氣力似乎增長不少,就是不能持久。」

  武莊說道:「你試試如此這般運氣。」將運氣吐納的基本法門告訴他。武端在旁暗暗皺眉,心裡想道:「妹妹真是不解事,我本來想要她疏遠段劍青,她卻偏要親近他。」

  段劍青依法施為,提一口氣,跳起數尺來高,使出四平拳中一招連環劈礬的招數,果然覺得輕靈許多,毫不困難的便把這一招練成功了。武莊笑道:「如何?」段劍青大喜說道:「武姑娘,你真是我的良師,這一招我練幾個月都練不好,你一指點我就行了。」

  武莊說道:「不敢當,在內功方面,我懂的不過是粗淺的入門功夫而已。張丹楓這套拳法,能夠把江湖常見的一套四平拳,化腐朽而為神奇,在平凡之中見其博大,這才真是世所罕見的上乘武學呢。可惜我只能領略一點皮毛,它的奧妙之處,要我說我還說不上來。不過這種上乘的武學,必須有上乘的內功配合,方能得其精髓。你要練上乘的內功,那就要等待你的叔父回來了,他才配做你的名師。」

  段劍青說道:「我現在尚未窺藩籬,需要的正是入門功夫,還望武姑娘不吝指點。」

  武莊說道:「指點我是不敢當的。你有興致的話,我還可以和你再試一試。」

  段劍青道:「那好極了,不知試些什麼?」

  武莊笑道:「咱們玩捉迷藏的遊戲,不過是開眼的。你來捉我,只要碰著我的衣裳,就算你贏。」

  段劍青半信半疑,心裡想道:「要是當真碰著了她,那可不好意思。」武莊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著又再說道:「你儘管放膽捉我,我要你練的是入門輕功身法,你捉著我,我也不會怪你。」

  段劍青道:「好,那我來了!」雙臂箕張,一撲過去,只見眼前人影一晃,已是撲了個空。

  武莊展開穿花繞樹的身法,當真好似蜻蜒點水,彩蝶穿花,段劍青連她的衣角都碰不著。

  段劍青吸一口氣,依照武莊剛才所教的運氣法門,跟著她的身形縱跳撲去,情形好了一些,有幾次堪堪就要觸及她的袖子,但還是給她躲開。武莊讚道:「你真聰明,大有進步啦!」

  段劍青得她一讚,抖擻精神,追得更急。忽地轉眼之間,只見武莊好似化身為二,從一個人影變為兩個人影,變為四個,一轉眼間,四面八方,重重疊疊,都是武莊的影子。段劍青眼花撩亂,氣喘吁吁,還是碰不著她的衣角。段劍青禁不住叫道:「武姑娘,我服了你啦!」

  武端在旁看得大皺眉頭,不解他的妹妹為何要這樣戲弄段劍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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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1:06: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回 大鬧將軍府(2)

  段劍青累得筋疲力竭,大汗淋漓,濕透衣裳,只好向武端兄妹告一個罪,回房更衣。

  武端很不高興,待他走了之後,便道:「妹妹,你在他面前逞能,這算什麼?」

  武莊笑道:「天機此刻不可洩漏,今晚我再告訴你。那老家人來啦,咱們談別的事吧。」

  那老家人是來請他們吃晚飯的。這晚段劍青陪他們吃過晚飯,很早就睡覺了。

  武端睡在外面的書房,想起已知仇人回來的消息,但繆長風和雲紫蘿卻尚未回來,可能招來煩惱,不由得更是心亂如麻。

  約摸二更時分,武端正在心亂如麻之際,忽聽得「卜卜」兩聲,有人在外面輕輕敲門。武端況聲喝道:「是誰?」門外那人「噗嗤」一笑,說道:「哥哥,你忘記了我告訴你的事情嗎?」

  武端打開房門,讓妹妹進來,武莊笑道:「哥哥,我和段劍青練武,你一定很不高興,是嗎?」

  武端說道:「你知道就好,咱們是來為父母報仇的,寄寓段家,要躲避麻煩還來不及,你卻還去招惹他。」

  武莊笑道:「我為的正是今晚可以減少麻煩,減少麻煩,也正是有利於咱們報仇呀!」

  武端怔了一怔,說道:「你這什麼意思?」

  武莊說道:「那位小王爺料想如今已是熟睡如泥,不到明天日上三竿,他是不會醒來的了。」

  武端恍然大悟,說道:「哦,你是想今晚偷偷出去刺殺仇人。」

  武莊說道:「不錯,要是順利的話,咱們五更之前,就可回來。」

  武端說道:「倘若不順利呢?」

  武莊說道:「我已替你寫好一封信在這裡,他說有急事離開,請段劍青恕咱們的不辭而別之罪了。當然我還是希望在段劍青能夠看到這封信之前,咱們就可以回來。」

  武端道:「這麼說,你是準備一死的了。」

  武莊說道:「我知道以咱們的本領,未必就能刺殺那個沙彌遠,最好當然是等待繆師叔回來。不過沙彌遠後天就要離開大理,明天晚上,他又要赴那個什麼定邊將軍的宴會,要下手只能是在今天晚上!哥哥,你怕死嗎?」

  武端熱血沸騰,說道:「父母之仇,豈能不報!不瞞你說,我也想過要今晚去刺殺沙彌遠的,不過我是不願你冒這樣大的危險。」

  武莊說道:「咱們是一母所生的同胞,替父母報仇,子女都有責任,你怎能不讓我去?你一個人,不是更危險麼?」

  武端知她心意已決,說道:「好,我說不過你,只能讓你去啦。只是那將軍府地方不小,要找著沙彌遠,恐怕不容易吧?」

  武莊笑道:「你忘記了那兩個官迷心竅的傢伙麼?要找沙彌遠,大可著落在他的身上。」兄妹倆商量定妥,便即換上了夜行衣,悄悄溜出「王府」。

  葛進財和金光斗從大石庵回來,也在商量明日到將軍府去向沙彌遠求職之事,兩人滿肚密圈,越說越是興奮,只聽得已打三更,他們還是睡不著覺。

  他們是聯床夜話的,燈火早已熄了,正在說得很高興,兩扇窗門忽地打開,葛進財道:「咦,窗戶怎的無風自開?」金光斗吃了一驚,說道:「不對,好像有人……」

  話猶未了,兩人同時覺得頸項冰涼,已是給人拖了起來。黑暗中雖看不見,也已知道架在他們頭上的是鋒利的兵刃。

  兩人嚇得魂飛魄散,金光斗膽子比較大些,顫聲說道:「大王饒命,我、我們是沒有錢的窮官兒。」

  武端捏著嗓子,故意把聲音弄得沙啞,說道:「誰要你們的錢,但你們若是不聽我的吩咐,我就要你們的命了!」

  金光斗鬆了口氣,連忙說道:「大王儘管吩咐,只要小人做得到的,無有不依。」

  武莊點燃燈火,冷冷說道:「不許抬頭,靜聽吩咐。」她和哥哥本來都已戴上了面罩的,不過還是恐怕給他們認出,是以不敢太大意。

  兄妹倆把葛、金二人分開,讓他們坐在書桌的兩邊。他們給嚇得直打哆嗦,果然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抬頭。

  武端我來紙筆,放在他們面前,說道:「你們各自給我畫一張將軍府的詳圖,沙彌遠住的那間屋子,做個特別記號。」

  葛進財道:「將軍府的簽押房和幾個管家住的房子我們是進去過,這個詳圖……」

  武端冷笑道:「沙彌遠住的那所房子,難道你也沒有去過麼?」葛進財:「這個、這個……」武莊把鋼刀在他面門一晃,說道:「好,你不知道,我就只能把你殺了!」

  在刀光閃閃之下,葛進財魄散魂飛,慌忙說道:「沙、沙彌遠往的地方,我、我是知道的。」武莊又把刀鋒指著金光斗問道:「你呢?」金光斗也忙說道:「我進過他的客廳,內院就沒有到過。」

  武莊說道:「很好,只要你們知道沙彌遠往在什麼地方就行。把『將軍府』的地圖盡你們所知的畫出來。在沙彌遠那座房子打個記號!」

  葛、金二人奉命唯謹,沒多久,先後把地圖畫好,武端將兩張地圖比對,雖然有詳有略,但卻大致不差,打有特別記號的沙彌遠的住所,在兩張地圖上的位置都是相同。他們是被分隔開來,各在書桌的一邊畫的,既然畫得一樣,武端兄妹也就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假話了。

  武端收好地圖,說道:「你們聽著,今晚之事,你們若是洩漏出去,就是這個榜樣!」說到最後兩個字,手起掌落,把書桌劈掉一角!葛、金二人渾身打抖,面如死灰,慌忙說道:「我、我們不、不敢。」武端冷笑道:「你們的狗頭總不能硬過這個木頭,諒你們也不敢。好!你們睡覺去吧。要想做官,明天再找那沙和尚不遲,但只怕到了明天,你是要到閻羅王那裡去找他了。」葛進財顫聲說道:「大王饒了小的,小的明天一早,馬上遠走高飛,決不敢留在大理求官了。」金光斗道:「我,我也是這樣。」武端笑道:「但願你們真能如此,不過,我可還不敢相信你們。」說罷迅即點了他們的穴道,要過十二個時辰,方能自解。

  這晚月黑風高,正是適宜於夜行人出沒的「好天氣」。武端兄妹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進了「將軍府」,約摸正是三更剛過的時分,沙彌遠的住所在後園的一個角落,兩人按圖索驥,很容易就找到了。

  這是一座僻處一角的房屋,前後左右都是假山空地,最近的一座建築物和它距離也有十數步之遙。大概是沙彌遠自恃武功,門前竟沒衛士守衛。武莊喜道:「這真是再好也不過了,用不著提防打草驚蛇,看來這賊子是合該死在咱們的手上了!」武端說道:「這賊子出身少林,武功十分了得,你切切不可有絲毫大意。」武莊說道:「我理會得,爹娘在天之靈也會保佑咱們的。顧慮不了這許多了,進去吧。」

  沙彌遠的臥房並不難找,是屋子內除了客廳之外最大的一間房間,房間裡有爐香裊裊,從半掩的窗門散發出來;這是因為沙彌遠做過多年的和尚,所以在臨睡前有焚香的習慣。

  武端輕輕推開半掩的窗門,凝神細察,藉著香火的微殼,隱隱還可以看得見靠在牆角的一根碗口般粗大的禪杖,這是沙彌遠所用的兵器。可以斷定,這間房間定是沙彌遠的臥房無疑了。

  沙彌遠似乎已經熟睡了,武端兄妹隱約聽得見他的鼾聲。錦帳低垂的臥床正對著窗口。今晚的行事,樣樣都順利得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武莊心裡暗暗歡喜,想道:「這賊子一身武功,竟然熟睡如泥,合該是他的死期到了!」

  武端把手一揚,嗖嗖嗖三口飛刀向床擲去,武莊手裡捏著一把梅花針,準備沙彌遠受傷未死,一跳起來,就發梅花針射他。

  飛刀出手,只聽得一聲慘叫,床上那個人骨碌碌的跌下地來,竟是不能跳起。武莊怔了一怔:「沙彌遠的武功怎會如此不濟?」陡然發覺,那是女人的叫聲。

  武端失聲叫道:「不好,殺錯人啦!」

  話猶未了,只覺微風颯然,已是有人從他們背後撲來。武莊反手一揮,梅花針飛出。

  那人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揮袖一捲,把武莊所發的一蓬梅花針全部捲去。雙掌齊出,左劈武端,右抓武莊。

  武莊一個「風刮落花」的身法,斜身疾閃。饒是她躲閃得快,只聽「嗤」的一聲,袖子也已被那人撕去一幅。武端使了一招「懷中抱月」式,雙掌劃成一個圈圈,以雙掌之力抵禦,仍是被那人單掌之力震退三步。

  那人哈哈笑道:「我道你們有多大本領,原來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小賊。哼,哼,憑著你們這點微未之技,就敢來行刺沙某!」原來這個人才是沙彌遠,武端剛才所殺的那個女人是他新娶的小妾。

  武端情知今晚已是難以如願,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讓這賊子多活幾天,妹妹,你向那邊跑吧。」

  武端想要把沙彌遠引開,讓妹妹可以從另一個方向逃走,但武莊卻怎肯讓他一人應敵?

  沙彌遠冷笑道:「你這兩個小輩還想逃跑?那是做夢!」身形一掠,幾個起伏,己是追上了武端。

  武端劍已出鞘,一招「雲龍三現」,反手出劍,向沙彌遠疾剁,雖然只是一招,卻藏三種不同變化的式子。

  沙彌遠識得此招,倒也不太敢輕敵,當下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閃過劍鋒,只待他的變化全都發揮之後,就要硬搶他的長劍。但剛剛拆解了半招,武莊亦已來了。

  沙彌遠有聽風辨器之術,一覺背後有金刀劈風之聲,反手就是一抓。這一抓拿捏時候不差毫釐,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樣,武莊虎口一麻,左手短刀幾乎給他奪去。武端唰唰的一劍疾刺過來,把「雲龍三現」這招的最後一個變化,發揮得淋漓盡致。沙彌遠無暇奪刀,一個移形易位,身似陀螺疾轉,避招還招,把武端兄妹全部逼退。只聽得「嗤」的一聲,武莊的衣袖給他撕爛,幸而柳葉刀未給奪去。

  沙彌遠喝道:「你們一個都跑不了,要想活命,快快報上名來,說明白為何要來行刺?」口中說話,腳步絲毫不緩,已是搶在前頭,截住他們的去路。

  武莊叫道:「哥哥,刀劍合璧,和他拼了!」沙彌遠哈哈笑道:「你們這點本領,就想和我拚命麼?嘿嘿,什麼刀劍合璧,使出來讓我瞧瞧!」話猶未了,武端兄妹左右一分,雙刀一劍,已是同時攻上。

  沙彌遠斜身上步,一記「手揮琵琶」,左掌撥刀,右掌奪劍。這是他最得意的大擒拿手法,配合上「聽風辨器」之術,手法快捷無倫,可以讓敵人先行出招,而他卻後發先至。

  不料武莊刀鋒一轉,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所來,沙彌遠用的「撥刀手法」,不過是個武學上的名稱,當然不是真的敢拿肉掌去撥刀鋒的。他這手法的厲害之處乃是算準了對方所來的方位,自己卻後發先至,攻敵不意,迫使對方回刀護身,所以稱為撥刀法。如今武莊一刀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攻來,他這撥刀法的威力自是難以發揮了。

  沙彌遠吃了一驚,連忙變招,力透掌背,一揮一按,以掌力強震武莊,倘若單打獨鬥,武莊功力遠遜於他,這一掌用不著直接打到武莊身上,就可將她震傷。但說時遲,那時快,武端劍鋒斜指,也是從他意想不至的方位攻來,登時使他手忙腳亂。

  沙彌遠在刀劍合璧的強攻之下不敢把內力用足去單獨對付武莊,只能以攻為守的同時對付兩人。他的本領也委實了得,右掌橫擋,左掌一揮,霎那之間,還了兩招。驀然手指一劃,勢捷如電,雙指駢點武端的腰脅軟骨。這一下若然給他點中,武端立刻要癱倒在地,縱然斫著了他,也是難以傷他的了。武端無法強攻,只好又再變招。但沙彌遠雖然能夠化解他們兄妹的刀劍合璧,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了。

  但令得沙彌遠吃驚的還不僅僅是他們兄妹刀劍合壁的精妙招數。

  沙彌遠化解了他們的招數之後,驀地想了起來,喝道:「好呀,我道是誰,原來你們是武定方的子女!」

  原來武端用的是他的父親武定方家傳劍法,武莊的刀法卻是母親趙文綺所授。本來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門派,但因他們的父母成親之後,經常聯手對敵,久而久之,逐把兩派融會貫通,相反相成,創出了這套刀劍合壁的招數。武端兄妹自小練習,已是熟能生巧。沙彌遠曾經是武定方的部下,故而識得。

  武端氣憤填胸,喝道:「你背叛義軍,害死我們的爹娘,你還有臉提起我的爹爹!」武莊喝道:「不錯,我們是給爹娘報仇來了!」兩兄妹豁了性命,一退即上,雙刀一劍,狠狠攻擊。

  沙彌遠哈哈笑道:「我正後悔當年沒有斬草除根,誰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們卻偏偏送上門來,這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武端罵道:「我叫你知道什麼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劍走連環,和武莊雙刀配合,一口氣攻了他十七八招。

  沙彌遠也是狠了心腸,非殺他們不可。武端兄妹的刀劍合壁,招數雖然精妙,可惜功力畢竟還是相差甚遠,沙彌遠漸漸熟悉他們的路數,數十招過後,武端兄妹招數發出,已是力不從心。

  沙彌遠正要連下殺手,忽見火光升起,火起之處,正是「將軍府」的後堂。沙彌遠吃了一驚,轉眼之間,只見人影幢幢,從後堂衝出,嘈嘈雜雜的聲音,也傳到他的耳朵來了。

  「有刺客,快來人呀!」

  「救火要緊,先撲滅火頭,韓將軍還在裡面呢!」

  「刺客往那邊跑了,快,快,快捉刺客!」

  有的人叫捉刺客,有的人叫救火。結果是「將軍府」亂成一團,有的人往外跑,有的人往裡跑。

  沙彌遠不知是回去保護「將軍」的好,還是先把武端兄妹殺了才去的好,心神不定,險些著了武端一劍。

  沙彌遠咬了咬牙,心裡想道:「這兩個小輩年紀輕輕,已是如此了得,若不斬草除根,走有後患。」心念一轉,狠下殺手。

  忽聽得有人叫道:「不好了,將軍,將軍被人害了!」沙彌遠大吃一驚,就在此時,只見兩條人影飛似的向他們這邊跑來。武端兄妹又驚又喜,心裡都在想道:「這個刺客不知是誰?」

  悶葫蘆馬上揭開,起火之處和他們所在處距離甚遠,但火勢甚大,藉著火光,來者何人,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是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另一個卻是妙齡少女。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兄妹在昆明結識的那個程新彥和他的女兒程玉珠、程新彥手裡提著一個人頭!

  程家父女突然在這裡出現,大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但他們登時恍然大悟了:「怪不得他們不去小金川,原來是要來這裡刺殺仇人!」

  程新彥一聲長笑,說道:「沙彌遠,我送你一件寶貴的禮物!」把手一揚,把那顆首級向著沙彌遠擲去。

  沙彌遠起初還不相信「韓將軍」真的被刺殺,只道程新彥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個人頭來嚇唬他,待接到手中,定睛一看,這才知道真的是他的頂頭上司的首級。

  沙彌遠呆了一呆,隨即一聲大吼,向程新彥撲去,程新彥一個倒縱,把手又是一揚,喝道:「接暗器!」沙彌遠一記劈空掌掃去,只聽得「波」的一聲,那暗器忽地在空中爆裂,一裂,登時煙霧瀰漫。原來程新彥的暗器不是用來傷人,而是來掩護逃走的。他在江湖上賣藝學會許多戲法,圓珠爆裂,噴出濃煙,就是從他用來變戲法的一種道具加工改制而成的。他這暗器雖然不能傷人,但濃煙撲面,卻也嗆得沙彌遠咳個不休。

  程玉珠叫道:「武公子,快走!」原來此時已有追兵來了,煙霧一散,他們就無所遁形,是以須乘機逃跑。

  沙彌遠害怕這是毒煙,閉上眼睛,聽聲辨器,程玉珠一出聲,沙彌遠立即向她撲去。

  武端剛好跑到程玉珠身旁,煙霧瀰漫之中,只見一條黑影己是捷如鷹隼的撲來,武端慌忙一劍刺去,明知不是沙彌遠的對手,也不能不拚命抵擋。

  不料他的劍還未刺著沙彌遠,沙彌遠已是一聲大叫,跌倒地上,叫道:「你,你,你用暗箭傷人!這,這算得什麼——」「好漢」二字未曾出口,武端一劍刺進他的胸膛,武莊跟著趕到,補上一刀,砍下他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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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歸家殲仇(1)

  少年擊劍更吹蕭,劍氣蕭心一例消,

  誰分蒼涼歸棹後,萬千哀樂集令朝。

                         ——龔定會

  大仇得報,武端兩兄妹和程家兩父女連忙逃走,此時煙霧尚未消散,只聽得那些追兵紛紛叫道:「快來,快來,刺客在這一邊!」叫聲此起彼落,好像不止一處發現刺客。

  說也奇怪,「將軍府」的衛士,紛紛叫嚷追拿刺客,有的跑向東,有的跑向西,但卻沒人來追趕他們。武端好生詫異,心裡想道:「莫非他們父女另外還邀有幫手?」不過此時已沒有工夫去問他們了。

  程家父女和武氏兄妹趁著煙霧還未消散,圈子裡正在亂作一團的時候,出乎意外的順利跑出了「將軍府」,此時才不過四更時分,天色好了許多,一勾殘月從烏雲中現了出來。

  到了郊外,後面早已沒有追兵。程新彥笑道:「咱們可以放慢腳步,歇上歇了。武公子,你和令妹受驚了。」月光之下,只見他們父女滿身都是血污。

  武端兄妹謝過他們父女救命之恩,武莊早已按捺不住,便即問道:「程伯伯,你和令嬡怎的也會跑到這裡來的?」

  程新彥笑道:「實不相瞞,我們來這『將軍府』的目的,正是和你相同。」

  武莊恍然大悟,說道:「啊,敢情那個什麼韓將軍就是你的仇人?」

  程新彥道:「不錯,這廝本來是淮安知府,就是因為坑害我的那宗案子。他向清廷虛報我是海砂幫的鹽裊,這才升了官的。清廷以為他是能夠『捕盜』的能員。將他調作兵部的郎中,後來外放,官一天做得大過一天,終於給他做到了這個『定邊將軍』。他的靠山是御林軍統領北宮望,沙彌遠就是北宮望派來給他主持軍事的。」

  武端說道:「程伯伯,你早知道我們有今晚之事嗎?」

  程新彥道:「我知道你們一定要來行刺沙彌遠,可沒想到恰好就是同一天。」

  武莊心念一動,說道:「程伯伯,段劍青說是接到他叔父的一封信,把我們迎接到他的『王府』裡去,這件事莫非也是出於你的安排?」

  程新彥笑道:「武姑娘,你真聰明,那封信真是我冒用段仇世的名義送去的。」

  武端想起一事,問道:「程伯伯,那日在『天子廟坡』搶了那兩公差的坐騎和公文的,敢情也是你和令嬡?」

  程新彥道:「不錯,要不是我搶了他們的坐騎,焉能比你們先到大理。」

  程玉珠道:「爹爹本來要殺他們,是我見他們可憐,求爹爹饒了他們一命。這兩個人後來怎麼樣?」

  武端說道:「繆師叔將他們救了起來,留在附近的人家養傷。」

  程新彥道:「當時你們可沒想到是我吧?」

  武莊笑道:「我們只道是剪徑的強盜。那兩個公差很是討厭,碰上一個強盜懲戒懲戒他們也是好的。我還覺得這個強盜不夠狠辣,給他們吃的苦頭還嫌少呢。」

  武端說道:「他們說是奉了西門灼之命,送信給那個什麼韓將軍的,那封信想必也是落在老伯手中了?」

  程新彥說道:「不錯,那封信其實是寫給沙彌遠的,他要沙彌遠提防你們來找他報仇,另外還說,待他的傷好了一點,他也要來大理。」

  武莊笑道:「他來到大理,只能給沙彌遠和那個韓將軍收屍了。」

  武端說道:「我倒巴不得他來,省得咱還要再去找他報仇。」

  程新彥笑道:「他在昆明聽得『定邊將軍』和沙彌遠都已給人殺掉,天大的膽子,諒他也不敢來。」

  接著說道:「我和段仇世也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我就是從他口中知道我的仇人在大理做官的。我的身世他也知道,他的身世我也知道,正因為我與他的交情非同泛泛,所以我才敢冒用他的名義寫那封信給他侄兒。我想你們在大理人地生疏,段家的『王府』正好可作你們藏身之地。你們不要怪我多事吧?」

  武端雖然覺得此事似乎不夠光明正大,但江湖中人不拘小節,而且對方也是一片好心,於是衷心說道:「老伯給我們設想這樣周到,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這次更多虧老伯救了我們的性命……」

  程新彥笑道:「要講客氣的話,我也應該多謝你們呢。要不是你們把沙彌遠纏住,我們刺殺仇人,恐怕就沒有這麼容易了。對啦,我忘了問你,你們今晚是不是和繆大俠一同來的?」

  武莊說道:「繆叔叔和雲姑姑已經上了點蒼山去了,恐怕還要兩天才能回來。」

  程新彥詫道:「這就奇怪了,剛才『將軍府』裡人聲絛沸,聽他們的叫嚷,似乎不止一處發現刺客?」

  武端也是好生詫異,說道:「我還以為你邀來的幫手呢,如此說來,是另有高人暗中相助了。」

  此時東力已吐出魚肚白,程新彥說道:「趁著天還未亮,你們快點趕回段家吧。」

  武莊說道:「程伯伯,你和段府『小王爺』的叔父是好朋友,和我們一起到段府不好嗎?」

  程新彥笑道:「我剛剛幹了這樁事情,怎能連累段麻的『小王爺』?我和你們不同,我是個跑江湖的藝人,踏人『王府』,就是段家的家人不把我轟出來,旁人也會注意。」

  武端說道:「那麼我怎樣去找你們?」

  程新彥道:「我躲在城外一個朋友家裡,要是繆大俠或者段仇世已經回來,我自會打聽得到的。那時我會悄悄的來找你們,不讓段家的家人知道。」

  武端兄妹回到「王府」,正是破曉時分,段家的家人都還沒有起床。武莊悄聲笑道:「那位『小王爺』恐怕還在夢鄉吧,咱們留的那封信用不著了。哥哥,我先到你的房間看看。」

  不料他們開了房門,赫然發現房間裡竟然有一個人。這個人是繆長風。

  武端又驚又喜,說道:「繆師叔,你不是說最早也得明天才回來嗎,怎麼就回來了?」

  繆長風笑道:「要不是我恰好昨晚回來,你們恐怕現在還未能夠脫身呢。你們好大的膽子,沒等我回來,居然就敢跑到將軍府去行刺沙彌遠。」

  武端兄妹這才恍然大語,武莊說道:「繆師叔,原來是你暗中相助,怪不得程家父女和我們已經逃走,他們還在叫嚷捉拿刺客。」武端說道:「那個暗算紗彌遠的人想必也是師叔了。」繆長風笑道:「這事我做得有欠光明磊落,不過為了讓你親手報仇,我也只好不和沙彌遠講什麼江湖規矩了。」武端說道:「繆師叔,你做得對,你也說過的,行事當因人而施,遇文王興禮樂,遇桀紂動干戈。當年沙彌遠暗算我的爹娘,何嘗又講什麼江湖規矩?」

  原來繆長風和雲紫蘿回到段家之時,已是將近三更時分,雲紫蘿的意思本來是想等到天亮之後大門開了才回去的,免得三更半夜回來,段家的人起疑,繆長風記掛武端兄妹,要待見了他們,才能放心得下。於是他們決定悄悄進去。繆長風到武端臥房探視,雲紫蘿到武莊臥房探視。幸虧武莊早就替哥哥寫下那封留給段劍青的信,放在桌子上,繆長風發現了這封信,立即和雲紫蘿又再趕去「將軍府」。

  他們到得正是時候,其時程彥青剛剛發出煙霧彈,沙彌遠正在向程玉珠撲去,繆長風用一顆小小的石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煙黑霧之中,不差毫釐的打著了沙彌遠膝蓋的環跳穴。是以武端兄妹才能不費吹灰之力把沙彌遠殺了。

  武端兄妹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之後,又驚又喜,武莊說道:「那麼雲姑姑也回來了?」

  繆長風道:「她正在你的房中,你去告訴她,叫她在花園後面的山坡等我。」

  武端說道:「你們為什麼還要出去?」

  繆長風笑道:「我們出去了再從大門進來,否則突然在裡面出現的話,王府的家人豈不要大驚小怪?」

  此時天色剛亮,「王府」裡還是靜悄梢的,尚未有家人起來。繆長風正要出去,忽聽得蹄聲得得,有如急雨,到了王府門前,戛然而止。

  武端說道:「來的似乎不止一騎?」

  繆長風側耳一聽,說道:「是兩個人一同來的。咦,他們已經在拍門了!」

  武端皺了眉頭,說道:「奇怪,怎的一大清早就有人來,這兩個人只怕——」

  話猶未了,只聽得那老家人已經開了大門,腳步聲踏上台階,說話的聲音也聽見了。

  「這是急事,你叫小王爺快快出來!」

  「是、是。兩位大人請稍坐一會,我、我馬上就去稟報。」那老家人說話的聲音已是有點發抖了。

  不出所料,這兩個不速之客,果然是從城裡的「將軍府」來的。

  武端大吃一驚,悄悄說道:「這個人的聲音好熟,師叔,咱們到客廳的屏風後面偷偷一看如何?要是當真有事,咱們不能連累了他們段家。」

  繆長風已經知道來得是誰,因為他和這個人是曾經不止一次交過手的。他心中七上八落,想了一會,終於咬了咬牙,說道:「好吧,不過你要聽我的話,非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可出手!」

  繆長風與武端在屏風後面把身藏好之後,段劍青已是在客廳迎接客人。這兩個客人都是軍官裝束。

  武端偷看出去,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叫出聲來。繆長風連忙掩著他的口,在他耳邊說道:「忍耐點兒,要報仇也得出了段家才報。」

  原來這兩個軍官之中的一個,正是那日在昆明西山給他僥倖逃出了性命的西門灼!

  段劍青一大清早給人吵醒,睡眼猶自惺忪,滿肚皮不是好氣,說道:「兩位大人一早光臨,有何指教?」

  西門灼皮笑肉不笑的打個哈哈,說道:「我們一早就來吵醒了小王爺,實在不好意思。但此事十分緊要,我們必須查個水落石出,說不得只有請小王爺見諒了。」

  段劍青莫名其妙,說道:「什麼事情,要到我的家裡來查個水落石出?」

  另一個軍官說道:「請問小王爺,尊府是否前幾天來了兩位遠客,他們是一對年輕的兄妹?」

  段劍青吃了一驚,說道:「你們的消息倒是好靈通呀,不錯。他們是我的遠親,犯了什麼事?」

  西門灼道:「是否犯事,現在我還未能斷定,請問他們是不是姓武的?」

  段劍青道:「姓武的又怎麼樣?」

  西門灼點了點頭,顯出十分得意的神色,哈哈一笑說道:「果然不錯,那就正是我們要找的人了!我想見見他們,請小王爺請他們出來!」

  原來西門灼那日在西山跳下滇池,逃出性命,他所受的傷雖然不輕,卻還不是嚴重的內傷,在巡撫衙門請來的名醫悉心調治之下,結果比他預期的還早幾天就痊癒好了,武功尚未完全恢復。於是他趕緊快馬騎來大理,準備在「將軍府」休養一個時期,因為他本來就是要和那個姓韓的「定邊將軍」商量進軍小金川的計劃的,二來在「將軍府」有他的好朋友沙彌遠這樣的高手保護,也要比昆明的巡撫衙門安全。當然他並未知道繆長風已經到了大理。

  咋晚「將軍府」裡大鬧刺客,西門灼由於武功尚未完全恢復,心想有沙彌遠保護「將軍」,府衙裡又有許多衛士,防衛森嚴,用不著他冒這個險去捉拿刺客,因此他準備待刺客受擒或已經逃走之後,才出來虛張聲勢吶喊一番。不料他的算盤打得如意,結果卻是大出意外,那個「韓將軍」和他的好朋友沙彌遠都給刺客殺了。

  「將軍」被殺,此事非同小可,大理的官兵自必要搜索全城。西門灼是個行家,情知刺客定然早已逃之夭夭,焉能還在城中?不過他雖然知道這是「例行公事」,處在於他的身份,卻還不能不去親自指揮,而且還要特別賣力,因為這是做給「朝廷」看的。

  想不到一個意外接著一個意外,他以為是「例行公事」的,卻意外的給他獲得了線索。

  這線索就是來自那兩個官迷——葛進財和金光鬥。

  發現他們的最先的人是「將軍府」的一個衛士小隊長,葛金二人是經常奔走於「將軍府」的候補官兒,這小隊長自是認識他們。

  但這兩個官迷是給武端兄妹點了昏暈睡穴的,怎麼叫喚也叫喚他們不醒。這小隊長有點見識,料想是給人點了穴道,他自己沒有本領解穴,只好趕緊去求助於西門灼。同時為了不想有更多的人分功,這事他只告訴西門灼知道。

  西門灼給葛、金二人解了穴道,初時他們還是不敢說的,後來聽說韓將軍和沙彌遠都已給人刺殺,他們若不從實招供,西門灼就要拿他們當作同黨辦了。他們只好暫且拋開顧慮,把昨晚的遭遇說了出來。

  西門灼皺眉問道:「你沒有看見他們的面貌?」

  「這兩個強盜是蒙著臉的。而且當時我們委實是給嚇得慌了,不敢抬頭。」

  「他們到底是老年中年還是少年?是男的還是女的?你們縱然沒見著他們廬山真面,心裡也總該有點譜兒吧?」

  出聲之時金光斗比較鎮定,想了一想,說道:「聽他們說話的聲音是一男一女,似乎年紀不大。」

  西門灼心念一動,連忙問道:「他們要打聽將軍府的情形,怎麼知道要來找你們兩個?」

  金、葛二人顫聲說道:「這我們就不知道了。」

  西門灼道:「你們日間曾碰上什麼可疑的人?」

  在西門灼抽絲剝繭的盤問之下,終於問出他們曾在大石庵碰見過「王府」的老家人和一雙姓「文」的兄妹。

  西門灼疑心大起:「文武文武,莫非這對兄妹就是武端兄妹?」那小隊長還有點顧忌,說道:「段家在大理很有勢力,恐怕不大好惹。這件事又只是捕風捉影,萬一弄錯了,咱們可犯不著得罪段家。」

  西門灼已料準了八成,說道:「我的師兄是御林軍統領,莫說早已削了封號的前朝王爺,就是真的本朝王爺,我也不怕。」

  小隊長有西門灼撐腰,一想這可能正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財迷心竅,當下也就不怕了,說道:「不錯,管他是真是假,牽連如此大事,假的也可以敲詐他們段家一筆錢財。」就這樣他們一大清早來到段家,那兩個官迷,他們也只能暫且置之不理了。

  這兩個官迷在西門灼走後,越想越是害怕,既怕「強盜」找他們報復,更怕西門灼又再回來查究。要知「將軍府」的地圖是他們畫的,查究起來,罪名非小,他們如何擔當得起?於是兩人商議過後,趁著西門灼尚未回來,便即逃之夭夭。他們後來果然不敢再在官場鑽營,倒是平平安安的過了一生。這是無關重要的題外之事,不必細表。

  且說武端躲在屏風後面,聽得西門灼向段劍青要人,苦笑說道:「果然是找到我們兄妹頭上來了。」這話他是貼著繆長風的耳朵說的,說了之後,便想出去。繆長風將他拖著,小聲說道:「別忙,看段劍青如何應付。當真無法應付之時,咱們才能出手。總之不到最後關頭,必須避免連累段家。」武端一想也是道理,只好暫且忍住。

  正當小聲說話之際,雲紫蘿和武莊亦已悄悄的從後堂走出,躲到屏風後面來了,繆長風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們不可聲張。

  只聽得段劍青說道:「請問兩位大人因何要見他們?」要知段劍青雖然世故未深,但小聰明還是有的。他見西門灼和「將軍府」的衛士隊長一大清早就來找他要人,已知定非好事。

  西門灼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T哈,說道:「小王爺,你大概尚未知道這兩兄妹是什麼人吧?」

  段劍青曾經說過武端兄妹是他外地來的親戚的,聽了西門灼這話,情知已經給他識破。當下強持鎮定,佯作不解,說道:「大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否你以為我是收容來歷不明的人,故意騙你?」

  西門灼道:「不敢。請問他們是小王爺的哪門貴親?」

  段劍青說道:「這個,這個……嗯,你知道我們段家在宋代就在大理創業,源遠流長,遠方的親戚實在不少。他們大概是我的爺爺的一個表姑的外孫女婿的侄兒侄女。」

  西門灼笑道:「哦,這是算盤也打不響的親戚了。」

  段劍青面色一沉,說道:「雖然疏了一點,總是我家的親戚,他們老遠的來探親,我就不能讓他們在大理受到別人欺負!」

  西門灼道:「當然,當然。不過正如小王爺所說,你們的親戚太多,既是算盤也打不響的親戚,小王爺一時記錯,甚或上了騙子的當。據我所知,他們兄妹恐怕不大可能是你們段家的親戚!」

  段劍青變了面色,冷笑說道:「你對我們段家的親戚,好像知道得比我還要清楚。請問你何所見而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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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歸家殲仇(2)

  西門灼說道:「我想先問小王爺,他們是怎樣來到貴府的。希望小王爺和我說實話!」

  段劍青怒道:「你不相信我,何必跑來問我!」

  西門灼道:「不是小官無禮,只因這件事實在牽連重大,我們必須知道實情!」

  段劍青道:「好,那我告訴你吧。我的叔父有家書給我,提及有這麼兩位親戚要來大理,要我招待他們。實話告訴你了,你還有什麼疑問麼?」

  西門灼道:「令叔可是十多年前便已離家出走的那位在江湖上頗有名聲的段仇世?」

  段劍青道:「正是。」

  西門灼笑道:「令叔是江湖人物,我並非說他的話不能相信,但江湖人物多是重義氣、講交情的,或許這兩兄妹扳上令叔的交情,是以令叔有意讓他們冒認貴親。」

  段劍青道:「那麼他們究竟是何來歷,你說你知道,你就告訴我吧。」

  武端兄妹在屏風後面偷聽,聽得大皺眉頭,尤其是武莊更不高興,心裡想道:「這段劍青究竟是公子哥兒,擔當不起風浪。起初口氣還硬,漸漸就軟了。看來他是想把收留我們的責任推給他的叔父啦。不過,好在他還沒有把繆師叔和雲姑姑說出來。」

  武莊有所不知,原來段劍青正是因為想要知道她的來歷,才放軟口氣,向西門灼打聽的。

  西門灼也有他的打算,他是為了避免和「王府」正面衝突,是以特地為段劍青「開脫」,才好讓段劍青乖乖的自己把他所要的「犯人」交出來。

  武端兄妹心念未已,只聽得西門灼已在冷冷說道:「山東武城,有一個人名叫武定方!多年前,也曾是個風雲人物,小王爺可知道這個人麼?」

  段劍青道:「我僻處山城,從來不埋外面的事情,你說的這人,我沒聽過。」

  西門灼哈哈笑道:「我總算所料不差,其實山東武家又怎能與你們大理段家是親戚?」

  段劍青驚異不定,說道:「你說的武定方究竟是什麼人?」

  西門灼說道:「武定方在十多年前曾經嘯聚暴民作亂,反抗朝廷,朝廷折了許多兵馬,打了好幾年仗,才把亂事掃平的。這個武定方嘛,也就正是如今住在你們『王府』的這對兄妹的父親!」

  武莊按捺不住,悄悄說道:「段劍青恐怕受連累了,咱們應該出去自行了結了吧?」繆長風道:「再待會兒。」

  只聽得段劍青說道:「十多年前武定方興兵作亂,他的子女年紀一定還是很小,對麼?」西門灼道:「不錯。」段劍青道:「那麼即使他們真的是武定方的子女,似乎也不該因父親犯罪而受株牽?」

  西門灼冷冷說道:「可惜王法是朝廷定的,王法可是罪及妻兒!還有一件事情,我尚未告訴小王爺。昨晚韓將軍和沙將軍都給刺客殺了,嫌疑最大的就是武氏兄妹!」

  段劍青本來決意要維護武端兄妹的,突然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禁嚇得慌了。半晌說道:「當真有這樣的事?」

  西門灼道:「倘非發生如此大事,我怎敢一大清早就來麻煩你小王爺?好了,如今一切都已說清楚了,請小王爺把人交出來吧!」

  段劍青皺眉道:「如今尚未知道他們是否就是你所說的刺客,你怎能就把他們當作犯人?」

  西門灼道:「是真是假,他們出來給我一見便知,小王爺,你放心,你是受了他們矇騙的,這宗案子與你無關!」

  段劍青緩緩說道:「我不怕受牽累,不過可惜你來遲一天,昨天早上,已經走了!」

  這話大出武端兄妹意料之外,武莊心裡想道:「想不到這位『小王爺』居然有這膽子擔當,倒是我看錯了人。」

  西門灼也是大感意外,登時板起臉孔說道:「小王爺,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想連累你,你也得讓我可以交差才好!」

  段劍青道:「你要怎樣?」

  西門灼道:「小王爺,你該明白,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說話,但我們好不容易找到這條線索,總不能白白來跑一趟!」

  段劍青面色鐵青,說道:「你是想在我的家裡搜人?」

  西門灼道:「不錯,就算是例行公事,我們也非得在尊府循例搜一搜不可!」

  此言一出,客廳的空氣都好像冷得凝結起來,雙方都僵住了。

  就在此時,有個人神色倉皇的從後院的角門進未,也到了屏風後面,正是那個老家人。他發現繆長風、雲紫蘿和武端兄妹都在屏風後面,更是又奇怪又驚慌,張大嘴巴,幾乎就要失聲驚呼。繆長風連忙打了個手勢,請他別聲張。那老家人定了定神,悄悄走近繆長風身旁,作了幾個手勢,意思是說有個人正從外面進來。繆長風心裡想道:「大概是『將軍府』陸續有人來吧?反正西門灼已經來了,再多幾個,又有何妨?」

  武莊正在心裡想道:「不知段劍青可有膽量拒搜?」只聽得段劍青已在說道:「你要交差,這個容易。天大的事,有我承擔。你們把我捉去銷案就是。我這裡可不能讓你們亂搜!」

  西門灼冷笑道:「段劍青,你們段家世代為王,『王府』當然是不能讓人搜的。但可惜你現在已經不是真的小王爺了,你點頭我們要搜,你不點頭我們也是要搜!搜!」

  那「將軍府」的衛士小隊長狐假虎威,立即上前把段劍青推開,冷冷說道:「小王爺,你歡喜打這場官司,待我們拿了犯人,你可以跟我們回去!」

  不料話猶未了,只聽得「咕咚」一聲,那小隊長跌了個四腳朝天。原來他未想到這位『小王爺』居然也有武功,反而給段劍青推倒了。

  西門灼怔了一怔,哈哈笑道:「原來小王爺也是會家子,好,我陪小王爺練練!」

  事情已經到了不動手不行的時候了,繆長風把手一揮,正要和武端兄妹一同出去,忽地聽得一個冷澀之極的聲音說道:「是誰敢在我家裡鬧事!」客廳裡突然多了一個人!這個人的身法快到極點,不但段劍青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進來,就是西門灼那麼高明的武功,也是聽到了他的聲音,這才發現的!

  段劍青定睛一瞧,不覺又驚又喜,失聲叫道:「叔叔,你回來了!」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段仇世!

  段仇世冷笑道:「西門灼,你要捉拿我的客人,可得先問我的拳頭答不答應!」

  西門灼一聲怒吼,先下手為強,一掌便向段仇世劈去。他練的是「雷神掌」的功夫,掌風如從鑄鐵的風箱中噴出來似的,熱浪四溢。段劍青禁受不起,不覺呆了。

  西門灼和段仇世各有擅長,武功本來在伯仲之間,但因西門灼的傷剛好未久,本領尚未完全恢復,卻是較遜一籌了。

  只聽得「卡嚓」一聲,西門灼的一條右臂給段仇世用分筋錯骨手法硬生生拗折。段仇世接了他的一記雷神掌,掌心好像觸著了燒紅的鐵塊一般,饒是他內功深湛,也感到火辣辣的作痛,不由自己的退了三步。但一個斷了手臂,一個僅僅皮肉受傷,比較起來,當然還是西門灼吃的虧大得多了。

  西門灼狂呼怒號,奪門飛逃,段仇世喝道:「哪裡跑?」正要追去,忽聽得「轟隆」一聲,武端兄妹已是踢倒屏風,並肩而上,攔住了西門灼的去路。

  繆長風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笑道:「段兄,這廝是他們兄妹的仇人,讓他們親手報仇吧!」

  西門灼困獸猶鬥,獨臂一揮,肘撞武莊,掌劈武端。武端只覺熱風撲面,呼吸為之不舒。幸虧他的功力只剩三成,已是不足傷人。武端避招迸招,霍地一轉,掩到敵人後面,雙掌貼著他的背心,運勁一推,西門灼立足不穩,斜竄兩步,趁勢變招,便抓武莊。武端見他困獸之鬥,還是如此強悍,不禁吃了一驚,叫道:「妹妹小心!」話猶未了,只見西門灼一個踉蹌,半膝著地,身形已轉過武端這面。原來武莊的本領不及哥哥,但身法的輕靈卻在哥哥之上。西門灼沒抓著她,反而給她踢了一腳。武端哪裡還能容他反擊,立即一招「鐘鼓齊鳴」,雙拳夾擊西門灼的左右太陽穴,這是武家拳中一招最厲害的殺手,受了傷的西門灼如何經受得起?在一聲裂人心肺的狂號過後,只見西門灼雙眼翻白,倒在血泊之中寂然不動,顯是不能活了。

  繆長風笑道:「恭喜,恭喜,你們又殺了一個仇人,如今就只剩下一個北宮望了。」武端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我們兩次報仇,都是因人成事。最後這個仇人本領最強,我們必須把本領練好才成。最後的報仇,可不能借助旁人之力了。」

  給段劍青推跌的那個「將軍府」衛士小隊長此時才剛剛爬得起來,見西門灼已經倒在血泊之中,不禁嚇得呆了。段仇世冷笑道:「我最討厭狐假虎威的小奴才,跟你的西門大人去吧!」一掌劈下,登時取了他的性命。

  從段仇世的突然回來到武端兄妹的現身,不過瞬息之間,便殺了兩個,段劍青雖然決意要維護武端兄妹的,但這結果太過出他意料之外,他也不禁嚇得目瞪口呆了。

  段仇世笑道:「聽說你很盼我回來,但我一回來就連累你,你怕了麼?」

  段劍青道:「怕是不怕的。不過這兩個人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兒,他們死在這裡,怎麼辦?」

  段仇世道:「待我來辦!」掏出一個小小的羊脂白玉瓶,瓶中有淡黃色的藥粉,藥粉撤在兩具屍體的傷口裡,轉瞬之間,只見地上化成兩灘血水,還有剩下來的就只是毛髮了,段劍青看得毛骨悚然。

  段仇世說道:「我已經查看過了,莊子外面,並沒他們的人。你和七叔把這裡收拾乾淨,吩咐家裡的人,誰也不許洩露出去。」那老家人是段仇世的疏堂長輩,排行第七,是以段仇世稱他「七叔」。

  那老家人道:「這兩個官兒一大清早來到,就只有一個管園的小三子,他是我的侄兒,又最怕事。我叮囑他,他決計不敢洩露。再說,府裡的人都是段姓的族人,禍福相關,即使有人知道一點風聲,他們也不敢胡亂向人說的。」

  段劍青道:「家裡的人,我是相信得過的。不過要是『將軍府』的人,不見他們回去,跑到咱們這裡查究,那又如何遮瞞?」

  段仇世道:「來了再說,大不了我把他們全都殺掉!」

  段劍青吃了一驚,說道:「殺掉?這個、這個禍豈不是闖得更大了?」段仇世雙眼一翻,說道:「不闖也已闖了,你害怕又有什麼用?」

  繆長風安慰段劍青道:「西門灼只是帶了一個人來,看來他不想別人分他的功勞。因此別人也未必知道他們是來你的府上。再說,倘若當真有人來查問的話,你可以推說根本沒有看見他們。『刺客』連沙彌遠和『韓將軍』都能殺掉,在途中殺掉他們,那也毫不稀奇。」

  段仇世道:「青侄,只要你有決心不做段府的『小王爺」那就什麼也不用害怕。你應付不了的時候,我會給你安排後路的。好了,你現在就料理這個客廳吧。繆大俠、雲女俠,咱們到書房說話。」原來他為了急於知道師兄的死因,情緒已是甚為煩躁不安。

  繆長風道:「好,端侄你和妹妹在這裡陪段世兄。」

  段仇世和繆、雲二人進了書房,便即說道:「我在西雙版納找不著滇南四虎,已知不妙,馬上趕回,哪知還是遲了一步。我的師兄是怎麼死的,你們可知道麼?」

  原來段仇世回到點蒼山的時候,恰好是繆、雲二人下山之後的一個時辰。他是看到了繆長風的留字才回家的。

  繆長風歎口氣道:「我們也是來遲了一步。」當下把那日的所見所聞,詳詳細細的說給段仇世知道。

  段仇世說道:「我道滇南四虎焉有本領殺得我的師兄和凌宏章,原來還有一個崆峒派的道士在內。不過這件事就有點奇怪了。」

  雲紫蘿道:「這個崆峒派的道士是誰?」段仇世道:「我也不知。不過崆峒派中卻有一個道士是我的好朋友。繆大俠,你見多識廣,想必聽說過丹丘生這個名字?」

  繆長風道:「聽說他是崆峒派中最傑出的人物,為人介乎邪正之間?」

  段仇世遁:「但憑世俗之見,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亦屬難言。在我看來,他是個性情中人,我和他倒是頗為意氣相投的。」要知段仇世也是一般人認為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他有這番議論,自是不足為奇。

  段仇世接著說道:「丹丘生是崆峒派第二代弟子,但若只論武功,他比掌門人凌虛子還高。崆峒派的人十九知道我和他的交情,如今害我的師兄竟有崆峒派的道土在內,所以我才覺得有點奇怪。這事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雲紫蘿道:「令師兄為了小兒而死,這報仇之事——」

  段仇世不待她把話說完,便即說道:「丹丘生知道此事,他會為我找出仇人的。但此人性情怪僻,只能我去見他。至於滇南四虎,我自問還可以對付得了,為師兄報仇之事,請兩位不必為我勞神了。」

  雲紫蘿道:「大思不言報,那麼小兒之事,我也只能拜託你了。」

  段仇世眉毛一揚:說道:「雲女俠,你說這話,可是不把段某當作朋友了,要不是我們師兄弟硬搶了令郎來作徒弟,令郎也不會出事,他是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徒弟,我豈能不把我的徒弟找回來?我的師兄生平不打誑語,他臨終之時說過『還好』二字,令郎一定不至於有過於凶險的事發生的。你放心,我找到了令郎!就會設法把他的消息送給你的。」

  雲紫蘿謝過了段仇世之後,苦笑說道:「如此說來,我倒是沒事可做了。」

  段仇世忽地想起一事,說道:「你們怎的會住到我的家裡來的?」繆長風詫道:「不是你寫信給令侄叫他來接我們的嗎?」

  段仇世莫名其妙,說道:「沒有啊,這是怎麼回事?」正要出去找侄兒問個究竟,忽見那老家人氣喘吁吁的跑來。段仇世道:「七叔,你歇歇再說:「

  那老家人卻顧不得歇息,氣喘未定,便即說道:「少爺,不好啦!」。

  段仇世道:「什麼不好?」

  那老家人道:「有、有兩個陌生人找、找你!」

  段仇世道:「他們怎麼知道我已回家?」

  那老家人道:「我也不知道啊,那男的說,你見了他就會知道他是誰的。」

  聽這老家人的口氣,似乎來的是一男一女,繆長風心念一動,正要和段仇世說話,段仇世已是一聲冷笑,一面走出書房,一面說道:「果然是有人找上門來了,好,待我看看他們是誰!」他只道來的定然是清廷鷹爪。

  段仇世沖人客廳的時候,那兩個客人也是剛剛踏入客廳。武端兄妹正在迎連他們。

  段仇世怔了一怔,大喜說道:「程大哥,原來是你!」

  繆長風、雲紫蘿隨後來到,繆長風哈哈笑道:「果然是你們父女,我早料到是你們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程新彥和他的女兒程玉珠。

  程新彥笑道:「段兄,你還未知道我們父女已經到了大理嗎?」

  武端甚是不好意思,說道:「段大俠,程叔叔有件事情,本來我要告訴你的,我卻忘了。」其實並非他的記性不好,而是因為段仇世剛剛回來,就殺了西門灼,接著他又忙於和繆、雲二人敘話,武端還沒有機會告訴他。段仇世已是心中雪亮,笑道:「你不用告訴我了。老程,那封信是你寫的吧?」

  程新彥笑道:「你不怪我吧?」

  段仇世說道:「昨晚刺殺『韓將軍』的那刺客,想必也是你了?」程新彥道:「正是。」段仇世道:「恭喜你報了大仇。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情,西門灼剛剛在這裡給他們兄妹殺了。」程新彥大喜說道:「如此說來,武公子在這裡的事情也都了卻了。怪不得我進來的時候,聞得一股血腥味兒。」

  段劍青站在一旁,本是忐忑不安的,此時方始知道來客是叔叔的朋友,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段仇世道:「你做了這件大案,想必不會在大理逗留的了?」程新彥道:「不錯。我和珠兒特地來見你一面的,待會兒就要走了。」武莊說道:「程伯伯,你打算去什麼地方。」程新彥道:「在昆明的時候,劉大哥和快活張本來約我同往小金川的。當時我沒答應,現在是可以到那裡去見他們了。」程玉珠微微一笑,說道:「武姐姐,劉大哥在小金川,想必你也是急於要到小金川和他相會的了,咱們一起走如何?」武莊臉上一紅,隨即笑道:「不錯,我和哥哥跟你們一起,大家也好有個伴兒。」說到「哥哥」和「伴兒」這四個字的時候,武莊的語氣特別強調,羞得程玉珠也紅暈雙頰了。段劍青若有所思,忽地搭訕問道:「誰是劉大哥?」繆長風道:「此人名叫劉抗,和他兄妹是自小一塊長大的鄰居。當年他們的父親起兵抗清,劉抗就是他父親最得力的助手,劉抗年齡比他們稍長,他們父親就義之前,曾把他們兄妹付託給劉抗,尤其要他照顧莊兒。」

  繆長風這麼一說,不啻是已經明白的告訴了段劍青,武莊的終身已是許配給劉抗了。段劍青悵然若失,勉強笑道:「武姑娘,恭喜恭喜。原來你有這樣一位英雄了得的未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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