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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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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游劍江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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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14: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回 憶敵為友(2)

  呂思美倒是有點思疑不定,一時間不敢斷定段仇世的話是假是真。哪知她還沒有拔劍,段仇世已是先發制人,突然就向她先動手了。

  宋騰霄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師妹,留神!」呂思美慌忙使出穿花繞樹身法,一飄一閃。就在這閃電之間,只覺微風颯然,頭頂插的一根銀簪悠悠顫動,叮的響了一聲,段仇世已是在她身旁掠過,而目回過頭來了。

  只見段仇世深深一揖,說道:「上次誤傷姑娘,十分抱歉,請姑娘恕罪。」

  呂思美這才知道段仇世乃是手下留情,特地用這個法子來表明他對自己並無敵意的。要知她的穿花繞樹身法雖然超妙,但因剛才乃是猝不及防,多少有欠輕靈,倘若段仇世當真是下殺手的話,那就不僅是彈動她頭上的銀簪,大可以在她的天靈蓋打上一掌了。

  說時這,那時快,宋騰霄已是唰的一劍刺來,喝道:「你這廝怙惡不悛,居然還敢戲弄我的師妹!」

  呂思美也是個要強的姑娘,雖然明知對方乃是手下留情,卻不甘心受對方這種幾近戲弄的「陪罪」,一怒之下,拔出雙刀,說道:「你可以殺我而沒殺我,我也可以饒你一次性命。但若要我就此甘休,那是萬萬不能!」

  段仇世心中苦笑:「你這小姑娘也不替我想想,除了這個法子,我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令你相信我並無惡意?」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不屑再向對方求情,說道:「我已經表明心意,你們不肯原諒,那也沒有辦法。段某唯有捨命陪君子罷啦!」

  宋騰霄的本領和段仇世是在伯仲之間,各有擅長的武功,段仇世倘若使出毒掌功夫,可以稍佔上風。但宋騰霄的劍法,卻是勝過他的折扇點穴。

  十數招過後,宋騰霄的劍法越展越快,一口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劍劍不離對方要害。呂思美雙刀飛舞,配上她的輕靈身法,也是委實不可小覷。此時即使段仇世重施故技,向她突襲,也是難以打著她了。

  段仇世對付一個宋騰霄已然吃力,怎堪再加上一個呂思美,五十招過後,漸漸變成只有招架之功,已無還擊之力。

  呂思美說道:「宋師哥,看在我的份上,你可別要殺他。」

  宋騰霄笑道:「我知道,你說過的話,當然不能不算數的。不過這廝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他曾用毒掌打傷你,我不殺他,也得廢掉他的武功!」

  段仇世大怒道:「很好,且看你怎樣廢掉我的武功?」說話之際,玄功默運,雙掌登時紅若塗脂。

  呂思美叫道:「宋師哥小心,這魔頭要用毒掌!」

  段仇世道:「宋騰霄,你是要迫使我非和你拚命不可了!」

  宋騰霄道:「好,你儘管拚命罷,我宋騰霄可不怕你!」他口裡說不害怕,其實心裡是有點害怕的。

  兵法有句格言:攻擊是最好的防禦。這條道理,用於高手搏鬥,也是一樣,宋騰霄怕他的毒掌厲害,連忙加緊進攻。段仇世收起折扇,雙掌盤旋飛舞,冷笑說道:「宋騰霄,我拼著身上穿幾個窟窿,你敢擔保不受我一掌。」宋騰霄怒道:「大丈夫豈能受你恐嚇!」話猶未了,腥風已是撲鼻而來。宋騰霄恐防中毒,連忙閉口。

  呂思美揮刀助攻,段仇世施展騰挪閃展的功夫。避開她的雙刀,專向宋騰霄攻擊,宋騰霄稍稍寬心,想道:「幸而他對小師妹似無惡意,否則我護了自身,只怕就要難以兼顧師妹了。」

  他雖然採取以攻為守的打法,但是否能夠避免兩敗俱傷,心中實是毫無把握。

  正在全神貫注防禦他的毒掌之時,忽見他的掌心朱紅漸退,腥風也沒有了。原來段仇世本是要拚命的,忽地想道:「我已經傷害過這可愛的小姑娘,何必還要作孽,再傷她的情人?唉,冤家宜解不宜結,解不開也不該越結越深,我這一生造孽已多,就拼著受這小子所傷吧。」想至此處,不覺心境空明,不知不覺之間,他的毒功也就停止運用了。

  宋騰霄唰喇幾劍,眼看就要逼得他無可轉身,呂思美忽地咦了一聲,說道:「你為什麼不用毒掌?」

  段仇世苦笑道:「可惜我還沒有見著孟元超,你們儘管殺我,不過有幾句話請你帶給孟元超……」

  呂思美不知不覺也放緩了招數,宋騰霄道:「小師妹,提防他是緩兵之計!」呂思美橫刀護身,還是問道:「你要我帶什麼口風?」

  段仇世怒道:「你們不相信,那我也用不著說啦!」

  宋騰霄正要一劍刺去,樹林中忽地跳出一個人來,叫道:「宋兄,暫且住手!」

  呂思美又驚又喜,叫道:「孟師哥,是你!這個魔頭說是要找你呢!」

  孟元超道:「我已經知道了。段仇世,你有什麼話和我當面說吧。」原來他早已來到,不但聽見了段仇世的說話,也看見了他中途捨棄毒掌的事。他本來是準備宋、呂二人一有危險,他就出來援救的。但因段仇世已經不用毒掌,故此遲至此際看清楚段仇世確是並無惡意之後,方始出來。

  段仇世道:「孟元超,我先問你一句,你是不是還要向我報仇?」

  盂元超哈哈一笑,說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不錯,我和段兄結的梁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怨是有的。但在泰山會上,我也曾受過段兄的恩德,恩怨相消,這仇嘛,大家也就不用再算了。」

  宋騰霄大為詫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裡想道:「這魔頭搶了他的孩子,他居然也肯一筆勾銷,不知這魔頭曾經幫過他什麼大忙,真是奇怪!」他可不知,那日泰山會上,楊牧捏造謊言,自己是受石朝璣所傷,冒充英雄好漢;又含血噴人,誣捏孟元超拐帶他的妻子,倘若不是段仇世出來替他辯白,後果不堪設想。孟元超不僅感激他為自己主持公道,更感激他替雲紫蘿保存了名譽,是以才肯把舊怨一筆勾銷。

  呂思美對師兄一向敬佩,接著說道:「我爹爹生前曾經打傷過你,你也打傷了我,如今我也想通了,冤冤相報無已時,我和你的冤仇也就一筆勾銷了吧!」

  孟元超道:「宋兄,請看在小弟份上……」正想善言開導,宋騰霄已是笑道:「你們都不計較,我還能和段先生計較麼?」要知宋騰霄素來好勝,在呂思美面前,他可不能讓小師妹說他氣量比不上孟元超。

  段仇世笑道:「孟兄,多謝你以德報怨,不和我算帳,還給我作魯仲連,不過,我可得有言在先,你不向我報仇,我還是要向你報仇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不禁怔了一怔,孟元超縱聲笑道:「孟某只問事情是否當為。但求心之所安。別人對我如何,我從來不管。」

  段仇世讚道:「好個豪傑胸懷,孟兄,我不妨對你說句老實話,當日你用快刀打敗了我,我還是不怎樣佩服,如今可真是心服口服了!」

  呂思美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向我的師哥報仇?」

  段仇世這才緩緩說道:「我這報仇,可是有點別開生面的,並非是要和孟兄再打一架,至於怎樣報法,孟兄,那就要請你恕我暫且賣個關子了。」

  孟元超笑道:「你怎樣報法,我可以不問,但有一件事情,我卻是不能不問。」

  段仇世道:「你是說楊華這孩子?」說到「楊」字之時,聲音故意放低一些。其實那日在泰山會上,蓋元超曾在他手中見過自己留給雲紫蘿的玉珮,心裡就已知道段仇世是知道這個孩子的來歷的了。

  孟元超道:「不錯,這是我好友之子,我不能不問!」

  段仇世道:「孟兄請放心,這孩子現在做了我們滇南雙煞的弟子,誰也不能動他一根毫毛。」

  宋騰霄冷冷說道:「你們當初搶這孩子之時,就是想收他做徒弟的麼?」要知這個孩子是在他手中給搶去的,如今雖說是舊怨勾銷,提起此事,心裡總還是不大舒服。

  段仇世笑道:「這倒不是,實不相瞞,當初我們搶這孩子之時,確是不懷好意。我們是要用孩子來和孟大俠為難的。但這孩子委實太可愛,連我卜師兄那樣的野性子,如今為了這孩子也都變成了繞指柔啦。孩子一發脾氣,他就會千方百計的逗他歡喜,就像最會哄孩子的老婆婆一樣。」說著、說著,不覺笑了起來。

  孟元超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我是四海為家的江湖客,這孩子交還給我,我也不能攜帶,倒不如留在他們那兒。」當下向段仇世作了一個長揖,說道:「段兄為這孩子操心,孟某感激不盡,這件事情也就不用再提了。請問段兄,何以知道來此找我,找我又是為了何事?」這也正是宋、呂二人的疑問,如今由孟元超說出來了。

  段仇世道:「我本來只想把孩子的事情和你作個交代的,如今又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和你說了。孟大俠,你可得提防小人害你。」

  孟元超道:「什麼人?」

  段仇世道:「就是楊牧。」

  孟元超默然不語,心裡想道:「楊牧要想害我,這已是早就在我意料之中了。」

  呂思美畢竟是個女子,心思較細,說道:「是不是你發現了楊牧什麼新的陰謀?」

  段仇世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至於我何以來此找你,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今天一定會來這裡的!」

  孟元超詫道:「你何以知道?」

  段仇世笑道:「這話得從頭說起,今天我在路上,先後碰上了三撥人。第一撥是李麻子和快活張。」

  孟元越說道:「啊,原來你是碰上了他們,怪不得你會知道我是要來這裡找騰霄了。」

  段仇世說道:「我和快活張並不熟識,與李麻子卻是頗有交情。你們大鬧京城的事情,他們也告訴我了。」

  呂思美喜歡聽熱鬧的故事。說道:「孟師哥,你們怎樣大鬧了京城,是不是和尉遲大俠、戴鏢頭他們一起干的?」

  宋騰霄卻笑道:「小師妹,你忍耐點兒,孟師哥自會告訴你的。」言下之意,自是叫她別岔開話柄了。

  呂思美駭然一省,笑道:「對,你還是先說楊牧的事吧。孟師哥,京師之事,你以後慢慢再告訴我。」

  段仇世繼續說道:「我和李麻子、快活張分手之後,走了不多一會,又碰上兩個熟人。」

  呂思美道:「其中一個想是楊牧?」

  段仇世道:「不錯,另一個是通天狐楚天雄,」

  孟元超道:「啊,原來是這個老匹夫,他和楊牧搞在一起了。」

  呂思美道:「這個通天狐又是什麼人?」

  孟元超道:「是一個二十年前橫行滇貴兩省的獨腳大盜,早已金盆洗手,最近又出山的,我和他曾在三河縣雲家交過手。」

  段仇世道:「這老狐狸我是早在滇南和他相識的,我們不想惹他,他對我師兄弟也是頗有顧忌,彼此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呂思美笑道:「這次犯上了啦?」

  段仇世道:「也沒有犯上。那是一條險峻的山路。我跟在後面,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他們可沒有見著我。」

  呂思美道:「你偷聽了他們的一些什麼秘密?」

  段仇世道:「這老狐狸的輕功不亞於我,我不想給他發現,當下只能躲在茅草叢中,借物障形,遠遠的綴著他們。因此也就只是斷斷續續的聽到一些零碎的詞語了。

  「我聽得他們提及三河縣及孟元超和雲紫蘿的名字,好像還談及一個奶媽,至於是誰的奶媽,我就聽不清楚了。」

  「我又隱約聽得那老狐狸說什麼放長線,釣大魚,和楊牧說的什麼夫妻之情不可靠,母子之情決難拋之類的話,還有什麼粉身碎骨,定報知遇之恩等等。把這些零零碎碎的詞語連串出來,推想這兩個傢伙定是要到三河縣去幹一宗見不得光的勾當,而這宗勾當,很可能亦是和孟大俠有關!」段仇世早已從孩子的事情隱約知道孟元超和雲紫蘿的關係,不過不便明言而已。

  孟元超已是心中雪亮,想道:「楊牧要報的什麼知遇之恩,不用說,那就是要做北宮望忠心耿耿的奴才了。看來他們已是預料到我往三河找紫蘿的了。楊牧詭計多端,紫蘿與他畢竟曾是多年夫妻,只怕會上他的當。」當下說道:「段兄,多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會小心提防的。」

  呂思美道:「你碰上的第三撥人又是什麼人?」

  段仇世道:「就是那個臭婆娘了。我趕著來這裡,沒奈何只好把她引到這裡來,不過你們大概不會在這裡久留的,就是給她知道了你們的行蹤那也並不礙事。據我所知,她是要到京師找他弟弟的,也還未知道楊牧已經離京了呢。」

  說至此處,紅日已是西斜。段仇世笑道:「孟兄,今日得以與你化敵為友,實是快慰何如之!如今話已說完,我也應該走了!」

  孟元超道:「段兄高義可風,小弟得以交上你這麼一個朋友,也是十分歡喜呢。可惜咱們都是有事在身,但願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段仇世走後,孟元超歎道:「人言不能盡信,我以前只道滇南雙煞都是無惡不作的魔頭,卻不料這位冷面書生段仇世倒也頗有熱心腸呢。」宋騰霄默然不語。

  呂思美笑靨如花,拉著孟元超的手又是笑又是跳,說道:「孟師哥,你不知道我們找得你多苦,真想不到今天會碰上你!」

  孟元超笑道:「我看見你們在一起,心裡更是高興!」呂思美聽懂他話中之意,粉臉羞紅,低下了頭。

  宋騰霄道:「我和小師妹剛才還說起你。」盂元超道:「說我什麼?」呂思美道:「三河縣離這裡不遠,剛才我和宋師哥就在商量,如果能夠和你一同到三河縣去找雲姐姐,那有多好!我們只怕找不著你,誰知天從人願,你果然來了。」

  宋騰霄道:「據段仇世剛才所說,北宮望恐怕已在三河縣布下羅網,等候孟兄了。楊牧和楚天雄就是先行的鷹犬。」

  孟元超道:「那我更不能不去了。宋兄,你離開小金川已有三年,蕭大哥、冷大哥都在惦記你,不如你與小師妹先回小金川吧。」

  呂思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孟師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們設想,怕我們遭遇危險是不是?可是雲姐姐不單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呢,日前我與她匆匆一面,話也沒有來得著交談,就分手了。這次你不讓我去我也要去的了。嘿嘿,我的本領雖然不濟,也總可以作你一個幫手吧。」

  孟元超道:「啊,你們已經見過她了?」

  呂思美道:「是呀,有一個好消息正要告訴你。」

  當下呂思美將路上碰上雲紫蘿與及楊牧的事情說給孟元超聽,說到楊牧把預先寫好的「休書」給雲紫蘿,雲紫蘿將休書撕碎!氣得暈倒之時,孟元超不禁虎目蘊淚,說道:「楊牧這廝真是可惡可恨!」想起雲紫蘿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心裡十分難過。

  呂思美笑道:「不錯,楊牧這廝是可惡可恨,但他做的這件事卻是一件好事呀!孟師哥,我但願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孟元超苦笑道:「小師妹你不懂的。我這次只是想見一見紫蘿罷了。」

  宋騰霄緩緩說道:「世事變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孟兄,我和你也有相同的感觸呢!」

  呂思美笑道:「你怎知道孟師哥有這感觸?」

  宋騰霄說道:「我們三人是一同長大的,孟兄和我說得上是寞逆之交。雖然離別幾年,他的心事多少我還能夠猜得著。」

  孟元超慨然歎道:「宋兄說的是。」心裡則在想道:「不錯,我是有點感慨滄桑變化,人事無常。但我此刻心裡想的是什麼,恐怕就未必和你所想的相同了!」

  宋騰霄與孟元超並肩前行,接著說道:「孟兄,我知道你是個外冷內熱、很重感情的人,但十年之間,各人有各人的遇合,過去了的未必還會再來。」呂思美笑道:「宋師哥,你說的話好像談禪,我可不懂是什麼意思。」

  宋騰霄道:「比如說咱們各自離開小金川,想不到卻在這裡相逢;又比如說孟大哥在這一年間結識了扶桑派的掌門人林姑娘;而雲紫蘿則嫁了楊牧又和楊牧分手。這都是每個人意想不到的遇合。嗯,有一位在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遊俠繆長風,孟兄可知道麼?」畫龍點睛,他這才說到了主題了。

  孟元超笑道:「何止知道,我和他還是好朋友呢。我們就是在紫蘿家中相識的。」當下將他那次尋訪雲紫羅不遇,卻遇上敵人,繆長風恰巧也在那天趕到,他們兩人怎樣聯手把以楚天雄為首的一幫鷹爪打敗等等事情,告訴宋騰霄。

  宋騰霄說道:「那日楊牧請來了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韓威武,中途設伏,來與紫蘿為難。那天繆長風也是在場的。紫蘿還多虧了他呢……」話未說完,孟元超便道:「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呂思美白了宋騰霄一眼,心道:「你何苦在孟大哥面前提起這些事情,挑動他的疑心?」宋騰霄佯作不知,淡淡說道:「聽說紫蘿和這位繆兄相識也是未久的,他處處維護紫蘿,倒是難得!」

  孟元超自也知道好友的心思,宋騰霄是怕他受不起情海翻波的再次打擊,故而特地讓他知道繆長風和雲紫蘿的感情頗不尋常,好令他心中先有準備。心裡不禁好笑:「我早就知道了。但你卻不知道我是為紫蘿慶幸,慶幸交上了這麼一個好朋友呢。」

  呂思美道:「孟師哥,你在想些什麼?」她見孟元超默然不語,卻是有點為他擔憂。

  孟元超抬起了頭,說道:「你瞧,天下雪了。只見鵝毛般的雪花滿天飛舞,如飄絮,如撒鹽,轉瞬間把山頭染得一片銀白。

  「啊,真美!」呂思美說道:「今年的雪倒是下得早呢。」孟元超笑道:「今天已是十一月初三啦。在京城以北,十月中旬,都已經下雪了。」原來小金川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每年只有在深冬的時候,才偶爾下幾天雪,也只是晚上才下,白天就融化的,要絕早起來,方能隱約看得見山頭的一點雪景。

  呂思美道:「我已是許多年沒見過下雪了,小時候我是很喜歡看雪景的。但雖然如此,我最喜歡的地方卻還是小金川。孟師哥,咱們請雲姐姐一同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道:「待見了她再說吧。」心裡想道:「她若肯去小金川,跟大夥兒一起過熱火朝天的日子,或許倒是可以有助於她忘記傷心的往事。」

  宋騰霄笑道:「小師妹,別盡顧觀賞雪景了,咱們還要趕回松風觀拿行李呢。」

  呂思美霍然一省,說道:「對,拿了行李,今天還可以走半天路。明天晚上咱們就可以見著雲姐姐了。」

  孟元超看著白雪皚皚的山頭,卻是不禁浮想連翩了。林無雙的影子忽地閃過他的腦海,孟元超看了看小師妹,呂思美的側影和林無雙是頗有幾分相似的,心裡想道:「她們兩人都是心地純真,好像白雪一樣的點塵不染,我和紫蘿則是大不相同了。不過,紫蘿雖然是在污泥打過滾,卻也是像蓮花一樣,出污泥而不染!灌青蓮而不夭呢。境界不同,「白雪」、「青蓮」都是一樣。嗯!只不知無雙現在如何,她做扶桑派的掌門,只怕做不慣吧!」在孟元超的心目之中,是把林無雙和小師妹一樣看待的,不過每當他想起雲紫蘿的時候,卻往往聯想起林無雙來,而不大會想起小師妹,這一點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

  孟元超在途中浮想連翩,雲紫蘿在山居待產,更是心事重重了。

  她和姨媽是住在表妹的奶媽家裡,奶媽是個寡婦,只有一個出嫁的女兒,故此晚景甚是淒涼。住的是一間破破爛爛的泥屋,她們來了之後,才加以粉飾擴建的。

  山居的寂寞雲紫蘿還過得慣,心境的寂寞卻有點難受了。

  她懷著楊牧的孩子,已經將滿九個月了。夫妻早已恩斷義絕,孩子有父等於無父。每當她想起自己的兩個孩子,小的雖沒出世,命運卻已是和哥哥一樣之時,心頭就不禁有如刀割。

  窮鄉僻壤,風雨茅廬,寂寞的日子,直待到陳光世和邵紫薇、蕭月仙來到之時,才添了幾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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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重尋故劍(1)

  盡飄零盡了,何人解當花看?正風避重簾,雨回深幕,雲護輕幡,尋他一春伴侶,只斷紅相識夕陽間。未忍無聲委地,將低重又飛遠。

                         ——張惠言

  陳光世護送她們到了奶媽家中,本來就要回去的,但因蕭夫人極力換留,只好多住幾日。

  蕭夫人另有一番心事,那天晚上,她就悄悄的問女兒道:「你是不是喜歡這陳公子?」蕭月仙羞紅了臉,噘著小嘴兒道:「媽,我不喜歡你問我這個。」

  蕭夫人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在西洞庭山的時候,你和紫薇是不是為了他吵架?你的邵家哥哥又是不是為了這個給你氣跑的。」

  蕭月仙道:「那是他們自己多心。」

  蕭夫人歎了口氣說道:「邵伯伯是你爹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咱們一家子也曾受過他的照顧。凡事你該多讓紫薇姐姐一些,你懂不懂?」

  蕭月仙道:「是呀,所以每次比劍,我都是讓她一兩招的。」

  蕭夫人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我說的不是這個。」

  蕭月仙其實是懂的,只因生母親的氣,索性假裝到底,說道:「不是這個,那又是什麼?」

  蕭夫人道:「邵伯伯有意把你的紫薇姐姐許配給陳公子,紫薇也喜歡他,難道你不知道麼?」

  蕭月仙道:「知道又怎麼樣?」

  蕭夫人道:「那你就應該別讓你的紫薇姐姐多心呀!」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其實你的鶴年哥哥也很不錯呀。他的本領或許比不上陳公子,人可是挺老實的,我和邵伯伯早就把你們當作小倆口的了,只因你的年紀還小,才沒有正式提親。」

  蕭月仙又羞又氣,說道:「我什麼人也不喜歡,你也莫迫我做邵家的媳婦了。」

  蕭夫人道:「我不想勉強你的婚事,不過,你喜不喜歡鶴年那是另一回事,這位陳公子你可得讓給紫薇姐姐才行。你不能太傷了邵伯伯的心!」

  這幾句話說出了口,蕭夫人方始覺得是未免重了一些,恐怕女兒受不了。果然蕭月仙更賭氣說道:「好,那以後我決不再和陳公子在一起就是了,免得人家以為我是沒人要的下賤女子,要搶別人的丈夫!」

  蕭夫人輕輕撫摸女兒的秀髮,說道:「你別賭氣,聽媽的話。這樣不好!」

  蕭月仙道:「你不是說要我讓她嗎?」

  蕭夫人道:「這樣做太著痕跡了。你只須和陳公子疏遠一些,多讓他們親近,也就行了。若是現在就避免和他們在一起,那會鬧出笑話來的,你明白麼?」

  蕭月仙道:「好啦,好啦,我明白了,媽,我要睡覺啦,你別再囉唆了好不好?」蕭夫人知道女兒還在生氣,一笑替她蓋上被子。

  蕭月仙哪裡睡得著覺?翻來覆去的只是想道:「我是真的喜歡陳光世麼。」鶴年心裡喜歡我,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喜不喜歡他呢?」她自己問自己,但這兩個問題,她可都是答不出來。再又想道:「為什麼光世一來,我就有一股壓制不住的念頭,想和他多些在一起?但鶴年哥哥走了之後,我卻又是想念他比光世更多了?」

  女兒家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莫說別人無法捉摸,有時候當真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蕭月仙現在就是這種情形了。

  其實她現在還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情,有的只是一種對異性的朦朧的「愛慕」。陳光世溫文爾雅,出身名門,本領又高,若然拿他來和邵鶴年相比,邵鶴年好比一塊未經琢磨的噗玉,陳光世則是一顆光采奪目的明珠,自然也就比較吸引她了。其實她和邵鶴年自小就在一起,說到感情之厚,相知之深,那還是遠在陳光世之上。

  但她又是個有幾分倔強甚至有幾分執拗的少女,給母親說了這麼一頓,心裡感到受了委屈,反而不知不黨的起了一股反抗的念頭了。

  好在他們都是年輕的人,心中的芥蒂是不會久藏的,蕭月仙頭兩天是故意和陳光世疏遠許多,漸漸也就大家玩在一起,和平時一樣了。

  這一天天氣很好,邵紫薇和她說道:「雲姐姐不能陪咱們練劍,找光世指點咱們好不好?」

  蕭月仙想起那次練劍和她吵架的事,說道:「你們去就行了,我不去!」

  邵紫薇怔了一怔,笑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好,你不去,我也不去,唉,只可惜這麼好的天氣。咱們可要悶在屋子裡。」

  蕭月仙想起母親的話,不覺說道:「這件事麼,我早就忘了。你可別要多心。好啦,好啦,我拗不過你,走吧,走吧!」

  他們在樹林裡找到一塊平地,邵紫薇說道:「陳大哥,你的冰川劍法我們看過一遍,現在都忘記了。你再練給我們瞧瞧好不好?」

  陳光世道:「還是你們先練吧,我還沒有看過你們整套的劍法呢,讓我開開眼界也好。」

  邵紫薇與蕭月仙都爭著說道:「不,你先練,你先練!」陳光世笑笑看看她們,心裡想道:「這兩個小姑娘雖然不大懂事,卻也挺會討人歡喜呢。」原來在他的心中,是把她們都當作不懂事的小妹妹的。

  陳光世笑道:「好吧,那我就來拋磚引玉吧。」邵紫薇道:「不對,不對。你的劍法比我們高明很多,應該說是拋玉引磚。」蕭月仙笑得打跌,說道:「更不對了,既然是玉,哪有隨便拋出去的道理?這句成語可是不能顛倒過來用的。」

  眼前少女如花,腳底雖然踏著積雪,卻已是如沐春風了。陳光世感染到她們的歡樂,不覺如飲醇醪,心神若醉。

  邵紫薇嚷道:「陳大哥,你怎麼又不練了?」

  陳光世好像在側耳靜聽什麼,半晌忽道:「聽說你們那次在西洞庭山的梅林練劍,曾經給人偷看,鬧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邵紫薇說道:「不錯,那個壞蛋是來偵查繆叔叔的,聽說是『四筆點八脈』連家的人。我們打不過他,後來幸虧雲姐姐恰好那天來到,這才把他趕跑了。」

  蕭月仙心念一動,說道:「是不是現在有人偷看?」

  邵紫薇霍然一省,心道:「不錯,陳大哥此問定有用意。」為了要表現自己比蕭月仙還更機靈,也不管是否有人,立即便大聲喝道:「什麼人,還不趕快給我出來!」

  話猶未了,果然便有一個勁裝漢子,從樹林中鑽出來。

  唰唰連聲,邵紫薇、蕭月仙雙雙拔劍出鞘,立即便迎上去,劍尖指著那漢子。

  陳光世叫道:「慢些動手,問清楚他再說。」

  那漢子陪笑道:「姑娘請莫動怒,我不是偷看你們練武,我是來探親的。」

  蕭月仙怔了一征,說道:「你的親戚是誰?」要知道這山上總共不到十家人家,而這漢子卻是服飾整潔,言談舉止頗有氣派,一看就知道不是山裡人。

  那漢子看了看蕭月仙,忽地說道:「姑娘,你是不是姓蕭?」

  蕭月仙詫道:「你怎麼知道?」

  那漢子道:「雲紫蘿是你表姐吧?你們二人相貌頗有一點相似,我胡亂猜猜。」

  蕭月仙更是驚詫,說道:「你認識我的雲表姐?」

  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我姓楊名牧,說起來我還是你的表姐夫呢!」

  蕭月仙是尚未知道雲紫蘿夫妻離異之事的,她的母親怕她不懂事胡亂說話,一直沒敢告訴她。此時聽說這漢子就是楊牧,不禁失聲叫道:「你不是死了的嗎?表姐說——」驀地想起死人豈能站在自己面前說話,這一問實屬多餘,登時就住口了。

  楊牧笑道:「我是躲避仇家,才裝死的。你表姐說了些什麼,或許她對我還有點小小的誤會?」

  蕭月仙不知他是真是假,心裡想道:「反正他只是一個人,若非揚牧,有媽在家裡,也不怕他,他敢來求見表姐,料想也不會是冒充的,嗯!表姐能夠夫妻團聚,不知道該多歡喜呢!」於是說道:「沒什麼,你來得正好,表姐,她——」

  楊牧怔了一怔,說道:「她怎麼樣?她是正在提起我呢?還是正在罵我?」

  蕭月仙「噗嗤」一笑,說道:「你猜得不錯,她正在想念你呢。好,你跟我來吧。」原來她是想要把雲紫蘿快將臨盆的事情告訴楊牧的,但這樣的事情女孩兒可不便說出口來。她以為妻子懷孕,丈夫自必知道,只須這麼提一提楊牧就會意了,哪知楊牧卻是糊里糊塗。

  邵紫薇納劍入鞘,說道:「咱們大家回去吧。」語氣之間,頗有點無可奈何的樣子。

  蕭月仙道:「不,由我陪客人回家,你們還是繼續練劍吧,難得這樣的好天氣。」這正是邵紫薇心裡的說話,巴不得蕭月仙替她說了出來,她可以和陳光世玩個痛快。

  蕭夫人看見楊牧到來,卻是又驚又喜。原來她知道楊牧不是個好丈夫,但總還是希望甥女能夠與丈夫重歸於好。

  楊牧深深一揖,說道:「小侄那天得罪了老人家,請你老人家恕罪。」

  蕭夫人道:「過去的事,大家都莫提了,你來得正好。」

  又是一句「來得正好」,楊牧喘惴不安地說道:「紫蘿在家嗎?她是不是還在怪我?」

  蕭夫人略一沉吟,說道:「請你在這裡稍坐一會。待我進去。」

  雲紫蘿在內室早已聽到他們的說話,聽至此處,大聲說道:「姨媽,你給我把他攆出去!」

  蕭夫人正在想說「待我進去把她喚出來」的,不由得大是尷尬,連忙作個手勢,示意叫楊牧不可多言,只可坐在外面等她。

  蕭夫人進了臥室,在雲紫蘿耳邊悄悄說道:「夫妻總是夫妻,何況你又有了他的孩子——」

  雲紫蘿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早已不是楊家的人了,姨媽,你若告訴他這件事情,那你就是迫我走了!」說至此處,提高聲音喝道:「楊牧,虧你有臉敢來見我,快給我滾出去吧!」

  楊牧心裡想道:「為什麼她不讓我進去,難道是孟元超藏在房中了」妒火一起,又再想道:「看來她的姨媽是幫我的,我索性闖它一闖,即使孟元超當真在此,也不怕他。」當下邁進內堂,說道:「紫蘿,以往我是做得過份一些,如今十分後悔,特地來向你賠罪。請你看在八年夫妻的份上,好歹見我一見。」口中說話,伸手便要揭開臥室的門簾。

  忽地微風颯然,門簾從裡面反捲回來,楊牧手臂一麻,登時身不由己的給那股隔著重簾的力道推開數步。原來是蕭夫人在裡面反捲門簾,這還是她手下留情,否則楊牧已是摔個四腳朝天了。

  蕭夫人走出來悄聲說道:「紫蘿正在氣頭,你別莽撞,你現在只能低聲下氣的求她。」

  楊牧點了點頭,隔著門簾哀求妻子:「紫蘿,你不念夫妻之情。也該看在咱們孩子的份上。」

  雲紫蘿吃了一驚,心想:「難道姨媽已經把我將要臨盆的事情告訴他了?」

  只聽得楊牧繼續說道:「紫蘿,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把華兒當作親生的骨肉,他在天天纏我要我給他找回媽媽,難道你就不惦記他嗎?」

  雲紫蘿這才知道楊牧說的乃是楊華,父母愛子女出於天性,是以雖然覺得這個消息來得突兀,亦是不禁失聲叫逼:「什麼,你是說你已經把華兒找回來了麼?」

  楊牧說道:「不錯。華兒本來是給滇南雙煞捉了去的,我得韓威武之助,捉住了冷面書生段仇世,迫他的師兄卜天雕把華兒送來交換。十日之前,華兒已經平安送到京城了。」』

  雲紫蘿道:「此話當真?」

  楊牧說道:「怎會騙你!段仇世的武功十分了得,也是神差鬼使,叫他獨自入京,我和震遠鏢局的一眾鏢頭,和他鬥了一個時辰,這才將他拿下的,你若不信,我還可以說出一件事情,華兒身上有塊漢玉,是你給他作信物的,對不對?」

  雲紫蘿曾在途中碰見過段仇世,知道他是獨自入京。但段仇世曾在泰山會上當著楊牧和孟元超的面亮出那塊漢玉之事,她卻並不知道,因為當時她已經暈厥了。

  揚牧說出此事,雲紫蘿不由得信了幾分,楊牧又說道:「華兒在點蒼雙煞手中不知受了多少折磨,身子又黃又瘦,我又不會料理孩子,你忍心不去料理他嗎?」

  雲紫蘿一陣心酸,不由得珠淚簌簌流下。楊牧隔簾聽得抽噎之聲,心中暗暗歡喜。正想請蕭夫人幫忙勸一勸,忽地那抽噎之聲突然停止。

  楊牧知道妻子已經回心轉意,就要出來,正自歡喜。忽聽得雲紫蘿冷冷說道:「楊牧,你這次帶了多少人來,為什麼不讓他們露面?」

  原來雲紫蘿自小就練梅花針暗器,聽覺特別靈敏,隱隱聽得後窗和屋頂都是似有夜行人的聲息。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沒有呀!你別多疑,和我走吧。」心裡想道:「難道是楚天雄等得不耐煩,跑進來了。楚天雄本來是和我約好在外面的松林窺察動靜的。

  雲紫蘿冷笑道:「你不說真話,想我跟你走麼?」

  楊牧大聲說道:「紫蘿,你太多疑了,我怎會騙你!」他是有意說給楚天雄聽的。想叫楚天雄從速出去,免得他功敗垂成。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說道:「不錯,不能跟他走,他是騙人的!薩福鼎、北宮望的手下都已有人來啦!」

  楊牧這一驚非同小可,雲紫蘿則是又喜又驚,原來這個人正是孟元超。

  楊牧定一定神,說道:「紫蘿,他可不是我的……」「朋友」二字未曾出口,只聽得「噹」的一聲,金鐵交鳴之聲,孟元超喝:「滾下去吧!嘿嘿,楊牧,你的朋友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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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重尋故劍(2)

  兩條人影從屋頂躍下,前面的那個人是御林軍副統領石朝璣。

  楊牧又是一驚,失聲叫道:「石大人——」要知石朝璣身為御林軍副統領,都是大內總管薩福鼎的人。楊牧是怕薩福鼎降罪他隱瞞真實的消息,兩面討好。

  石朝璣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我也來趁這趟熱鬧啦,告訴他真話吧!」

  說話之際,孟元超快刀已然劈到,石朝璣使開判官雙筆架住,也就在這個時候,大門「乒」的一聲,給人踢開,兩個黑衣大漢衝了進來。屋頂又有一人跳下,這人才是通天狐楚天雄。

  原來石朝璣也是十分機靈的人物,他早已料到楊牧給北宮望收買,一定會偷偷的來找雲紫蘿。是以他帶了四個大內侍衛暗地跟蹤。這兩個人也是薩福鼎的心腹,一個名叫於長吉,一個名叫莊鯤。楚天雄則是發現他們進入屋內,這才跟著露面的。為的是各為其主,要與石朝璣爭功。

  楚天雄一跳下來,就哈哈笑道:「不錯,現在告訴他真話亦是無妨。楊夫人,你別害怕,我們只是來捉孟元超的!」

  此言一出,只聽得簾內嚶的一聲,這是淒愴欲絕的呼叫。原來是雲紫蘿得知真相之後,氣得幾乎暈厥了。要知她雖然早已識破楊牧偽君子的面目,但卻還想不到他壞到這個地步,竟然做了清廷的鷹犬的。想起自己曾和這樣的人八年來共枕同床,心裡焉能不充滿羞辱與淒愴!

  孟元超心頭一震,失聲叫道:「紫蘿,你怎麼啦?」石朝璣冷笑說道:「別人的妻子,何用你這樣關心!」孟元超大怒,唰唰唰連劈三刀,石朝璣雙筆招架不住,接連退了三步。他想跑進去看雲紫蘿,可是楊牧卻已搶在他的前頭。

  楊牧心中充滿妒火,冷笑說道:「怪不得你不肯跟我回去。原來你是戀姦情熱,眼中就只有一個孟元超哪!嘿嘿,你們這回姦夫淫婦倒是情深義重,可惜有我楊牧在此,可不能叫你們如願!」口中冷笑,伸手就要再揭門簾。

  孟元超喝道:「你放什麼臭屁!」驀地一刀斜劈,快如閃電。石朝璣叫道:「好呀,要拚命麼?」身開一側,孟元超倏的從身旁掠出,快刀直取楊牧。

  那兩個大內侍衛急忙攻上,於長吉用的是水磨鋼鞭,莊鯤用的是鋸齒刀,這兩種兵器都是相當沉重,不怕寶刀所削的。兩人刀鞭齊出,擋住了孟元超的快刀。

  楊牧正要掀簾進室,蕭夫人冷冷笑道:「給我滾出去!」聲到人到,右掌一起,即向楊牧肩頭的琵琶骨抓下!楊牧大驚之下,連忙身形一矮,雙掌護肩。使的是一招「金剛六陽手」中攻守兼施的護身招數,名為「關平捧印」。

  饒是他的「金剛六陽手」亦已有相當火候,也只是僅能護住琵琶骨不給抓碎而已,只聽得「嗤」的一聲,肩頭的衣服,已是給蕭夫人撕了一幅下來!

  楚天雄這才走上前來,讚了一聲:「好功夫!」說道:「蕭夫人果然不愧女中豪傑,小老兒向夫人請教請教!」他是一頭老狐狸,看清楚了雙方的強弱形勢之後,方始出手。

  楚天雄是擅於擒拿手的大名家,此時捨棄正宗的七十二路大擒拿手法不用,卻用一套近身纏鬥的小擒拿法、每一招不是抓鎖撕勾,就是擒拿關節要害。他是怕打蕭夫人不過,貼身纏鬥女子總得多些顧忌,他便可乘機取勝。

  蕭夫人識破他的用意,迅即腳踏「洪門」(中宮),一掌便向他的頂門劈下,楚天雄左掌一圈,右掌回掌便點她的「肩井穴」。指風颯然,尚未看定,蕭夫人的「肩井穴」已是微感酸麻。

  蕭夫人心頭一凜:「這老狐狸果然名不虛傳,又刁鑽,又狠辣!」一個移形換位,雙掌競不相交,掌勢一偏,指尖已是斜戳而出,勁點他額角左面的太陽穴。楚天雄也是不由得心頭一凜,連忙雙掌一封,暗自想道:「這樣打下去,只怕會鬧個兩敗俱傷。」

  心念未已,蕭夫人忽地一個「細胸巧翻雲」倒躍跳出圈子。她剛剛開始攻了一招,楚天雄只道她要連續採取攻勢的,這一下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楚天雄笑道:「對,咱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小老兒已經見識了夫人的高招……」他只道蕭夫人是想與他講和,正想交待幾句江湖上的門面話,例如「印證武功,點到即止」之類的說話,話猶未了,只見軟鞭似的一條白影晃動,呼的一聲響,蕭夫人的「兵器」已是打了到來。原來蕭夫人是解下束腰的綢帶,當作軟鞭使用!

  綢帶是輕柔之物,蕭夫人竟能使得呼呼風響,這份功力,可想而知。楚天雄雖然不慌,卻也不能不加多了幾分戒備,當下一面招架,一面說道:「夫人知書達禮,這姓盂的與你非親非故,不過是令甥女的舊日相識罷了。」他想說的本是「相好」二字,臨時改為「相識」。接著說道:「夫人為了令甥女的清譽,似乎也不該庇護他。」

  蕭夫人冷冷說道:「我這裡是乾淨的地方,容不得鷹爪玷污,你給我滾出去!」綢帶夭矯如龍,說話之間,已是攻了十七八招。其中一招,綢帶從他的面門橫掃而過,楚天雄一個「大垂腰,斜插柳」,使出「鐵板橋」的身法,避是避開了,但鼻孔卻給綢帶上沾著的絨毛碎屑吹入,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蕭月仙剛走進來,拍掌笑道:「媽,你這一招使得真妙,活像耍猴兒。再給這老猴兒一下,打腫他的鼻子!」

  楚天雄成名幾十年,怎受得了如此譏嘲,氣往上衝,說道:「蕭夫人,你不識好歹,對不住,我們也不能和你客氣了。哼,哼,只怕你不但保不了外人,連你的女兒也保不了!」

  蕭夫人聽他威脅到自己的女兒,倒是不能不有點顧忌,叫道:「月仙,出去,這裡的事不用你理!」那個使鋸齒刀的名叫莊鯤的大內侍衛早已攔在門口,哈哈笑道:「這女娃子倒長得不壞,哩嘿,你既然進來了,那就莫想出去啦,賠你大爺玩玩吧。」

  蕭月仙唰的一劍刺出,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姑娘正是要來打狗!」一招「黃河遠上白雲間」,接著一招「一片孤城萬仞山」,劍氣森森,變化無方,莊鯤不識這路劍法,倒是不敢和他搶攻。

  可惜蕭月仙畢竟年紀太輕,臨敵經驗不足,莊鯤使的是「四平刀」,顧名思義,這套刀法是以四平八穩見長,蕭月仙劍走輕靈,攻了十數招,攻不進去,不覺有點焦躁。莊鯤忽地賣個破綻,蕭月仙大喜,唰的一劍,分心便刺,卻不知對方乃是誘敵之計。

  蕭月仙喝聲「著!」只道這一劍刺將過去,對方的胸口便要搠個透明的窟窿,她未曾殺過人,心裡還當真有點害怕,劍鋒微微顫抖,只敢使出三分力道,暗自想道:「我讓他受點傷也就是了,這一劍可莫刺得太深!」

  莊鯤哈哈一笑,說道:「不見得!」只說了三個字,蕭月仙眼前突見白光一閃,莊鯤的鋸齒刀已自下而上的掠過來,「卡嚓」一聲,刀頭的鋸齒鎖住了她的劍尖。幸而蕭夫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女兒遇險,立即叫道:「夜叉探海!」她給楚天雄纏住,不能過去搶救,只能指點女兒。

  這一招「夜叉探海」,正是針對鋸齒刀的「鎖劍」招數,若能用得恰到好處,立即便可反敗為勝,但蕭月仙驟然失手,心中未免有點慌亂,這一招便是使得對了,卻未能恰到好處,莊鯤一擺鋸齒刀,避免給她的劍鋒上削,削掉指頭,順手還了一招「金鎖墜地」,嚓的一聲,刀劍相交!蕭月仙只覺手腕一麻,青鋼劍脫手飛出。

  蕭夫人早已掏出兩枚銅錢,錚錚兩聲,銅錢破空擲去,一枚打著正在向上飛起的青鋼劍,青鋼劍轉了方向,劍柄恰好對準蕭月仙飛過來,蕭月仙一撥接到手中。另一枚銅錢卻打著了莊鯤的鋸齒刀,令他刀尖歪斜,這一刀劈過去,就劈了個空。

  楚大雄讚道:「好個暗器功夫!」趁勢搶攻,他與蕭夫人的武功各有擅長,正是伯仲之間,蕭夫人打出這兩枚錢鏢,不免分了點心神,楚大雄趁勢搶攻,登時搶了先手。蕭夫人想要擺脫他,那是更加不易了。

  蕭月仙本來是一鼓作氣的,失招之後,銳氣頓挫,接劍再戰,使出的招數已是沒有剛才那樣的得心應手。幸而對方給蕭夫人小小的一枚錢鏢,打歪大刀,也是不無怯意,生怕蕭夫人不知什麼時候又會給他來一下偷襲,他要提防蕭夫人的暗器,蕭月仙這才能夠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孟元超一柄寶刀敵住石朝璣的一對判官筆外,於長吉的一條水磨鋼鞭,兀是攻多守少。楊牧摔了一跤,此時驚魂已定,跳起來又要闖進雲紫蘿的臥房。孟元超退後數步,守著房門,刀光霍霍展開,楊牧闖不進去,索性便與石、於二人聯手,向孟元超猛攻,孟元超以一敵三,可就漸漸有些支持不住了。

  孟元超連發兩聲長嘯,心裡想道:「騰霄和小師妹還未見來,莫非他們也是遇上了強敵了?」原來他們本是一同來的,呂思美女孩兒家心細,心想孟元超與雲紫蘿久別重逢,他們定有許多不足為人道的私話要談,是以在踏進山口之時,藉口叫孟元超先去探個究竟,她和宋騰雷則故意落後。說好了若是不見孟元超出來,最多半個時辰他們就會來到,孟元超懂得他們的用意,是以也沒說破。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這廝只怕是在呼喚黨羽,快點料理了他!」石朝璣哈哈笑道:「他有救兵,我也早有理伏,不用擔憂,今日我擔保可以令你手刃仇人就是!」

  孟元超大怒道:「孟某只有一條性命,你們哪個想要,儘管來吧!刀光霍霍,拳風虎虎,刀中夾拳,咬牙惡鬥,楊牧等人雖然佔了絕對的優勢,亦是不能不對他的拚命打法忌憚幾分。

  蕭月仙氣力漸漸不支,心中亦是大為著急,想道:「陳大哥和邵姐姐難道沒聽見這裡廝殺的聲音麼?為什麼他們還不回來?難道當真是碰上了敵人的埋伏了?」心裡一慌,使出的劍法越發不能如意。

  莊鯤橫劈三刀,直砍三刀,把蕭月仙殺得手忙腳亂,蕭夫人喝道:「你敢傷我女兒一根毫髮,我必定取你性命!」楚天雄縱聲笑道:「莊鯤你別怕她,她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接著說道:「蕭夫人,你要保全女兒,那只有趕早抽身,別沾渾水!」蕭夫人冷笑道:「且看誰是泥菩薩過江。」腰帶矯若游龍,突然從楚天雄意想不到的方位抽過來,啪的一聲,在他手背狠狠抽了一「鞭」,饒是楚天雄練的是鐵掌擒拿手的功夫,手背也給抽起了一條紅印。

  楚天雄本領也委實了得,手背一給腰帶打著,立即反手一剪,「卡嚓」一聲,兩根指頭竟然當真就似利剪一般,把腰帶剪去了一段。腰帶本來不是很長,這一下更加短了。蕭夫人拿來當作軟鞭使用,漸漸感到不能得心應手了。

  他們交換這招,認真說來,還是蕭夫人吃虧較大,但表面看來楚天雄給他打著,吃虧卻是比較顯著。

  莊鯤心裡想道:「通天狐與她勝負尚未可知,我若傷了她的女兒,這婆娘非發瘋不可,我何苦和一個女娃子糾纏?」他遊目四顧,看見孟元超站在門口,力敵三人,楊牧等人衝不過去,跟著想道:「聽說楊牧的妻子是他的舊情人,怪不得他如此拚命。嘿嘿,這可正是我立功的好機會。」當下把蕭月仙逼退到了屋角,突然一個轉身,刀尖挑開門簾,立即衝進雲紫蘿的臥室。

  孟元超斜躍兩步,一刀劈下,喝道:「給我滾出去!」可是他是在三名高手圍攻之下躍出圈子的,他要阻攔莊鯤,石朝凱和楊牧抓著這個機會也是要傷他了。他跳出圈子,刀才劈下,快刀雖快,畢竟也是遲了點兒,劈了個空,往鯤沒有「滾出去」,而是闖進了雲紫蘿的臥室了。

  說時遲,那時快,石朝璣的雙筆已是點到了他的背心大穴,孟元超反手一刀,鐺的一聲把雙筆格開,只覺肩頭一陣劇痛,原來已是給楊牧一掌打著。

  孟元超猛地一聲大喝,身形旋風似的疾轉過來,揮刀便向楊牧劈斬,在他轉身之際,又著了於長吉的一鞭,他卻好像若無其事的樣子,只顧追殺楊牧。楊牧見他神威凜凜,不覺膽寒,明知他已受傷,亦是不禁連連後退。

  忽聽得一聲裂人心肺的呼叫,莊鯤血流滿面,雙手掩著眼睛,從臥室裡面又衝出來。

  原來他只知道雲紫蘿是孟元超的舊情人,卻不知道雲紫蘿也是個身懷絕技的女俠,只道一個婦道人家,容易欺負,抓著了雲紫蘿就可以威脅孟元超。算盤打得如意。可冷不防就吃了虧。

  雲紫蘿身懷六甲,不便和人動手,但暗器還是可以發的。莊鯤連她的面貌還沒看清楚,就給她撤出一把梅花針打傷了。

  莊鯤滾了出來,嚇得魂飛魄散,不知眼睛瞎了沒有,試一試張開眼睛,雖然視力還幸看得見東西,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開始感到面門和手背的劇痛。原來他以手掌掩著眼睛,幸虧遮掩得還算快,眼角被刺一針,並沒刺瞎。但面門和手背卻已插滿了梅花針!

  楊牧心裡想道:「孟元超勢如瘋虎,我何苦和他拚命?只是紫蘿也是奇怪,為何她不出來助她姨媽?是不好意思和我見面呢?還是抱病在身?」又想:「她縱然恨我,決計不會殺我。待我進去看個明白,我和她在裡面糾纏,孟元超必然心神不定,他已經受了傷,石朝璣要收拾他那就更加容易了。」

  他摸準了妻子的性情,說道:「紫蘿,你跟我回去吧,我可以請他們看在我的份上,把孟元超放走!」一面說話,一面以袖遮面,掀開門簾,便進臥室,他斷然料準雲紫蘿不會傷他,心裡可還不能不多少有點顧忌。

  孟元超身上受了兩處傷,楊牧打的那掌,尤其傷得厲害,石朝璣、於長吉乘勢攻他,儘管他仍是勇如猛虎,亦是有點力不從心了。眼看著楊牧走進雲紫蘿的臥室,他想移動腳步也難,心裡不禁暗暗歎了口氣:「紫蘿,我害了你了!」

  楊牧踏入臥房,只見雲紫蘿睡在床上,臉兒朝內,背向著他。他本來是小心翼翼的提防,提防妻子突然翻臉,說不定就會用暗器傷他的。想不到雲紫蘿對他的進來竟似毫無知覺。外面正在高呼酣鬥,她剛剛又才用過梅花針傷了莊鯤,當然不會是真的熟睡。

  「莫非她是沒臉見我們?」楊牧心想。但這一猜又似乎並不符合雲紫蘿平日的性格。雲紫蘿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只要她自己問心無愧,就決不怕別人橫逆相加。

  儘管一個人總是比較容易原諒自己,苛責他人。但這次夫妻反目,楊牧捫心自問,卻是雲紫蘿對不住他的少,他對不住雲紫蘿的更多。那日她敢於面對自己撕掉「休書」,又何至於現在不敢和他見面?

  楊牧驚疑不定,輕輕的走上的去,輕輕地叫道:「紫蘿,我來了。」夫妻將近一年沒有同床,此時驟然見著妻子嬌慷的睡態,楊牧禁不住心神一蕩了。

  雲紫蘿正在感到腹痛如割,她這像波浪般的疼痛,一會兒起,一會兒止,在這半個時辰之內,已經是第三次了。而這次也許是因為剛才使用暗器,動了胎氣的原故,痛得特別厲害,時間也特別長。從她打傷莊鯤之後,就痛到現在。

  她是有過做母親經驗的人,知道這是臨盆前奏的「陣痛」,預計產期本來不是今天的,俱從陣痛的跡象看來,腹中的孩子已是要提早面世了。

  在他自知將要臨盆的時候,楊牧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撞進來。雲紫蘿自是禁不住又羞又惱又氣又恨,這霎那間,抵受不了那陣如狂濤般襲來的「陣痛」,雲紫蘿只覺手足都似起了痙攣,叫道:「我不要見你,你給我出去!」痛得難受,不自覺的翻了個身。

  雲紫蘿翻了個身,夫妻正面相對。首先觸及楊牧的眼簾的不是妻子嬌美的顏容(她的臉色此時已是蒼白如紙,憔悴得不堪了)。而是妻子那漲得圓卜卜的肚子!」

  楊牧呆了一呆,驀地妒火如焚,一聲冷笑,說道:「你這賤人,怪不得你沒臉見我!你這孩子哪裡來的?」

  雲紫蘿面對丈夫之時,心中一軟,本來要把真情告訴楊牧的,聽他這麼一喝,不由得也是氣惱到了極點,用盡氣力,牙縫裡綻出幾個字:「你,你,你管不著,你也不配做……」話猶未了,腹中猛地一陣劇痛,登時不省人事!

  楊牧尚未知妻子已經暈厥,一把揪住雲紫蘿的頭髮,喝道:「你說我不配什麼,不配做你的丈夫是不是?我休妻在後,你懷孕在前,我有權問你,你這孩子哪裡來的,你不說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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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匆匆來去(1)

  多少悲笳聲裡,認匆匆過客,草草辛盤。引吳鉤不語,酒罷玉犀寒。總體問,杜鵑橋上,有梅花且向醉中看。南雲暗,任征鴻去,莫倚欄杆。

                         ——蔣春霖

  就在此際,忽聽得「嗚哇」一聲,雲紫蘿瓜熟蒂落,嬰孩出世。

  蕭夫人聽得嬰孩的哭聲,叫道:「啊呀,不好!楊牧,你這糊塗的父親,你知不知道一一」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疾攻數招,把楚天雄逼退兩步,撇開楚天雄,便要跑進臥室救護甥女。

  楚天雄喝道:「蕭夫人,咱們勝負未決,你就要跑嗎?」蕭夫人話猶未了,腳步也未曾踏入房門,又給楚天雄截住了。

  孟元超已是氣力不支,身子搖搖欲墜,陡然聽得房間內楊牧要殺雲紫蘿,跟著就聽到嬰孩的哭聲,一時間還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只是又慌又急,一急之下,倒是不知哪裡來的氣力,快刀疾攻,居然把石朝璣、於長吉一齊逼退。他的膝蓋是剛剛給鋼鞭打傷了的,邁開大步,忽地雙腳一軟,不由自己的跌倒了。

  石朝璣哈哈笑道:「可不是你做父親,你心急什麼?」一對判官筆,一條水磨鋼鞭,立即向坐在地上、一時間未能站得起來的孟元超打去。

  「我不能死!」孟元超緊咬牙根,心裡想道,他的刀法無一不精,一時未能站得起來,就在地上使開滾地堂的刀法,抵禦強敵。心中暗叫:「騰霄,小師妹,你們趕快來呀!唉,楊牧這廝那一掌不知打下去沒有?天公保佑,可千萬別要讓他殺了紫蘿!」

  宋騰霄和呂思美卻哪裡知道孟元超正在盼得心焦?他們生怕來得早了,妨礙孟元超與雲紫蘿談體己的話兒,待孟元超走了半個時辰,他們方始好整以暇的慢慢走來。

  呂思美喜上眉梢,笑道:「聽說杭州的月老祠有副對聯,聯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你到過這月老祠沒有?」

  宋騰霄笑道:「何止到過,我還求過簽呢。」呂思美道:「求得什麼簽?」宋騰霄道:「是一支『君子好逑』的上上籤。你看可不是靈得很嗎?」弦外之音,自是指他有幸獲得呂思美的芳心了。

  呂思美面上一紅,說道:「貧嘴!」宋騰霄笑道:「是你先和我說起這副對聯的,你不願意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嗎?」

  呂思美道:「我是說孟師哥和雲姐姐,他們兩人受盡磨折,但願這只是好事多磨,今番能夠真正有情人成為眷屬。」

  朱騰霄強笑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對人言只二三。可不敢如你這樣樂觀呢。」

  呂思美道:「你不願意見到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宋騰霄道:「珠還合浦,破鏡重圓,這是人生一大樂事,我當然盼望他們能夠如此。但我只是怕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唉,咱們還是談些別的愉快的事吧。我知道你不歡喜聽我這些說話。」

  呂思美道:「我老是想著雲姐姐,對不住,我可還是要問問她的事情。」

  宋騰霄道:「我和她分別八年有多,最近才見了一面。對她這些年的事情。我可也是只知道一個大概,並不十分清楚。」

  呂思美道:「我不是問她私事。聽說她家傳的躡雲劍法十分精妙,是麼?我是在想,見到了她,不知她肯不肯和我琢磨劍法。」

  宋騰霄笑道:「紫蘿一定也是很喜歡見到你的,哪有不肯和你琢磨劍法之理?不過你的家傳刀法乃是武林一絕,在刀法上精益求精,不更勝於兼學劍法嗎?」

  呂思美說道:「我知道貪多務得乃是武學之忌,但我見你是用劍的,如果我兼學劍法,把劍法溶化到刀法裡,以後咱們不是可以雙劍合璧了嗎?」

  「雙劍合璧」這四個字聽得宋騰霄心裡甜絲絲的,說道:「小師妹,你有這番心願,我是求之不得,樂觀厥成。哈,怪不得……」

  呂思美聽他笑得有點「古怪」,怔了一怔,說道:「怪不得什麼,怎麼又不說下去了?」

  宋騰霄笑道:「怪不得那天我見你和段仇世交手之時,刀法中已夾雜有許多劍招,原來你是早就有了和我雙劍合璧的打算了。嗯,小師妹,這兩年來你的武功可是增進了不少啊!」

  呂思美粉臉通紅,啐了一口,說道:「我說錯了一句話,你倒得意起來了。哼,你怎知道我一定要和你……和你雙劍合璧?」驀地想起這話本是自己說的,不覺粉臉更紅,強自扭轉話題,接著說道:「宋師哥,你的劍法也高明了不少啊,幾時你教我幾招?咦,你在想些什麼?」她忽地發現宋騰霄似乎並不留心聽她說話,眼睛也沒望著她。

  宋騰霄小聲說道:「樹林裡似乎藏有人,跟著咱們,偷聽咱們說話。」

  呂思美向他所指的方向定神一看,忽見一棵大樹後面正在露出一張男子的臉孔,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朝著她看。

  呂思美杏臉生嗔,斥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躲在林中偷看,給我出來!」那人哈哈一笑,緩步走出樹林,是一個年約三十歲左右丰神俊秀的中年男子,手中搖著一把折扇,倒是像一個頗有幾分清灑不羈的文士。

  山溝子裡住的人家多是貧窮的獵戶,決不會有這樣一個人物,何況是在落雪天時,手中還是搖著折扇的?宋騰霄不禁暗暗起疑了。

  心念未已只見那人已是走到呂思美跟前,笑道:「你怕人家看你,就該躲在深閨;既然是在路上行走,還怕人家偷看嗎?小姑娘,你長得很美啊,漂亮的姑娘沒人注意那才應該著惱呢。嘿,嘿,你責備我偷看,那我就光明正大的來看你好了。」說話之際,一對眼睛直上直下的打量著呂思美,心裡暗自想道,「這小妮子長得倒是有幾分像林無雙,他們剛才談到什麼孟師哥,想必她就是孟元超的師妹,金刀呂壽昆的女兒呂思美了。」

  原來這人乃是扶桑派的第一高手牟宗濤,他給表妹林無雙奪了他的掌門,心中極不舒服,這次進京,雖得北宮望答應暗中助他奪回掌門,卻不知何日方能實現,是以在目的未達之前,他也就不願意回去擔任林無雙封給他的什麼「虯髯堂」的堂主了。

  林無雙是在他之前先下泰山的,他打聽到孟元超將往三河縣的消息,心想說不定可以在三河縣找著林無雙,儘管他不願意出面和孟元超作對,但卻懷著一個抓著他們把柄的念頭,可以有利於自己他日重奪掌門,於是也就悄悄的跟在楚天雄這班人的後面來了,剛才他就是因為呂思美長得有幾分像林無雙,故而跟蹤追來,看個明白的。

  宋騰霄本就起了疑心,此時見他這樣盯著呂思美來看,不由得更是惱怒,喝道:「哪裡來的狂徒,膽敢對我師妹如此無禮!哼,小師妹,我瞧他多半是清廷鷹爪。」

  呂思美也正是有此疑心,登時就拔出刀來,喝道:「快快說出你的姓名來歷,來這裡幹什麼的?」

  「鷹爪」二字一從宋騰霄口中吐出之時,牟宗濤已是面色大變,如今給呂思美再加喝問,臉上那副瀟灑從容的神色登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面色一變,冷笑說道:「公子爺,大小姐,請問你們的哪位貴親是在朝廷為官作宰?」

  呂思美怒道:「你胡說什麼,你以為我們也是像你一樣的清廷鷹爪?」

  牟宗濤冷冷說道:「你們既是沒有親人為官作宰,憑什麼來審問我?我只道你們是官家子女,這才仗勢欺人哪!」要知崩口人忌崩口碗,牟宗濤最忌別人罵他「鷹爪」,他是自以為和北宮望只是朋友的。

  呂思美聽得他這麼說,倒是有點害怕誤打好人,說道:「你若不是朝廷鷹爪,咱們有話好說,我的爹爹是金刀呂壽昆,他是我的師哥宋騰霄,你是什麼人,能否見告?」心想倘若此人是俠義道中人物,即使不知道宋騰霄的名字,也必定知道她父親的名頭。她的父親一生抗清,在江湖上享盛名數十年,同道中人。對她父親幾乎可說得是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牟宗濤輕搖折扇,冷冷說道:「什麼呂壽昆和宋騰霄,我一概沒有聽過。你們得罪了我,才想到要和我套交情嗎?也好,那你們就給我賠個罪吧。我放你們過去!」

  宋騰霄怒道:「這小子準不是好東西,小師妹,你退下,待我擒他拷問。」

  牟宗濤哈哈笑道:「你這小子吹牛的本領倒很不錯,居然要想擒我?就不知你真實的本領如何了我看還是你們兩人併肩子上吧!」

  宋騰霄怒不可遏,唰的一劍便刺過去,喝道:「好,就讓你見識鷹見識我的本領!」

  牟宗濤折扇輕輕一撥,把宋騰霄的長劍撥過一邊,說道:「晤,你這劍法也還有兩下子,不過你要和我較量,最少還得再練十年!」

  宋騰霄本是要想刺他的穴道,將他生擒的,是以未曾用上全力。但雖然如此,這一招凌厲的刺穴劍招,給對方手中的一把折扇,又不是精鋼所打的折扇,只輕輕一撥就卸了他的力道,撥開他的劍尖,心中亦是不由得暗暗吃驚了。又驚又怒之下,哪裡還敢絲毫輕敵,唰唰唰連環三劍疾攻過去。

  牟宗濤的折扇倏張倏合,把宋騰霄施展出來的渾身解數一一化解,饒是宋騰霄用了全力,亦是佔不到半點便宜。

  牟守濤看清他的家數,哈哈一笑,折扇一合,說道:「這位姑娘稱讚你的家傳劍法,我看也沒有什麼稀奇嘛!好,為了讓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教你幾招!」折扇向前一點,竟然拿作短劍便用,逢刺宋騰霄小臂的曲池穴。

  這還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使的這招刺穴劍法竟是宋騰霄剛才用過的,而且似乎比宋騰霄使得還更精妙。原來牟守濤聰明過人,最擅長於偷學別人的武功。金逐流和他初遇之時,就是為了他的這門絕技不勝佩服,因而和他交了朋友的。

  宋騰霄心高氣傲,哪受得了對方如此譏嘲?可是牟宗濤的武功在他之上,他非得凝神應付不行,縱然七竅生煙,亦是無暇和對方鬥口了。

  宋騰霄心神大亂,呂思美叫道:「師哥,小心!」只聽得「嗤」的一聲,袖子已是給牟宗濤的扇柄戳穿一孔,幸而他變招得快,一招「星橫斗轉」避招進招,這才沒有給點著脈門。

  牟宗濤笑道:「呂姑娘,你師哥不行,你和他併肩子上吧!」

  呂思美本來就想上去,聽了這話,拔出雙刀,說道:「對,對付清廷鷹爪,咱們無須和他們講什麼江湖規矩!」宋騰霄心高氣傲,呂思美累所深知,是以她在幫他動手之前,交待這幾手門面話,免致他的面子難堪。

  牟宗濤學她腔調,說了一個「對」字,哈哈一笑,說道:「對,呂姑娘你有眼力,知道我的話說得不錯,你的師哥委實是不行了。」其實呂思美那個「對」字,乃是她和宋騰霄說慣了的口頭禪。儘管她有時候愛使點小性子,但更多的時候卻是有如小鳥依人,對宋騰霄十分柔順的。

  呂思美道:「宋師哥,他要激怒你,別上他的當!」

  左一招「鳳凰展翅」,石一招「玄鳥劃砂」,長刀短刀,同時向牟宗濤攻去。

  呂思美的真實本領不及宋騰霄,但身法輕靈,則是在宋騰霄之上,牟宗濤不得不分神對付,折扇一撥一揮,同時化解了呂思美長刀短刀的招數。宋騰霄乘勢反攻,搶了先手。

  牟宗濤凝神應付,暗暗留心呂思美的刀法,心道:「金刀呂壽昆的五虎斷門刀法,果然是名不虛傳,幸虧這小姑娘雖得家傳,火候還差得遠。」成竹在胸,突然折扇一伸,橫削出去,正是金刀呂家所傳的「五虎斷門刀」的一招刀法,名為「鐵牛耕地」。

  呂思美吃了一驚,這套刀法她熟極如流,本能的就按照所傳的應招,刀鋒向上斜挑,還了一招「舉火撩天。」不料牟宗濤故意使得似是而非,刀扇堪堪就要相交之際,突然一個變招,折扇一平,在呂思美長刀的刀背上輕輕一按,用了牽引之勁,呂思美長刀一伸,「噹」的一聲,恰好碰著了宋騰霄的長劍。

  牟宗濤哈哈笑道:「呂姑娘,你怎麼幫起我來了?啊,我知道了,你是討厭你的帥哥,要借刀殺人是不是?」

  呂思美滿面通紅,喝道:「胡說八道!」短刀直刺過去,這一招她用上了「穿花繞樹」身法,繞到牟宗濤背後,刺他後心「風府穴」。牟宗濤背後好像長著眼睛,一個躬身弓步,呂思美短刀刺了個空,牟宗濤不理會她,折扇倏張倏合,只是向宋騰霄攻去,攻得宋騰霄手忙腳亂。

  呂思美展開穿花繞樹的身法,如影隨形的跟著牟宗濤,長刀向他背心疾刺,可是總差那麼一兩寸,沒有刺著。牟宗濤見她輕功超妙,亦是不敢輕視,給她逼得緊緊,反手折扇一揮,撥開她的長刀,笑道:「你這一招用得不錯,比你這個草包的師哥可強得多!」解了呂思美一招,回過頭來又再猛攻宋騰霄,原來他是氣惱宋騰霄罵他「鷹爪」,決意要狠狠的折辱他一番。其實若論真實的武功,宋騰霄當然是在呂思美之上。

  宋騰霄給他攻得手忙腳亂,牟宗濤冷冷說道:「姓宋的,你給我磕頭賠個禮,我就饒你!」

  宋騰霄大怒道:「放你的屁,姓宋的打不過你就和你拼了,豈能向你這鷹爪求饒?」

  牟宗濤冷笑道:「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哩,你這樣含血噴人,我本當取你性命。看在你一位朋友的面上,我才從輕發落。好,你不肯屈膝,那我只好打你耳光了。」折扇倏張倏合,欺身直逼,左掌張開,果然作勢就要來打宋騰霄的耳光。

  原來牟宗濤尚未知道他與北宮望勾結的秘密已經給李麻子知道,早已說給孟元超等人聽了。他是還想在俠義道中混下去的,是以不敢太過難為宋騰霄。心想只是折辱他一番,將來孟元超、釜逐流等人知道了,那也不能怪責於他,只能怪宋騰霄「胡亂罵人」,自取其辱。

  宋騰霄怎忍受得了他如此欺侮,把心一橫,想道:「我若給打著耳光,那就與他拚個兩敗俱傷,至不濟也得把他傷了。」宋騰霄的家傳劍法之中,有一招名為「死裡求生」,正是拼著和敵人同歸於盡的。但必須在敵人貼身近戰,打著自己的時候,這一招才能施展出來。

  正當宋騰霄意圖拚命,而牟宗濤正在得意洋洋要打宋騰霄耳光的時候,忽地有件奇事發生,他們身邊的一棵大樹,樹葉無風自落!

  樹葉無風自落,若然只是掉在地上,那也還不算怎樣稀奇,奇怪的是,樹葉紛飛,其中幾片竟向牟宗濤飛來,就像長著眼睛一樣,落在牟宗濤的頭上,但卻沒有一片沾著宋騰霄。

  牟宗濤只覺腦門忽地接連痛了幾下,不由得眼睛一陣發黑,說時遲,那時快,宋騰霄唰的一劍刺來,饒是他聽風辨器,躲避得快,「嗤」的一聲,左臂衣裳亦已給劍尖劃破,傷了一點點皮肉。

  這點傷算不了什麼,但令得牟宗濤吃驚的是這幾片居然能夠打得他腦門作痛的樹葉,以他這樣的內功造詣,對方能用樹葉傷他,這正是武林中傳說的一種神奇武功!

  據說內功練到最高境界,隨手抓起任何東西,都能致人死命。這種神奇的武功,就是武林中傳說的「摘葉飛花,傷人立死」了。

  牟宗濤是一等一的高手,雖然不至於喪命,但給幾片樹葉打得昏了腦袋,也是不禁心頭大震,想道:「當今之世,誰有這樣功力?」在他心目之中,有這樣功力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金逐流的師兄江海天,一個是屢次與他為難,卻從未曾露面的那個神秘高手。江海天行事一向光明正大,牟宗濤料想不會是他,那麼唯一可能的就是那個神秘客了。

  牟宗濤給宋騰霄一劍刺傷,連連後退,那個神秘高手兀是未曾露面。牟宗濤想道:「看來此人只是給我一個警告,要我知難而退。罷了,有他在此,我只好認栽一次了。」想至此處,哪裡還敢戀戰,虛晃一招,連忙逃走。宋騰霄自知勝得僥倖,自也不敢去追。

  呂思美大為高興,說道:「宋師哥,畢竟是你行呀,殺得他夾了尾巴逃走!」

  宋騰霄苦笑道:「小師妹,你別給我臉上貼金,你沒看出來嗎,是有人暗中相助咱們。」

  呂思美故作驚詫,說道:「是麼,我可一點沒有覺察。」其實她是早已經覺察了的。

  宋騰霄朗聲說道:「不知哪位前輩相助,可否讓宋某拜見?」荒林寂寂,只有他的回聲,卻是不見人影。

  宋騰霄歎了口氣,說道:「這位老前輩不肯現身,咱們受了他的恩惠,卻是無從報答了。」

  呂思美道:「那鷹爪也不知是什麼人,比我和爹爹以前碰到的大內高手都強得多。如果真是鷹爪,以後可就得更加小心提防了。」

  宋騰霄道:「你還疑心他不是鷹爪,我看他準是鷹爪無疑!」

  呂思美說道:「他剛才說什麼看在咱們的一個朋友份上,這人不知是誰?」心念一動,接著說道:「莫非就是孟師哥?」

  宋騰霄道:「孟大哥怎會有這樣朋友?」呂思美道:「或者只是他識得孟師哥,有意攀交,也說不定。」宋騰霄道:「對,那麼那麼咱們走快一些,見了孟大哥,查個水落石出。」接著笑道:「現在已有一個多時辰,想必他和雲紫蘿要談的話,也都談了。」

  兩人急於要見孟元超,這才在山路上施展起輕功,走了一會,忽又聽得樹林裡有金鐵交鳴之聲,原來是陳光世和邵紫薇也碰上了強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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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17: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回 匆匆來去(2)

  他們碰上兩名大內高手,一個名叫韓拓,一個名叫洪大祥,都是奉了大內總管薩福鼎之命,跟隨石朝璣出京的。薩福鼎這次一共派出四名手下,另外兩個就是此際正在蕭月仙奶媽家裡和孟元超等人惡鬥的於長吉和莊鯤。

  在大內高手之中,韓、洪二人乃是頂尖兒的人物,本領比於、莊二人還勝一籌。韓拓練的是「大摔碑手」,掌力有開碑裂石之能,洪大祥精於三十六路猴拳出以小巧的功夫取勝。

  邵紫薇正自吃緊,忽地隱隱聽得嘯聲,這嘯聲正是蕭月仙所發,邵紫薇聽慣了的。邵紫薇不由得大吃一驚,叫道:「陳大哥,你聽,好像是月仙呼喚咱們,只怕他們在家裡也遇上敵人了。」她本來已是招架不住,心裡一慌,出招更是章法大亂。

  洪大祥哈哈笑道:「女娃兒,你猜得不錯,我們的人一早已到了你們的住所啦!瞧你還長得不錯,趕快投降,免得自討苦吃!」邵紫薇怒道:「放你的屁!」想擺脫他朝家裡跑,洪大祥的輕功比她還要高明,只見四面八方都是洪大祥的身影,跑向哪個方向,都給洪大祥堵住。

  陳光世的內功比邵紫薇深厚,人也比較沉著,他不但聽見了蕭月仙的嘯聲,還隱約聽到在她奶媽家中傳來的廝殺聲音。情知洪大祥說的不假,可是他雖然吃驚,卻並不慌亂。

  激鬥中韓拓一掌向他打來,陳光世不退反進,唰的一劍向他刺去。這一招名為「冰河解凍」,善於在劣勢化解敵人的強攻。冰川劍法變幻無方,韓拓雖然佔了上風,亦是不能不有點兒顧忌,喝道「好小子,要拚命麼?」側身一閃,反手擒拿,仍然採取攻勢,但攻勢已是略緩。

  陳光世趁這時機,倏的眺出圈子,一揚手,飛出三顆冰魄神彈,兩顆打洪大祥,一顆打韓拓。

  冰魄神彈乃是亙古不化的萬載玄冰制練成的,遇風即化,能以奇寒之氣傷人。韓拓呼呼兩掌,盪開寒霧,打了一個噴嚏。洪大祥功力較弱,卻是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

  幸而有陳光世的冰彈相助,邵紫薇這才能夠繼續支持下去,不至於給洪大祥所擒,但也還不能夠擺脫他。

  冰魄神彈不比普通暗器,是用一顆少一顆的。陳光世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帶了一小玉瓶的冰魄神彈,已經用去不少,此時只剩下七顆了。

  這七顆冰魄神彈,陳光世必須謹慎使用,對方功力甚高,冰彈只能暫挽頹勢,不能取勝,久戰下去,終必吃虧。正自心焦,忽見韓拓虛晃一招,斜躍三步,喝道:「哪條線上的朋友。」

  宋騰霄和呂思美飛快跑來,未到現場,已是感到一股刺骨侵膚的寒氣。呂思美道:「咦,這人似乎是咱們在彈琴匣見過的那位陳公子。」宋騰霄道:「不錯,這正是他家的獨門暗器冰魄神彈,咱們快上。」

  韓拓話猶未了,宋、呂二人已是應聲而出。宋騰霄看出韓拓本領較高,說道:「小師妹,你幫那位姑娘。」當下飛身一驚,迎上韓拓,唰的一劍便刺過去,冷冷說道:「我是專幹射鷹屠狗營生的,你碰上了我,活該是你倒霉了!」他剛才受了牟宗濤所辱,一口怒氣,正自無處發洩,碰上了韓拓,一口長劍登時就似狂風暴雨般的向他猛攻,招招都是殺手!

  韓拓怒道:「好小子,膽敢口出狂言,你是不想活了。」心裡卻是暗暗吃驚:「哪裡來的這個瘋小子,今天只怕要糟!」若在平時,他和宋騰霄單打獨鬥,各有所長,原是難分高下。但現在他是和陳光世先打了一場的,剛剛為了抵禦冰魄神彈,又消耗了一些元氣,即使沒有陳光世和宋騰霄聯手,他亦是難以抵敵。

  呂思美跑過去和洪大祥交手,更佔上風,洪大祥練的是猴拳,猴拳是以縱躍見長的。但呂思美練的是「穿花繞樹」身法比他還更輕靈。雙方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呂思美總是搶先一著,令他處處受制。不論他轉劍哪個方向,都見刀光耀眼生頻。這情形就像剛才的邵紫薇受制於他一樣。邵紫薇喘過口氣,格格笑道,「好,打得好,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話猶未了,只聽得洪大祥大叫一聲,血光迸現,回身便跑。原來他已著了呂思美的一刀。邵紫薇笑道:「這老猴兒倒是逃得真快!」

  韓拓本就抵敵不住,一見同伴落敗,更是心慌。宋騰霄喝道:「哪裡跑!」一招「白虹貫日」,分心便刺,韓拓雙掌斜飛,一掌護身,一掌斜斬,這一招攻守兼備,本是可以化解敵招的高明應招,但他心裡一慌,使來可就不能得心應手。給宋騰霄搶快一步,這一劍雖沒刺著胸膛,卻把他的掌心洞穿了。宋騰霄受他的掌力一震,亦是不禁身形一晃,退了兩步。韓拓連忙跟在洪大祥背後,也逃跑了。宋騰霄洩了一口悶氣,縱聲大笑。

  陳光世道:「宋大哥,窮寇莫追。你聽見那邊的廝殺聲嗎?咱們可得趕快回去救援雲女俠!」

  當他們說話的時候,呂思美正在把耳朵貼到地上,凝神靜聽,說道:「不錯,那邊是有廝殺之聲!驀地跳了起來,叫道:「不好!孟師哥碰上強敵,他的快刀越來越慢,只怕要糟!」原來呂思美自幼跟隨父母,闖蕩江湖,練成一套伏地聽聲的本領,方圓一二里路的範圍之內,倘若有人廝殺,她可以聽得出雙方是用什麼兵器,甚至招數都能辨別。孟元超的快刀是她父親所傳,她最為熟悉,是以一聽就能分別強弱之勢,猶如目睹一般。

  孟元超受傷倒地,石朝璣的一對判官筆,於長吉的一條水磨鋼鞭,同時向他打去。孟元超緊咬牙根,心裡想道:「我不能死!」就在地上使開滾地堂的刀法苦鬥強敵。蕭夫人擺脫不了楚天雄的纏鬥,無法過去幫他,只有一個蕭月仙可以騰出手來,但也助不了他一臂之力。在雙方混戰的這些人中,蕭月仙的本領最弱,氣力又已不支,石朝璣根本就不必理睬她,只要於長吉的一條長鞭,已是足以令她無法近前了。於長吉長鞭揮舞,不但擋住了蕭月仙,抽空還向孟元超打去。

  孟元超畢竟是血肉之軀,苦鬥之下,神智不覺漸漸模糊,忽地眼前衣袂飄飄,依稀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向他跑來,孟元超失聲叫道:「紫蘿,你、你怎麼出來?」精神陡振,刀光宛如水銀瀉地,四面展開,石朝璣的判官筆本來就要刺著他的穴道的,給他的快刀一撥就盪開了。

  那女子叫道:「孟師哥,是我,小師妹,騰霄他們也來啦!」孟元超這才看清楚了原來不是雲紫蘿,而是和雲紫蘿有幾分相似的,他的小師妹呂思美。

  呂思美手舞雙刀,衝上前去,短刀一壓鋼鞭,長刀向於長吉便砍過去,於長吉遮攔不住,給她衝入了內圈,衝到了孟元超的身旁,當當兩聲,長刀短刀齊出,架住了石朝璣的一對判官筆。

  說時遲,那時快,宋騰霄,陳光世,邵紫薇等人跟著也來了,邵紫蔽拔劍出鞘,幫忙蕭月仙,雙戰於長吉。宋騰霄和陳光世則一同上去,助蕭夫人斗那通大狐楚天雄。

  陳光世用的是冰魄寒光劍,楚天雄中指一彈,錚的一聲,把他們的寶劍彈開,只覺一股冷氣,從指尖流至掌心,虎口竟有麻痺之感,吃了一驚,忙運玄功,把陰寒之氣從掌心迫出。宋騰霄唰的一劍,向他刺到,殺得他手忙腳亂。

  剛剛落地的嬰兒的哭聲正從產房傳出,蕭夫人擺脫了楚天雄,立即沖人產房。

  楊牧揪住雲紫蘿的頭髮,忽見血光迸現,隨即聽見嬰兒的哭聲,不覺一片茫然,手掌停在半空,不知是打下去的好,還是不打下去的好。儘管他疑心未釋,妒火如焚,但要他殺一個剛則生下嬰孩的產婦,他畢竟還是下不了手。

  蕭夫人衝入產房,看見這個情狀,不覺大驚。楊牧此時雖是如凝似呆,但目露凶光,仍是未曾全斂,蕭夫人定了定神,喝道:「楊牧,你幹什麼?這是你的孩子!」

  楊牧好像在夢中被人驚醒,訥訥說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忽地慚復了幾分清醒,想道:「不錯,她離開我不到八個月,她和孟元超重逢,那是離家以後的事,即使如何早產,也決不會是孟元超的孩子!」

  他和雲紫蘿結婚八年,沒生兒子,內心深處,總是妒忌孟元超有個兒子,而自己卻沒有一個親生的兒子,如今他的孩子就在他的腳邊,他霍然一省之後,父愛之心不覺油然而生了。

  他放開了雲紫蘿的頭髮,正要俯身抱起嬰孩,忽覺面上火辣辣的一陣疼痛,蕭夫人打了他一記清脆玲瓏的耳光,已是把嬰孩抱到手上。

  蕭夫人斥道:「你不配做孩子的父親,你給我滾!」

  楊牧哀求道:「蕭夫人,你給我看看孩子!」

  蕭夫人心頭一軟,抱起孩子,給他看了一看,說道:「我本來是想幫你忙的,誰知你果然做了虎悵,居然帶領鷹爪到來,要害自己的妻子!你還配做紫蘿的丈夫、還配做孩子的父親?好,孩子給你看了,你快快給我滾開,我還要料理她們母子呢!」

  楊牧摸一摸還在火辣辣作燒的雙頰,驀地左右開弓辟辟啪啪、自己打了自己幾下耳光,叫道:「你說得對,我不配做她的丈夫,不配做這孩子的父親。」呼的一拳,打爛窗門,穿窗而出,向屋後逃了。

  呂思美接了石朝璣數招,孟元超喘過口氣,站了起來,喝道:「你們這班鷹爪都給我滾!」說話聲中,已是接連向石朝璣劈了十六八刀。他跳躍雖然不靈。劈下去的每一刀比剛才還要沉重!

  石朝璣本來是希望楊牧跑出來幫手的,孟元超受了傷,他這邊只要多添一個好手,勝敗之數,尚難逆料,不料楊牧出是出來了,但卻不是出來幫他!而是自己逃走。他聽見楊牧越窗而出,從屋後逃跑的腳步聲,恨得牙癢癢的,卻也無可奈何,只好虛晃一招,自己也連忙逃走了。兩個大內高手中那個受傷的莊鯤早已逃走,於長吉不敢戀戰,跟著也逃。

  剩下一個楚天雄,兀自奮戰。宋騰霄唰的一劍刺去,楚天雄一抖衣袖,裹住他的劍鋒,忽地一抓向他肩頭抓下。這一招用得險極。原來楚天雄眼見大勢已去,非跑不可。但高手搏鬥,要跑也不容易,故而在情急之下,突出險招,實是以進為退,利於掩護自己逃跑的。倘若對方應付不當,給自己抓住,那就更有護符可恃了。

  孟元超雙眸炯炯,正在注目他們這邊,他跳躍不靈,猛地喝道:「老狐狸吃我一刀!」飛刀擲出,化作一道銀虹,勢勁力沉,對準楚天雄的後心飛去。

  楚天雄不敢接刀,性命要緊,無暇傷敵,忙把身子斜傾,騰的飛起一腳,把一張茶几踢得飛了起來,抵擋飛刀,卡嚓一聲,孟元超那口寶刀插入茶几,直沒至柄。宋騰霄利劍一揮,已是割斷他的袖子,劍尖在他的脈門劃開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楚天雄疼痛難當,大叫一聲,也顧不得武學名家的身份了,在地上打了兩個滾,滾出大門,這才能夠爬得起來,拔足飛奔。呂思美拍掌笑道:「孟師哥,你這一刀飛得真好,宋師哥,你這一劍雖沒取他性命,也夠他受了。」宋騰霄心裡如是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倘若沒有元超飛刀相助,我即使不至於被擒,只怕也得為他所傷,眼睜睜的看他逃走。」

  呂思美把那口寶刀拔下,遞給孟元超,說道:「咱們可得進去看看雲姐姐啦。」孟元越接過寶刀,茫然的跟著她走,呂思美揭開門簾進去,孟元超瞿然一省:「我可不能進去。」慌忙止步。只見蕭夫人站在門口,笑道:「母子平安,大家不用擔心。是個胖小子。月仙,你叫奶媽倒盆熱水來。」剛才激戰的時候,那個奶媽一直躲在廚房,沒敢出來。她雖然怕得要命,但一鍋熱水已是燒好了。

  雲紫蘿悠悠醒轉,一醒就問:「外面怎麼樣了?」

  呂思美道:「那班鷹爪都終於打跑了。我是呂思美,那天咱們見過一面的,你還記得麼?」

  雲紫蘿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元超的小師妹,騰霄也來了,是不是?」

  呂思美道:「他是特地和我來看你的,正在外面。」

  雲紫蘿道:「可惜我現在不能見他們,姨媽,你幫忙我招呼客人。」

  呂思美道:「伯母,你放心出去,我會看護雲姐姐的。」雲紫蘿和她緊握雙手,說道:「小師妹,多謝你啦。元超、騰霄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跟他們叫你小師妹,你不見怪吧。十多年前,元超就常常和我說起你了,現在見了你,你比他說的還更可愛。騰霄有你和他過這一生,真是福氣。」

  呂思美道:「雲姐姐,你也比我想像中的雲姐姐還更可愛。」想道:「怪不得孟師哥、宋師哥都會為她傾倒,確是有一種不平凡的風度,更難得的是她自己還未脫險,就會關心別人。」

  蕭夫人走出產房,看見孟元超呆若木雞的站在一角,不覺有點尷尬,心裡想道:「他隔別十年,奔波萬里,今日來尋舊侶,想不到剛好碰上這種尷尬事情,不知他心中感觸如何?唉,我這甥女也真是命苦,她和楊牧已是恩斷義絕,有了這個孩子,和孟元超只怕也是難以破鏡重圓了。」

  孟元超心裡確實是有感觸的,不過卻不是蕭夫人想像的那種感觸。「我們的孩子出世的時候,我不在她的身旁,那時她不知道多麼傷心。想不到如今她有了第二個孩子,我卻在她的身旁了。我一定要盡我的能力,使她不再傷心,稍贖前愆。只要她肯原諒我,這孩子就如同我的親子了。」

  蕭夫人輕輕一聲咳嗽,說道:「孟大俠,多謝你拔刀相助之德,紫蘿得以母子平安,都是拜你之賜,你傷得如何,我這裡有金創藥。」

  孟元超如夢初醒,定了定神,說道:「不礙事。不過你們這裡恐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蕭夫人,你有別的地方可以搬去暫住一時麼?」

  蕭夫人:「這班鷹爪逃回北京,待他們搬取救兵再來之時,至少也得在三天之後。我一則未想到適當的地方,但也不用太過為這個擔心,你們在這裡先歇一晚,咱們明日再定行止,月仙、紫薇,你們幫忙我到廚房弄飯。」

  孟元超道:「不用太過麻煩了,我們帶有乾糧。」

  剛說到這裡,忽聽得有急驟的蹄聲正是向他們所住的方向跑來。蕭夫人柳眉一豎,說道:「嚇,鷹爪們再來,倒是來得快呀!」孟元超道:「只是一人一騎,或者未必就是鷹爪。」

  話猶未了,馬蹄聲在門前嘎然而止,只聽得一個宏亮的聲音說道:「韓威武特來拜見蕭夫人,請問孟元超,孟大俠在這裡嗎?」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想不到來的競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韓威武。

  蕭夫人的丈夫生前是和韓威武的父親結有樑子的,不禁哼了一聲,心裡想道:「莫非他是乘人之危,意圖向我尋仇?哼,那他可來遲一步了!他大概想不到那班鷹爪已經給我們打跑了吧?」

  那日震遠鏢局的人幫助楊牧圍攻雲紫蘿和繆長風之事,宋騰霄是曾經目擊,此時見韓威武來到,亦是不禁怒從心起,說道:「這廝來得正好,孟兄,你知不知道——」

  話猶未了,孟元超連忙搖手,低聲說道:「你們不知,韓威武已經是咱們的好朋友啦。蕭夫人,請看在我的份上,以禮待他。」

  蕭夫人好生詫異,但孟元超的話她是不能不信的,當下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先看他來意如何?」

  大門本來就是打開的,楚天雄等人逃走之後,並沒關上,在客廳裡看出去,隱約可以看到韓威武業已繫好坐騎,站在門前。蕭夫人冷冷說道:「什麼風把京城的韓大鏢頭吹來了,請進來吧!」

  孟元超迎上前去,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有什麼緊要的事嗎?」

  韓威武說道:「你還記得楊牧那個大弟子閔成龍吧?我已經把他逐出鏢局了。但從他口中也得到消息,知道他們要來三河縣抓你。」韓威武口中的「他們」,自是指薩福鼎和北宮望兩方所派的那班鷹爪了。

  孟元超道:「原來如此,多謝韓總鏢頭關心。」

  蕭夫人卻是敵意未消,淡淡說道:「不敢有勞大鏢頭來給我們通風報訊,那班鷹爪早已夾著尾巴逃走了!」

  韓威武道:「我知道。我在前山看見他們狼狽而逃,他們卻沒有見著我。」原來韓威武正因為見著他們從這個方向逃出來,才找得到蕭夫人的住處的。韓威武接著說道:「但我不僅是來通風報訊,還有一緊要的事情。」

  孟元超道:「什麼緊要的事情,請坐下來說。」

  韓威武坐了下來,遊目四顧,說道:「宋大俠也在這兒,這更好了。還有一位呂姑娘呢。」

  宋騰霄冷冷說道:「你找她做什麼?」

  孟元超道:「她在裡面,有點事情正在忙著,待我叫她出來。」

  韓威武道:「那就不用麻煩她出來了。告訴你們也是一樣。」孟元超驚疑不定,不知是什麼事情和他們三個人都有關係的,心念未已,只聽得韓威武已是把這謎底揭開,低聲說道:「你們小金川的蕭志遠、冷鐵樵兩位大哥托人捎來口訊,因為不知你們的行蹤,顧以托我轉達,要你們早日回去。」說罷,交出一支令箭,證明他所說的不是假話。

  宋騰霄約略知道一點蕭志遠和震遠鏢局前總鏢頭(亦即韓威武之父韓巨源)的交情,他不知道韓威武和他們的人也有來往,心裡想道:「蕭、冷兩位大哥都這樣相信他,我倒是錯疑他了。」對韓威武的敵意不覺消除,說道:「不知小金川有什麼緊要的事情要我們回去?」

  韓威武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聽來人口氣,似乎已經得到風聲,清兵來年就要大舉進攻小金川。來人又說,孟大俠的事情若是未曾辦妥,可以稍遲一些時候回去,但也不要遲過明年春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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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幾番離合(1)

  誰復留君住。歎人生幾番離合,便成遲暮。最憶西窗同剪燭,卻話家山夜雨。不道只暫時相聚,滾滾長江蕭蕭木,送遙天白雁哀鳴去。黃葉下,秋如許。

                         ——納蘭性德

  雲紫蘿產後疲倦,閉目假寢,聽得外面好似有個陌生人的口音,問道:「是誰在外面說話?」呂思美道:「是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雲紫蘿道:「啊,原來是他。他說什麼?」想起那日的事情,不覺又是一陣傷心。韓威武是來傳訊,要他們回小會川的,呂思美怕她知道了難過,說道,「沒什麼,他和孟師哥是朋友,在京師打聽到孟師哥的消息,是以特來探訪咱們。說的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你不要分神,好好睡一覺吧。」

  雲紫蘿知道決不會這樣簡單,如何睡得著覺!留神一聽,剛好聽著韓威武說及小金川方面軍情緊迫,要催促孟元超他們早日回去,不由得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可不能讓他們為了我的緣故,耽誤大事。」

  初生的嬰孩是不能立即吃奶的,才喝了一點半溫的開水,又哭起來了。雲紫蘿道:「我睡不著覺,你讓我餵他。」

  孟元超聽得孩子的哭聲,心中意亂,暗自想道:「紫蘿還沒有安身之地,我如何能夠在這個時候離開她?」

  想不到這個難題,卻由韓威武給他們解決了。韓威武說道:「這個地方你們恐怕不能再住下去了,蕭夫人,請恕冒味,你可有別的地方好去麼?」

  蕭夫人怔了一怔,心道:「難道他竟有這樣熱心,要幫忙我?哼,恐怕多半還是幸災樂禍吧。」不過,她雖是和韓威武結有樑子,別人好心問她,她自也不能冷言相向,只好淡淡說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交遊不廣,只好隨遇而安,聽天由命罷啦!」

  韓威武說道:「我有一位好朋友,和冷、蕭兩位大哥也是頗有交情的。此人名叫劉隱農,就住在北芒山,離此不過兩日路程。他避世隱居,和江湖上的朋友極少來往,北宮望這班人是決計不會知道他的。你們不如到他那裡暫避一時。」

  孟元超道:「有這樣一個好去處,那自是最好不過。但不知他會不會相信我。」

  韓威武道:「這個孟兄不用擔心,我早已給你們寫了一封信了。」

  蕭夫人本來不好意思領他的情,但孟元超已經把信接過,向他道謝了。蕭夫人只得說道:「韓總鏢頭這樣熱心幫忙,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韓威武道:「先父生前和尊夫結下樑子,晚輩無時不思化解,也曾懇托過邵叔度邵老先生向夫人轉陳鄙見,如今不過是讓我有個賠罪的機會罷了,夫人切莫言謝。」

  蕭夫人也是個女中豪傑,得回面子,便爽快地說道:「過去的事,我們也有不是之處,這些舊事,不必再提它了。」

  韓威武一揖到地,說道:「多謝夫人不記舊恨,韓某告辭。」蕭夫人檢衽還禮,說道:「孟爺,請你代我送客!」

  孟元超送出門外,說道:「韓總鏢頭,有沒有人知道你來這裡?」

  韓威武說道:「只有兩位老鏢師知道,他們是前任戴總鏢頭的舊人,決計不會洩漏的。」

  孟元超道:「我是怕給北宮望知道了會連累你。」

  韓威武哈哈一笑,說道:「我過去做了許多糊塗事,如今得到你們原諒,我的心情痛快極了,誰還理會那班鷹爪?即使北宮望封我的震遠鏢局,我也樂意。」接著說道:「過去我為了保全這爿鏢局,不惜處處委屈求全,許多糊塗事情就是因此做出來的。如今我想通了,一個人立身處世,即使不能名垂後世,至少也得讓自己在臨死的時候,不至於想起自己一生所做的事就要後悔。震遠鏢局能夠保全固然最好,不能保全,也只好由它去了!」

  孟元超送客回來,把韓威武的話告訴眾人,大家都是甚為感動,宋騰霄說道:「原來韓威武也是一條好漢子,我倒是錯怪他了。」蕭夫人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裡想道:「我自命女中豪傑,巾幗鬚眉,卻總是在私人恩怨著眼,莫說和真正的英雄豪傑相比,即使比起韓威武來,我也是顯得氣量狹小了。」

  孟元超道:「搬家之事,事不宜遲。你看是不是給紫蘿準備一輛車子?」

  蕭夫人說道,「我正要進去看看她,不過你們是不是也得準備走了?」心想他們一走,剩下女兒和紫蘿這兩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可是幫不了什麼忙。

  孟元超躊躇未答,忽聽得呂思美的聲音說道:「外面風大,你還是不要出去的好。」雲紫蘿接著說道:「好,那你揭開門簾,我和他們說幾句話。」

  門簾開處,現出雲紫蘿一張蒼白的臉孔,只有一雙大眼睛還是炯炯有神,顯得帶著幾分興奮。

  雲紫蘿緩緩說道:「元超、騰霄,我感謝你們的友情,我知道你們不願意在這時候離開我,我也希望能夠和你們多聚些時,但你們還有更緊要的事情,不該為了我的緣故耽誤大事。韓威武說得好,一個人至少也得讓自己在臨終時不至後悔,我若為了私心挽留你們,我會後悔一生的。」

  孟元超大受感動,毅然說道:「好,那我送你到北芒山便即回去。騰霄和小師妹先走。」

  雲紫蘿仍不答應。呂思美勸道:「此處到北芒山也不過兩天路程,韓威武說過,蕭大哥可以讓他遲些回去的。你就讓他盡點心意吧。」

  蕭夫人勸道:「你產後不能動武,在赴北芒山途中,也得有個高手護送,我一個老婆子可不能護得你們母子平安。紫蘿,你別太固執了。」

  孟元超道:「我奉了冷、蕭兩位大哥之命,聯絡各處英雄,本來還要到密雲縣拜訪一位田老英雄的,此行只是順路,耽擱一兩天也不能說是假公濟私。」原來從三河縣到密雲縣,正是從北芒山下經過。

  雲紫蘿何嘗不想和孟元超多聚兩日,聽他這麼一說,既然公私都能兼顧也就不再言語了。

  呂思美道:「伯母,你進來看護雲姐姐,我告辭了。」雲紫蘿一日之中,接連受了幾個重大的刺激,以至早產,饒是她有武功根底,生產之後,也是虛弱不堪,此時已是搖搖欲墜。

  蕭夫人歎口氣道:「紫蘿,你也應該好好養息身體了,別的事情,莫太操心!」她話猶未了,突然聲音變為高亢,和孟元超同時叫了出來:「屋頂有人!」

  孟元超雙腿受傷,一時未能運用輕功,蕭夫人要看護甥女,也不能出去。

  宋騰霄道:「區區一個鷹爪,請讓晚輩效勞!」他只道來的定是鷹爪無疑,否則何以鬼鬼崇崇的在屬頂偷聽?於是唰唰的拔劍出鞘,便即和呂思美一同追去。

  蕭月仙和邵紫薇也要跟著追出去,蕭夫人笑道:「你們這點本領,怎幫得上宋大俠的忙?這個鷹爪的功夫比你們高得多呢,別要反而給宋大俠添了累贅。」

  孟元超可是有點詫異,心裡想道:「北宮望和薩福鼎的門下高手,差不多我都已會過了,可沒有誰有這樣高明的輕功,不過輕功雖好,內功宋見精純,騰霄和小師妹聯手頂多是追不上此人,決不會對付不了。」要知內功精納之士,呼吸輕舒,決無聲息。這人大概在屋頂偷聽已有一些時候,有幾下呼吸稍微粗重一點,這才給內功造詣頗高的蕭夫人和孟元超察覺的。當下說道:「伯母說得不錯,咱們可別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蕭夫人道:「是呀,宋大俠和呂姑娘反正是要走的,就讓他們替咱們驅逐鷹爪也就行了。」這正是英雄所見略同,蕭夫人一聽之下,亦已聽出那人輕功雖好,內功不純。

  孟元超料得很準,那人的輕功果然是在宋、呂二人之上,他們二人追了出去,只見一條白影沒入林中,身法快得難以形容,以至他們連那是肥是瘦,是高是矮,是男是女,全都瞧不清楚。

  宋騰霄喝道:「有膽偷窺,就沒膽現身麼?」轉眼間連那條白影都不見了。

  宋騰霄起了疑心,說道:「此人輕功如此高明,莫非他就是暗助咱們的那位前輩高人?」

  呂思美道:「讓我追上去看個明白!」她的本領比不上宋騰霄,輕功卻較高明,她之所以不敢獨自離開,那是因為恐怕對方是敵人的緣故。如今心裡有了猜疑,想要看個明白,不知不覺就把宋騰霄拋在後面了。

  不過她的輕功雖然高明,卻還是比不上那個人,追了一程,仍是看不見他的背影。回頭一看,宋騰霄的影子也沒見著。這才猛然一省,她一口氣疾跑下來,少說也跑了十多里路了。

  「這位前輩高人不肯現身,再追也是追他不上,不如回去,免得宋師哥掛慮!」

  她剛剛這樣想,那條白影忽地又似旋風裹著一道銀虹似的跑回來了。呂思美大喜說道:「多謝前輩相助之德,請容小女子拜謝!」

  風定人現,只見是一個容貌清麗絕俗的白衣少女,年紀大約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她想不到心目中的「前輩高人」竟然是個少女,不覺呆了。

  那白衣少女也是怔了一怔,說道:「你說什麼?」

  呂思美道:「我們今早就在此處碰上一個武功很強的鷹爪,多蒙一位高人相助,不知是不是姐姐?」

  白衣少女道:「哦,有這麼一回事麼?那人是什麼樣的人?」言下之意,那個暗助他們的人自然不是她了。

  啟思美道:「是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手裡搖著一把折扇。他就是用這把折扇當做武器的。」

  ~白衣少女秀眉微蹙,噫了一聲,說道:「原來是他!」

  呂思美道:「姐姐敢情知道此人,他是不是鷹爪?」

  白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你是孟元超的小師妹呂思美嗎?」

  呂思美道:「啊,你認識我的孟師哥,你是誰?」

  白衣少女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認識你的孟師哥。我回來就是想要問你,孟元超是不是受了傷,傷得重嗎?」她不見孟元超追出來,料想他定是傷得不輕。

  呂思美說道:「他是受了點傷,傷得不算很重,只是暫時不能施展輕功,敷上金創藥,大概過一兩天就會好了。」白衣少女歎了口氣,似乎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呂思美說道:「姐姐,你既然認識我的孟師哥,他受了傷,你為什麼不進去看看他?」

  白衣少女如有所思,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呂姑娘,我求你一件事情。」答非所問,呂思美不覺怔了一怔,心道:「你我素不相識,你卻要求我什麼。」

  白衣少女露出祈求的眼光,緩緩說道:「請你不要告訴你的孟師哥,說我曾經來這裡。」

  呂思美道:「你和孟師哥一定是很相熟的了?」白衣少女點了點頭,呂思美詫道:「然則這又是為了什麼。」

  白衣少女過了半晌,幽幽說道:「那位雲姐姐很值得人敬佩,是不是?唉,可惜我只聽見了她的聲音,卻沒有見著她。」

  又是一句答非所問。

  雖然答非所問,但在初戀中的少女心靈是相通的,這霎那間,呂思美突然好似「懂得」她了。

  呂思美抬起了頭,噗嗤一笑,說道:「可是我還沒有知道你是誰呢?」

  白衣少女道:「我可告訴你,但請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姓林,名叫無雙。」

  「啊,原來是她!」呂思美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她就是在泰山會上技驚群雄的扶桑派掌門人林無雙,怪不得有這樣高強的本領。」

  心念未已,蒼茫暮靄之中,只見衣袂飄飄,那白衣少女好似乘風而來,又乘風而去了。

  「唉,我懂得了。想必她也是因為得到了鷹爪來襲的風聲,故而要來暗中保護孟師哥的,她今天才知道孟師哥的一顆心是放在雲姐姐身上。」她懂得了林無雙的心境,心中不禁暗暗歎息了:「真是一位可愛的姑娘,她和雲姐姐一樣,總是為著別人著想。」

  林無雙惘惘前行,心中但覺一片茫然。

  「怪不得元超在豪邁之中,又總似帶有幾分抑鬱的心情,原來是為了這一段難解的情緣。」林無雙暗自想道:「那位雲姑娘也委實是值得令人敬佩,怪不得孟大哥忘不了她。」又再想道:「她的遭遇倒是有點和我相同。但比我更不幸得多。」想到這層,她不僅對雲紫蘿仰幕,還更同情她了。

  她在想道:「她和我一樣,曾經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人。不同的是,我小時候喜歡表哥,那是因為我不懂事,或許這不能算是愛情,只是像史紅英姐姐說的那樣,是一種迷憫的膝朧的少女情懷。我一發現表哥的真面目,我的心裡就不會再有他了。這位雲姐姐比我不幸得多,待她發現丈夫的本來面目之時,她已經是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當然林無雙併不知道,雲紫蘿之所以嫁給楊牧,並不是因為曾經愛過他的緣故。她也不知道其中一個孩子是孟元超的。

  她沒有見著雲紫蘿,但雲紫蘿的形象在她心裡卻是那樣鮮明,就像她認識了多年的朋友一樣。「她遭遇了這樣巨大的不幸,卻還是這樣剛強。呀,真是和孟元超一個樣子的人,但願我也能夠學得到像他們這樣。」

  她獨自惘惘前行,臉上掛著笑容,眼角卻有晶瑩的淚光,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悲傷。

  她想起了和孟元超同上泰山,孟元超給她講解的那兩句杜詩,那是詩聖杜甫在泰山上的題詩,說是一個英雄豪傑的胸襟就應當像泰山一樣,要站得高,看得遠,「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她也曾拿史紅英和她說過的話與孟元超互相勉勵:要向前看,不向後看。現在她碰到感情的風暴了。她應該怎樣?「唉!若是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應該為他們歡喜才對,怎可傷心?」

  她又想到在泰山會上,自己本來是沒有勇氣和表哥爭奪掌門的,全是孟元超給她鼓勵,她才更深一層的懂得了做一個人就應該做一個正直的人的道理。不能因為私人的感情就放棄了應該做的事。她記得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孟元超在她的心裡替代了牟宗濤的位置,她覺得孟元超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但那個時候,她還只是知道牟宗濤居心叵測,不是好人,卻還未曾知道,她的表哥竟然當了清廷的鷹爪!

  現在是憑據確鑿,牟宗濤的確是和北宮望暗中有勾結的鷹爪了,她又應該怎麼辦呢?

  想至此處,林無雙不禁瞿然一省:「不錯,我應當成全他們,但也不能只是為了避免苦惱而遠遠躲開他們,牟宗濤既然來到這裡,說不定就是為了暗中加害他們的。孟元超受了傷,雲紫蘿又剛在產後,若是有鷹爪和我表哥加害他們,只怕他們抵擋不了。這事除非我不知道,知道了我能夠袖手旁觀嗎?」

  想至此處,心胸豁然開朗,林無雙抬起了頭,只見遍地是陽光,她心裡的一些陰霾,都好似在陽光之下突然消散了。

  她決定了自己也到北芒山去,暗中保護他們。

  三無之後,孟元超在北芒山上,就像林無雙那天一樣,惘惘的獨自前行。天氣也和那天一樣,是一個大好晴天。

  但孟元超心上的陰霾,卻沒有完全消散。

  「歎人生,幾番離合,便成遲暮」,他想不到和雲紫蘿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相會,相聚又只是短短的三天,自是不禁頗多傷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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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幾番離合(2)

  孟元超正在悵悵惘惘,獨自前行之際,忽聽得有人哈哈笑道:「孟大俠,幸會,幸會!」只見迎面來了一個青衣老者。孟元超認得這個老者乃是四川「唐家三老」中的唐天縱。

  四川唐家是世傳的暗器名家,分為三房,長房家主唐天橫,三房家主唐天直,二房家主就是這個唐天縱了。三兄弟人稱「唐家三老」,尤以老二唐天縱的暗器功夫最為厲害。孟元超曾在泰山上見過他。

  那天在泰山大會之中,尉遲炯抓到一個清宮侍衛,這個侍衛是知道楊牧和石朝璣的關係的秘密,當時楊牧正在捏造謊言誣蔑孟元超,尉遲炯抓到這個侍衛,要他和楊牧對質,不料他一句話還未說得出口,就給人用毒針射死了。那個偷施暗算的的人就是唐天縱。其後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和他大斗暗器,唐天縱不敵而逃。

  孟元超想起前事,暗自思量:「那天他殺那個清宮侍衛,不問可知,目的是在殺人滅口。哼,只怕他本身也是鷹爪,此來定是不懷好意的了。」當下冷冷說道:「唐老先生,咱們這次恐怕不是巧遇的吧?」

  唐天縱陰惻惻地說道:「哦,不是巧遇?那你以為是怎樣?」

  孟元超沉聲說道:「明人不做暗事,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唐老先生,你是不是衝著我孟某而來?」

  唐天縱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孟大俠,你猜對了。那日我未得領教你的武功,今日有幸相逢,正好補這遺憾。」

  孟元超氣往上衝,拔出寶刀,說道:「好,你們陰魂不散,儘管來纏,孟某又有何懼?」

  兩人登時交起手來,唐無縱使的是一柄點穴撅,不過二十來招,只聽得噹的一聲,唐天縱的點穴撅給孟元超的快刀削了一股叉尖。

  唐天縱跳出圈子,躍出三丈開外,見孟元超並未追來,站穩了腳步又哈哈笑道:「孟大俠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虛傳,但小老兒擅長的決不是兵刃,你敢和我比暗器嗎?」

  原來唐天縱看出他跳躍不靈,是以顧忌之心盡消,自忖孟元超定難躲避他的暗器。

  孟元超冷笑道:「我生平從來不使暗器,你儘管把你的家傳本領拿出來便是!」

  唐天縱冷冷說道:「好,那麼得罪了。孟大俠,我可要告訴你,我的暗器都是餵了毒、見血封喉的暗器!」

  一聲得罪,雙手齊揚,梅花針、透骨釘、鐵蒺藜、蝴蝶鏢,各種暗器雨點般的向孟元超打來!

  孟元超背靠大樹,減少一方威脅,施展快刀刀法,刀光四面盪開,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梅花釘一碎成粉屑,透骨釘斷為兩截,鐵蒺藜和蝴蝶鏢反打回去,唐天縱發出的暗器,沒有一枚傷得著他。

  唐天縱道:「好功夫!再接我的鐵蓮子!」雙手齊揚,卻沒暗器打來,如是者接連三次,孟元超喝道:「你搗什麼鬼!」話猶未了,錚、錚、錚數聲連響,三枚鐵蓮子流星閃電般的飛來,一打胸口的「魂門穴」,一打丹田下面的「竅陰穴」,一打左脅之下的「愈氣穴」。所打的三個方位成為一個三角形,三枚鐵蓮子的速度一樣,同時打到,叫他顧此失彼,決難以一招的刀法,同時把這三枚鐵蓮子打落。

  孟元超喝道:「來得好!」橫刀一削,立即突然一拋,手指在刀柄一推,那口刀自左而右轉了半圈,恰好將打他左脅「愈氣穴」的鐵蓮子打落,回到了他的手中。至於打他中盤、下盤的兩枚鐵蓮子,則在他寶刀削出之時,已經碰落了。原來打他胸口「魂門穴」那枚鐵蓮子、位於三角形的頂點,這正是一個「死角」的位置,除了用這招神奇的刀法,那就非給他打中不可。

  哪知孟元超刀法固然神奇,唐天縱的暗器功夫卻更是匪夷所思,三枚鐵蓮子給他寶刀磕落,還未掉到地上,突然又彈起來,朝他面門打來,竟是要把他的眼睛打瞎。原來他的第一批暗器乃是試孟元超的勁力的,知道對方抵擋暗器的勁力之後,跟著發出的三枚鐵蓮子使用了他獨門巧妙手法,借對方的力道反彈。

  孟元超腿傷方愈,跳躍尚未能夠靈活,百忙中霍的一個「鳳頭點」,橫刀護頂,情知這一刀最多能夠打落他的兩枚鐵蓮子,第三枚鐵蓮子則非給他打中額角不可。

  叮叮兩聲響,卻有三枚鐵蓮子同時落地。這是第二次給打落的。唐天縱計算對方的勁力只能算得到對方的第一招,第二次打落,暗器就不能再彈起傷人了。

  孟元超暗睹奇怪,心想是他第三枚鐵蓮子打的大失準頭呢,還是有人暗中助我?

  唐天縱更是大為奇怪,心裡想道:「想不到孟元超抵擋暗器的功夫竟也這般了得!」他是暗器大行家,自負暗器的功夫天下無雙,那次輸給千手觀音祈聖因也還是不怎麼服氣的,是以他根本連想也不會想到,會有暗器功夫比他更高明的人暗助孟元超。

  唐天縱喝道:「好,我看你能夠抵擋我的多少暗器?」暗器越發越多,有的直線飛來,有的拐變射到,有的打著圈盤旋而來,在空中嗚嗚作響,有的卻是無聲無息突然間就飛到孟元超的面前。

  孟元超給他一輪暗器,打得手忙腳亂,險象頻生。正自危險萬分之際,忽聽得唐天縱喝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班門弄斧!」孟元超怔了一怔:「他是說誰呢?」心念未已,只聽得叮叮叮、噹噹噹幾聲連珠密響,唐天縱的六件暗器還未到他的面前,便在半空中落下來了。

  唐天縱回過了頭,一枚石子正向他迎面飛來,唐天縱早已戴上鹿皮手套(他是擅於使用喂毒睹器的大行家,戴上鹿皮手套,乃是恐伯對方的暗器也喂有毒),把手一抄,石子接到手中,凝神向石子飛來的方向看去,喝道:「有膽的現出身來,和我比劃比劃!」

  只見密林深處似有白影一閃,唐天縱一聲大喝,七種不同的暗器立即就向那個地方打去。可是又像剛才一樣,還未打到那個地方,樹林裡飛出七顆石子,剛好把他的七枚暗器打落。

  唐天縱不禁大力奇怪,不僅是奇怪對方的暗器手法高明,而且是奇怪對方的內力。「難道他剛才乃是特地使詐藏奸,內力未曾盡露的麼?」

  原來他剛才接對方那顆石子之時,已是試出對方的勁力。在他所發的七枚暗器之中,有三枚就故技重施,以他唐家的獨門手法,準備在雙方暗器碰擊之際,借對方的力道反彈傷人。哪知完全出乎地的估計之外,對方暗器的勁道比他測度的大得多,他使的暗器竟是給對方的石子一碰即落,毫無反彈的餘力!

  唐天縱這一驚非同小可,不敢再發暗器,向相反的方向立即拔腿飛逃,要知對方的暗器手法不輸於他,內力在他之上,兩人即使只是較量暗器的功夫,唐天縱也是非輸不可。

  孟元超大喜叫道:「是尉遲大嫂麼?」林中沒有回聲,那白影一現即逝,早已看不見了。

  孟元超大為奇怪,想逼:「難道是我看花了眼,若然是個女子,除了尉遲大嫂之外,還能是誰?」

  原來孟元超目力極好,在那白影一現之時,已是依稀看出似是女子,只因他和那條人影的距離比唐天縱更遠,是以還未看得十分清楚。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是當今之世數一數二的暗器高手,能夠在暗器上打敗唐天縱的女子,孟元超當然要猜想是祈聖因了。

  孟元超呆了一呆,暗自想道:「尉遲大嫂決不會和我避而不見。」於是又再朗聲說道:「不知哪位前輩相助,可否現身讓孟元超拜謝?」連說三次,仍是空林寂寂,沒人回答。

  孟元超知道此人不肯現身,心裡想道:「此人輕功如此超卓,他不肯出來,我進去找也是找不著他的。何況追蹤一個前輩高人,亦屬不敬。」失望之餘,只好在林邊遙拜兩拜,悵悵離開。

  忽聽得有人哈哈一笑,走出來道:「前輩高人的稱號,小弟如何敢當?孟兄,你太多禮了!」一面說話,一面向孟元超還禮。

  大出孟元超意料之外,這人竟然是牟宗濤。

  孟元超吃了一驚,暗自想道:「怎麼竟然是他!李麻子在統領府中得到的消息難道竟是假的?即使李麻子的消息不盡真實,尉遲大哥也曾親眼見過他的使者在統領府中出現,和北宮望秘密往來,難道也是假的不成?」

  不過孟元超雖然是心有所疑,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牟宗濤總是事實,只好暫時擱下心上的疑團,說道:「多謝牟兄暗中相助,牟兄怎會來到此間,小弟真是意想不到。」

  牟宗濤道:「我在北京曾與尉遲炯相會,此事孟兄大概是知道的了?」

  孟元超道:「不錯,我曾聽得戴謨說過,據戴謨所得的消息說,那晚尉遲大俠在一間酒店裡被鷹爪所困,幸虧牟兄解救。」孟元超這話只說了一個,另一半沒說出來的是:戴謨這個消息是快活張和李麻子告訴他的。而據李麻子探聽到的秘密,牟宗濤那次行事,實是和北宮望商量好了的計劃,用來騙尉遲炯上當的。

  牟宗濤說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那次的事,說來也是巧遇。不過也幸虧有此巧遇,尉道大俠本來對小弟有點小小誤會的,這誤會終得以消除了。」

  孟元超思疑不定,想道:「他說的這個誤會,想必就是尉遲大哥那晚在統領府中見到他的使者之事了,莫非他是故意和北宮望結交,便於行事,暗中相助我們?李麻子不知個中真相,因此也就對他誤會了」於是問道:「聽說牟兄後來曾與尉遲大俠闖進薩福鼎的總管府救人,不知尉遲大俠現在在哪裡?」

  牟宗濤道:「慚愧得很,我們本來是要去救李光夏的,李光夏沒救出來,尉遲大俠卻受了傷,京城風聲甚緊,當晚他就離開京城了。我這次正是想到三河縣去把尉遲大狹的消息告訴你,想不到卻在這裡遇上,真是巧極了。」接著又說道:「尉遲大俠可很惦記你呢,對啦,他送你的那匹紅鬃馬你為何不騎?」

  孟元超聽他說出此事,不覺又相信了幾分。想道:「尉遲炯精明老練,他都能夠相信牟宗濤,想必那些可疑的事情當真都是誤會了?」

  孟元超道:「那匹馬我送給一位朋友了。」原來他是留給雲紫蘿,但因對牟宗濤還是不敢十分相信,是以不願意把雲紫蘿的名字說出來,怕他查根問底。

  牟宗濤道:「孟兄,你可見著了宋騰霄麼?」他以為這匹馬是送給了宋騰霄,心裡想道:「若然他知道了我為難宋騰霄和他的師妹之事,我只怕又得多費一番唇舌了。」

  孟元超道:「宋騰霄早已走了。牟兄曾經遇見他麼?」

  牟宗濤道:「不錯,前幾天我曾碰見他和一位姑娘一起,我聽得那位姑娘叫他宋師哥,猜想他大概就是宋騰霄,可惜我當時不敢冒昧攀談。」

  孟元超道:「那位姑娘是我的師妹。」

  牟宗濤見他並不知道那日之事,又放下了一重心事,說道:「孟兄,你上哪兒?」

  孟元超心念一動,想道:「我且再試一試他。」說道:「小弟想去找位朋友,這人不知牟兄知不知道?」

  牟宗濤道:「是誰?」

  孟元超道:「是有天下第二神偷之稱的李麻子。」

  牟宗濤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原來是李麻子。我知道他,但或許他對我也有多少誤會吧?」

  孟元超道:「牟兄和他有何誤會?」

  牟宗濤道:「說來話長,咱們一路走一路說。」走近了孟元超,與他並肩而行,心裡盤算:「我和北宮望的秘密,李麻子不知知道多少?我向孟元超解釋,也不知他能否相信?倘若騙不過他,不如索性翻了臉將他拿下,點了他的穴道,就近寄押在密雲縣縣衙。倒是可以向北宮望領功了!」

  牟宗濤知道孟元超的武功略遜於他,孟元超現在又受了傷,他只要出手暗算,定然可以一舉成功,但作長遠的打算,騙得孟元超相信卻是上策,勝於擒他領功。

  正在躊躇未決之際,牟宗濤忽地聽得耳邊好似有人冷笑,牟宗濤大吃一驚,四顧無人,心裡想道:「這可不似那丫頭的笑聲,難道又是那人?」

  原來剛才暗中幫忙孟元超的那個人,其實並不是牟宗濤。

  牟宗濤當時是躲在樹林裡面,他本來是想暗中幫忙唐天縱的,卻忽然發現林無雙也藏在這樹林之中。

  牟宗濤曾經敗在林無雙手下,一發現了她,自是不敢露面了。他看見林無雙飛出石子,把唐天縱嚇走,十分驚異林無雙竟然也有這樣高明的暗器功夫,嚇得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了。

  他是在看見林無雙業已走了之後,方始出來冒充頂替,騙孟元超的。

  不料就在他想要下手的時候,耳邊卻似隱隱聽得笑聲,牟宗濤驚疑不定,自是不敢輕舉妄動了。

  孟元超見他遊目四顧,覺得有點奇怪,問道:「牟兄,你在看些什麼?」

  牟宗濤道:「孟兄,你有沒有聽見什麼怪聲?」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沒有呀!」驀地心中一動,接著說道:「牟兄,你是不是疑心樹林裡藏有人,咱們進去看看。」

  牟宗濤分明聽見笑聲,孟元超卻說沒有聽見,他這一驚更甚了,武學之中有一種「傳音入密」的功夫,練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百步之外一把聲音傳送到對方耳中,而不讓第三者聽見。牟宗濤大驚之下,心裡想道:「當今之世,除了江海天、金逐流師兄弟之外,還有誰能有傳音入密的本領?如果不是孟元超假裝沒有聽見,那就必定是那人無疑,但若是孟元超假裝沒有聽見,那就是他存心誘我進去,以便和那人聯手對付我了。」

  牟宗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敢和孟元超走入樹林?見孟元超靠近他的身邊,驟然一抓就向孟元超抓去!他以為孟元超已經識破他的騙局,是以本來不敢輕舉妄動的,此時也逼得非先下手為強不可了。

  圖窮匕現,孟元超大吃一驚,喝道:「你幹什麼?」幸而孟元超對他也並不是全無提防的,他是快刀好手,出掌亦是迅捷異常,牟宗濤那一抓還未抓著他的琵琶骨,他已是一個「穿掌」,拍向牟宗濤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就在此時,一股勁風掠過,樹葉紛飛,有幾片樹葉從牟宗濤面門刮過,刮得他的臉皮火辣辣作痛。

  這正是上乘武學中「摘葉傷人,飛花擊敵」的絕頂功夫,數日之前,他和宋騰霄交手之時,就曾經給那藏在暗處的高手,用這手功夫嚇走的。想不到才隔數天,這一幕又重演了。

  牟宗濤哪裡還敢逞兇,雙掌相交,「蓬」的一聲,牟宗濤身形一晃,立即拔步飛逃。

  牟宗濤的武功本在孟元超之上,也幸虧他是受此一嚇,而且恰好是在他出掌之際受嚇,以致內力未能發揮,否則雙方對掌,孟元超只怕已是難免要多少受傷。

  飛花摘葉這種厲害功夫,是要身受者才知道的。是以孟元超此時雖然猜想到了是有人暗助於他,卻還不知道那人是用什麼本領把牟宗濤嚇走。

  「這個人是誰呢?」孟元超思疑不定,想了一想,忽然得了一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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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賭酒顯能(1)

  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台。喚廚人斫就,東溟鯨膾,圉人呈罷,西極龍媒。天下英雄,使君與操,余子誰堪共酒杯?車千輛,載燕南趙北,劍客奇才。

                         ——劉克莊

  孟元超一跌一拐的走入樹林,口中喃喃自語:「糟糕,糟糕,傷口復發,金創藥卻沒有了。唉,只好找個僻靜的地方歇一歇吧。」裝作不小心踢著石頭,突然「哎喲」一聲,跌倒地上。

  果然不出孟元超所料,只聽得林中一聲驚呼,一個白衣少女跑了出來。孟無超又驚又喜,叫道:「無雙,是你!」他早已料到樹林裡藏有人,但卻想不到是林無雙。

  林無雙道:「別站起來,你的傷怎麼樣了?待我給你看看,唉,你怎麼不聽話——」

  孟元超站了起來,笑道:「我的傷已經好了。」

  林無雙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嗅道:「原來你是騙我的。」孟元超笑道:「不是這樣,你焉肯出來?元雙,你為什麼要躲避我?」

  林元雙道:「真想不到牟宗濤會變得這樣,還好他未知道雲女俠是躲在北芒山。」她顧左右而言他,對孟元超的問題避而不答。但在語氣之中卻已隱隱透露了她知道了孟元超和雲紫蘿這兩日的行蹤,也隱隱透露了何以要躲避他的原因了。

  孟元超道:「啊,原來你一直是在暗中保護著我,我還當作是尉遲大嫂呢。」

  林無歡笑道:「我哪裡有她那樣高明的暗器功夫?」

  孟元超笑道:「無雙,你怎的和我也客氣起來了?依我看來,你的暗器功夫恐怕還勝過千手觀音祈聖因呢!」

  林無雙說道:「你別給我臉上貼金了,幸虧這裡沒有第三個人,否則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孟元超道:「你人未露面,就把天下知名的暗器名家唐天縱打得狼狽而逃,還要和我客氣。」

  林無雙道:「我正在奇怪呢!」

  孟元超詫道,「奇怪什麼?難道那個人不是你?」

  林無雙道:「不錯,真正打敗唐天縱的那個人不是我!」

  孟元超道:「那又是誰?」

  林無雙道:「我也沒有見著那人,我只打出一顆石子,給唐天縱接了。後來一把石子把唐天縱那些暗器全都打落,是另有其人!」

  孟元超說道:「奇怪,天下除了尉遲大嫂之外,還有誰有這樣高明的暗器功夫?無雙,你猜想是准?」

  林無雙道:「我倒是疑心一個人。你還記得咱們在泰山那天晚上,我給一隻翠鳥引入一個石窟,發現了我們扶桑派祖師留在石壁上的武學秘笈一事麼,後來有人搬開封洞的大石,放我出來,我懷疑那只翠鳥就是他養的,而這個人也就是剛才嚇走唐大縱和牟宗濤的那個人!」

  孟元超猛然一省,說道:「不錯,我也記起一件事情來了。咱們初上泰山那天,不是恰巧碰上金大俠和牟宗濤在五大夫松那裡比劍嗎,其時山雨欲來,濃霧瀰漫,十步之內,不見人影,忽有一人在濃霧之中喝彩,牟宗濤錯疑是我,向我連發九支暗箭,幸虧金大俠給我打落兩支,我才得以沒有受傷。那個人當然也沒找著。當時我就有點懷疑,牟宗濤他是主人的身份,何以要殺一個給他喝彩的人,不怕誤傷了客人麼?現在想來,那個人恐怕也就是今天暗助我的這個人了。這個人大概和你們扶桑派頗有淵源,而且在我們之前,早已識破了牟宗濤的真面目。」

  林無雙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麼想。」

  孟元超歎道:「可惜這位前輩高人,咱們數度相逢,卻總是緣慳一面。」

  兩人走出樹林,只見滿地陽光,兩人都有暖烘烘的感覺。孟元超心上的一點陰霉,也在陽光之下消散了。

  林無雙忽道:「春天就要來了,聽說小金川的春天非常之美,是嗎?」

  孟無超道:「是呀,它比江南的春天,更多幾分野趣。」

  林無雙道:「我跟你一起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你怎的突然有這念頭?」

  林無雙笑道:「我早已有這念頭了。逐流大哥和紅英姐姐已經去了小金川了,你知道麼?」

  孟元超道:「啊,原來你是想到小金川會他們夫婦,」林無雙和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交情最好,孟元超是早就知道了的。

  林無雙笑道:「你不歡迎麼?」

  孟元超況吟半晌,說道:「小金川的義軍正在需要多一些人幫忙,你肯去我們是求之不得。不過你新任掌門,離開太久,恐怕也不太好吧?」

  林無雙道:「我做這個掌門,都是你的主意,為的只是不讓牟宗濤得逞私慾。如今目的已經達到,這個掌門嘛,做不做也罷。」

  孟元超忙道:「無雙,一派掌門,關係重大,這可是不能拿來當作兒戲的……」

  林無雙笑道:「我還沒有說完呢,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叫石師兄暫代掌門了,石衛師兄和桑青師嫂精明能幹,本門事情,有他們夫婦料理,比我要好得多。」

  孟元超其實也是希望和她一同去的,聽得她這樣說,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林無雙卻是如有所思,看了看他,忽地說道:「孟大哥,我有件事情,你肯不肯答應?」

  孟元超笑道:「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你要我做什麼,我焉有不答應之理。是什麼事呀?」

  林無雙笑道:「好,你答應了,那就請你上座,受小妹一拜。這塊石頭,權充八仙椅吧。」

  孟元超愕然說道:「你弄什麼玄虛,為何突然要向我行這麼大的禮?」

  林無雙笑道:「我上無兄姐,下無弟妹,孟大哥,你願意要我這個妹妹麼?」孟元超這才知道,原來林無雙是要和他結拜兄妹。

  孟元超心裡想道:「她已經知道了我和紫蘿的事情,此舉自必是為了避嫌了。」對林無雙的苦心,不禁大為感動。突然想起了這一次和雲紫蘿分手的前夕,雲紫蘿和他說的一番話。

  雲紫蘿抱著初生的嬰孩和他說道:「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元超,我能夠見著你,和你相聚幾天,我已是心滿意足了。咱們的孩子,將來你向點蒼雙煞討回,也就等於是我在你的身旁了。這個孩子,我可不能再來累你。我要撫養他成人,咱們是不能復合的了。」

  孟元超說道:「你不再嫁,我今生也不再娶!」

  雲紫蘿道:「不,不能這樣。我是因為形格勢禁,與你難以破鏡重圓,何況我是歷盡滄桑,此心亦早已冷了。但我卻不願意你獨身終老,你應該有個志同道合的姑娘做你的妻子的。」

  孟元超強笑道:「志同道合的妻子,除了你我還能找誰?」在他說這個話的時候,他並非沒有想起林無雙,但在他的心目之中,卻確實是把林無雙當作志同道合的小妹妹的。

  他心裡剛想起林無雙,林無雙的名字卻已從雲紫蘿的口中說出來了,雲紫蘿微笑說道:「我在泰山曾經見過你和林無雙在一起,她不就是和你志同道合的姑娘嗎?你且別先忙著分辯,我知道你心上有我,所以把這位林姑娘的情意都忽略了,我和你說心裡的話,這位姑娘才貌雙全,本領遠勝於我,我可真是委實喜歡她啊。如果她做了你的妻子,我就可以放心了。」

  此際,孟元超想起了雲紫蘿這些話,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林無雙,而林無雙正在要求他結為兄妹。「唉!她們兩人都是有這麼寬廣的胸襟,彼此都是為對方著想。我不能一負再負紫蘿,卻又怎能辜負無雙的情意?」

  林無雙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在看著他,緩緩說道:「你不願有我這個妹妹麼?」

  孟元超哈哈笑道:「我也是個沒有兄弟姐妹的人,有你這樣一個妹妹,正是求之不得,那我就不客氣叫你一聲妹妹了。」當下兩人撮土為香,當天八拜,結為兄妹。

  雖然心上帶著創傷,往事難忘,情懷紊亂,難於自解,但孟元超畢竟是個豪邁的人,縱有感傷,也不會是多愁善感,和林無雙結為兄妹,兩人相處,倒是自然多了。

  兩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覺,又是冬去春來,北國冰消,江南草長的時節了。

  這一大他們渡過了長江,孟元超想起去年北上的時候,只影孤身,正值重陽時節,自己的心情也像深秋一樣蕭索。當時自己是找不著雲紫蘿而悵惘離別蘇州,現在則是和林無雙一同回來。不禁又生感觸。「可惜我沒有時間再回蘇州了,那個園子不知是否還像去年一樣荒蕪?」

  林無雙似乎覺察他的心事,笑道:「大哥,你在想些什麼?」

  孟元超笑道:「沒什麼,我想起兩句前人的詞: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咱們現在是正好趕上江南的春天,可惜卻是不能在江南和春相伴了。」孟元超詩詞讀得不多,但這兩句詞是當年他和宋騰霄、雲紫蘿二人同游西溯的時候,雲紫籮念給他聽的,是以他特別記得。

  林無雙道:「冷鐵樵不是說可以准許你遲些回小金川的嗎?」

  孟元超道:「他是說過這樣的話,我的事情若然沒有辦妥,可以遲些回去。但我可不能藉故勾留。」

  林無雙道:「我不是叫你找個藉口伴我玩,我是想起一件正經的事情。」

  孟元超道:「什麼事情?」

  林元雙道:「揚州有位王老英雄,金刀王元通你知道嗎?」

  孟元超道:「是不是震遠鏢局揚州分局的總鏢頭?啊,你也認識他?」

  林無雙道:「正月十七是這位老鏢頭的六十大壽,他是我爹爹的朋友,和本派的幾位師兄也有交情。去年石衛師兄就曾經和我提過此事,我離開時他代表本派去給這們老英雄祝壽。今天是十三,咱們到揚州去,正好可以趕上壽辰。我是想見一見石師兄,告訴他牟宗濤的事情。」

  孟元超道:「不錯,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現在沒有工夫清理門戶,是應該告訴本門弟子,提防叛徒。」

  林無雙道:「那麼你肯陪我一同去嗎?」

  孟元超說道:「這位王老鏢頭和我的冷、蕭兩位大哥也是相識的,他們雖沒有叫我和他聯絡,但既然到此,碰上他的壽辰,我就代表冷、蕭兩位大哥,和他打個交情,也是好的。」

  孟元超離開小金川的時候,冷鐵樵曾經交代過他,許他結納各路英雄,盡可便宜行事。王元通交遊廣闊,黑白兩道,都有朋友,消息靈通。像這樣的人物,孟元超自是不妨替義軍和他打個一交情。但孟元超之所以要到揚州給他拜壽,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卻還有另一個原因。

  數月之前,繆長風和他在雲家老宅分手之時,曾對他說要往揚州給王元通拜壽,當時繆長風是用這個藉口,好讓他單獨去見雲紫蘿。但此際孟元超在見過雲紫蘿之後,重到江南,卻不由得想見繆長風了。

  「我與無雙是結拜兄妹,繆大哥與紫蘿也是結拜兄妹,想必他也很想知道紫蘿有消息吧?」孟元超又再想道:「我已以身許國,很難有安定的日子好過。紫蘿要撫養幼子,自也難以和我一起在軍馬之中勞碌奔波,繆大哥是閒雲野鶴之身,倒是比我更適宜於照顧她的。嗯,就是撇開兒女私情不談,作為一個好朋友,我也應該把紫蘿的消息告訴他。」

  「大哥,你在想些什麼?怎麼不說話了?」林無雙「咦」了一聲,問道。

  孟元超抬起頭看看滿天陽光,說道:「沒什麼,咱們趕快走吧。」

  孟元超在思念繆長風,繆長風也在思念著他。

  這一天繆長風到了揚州,王元通家在揚州城外,還有兩天才是壽辰,繆長風給他拜壽本來是無可無不可的,心裡想道:「揚州甚多名勝風景之地,我且玩兩天再去他家。」時候還早,繆長風就到揚州一間著名的酒家,名叫「望江樓」的酒家喝酒。

  繆長風找了一個靠窗的座頭,憑窗眺望長江,心裡想道:「可惜元超不在這兒,不知他見著了紫蘿沒有?」

  喝了幾杯悶酒,回過頭來,看店子裡懸掛的一副對聯,對聯寫的是:「座客何來?聽二分明月蕭聲,依稀杜牧;主人莫問,借一管春風詞筆,點染揚州。」用典渾成,文辭雅麗,繆長風心道:「這副對聯倒是寫得不錯。」

  鄰座兩個客人也正在談論這副對聯,一個說道:「你知道這副對聯的來歷嗎,據說是國初蘇州一位著名的才子吳谷人寫的。有一年新春,他到這酒樓喝酒,忘記帶錢,喝了酒就替酒家主人寫一副春聯當作酒錢,嘿,嘿哩,那位主人也很風雅吧?」

  另一個客人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有這樣一段佳話。韓兄,你應該到南京玩玩,南京玄武湖也有一副名聯,和你說的這個故事據說有點關連。」

  姓韓那人笑道:「劉兄,原來你早就知道這個故事,我倒是在孔夫子門前賣百家姓了。玄武湖那副名聯我卻不知,請你說來聽聽。」

  姓劉那人念道:

  「憾江上石頭,抵不住倦流塵夢,柳枝何處,桃葉無蹤,轉羨他名將美人,燕息能留知古韻;

  問湖邊月色,照過來多少年華?五樹歌余,金蓮舞後,收拾這殘山剩水,宮花猶是六朝春。」

  姓韓那客人讚道:「好,這副對聯氣韻皆勝,比吳作還好。」

  姓劉那客人說道:「這是與吳谷人同時的一個無名氏之作,據說他是因為吳谷人把揚州讚得太美,心裡不服氣,因此也寫了一副讚美南京的春聯。」

  姓韓那人道:「啊,這樣一位才子,為何沒有留下名字?」

  姓劉那人道:「據說吳谷人看了這副對聯,要去找尋作者,作者卻躲了起來,避不見他。因為吳谷人本是前朝(明)名士,卻做了本朝(清)的官。是以他不願意與他來往。他不願意揚名,姓名也沒有留下來。韓兄,你看出了聯中的感慨麼?」

  姓韓那客人默然如有所思,半晌說道:「字面看來似是風花雪月,隱隱卻有故國之思。」

  姓劉那客人道:「不錯,而且這副對聯開頭似乎衰颯,實際一轉筆間就一點都不衰颯,收拾了殘山剩水,就有冬去春來的新氣象了,是不是?」

  繆長風聽這個客人談聯論文,暗暗驚異,想道:「這兩人談吐很是不俗,尤其姓劉這人的口吻不像普通文土,卻像我輩中人。」

  姓韓那人默不作聲,姓劉的又說道:「吳谷人這副對聯雖好,但我更欣賞姜白石寫的這首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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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賭酒顯能(2)

  繆長風隨著他的目光注視之處看去,原來牆上還掛有一幅中堂,寫的是宋代詞人姜白石的「揚州慢」一詞。詞道。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蕎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風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寇詞工,青樓夢好,難訴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芍葯,年年知為誰生?」

  後面還有幾行小字,是說明寫這首向的來由的,「淳熙丙申年間,予過維揚。夜雪初霽,養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子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黍離」是《詩經》中的一篇,周室東遷,大夫行役至宗周,見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憫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那是更明顯的「故國之思」了。

  姓韓那客人讚道:「好,詞好,這段小序也好,廖廖數十字,寫情寫景,都極感人。」

  姓劉那人說道:「白石老人這首詞是在金宋交兵之後寫的。紹興(宋高宗趙構年號)三十年,金主完顏亮纜兵南侵,被虞允文擊敗於採石璣,揚州亦遭戰禍,此詞作於淳熙(宋孝宗年號)三年,距離採石璣之戰已經十六年了,而揚州依然元氣未復,景物蕭條,是以白石老人有廢池喬木之感。咱們讀這首詞,倒是不可不知這個故事呢。」

  姓韓那人似乎微帶愧色,說道:「是,多謝劉兄給小弟講解。」

  姓劉那人道:「不敢,不過我是在想……」說至此處,忽地一聲長歎,喝了滿滿一杯。

  姓韓那人道:「劉兄在想什麼?」

  姓劉那人緩緩說道:「七百年前,金虜南侵,揚州遭受這場戰禍,十六年元氣未復。但這場戰禍,比起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慘酷,恐怕還是遠遠不如呢!(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乃是清初清兵入關之後所幹的兩樁最大的暴行。)

  姓韓那人吃了一驚,小聲說道:「劉兄,這裡可不比咱們家裡,此處只宜於談風論月,說這些幹嘛?這已經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姓劉那人冷冷說道:「酒冷了我的血可還沒冷,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有感於中,實有不已在言者。縱使禍從口出,那也顧不了這許多了。嘿嘿,你說得不錯,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已過了百多年了,揚州今日又是一片『歌舞昇平』了哪!唉,今日要找一個有『廢池喬木』之思的白石老人,恐怕也很難了。」

  姓韓那人嚇得慌了,又不便阻止他,只好舉杯,連連說道:「劉兄,喝酒,喝酒,喝酒!」

  繆長風心裡想道:「姓韓這人膽小如鼠,不必說他。姓劉這人,倒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正想過去與他攀談,忽聽得粗重的腳步聲,又來了四個客人。

  繆長風把眼望去,只見前面三個漢子體格魁梧,後面這個漢子是面黃肌瘦的小個子,前面三人恰是相映成趣。

  這四個人一坐下來,就把桌拍得震天價響,店小二連忙過去招呼:「客官要些什麼?」

  「先給我們來一罈好酒!」坐在上首的那人說道。

  店小二吃了一驚,說道:「小店小壇的紹興酒也有二十斤!」

  「大壇的呢?」

  「四十斤!」

  為首的那人哈哈一笑,說道:「小壇的不夠喝,給我們來大壇的吧!另外五隻燒雞,十斤滷牛肉!」店小二咋舌之下,唯唯諾諾而去。

  繆長風心裡想道:「這四個人不知是哪條線上的豪客?」坐在上首那個漢子,也正在朝著他看,繆長風低下頭來喝酒,不理會他。

  鄰座姓韓那人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姓劉那人一把,示意叫他不可胡亂說話。就在此時,為首那個漢子把目光轉移到他的身上,忽地站了起來,朗聲說道:「你不是韓朋、韓大哥嗎?還記不記得小弟?」

  韓朋情知躲避不開,只好也站起來,裝作剛想起來的樣子,說道:「啊,原來是伍大哥,這可是巧遇了!」

  那「伍大哥」哈哈大笑,說道:「咱們那天在高城的儀醪樓喝酒,不知不覺又是三年了。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了你,來,來,我給你介紹幾位朋友。這位是西門虎大哥,這位是金大鼎大哥,這位是魏慶大哥。」

  韓朋抱拳作了一個羅圈揖,說道:「三位大哥,幸會,幸會。」姓劉那人仍然坐著喝酒。他的朋友和那些人應酬,他竟似視若無睹。

  那「伍大哥」臉有不愉之色,說逼:「韓大哥,這位貴友是——」

  韓朋只好和那姓劉的賠笑說道:「劉大哥,我給你介紹幾位好朋友。」那姓劉的這才站了起來,淡淡說道:「我可是個不懂應酬的寒酸,諸位莫要見怪!在下姓劉,單名一個「抗』字。」

  那「伍大哥」道:「我姓伍,也是單名一個『宏』字。我是一個粗人,但愛結交朋友。劉大哥,你不喜俗套應酬,這個脾氣和小弟正是一樣,咱們要交就交個知己的朋友。」

  劉抗仍是淡淡說道:「多承諸位青眼,在下可是不敢高攀。」

  伍宏說道:「劉兄客氣了,相請不如偶遇,我敬劉兄一杯!

  劉抗冷冷說道:「用杯子喝酒不過癮,要喝就喝一罈。酒保,給我照樣來一壇四十斤裝的紹興酒!」

  那面黃肌瘦的名叫魏慶的小個子笑道:「伍大哥,你平素自誇酒罈無敵,今兒可碰上對手啦!」

  此時伍宏要的那一罈酒早已送到,伍宏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難得劉兄這樣海量,小弟自當奉陪。老魏,你的酒量也很不錯,咱們就和劉兄一同喝酒吧。劉兄,你喝多少我們就喝多少,好不好?」原來這個魏慶酒量雖不如他,內功卻甚深湛,有辦法可以千杯不醉,他把魏慶拉上,那是恐怕自己的酒量萬一不及劉抗,還有魏慶可以贏他。

  劉抗說道:「很好,不過你們兩位和我賭酒,我也該找個朋友作陪,咱們各喝各的。」

  「各喝各的」,言下之急,就是你和你的朋友喝酒,我和我的朋友喝酒,我可不願與你攀交。

  伍宏眉頭一皺,卻佯作不懂他的意思,眉頭一皺之後,隨即哈哈笑道:「好極,好極,這就更熱鬧了!劉兄這麼說,韓兄的酒量想必也是很好的了。那麼就是我們兩個對你們兩個吧!」

  韓朋連忙搖首道:「你們賭酒,我的酒量可是不行。」

  魏慶一手把那壇紹興酒舉了起來,說道:「大家不用客氣,這罈酒先給你們喝!」口中說話,振臂一擲,那罈酒已是朝著劉抗飛了過來。

  劉抗伸出一雙筷子,酒罈飛到,筷子在壇邊輕輕一擦,向後一伸,酒罈隨著他的筷子滴溜溜的滾動,平平穩穩的落在桌上,酒罈是早已打開的,酒可沒有濺出半點。

  這是武學中「四兩拔千斤」的上乘本領,看得伍宏等人都不禁吃了一驚。劉抗這一手不僅是炫露武功,他不用手接,乃是表示不願和對方結交朋友之意。賭酒就是賭酒,要套交情可是不成。

  繆長風心裡想道:「這個人想必路道不正,是以劉抗才一點不給他們面子,但他這個姓韓的朋友卻似乎對那四人頗為奉承,劉抗找他作為配角,這場賭酒只怕未必能賭得成。」

  心念未已,只見劉抗要的那罈酒亦已送到,劉抗依祥畫葫蘆的把酒罈舉了起來,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這一罈酒還給你!」但擲壇的方式不相同,他是把酒罈拋了起來,呼的一掌擊出,把酒罈擊得飛向伍宏那邊的。

  四人之中、本來以魏慶的內功造詣最深,但伍宏乃是「老大」,若由魏慶代接,於他的面子可不好看。只好硬著頭皮,力貫雙臂,接那酒罈。

  只聽得「卡喇喇」一片響,伍宏接下酒罈,放在桌上,但他坐的那張椅子,四條腿卻都斷了。原來這酒罈乃是劉抗以掌力推來,伍宏接壇之時,掌力若是向前推出,罈子必定破裂,是以他必須一碰著罈子就把掌力縮回,兩股力道加在一起,他坐的那張椅子如何禁受得起?好在他早有準備,椅腳一斷,他已紮穩馬步,這才沒有跌倒,但也是輸了一招了。

  伍宏面紅耳赤,只好說道:「劉兄好功夫!」劉抗冷冷一笑,說道:「伍兄神力驚人,這樣堅實的紅木椅子竟是不堪伍兄一坐,小弟更是佩服。」聽來似是稱讚,其實乃是嘲諷。伍宏輸了一招,只能氣在心裡。

  魏慶若無其事地說道:「店家換過一張椅子,咱們是比酒量,不是比武功,來,來,來,咱們還是來喝酒吧。」心裡則在想道:「待會兒比賽喝酒,叫你知道我的內功厲害!」雙方心裡都是明白!比酒量其實也就是暗中較量功夫。魏慶這麼一說,不過是替伍宏遮羞而已。

  韓朋連忙再次說道:「劉大哥,我的酒量不行,你是知道的——」

  話猶未了,只見劉抗早已站了起來,走到繆長風面前,說道:「兄台貴姓?」謬長風怔了一怔,說道:「小姓繆,劉兄有何指教?」

  劉抗緩緩說道:「獨飲寡歡,繆兄,我想和你交個朋友,不知繆兄肯不肯和我喝酒?」

  韓朋這才知道,原來劉抗剛才說的要找個朋友和對方賭酒,這個「朋友」可不是指他,臉上雖然火辣辣的發燒。覺得這是劉抗在人前丟他的臉,但心中卻是放下了一抉石頭了。

  劉抗這一下突如其來,繆長風亦是意料不到。但他性情豪邁,而且本來就是想和劉抗結交,於是也不推辭,走過劉抗的桌子,哈哈笑道:「劉兄豪氣令人心折,酒逢知己乃是人生一大樂事。這個朋友我和你交了,拿大碗來,我先敬你一碗!」

  店小二在伍、魏、繆、劉四人的面前擺上大碗,繆長風拿起酒罈,罈子離台三尺多高,倒下酒來,兩個大碗斟得滿滿的,半點酒也沒濺出,雙指在碗邊輕輕一勾,盛滿酒的酒碗滴溜溜的轉,他湊到碗邊,一口就把碗內的酒喝得於乾淨淨,也沒有濺出半點。劉抗心道:「果然我沒有料錯,這人的內功比我還高。」當下讚了一個「好」字,依樣畫葫蘆的也把自己的這碗酒喝了。

  要知罈子離台三尺,把酒倒入碗中,自是有一股衝擊之力,把酒斟滿不難,不讓它濺出半點那就難了。非得力道控制得極好才行。魏慶自恃可以勉強做到,但伍宏是練外家功夫的,硬功差不多登峰造極,但要這樣巧妙的控制內力卻是未必能夠做到了。

  魏慶冷冷說道:「大哥,咱們喝酒就是喝酒,可不必玩什麼花樣。」伍宏說道:「對,且看誰先醉倒,劉朋友,輪到你們喝了。」說話之間,他和魏慶己是接連干了兩大碗。

  劉抗笑道:「咱們各喝各的,怎樣喝法,誰也不必管誰。但若是喝完這一罈酒,大家都沒有醉,那又怎樣?」伍宏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一罈酒有四十斤,難道他們竟有本領喝兩罈不成?」沒有把握取勝,只好不求勝先防敗,說道:「大家都沒有醉,那就看是誰先喝光這一罈酒。」

  大家輪流喝酒,你一大碗,我一大碗,轉瞬之間,四個人都已經喝了十來碗,每碗半斤有多,喝進肚子裡的酒差不多已有十斤了。

  繆長風暗晴留神,只見魏慶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汽,越來越濃。情知他是以內功將烈酒蒸發,化為汗水,心裡想道:「這人的內功不弱,如此喝法,這一罈酒倒是難不倒他。」

  再看那個伍宏,卻又另一種喝法,他一面喝酒,一面手裡玩看一枚鐵膽,兩隻手把鐵膽搓來搓去。原來他是練外家功夫的,必須打熬氣力才可以越喝越多。他平時的習慣是喝一輪酒打一趟拳的,打完拳再喝,放盡酒量,可以喝得二十斤。如今和人喝酒,自是不能打拳,只好玩弄鐵膽,以便使出氣力。只聽得鐵膽當嘟之作響,不時飛出火花,他的雙掌搓揉之力,也當真是足以震世駭俗了。

  各自打量對方,可是繆長風看得出他們的伎倆,他們卻看不出繆長風和劉抗的功夫。只見他們神色自若的喝了一碗又是一碗,頭上既沒冒出白氣,手上也沒玩弄什麼東西,伍宏、魏慶都是暗暗吃驚,想道:「要不輸給他們,只有趕快把這一罈酒喝光。」

  但話雖然如此,喝急酒可是最傷身子的。即使以魏慶那樣的內功造詣,也必須要有片刻時間把喝進去的酒蒸發才能接著再喝。

  繆長風忽地說道:「一碗一碗的喝不夠痛快,劉兄,這半罈酒我和你分喝了吧,咱們一口氣喝光它!」劉抗道:「好,繆兄,我先敬你!」舉起酒罈,一掌在壇底一拍,酒從壇口像一股噴泉似的射出去,繆長風坐在對面,張開嘴吧,宛似鯨吞虹吸,把酒吸進口中。

  那些人幾曾見過這樣喝法,這霎那間,不由得都是看得呆了。伍宏驀地一省,頓足說道:「四弟,快喝!」魏慶抱起酒罈往嘴裡灌。

  繆長風笑道:「我已經喝了一半啦!姜太公封神,你可別忘了自己。」劉抗說道:「對,咱們和人家賭酒,一人一半,才算公道。」把酒罈拋給繆長風,壇口轉了一個方向,對著自己。繆長風依樣畫葫蘆的在壇底一拍,「酒泉」噴出,劉抗也依樣畫葫蘆的喝了。

  繆長風翻轉酒罈,罈子裡已是涓滴無存。繆長風笑道:「對不住,我們喝光了!」

  魏慶雖然是拚命往嘴裡灌,罈子裡的酒卻還沒有喝完。而且這場「賭酒」是說好了兩個對兩個喝的,即使他能夠把罈子裡的酒喝光,認真說來,也還是輸給人家。

  魏慶抱著酒罈,尷尬之極。伍宏頹然說道:「四弟,算了吧!」

  忽聽得有人打了個哈哈,說道:「哈,韓兄,老伍,原來你們都在這兒,已經見過面啦。咦,魏老四,你這是幹什麼?」

  進來的是個年約五旬身材高大的漢子,他本是面向著韓朋走進來的,斜眼一瞥,忽見魏慶抱著一個大酒罈,不覺甚是納罕。

  伍宏連忙向那人使了一個眼色,跟著苦笑說道:「宗大哥,我們和這兩位朋友賭酒,技不如人,只好認輸了。」

  那「宗大哥」目光朝著繆、劉二人看去,說道:「這兩位朋友是——」

  伍宏說道:「這位劉兄和這位繆兄都是韓大哥的好朋友。」

  繆長風冷冷說道:「我可不敢高攀。」

  韓朋在那人進來的時候,臉上就似乎有驚惶之色,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方始逼得強笑說道:「這位繆兄是小弟今天才相識的新朋友。」

  姓宗這人江湖閱歷甚深,觀言察色,心中已然雪亮:「這兩人和韓朋想必不是一條線上的朋友。」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幸會,幸會,嘿嘿,以酒會友,樂何如之,讓我也來湊湊熱鬧,給兩位朋友敬酒!」

  說到「敬酒」二字,突然把魏慶手中的酒罈抓了過來。左掌一劈,迅即把那罈子拋上空中。

  只聽得「乓」的一聲,罈子好像給利斧當中劈開,酒自半空傾瀉下來。那人早已抄起兩隻海碗,一兜一接,碗裡盛滿了酒,雙臂一振,兩隻盛滿了酒的海碗分別朝著繆長風和劉抗飛去。

  那人一面飛出海碗,一面說道:「我是個急性子,不耐煩慢慢斟酒,兩位可別見怪!」

  海碗飛到面前,劉抗豎起一根筷子,朝碗底一頂,海碗在筷子上端滴榴溜的轉,他張口就喝。

  繆長風卻是另一種接法,只見他平攤手掌,掌心就似有著吸力似的,海碗朝著他的掌心落下。他卻沒有立即就喝。

  那人劈開的壇工正自空中落下,分成大小相等的兩邊,竟然沒有分裂的破片。就是用寶劍劈開,也難保持得這樣完整無損。壇中的酒,給那人兜接了兩海碗之後,余酒未盡,仍在傾瀉下來。

  繆長風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敬你一碗!」劉抗說道:「對,別糟踏了美酒!」

  說話聲中,兩人同時拍出一掌,兩股掌力一擠,那個分開兩邊的罈子「乓」的一聲炸裂開來,碎片紛落如雨。那人揮袖一捲,把碎片都裹住了,冷笑道:「朋友,你們要和我較量暗器麼?」

  繆長風在拍出那一掌的同時,飛出一隻海腕,海碗瑞端正正的落在他們的那張桌子上,空中傾瀉下來的余酒,又正好落在碗中。原來是他們兩股掌力,把那傾瀉下來的酒,擠迫成為一股「酒柱」,剛好向著桌子中心落下,盛滿那個海碗。繆長風這才笑道:「朋友,你誤會了,我們不過是還敬而已。來,來,來,喝呀,喝呀!」

  那人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這姓劉的內功或許比不上我,姓繆這廝卻似在我之上。晤,姓繆的人很少,莫非他就是著名的江湖遊俠繆長風。」

  他自恃和伍宏等人聯手,也未必佔得便宜:與其自討沒趣,不如做得漂亮一些,於是哈哈一笑,說道:「好,這婉酒我和你喝了,青山綠水,咱們後會有期。」伍宏,魏慶等四人跟他走下酒樓,伍、魏步下樓樓之際,回頭向韓朋望了一眼,似是向他打招呼,又似是軒眉瞪眼,惱怒於他。

  店小二叫道:「客官,你們還沒付酒錢呢!」那人衣袖一抖,嘩啦啦一疊破片落下,回身飛出一綻夭銀,嵌在櫃台上,說道:「那桌客人的酒錢我也一併付了。」

  繆長風道:「我為什麼要喝你們的酒?」韓朋見他們已經走開,心裡正自放下一塊石頭,生怕繆長風又要生事,說道:「那位伍大哥是小弟的朋友,就算是小弟代作東道吧。」

  伍定在外面哈哈說道:「說得不錯,韓大哥,你的確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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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20:37: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回 揚州祝壽(1)

  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挑葉。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春漸遠,汀洲自綠,更添了凡聲啼鳩。十里揚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說。

                         ——姜白石

  韓朋臉上變色,低聲說道:「劉兄,小弟有點事情,要出去一趟。明天咱們再來這裡相會。」正要站起身來,忽覺虎口一麻,手腕好像給加上一道鐵箍,原來是給劉抗抓緊了他的手腕。韓朋吃了一驚,顫聲說道:「劉兄,你,你這是——」

  劉抗哈哈一笑,說道:「韓兄,咱們雖然多年不見,但畢竟曾經是過最要好的朋友,是不是?」

  韓朋越發吃驚,說道:「是呀,這許多年來我都在思念劉兄。雖然大家都上了年紀,咱們的友情可沒有變。」

  劉抗說道:「好,這就好了。我久聞揚州二十四橋之名,想去玩玩。咱們是好朋友,你應該陪我。」

  韓朋訥訥說道:「這個,這個——」

  劉抗面色一端,冷冷說道:「你有什麼緊要的事情,說來聽聽,或許我可以代你分優。」

  韓朋甚是尷尬,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只好說道:「也,也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

  劉抗笑道:「既然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那就留待明天再辦吧。你看這晚霞紅得多麼可愛,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咱們好友相逢,豈可錯過了今宵的二十四橋明月夜?」

  韓朋情知擺脫不掉,只好苦笑說道:「難得劉兄有這雅興,小弟自當奉陪、奉陪。」

  劉抗說道:「繆兄,你住在哪裡?我和韓兄敘了舊就來找你。」

  他和韓朋手拉著手說話,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來,十足像是好朋友在親熱談心,但卻瞞不過武學行家繆長風的眼睛。

  繆長風心裡想道:「他想必是找個僻靜的地方,盤問這姓韓的了。」當下說出了自己所住的客店名字,便即告辭。

  此時己是萬家燈火的時分,繆長風回到客店,進入房間。發覺房間裡的擺設,似乎有點異樣,留心察看,發覺是有人曾經搜查過這個房間。他的行囊給翻得衣物凌亂,但銀子、衣物卻沒一件遺失。

  繆長風想道:「這當然不是小偷的所為了,哼,是那姓伍那夥人干的呢?還是我給鷹爪綴上了?」

  忽地後窗無風自開,跳進一條大漢。

  繆長風道:「好個小賊,我正要拿你,你倒先來找我了!」口中說話,一招大擒拿手法已是閃電般的使出來,疾抓那人的琵琶骨。

  那人一個沉肩縮肘,輕輕一撥,把繆長風的一抓化開,讚道:「好功夫,你姓甚名誰?快說實話!」

  繆長風這一招大擒拿手法,是他得意的絕招之一,給那人輕輕撥開,也是不禁吃了一驚,連忙退後一步,橫掌當胸,打量對方,只見這個人髯鬚如戟,相貌甚是粗豪。

  由於這人的相貌特別。繆長風驀然想起一個人來,失聲說道:「你可是遼東大俠尉遲炯麼?」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不敢。在下正是尉遲炯。慚愧得很,我都記不起曾經在哪裡見過你了。」

  繆長風道:「孟元超是我的好朋友,他常常和我提及閣下,兩個月前,我和他同在北京,曾經見到快活張,知道尉遲大俠也在京中,可惜未能見上面。」

  尉遲炯道:「啊,你這麼說,我知道了。你敢情是繆大俠長風兄?」

  繆長風笑道:「大俠二字,在尉遲兄面前,我可是不敢當。那次大鬧北京之事——」

  尉遲炯打斷他的話道:「大家免除客套。北京之事,咱們慢慢再談,繆兄,你先告訴我,你剛從哪裡回來?可曾碰上鷹爪?」

  繆長風道:「我和一位新結識的朋友,在臨江樓喝酒,是曾碰上幾個可疑的人物,卻不知是不是鷹爪?」當下將臨江樓上的遭遇。簡單扼要的告訴尉遲炯。

  尉遲炯道:「你這位新交的朋友劉抗,我也曾聽過他的名字。他是天地會的一個人物,綽號玉面判官,貌似文質彬彬的書生,卻是嫉惡如仇,出手狠辣。至於那個韓朋,我卻不知道了。」

  繆長風道:「姓伍的那一夥人,尉遲大俠知不知道他們的來歷?」

  尉遲炯說道:「這四個人我知道他們是黑道中人,卻沒會過。」想了一想,忽道:「那姓宗的是不是五十來歲的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如此這般相貌?」

  繆長風道:「一點不錯,尉遲大俠認識他?」

  尉遲炯笑道:「豈止認識,我曾和他交過幾次手呢!這人是扶桑派的叛徒宗神龍,暗中投靠了清廷的大內總管薩福鼎!」

  繆長風道:「怪不得這人的武功如此厲害。尉遲大俠,你是怎來到這裡的?」

  尉遲炯笑道:「對,我突如其來,你想必摸不著頭腦,我是應該和你說明白了。」

  「揚州震遠鏢局分局的總鏢頭和我頗有交情,後天是他的六十壽辰,我是來給他祝壽的。」

  繆長風道:「小弟也正是來給他祝壽的,咱們後天一同去。」

  尉遲炯道:「我的房間就在你的對面。大約一個時辰之前,忽聽得有夜行人的衣襟帶風之聲從屋頂掠過,你知道我是在京中犯了案逃出來的,是以我不能不起疑心,疑心這是一個衝著我尉遲炯而來的鷹爪。」

  「不料這人沒有闖進我的房間,卻偷偷進入你的房間去了,我聽得他在房間搜索的聲響,料想他一定是知道你不會很快回來,才敢於這樣大膽。但因我摸不清他的路道,便也不便冒昧出手。」

  「這人的輕功頗為高明,我猜想他走然不是小愉。所以就在你的房間外等你回來。」

  繆長風笑道,「你大概猜想是黑吃黑吧?」

  尉遲炯笑道:「有這麼一點思疑,我設想了幾種可能,總之是料準了你不是普通人了。」

  繆長風忽地霍然一省:說道:「不好」尉遲炯道:「什麼不好?」繆長風說道:「劉抗約了韓朋在二十四橋『敘舊』。我看韓朋不像是個好東西。」

  尉遲炯道:「你是怕劉抗著了他們暗算?」

  繆長風道:「是呀。你想宗神龍可說是大內總管薩福鼎的頭號鷹爪,有他這樣的人物來到揚州,而他又是和韓朋相識的!」

  尉遲炯道:「對,防人之心不可無。那麼咱們——」

  繆長風說道:「我到他們約會之處察看,尉遲兄,你留在這裡。」他因為尉遲炯是「欽犯」身份,不宜輕易露面,故此寧可獨自前往。

  尉遲炯知他心意,笑道:「你是怕我惹事生非對不對?也好,我就留在這裡看守。若是還有鷹爪前來,我定然把他拿下。」心想:「以繆長風和劉抗的本領,對付一個宗神龍那是綽綽有餘。即使宗神龍這邊再加上了伍寵那一班人,也不是他們對手。」是以也就放心讓繆長風單騎前往了。他將一支蛇焰箭交給繆長風,說道:「二十四橋離開這間客店不過三四里路,倘若敵人太多,你把這支蛇焰箭射上天空,我會看得見的。」

  韓朋惴惴不安的跟著劉抗走向二十四橋。

  二十四橋是揚州的一個名勝,並非有二十四座橋。它原名紅藥橋,相傳古代有二十四個美人吹蕭於此,因此得名。唐代名詩人杜牧有「寄揚州韓綽判官」一詩:「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說的就是這一座橋。(羽生按:此一說法,根據《揚州畫舵錄》。另一說法,據雲揚州在唐代確有二十四座橋,見沈括之《補筆談》。但此處應以前一說法為正)

  玉字無塵,銀河照影;湖光勝雪,橋影流虹。劉抗笑道:「韓兄,你還記得那年咱們在西湖斷橋橋邊夜話之事麼?」

  韓朋本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不知劉抗要如何對付他的。聽得劉抗和他思憶往事,稍稍放了點心,說道:「讓我想想看,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第二天,你就單身北上,尋師訪友去了,對不對?」

  劉抗說道:「難得你記得這樣清楚。那麼想必你還記得,那天晚上,咱們在斷橋遙望對面的岳墳,同聲朗誦岳武穆的滿江紅詞,那時你我都有一番抱負,大家共勉:莫等閒白了少年頭?」

  韓朋強笑道:「你不說我幾乎想不起來了。不錯,是有這麼一回事。唉,但說來慚愧,劉兄,你如今是名播江湖,小弟卻是風塵碌碌,一事無成。」

  劉抗說道:「不見得吧,聽說你近年很得意呢。」

  韓朋心頭微凜,說道:「你是聽誰說的?小弟年來株守家園!哪談得上什麼得意。」

  劉抗說道:「怎樣叫做『得意』,各人看法不同,咱們暫且不談這個。韓兄,你看這二十四橋比斷橋如何?」

  韓朋莫名其妙,心道:「他倒有興致和我談論風景?」說道,「一是揚州佳處,一是杭州勝景。我看是各有各的好處,很難比較,也不必比較。」

  劉抗說道:「說得是。但指點江山,縱談人物。我看揚州和杭州也有一樣相同。」

  韓朋說道:「哪樣相同?」

  劉抗緩緩說道:「兩個地方都曾有過一位民族英雄,留名青史!岳武穆在臨安(即南宋時代杭州的名稱)支撐了宋室的半壁江山,寫下了滿懷忠憤的滿江紅詞;史閣部(明末忠臣史可法)死守揚州,城破不屈而死,也曾以熱血寫下史詩。他們兩人的抗敵事跡,豈不足以先後輝映?」

  韓朋不敢搭腔,默默無言的和他踏上二十四橋。

  劉抗斜倚欄杆,又說道:「聽說史閣部曾在這橋上誓師抗清,今夜我特地和你到這二十四橋,就是恐怕你記不起這些英雄事跡。」

  韓朋苦笑道:「劉兄,小弟株守家園,早已沒有少年時代的豪氣了。我這副料,本來就不是英雄。」

  劉抗說道:「咱們不必做英雄,但總不能忘記了咱們是漢人。如今你我身在揚州,難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這些慘酷的史事,你都忘記了麼?」

  韓朋澀聲說道:「我只想平平凡凡過這一生。記得又怎麼樣,不記得又怎麼樣?」

  劉抗說道:「我並沒有要勉強你和我去冒抄家滅族之險,但你若還記得國仇家恨,即使不是與我站在一條道上,至少也不該為虎作悵,助紂為虐!」說至此處,聲色漸厲。

  韓朋道:「小弟縱然不肖,尚不至如此!」

  劉抗說道:「好,那麼請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那姓宗的是什麼人?」

  韓朋說道:「他是扶桑派的名宿,姓宗,名神龍。」

  劉抗道:「你是怎麼和他結交的?」

  韓朋似乎有了幾分著惱,說道:「劉兄,你是審問我呢?還是和我敘舊呢,宗神把好歹也是一位武林前輩,結識一位武林前輩,又有什麼錯了?」

  劉抗「哼「了一聲,說道:「宗神龍早已給逐出扶桑派了,你不知道他現在於的是什麼嗎?」

  韓朋吃了一驚,硬著頭皮說道:「不知道!」

  劉抗冷冷說道:「他早已投靠了清廷的大內總管薩福鼎了。」

  韓朋暗暗叫苦,心道:「原來他早已知道了宗神龍的秘密,唉,我本來不想捲入這個漩渦,但只怕實說出來,他也未必能夠原諒我了。」

  劉抗雙眸炯炯的盯著他,韓朋佯作大驚的神氣說道:「真的嗎?」

  劉抗緩緩道:「韓兄,你是讀書人,你應該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這兩句話!你若是上了宗神龍的當,現在和我實話實說,猶未為晚。否則,哼哼,縱使我念在舊情,江湖上的俠義道只怕也不會放過你!」

  韓朋冷汗直流,說道:「劉兄,你叫我說什麼呀?」

  劉抗說道:「宗神龍約你在揚州相會,究竟有什麼企圖,姓伍的那夥人,又是什麼路道?」

  韓朋訥訥說道:「沒什麼呀,只不過是偶然碰上罷了。我只知道伍宏以前是黑道上的一尊人物,其他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劉抗說道:「韓朋,我今日和你說了這許多話,無非是想你及早回頭,莫要誤入歧途。你定然執迷不悟,可休怪我絕情。我總能查得個水落石出,好,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告辭!」

  韓朋大驚叫道:「劉兄,回來。我說,我說!」心中盤算:「是全部告訴他呢,還是揀點無關重要的告訴他呢?」

  哪知盤算未定,暗箭已是突然飛來。

  暗箭而且還不止一枝,劉抗呼的一掌拍出,打落兩枝,把手一抄,接了兩枝,但還是有一枝射著了韓朋!

  劉抗低頭一看,只見這兩枝「暗箭」竟是三寸多長的柳枝。看來那人是隨手折下一技柳枝,分為五段,用作暗器的。最上乘的武功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這手功夫雖然還不足與之相比,但也是從這門上乘武功脫胎而來,頗足以驚世駭俗了。

  韓朋慘叫了一聲,暈了過去。劉抗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聽他叫這一聲,卻知他傷得雖然不輕,尚未足以致命。當下勃然大怒,喝道:「偷施暗算算得什麼好漢,有膽的和我見個真章!」口中說話,飛身就向那人撲去!

  那人凝身止步,沉聲說道:「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本來聽他這樣的語氣,是要迎擊劉抗的,但就在他正要轉身的時候,柳樹叢中忽地又有一條黑影疾竄出來,那人一句話未曾說完,急急忙忙又往前跑了。

  從柳樹叢中竄出的這個人正是繆長風。

  劉抗只差三步沒有追上那人,轉眼間他已跑到十丈開外,心裡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慚愧!」

  繆長風卻已攔著那人去路,喝道:「往哪裡跑!」唰的一劍就刺過去,他已知道對方是勁敵,這一劍使得勁道十足,凌厲非常!

  那人腳步不停,手裡張開一把折扇,折扇輕輕一撥,平托劍身,繆長風那柄長劍竟然給他引出外門,溯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那人折扇一合,當作判官筆使,立即便點繆長風的穴道。

  繆長風雖驚不亂,劍鋒一轉,抖起七朵劍花,一招兩式,護身攻敵。他抖起的七朵劍花,落下之時,可以分為七個劍點,同時刺對方七處穴道。

  不料那人使的乃是虛招,折扇一點下拔,驟然間已是從劍花錯落之中突圍而出。

  劉抗喝道:「接我一掌!」覷準那人逃走的方向,搶快一步堵截,那人哼的一聲,左掌拍出,右手拿的折扇,反手一揮。

  雙掌相交,劉抗身形一晃,退了一步。那人反手撥開繆長風刺來的一劍,閃電般的從劉抗身邊掠過,繆長風恐怕誤傷劉抗,連環三劍,只刺一劍,轉眼之間,那人已跑得遠了。

  繆長風道:「咱們先看看韓朋吧。」

  韓朋給樹箭射著小腹,繆長風以封穴止血之法急救,點了他傷口附近的穴道,把樹箭拔出,給他敷上了金創藥,韓朋悠悠醒轉。

  韓朋一醒過來,便即罵道:「宗神龍,你,你好狠!」他剛才沒有見著那人面目,只道暗算他的必是宗神龍無疑。

  劉抗說過:「那個人不是宗神龍。繆大哥,你可知道是什麼人嗎?」

  繆長風道:「那人我也從沒見過,不過——」

  劉抗道:「不過怎樣?」

  繆長風若有所思,半晌說道:「能用折扇點穴兼作五行劍用的人,武林中沒有幾個。這人所使的招數與中原各大門派又是都不相同。我心目中已是疑心一個人了,不過咱們還是回到客店,見了尉遲炯再說吧。」

  劉抗又驚又喜,說道:「啊,尉遲大俠也來了這兒嗎?」

  繆長風道:「不錯,他和我正是住在同一間客店。他曾和我說起,他也是知道你的。這位韓兄傷得很重,也該找個地方給他調治,不如大家都到那間客店暫目住下吧。」

  劉抗笑道:「咱們扶一個受傷的人進入客店。只怕會嚇壞了店方。不過,也只好如此了。」當下背起韓朋,與繆長風急奔客店。

  到了那間客店門前,正巧碰著尉遲炯送客出門。尉遲炯見他們扶著韓朋回來,吃了一驚,說道:「這位可是劉兄弟?」劉抗說道:「小弟正是劉抗,這位是我的朋友,名喚韓朋。」尉遲炯:「好,大家進去再說。」

  那客人道:「啊,原來這位就是劉爺,尉遲大俠,你們有事,我不耽擱你們了,明天請和貴友早到。」

  客人走後,繆長風道:「這位客人是誰?」

  尉遲炯道:「他是王元通的弟子。王元通的消息很是靈通,知道我來給他祝壽,我還未登門,他已經派人來迎接我了。我說要等待一個朋友,答應了他,明天一早,和你同去。」

  客店的主人果然甚是吃驚,但因他已經知道尉遲炯是王元通的客人,雖是吃驚,卻也只得收容。幸好此時已是過了三更時分,其他的客人都已睡了,沒人瞧見。尉遲炯給了他一錠銀子,說道:「你別聲張,明天我就把他搬走。」店主人道:「你老放心,你們是王總鏢頭的貴賓,貴友就是留在這兒,我也會盡心調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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