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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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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游劍江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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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9:51: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回 爭奪掌門(2)

  原來林無雙雖然參悟了石壁上的劍法,但劍法可以在旦夕之間精進,功力卻是不能精進的,由於她讓了牟宗濤一招,牟宗濤搶了先手攻勢,立即用重手法對付,幸而雙方功力尚未至於相差太遠,否則林無雙早已受傷了。但林無雙要用劍法補功力之不足,必須逐步化解牟宗濤的先手攻勢,急切之間,仍是未能轉守為攻。

  林無雙心中著惱,想道:「我不想傷他,他卻要傷我。我本來想令他知難而退,沒奈何如今只好叫他丟個大大的面子了。」當下腳踏五行八卦方位,斜進三步,復退五步,這八步一走,牟宗濤的先手攻勢,已是給她化解於無形。旁人見她進三步退五步,還只道她是困勢未解,只能掙扎而已。

  牟宗濤見她劍法無懈可擊,而且往往意在劍先,好像料到自己後著似的,搶先攻向自己必救之處,心中不由得暗暗吃驚,想道:「她的劍術已經到了似拙實巧,反璞歸真的境界。我苦練多年,也還未能達到如此境界,她一定是在那山洞之中,得到祖師所傳的武功秘笈了。」心中隱隱知道不妙,但仍希圖僥倖,在敗象未露之前,以內家真力,打傷表妹。

  算盤打得如意,可惜林無雙己是不願再讓他了,劍光扇影之中,只見林無雙劍光暴起,閃電間劃了七個圈圈,正是宗神龍曾使過的那招「長河落日圓」,劍圈套著了牟宗濤的折扇,倏的便一劍刺去,劍直如矢,從「長河落日圓」一下子又變成了「大溪孤煙直」!

  單獨一招,牟宗濤或者還可以勉強應付,兩招精妙絕倫的劍法混合使用出來,叫他如何還能抵擋?牟宗濤只覺虎口一麻,手掌一顫,折扇已是飛了出去!敗得和宗神龍一模一樣。那柄折扇恰好落在一灘污泥之中,更是令他面上無光,黯然失色!

  林無雙微微一笑,收劍凝身,說道:「承讓一招,表哥,你還要不要拾起扇子再比?」

  按照比武的規矩,兵器給人擊落,可說已是輸得一敗塗地,在眾目瞪瞪之下,以牟宗濤的身份,如何還能夠厚顏再比?

  而且牟宗濤心裡亦是明白,林上雙這一招實在也還是手下留情的。她的劍尖刺著了牟宗濤的虎口,所用的力道非常巧妙,剛好令得他掌握不牢,扇子非得落地不可,倘若加多一分力道的話。牟宗濤的手少陽經脈就要受傷,終生下能使用右手與人動武了。

  但牟宗濤也是有苦說不出來,他知道「長河落日圓」是本派的招數,「大漠孤煙直」似是而非。但他剛才在宗神龍給林無雙擊敗之時,為恐宗神龍多生枝節,還曾親口替表妹辯護,說這兩招都是本門劍法的,如今又焉能自相矛盾,指責表妹用的不是本門劍法?

  牟宗濤又是氣憤,又是羞愧,只好苦笑說道:「表妹,恭喜你啦,練成了這樣高明的劍法!愚兄再也比不過你的了,只好認輸罷了!不過,我也想不到你也會騙我。」

  林無雙淡淡說道:「表哥,你似乎有些事也沒有對我說出真話!」

  牟宗濤霍然一省,心道:「莫非她業已街道前晚那個人是石朝璣?若然給她當眾揭破我的謊言,那就更不妙了。」連忙勉強裝出笑容,說道:「表妹,你得到祖師的秘笈,這也是機緣湊合,愚兄替你歡喜還來不及呢;哪有怪責你的意思?」

  林無雙在困勢之中突然輕描淡寫的兩招就擊敗了牟宗濤,那霎那間,所有在場的人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家都呆住了。直到牟宗濤親口認輸,眾人方始醒覺這是事實。詫聲讚歎聲,喝彩聲紛然而起。

  金逐流微笑道:「比我預料的還少了十招。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陳天宇暗暗叫一聲「慚愧」,笑道:「從今之後,我可不敢小視後輩了。」

  牟宗濤的妻子練彩虹心情複雜之極,為丈夫難過,卻也有點高興,心裡想道:「當掌門有什麼好處,他為了要當這掌門,不知用了多少精神,連妻子都冷淡了。我但求得與他白頭偕老,與世無爭,與人無爭,倘徉於山水之間,於願已足。」於是在污泥中拾起那把折扇,走上前去,說道:「宗濤,你還沒有向新掌門道賀呢。本派的開宗大典,現在應該請表妹主持了。」

  牟宗濤恨不得把折扇撕破,拂袖而去。但轉念一想:「小不忍則亂大謀」,終於還是忍住了。

  牟宗濤心裡想道:「無雙這小妮子會當什麼掌門,只要討得她的歡心,她做了掌門,大權還不是落在我的手上。何況本派弟子十居八九都是我所收的,即使她不喜歡我,也是非得依靠我不行,罷,罷,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若一走了之,給天下英雄恥笑還不打緊,以後就難有東山復起的機會,這一生恐怕要默默無聞了。」

  主意打定一說道:「對啦,我真是糊塗了。表妹,你如今已是本派掌門,請你繼續主持大典。」

  林無雙笑道:「這話說得早了一點,不知還有哪位師兄師姐出來指教?」

  牟宗濤為了掩飾窘態,打了個哈哈說道:「我都敗在你的劍下,還有誰能和你爭奪掌門?」

  石衛以監誓人的身份按規矩問了三聲,果然沒有人站出來。於是石衛就正式宣佈扶桑派的掌門由林無雙擔任。

  眾弟子正要上來行參見掌門之禮,林無雙說:「且慢。」石衛怔了一怔,問道:「掌門有何吩咐?」

  林無雙道:「你且慢叫我掌門,我說過的,我若僥倖勝了表哥,我也不想當這掌門人。石師兄,你為人老成持重,我想還是你當掌門的好,我讓給你。」其實石衛也配不上「老成持重」這四字,不過為人還相當正直,林無雙一時想不出更適當的人,是以就想做個順水人情送給石衛。她把讓位的理由說成是因為石衛「老成持重」。而不說是因為他的正直,那是因為不想令得表哥太過難堪之故。

  石衛連忙搖手道:「掌門大任,哪有私相授受之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怎配當這掌門?」

  石衛堅決不肯接受,牟宗濤夫妻也都勸她不要椎辭。當然牟夫人練彩虹乃是真心,牟宗濤則是假意。

  林無雙見推辭不掉,想了一想,說道:「石師兄不願挑這重擔,我只好勉為其難了。但你可得幫我的忙才行。」石衛說道:「這個當然。你要我做什麼,只管吩咐就是。」林無雙立即說道,「多謝石師兄答允,那麼請你委屈當個副掌門吧。」石衛愕然說道:「沒聽說哪派有副掌門的?」林無雙笑道:「咱們這派本來是海外歸來的,我想也不必盡依中原規矩。此例自我首創,又有何妨?」石衛對牟宗濤亦已漸有不滿之心,見林無雙如此倚重自己,想道:「我若不答應,只伯大權還是要落在牟宗濤手上。」便答應了。

  林無雙說道:「我是個女孩兒家,恐怕不能經常留在本派總舵。我不在的時候,請石帥兄代行掌門職權。」接著說道:「牟師兄,我還得請你幫忙。」牟宗濤心裡暗喜,想道:「石衛都可以當副掌門,無雙不好意思叫我屈居石衛之下吧。」便道:「請掌門吩吩。」

  心念未已,只聽得林無雙緩緩說道:「我想倣傚少林寺達摩院的辦法,設立虯髯堂,請牟師兄做虯髯堂主,專心研究和傳授本派的武功。」

  達摩是少林寺的開山祖師,少林寺的「達摩院」之設,就是尊崇這位祖師的。能夠進入達摩院的弟子,必須是本領超群之輩,達摩院的「長老」身份尤其尊貴,往往是掌門人的長輩,對本門的武學,有極其深湛的研究的。「虯髯堂」既是相當於「達摩院」,那麼牟宗濤在扶桑派的地位就等於是少林寺的長老了。

  牟宗濤聽了大為失望,心裡想道:「這臭丫頭倒是想得好主意,這不分明是把我踢上神樓,當作菩薩一樣供奉嗎?菩薩雖然得享人間香火,但卻一點權柄都沒有,不過是任人擺佈的偶像罷了!」繼而一想:「或許她是這樣想,但這小妮子能有多大道行,豈能擺佈得了我牟宗濤,哼,她讓我做了虯髯堂的堂主,我們好可以名正言順的叫她把本派的武功秘笈交我保存。」當下說了幾句謙虛的話,也就答應了。

  大典告成,扶桑派弟子行過參見掌門之禮,眾賓客也部紛紛來向林無雙道賀。林無雙道:「各位辛苦了,請到玉皇觀用齋吧。」話猶未了,忽聽得一蒼老而宏亮的聲音說道:「且慢。」

  眾人愕然望去,只見這個站出來說話的人正是在武林中足以與江南大俠陳天宇並駕齊驅的老英雄——「四海神龍」齊建業。

  林無雙怔了一怔,說道:「齊老前輩有何指教?」

  齊建業說道:「難得天下英雄在此相聚,老朽想沾貴派的光,趁這機會,向各位英雄解釋一件事情。還有一個小小的糾紛和這件事情有連帶關係的,也希望能夠趁著雙方當事人都在這兒,得到解決!」言下之意,竟似有一樁要付之公議的事情,要請與會諸人,判斷個是非曲直!

  眾人竊竊私議,不知他要說的是什麼事情,只有孟元超心裡明白,想道:「楊牧唆使四海神龍替他出頭,今日場風波,看來我是難以避免的了。」饒是他膽氣豪雄,但碰上這種尷尬之事,也是禁不住惴惴不安了。

  林無雙莫名其妙,只好說道:「老前輩請說。」

  齊建業朗聲說道:「楊牧出來!」楊牧應聲而出,站在場子當中,向四周作了個羅圈揖。剛才有些人還未曾看見他的,此時都是不禁嘖嘖稱異。

  齊建業接著說道:「各位大概知道我這世侄是三個月前逝世了的,或者還有人參加過他的喪禮,怎麼他又從棺材裡走出來呢?想必大家願意知道吧?」

  楊牧交遊廣闊,場中好友頗多,齊聲說道:「是啊,楊兄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情,出此下策?」

  楊牧苦笑道:「還是請齊老世伯給我說吧。」

  齊建業說道:「我和楊家有姻親關係,但我可不是因為姻親之故,稱讚這位世侄。他的骨氣,的確是令人欽佩。」這幾句話好像文章的「破題」一樣,頓一頓才接下去說道:「他是為了逃避清廷籠絡,避免鷹爪找他的麻煩,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

  「石朝璣這個人大家想必聽過他的名字吧,他現在是御林軍的副統領了,他就是替清廷來作說客,對楊牧威逼利誘的人。」

  有些還未知道的人甚為驚詫,說道:「原來石朝璣這廝竟然做了御林軍的副統領,怪不得這幾年不見他在江湖露面。」

  齊建業接下去說道:「石朝璣在御林軍任職,但卻是大內總管薩福鼎的人。他要楊牧入京去見薩搞鼎,當然他不敢說出薩福鼎的真正企圖,只能把薩福鼎說成是個禮賢下士的好官,慕我這世侄之名,因而請他去見面的。但若當真上了他的圈套,卻又不肯就範的話,那還能夠生出都門嗎?」

  眾人說道:「是啊,楊武師當然不會上這個當!」

  楊牧不覺內愧於心,但聽得眾人這樣信任他,羞恥之心迅即消失,又不禁得意起來了。當下滿面堆歡,再次向一眾英雄作了個羅圈揖,說道:「多謝各位信得過我楊某人!」

  孟元超心中冷笑,想道:「想不到楊牧竟是這樣一個無恥小人!居然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捏造謊言,沽名釣譽!紫蘿嫁了給他,真是一個天人的錯!唉,可是為了紫蘿,我又不忍揭破他的謊言。倘若我說出他前晚還和石朝璣同在一起,紫蘿以後如何能夠做人?」

  林無雙心裡也在暗罵楊牧的無恥,可是她亦是有所顧忌。一來此事牽涉了她的表哥年宗濤,她已經奪了表哥的掌門,不忍再令他當眾出醜;二來她雖然知道那晚的人是石朝璣,但既然沒有當場捉獲,她的表哥一口咬定是另一個人,她也沒有辦法。

  齊建業繼續說道:「我這世侄只好詐死避他,唉,可惜還是躲避不了。

  「我這世侄本來是想從此隱姓埋名。不在江湖露面的,但為了家庭一件意想不到的變故……這件事待會兒再說,他迫不得已前往蘇州。不知怎的給石朝璣探出了風聲,追蹤前往,又再與他糾纏。楊牧躲避不開,只好與他動武,把他打走,但卻也受他打了一掌了。」

  場中還有一個心情激動得比孟、林二人還更厲害的人,她是悄悄的躲在一角一直默不作聲的雲紫蘿。

  她倒不知道楊牧存有中傷孟元超的企圖,她是因為聽得丈夫給石朝璣打傷而激動的。

  雲紫蘿心裡想道:「石朝璣來作說客,替薩福鼎來拉攏他的這件事情,總的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他的詐死他分明是說了要成全我和元超,卻怎的突然又變成了是為了躲避石朝璣了?難道他是怕我擔心,才把這件事情瞞著我嗎?他想到以後不能在人前露面,又知道我不是真心歡喜他,因此才想成全我和元超的?唉,若然真是這樣,楊郎你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再又想道:「石朝璣之事雖然他沒對我說過,但他給石朝璣打傷之事,齊老伯已經給他證實,這就決不會是假的了,我一直希望他做個反清的義士,如今是如我所願了。這件事情過後,我一定要和他相認,把我懷著他的孩子的事情告訴他。」

  雲紫蘿胡思亂想之際,齊建業繼續說道:「我這世侄給石朝璣打傷,情知以後躲避也躲避不了,他倒是有點後悔從前不敢光明正大的站出來反清了,現在他算是再世為人,以後的楊牧就大不一樣了。」言下之意,當然是說以後的楊牧就更是個「俠義道」中的人了。

  眾人大聲讚好,齊建業待讚好之聲稍稍平靜,接著說道:「現在我要說到他的那件家庭變故了,雖然是他私事,卻與此地一位英雄有關……」

  孟元超心頭正在卜卜的跳,忽聽得有一人大聲說道:「且慢!」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髯鬚如戟的漢子,業已站在「四海神龍」齊建業的面前。這個人是關東大俠尉遲炯。

  尉遲炯比楊牧還更交遊廣闊,場中的人差不多都認識他,見他突如其來,都是不禁有點詫異。

  齊建業怔了一怔道:「尉遲大俠有何話說?」

  尉遲炯道:「大俠兩字不敢當,但事情必須分清黑白,魚目不可混珠,這種粗淺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齊建業皺起眉頭,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尉遲炯道:「楊牧當真是給石朝璣打傷嗎?恐怕不見得吧!」

  齊建業怫然說道:「楊牧,你解開衣裳給尉遲大俠看個清楚。陳大俠,你是識得雷神指功夫的,請你也來作個證明。免得有人懷疑我和楊牧弄假!」

  楊牧解開上衣,露出胸瞠,只見胸膛有淡紫色的掌印。陳天宇給齊建業拉了出來,看了一看,說道:「不錯,這是雷神指之傷。」

  「雷神功」是一種邪派內功,功夫深的練成「雷神掌」,功夫淺的只能使用指力就是「雷神指」了。懂得這門功夫的天下只有一家,住在華山的一家複姓歐陽的人家。主人名叫歐陽堅,只有一個徒弟,這個徒弟就是從前的獨腳大盜,現在的御林軍副統領石朝璣了。師父練成了「雷神掌」,徒弟則只是練成了「雷神指」,這也是許多人都知道的。是以陳天宇一說出這是「雷神指」之傷,那麼打傷楊牧的這個人不用說也就是石朝璣了。

  齊建業繼續說道:「尉遲大使要不要再看個清楚?」

  尉遲炯望了楊牧一眼,緩緩說道:「齊老先生切莫見怪,我也只不過是想探個水落石出罷了。」

  齊建業道:「那麼,現在算得水落石出了吧?」

  尉遲炯哈哈一笑,走近兩步,說道:「楊武師受了雷神指之傷,居然還能夠把石朝璣擊敗,佩服,佩服!」口中說話,向楊牧伸出手來,楊牧只道他是當真對自己表示敬意,遂也坦然和他握手。

  不料一握之下,尉遲炯的五根指頭好像變成了鋼鉤,楊牧痛徹心肺,不由得面如土色,「哇」的一聲大叫起來。

  開建業喝道:「你這是幹嘛?」呼的一掌向尉遲炯右臂關節擊下,尉遲炯把楊牧擰了半個圈,左掌拍出,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雙方各退三步,彼此功力相當,不過齊建業的身形卻多晃兩晃。那是因為他年紀老大,氣力上自然比不過正在壯年的尉遲炯。

  齊建業大怒道:「尉遲炯,你為什麼無端欺負我這世侄?」

  尉遲炯笑道:「老先生,你誤會了,我只不過是試試楊武師的功夫。」

  齊建業道:「哦,你要試他功夫,什麼意思?」

  尉遲炯道:「楊武師的功夫我已試出來了,晤,好像有點不對!」

  齊建業喝道:「什麼不對?」

  尉遲炯道:「實不相瞞,我和石朝璣曾經交過兩次手。最近這次還是昨天的事情,就在這泰山腳下。他的『雷神指』功夫如何,我是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大為驚詫,想道:「石朝璣怎的會在泰山腳下出現,難道他曾經偷偷到過此間?」

  齊建業亦是有點驚詫,不過他在目前卻是無暇盤問這件事情,怔了一怔之後,雙眼盯著尉遲炯冷冷說道:「你知道石朝璣的功夫那又怎樣?」

  尉遲炯淡淡說道:「沒怎麼樣。不過依我看來,楊武師的說話就似乎不能盡信了!」

  楊牧面色鐵青,跳了起來,叫道:「尉遲炯,你敢說我說慌?」

  尉遲炯板起臉孔,雙目圓睜,毫不客氣地說道:「不錯,我確實是有這懷疑!」

  齊建業道:「尉遲大俠何所見而云然?」

  尉遲炯說道:「以楊牧的本領而論,石朝璣不當敗在他的掌下。他受了雷神指之傷,至少也應該大病一楊,決不能才不過一個多月的功夫,就好得這樣快。」

  楊牧冷笑道:「欲加以罪,何患無辭?你說我『不應當』打得過石朝璣,偏偏我卻打贏他了。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當時石朝璣是給我先打了一掌,這才用雷神指傷了我的。不錯,我的功力是比不上你尉遲大俠,但也不至於就會死在石朝璣的雷神指之下吧?何況,你不許我有善治內傷的靈丹妙藥麼?」

  楊牧振振有辭,這些話亦是說來有理。要知武功的比較,本來就是極為微妙的事,尉遲炯雖然是武學的大行家,眼光也不見得就完全正確。

  眾人竊竊私議,十之七八,倒是覺得尉遲炯似乎有點無理取鬧。

  齊建業吁了一口氣,說道:「這既然只是尉遲大俠的揣度,那就似乎沒有爭論的必要了。咱們還是回到正事來吧,除非尉遲大俠可以找到人證。」

  齊建業這話本來調侃尉遲炯的,不料尉遲炯卻是一臉孔認真的神氣,冷冷說道:「你要找什麼樣的人證?」

  齊建業道:「請尉遲大俠把石朝璣抓來,和楊牧對質,不就是可以水落石出了麼?抓不著石朝璣,最少也得抓一個他們的人!」

  話猶未了,尉遲炯忽地朗聲說道:「好,我就給你找這麼一個人證。」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為驚異,眼光集中在尉遲炯的身上。

  只見尉遲炯從人叢中拖出一個人來,武學行家一看,就知他早已點了穴道的。

  齊建業吃了一驚,說道:「這是什麼人?」

  尉遲炯朗聲說道:「這人是薩福鼎手下的一名大內侍衛,各位請看!」說罷,從這個人的身上掏出一面金牌,金牌上刻有一隻孔雀,塗著紅色。

  滿州人的神話,傳說他們的始祖是吞服朱雀的卵而生的。是以滿州人把朱雀當作」神鳥」,(羽生按:原始部落大都有這樣一種眾所尊崇,視為禁忌的「神物」,民俗學者稱為「圖騰」。)清宮大內的侍衛每人佩有一面朱雀金牌,這面金牌不但可以出入宮禁,出差的時候,也可以作為身份的憑證的。場中不乏和大內侍衛打過「交道」的人,例如陳天宇和金逐流就曾見過這樣的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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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家醜」外揚(1)

  人天無據,被依留得香魂住,如夢如煙,枝上花開又十年。五千里,風痕雨點斑裡。莫怪憐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龔自珍

  陳天宇道:「不錯,這是清官侍衛的朱雀金牌,小時候我曾在先父的衙門見過的。」原來陳天宇乃是宦官人家的子弟出身,他的父親曾經做過清廷派駐拉薩的「安撫使」,經常有大內侍衛來到他的衙門的。

  金逐流道:「尉遲大俠,這個鷹爪你是怎樣給你抓來的?」

  尉遲炯道:「昨日我在路上碰見石朝璣,這廝是他的接應。我追拿石朝璣,慚愧得很,只捉著這廝,卻給石朝璣跑了。不過,從他的口中也還可以盤出一些東西!」

  金逐流笑道:「尉遲大俠,你真是神通廣大,捉了這麼一個人來,我們都未知曉。好,有了這個活口,事情的真相就不難大白了。」

  原來尉遲炯將這人帶上泰山,點了他的穴道,在人叢中一擱。這才出來質問楊牧的。當時大家擁在留心聽齊建業和楊牧的說話,尉遲炯悄然來到,竟是誰也沒有發覺。

  齊建業鐵青著面,說道:「這個鷹爪孫的說話就能夠相信嗎?」

  陳天宇道:「問問他的口供,又有何妨?」

  金逐流也道:「不錯,讓他和楊武師對質,是真是假,總可以聽出一點端倪。」口氣之中,顯然已是對楊牧有了懷疑,比較相信尉遲炯的說話了。

  齊建業面色越發難看,說道:「真金不怕烘爐火,尉遲大俠信不過我這世侄,那就儘管盤問你這『人證』吧。不過楊牧並非犯人,可不能由你審問。」言下之意,即是許那個衛士和楊牧「對質」,只能由楊牧去盤問他。這話固然是在發尉遲炯的脾氣,同時也是針對金逐流的。

  金逐流心中暗笑:「這個老頭兒火氣倒是好大。」說道:「這也好。尉遲大俠,你解開這鷹爪孫的穴道,咱們且聽他說些什麼?」

  尉遲炯解開那人穴道,喝道:「快說實話!」

  這人卻也相當倔強,閉著嘴哼也不哼。尉遲炯冷笑道:「你說不說?」輕輕在他背上一拍,這人登時面如土色,冷汗迸流。原來尉遲炯用上分筋錯骨的手法,只是這麼輕輕一拍,那人渾身的關節穴道,便似有無數利針插了進來似的。那人抵受不住,顫聲叫道:「你要我說些什麼?」。尉遲炯道:「石朝璣是不是曾經暗中來過這兒?」那人點了點頭,「不錯。」尉遲炯問:「他偷上泰山,圖謀何事?會見過什麼人?」

  牟宗濤站在一旁,聽尉遲炯盤問這人的口供,聽到此處,饒是他如何故作鎮定,臉上已是不由得微微變色,心頭更是有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再也裝不出那副悠然的神態了。

  就在牟宗濤心中顫慄,眾人也都在凝神靜聽,要聽這名大內侍衛說出石朝璣偷上泰山是和什麼人勾結的時候,忽聽得一聲驚心動魄的慘叫,那名大內侍衛突然倒地,七竅流血!

  尉遲炯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施救,只見這人的腦門插著一枚小小的梅花針,早已氣絕了。

  尉遲炯大怒喝道:「是誰偷施暗算?」目光不知不覺的盯在楊牧身上。

  楊牧故意大驚小怪地嚷道:「尉遲大俠,你的分筋錯骨手法也未免太厲害了!怎不小心點兒,把這活口扼斃了!」

  尉遲炯怒道:「什麼,你是說我扼斃的麼?你不見他的腦門插著一枚梅花針?」

  楊牧這才慢慢走近,裝作開始發現的神氣,冷笑說道:「你總不至於懷疑是我吧,我可沒有這樣高明的暗器功夫。」

  尉遲炯一想不錯,楊牧的本領有限,這暗器若然是他所發,決計瞞不過自己的眼睛,於是不知不覺的又移到了牟宗濤身上。

  但牟宗濤站立之處和他距離頗遠,而且是在平台上正面向著會場的,場中多少高人,他若出手,焉能瞞過這麼多人的眼睛?所以最合理的推斷應該是:發暗器的人是混在尉遲炯背後這一堆人叢中的。但尉遲炯也注意過了,在他背後這一堆人中,並沒有足以令他也難以防備的暗器高手。

  這人是誰呢?尉遲炯不禁大為驚異了。

  牟宗濤負手閒立,意態悠然。當尉遲炯的目光和他接觸的時候,他這才緩緩說道:「尊夫人號稱干手觀音,若論暗器的功夫,在場的人恐怕沒有誰比尊夫人更高明的了!」

  祈聖因柳眉一豎,站了出來,怒道:「牟宗濤,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牟宗濤道:「尉遲夫人,你切莫誤會,我可沒有說是你暗算的,我的意思只是懇請你參詳一下,你是暗器的大行家,或者可以從這枚梅花針看出那人的門派來歷?」

  尉遲炯用目光詢問他的妻子,夫妻兩心意相通,祈聖因微微的搖了搖頭。原來她早就提防牟宗濤可能謀殺人證,因此一直都在注意著牟宗濤的。牟宗濤的確是未曾發過暗器。

  祈聖因心裡想道:「可惜我只是注意一個牟宗濤,卻沒提防他們還有本領高明的黨羽,看來這人的暗器功夫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當下拿出一塊磁石,將那枚梅花針吸出來一看,一看之下,不覺皺了眉頭。

  尉遲炯道:「怎麼樣?」祈聖因道:「這是用孔雀膽藥液淬煉過的毒針,傷人立死。」尉遲炯不覺也皺起了眉頭,說道:「名門正派是決不會用這種歹毒的暗器的。」祈聖因道:「這種毒針,我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邪派中最歹毒的暗器,我曾經見過的,也不過是鶴頂淬煉的而已。」牟宗濤冷冷說道:「我所邀請的賓客,可並沒有邪派中人。」

  金逐流道:「尉遲大俠,這廝可曾透露過什麼口風?你說出來讓大家聽聽,咱們再行判斷。」

  尉遲炯緩緩說道:「他並沒有透露石朝璣偷上泰山是約會什麼人,不過卻也透露了一點口風,石朝璣和楊牧並不是對頭冤家,恰恰相反,他們是好朋友!」

  楊牧冷笑道,「死無對證,現在只好任憑你說了!」

  尉遲炯怒道:「你是說我捏造的嗎?」

  楊牧道:「不敢。但你既然可懷疑我,我為什麼不能懷疑你?哼,我受了石朝璣的雷神指之傷,如今尚未痊癒,又怎能突然變成了他的好朋友了?」

  齊建業忽然縱聲大笑,說道:「尉遲大俠,你上當了!」

  尉遲炯怔了一怔,說道:「我上了什麼人的當?」

  齊建業道:「你上了石朝璣和這鷹爪的當了。你是個老江湖,難道還不明白嗎?」

  此言一出,有幾個人不約而同的叫出來道:「不錯,這是栽賊反誣的離間之計。」

  齊建業道:「對啦!正因為石朝機不能迫使楊牧就範,反而成了仇家,是以他們才故意造楊牧的謠言!嘿嘿,這樣的詭計,想不到尉近大俠居然也會相信。」

  尉遲炯道:「今日之事是死無對證,但事情總還會有水落石出之時。」

  楊牧道:「好呀,尉遲炯你現在還在懷疑我嗎?哼,你這是什麼居心,倒是值得我思疑了!」

  尉遲炯虎目圓睜,喝道:「你思疑什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齊建業連連搖手道,「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你們還爭吵什麼?」他知道尉遲炯極不好惹,心裡倒是希望息事寧人。

  不料楊牧卻不聽他勸阻,冷冷說道:「尉遲大俠,孟元超是你的好朋友吧?」

  話題突然扯到孟元超身上,在孟元超是意料之中,在尉遲炯卻是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說道:「不錯,孟元超是我新近結交的好朋友,這又怎樣?」

  楊牧搖頭晃腦地說道:「這就難怪了!」

  尉遲炯大怒道:「你到底要說什麼,打開大窗說亮話吧!」

  楊牧長歎一聲,裝模作樣的緩緩說道:「家醜本來不便外揚,但事已如斯,我也只好請各位主持公道了。孟元超,你站出來!」

  這幾句話宛似晴天霹靂,獨自悄悄的躲在一角的雲紫蘿幾乎給它震暈,她就是做夢也想不到楊牧會說出這種話來,來得太過突然,這霎那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只是感到一片茫然。「他究竟要說些什麼?」

  此事雖然早在孟元超意料之中,但在要來的終於來到之際,他也不禁有點驚惶失措了。

  楊牧喝道:「怎麼,孟元超你不敢站出來回答我麼?」

  孟元超一咬牙根,大步跨出場中說道:「楊牧,你莫含血噴人!」

  齊建業冷笑道:「你怎知他是含血噴人?哼,哼,他還沒有說話你就害怕了?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楊牧沉聲說道:「各位前輩,各位朋友,我楊牧是忍無可忍,只好說了。孟元趟這廝,他,他勾引我的妻子!我要請各位主持公道!孟元超,你敢否認沒有這事麼?」

  孟元超道:「並無此事!」但他心中不無多少怯意,說出話來,聲音並不響亮。

  好奇之心,人人都有。尤其對於別人的隱私,某些人更是特別感到興趣。這霎那間,全場寂靜無聲,連一根針跌在地上都聽得見響。過了片到,竊竊私議之聲才突然爆發,雖然只是耳語,俱四方紛起。場中亦是顯得相當亂哄哄的了。好些人的心裡都是想道:「此事若然是誣賴孟元超的,孟元超還能不暴跳如雷麼?如今他卻並無理直氣壯的模樣,這事看來只怕是真的了?」

  雲紫蘿又是羞慚,又是吃驚,又是氣憤!在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之中,還有幾分受騙的悲哀!她和楊牧做了八年夫妻,雖然她不真愛丈夫,但在她的心目之中,楊牧卻總是一個愛她敬她的「好丈夫」的,為此,她還曾深深的感激過楊牧。想不到這個「好丈夫」現在露出了本來面目,把她過去的幻想都弄得好像肥皂泡般的破滅了。

  雲紫蘿一陣眩暈,幸虧她是戴著人皮面具,旁人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但身子搖搖欲墜,坐在她旁邊的人卻是注意到了。

  那人說道:「咦,你怎麼啦?尉遲夫人,你的朋友——」這人本來想伸手扶雲紫蘿,但因雲紫蘿是個陌生女人,穿的又是寡婦孝服,他略一遲疑,想起了這個寡婦,是和祈聖因一同來的,因此便把祈聖因叫來。

  雲紫蘿猛然一省,連忙鎮攝心神,說道:「沒什麼,我只是稍稍感到有點頭暈,不必驚動尉遲夫人啦。」

  祈聖因走過來道:「大概是人多氣濁的關係,我和你到清靜一點的地方去,好嗎?」雲紫蘿道:「多謝夫人關心,我只是偶然不適,現在好了。」

  祈聖因是有經驗的婦人,早看出雲紫蘿是身懷六甲,心想她昨天經過一場劇戰,今天又起得早,昨晚想必沒有好睡。是以聽雲紫蘿說是頭暈,也就不覺得什麼奇怪了。

  雲紫蘿道:「尉遲夫人,你那邊有事,請不必為我操心了。」

  祈聖因道:「楊牧也真是太不要臉了,他這分明是自己抹污臉孔,來轉移別人的視線。讓人家議論他的家庭醜事,這樣一來,就不會深究他和石朝璣勾結的事情了。哼,真是無恥!」

  發了一番議論之後,接著說道:「我有諸葛武侯秘方配製的行軍散,你服一包試試。好好歇歇,待會兒,我再來看你!」

  雲紫蘿聽了祈聖因的說話,心裡十分難過,暗自想道:「尉遲炯為人正直,爹爹也是曾經稱讚過他的。他該不至於無中生有,誣賴楊牧吧?唉,但若說是楊牧真有那事,我又怎敢相信?」跟著又想道:「他和石朝璣勾結之事,是真是假,暫且不論。他當著天下英雄面前,破壞孟元超的名譽,這卻是大大的不應該了!唉,我真想不到他是想的一套,說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的反覆小人!」想起那晚楊牧還口口聲聲對她說是要「成全」她和孟元超,因而才要詐死的事情,不覺心中苦笑:「我倒寧願他是小人,不願他是偽君子。」八載夫妻,此時方始露出本來面目。雲紫蘿苦笑之際,不由得一股冷意直透心頭!

  場子裡鬧哄哄的,楊牧和孟元超正在劍拔弩張之際,倒沒有注意到祈聖因與雲紫蘿。

  一陣刺耳的笑聲把雲紫蘿從沉思中驚醒,原來她的丈夫正在指責孟元超。

  「並無此事?嘿、嘿,你是不是要我抖露出來?」

  孟元超曾經托快活張帶過一封信給楊牧,希望楊牧能讓他見見自己的孩子的。他不知道這封信並不是在楊牧手上,心中不無怯意,想道:「抖露出來,我不要緊,紫蘿以後如何能在人抬起頭來。」

  楊牧冷笑道:「怎麼,不敢說話了嗎?」

  孟元超道:「不錯,我和尊夫人是青梅竹馬之吏,但自九年前分別之後,可就沒有見過她。更不會有如你所想像的苟且行為。」

  楊牧冷笑道:「孟元超,你還是老實點吧。只要你交還我的妻子,我倒可以不再追究。」

  孟元超又氣又急,說道:「你,你這話是從何說起?我根本就沒有見過尊夫人!」

  楊牧冷冷說道:「你倒抵賴得乾淨!我下葬那天,你跑來搶了我的孩子,那賤人則在你來之前離開楊家,難道還不是和你約好私奔的麼?這件事情,是我的姐姐和我的六個門人都親眼見到的,難道還能有假?」

  齊建業道:「不錯,這件事情我也是知道的!」

  把楊華從楊大姑手中搶走的是宋騰霄,宋騰霄當時是蒙著面的。是以齊建業聽得侄媳說起此事,也把宋騰霄當作是孟元超了。

  不過楊牧後來卻是知道並非孟元超的,他現在一口咬實是孟元超,當然是存心誣賴孟元超的。

  孟元超不知此事,大吃一驚,說道:「什麼,我、我、我,你、你、你……」

  楊牧冷笑道:「什麼你你我我?」

  孟元超霍然一省,心逗:「我幾乎露出真情。」定了定神,說道:「什麼,你的孩子竟然給人搶走?但這事卻的確是與我無關!」

  楊牧「哼」了一聲,說道:「與你無關?你為什麼這樣著急?別抵賴了,你把那賤人藏在何處,快快認實招供吧!」

  雲紫蘿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聽了丈夫一再罵她「賤人」,幾乎炸心肺,心裡想道:「他這樣侮辱我,我還何必顧他體面?」正要不顧一切的站出來大叫「我在這兒!」幸好在她心念方動之際,有一個人卻站出來替孟元超解圍了。

  這個人是邵叔度。

  邵叔度緩緩說道:「楊武師,恐怕你誤會了。奠夫人在什麼地方,我倒知道。」

  楊牧也是認識邵叔度的,怔了一怔,說道:「邵老前輩,你怎麼會知道的?」

  邵叔度道:「尊夫人有位姨媽,嫁給我的好朋友蕭景熙。我們兩家乃是鄰居,住在太湖的西洞庭山。尊夫人是上個月來到西洞庭山投奔她的姨媽的。楊武師,你若然不相信,可以和我一同到西洞庭山去。包管你們可以夫妻相會!」

  陳大宇也出來作證道:「不錯,我有一位朋友名叫繆長風,那幾天正好在邵家作客,他也曾親眼見到尊夫人。」

  兩位老前輩相繼出來作證,楊牧自是不敢再向孟元超討還妻子了。牟宗濤哈哈笑道:「原來是一場誤會,揭過了就算吧。」他另有顧慮,倒是不願意這件事糾纏下去的。

  眾人正以為可以風平浪靜,不料楊牧卻道:「且慢,事情還沒了呢!」

  孟元超料不到他又枝節橫生,怔了一怔,冷冷說道:「尊夫人的下落已經分曉,證明與我無關,楊武師還有什麼指教?」

  楊牧卻回過頭來,向邵叔度恭恭敬敬施了一禮,說道:「邵老前輩,楊某尚有一事未明,要想請問。」

  邵叔度道:「請說。」

  楊牧問道:「拙荊投奔她的姨媽,不知可有攜帶小兒?」

  邵叔度道:「令郎老朽倒是沒有見到。」楊牧道:「這麼說只是拙荊單身一人了?」邵叔度道:「不錯。」

  楊牧問完了邵叔度之後,又再回頭來,向孟元超冷笑說道:「私奔之事,算我是錯怪了你。但我的兒子是你搶去的,這你不能抵賴吧!妻子我自己去找,兒子可還得向你討還!」

  孟元超又氣又惱,怒道:「我已經說得清清楚楚沒有這一回事,你怎麼老是糾纏不清!」

  楊牧也大聲說道:「難道我的姐姐和我的六個門人眼睛都是瞎的麼?他們親眼見到你的!」

  孟元超冷笑道:「他們親眼見到我?這倒真是天大的怪事了!你是哪天『下葬』的?」

  楊牧道:「七月初四。」

  孟元超冷笑道:「七月初四那天,我在蘇州。你不相信,我可以找人作證。」

  陳天宇道:「人有相似,齊大哥,你的侄媳或者是看錯了人也說不定。」

  齊建業道:「那人蒙著面的,不過,除了是孟元超,誰還會去搶楊牧的孩子?」

  孟元超「哼」了一聲,說道:「你們根本沒有見到我的面,怎麼可以一口咬定?」

  齊建業怒道:「孟元超,你好歹也算是個小金川義軍中的人物,怎可以這樣胡賴?除非你能夠把那個蒙面人找出來,否則你的嫌疑就是跳進黃河也是洗不清的了。」

  正在雙方爭論不休之際,忽地有一個人朗聲說道:「楊牧的孩子在哪裡,我知道!那個蒙面人是淮,我也知道!」

  只見一個中年書生搖著折扇,從人叢中走了出來,走到楊牧面前,笑吟吟說道:「楊武師,你總該還認得我吧,你那天雖然是化了裝,我可是認得你的!」

  這一瞬間,饒是楊牧如何老奸巨滑,也不由得陡然一驚,面色蒼白如紙了!

  原來這個中年書生不是別人,正是「點蒼雙煞」之一的段仇世。

  「點蒼雙煞」僻處滇南,不過在場的各路英雄,也還是有人認得他的。

  「咦,這不是滇南雙煞中的老二,冷面書生段仇世嗎?」

  「滇南雙煞是什麼人?」

  「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這人是老二,還有一個老大名叫卜天雕,綽號八臂靈猿,聽說他們平生足跡不出滇南,這次萬里迢迢的跑來泰山,倒是怪事!」

  「不,他們兩個月前曾在蘇州出現,聽說還曾和孟元超打過一架呢!」

  「那麼他應該是幫楊牧的了,但看樣子又不大像呀!」

  「這個冷面書生段仇世性情怪誕,行事不經,他是來幫誰的,倒是難以預測!」

  認得點蒼雙煞的人都在詫異不已,議論紛紛。

  站在場中的孟元超和躲在角落偷看的雲紫蘿更是驚駭莫名了!

  「他怎麼會知道華兒的下落。莫非他是因為那晚傷在我劍下,故而搶了我的孩子報仇?但他怎麼知道那晚傷他的人是我?」雲紫蘿心想。

  「點蒼雙煞和我結了這麼大梁子,怎的這個段仇世卻會站出來為我洗脫嫌疑?」孟元超心想。

  就在眾人竊竊私議聲中,段仇世輕搖折扇,已經走到楊牧的面前來了。

  楊牧面色鐵青,喝道:「你胡說什麼?我可從來沒有見過閣下。」

  「你沒有見過我?哈哈,你沒有見過我?楊武師,你是善忘呢還是裝蒜,嘿,嘿,你還沒有聽我說話,又怎麼知道我是胡說?」

  金逐流道:「楊武師,你不是要想知道孩子的下落嗎?那就聽他說說,又有何妨?」

  楊牧恨不得把段仇世撕成兩片,但有金逐流在一旁主持公道,他可是不敢胡來,只好硬著頭皮,心中好像有著十五個吊桶似的,七上八落,聽段仇世說了。

  段仇世緩緩說道:「齊老先生,你猜錯了,那個在靈堂劫走楊華的蒙面人,不是孟元超,是宋騰霄!」

  齊建業道:「你怎麼知道?」

  孟元超也吃了一驚,不由自己地叫出來道:「我不相信,宋騰霄為什麼會搶那孩子?」

  楊牧則嘀咕道:「孟元超也好,宋騰霄也好,誰不知道他們是好朋友?使那個蒙面人是宋騰霄,他也是受孟元超指使的!」

  段仇世道:「這個原因我也打聽出來了,楊牧詐死,初時楊大姑還未明真相,以為是他的妻子雲紫蘿害死他的。楊大姑趕走了雲紫蘿,留下這個孩子。孩子不肯跟她,受她虐待。宋騰霄不值她的所為,是以把這孩子搶走。」

  齊建業道:「這是你後來才去打聽的,是麼?」段仇世道:「不錯。」齊建業道:「那麼最初你是怎麼知道這孩子是落在宋騰霄的手中?」

  段仇世把折扇一合,指著楊牧,說道:「是他告訴我的。哼,哼,他分明知道那個蒙面人是誰,卻要誣賴是孟元超,我看不過眼,所以我雖然是和孟元超結有樑子,也不能不挺身出來作證了!」

  楊牧硬著頭皮抵賴,叫道:「胡說八道,你是白日見鬼了!」

  段仇世張開折扇,搖了兩搖,哈哈笑道:「一點不錯,那天我確是白日青天見鬼了,這個鬼就是你!」

  「才不過是兩個月前的事情,楊武師,你想必還不至於這樣善忘吧,那天你和我談一樁交易,你要我們點蒼雙煞替你搶這個孩子!」他的雙眼冷冷的盯著楊牧,口裡說的一直是「這個孩子」,而不是說「你的孩子」。盯得楊牧心裡發毛,孟元超心裡也是思疑:「難道他已經知道了這個孩子的來歷?」

  楊牧只驚又怒,喝道:「誰能相信你的鬼話,我為什麼要你搶我的孩子?」

  段世仇打了個哈哈,又用扇柄指著楊牧,說道:「你不僅要我搶這孩子,還要我利用這個孩子,幫忙你去報仇!」

  齊建業莫名其妙,道:「報什麼仇?」

  段仇世道:「他以為孟元超是我和他共同的仇人!卻不知道我姓段的雖然是和姓孟的結有樑子,可不能幹這樣卑鄙勾當!」

  齊建業道:「你的說法太奇怪了,楊牧怎能利用自己的孩子向孟元超報仇。」

  段仇世道:「內裡原因,楊牧心裡明白!我是心存忠厚,不願意當眾說出來。哼,楊牧,你若是一定要逼我非說不可,那……」

  楊牧心裡發慌,喝道:「你在這裡胡言亂語,說什麼也難以令人相信。」

  陳天宇是個老於世故的人,情知內中定有見不得人的隱私,說道:「別要節外生枝,這孩子現在何處?」

  段仇世緩緩說道:「我從宋騰霄的手中把這孩子搶了過來,現在他已經是我的弟子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為驚詫。楊牧又叫道:「胡說八道,我的孩子怎會拜你為師?」

  齊建業搖了搖頭,說道:「孩子你又沒有帶來,你說他在你門下,我怎知是真是假?」

  段仇世道:「我有憑證。」說罷,拿出一塊晶瑩的白玉珮。這塊玉一亮出來,孟元超和楊牧都是不禁大吃一驚,孟元超的心情尤其激動。

  原來這塊玉珮正是孟元超與亡紫蘿分手之時,留下來給雲紫蘿的。他還記得當時說道:「世事亥變,你我將來是否能夠團圓,只怕——」雲紫蘿連忙掩住他的嘴說道:「不許你說不吉利的說話。任憑海枯石爛,我總是等著你的。」他輕輕移開了雲紫蘿的手,說道:「我當然也是但願如此,但意外的遭遇,也不能不有所提防。這是我給孩子的信物,他年倘若咱們在戰亂之中失散,難以團圓,這玉珮你留下給咱們的孩子,也好有個父子相識的信物。」

  想不到海也未枯,石也未爛,他與雲紫蘿已是破鏡難圓!

  想不到如今見著了這塊玉珮,卻沒有見著自己的孩子,饒是孟元超如何鐵石心腸,也不禁心內淒然,目中蘊淚了。幸好他還能夠極力忍住,不讓眼淚流了出來。

  在孟元超是心情的激動多於吃驚;在楊牧則是吃驚多於激動。

  雲紫蘿與他結婚以後,以為孟元超已死,什麼都不瞞他,這塊玉珮的事情也對他說了。他就是偷了這塊玉珮,在和「點蒼雙煞」談那樁「見不得光的交易」之時,說出這塊玉珮的來歷,叫點蒼雙煞搶了楊華,就拿這塊玉珮去威脅孟元超的。

  不料結果「交易」不成,這塊玉珮卻給段仇世拿了去,不還他了。

  「這廝不知道還會抖露我什麼秘密?」楊牧不由得內心顫抖了。

  還有一個心情比孟元超更為激動,而吃驚又比楊牧更甚的人,她就是悄悄的躲在一角的雲紫蘿。

  激動的是她更進一步的發現了丈夫的本來面目,竟是如此醜惡,醜惡到令她難以想像的地步。「八年來,他總是在我面前裝出是個寬宏大量的人,口口聲聲說是定必把華兒視同己出。誰知他竟然要暗害華兒!」這可比丈夫要陷害孟元超還更令她痛心。吃驚的是:她的孩子落入了點蒼雙煞手中,而點蒼雙煞又正是和她結有樑子的。

  楊華彌月之時,雲紫蘿曾經把這塊玉珮掛在他的身上,齊建業也曾見過。

  齊建業呆了一呆,說道:「這塊玉珮倒似不假!」

  楊牧殺機陡起,說道:「點蒼雙煞是邪派中著名的魔頭,他搶了我的孩子或者不假,在這裡胡說八道,卻分明是想陷害我的,牟兄,這廝可是你請的客人。」

  牟宗濤何等聰明,立即便知他的用意,搖了搖頭,說道:「我怎會邀請這等邪派中人。」

  段仇世瞧出牟宗濤目光有異,冷笑說道:「姓牟的,你打算殺——」話猶未了,牟宗濤和楊牧不約而同的陡然出手,牟宗濤一把向他的琵琶骨抓下,喝道:「剛才偷發毒針的人是不是你?」他要殺害段仇世,當然必須找個藉口。楊牧則更加陰狠,一聲不響,便用金剛六陽手擊他背心要害。

  只聽得「乒」的一聲,雙掌相交,牟宗濤晃了一晃,退了兩步,但這個擊退牟宗濤的人卻不是段仇世,而是尉遲炯。原來尉遲炯亦己瞧出牟宗濤是目露凶光,暗藏殺機的了;可是他只是提防牟宗濤,卻還沒有提防楊牧。

  孟元超大吃一驚,搶救已來不及。只見楊牧「呼」的一掌打下,「咚」的一聲,倒下了一個人。

  倒下的卻是楊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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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9:52: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回 「家醜」外揚(2)

  段仇世騰身飛起,翩如飛鳥般越過石台,向後山逃走。只見空中破布飛揚,他的背心衣裳恰好穿了巴掌般大小的洞。段仇世喝道:「姓楊的,你這一掌之仇,老子記下了。哼,你——」原來他是早就預防楊牧暗襲他的,楊牧那一掌擊下之時,他已是運了內家真氣護著背心。可是楊牧的金剛六陽手也委實厲害,結果楊牧固然是給他震得跌了個仰八叉,他也稍稍受了一點內傷,不敢分出心神多說話了,他本來想要更進一步揭發揚牧的陰謀的。

  牟宗濤內功深湛,卻敵不住尉遲炯的神力,晃了一晃,身形未穩,恐防尉遲炯再來打他,連忙橫掌護胸,喝道:「你們還不上去捉人?邪派魔頭,不請自來,格殺不論!」

  尉遲炯冷笑道:「牟宗濤,你想殺人滅口麼?」剛才段仇世未能說出的話,終於由他說出來了。

  牟宗濤大怒道:「尉遲炯,你這是什麼意思?」兩人劍拔弩張,看看又要動手。

  牟宗濤在扶桑派一向是被當作掌門人的,他說的話就是命令,大家都已習慣了,他發出命令,叫本派中人去追擊段仇世,不但他的門人弟子唯命是從,石衛、桑青這對夫婦本來對他有惡感的,也不知不覺的遵命追去。其中還有幾個人已經發出暗器。

  林無雙當機立斷,喝道:「不許加害客人,你們給我退下!」

  石衛霍然一省,朗聲說道:「謹遵掌門之命!」「掌門」二字,說得特別響亮,眾弟子這才驟吃一驚,大家想了起來。「不錯,牟宗濤已經不是掌門人啦,我們當然應該聽掌門之命。」於是也都跟著石衛夫妻退下了。林無雙回過頭來,牟宗濤苦笑道:「掌門師妹,請恕我亂髮號令之罪,但我也是為了本派之故。」

  牟宗濤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本派的開宗大典,給邪派中人混了進來,不加懲處,焉能樹立聲威?」

  杯無雙道:「我以為還是以德服人的好,縱然不請自來,好歹也是客人。」

  牟宗濤冷笑道:「對客人不可無禮,對兇手似乎不必寬容!我看他多半是殺害那個活口的兇手。」

  林無雙道:「他為什麼要殺人滅口?殺掉那個活口,不是對楊式帥有利嗎?他卻分明不是來幫楊武師的呀。」

  林無雙心直口快,一口道破其中關鍵。楊牧此時己給齊建業扶了起來,聽了這話,義驚又怒,冷笑說道:「林掌門,你這麼說,咱們倒是非把那個偷發毒針的人找出來不可了,否則只怕我楊某人也洗脫不了嫌疑。」

  林無雙道:「楊武師你別多心,我並沒有說你。」

  孟元超插口道:「我曾經和點蒼雙煞交過手,據我所知,點蒼雙煞都是不擅長暗器的。」

  牟宗濤強辯道:「或許他當時是故意藏一手呢,至於掌門師妹問他為何要殺人滅口,這我怎麼知道,不過他是邪派魔頭,說不定就是特地要來搗亂的。殺了人證,讓咱們正派中人互相猜疑。」

  尉遲炯冷冷說道:「但是要殺人滅口的不是他。」

  牟宗濤道:「尉遲炯,你說誰?」尉遲炯道:「誰人心裡有鬼我就說誰!」兩人爭吵起來,雙方都是面色鐵青,眼看又要動手,林無雙連忙調解。

  段仇世已經跑上玉皇觀側面的山峰,但牟宗濤、尉遲炯和楊牧等人的吵鬧聲音,他還是聽得見的。他心裡感激林無雙對他維護,想道:「大不了拼著和唐家的人結怨,我就替他們揭發這個兇手吧。」

  林無雙正在進行勸解,忽聽得段仇世在山上朗聲說道:「偷發毒針的人在那邊!」拾起一顆石子,向平台右側一個地方飛去。只見一塊大石頭後面,突然竄起了一個人,是個青衣老者。

  青衣老者一竄出來,立即便向段仇世追去,喝道:「冷面書生,你竟敢和老夫作對,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白光一閃,一柄飛刀向山頭飛去。段仇世受了一點內傷,剛才又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耗了若干真力,不敢接他暗器,只好加快腳步飛奔。

  幸虧一個是在山頂,一個是在山坡,青衣老者的飛刀從下面飛上去,飛不到這麼遠,鋒的一聲,插進了石壁。但飛刀所著之處,卻也正是段仇世剛才站立之處,如果段仇世走慢一步,那就難免要中了他的飛刀了。青衣老者這一擲的力道如此厲害,眾人都是不禁駭然,對段仇世在受傷之後還能飛跑,大家也是暗暗佩服。

  邵叔度識得此人,吃了一驚,說道:「這老頭兒不是唐家三老中的唐天縱嗎?咦,怎的他會做出這種勾當?」

  四川唐家是世傳的暗器名家,分為三房,長房家主唐天橫,三房家主唐天直,三房家主就是這個唐天縱了。三兄弟人稱「唐家三老」,尤以老三唐天縱的暗器功夫最為厲害。

  不過唐家雖然以暗器著名,一向卻是很少在江湖上為非作歹的,是以邵叔度覺得有點奇怪。

  和邵叔度站在一起的丐幫幫主仲長統說道:「不錯,是唐老三。這樣看來,那個消息竟然是真的了!」

  邵叔度道:「什麼消息?」

  仲長統道:「聽說他為名利所動,受了薩福鼎的重金禮聘,到他的總管府傳授暗器的打造方法。我初時還不敢相信呢。」

  此此時已有十多個輕功較好的扶桑派弟子追了上去,賓客中也有若干見義勇為之士幫忙擒凶。陳天宇的兩個兒子陳光照和陳光世也都去了。陳天宇叫道:「你們小心了!」他是武林中的領袖人物,顧著身份,可不便自己出手。

  唐天縱哈哈笑道:「對不住,少陪了!」笑聲中把手一揚,梅花針、飛蝗石、透骨釘、鐵套漠、蝴蝶鏢,各種暗器,雨點般打來,登時有四五個扶桑派的弟子中了他的暗器。

  陳光照、光世兄弟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叫你也見識見識我們陳家的暗器!」

  陳家兄弟的暗器名為冰魄神彈,是普天下最奇怪的一種暗器,是用額爾唐右納山上冰窟中亙古不化的寒冰煉成的。普通的暗器仗的是準頭,必須打中了方能傷人。只有冰魄神彈是奇寒之氣傷人,無須碰著對方身體,若是打個正著,威力就會更大。

  冰魄神彈飛了過去,在唐天縱的頭頂上方裂開,化成了一團寒霧,饒是唐天縱內功深湛,也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戰。

  唐天縱怒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嘿、嘿,冰魄神彈何足道哉,且叫你嘗嘗我這火龍珠的滋味!」

  只聽得霹靂連聲,三枚「火龍珠」打了出來。這火龍珠其實即是一種硫磺彈,中貯火藥,出手爆開,噴發火煙。雖然比不上冰魄神彈的奇妙,卻比冰魄神彈更為霸道。

  陳光照飛身掠出三丈開外,陳光世閃得稍慢,衣角著火焚燒,連忙在地上打了個滾,這才把火頭滅了。雖沒受傷,亦是十分狼狽了。

  說時遲,那時快,尉遲炯夫婦已是疾風似的追上去。祈聖因喝道:「好,我來領教你唐家的暗器功夫!」

  唐天縱哼了一聲說道:「你就是江湖上號稱千手觀音的祈聖因嗎?老夫正想瞧你有多大能為!」話猶未了,火龍珠已是向他們夫婦打過來了。

  尉遲炯大聲一喝,身形側立如弓,雙掌平推似箭,這一記劈空掌用上了十成功力,勁道非同小可,只聽得「乒乓」連響,三枚火龍珠給他的劈空掌力反震回去,在唐天縱的背後爆炸,幸而雙方距離頗遠,反震回去打不到這樣的距離,這才在他的背後爆炸,剛好讓他躲過。

  唐天縱嚇出一身冷汗,不敢再發這太霸道的火龍珠,但仍是手不停揮,向尉遲炯夫婦發各式各樣的暗器。

  唐家暗器,果然是名不虛傳,只見有的暗器直線飛來,有的暗器彎彎曲曲的走著弧形。還有的暗器竟是打著圈圈來到。有的暗器嗚嗚作響,有的睹器卻是無聲無息的突然就飛到了面前。場中不乏暗器高手,人人都是看得心驚膽戰,想道:「若然換了是我,這樣高明的暗器功夫,只怕我也是躲避不了。」

  祈聖因防他暗器有毒,早已戴上了鹿皮手套,把對方飛來的暗器隨接隨發,對方的暗器打得快,她接得更快,而且還不時騰出手來,發出自己的暗器。尉遲炯則仍然使用劈空掌護身。

  場中群豪方始鬆了口氣,俱是想道:「尉遲夫人果然不愧這千手觀音的雅號!」

  但唐天縱也並非相形見絀,和祈聖因一樣,他也是隨接隨發。有時來不及接,就用暗器將祈聖因飛來的暗器打落,百不失一。在旁觀者看來,出手的迅捷,他雖然似乎稍有不如,但手法的巧妙,打法的狠准,卻又似乎還在祈聖因之上。

  棋逢敵手,各有千秋。暗器在半空中穿梭來往,蔚為奇觀。

  楊牧剛才口口聲聲迫尉遲炯找出謀殺人證的兇手,心裡以為那個兇手是早已溜走了的,樂得出個難題難一難尉遲炯下,不料如今真的找了出來,他可是不由得暗暗著慌了。「這唐老頭兒在薩福鼎手下的身份和石朝璣相等,我的秘密他一定知道。老天保佑,可千萬別讓他給尉遲炯捉著了逼供才好。」

  心念未已,只見祈聖因身形疾掠,退過山坳,一聲叱吒,以「滿天花雨」的手法,灑出了一把銅錢。

  出手是「滿天花雨」,錢鏢飛出之後卻又與各家各派的這種手法大不相同。那些銅錢竟然在半空中互相碰撞,而不是逕直的向對方飛去。

  但這是瞬息間事,轉眼又不同了!

  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十二枚銅錢在空中互相激撞,卻沒有一枚落下。有的繞著圈兒盤旋向前,有的如箭疾射。每一枚銅錢,依然是向唐天縱飛去。

  唐天縱或閃或接,同時還發出暗器將錢鏢擊落,並且還擊對方。十二枚錢鏢,給他閃過四枚,接了三枚,擊落三枚,另外兩枚錢鏢初時來勢甚緩,唐天縱一時未曾留意,不料那兩枚錢鏢卻是後發先至,待到唐天縱霍的一個「鳳點頭」之時,閃避已是來不及了。一枚錢鏢擦過他的額角,刮出了一條血痕,一枚錢鏢打著了他的左肩井穴,幸而他有閉穴的功夫,距離稍遠,打中了也只是稍感疼痛而已。

  可是他是天下聞名的暗器大名家,比暗器輸在千手觀音手下,如何還有顏面再比下去了?顧不得山坡上荊棘叢生,只好一抱頭就滾下去了。

  祈聖因縱聲大笑,忽聽得丈夫「哼」了一聲,罵道:「好呀,你這老賊有種的就莫逃跑!」祈聖因聽得丈夫聲音有異,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問道:「你怎麼啦?」尉遲炯苦笑道:「天天打雁,卻給雁啄了一口啦。不過也沒什麼,那老賊喂毒的暗青子料想也還不能奈何得我!」

  原來尉遲炯看得高興,一個疏神,給唐無縱的一枚透骨釘打著。尉遲炯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尋常的武學之士沾著他的衣裳便會摔倒,暗器碰著他的身體也會彈開。但唐天縱的功力與他相差無幾,那枚透骨釘卻是穿破了他的衣裳才跌落的。釘頭稍稍刮破一點表皮,以尉遲炯深厚的內功,唐天縱這枚透骨釘雖然是淬了毒的,亦是毫無妨礙。

  尉遲炯回到牟宗濤面前,冷冷說道:「可惜給這老賊跑了,如今是什麼人證也沒有啦!」說話之時,眼睛朝著楊牧望去。楊牧暗暗歡喜,嘴裡卻道:「可惜我本領不濟,幫不上你尉遲大俠的忙。」

  牟宗濤也冷冷說道:「讓他跑的可不是我!」

  眼看兩人又要爭吵起來,林無雙勸道:「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他們跑得過今天,跑不過明天,自己人可別傷了和氣。」

  陳天宇接著說道:「點蒼雙煞的說話當然是不能相信的,不過,他既然悅楊兄的令郎是在他那裡,楊兄和齊老前輩也不妨去蔡看察看。」

  尉遲炯跟著說道,「對啦,這件事情你總不能說還是和孟元超有關了。」

  楊牧僥倖逃過兩次難關,心裡已是暗暗叫了幾聲好險,當然也就不敢再追究了。他自覺無顏,說道:「好,我馬上趕去點蒼山查究這件事情,孟元超,我錯怪了你,告罪啦!」交代了這幾句場面話,灰溜溜的便走了。

  齊建業道:「林掌門,貴派大典業已告成,老朽也該走了。」林無雙怔了一怔,說道:「難得齊老前輩來到,何故匆匆便走,莫非是怪我們招待不周麼?」齊建業道:「楊牧是我帶他來的,他和鷹爪結了大仇,如今傷尚未好,萬一在路上出了什麼岔子,我如何對得住他的姐姐。所以我必須和他回去。」言下頗有為楊牧不少之急,也不再聽林無雙挽留的說話,便即邁開大步,追上楊牧,和他一同下山去了。

  尉遲炯哼了一聲,說道:「這老頭兒不是怪你,他是怪我冤枉了楊牧。哼,把楊牧說得好像受盡委屈的樣子,總有一天我要把楊牧的真面目揭開來,讓這老頭兒看個明白。」陳天宇說道:「齊老頭兒有點糊塗,不過心地還是好的。」

  風波平靜,雨過天晴,林無雙笑道:「都快是正午的時分了,想不到發生這一連串的事情,拖到現在,累得大家受餓,我真是過意不去。」當下便叫石衛宣佈禮成,請一眾賓客回玉皇觀用齋。

  祈聖因惦記看雲紫蘿,說道:「我也該去找那位朋友了,她剛才還有點不舒服呢,不知好了沒有。」

  孟元超心中一動,說道:「尉遲夫人,我陪你去,對啦,你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我還未曾知道呢。」

  祈聖因笑道:「我不是和無雙說過過麼,當時你在旁邊,難道沒有聽見?怎的就忘了?」

  孟元超說道:「當時我顧著聽楊牧的說話,你們說些什麼,我可沒有聽得清楚。好像你說她是姓孟?」

  祈聖因道:「不錯,她和你正是同姓,名叫孟華娘。」這是雲紫蘿亂口捏造的假姓名,祈聖因不懂它的含義,孟元超聽了,心裡可是更加疑惑了。

  「孟華娘,這名字倒是有點古怪!嗯,不知是我瞎猜疑呢還是她當真就是紫蘿?」孟元超心想。

  祈聖因走到原來的地方,卻沒看見雲紫蘿,吃了一驚,詫道:「咦,她到哪裡去了?我和她說好了請她在這裡等我的。」

  正要仔細尋找,忽見一個人來到他們面前,說道:「尉遲夫人,你的朋友留下一封信給你。」這個人正是剛才坐在雲紫蘿旁邊的那個人。

  祈聖因道:「為何要留信給我,她走了麼?」

  那人說道:「不錯,剛才走的。她叫你不必去找她了。」

  祈聖因搖了搖頭,說道:「她也真怪,匆匆而去,為的什麼?」把那封信拿過來一看,卻原來是請她轉交給邵叔度的。

  孟元超霍然一省,心裡登時就明白了。

  祈聖因「咦」了一聲,說道:「你的面色怎的這樣蒼白,也是不舒服麼?」

  孟元超道:「沒有什麼,或許是有點餓了。」

  祈聖因暗自想道:「他適才受了楊牧的誣蔑,心情自然是很不好過,也怪不得他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當下笑道:「好,那麼咱們趕快找著邵叔度,把這封信給他。好放下心來吃飯。」

  邵叔度聽說祈聖因的朋友有一封信留給他,初時也頗驚詫,因為他是一個隱士,尉遲炯祈聖因這對夫妻則是關東馬賊,和他一向沒有來往的,按說不應該有共同的朋友。

  「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她叫孟華娘,是個寡婦。」

  「孟華娘?是個寡婦?奇怪,我可並不認識有個姓孟的寡婦呀!」邵叔度說道。

  祈聖因不由得也納罕起來,說道:「她的信封上是寫明交給你的,你就拆開來看看吧。」

  邵叔度看了這封信,這才知道「孟華娘」就是雲紫蘿。

  原來雲紫蘿因為不願在人前露面,這封信她是早寫好了的。準備萬一找不到邵叔度單獨談話的機會,就托人轉交給他。但卻也想不到自己會走得這樣匆忙,以至不能不托祈聖因代為轉信,作為不辭而行的交代。

  雲紫蘿這封信是把他離家之後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他的,告訴他清廷的鷹爪曾到過西洞庭山騷擾,蕭夫人只好遷地為食,帶了自己的女兒和他的女兒回三河縣原籍去了。信上沒有署名,但邵叔度看了這封信,當然也就知道是雲紫蘿了。

  「這個孟華娘到底是誰,現在知道了吧?」祈聖因問道。

  信上沒有署名,邵叔度知道雲紫蘿是不願意他說出來的,他看了看孟元超,想要不說,但尉遲炯夫妻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他可又不願意在尉遲夫人面前說謊,只好壓低了聲音悄悄說道:「她並不是寡婦,她,她就是楊牧的妻子雲紫蘿。」

  祈聖因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悄悄溜走,原來她是楊牧的妻子。唉,有這樣一個丈夫,當真是寧可做寡婦更好。」

  孟元超雖然早已料到了是雲紫蘿,但從邵叔度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卻仍是心情激盪難以自休。「我們的孩子名叫楊華,其實是應該叫做孟華才對。怪不得她取的假姓名要叫做孟華娘。「唉,只從這點看來,我已經知道她是永遠不能忘記我了。唉,紫蘿,紫蘿,你又為什麼總是不肯讓我見一見呢?」

  孟元超不禁暗自神傷了!

  孟元超暗自神傷,想道:「紫蘿受了這樣大的刺激,此際正不知是如何傷心!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走,可有誰能夠安慰她呢?」

  祈聖因暗自歎息。「他和楊牧的妻子想必是少年愛侶,至今尚未能夠忘情。可惜雲紫蘿已經是為人妻母,他們的這段情緣,不了也應該了結了。我應該想個辦法解開他心上的結才好,晤,對了,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找一個可以在他的心裡替代雲紫蘿的人!」

  「你瞧,金大俠和林無雙在前面等著咱們呢,咱們趕快過去吧。」想至此處,祈聖因微笑說道。她的丈夫想替孟元超做媒人之事,她也是早已知道了的。

  四人會合之後,祈聖因暗暗使了一個眼色,金逐流懂得她的意思,故意放慢腳步,和祈聖因走在後面。

  孟元超和林無雙不知不覺的走在前頭,正當孟元超心煩意亂之際,忽聽得林無雙低聲說道:「孟大哥,你還記得那天你說過的兩句話嗎?」

  孟元超怔了一怔,道:「哪兩句話?」

  林無雙緩緩說道:「那天我和你登上泰山,不是在路上看見有一方刻著杜詩的石碑麼?」

  孟元超道:「不錯,那是詩聖杜甫的一首『望岳』五絕。」

  林無雙道:「我喜歡最後那兩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當時你曾為這兩句詩意發揮,你說:『站得高,看得遠。這是千古不易的名言!』」

  孟元超猛然一省,說道:「一個人是應該站在高處,眼界才能開闊。」

  林無雙又道:「我覺得還應該加上兩句,意思就更完全了。」

  孟元超不知不覺給她引起了興趣,說道:「是哪兩句?」

  林無雙道:「還應該只向前看,不向後看!」

  孟元超如受當頭棒喝,喃喃自語道:「啊,只向前看,不向後看?」

  林無雙歎了口氣,說道:「一個人往往免不了為往事所苦惱,你說是麼?」

  孟元超驀地想起了宗神龍奚蔣林無雙的那些說話,想道:「她和牟宗濤也是青梅竹馬的伴侶,或許她對表哥也是尚未能忘情?不過牟宗濤卻怎能和我的紫蘿相比,他們之間的情感,也決沒有我和紫蘿的深厚!」但雖然如此,他亦已是有了同病相憐之感,對林無雙的說話比較聽得進去了。當下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不錯,一個人是唯有向前看不向後看,才可以免除這種苦惱。」

  林無雙微笑道:「不瞞你說,我以前也是有過這種苦惱的,現在可沒有了。」

  燦爛的陽光下林無雙容光煥發,臉上的笑容像是一朵蓓蕾初綻的鮮花。

  孟元超受了她的感染,心上的陰霉也好像是在陽光下漸漸消散了。「她搶了牟宗濤的掌門,不知需要多少勇氣?她是一個女子,都能夠擺脫感情的困擾,我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豈可不如她了?」

  苦惱是減輕了許多,但要他忘懷雲紫蘿卻是談何容易!

  孟元超禁不住又想道:「我有無雙給我開解,卻又有誰給她分擔心上的愁煩?嗯,她走了大概有半個時辰了吧!不知已經過了十八盤沒有?」

  想至此處,不自覺的就向山下眺望。山間雲霧迷漫,哪裡看得見雲紫蘿的影子!

  山間雲霧迷漫,像是波翻浪湧。孟元超的心裡也是思潮起伏,如浪難平了。

  林無雙見他臉上陰晴不定,笑道:「孟大哥,你在想些什麼?」

  孟無超定了定神,說道:「沒什麼。嗯,無雙,無雙,我,我——」

  林無雙笑道:「你怎麼樣?」

  孟元超道:「無雙,我感激你,感激你對我的關心。但我卻要向你告辭了。」

  林無雙怔了一怔,笑容頓斂,說道:「你不是還有未了之事嗎,怎的這樣快就要走了?」

  孟元超道:「我的未了之事,可以拜託尉遲大俠。」

  此時尉遲炯剛好走來,見他們停下腳步,笑道:「你們在背後說我什麼?」

  孟元超道:「有一件事情想拜託你。」

  尉遲炯哈哈笑道:「老弟,用不著客氣,你要我替你做什麼,說罷。」心想:「最好是替你做媒。」但見孟元超一本正經的樣子,可不敢開他玩笑。

  孟元超道:「金大俠,厲舵主等人我已經見過了,還有幾位前輩我還未曾拜會,請大哥代為轉達蕭冷二兄的心意。」「蕭」是蕭志遠,「冷」是冷鐵樵,這二人乃是小金川義軍的領袖。

  尉遲炯皺了皺眉頭,說道:「這個容易,但你何須這樣快走?」

  孟元超道:「我還有點另外的事情,倘不現在就走,怕有耽誤。」

  尉遲炯只知道是義軍方面的事情,不便多問,說道:「那麼待吃過了齋再走,也不遲吧?」

  他卻不知孟元超是要去追蹤雲紫蘿。

  孟元超道:「後會有期,我想還是現在就走吧。」

  尉遲炯笑道:「餓著肚皮走大段山路,恐怕不是很好受的啊。你把我的這袋乾糧拿去吧。」

  孟元超與眾人道別過後,循著來時的原路下山。走過南天門,越過十八盤,想起和林無雙初上泰山的景情,不禁喟然興歎,想道:「世事變化,真如蒼狗白雲,想不到我又錯過了一次和紫蘿見面的機會,卻不知紫蘿現在是怎麼樣想?」又想道:「除了正事之外,我結交了許多的朋友,總算是不虛此行了。尉遲大俠的古道熱腸固然可感,無雙的交情更是彌足珍貴,咳,不知什麼時候,我才能夠報答他們的情誼?」

  林無雙的影子在他腦海中閃過之後,接著又是雲紫蘿的影子浮現了。孟元超想道:「現在最緊要的還是先找著紫蘿,唉,我欠她的比欠誰的都多!」

  他一口氣跑到山下,卻沒有見著雲紫蘿。只好在客棧取了尉遲炯送給他的那匹駿馬,心想雲紫蘿必定回三河原籍探她姨媽,當下便即快馬加鞭,朝著往三河縣的那條路走。

  雲紫蘿在一條小路上踽踽獨行。

  她是從北面,和孟元超所走的路並不相同。

  回頭望上去,南天門、玉皇頂等等名勝之地已是在雲封霧鎖之中,只有那黑龍潭的瀑布宛似銀河倒掛,飛珠濺玉,在陽光下蔚成七彩虹霞,遠遠的還可以看得見。

  「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雲紫蘿也不禁喟然興歎了。

  雲紫蘿當然也是免不了有所傷感的,不過,卻並不如孟元超所想像的那樣軟弱,那樣可憐。

  「我雖然不比泰山的岩石,但也要受得住瀑布的衝擊,唉,說什麼逝水年華,恨什麼淒涼往事,過去的就都讓它過去吧!」

  心潮起伏,雲紫蘿又再想道:「這次給我發現了楊牧的本來面日,對我固然可悲。但若是一直給他瞞著,那就恐怕比現在更可悲了。

  「孩子養了下來,我可以托姨媽交給他。這一生我是決不願再見到他了。」

  跟著就想到了孟元超,想到了他,雲紫蘿是又有難過又有歡欣。「看他們的情形,元超和林無雙恐怕已經是很要好朋友了。嗯,他們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元超能夠找到這樣好的一個妻子,我也就可以放下心事了!」

  想至此處,縱有些憂鬱的心情中好像淡雲遇上燃燒的太陽了。雲紫輕心清楚得輕快起來,在燦爛的陽光下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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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落拓江湖

  十年磨劍,玉陵結客,把平生涕淚都飄盡,老去填詞,一半是空中傳恨,幾曾圍燕欽蟬鬢?不師秦七,不師黃九,倚新聲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紅粉。料封候白頭無份。

                         ——朱竹培

  記掛著雲紫蘿、想要找尋雲紫蘿的,除了孟元超之外,還有一個人。

  這個人是繆長風。

  雖然只是相處幾天,雲紫蘿已經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前他離開了西洞庭山,渡過太湖,仗著超卓的輕功,終於擺脫了西門和那胖和尚的糾纏,可是盤拓在他心頭的雲紫蘿的影子,卻是擺脫不了。

  「中年心事濃如酒。」繆長風不禁為自己這份感情苦笑了。

  他本來是和陳天宇父子約好在泰山見面的,但為了這件意外的事情耽擱,算算日期,已經是趕不上泰山盛會了。

  「天下英雄,但得結交一二,己是快慰平生,我又不是去趁熱鬧的,酒闌人敬,又有何妨?」他想天下英雄來赴泰山之會,大典過後,也不會立即就全部離開的。於是仍然按照原來的計劃,前往泰山。

  他並不知道雲紫蘿也赴泰山之會的事情,他只希望能有機會可以見著尉遲炯和金逐流等人。

  這一日他經過一個小鎮,已經是下午未時的時分了,忙於趕路,未吃中飯,肚子覺得有點餓了,便在小鎮上找了一間門面比較整潔的酒館進去。

  小鎮上的小酒家,平時的客人已經不多,這個時候又正是一天之中生意最淡的時候,就只有他一個客人。

  這家酒店不但門面整潔,裡面佈置得也很雅致,倒是頗出繆長風意料之外。

  「奔波了幾日,難得有這樣一個清靜的地方喝一喝酒!」繆長風心想。

  「有什麼好酒,給我來上三斤。」繆長風點了幾個小菜,隨口這樣吩咐店小二。他可不敢指望小酒店裡能有什麼好酒。

  不料又是一個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店小二給他端來的酒竟是又醇又香。「哈,真是好酒!」繆長風喝了一杯,不禁大聲讚歎了。

  「這是我家主人自釀的美酒,許多外來的客人都稱讚的。」店小二微笑說道。

  繆長風道:「你家主人高姓大名,住在這裡麼?」

  店小二道:「家主姓陳,名德泰。他住在鄉下的,因為喜歡結交朋友,所以開了這間酒店。」

  繆長風道:「原來如此。」心裡想道:「敢情這個姓陳的乃是鄉下的小孟嘗之流。」

  喝了幾杯酒,繆長風抬起頭,看牆上掛的一幅中堂,只見寫的是國初詞人朱竹姥的一首「解佩令」,鐵劃銀鉤。筆力甚為遒勁。把平生涕淚都飄盡,老去填詞,一半是空中傳恨,幾曾圍燕釵蟬鬢?不師秦七,不師黃九,倚新聲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紅粉。料封侯白頭無份。」

  有了幾分酒意,念了這首詞,不覺頗生悵觸。「我雖然不是詞人,朱竹姥這首自慨生平的詞,倒是有幾分好似為我寫照。唉,十年磨劍,五陵結客,把生平涕淚都飄盡。我不也正是如此麼?我今年已是四十有二了,未敢雲老,兩鬢亦已微霜。只是我落拓江湖,卻哪裡去求紅顏知己?」情懷歷亂,驀地想起了雲紫蘿來:「奇怪,我怎的老是想著她?唉,就不知她願不願意把我作為知己?」繆長風心中苦笑,不知不覺已是把壺中的麥酒喝了一大半了。「這家酒店的主人倒是一個雅士,可惜不在這兒。」繆長風心想。

  正在浮想連翩之際,忽覺眼睛一亮,有一對青年男女走了進來。男的俊眉朗目,神采飛楊,女的則是衣裳淡雅,笑靨如花,令人一見,就生好感。

  「真是一對璧人!想不到在這小鎮上卻有如此人物!」繆長風不禁暗暗讚歎了。

  這對青年男女找了一個靠窗的坐位,男的笑道:「這地方倒是很清雅,酒也不錯,小師妹,你也喝一點吧!」

  那「小師妹」笑道:「我怕喝醉了不能趕路,宋師哥,請你自便吧。」

  那男的笑道:「怕什麼,反正咱們也是趕不上泰山的盛會了。」

  繆長風怔了一怔,心裡想道:「原來他們也是到泰山去的。」

  那女的淺嘗即止,笑道:「我的酒量實在不行,可惜孟師哥不在這兒,否則你們倒可以喝個痛快了。」

  那男的說道:「我的酒量比不上孟大哥。嗯,小師妹,咱們這次到了泰山,說不定可以見著他。」

  那女的忽地笑道:「宋師哥,你說實話,你趕去泰山,到底是想要見誰?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孟師哥吧?」

  那裡的道:「小師妹你又來開我玩笑了,我不是為了孟元超還能為誰?」

  「小師妹」噗嗤一笑,說道:「我還沒有說出來呢,你怎麼就知道我是開你玩笑?可見得你是著實有著心病了。」

  那男的連連搖首,說道:「你這張小嘴兒越發厲害了,好,我倒要請你說說,你以為我是有了什麼心病?」

  「小師妹」笑道:「我看你恐怕是為了雲紫蘿的緣故,才這麼著急趕上泰山的吧。」

  繆長風聽得「雲紫蘿」的名字從那少女口中說了出來,不禁心頭一震,不知不覺的放下了酒杯,想道:「原來他們是雲紫蘿的朋友,聽這女的口氣,難道、難道她的這個宋師哥竟是雲紫蘿的情人?也是為她害了相思病的了?」

  繆長風猜中了一半,原來這一男一女正是宋騰霄和呂思美。

  宋騰霄確實是曾為雲紫蘿害過相思,但自從他知道了孟元超和雲紫蘿的秘密之後,尤其是在和呂思美重逢之後,他對雲紫蘿的感情也早已經淨化了。

  當然往事難以後懷,雲紫蘿的影子也總是不能在他心頭抹去的。不過這份思念之想卻已不是愛慕的「相思」,而是好友的懷念了。

  宋騰霄強笑道:「這回你可是說得沒有道理了!」

  呂思美道:「何以見得?」

  宋騰霄笑道:「紫蘿怎麼會赴泰山之會?她又不是一個愛管閒事、喜趁熱鬧的人。」

  呂思美道:「那你又何以認為孟大哥十九會赴泰山之會。」

  宋騰霄道:「孟大哥當然不同,他是要會天下英雄的。」

  呂思美笑道:「你說我沒有道理,我說你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

  宋騰霄笑道:「我怎地糊塗了?」

  呂思美道:「雲紫蘿不想見別的人,只有孟大哥她卻是想要見的。我們猜想孟大哥會上泰山,難道她會想不到嗎?」

  宋騰霄笑道:「你倒好像很懂得雲紫蘿的心事?」

  呂思美道:「我雖然沒有見過雲姐姐,但從那大晚上的事情看來,我知道她是決計忘懷不了孟大哥的。」

  宋騰霄道:「那天晚上,她不是本來可以見著元超卻又避而不見的麼?」

  呂思美道:「你這話有點語病。」

  宋騰霄道:「什麼語病?」

  呂思美道:「她不是已經見著孟大哥了?只是孟大哥沒有見著她的本來面目而已。不錯,她是不願意讓孟大哥見著她,可是她卻是要偷偷去看一看孟大哥的。說老實話,我倒是很為她的這點癡情感動呢。」

  宋騰霄默然不語,滿滿的喝了一杯酒。

  呂思美看他一眼,低聲說道:「宋師哥,對不住,我惹起你的傷感了。」

  宋騰霄道:「不,我不是為了自己感傷,我是慨歎造化弄人,雲紫蘿和孟元超本來應該是很好的一對的。陰差陽錯,如弄成了今天這個局面。」

  呂思莫道:「哦,你只是為著好友歎息,我還以為你也是癡情種子呢。你這樣快就能忘記雲姐姐了?」

  朱騰霄歎了口氣,說道:「每個人都是情有所鐘,但情之為物,卻也是不能勉強的,不錯,我還在想著紫蘿,但請你相信我,在我的心中,是早無雜念了。」

  呂思美臉上忽地泛起一片紅潮,半嗔半喜地笑道:「你有雜念也好,沒雜念也好,關我什麼事,何必要我相信?」

  宋騰霄看著她宜喜宜嗔的粉臉,禁不住心頭一動,想道:「小師妹為什麼老是喜歡拿我開玩笑?啊,不錯,她說我糊塗,我可真糊塗了。我忘記了思美早已不是當年不懂事的『小師妹』啦!」

  對著呂思美的笑靨如花,宋騰霄禁不住心神一蕩,停杯在手,呆了。

  呂思美道:「宋大哥,你又在想些什麼?」

  宋騰霄道:「沒什麼,小師妹,咱們別談不愉快的事情好不好?」

  呂思美道:「好,那麼咱們談些什麼呢?對啦,你最近學了什麼新曲子,我倒想聽聽你的蕭聲呢。」

  宋騰霄笑道:「這裡又不是小金川,我怎能在酒樓上吹蕭給你聽?」

  呂思美不覺也笑了起來,說道:「不錯,在小金川的時候,我記得你是最喜歡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吹蕭給我聽的。唉,可惜這樣的好日子已經過去了。」儘管她是用著感傷的口吻遺思往日,她的心情還是愉快的。

  在一旁落漠寡歡的只有繆長風。聽著他們笑語喧喧,他的心裡不覺一片茫然,「想不到雲紫蘿還有一個舊情人。」

  正在他茫然自思之際,又進來了一個客人,手拿折扇,書生打扮。

  宋騰霄一見此人,登時就跳了起來。

  原來這個書生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在他手裡搶了楊華那個段仇世。

  宋騰霄跳了起來,叫道:「好呀,我正要找你算帳!」呂思美連忙問道:「這廝是誰?」宋騰霄道:「這廝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點蒼雙煞中的老二段仇世!」

  說話之際,宋騰霄已是身形倏起,向段仇世撲過去了!

  段仇世冷笑道:「想必你還未知道泰山之會發生的事,不錯,我是搶了他們的孩子,可是我是收他作徒弟的,孟元超和雲紫蘿都還要感激我呢!你要不要聽我細道前因後果?」

  宋騰霄如何能夠相信他,喝道:「誰聽你的花言巧語?」段仇世怒道:「好呀,你不相信,那咱們就再打一架,你以為我怕你不成!」

  酒店裡是擺有許多桌椅的,宋騰霄嫌這些桌椅礙手礙腳,騰的飛起一腳,將當中的一張桌子踢翻,桌子好似車輪般向段仇世滾去,段仇世雙掌一按,「乒」的一聲,那張圓桌面四分五裂,木塊紛飛,其他桌子也被波及,茶杯碗筷,跌了滿地。嘩啦啦一片響,杯碗的破片向繆長風飛來,繆長風衣袖輕輕一拂,破片連他的袖角都沒沾著,就掉下來了。

  段仇世眼觀四角,耳聽八方,暗暗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不知是誰,他這沾衣十八跌的內功只怕還在宋騰霄之上,倘若是宋騰霄的朋友,那就糟了。」

  說時遲,那時快,宋騰霄己然撲到,段仇世折扇一指,點向他的脈門,宋騰霄一個轉身,反手奪他扇子。段仇世左掌拍出,宋騰霄顧忌他的毒掌,掌鋒斜斜切出,搶攻空門。兩人的身體交叉插過,都沒有打著對方。卻又有兩張桌子給他們碰翻了。

  呂思美在他們動手的時候,早已拔出劍來,搶佔了門口,防備段仇世逃走,點蒼雙煞長於輕功,她是曾聽宋騰霄說過。

  店小二瑟瑟縮縮的躲在一角,顫聲叫道:「客官,你們打架不打緊,可別打壞了小店的東西,我們做夥計的賠不起!你們到外面去打好不好?」

  宋段二人正在打得吃緊,哪有心神聽店小二的說話?呂思美說道:「你別害怕,打壞了多少東西,待會兒我賠給你就是。」

  繆長風神色自若的仍然坐著喝酒,但心中卻在暗自思量:「我要不要管一管這件閒事呢?」

  原來段仇世不認識他,他卻是知道段仇世的。他有一位朋友是滇南大俠管昆吾,曾經和他說過段仇世的為人行事,去年他到大理暢遊,本來想請管昆吾作介,與段仇世結交的,不巧點蒼雙煞卻都外出去了。

  管昆吾曾經與他言道,點蒼雙煞雖然被人視為魔頭,其實也無多大惡行,不過是喜怒隨心,性情比較怪僻而已。師兄八臂靈猿卜天雕據說是母猴養大的野人,不通世務,粗魯無文,卻也有他質樸可喜之處。至於師弟冷面書生段仇世,他本來是貴家公子,不知怎的,突然變成了一憤世嫉俗的人,此人不但是文武全材,而且頗重言諾,可惜崖岸自高,輕易不肯與人接納。

  繆長風暗自思量:「他們算的不知是一筆什麼糊塗帳?宋騰霄指責段仇世搶了孟元超和雲紫蘿的孩子,紫蘿不是楊牧未亡人嗎,怎的又和孟元超有了孩子?泰山之會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惜宋騰霄不肯聽他分辯,我這個外人就更不便打聽人家的私事了,不過這兩個人都是值得結交的人物,我好不好充當一次魯仲連呢?」

  繆長風莫名其妙,滿腹疑團。由於真相未明,也就不敢貿然勸解。正自躊躇未決之際,忽聽得有人喝道:「好呀,看你這次還能跑掉!」有兩個客人衝進這家酒店,一個是童顏鶴髮,身材高大的老頭,一個是短小精悍,大聲呼喝的中年漢子。

  繆長風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個壯健的老頭兒,莫非是名震江湖的四海神龍齊建業?」要知四海神龍的聲名極大,繆長風雖然沒有見過他,也曾聽得人家說過他的特殊相貌。

  繆長風猜得不錯,這個身材高大的老頭果然就是四海神龍齊建業,那個短小精悍的中年漢子當然就是楊牧了。

  楊牧跑在前面,氣勢洶洶的衝進這家酒店,站在門口的呂思美首當其衝。

  由於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呂思姜突然看見楊牧向她衝來,自是兔不了心頭一震,以為這兩個是清廷的鷹爪。要知她和宋騰霄乃是義軍中人,過去曾經不知多少次碰上鷹爪的追蹤,免不了有這懷疑。

  楊牧也不知她是什麼人,一掌向她推去,喝道:「小丫頭給我滾開!」呂思美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楊牧撲了個空,身形傾側,呂思美立即唰的一劍向他刺去,斥道:「你是何人,如此無禮!」

  這一劍勢道極為凌厲,不過卻只是一招刺穴的劍法。因為呂思美還不能斷定對方的身份,是以雖然心有所疑,也不敢立即就取他的性命。

  楊牧武功非同泛泛,險此跌了個狗吃屎,不由得怒從心起,喝道:「原來你這野丫頭是點蒼雙煞的黨羽!」使出金剛六陽手的剛猛掌力,呼的便是反手一掌!

  這一掌的力道非同小可,呂思美只覺胸口如受重物所壓,幾乎透不過氣來。幸而她練成了穿花繞樹的身法,身法輕靈,隨著楊牧的掌風飄閃,這一掌仍然沒有打到她的身上。呂思美怒道:「胡說八道,誰是點蒼雙煞的黨羽!」劍尖劃過,「嗤」的一聲,劃破了楊牧的衣裳。

  齊建業喝道:「問清楚了再動手!」衣袖一拂,呂思美的長劍脫手飛去,「鐺」的一聲,正巧插在繆長風的那張桌子上。

  繆長風裝作大大受驚的模樣,摔出酒杯,連人帶椅,跌在地上,叫道:「你們打架,怎麼打到我頭上來了!」

  楊牧正在向段仇世奔去,繆長風那一杯酒向他照面而來!楊牧躲閃不及,給潑個滿頭滿面,火辣辣的作痛,雙目到也睜不開來!

  楊牧是練過內功的人,尋常的人打他一拳,他也未必會痛。如今給一杯冷酒潑著,竟然火辣辣的作痛,自是不由得大吃一驚,生怕對方暗算,慌忙把雙掌掩著面門。

  齊建業朗聲說道:「你既然不是點蒼雙煞的一夥,那就退下吧。」邁步上前,伸手就要抓段仇世的背心。繆長風深知齊建業的功夫厲害,他可不能用對付楊牧的法子來對付四海神龍,若要幫段仇世的忙,非得親自出手不可。他是裝作受驚跌倒的,此時還沒有爬起來,要救段仇世也來不及了。

  正在他為段仇世暗地捏著一把冷汗的時候,卻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那個店小二本來是瑟瑟縮縮的躲在一角的,忽然跑了出來,抱著齊建業叫道:「客官,客官!求求你們,可別要在小店打架!」

  四海神龍齊建業是何等身份,豈能出手打一個絲毫不懂武功的酒店小廝?也正是因此,他才會給那店小二抱著的。

  齊建業只好輕輕的將他拉開,那店小二卻仍然伸開雙臂攔著他和他糾纏。齊建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別害怕,打壞了多少東西,我照價賠償就是。」店小二道:「那位姑娘也是說過這樣的話的,我怎麼知道你們說的可是當真?」

  楊牧抹去了臉上的酒水,向著繆長風怒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繆長風爬了起來,冷笑說道:「我是喝酒的客人,好好的在這裡喝酒,又沒惹著你們。你們打架,卻幾乎打壞了我吃飯的傢伙,如今還向我發脾氣,哼,哼,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楊牧雙眼一辟,哼了一聲,冷笑說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倒是我楊某走了眼了。待會兒再領教閣下的功夫。」

  繆長風淡淡說道:「楊先生,你莫開玩笑,我哪有什麼功夫啊!」此時那店小二尚在和齊建業糾纏不清,繆長風又是好笑,又是有點奇怪。心裡想道:「這店小二適才怕成那個樣子,怎的忽然又膽大了。」此時呂思美已經退到一旁,宋騰霄知道來的是齊建業和楊牧,也不禁怔了一怔,招數略緩。

  段仇世急中生智,忽地說道:「宋騰霄,這禍是你闖出來的,如今人家找上門來了,你不與我分擔,也還罷了,還要倒戈相向,以求免禍,這是正人君子所為麼?嘿、嘿,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宋騰霄怒道:「你胡說什麼?」話猶未了,段仇世已是一個「移形易位」避開了宋騰霄的攻擊,恰如海燕掠波,從他身旁掠過,倏的從窗口跳出去了。

  齊建業無可奈何,只好用輕巧的手法,點了店小二的麻穴,這才擺脫了他的糾纏。喝道:「往哪裡跑!」可是已經遲了一步,從窗口望出去,段仇世的背影都不見了。也不知躲進了那個橫街小巷。

  楊牧呆了一呆,陡地喝道:「你就是宋騰霄麼?」

  宋騰霄道:「不錯,你待如何?」

  楊牧喝道:「好呀,你搶了我的孩子,搗亂我的靈堂,侮辱我的徒弟,這還不算,又居然欺侮我的姐姐。如今撞在我的手上,你還想置身事外麼?哼,哼,跑得了段仇世,跑不了你!」

  宋騰霄冷笑道:「你的孩子?嘿、嘿,就算是你的孩子吧。你的姐姐折磨這個孩子,我是雲紫蘿的好朋友,豈能不將他帶走?」

  楊牧大怒道:「氣死我也,你居然還敢在我的面前承認和那賤人、和那賤人——」大怒之下,口不擇言,可是話到口邊,「私通」二字,究竟是不便說出口來。

  雲紫蘿是宋騰霄最敬的人,聽了這話,也不禁大怒喝道:「楊牧,你莫含血噴人!含血噴人,只能自污其口!」兩人正面相對,劍拔弩張,就要動手。

  那日楊牧的姐姐辣手觀音楊大姑吃了宋騰霄的大虧,回家之後,曾向齊建業哭訴,央求齊建業替她報仇。不過她當時還未知那個蒙面人是宋騰霄。但齊建業在泰山之會過後,則是知道了。

  齊建業心裡想道:「段仇世輕功超卓,現在去追他未必追得上,不如光抓著了這個姓宋的再說,免得顧此失彼!」

  楊宋二人劍拔弩張,眼看就要動手,齊建業忽地喝道:「且慢!」

  宋騰霄冷冷說道:「齊老先生有何指教?」

  齊建業緩緩說道:「楊大姑是我們齊家的人,這件事應該由我來管。楊牧,你先退下。」原來他因為在泰山之會見過孟元超的本領,心想宋騰霄和孟元超並駕齊名,姓宋的本領決不會比姓孟的差到哪裡去,只怕楊牧不是他的對手,若待楊牧敗了,自己才出手對付他,未免更是有失身份,是以赴忙先把事情攬到自己的身上。

  楊牧應了一個「是」字,垂手退過一旁,說道:「是,請姻伯主持公道,替家姐出一口氣。」

  齊建業道:「我自有分數。」說罷,才回過頭來,指著宋騰霄道:「念在你也是個俠義道中的人物,俗語說得好:殺人不過頭點地,我也不願太過將你難為。你就借這酒家擺個和頭酒吧,只要你給我們磕個頭賠個不是。這件事嘛,也就算了。」

  宋騰霄氣往上衝,冷笑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姓宋的自問並無不是之處,如何要向別人磕頭賠罪?」

  齊建業道:「那麼咱們就只有按江湖規矩,用拳頭說理了!你可別怪老夫恃強凌弱,以大欺小!」

  宋騰霄一向自高氣傲,最恨別人小覷自己,聽了這話,冷笑說道:「齊老前輩比我年長,我是該對長者尊敬。待會兒請長者先行賜招就是!」言下之意,只承認齊建業比他年長,「以大欺小」的說法勉強可以同意,「恃強欺弱」云云,他可是不敢苟同!

  齊建業不由得也是氣往上衝,喝道:「好狂妄的小子,居然要和老夫動手,還敢口出大言,讓我出招!你可知道,老夫出手,就是決不留情!」

  宋騰霄冷笑道:「我的劍上也沒長著眼睛!」楊牧說道:「姻伯,你就教訓教訓這渾小子吧!別讓他多說廢話,我聽了也有氣。」

  宋騰霄道:「咱們到外面去打,免得驚嚇店裡的人。」

  齊建業冷笑道:「好,諒你也跑不了!」

  宋騰霄和呂思美先走出去,齊建業跟在後面,楊牧回過頭來,了繆長風一眼,最後也走出去了。

  繆長風待楊牧前腳走出大門,立即便走過去替店小二解開穴道,笑道:「你的膽量可不小啊,佩服,佩服!」

  那店小二揉揉酸麻之處,說道:「客官,原來你是大有本領之人,我可真是肉眼不識高明了。」

  繆長風聽他說話不俗,更覺奇怪。正要問地,外面的齊建業和宋騰霄已經在開始交手了。

  齊建業喝道:「亮劍吧!」他是武林前輩的身份,而且在中年過後,從未用過兵器與人對敵,亦是人所共知,故此他要用一雙肉掌來與宋騰霄的寶劍過招,當然也就不能算是一種藐視了。宋騰霄縱然心高氣傲,對他多少也要給幾分面子,當下拔出劍來,說道:「好,晚輩領教了。」唰的一劍刺去。

  這一劍平胸刺出,劍尖輕輕顫了兩顫。這招有個名堂叫做「東嶽朝宗」,乃是對前輩表示敬重的「起手式」。不過雖然只是平淡無奇的起手式,但劍尖輕顫,也自發出嗡嗡聲響,顯見宋騰霄的功力委實不弱。旁觀的楊牧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好在我剛才沒有和他動手,否則只怕就要吃眼前虧了。」

  齊建業冷冷說道:「不用客氣!」拂袖成風,把那柄長劍的劍尖震得彈了起來,表示拒絕受禮。宋騰霄也不禁心頭一凜,想道:「這老頭兒果然是功力深厚,名不虛傳。」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呼呼風響,齊建業已是還招出擊。雖然沒有打到宋騰霄的身上,掌力已是逼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宋騰霄長劍一圈,身形疾轉,倏時冷電精芒,繽紛飛舞,不見人影,只見劍光。鬥到緊處,只見四方八面,都是宋騰霄的影子。就像十幾個宋騰霄持劍從四面八方而來,向齊建業展開了暴風驟雨般的攻擊。

  旁觀的呂思美看得眉飛色舞,不覺喝起彩來,心裡想道:「宋師哥陪我練了幾年穿花繞樹的身法,這門功夫,看來他似乎是比我要高明了。這老頭兒浪得虛名,未必就勝得過宋師哥。」她的武學造詣究竟是較遜一籌,看不出四海神龍乃是採取以靜制動的上乘武功,要待看清楚了宋騰霄的強弱優劣的所在之後,方始以有效的反擊方法,克敵制勝。

  宋騰霄感到對方的掌力有如暗流洶湧,越來越緊,可是有苦說不出來,只好仗看輕靈的身法,奇詭的劍招,繼續採取攻勢。心知倘若出招稍緩,便難抵擋對方的反擊了。

  呂思美心念未已,陡地聽得齊建業又是一聲大喝,雙掌翻飛,只見劍光流散,四面八方的人影突然消失。宋騰霄踉踉蹌蹌的接連退了幾步。

  齊建業喝道:「好小子,還不甘心認輸嗎?」宋騰霄冷冷說道:「大丈夫寧折不彎,要我向你認輸,那是萬萬不能!」在他說這三句話的時間,齊建業是接連劈出七掌還是沒有打著宋騰霄,宋騰霄也還了五招。

  這次呂思英是看出來了,宋騰霄的確不是四海神龍的對手,只是仗著穿花繞樹的身法,趨避得宜,才能勉強支持,暫時不至落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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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陌路相逢

  花底新聲,尊前舊侶,一醉盡生平。司馬無家,文鴛未嫁,贏得是虛名。

                         ——彭駿孫

  楊牧站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為齊建業喝彩。

  呂思美正在思量怎樣去幫宋騰霄的忙,驀地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瞅了楊牧一眼,冷笑說道:「楊武師,聽說你在薊州也有不大不小的名頭,原來就只會搖旗吶喊麼?」

  楊牧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呂思美道:「我們鄉下有個笑話,二人吵架,其中一個捲起衣袖,氣勢洶洶,似乎非得立即和對方打上一架不可,可是當對方起而應戰的時候,他卻是只敢動口不敢動手了。他罵一句,退一步,大叫大嚷的要人家等他,等他回家去把姻『伯』請來!」

  這個笑話其實是各地都有的,不過多數說的回去請哥哥。呂思美說成是請「姻伯」,當然是調侃楊牧的了。

  楊牧大怒道:「不是看在你是個黃毛丫頭的份上,我非得教訓你不可!」

  呂思美笑道:「好呀,那正是求之不得!要打就趕快打吧,趁你的姻伯還在這兒,有你的便宜呢!」

  宋騰霄叫道:「小師妹,這不關你的事,你走吧!」

  呂思美笑道:「我可不想做笑話中的主角。你們打得這樣高興,我豈可不湊湊熱鬧?哈哈,楊武師來吧,來教訓我吧!」說到「教訓」二字,她已是唰的拔劍出鞘,朝著楊牧的面門,就是一晃。

  楊牧大怒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雙掌劃了道圓弧,一招「游空探爪」,左掌拍出,右掌向呂思美的肩頭抓下。

  這一招本是他家法的「金剛六陽手」的絕招,左掌以陽剛之力盪開對方的劍尖,右掌就可以抓著對方的琵琶骨。剛才在酒家裡呂思美曾給他一掌推開,他以為呂思美縱然通曉劍術,也不會高明到哪裡去,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內。滿以為一定可以手到擒來,心裡還在打算要怎樣來折辱她呢。

  哪知呂思美是謀定而動,早有準備。在空地動手,不比堆滿了桌椅的酒店難以騰挪,楊牧一抓抓來,她早已是一飄一閃使出了穿花繞樹的身法,繞到了楊牧的背後了。

  楊牧一抓抓空,陡覺金刃劈風之聲,心知不妙,反手一掌拍出,身形轉了一個圈圈。

  他的武功也確是委實不弱,這一招化解得妙到好處,呂思美功力稍遜一籌,劍點歪斜,倘若硬刺過去,刺著了他,也不會傷得很重,卻得提防給他抓著。

  呂思美當機應變,仗著輕靈的身法,迅即變招,楊牧剛剛轉了一圈,腳步未曾站穩,只見劍光耀眼,呂思美又已是從他面上刺來了。

  呂思美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展開了穿花繞樹的身法,和楊牧游鬥。端的是儼如蜻蜒點水,彩蝶穿花,衣袂飄飄,繞得急時,就如隨風飄舞的一團白影。

  楊牧雖然是功力稍勝一籌,打不到呂思美的身上,也是無奈她何。

  掌風劍影之中,楊牧一招「陰陽雙撞掌」擊去,左掌陽剛,右掌陰柔。剛柔兩股力道互相牽引,呂思美滴溜溜的轉了個身,冷笑說道:「金剛六陽手也不過如此,見識了!」楊牧一掌打空,陡然間只見劍光一閃,耀眼生輝,饒是楊牧躲閃得快,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襟已是被她的利劍穿過,幸而沒有傷著。

  齊建業呼的一掌,將宋騰霄逼退兩步,叫道:「楊牧,過這邊來!」逼退了宋騰霄,他的身形也向楊牧這邊移動。

  呂思美「噗嗤」一笑,說道:「對啦,快去求你的姻伯庇護吧!」楊牧剛才險些給她利劍所傷,嚇出了一身冷汗,性命要緊,顧不得她的恥笑,慌忙便溜過去。

  呂思美如影隨形,跟蹤急上,說時遲,那時快,一招「玉女投梭」,明晃晃的劍尖,又刺到了楊牧的背心。

  此時楊牧剛好和齊建業會合,齊建業自是不容呂思美傷他,中指一彈。「錚」的一聲,正巧彈著無鋒的劍脊。

  齊建業施展的是「彈指神通」的功夫,雖然只是用了五成力道,呂思美己是禁受不起,虎口一麻,青鋼劍脫手飛上半空。

  宋騰霄連忙一劍向楊牧刺去,這是「圍魏救趙」之策,攻敵之所必救,楊牧驚魂未定,身形未穩,如何能夠抵擋?當然又唯有依靠齊建業替他解困了。

  三方面動作都快,齊建業左肘一撞,用了個巧勁,將楊牧撞過一邊,橫掌如刀,一招「斜切藕」的招式!右掌向宋騰霄臂彎削下。這一招也是攻敵之所必救,宋騰霄一個「盤龍繞步」收劍回身。

  就在這霎那之間,呂思美飛身一掠,也已把青鋼劍接到手中,退而復上了。

  宋騰霄埋怨道:「小師妹,你何苦管這閒事,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的事不用你管。」

  呂思美笑道:「我本來就是愛管閒事,何況你的事怎能說是與我無關?」

  宋騰霄知道她的脾氣,無可奈何,只好說道:「齊老頭兒的擒拿手十分厲害,你可要小心了!」呂思美又笑道:「我知道,剛才我已經領教過了。嘿,嘿,我只是一個初出道的晚輩,難得有這機會向名震江湖的四海神龍請教,傷了也是值得的啊!」

  四海神龍是何等身份,聽了這話,不覺臉上一紅,心裡想道:「我若用重手法傷了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只怕要給天下英雄所笑。」當下說道:「誰叫你這女娃兒不知好歹,你若不和楊牧糾纏,我也不會難為於你,你走吧!」

  呂思美道:「你們這邊兩個,我們也是兩個。我若走了,你們豈不是佔了便宜?」口中說話,手上的那柄青鋼劍招數可是絲毫不緩,劍劍攻向楊牧的要害。楊收空手鬥不過她的長劍,齊建業無可奈何,又只好騰出手來替楊牧解招。楊牧不敢離開他的靠山,於是變成了雙方都是二人聯手作戰的局面,齊建業本來是被迫應戰的,卻給她顛倒來說,弄得他啼笑皆非。

  楊牧連遇幾次險招,怒道:「這野丫頭刁滑得很,她自討苦吃,可怪不得咱們,姻伯,你還是把她先打發了吧,免得她來歪纏。」呂思美「噗嗤」一笑,說道:「原來那個笑話並不是我們鄉下才有」。對準楊牧,唰的又是一劍。

  齊建業道:「我自有分寸。」沉下了面,喝道:「女娃兒,你再不知好歹,我可不客氣了!」

  呂思美笑道:「老頭兒,你一把斑白的鬍子,生了氣鬍鬚也會動的,很是有趣!」

  齊建業給她弄得啼笑皆非,想道:「這女娃兒也確實是有點可惡,好,待我想個法兒,不傷她的身體,點了她的穴道。」

  可是呂思美的「穿花繞樹」身法,運用得十分精妙,她好似窺破了齊建業的心思,身子滴溜溜的老是繞著楊牧來轉,無形中等於拿了楊牧來作盾牌,教齊建業無法點著她的穴道。

  齊建業不由得動起怒來,驀地一聲大喝,加重了掌力,向宋騰霄猛撲。轉換目標,心裡想道:「待我斃了這個小子,看你這野丫頭還能不束手就擒?」

  呂思美所受的壓力稍鬆,立即又向楊牧加緊攻擊,叫齊建業不能全神去對付宋騰霄。

  如此一來,變成了互相牽掣的局面。不過呂思美的功力畢竟是和四海神龍相差太遠,而楊牧雖然空手,卻可以與她勉強周旋,是以始終還是齊建業和楊牧這邊大佔上風。

  宋騰霄給齊建業的掌力逼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心裡可是感到甜絲絲的,想不到師妹竟要為我拚命,這次倘若能夠脫難,我真不知應該如何報答她才好。

  繆長風坐在店中觀戰,心裡可是焦急非常,正想出去幫宋騰霄的一把,忽見一個手拿旱煙桿,披著粗布大褂的老頭兒在街頭出現,正向著打鬥的地方走來。

  那店小二跳了起來歡呼道:「這可好了,我的東家來了!」

  繆長風心中一動,想道:「莫非這個老頭兒乃是隱於市肆的風塵異人,為了結交江湖朋友,才開這間酒店?」

  心念未已,那老頭兒已是走得近了。店小二站出門口大叫道:「老東家,不好了,快來呀!這幾個客人在咱們店子裡打架,去了一撥,又來一撥,店內打得不夠,又打到了大街上。咱們店子裡的東西毀了還不打緊,鬧出了人命來可不得了!」

  楊牧喝道:「識趣的走遠一些,別來多管閒事,打壞了多少東西我們自會賠給你。」此時正打到緊要的關頭,楊牧這邊大佔上風。宋騰霄被齊建業的掌力籠罩,雖然奮力解拆,已是力不從心,呂思美氣力不足,身法亦已漸見遲滯,遠不及剛才的輕靈了。

  那老頭兒慢條斯理的拿起旱煙桿,吸了口煙,緩緩說道:「老兄,你這話又說得不對了。你們在我的店子裡鬧出事情,焉能說是我多管閒事?東西可賠,人命可是不能賠的。打死了人,你們一走了之,事情還不是到了我的頭上?」

  口中說話,腳步逐漸走近。突然就插進打鬥的圈子當中!齊建業本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料想這老頭兒定非常人,正想問他,未曾出口,對方已然出手。

  此時楊牧正在一掌向呂思美劈去,呂思美則在全副心神用來幫忙宋騰霄抵禦四海神龍的攻勢,眼看楊牧這一掌就可以把她的琵琶骨打碎,那老頭兒陡地插進當中,把呂思美輕輕一推,推出了三丈開外!他用的是一股巧勁,呂思美好似是給他拉開似的。身形只是轉了一圈,就站穩了。

  楊牧一來是煞不住勢,二來也是怒火頭上,心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雙掌掌力盡發,「蓬」的一聲,竟然打到了那個老者的身上。

  齊建業大吃一驚,叫道:「楊牧,住手!」話猶未了,楊牧已是四腳朝天,跌在地上。那「蓬」的一聲,卻是他身子觸著硬地的聲音。

  齊建業大驚之下,也不知楊牧有沒受傷,無暇思索,一把抓去,抓著了老頭兒的煙桿。那老頭兒笑道:「齊老先生,你也喜歡抽煙麼?」

  以齊建業的功力,這一抓石頭也要裂開。他滿以為這煙桿是非斷不可的,不料只覺觸手如燙,一股力道反震他的掌心,手指一鬆,煙桿已是掌握不牢。這招一試,齊建業方始知道對方的功力不在他之下。

  齊建業驀地想起一人,連忙問道:「來的可是煙桿開碑陳德泰陳老先生麼?」

  原來陳德泰這根煙桿乃是一件寶物,外表看來,似是漆木,其實卻是青銅混合玄鐵鑄的。玄鐵是一種稀有金屬,比凡鐵重十倍。有一次陳德泰和幾位朋友喝酒,酒酣興起,曾用這根煙桿試演武功,一敲敲碎了一塊石碑,是以得了「煙桿開碑」的外號。齊建業剛才拗不斷這根煙桿,反而給震得虎口發麻,也就是因為它是玄鐵之故。

  陳德泰打了個哈哈,說道:「賤名有辱清聽,陳某不勝惶恐,齊老先生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此次光臨小店,請恕有失迎接之罪。不知齊老先生何以和這兩位客人為難,可否看在小老兒的面上,大家一笑作了?」

  齊建業心道:「你倒說得這樣輕鬆?」眉頭一皺,說道:「此事一言難盡。本來衝著陳老英雄的金面,齊某是應該罷手的。但好不容易碰見了這兩個人,若不趁此作個了斷,以後就恐怕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請恕得難從命!」

  陳德泰淡淡說道:「齊老先生不肯給我面子,那我可沒有辦法了。」

  齊建業道:「不是我不肯給你面子——」話猶未了,陳德泰已是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多說了。」不聽他的解釋,回過頭來,卻對宋騰霄說道:「請問,宋時輪是閣下何人?」宋騰霄道:「正是先父。」

  陳德泰哈哈笑道:「怪不得你的追風劍法使得這樣到家,原來果然是宋時輪的兒子。那麼,你想必就是在小金川和孟元超齊名的宋騰霄了?」宋騰霄道:「不錯,陳老先生敢情是先父舊交?」

  齊建業見他們攀親道故,心裡已知不妙,果然便聽得陳德泰說道:「二十年前,我與令尊締交,後就沒有見過面,不料他已經仙逝,實是可惜。好,今日碰上了這件事情,你就讓我替你了結吧。閒話少說,你們走吧!」

  齊建業是個久享盛名的人物,怎能丟這面子,喝道:「不許走!」

  陳德泰冷笑說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撇開私人的交情不說,我是這間酒店的主人,你們兩位和他們兩位都是客人,客人在小店鬧事,我就有權來管。是我叫他們走的,齊老先生不肯甘休,問我要人就是!」

  齊建業年紀雖老,火氣很大,聽了這話,勃然大怒,說道:「好吧,那我就只好領教你陳老哥的煙桿開碑的功夫了。不過,這兩個人可還不能夠現在就走!」

  陳德泰煙桿一橫,說道:「只要你有本領抓得住他們!不過,可先得過我這一關才行!」

  宋騰霄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一聲冷笑,說道:「為朋友兩肋插刀又有何妨?齊老先生,你不用擔心,宋某既然敢為朋友出頭,就不怕三刀六洞,你叫我走,我也是不會走的。陳老伯,小侄多蒙你的愛護,但還是讓我自己了斷吧。老伯的盛情,小侄虧心領了!」

  陳德泰道:「不行,事情是在我的店子裡鬧出來的,我就非管不可!」

  局面一變,突然變成了宋騰霄和陳德泰爭執,大家爭著要和四海神龍齊建業交手,倒是頗出齊建業的意料之外。

  試了剛才那招,齊建業已知陳德泰的武功不亞於他,心中自恃,和陳德泰單打獨鬥的話,或許還可以有幾分取勝的把握,加上了一個宋騰霄,自己就是必敗無疑了。

  當然以陳德泰的身份,決不能和宋騰霄聯手打他,可是倘若自己出手攻擊宋騰霄的話,陳德泰有言在先,那就是逼得他非和宋騰霄聯手不可了。

  齊建業雖然是在怒火頭上,也不能不有點躊躇了。

  繆長風從酒店走了出來,說道:「兩位老先生可肯聽小可一言麼?」

  店小二跟在後面說道:「老東家,剛才他們打架的時候,這位客官正在喝酒,幾乎殃及池魚,給他們打破頭顱。事情的經過,這位客官也是曾經目擊的。」

  陳德泰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此人精華閃斂,雙目炯炯有神,顯然是個武學行家。不知他是來幫誰的?」雖然店小二的口氣,這人似乎是站在自己這邊,心裡也不能不有點戒備。當下說道:「客官有何指教?」

  繆長風道:「依小可之見,冤家還是宜解不宜結的好。」

  陳德泰說道:「我是但願息事寧人,就不知齊老先生願不願意。這話你應該和齊老先生去說。」

  齊建業方自沉吟,楊牧記起剛才所吃的虧,怒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來管閒事?」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天下人管得天下事,我雖然是個無名小卒,也總可以說句話吧。嘿、嘿,依我看來,你們還是和解的好。」

  楊牧道:「不和解又怎麼樣?」

  繆長風道:「若然大家都是有仇必報,有帳必算,那麼我和你也有一筆帳未曾算呢!對啦,剛才你不也是口口聲聲要和我算帳的麼?不過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和解的好。」

  言下之意,齊建業和楊牧若是不肯接受調停,沒奈何他也是要和楊牧算帳的了!

  楊牧仗著有齊建業作靠山,正要發作,齊建業卻忽地瞪他一眼,說道:「讓我來說。」口中說話,足尖暗運內力。

  這條街道是用石塊鋪的,齊建業暗運內力,當他移開腳步之時,只見石塊上已經給他用腳尖打了兩個交叉十字。就好像用斧頭鑿出來似的,凹痕一般深淺。用腳踏碎石塊不難,似這等只是劃開兩道深淺相等的裂痕,而不波及其他部份,必須內力能夠集中一點、操縱自如才行。陳德泰見他顯露這手上乘的功夫,也不禁暗暗吃了一驚,想道:「這老頭兒果然名不虛傳,內功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若然只是較量內功,只怕我也未必能夠勝他。」

  繆長風淡淡說道:「願聆齊老先生高見。」

  齊建業移開腳步,緩緩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句話是說一般情況,但也不可一概而論。有的粱子,比如打破了的茶杯,踩裂了的石頭,那就恐怕是補不回來,抹不平淨的了。」

  話中有話,所謂「打破了的茶杯」,只不過是個陪襯,「踩裂了的石頭」才是他想要打的比喻。言下之意,除非繆長風可以抹平了石上的裂痕,否則這「梁子」就是終不可解。

  這分明是給繆長風出了一個難題,要令繆長風知難而退。

  原來齊建業是個武學大行家,陳德泰看得出繆長風是個身懷絕技的人,他當然也是早已看出來了。不過卻未能夠準確估量繆長風功夫的深淺如何,是以要試他一試。

  繆長風不慌不忙的踱著方步,從那塊石塊走了過去,說道:「天下除非是殺父殺母的不共戴天之仇,否則決沒有化解不了的梁子!」

  移開腳步,那兩個交叉十字已是無影無蹤,而且他不僅僅是「抹平」了那兩道凹痕而已,整塊石頭就好似給削了一層似的,平平整整,什麼痕跡都不見了。

  這份功夫,縱然不能說是在四海神龍齊建業之上,至少也是旗鼓相當!

  齊建業暗暗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想不到後輩之中,竟然出現了這許多高手。」

  只是和陳德泰單打獨鬥,他已經沒有必勝的把握,倘若不肯接受調停,繆長風一定要和楊牧「算帳」的話,他和楊牧二人,那是必敗無疑的了。更何況對方還有宋騰霄和呂思美二人,這二人也是決不肯袖手旁觀的。

  饒是四海神龍火氣再大,在這樣強弱懸殊,眾寡不敵的形勢之下,那也是無可奈何,必須罷手的了!

  繆長風顯露了這手功夫,仍然恭恭敬敬地說道:「不知齊老先生以為晚輩的話是否得當?」

  齊建業道:「閣下高姓大名?」

  繆長風道:「小可是蓬萊繆長風。」山東蓬萊縣乃是他的籍貫。

  齊建業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怪不得陳天宇盛讚他。果然了得。」當下明知故問:「江南陳大俠是你的好朋友?」

  繆長風道:「陳大俠折節下交,我可不配稱作他的朋友。」

  齊建業哈哈一笑,說道:「好,看在兩位陳大哥的面上,今日之事,就此揭過,後會有期。」他先提陳天宇,然後才說「兩位陳大哥」。「兩位陳大哥」雖然也包括了陳德泰在內,顯然是主從有別了。還有二層,他只是說「今日之事,就此揭過」,卻並沒有說就此解開與宋騰霄所結的「梁子」,意思當然只是暫且罷手而已。

  陳德泰明知他是遮蓋的說話,心裡暗暗好笑。但陳德泰但求息事於人,也就不想再給他難堪了。當下說道:「我還未曾得盡地主之誼呢,齊老先生請進小店再喝一杯。」

  齊建業冷冷說道:「多謝你了,不啦!」回過頭來,拂袖便走。他一走楊牧當然也是灰溜溜的跟著他走了。

  呂思美「噗嗤」一笑,說道:「這老頭兒真是死要面子,可笑得緊!分明是自知不敵,偏要說是看在江南陳大俠的份上。這事卻與陳天宇又有什麼相關?」

  陳德泰笑道:「原來是繆大俠,小老兒是久仰大名的了。多虧繆大俠顯露這手神功,否則只怕還嚇不走這四海神龍呢!」

  繆長鳳笑道:「陳老前輩給我臉上貼金,我可擔當不起。」

  宋騰霄因為是久在邊荒之地的小金川,卻不知繆長風的名頭,但見陳德泰這樣稱讚他,對他也不由得另眼相看。不過由於繆長風剛才在酒店裡曾經暗助過段仇世一臂之力,宋騰霄卻是不免對他尚有芥蒂。

  陳德泰哈哈笑道:「相請不如偶遇,今日我得見故人之子,又得與繆兄幸會,就請大家都來同喝一杯。」

  宋騰霄忽地淡淡說道:「繆先生,你剛才在酒店裡顯露的那手功夫,更是令我佩服!」

  陳德泰不知就裡,說道:「繆大俠,你剛才顯露了什麼功夫,可惜我沒有眼福見到。」

  繆長風道:「沒什麼,剛才那姓楊的幾乎打到我的頭上,我和他開個玩笑,潑了他一臉酒。」

  陳德泰哈哈笑道:「這姓楊的最是可惡,繆兄,你這個玩笑開得好。」

  呂思美心直口快,禁不住就說道:「繆先生,想不到點蒼雙煞也是你的朋友。」

  繆長風淡淡說道:「我是個浪蕩江湖的人,三教九流的朋友識得不少。不過點蒼雙煞卻不是我的朋友。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倒也想和他們結交結交。」

  陳德泰道:「不錯,我聽說點蒼雙煞乃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行事雖然有點怪僻,卻也並無多大過錯,尤其是冷面書生段仇世,文才武藝俱都出色當行,的確是值得交一交的朋友。你們為何提起了他?」

  一來是因為涉及好友孟元超的私隱,宋騰霄不便說給陳德泰知道;二來陳德泰的口氣對段仇世又頗有讚許之意,宋騰霄就更不便說了。當下悄悄向呂思美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她不可多言,便含糊其辭地說道:「沒什麼,不過老伯所說的那個冷面書生段仇世,適才恰好到過這裡,是以我們隨便問問。」

  陳德泰道:「哦,他到過這裡,可惜我來遲了一步。想必他已經走了?」

  那店小二接著說道:「他還未曾來得及坐下喝酒,那齊老頭子就跑進來要找他打架了。繆先生暗中幫了他一把忙,他才能夠逃跑的。」他故意隱瞞了宋騰霄曾和段仇世打架之事,說成了好像段仇世是和宋騰霄站在一邊的。

  陳德泰說道:「原來如此。這位冷面書生行事怪僻,得罪了四海神龍也不稀奇。哈哈,如此說來,你們雖然都是並不相識,卻倒是同仇敵愾呢!」

  陳德泰這麼一說,宋騰霄自是更不便再提了。只好甚是尷尬的應道:「是呀,我也希望有機會能夠再碰見他。」

  繆長風微微一笑,跟著說道:「宋兄和呂姑娘,你們的一位好朋友倒是和我相識。」

  宋騰霄怔了一怔,道:「是誰?」

  繆長鳳道:「雲紫蘿。」

  呂思美喜歡得跳了起來,說道:「原來你聽見了我們剛才的說話了。我們正想找雲姐姐呢,她在哪裡,你知道麼?」

  繆長風道:「她在她的姨媽蕭夫人那裡。」

  宋騰霄詫道:「她有一位姨媽,我倒未知,是住在哪裡的?」

  繆長風道:「在太湖中的西洞庭山,不過她們現在是否還在那兒,我可就不知道了。」

  呂思美道:「為什麼?」

  繆長風道:「說來話長——」

  陳德泰笑道:「對啦,咱們還是進去一面喝酒,一面再說吧。」

  店小二打掃乾淨,重整杯盤,繆長風把他和雲紫蘿相識的經過,以及雲紫蘿在西洞庭山的遭遇,一一告訴了宋騰霄。

  呂思美道:「啊,這個消息咱們應該盡快傳報給孟大哥知道。」又道:「繆先生,你幫了雲姐姐這樣的大忙,我們都很感激你。孟大哥知道了,更要感激你。」

  繆長風道:「你說的這位孟大哥可是孟元超、孟大俠麼?他和雲女俠——」

  呂思美道:「雲姐姐、孟大哥,和這位宋師哥,他們三人是從小就在一起,一同長大的。」繆長風道:「哦,原來如此。」

  宋騰霄忽地冷冷說道:「繆先生,你對雲紫蘿倒似乎很是關心。」

  繆長風本來想從呂思美的口中,探聽孟元超和雲紫蘿的關係的。聽了來騰霄這話,心裡很不舒服,也就不便再問呂思美了。當下苦笑說道:「我這個人是有點好管閒事。」

  陳德泰說道:「我也是一個好管閒事的人。對啦,說起了孟元超,我倒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

  呂思美怔了一怔,說道:「孟大哥有什麼可笑的事情傳之眾口。」

  陳德泰道:「做出這件可笑事情的人不是孟元超,但卻把他牽涉在內。」

  呂思美道:「那人是誰?」

  陳德泰喝了一杯酒,說道:「宋世兄,你們敢情是要到泰山去的。是嗎?」

  宋騰霄道:「不錯,但只怕是趕不上泰山之會了。」

  陳德泰道:「扶桑派的開宗大典已經舉行過了,但一定還有許多客人未散去的。」

  接著說道:「這件事情,就是發生在大會上的。做這件可笑的事情的人是楊牧。我有一位參加泰山之會的朋友,昨天經過這裡,告訴我的。

  「楊牧請齊建業替他出頭,硬說孟元超勾引了他的妻子,後來水落石出,才知道雲紫蘿是在西洞庭山,根本就沒有見過孟元超的面。

  「家醜不宜外揚,古有明訓。何況是在別人開宗立派的大會之中,當著一眾英雄的面?而且整個事情又只是捕風捉影!天下竟有如此疑心之重,重到連面子也不要的丈夫,你說可不可笑。」

  宋騰霄可是笑不出來。陳德泰以為是「捕風捉影」,他卻是知道「事出有因」的事情,他只是為孟元超感至難過。當下陪著乾笑幾聲,便即扭轉話題,逗引陳德泰談論泰山之會的奇聞異事。

  宋騰霄感到難過,繆長風則是感觸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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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9:55: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回 破鏡難圓(1)

  前事銷凝久,十年光景匆匆。念雲軒一夢,回首春空。彩鳳遠,玉蕭寒,夜悄悄,恨無窮。難黃塵,久埋玉,斷腸揮淚東風。

                         ——孫道絢

  宋騰霄對他心懷芥蒂,只顧和陳德泰說話,不知不覺把他冷落一旁。

  繆長風大口大口的喝酒,酒意有了幾分。酒在杯中搖晃,雲紫蘿的影子在酒中搖晃。

  湖上相逢,梅林練劍,花下談心。與雲紫蘿的許多往事,驀地裡都湧上心頭了。

  「唉,我是落拓江湖,她是飄泊人海。我們都是一樣的運蹇時乖。不過她的遭遇卻比我更難堪得多,不知她能不能支撐得住?」

  陳德泰是個老於世故的人,發覺繆長風似乎落落寡歡,瞧出有些不對,遂舉杯笑道:「繆兄,今日難得相逢,我敬你一杯。喝過了酒,我還有事要求你呢。」

  繆長風一飲而盡,說道:「陳老先生有何吩咐?請說。」

  陳德泰道:「久仰繆兄文武全材,請繆兄給我留個墨寶。」

  繆長風笑道:「老前輩開我玩笑了!文武全材四字,我怎麼當得起?老先生,你才是令我欽佩的義武全材,我怎敢班門弄斧?」

  陳德泰道:「我不過是附庸鳳雅罷了。」

  繆長風道:「這幅中堂想必是老前輩的筆跡?」

  陳德泰笑道:「寫著玩的,我是老來無聊,故此對朱竹埃這首詞特別喜愛。」

  繆長鳳道:「這首詞我也喜歡,詞中固然是有滿腔抑鬱,也有一股豪情。嗯,十年磨劍,五陵結客,把平生涕淚都飄盡。晚輩落拓江湖,對這幾句也頗有同感呢。」

  陳德泰笑道:「聽說繆兄尚未娶妻?」

  繆長風怔了一怔,一時不懂他的意思,未曾接口,陳德泰已接著說道:「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紅粉,這也是朱竹埃的詞句。繆兄遊俠江湖,恐怕是沒有閒情流連歌場的了,不過若能求得個紅顏知己,共偕白首,那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繆長風笑道:「人過四十不娶,不宜再娶。再說紅顏知己,又豈易求?」

  陳德泰道:「這種古人的迂腐之言,豈能奉為金科玉律?」

  呂思美笑道:「陳老前輩,你勸繆先生娶妻,莫非你是有意為他做媒?」

  宋騰霄卻冷笑說道:「繆先生的心目中恐怕是早已有了人了。」

  繆長風的酒意已經有了七八分了,對他們的話恍若聽而不聞。

  他此時正在想著雲紫蘿:「紅顏知己,我本已有幸相逢,可惜又失之交臂了。」一時間頗有「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的感慨了。

  陳德泰見他若有所思,笑道:「繆兄可是正在思索佳句麼,我替你準備紙筆。」

  忽聽得腳步聲響,進來一個女客。

  店小二迎上前去,賠笑說道:「小店正在修理,今天不做生意。請女客人見諒。」這店小二其實是陳德泰的徒弟,他知道師父此時一定是不願意有人來打攏的,故此也不請示,就替師父擋客了。

  他以為還要費一番唇舌的,因為陳德泰和繆長鳳他們正在喝酒,這女客說不定要提出質問。

  不料這女客卻好像著了定身法似的,剛剛踏進門口,忽然就似呆住了。

  這女客頭上戴著孝,穿的是黑色的寡婦衣裳,臉上木然毫無表情。站在門口,就似一尊石像。

  店小二吃了一驚,忙道:「女客人,你怎麼啦?」

  話猶未了,那女客已是倏的轉過了身,就這樣的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店小二大為詫異,哼了一聲,笑道:「這女客人不是神經病就一定是啞吧。」

  陳德泰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見這女客人身法輕靈,走得甚快,心裡起疑,正想問在座之中有誰認得這個女客,話未出口,繆長風忽忽站了起來,說道:「我有急事,請恕少陪。他日歸來,再替老先生塗鴉補壁。」匆匆忙忙的說了這句話,好像生怕陳德泰不許他走似的,一說完,旋風似的便衝出去了。

  呂思美道:「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宋騰霄冷笑道:「真沒禮貌,我想多半是他看中了人家的小寡婦。」

  呂思美道:「宋師哥,我不許你說這樣輕薄的話。」宋騰霄面上一紅,拿起酒杯,掩飾窘態,說道:「走了也好,咱們喝酒。」陳德泰心道:「繆長風一定是和這女客人相識。」他是老成長者,不願談論別人私事,於是也舉起了酒杯,笑道:「對,咱們還是喝酒吧。」

  呂思美拿起酒杯,卻不喝酒,似乎在想什麼事情似的,半晌忽地說道:「宋師哥,這個女人我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

  宋騰霄剛才沒有怎麼留意,此時給呂思美提醒,想了一想,「咦」了一聲說道:「不錯,的確好像是哪個熟人似的,她是誰呢?不對,不對!」陳德泰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不對?」呂思美道:「宋師哥,你以為是雲紫蘿?」

  宋騰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是有點相似。但雲紫蘿燒成了灰我也認識,怎會變了個人!」殊不知這女客人可正是雲紫蘿!

  原來雲紫蘿是戴著人皮面具的,這張面具是繆長風所送,故此只有繆長風知道是她,旁人都看不出來。

  「騰霄還是從前的模樣,而找已是歷盡滄桑。唉,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水只東流。西子湖邊,姑蘇台畔,三人同游的往事,今生是恐怕不能再有的了!」

  友情並未淡忘,往事已是不堪回首。雲紫蘿為了不想給孟元超知道她的行蹤,是以只好連宋騰霄也避而不見了。

  「離巢乳燕各自分飛。值得高興的是他們也都找到了伴侶了。元超性情沉毅,樸實無華,配上那位林掌門一定可以創出一番事業。騰霄風流丈來,瀟灑不羈,配上這位聰明活潑的呂姑娘,也似乎更為適合。」雲紫蘿在心裡暗暗為他們祝福。

  跟著就想到了繆長風,「我本來希望他和元超能夠成為朋友的,想不到卻是騰霄和他先結上了。繆長鳳想必會知道是我吧,他會不會告訴騰霄呢?」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叫道:「紫蘿,紫蘿!」來的人可不正是繆長風!

  雲紫蘿心亂如麻,低首疾行。繆長風走到她的身邊,笑道:「紫蘿,難道你也要躲避我麼?你有什麼心事,可不可以讓我替你分憂?」

  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其中卻包含了多少關懷,多少情意?兩人目光相接。好像有一股暖流流過全身,雲紫蘿深深感覺到一份友誼的溫暖了。

  「終於還是瞞不過你的眼睛,」雲紫蘿苦笑道:「騰霄呢?你一個人追出來,他們不起疑麼?」

  「你看見我,一言不發,立即就走。我猜想你大概是不願意給宋騰霄認出你吧?所以我也就不告訴他。」繆長風笑道:「至於他們是否起疑,那我可顧不得了。」

  雲紫蘿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我本來應該見一見宋騰霄的,小時候我們是經常在一起玩耍的好朋友……」繆長風插口道:「我知道,宋騰霄已經告訴我了。」雲紫蘿低下頭續道:「但想了想,還是不見的好。」

  繆長風道:「紫蘿你怎麼會來到這兒?」

  雲紫蘿忽地臉上一紅,好像想說甚麼,事情難於出口似的,對繆長風問她的說話,也不知是聽不見還是不想回答,目光中透露著一派迷茫,只是在看著繆長風。

  繆長風道:「紫蘿,你想說甚麼,說吧!」

  雲紫蘿一咬銀牙,終於說道:「我的事情慢慢再告訴你。我先問你,你可見著了他沒有?」

  繆長風見她欲說還休的樣子,怔了一征,隨即恍然大悟,說道:「你問的可是尊夫?」

  雲紫蘿銀牙一咬,澀聲說道:「我問的是楊牧!他已經不把我當作妻子,我也不能把他當作丈夫了!」「尊夫」二字,刺耳鑽心,雲紫蘿積壓在心頭的悲鬱,終於像衝破堤防的洪水,發洩出來了。

  繆長風吃驚道:「紫蘿,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

  雲紫蘿道:「我現在的心亂得很,你先別問我,只請你回答我剛才的問話。我要知道楊牧和宋騰霄是否已經見了面,鬧出了些什麼事情來了?」

  原來雲紫蘿踏進這個小鎮之時,正是楊牧跟著齊建業逃出去的時候,幸虧雲紫蘿戴著人皮面具,她閃過路旁,楊牧匆匆而逃,對她似乎沒有留意。

  繆長風道:「你定一定神,我慢慢告訴你。」兩人並肩走了一會,雲紫蘿沒有剛才那樣的激動了,繆長風這才把在酒店裡發生的事情,說給雲紫蘿知道。

  談及楊牧和宋騰霄衝突的經過之時,繆長風的措辭已經是力求審慎,避免刺激雲紫蘿的了。但雲紫蘿聽了,仍是不免再次激動起來。心上的傷口本來未曾復合,現在又好像給利針刺了一下似的,滴著鮮血了!

  半晌,雲紫蘿歎口氣,說道:「他作踐我也還罷了,還要辱及我的朋友,甚至不惜製造謠言,把四海神龍請出來難為我的友人。你說,我們怎麼還能夠重作夫妻?」

  繆長風道:「夫妻分手,固然是一大不幸,但也不可一概而論。好比身體長了一個毒瘤,忍得一時之痛,割了或許更好。紫蘿,你別難過。你的事情可以和我說嗎?」

  雲紫蘿抹去了眼淚,說道:「我知道你心上有許多疑團。好吧,你要知道,我就告訴你吧。」

  忍著心頭的苦痛,雲紫蘿把難堪的往事,從頭說起,全都告訴了繆長風。有些事情,過去母親問她,她不願意說的,現在也告訴了繆長鳳了。要知道她在深受刺激之餘,實在是需要一個瞭解她的朋友,讓她可以傾吐心中的抑鬱啊!

  說了半個時辰,雲紫蘿方始把這前因後果說完。說完了之後,這才忽地自己也感到詫異起來,繆長風不過是自己新相識的朋友,為什麼自己竟然肯把藏在心底的最隱秘的事情都告訴了他呢?

  但說也奇怪,對繆長風傾吐之後,她的眼淚雖還是在流,心中卻已是平靜得多,舒服得多了。

  繆長風緩緩說道:「有句話說得好,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

  雲紫蘿道:「當真死了倒還好些。可是,可是,唉!」

  繆長風一時誤解她的意思,澀聲說道:「夫妻的情份,本來是不容易一刀兩斷,不過——」

  話猶未了,只見雲紫蘿已是珠淚盈眶,哽咽說道:「我和楊牧還有什麼夫妻情份!你不懂,唉,你不懂的!我,我,我已經有了……夫妻可以一刀兩斷,母子是不能一刀兩斷的,你,你明白嗎?」

  繆長風霍然一省,說道:「你懷有楊牧的孩子,我早已知道。你不用擔憂那孩子將是無父孤兒,如果你不嫌冒昧,我,我……」

  畢竟是一個上了四十歲的中年人,臨到求婚之際,反而比一個年青人更為害羞,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惜辭才好。對雲紫蘿他雖然是早就有了愛慕之心,也還想不到這樣快就要向她求婚的。

  雲紫蘿心頭鹿撞,臉上發燒,幸虧她是戴著面具,臉上的神情沒有讓繆長風瞧見。

  這件事情來得太過突然,一時間雲紫蘿也不知如何是好。但在她定了定神之後,終於得了一個主意,裝作聽不懂繆長風的意思,說道:「繆大哥,多謝你的關懷,這個孩子,將來我也是要托你照顧的,你若不嫌冒昧,我想和你結為異姓兄妹,不瞞你說,我沒有兄長,在我的心裡,我是早已把你當成哥哥的了。」

  繆長風呆了一呆,想不到她是這樣回答,同樣的一句「不嫌冒昧」,意義卻是大不相同。

  雲紫蘿強抑心神,微笑說道:「繆大哥,你為什麼不說話呀?莫非是嫌我配不上做你的妹妹嗎?」

  繆長風苦笑道:「不,不。有你這樣一個妹妹,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雲紫蘿笑道:「好,那麼咱們就撮士為香,當天一拜。」

  兩人結拜過後,雲紫蘿道:「繆大哥,你上哪兒?」

  繆長風道:「我是浪蕩慣了的,沒有一定的去處。你呢?」

  雲紫蘿道:「我想回三河原籍找我姨媽。」

  繆長鳳道:「我和你一同去好嗎?」

  雲紫蘿怔了一征,說道:「這個,這個恐怕不大方便吧?人言可畏——」

  繆長風恢復了豪邁的故態,哈哈一笑,說道:「紫蘿,我只道你是女中丈夫,怎的也有這許多顧慮。咱們如今已是兄妹,要避什麼嫌疑。只要你信得過我是個光明磊落的男子,別人的閒話,何必管它?」

  雲紫蘿正自躊躇未決,忽聽得有人飛跑的腳步聲。跟著說話的聲音也聽得見了。

  說話的那兩個人竟然是四海神龍齊建業和她的丈夫楊牧。

  只聽得齊建業說道:「楊牧,我看多半是你的瞎疑心吧。你的媳婦兒在西洞庭山,怎會突然跑到這裡?」

  楊牧說道:「你老人家剛才恐怕沒有看得清楚,那個女人確實有點像雲紫蘿。」

  齊建業道:「你敢情是想媳婦兒想得瘋了?你說的那個女人分明是個鄉下婦人,有哪點和雲紫蘿相像?雲紫蘿怎樣變也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楊牧說道:「面貌雖然兩樣,可是我和她是做了八年夫妻的,她走路的姿態和一些我日常看慣的言談舉止可是瞞不過我。我一見她就覺得似曾相識,叫我如何不起疑心?」

  幸虧是隔著一個山坳,雲紫蘿和繆長風還沒有給他們瞧見。

  雲紫蘿心裡暗暗叫苦,想道:「我只道他沒有留意,卻原來他是看得這樣仔細,早已起了疑心。」

  繆長風握著她的手,低聲說道:「別慌,你現在還不想和他們撕破臉,是不是?」雲紫蘿六神無主,點了點頭。繆長風道:「好,那咱們就暫且躲他一躲,躲不過去,由我出頭應付。」

  他們是在一條山邊的小路行走的,兩人剛好躲進松林,齊建業和楊牧也已經走過山坳,來到了他們原先所在的地方了。

  齊建業似乎有點不耐煩的樣子,說道:「從這小鎮出來,只有兩條路,東面那條路我們已經追出十里之外,沒有見著。如今在這條路也走了十多里了,也仍是鬼影不見一個。我看那個農婦恐怕是早已回家了。」

  楊牧說道:「我知道你老人家不相信那女人是雲紫蘿,但我若然不再見她一見,心裡的疑團總是難以消除。」

  齊建業忽地歎了口氣,說道:「不是我說洩氣的話,媳歸兒己變了心,她回來也沒有用。我勸你還是放手了吧!」

  楊牧說道:「我寧可把她找了回來再把她扔掉,這口氣我受不了,再說我們楊家出了這樣賤人,辱及家門,楊家的親戚也沒面子!」

  雲紫蘿聽了這話,氣得發抖,繆長風在她耳邊說道:「忍耐點兒,他們就要過去了。」

  不料他們忽然停下腳步,不走了。

  楊牧說道:「這裡有一片松林,說不定她是躲在裡頭,咱們進去搜搜。」

  齊建業無可無不可地說道:「好吧,你既然有這疑心,那我也不妨陪你進去看看。」

  雲紫蘿手心淌汗,說道:「繆大哥,我不能連累你,讓我去!」

  繆長風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天塌下來我也不怕,我只怕壞了你的名聲!你不許動,讓我出去!」

  雲紫蘿苦笑道:「我的名聲反正是已經壞了,讓我出去!」

  兩人正在爭著出去,楊牧也已經走到林邊,忽聽得有個人叫道:「齊大哥,怎麼你還在這兒呀,咱們可是巧遇了!」

  繆長鳳喜出望外,說道:「有救星,來的是江南大俠陳天宇,他是我的好朋友,一定會幫我的。」

  雲紫蘿道:「那你也不用出去了,且聽他們說些什麼?」

  他們在樹林裡小聲談話,路上陳天宇和他的兩個兒子已經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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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破鏡難圓(2)

  陳天宇說道:「齊大哥,你那天走得太快,我本來想請你到舍下盤桓幾天的。不過,好在現在又遇上了。令親若無別事,也請一同去吧。」原來陳天宇父子是後天才下山的,他們只道齊建業早已走遠了,是以在這裡遇見,頗有意外之喜。

  齊建業道:「多謝陳兄厚意,不過我還有點小事在身,他日再到貴府叨擾陳兄吧。」

  陳天宇道:「齊大哥,你有何事,可否見告?」

  齊建業本來就不相信那個女人是雲紫蘿,說出來恐怕惹陳天宇笑話;二來陳天宇在泰山之會那天,是幫孟元超說好話的,換言之也就是他對楊牧根本就不相信。齊建業是更不方便說了。當下只好說道:「也不是什麼緊耍的事,不過我這世侄受了點傷,我想還是陪他回家調治的好。」

  陳天宇道:「楊兄不是傷得重吧?不如到我家裡,一樣可以調治,還可以省得扶病再走長途。」

  楊牧知道騙不過陳天宇的法眼,說道:「多謝陳大俠好意,我只是一點點輕傷。」

  陳天宇哈哈笑道:「既然你們兩位沒有什麼緊要的事,那麼這個東道主我是作定的了。齊大哥,我知道你是喜歡結交朋友的人,有兩位朋友,我希望你和他們結識,所以你非接受我的邀請不可!」

  齊建業不得不問:「是哪兩位朋友?」

  陳天宇笑道:「一位是煙桿開碑陳德泰。齊大哥想必還未知道,陳德泰就在這小鎮上開了一間酒店的,我此來正是要拜訪他。」

  齊建業甚是尷尬,說道:「這位煙桿開碑我已經見過了。」

  陳天宇道:「啊,你已經見過他了,那更好啦。咱們一同回去,我他喝酒。」心裡可是有點奇怪:「陳德泰素來好客,他既然見著了四海神龍,為什麼不留佳客?」

  齊建業道:「還有另一位朋友是誰?」

  陳天宇道:「就是我曾經和你說過的那位繆長風。上個月他去了西洞庭山,說過還要到舍下一趟的。」

  齊建業更是尷尬,說道:「這位繆長風我也見過啦!」

  陳天宇大感意外,說道:「什麼時候,在哪裡碰上的?」

  齊建業淡淡說道:「就是剛才在煙桿開碑陳德泰的酒店裡。」

  陳天宇見他面色甚是難看,吃了一驚,說道:「敢情你們是,是有了什麼誤會?」

  齊建業忍不住爆發出來,說道:「誤會沒有,只是你這兩位朋友和敝親楊牧倒是結了一點梁子。」

  陳天宇道:「啊,什麼梁子,可以衝著我的面子化解麼?」

  楊牧道:「不必再提它啦,這粱子也已經化解了。」

  涉及私人的恩怨,本來就是江湖中人視為禁忌的一種事情,楊牧不肯說,陳天宇自也不便多問,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這麼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俗語說得好,不打不相識,你們大概還不至於動上手吧?就是打過架,那也無妨。咱們一同回去喝酒,彼此哈哈一笑,也就是了。怎麼,你們不肯賞我這個面子嗎?」

  陳天宇有江南大俠之稱,乃是武林中的領袖人物之一,論起武林中的地位,他還在四海神龍齊建業之上,他既然說到這樣的話,齊建業自是不能不賣他的面子,心裡想道:「那個姓宋的小子,這個時候,大概也該走了。哼,就是不走,我四海神龍也不怕見他。」於是就答應了陳天宇的邀請。

  一楊虛驚終於過去。繆長風聽得他們的腳步聲已經去得遠了,鬆了口氣,笑道:「紫蘿,咱們也可以走啦!」

  雲紫蘿揭開面具,深深吸了口氣。繆長風見她面色蒼白如紙,吃了一驚,說道:「紫蘿你怎麼呢?」

  雲紫蘿道:「讓我再歇一歇。」原來她剛氣得發抖,此時氣還不過,想站起來,只覺得全身乏力。

  繆長風道:「一個人但求問心無愧,別人誣蔑,又何必去理會它?不過,紫蘿,你有孕在身,我實是放心不下,你讓我伴你回家吧,咱們已經是兄妹了,做哥哥的照料妹妹,你要避忌麼?」

  雲紫蘿一躍而起,說道:「你說得對,但求無愧我心,又何須害怕人言可畏!」本來她是有點顧臉的,受了這場刺激之後,反而下了決心了。

  雲紫蘿抖落身上的塵沙,與繆長風步出幽林,迎著耀目的陽光,心上的陰霉也好像在陽光下消失了。

  自此兩人兄妹相稱,一路同行。這種微妙的感情,起初大家還有點不習慣,漸漸也就習慣了,相處得當真就像兄妹一般。繆長風固然是個豪邁不羈的歎子,卻也頗能以禮自持。雲紫蘿對他越發敬重,心境也是逐漸開朗了。

  一路平安無事,這日到了薊州,雲紫蘿的故鄉就是在薊州屬內的三河縣的,相去不過是兩日的路程了。

  「近鄉情更怯」,雲紫蘿微微說道:「我離開故鄉的時候。未滿十歲,現在雖非老大回鄉,只怕也是兒童相見不相識了。」

  繆長風笑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重來舊地,山水有情,又何須定要有人相識?何況你至少還有一親人在鄉下呢。」

  雲紫蘿笑道:「你說得真對,故鄉的山水也許比不上江南,但卻確是常在我的夢中重現的。這座北芒山就是我小時候常常遊玩的地方。」

  北芒山是薊州境內的名山,綿延百餘里,雲紫蘿的故家就在山的那頭,此時他們正從山下經過。

  行走間忽聽得有人叫道:「威——震一河——朔,遠——近——聞——名。」是四個人的聲音,週而復始的連接著唱出來的,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人影綽綽的約有十多個人。打著一面繡著黑鷹的鏢旗。

  繆長風道:「原來是震遠鏢局的人。」震遠鏢局是北五省最大的一間鏢局,鏢局習慣,經過他們認為可能有強人出沒的地方,走在前面的四個「趟子手」(走鏢時喝道開路的夥計)是要拉長聲音,唱出本鏢局的名字的。「威震河朔,遠近聞名」就包含有「震遠」二字。

  不過繆長風也有點奇怪,心裡想道:「從未聽說北芒山聚有強人,而且這裡接近都門,正是震遠鏢局的地頭(震遠鏢局開在北京),他們何用這樣大張旗鼓?」

  回頭一看,正想和雲紫蘿說話,忽見雲紫蘿面上變色,匆匆忙忙的把人皮面具拿了出來戴上。

  繆長風聽她說過她的姨媽和震遠鏢局的總鏢頭結有樑子的事情,心裡想道:「莫非她是不想給震遠鏢局的人認識。但這是她姨父母的事情,結這梁子時候,她還是小孩子呢,卻又與她何干?何須這樣避忌?」他卻怎知雲紫蘿乃是另有原因。

  繆長風還未來得及問她,那班震遠鏢局的人已經走近。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班鏢局的人,忽地一字擺開,攔住他們的路。

  繆長風大為驚詫,說道:「我們是趕路百姓,又不是強盜。你們攔了路不許我們走,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滿面麻子的年青鏢師走了出來,冷冷說道:「這娘兒是你什麼人?」

  繆長風氣往上衝,怒道:「關你什麼?」

  一個像首領身份的人說道:「成龍不可無禮,閣下可是繆長風繆大俠?」

  繆長風道:「大俠兩字不敢當,繆長風正是在下。請問閣下可是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

  那人說道:「不錯,我正是韓威武。」

  繆長風抱拳說道:「久仰了,請問韓總鏢頭何故留難?繆某自問可沒有得罪貴鏢局。」

  韓威武道:「繆大俠言重了,我們怎敢留難閣下。我們只是想要知道,這位娘子究竟是何人?」

  繆長風道:「是我的妹妹,怎麼樣!」

  那麻子忽地冷笑道:「恐怕不是吧!」

  繆長風大怒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與你何關?你意欲如何,爽快說吧!」

  韓威武仍然保持一份禮貌的微笑,說道:「繆大俠切莫誤會,他是好意。」

  繆長風正自莫名其妙,只見那個麻子已經走到雲紫蘿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道:「弟子閔成龍特來拜見師娘。師娘駕到,請恕迎接來遲。」

  原來這個麻子正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他本來是個英俊少年,只因為那次宋騰霄來到楊家,「靈堂」奪子,他在宋騰霄與楊大姑的惡鬥之中受了池魚之殃,給宋騰霄反打回來的梅花針變成麻子的。

  傷他的人雖然是宋騰霄,但事情卻是因雲紫蘿而起。何況他也曾為追索師父的拳經劍譜之事,和師娘鬧翻,還給雲紫蘿打了他一記耳光,他怎能不把雲紫蘿恨入骨髓!

  雲紫蘿又是生氣,又是吃驚,心裡想道:「楊牧都不能馬上認出我,他怎麼知道我呢?」此時想要不承認也是不行,因為只要一開口說話,就難以隱瞞了。

  心念未己,只聽得閔成龍又冷笑道:「師娘何故遮掩本來面目,是因為出了楊家,有了新人,故而羞見故舊麼?師娘,你雖然出了楊家,弟子也還是不敢不認師娘的,師娘,你又何必如此?」

  雲紫蘿給他氣得幾乎炸了肺,一怒之下,剝下面具,斥道:「閔成龍你給我滾開!」剛要給他一記耳光,還未打到他的面上,忽地又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喝道:「你這賤婦還敢打人,給我住手!」

  雲紫蘿心頭一震,又氣又怒又驚,手掌微顫,只聽得「拍」的一聲,那記耳光略失準頭,沒有打著閔成龍的面門,卻掃著了他的肩頭琵琶骨下三寸之處,這一下痛得更加厲害,閔成龍口噴鮮血,摔出一丈開外。幸而琵琶骨沒給打碎,否則更是不堪設想。

  那個毒罵雲紫蘿的人走出人叢,扯下了面具,冷笑說道:「你有人皮面具,我也有人皮面具,你以為瞞得過我嗎?哼,哼,捉姦捉雙,捉賊拿贓,如今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話說,不過令我想不到的,原來你的姦夫不是孟元超,卻又換了繆長風了!水性楊花,真是可恥!」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雲紫蘿的丈夫楊牧!

  原來楊牧那天找不著雲紫蘿,疑團莫釋,一直耿耿於心。四海神龍齊建業被江南大俠陳天宇邀去作客,而且他是武林領袖身份,也開始覺得此事有點無聊,不願意再陪楊牧到處去找雲紫蘿了。

  楊牧沒有辦法,想起了大弟子閔成龍是震遠鏢局的鏢師,總鏢頭韓威武和他的交情也很不淺,於是快馬入京,跑到震遠鏢局求韓威武幫忙。韓威武一來是也有利用楊牧之處,二來他也想做出幾件驚動武林的事情,以求揚名立萬,三來聽說雲紫蘿所要投奔的姨媽,正是他仇人的妻子,於是便立即答應了。

  他們既然知道了雲紫蘿要回三河原籍,北芒山正是她必經之路,韓威武就帶了幾個得力鏢師,和楊牧師徒一齊,趕來這裡攔截,果然恰巧給他們碰上。楊牧計劃周詳,先叫閔成龍出面,逼使雲紫蘿露出本來面目,他這才以丈夫的身份,出來「捉姦」。

  雲紫蘿氣得幾乎暈倒,強自支持,顫聲罵道:「你,你含血噴人……」

  楊牧冷笑道:「含血噴人。嘿,嘿,你這姦夫可是活生生的站在這兒!」口中說話,一抓就向雲紫蘿抓下。

  繆長風擔心雲紫蘿有孕在身,大怒喝道:「楊牧,你狗嘴裡不長象牙,你敢動她一根毫髮,我決不將你放過!」

  楊牧冷笑道:「天下可沒見過這樣凶橫的姦夫,不過你這樣一來,可也是不打自招了!各位朋友請作見證,楊某今日拼了受姦夫淫婦所害,也叫你們決計難逃公道。」口中說話,手腕一翻,又向雲紫蘿抓去!

  繆長風怒不可遏,喝道:「是非黑白,終有水落石出之時。管你說些什麼,我都不怕!」飛身一搖。人還未到,掌風已是震得楊牧退了一步。

  忽覺背後生風,繆長風心頭一凜,知道此人掌力非同小可。本來他也不想取楊牧的性命,震退了他,便即反手一掌,先禦敵。

  雙掌相交,聲若郁雷。繆長風身形一晃,斜躍三步,回頭看時,只見背後襲來的這個人果然是震遠鏢局總鏢頭韓威武。

  韓威武喝道:「你拐了人家的妻子,還敢行兇,韓某本領縱不如你,也非主持公道不可!」

  雲紫蘿正在危急之中,繆長風哪有閒心和他分辯?當下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要狗拿耗子,那也隨你的便!」

  「狗拿耗子」即是多管閒事的意思,本來是一句北方民間的俗語,繆長風隨口說了出來,韓威武聽了,卻是禁不住勃然大怒了。須知他是以北五省的武林領袖自居的,豈能讓人以狗相比。

  韓威武大怒喝道:「你敢口出污言,辱罵於我!」話猶未了,只聽得乒乓兩聲,原來是他手下的兩個鏢師,上前攔阻繆長風,給繆長風的連環飛腳踢翻了。

  繆長風喝道:「鏢局的朋友,這不關你們的事,你們硬要插手,可休怪我不再客氣!」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繆長風向楊牧衝過去的時候,韓威武亦已趕至,又是一掌,向他的背心劈來了。

  繆長風心中焦躁,想道:「他既不知進退,不給他一點厲害瞧瞧,只伯是不行了!」一個回身拗步,身形唰立如弓,雙掌平堆如箭。左掌用的是陽剛之力,右掌用的是陰柔之力,兩股力道,互相牽引。韓威武所發出的力道,給他化解於無形,陡然間只覺對方的掌力便似排山倒海而來,饒是韓威武功力深厚,胸口也好像給大石壓住似的,身不由己的打了一個盤旋!

  韓威武悶哼一聲,腳步未穩,一個旋盤,又已從繆長風側面撲到!嘶啞著聲音喝道:「繆長風,我與你拼了!」繆長風只道可以摔他一跤的,不料他立即便能反擊,亦不禁心頭一凜:「果然不愧是威震河朔的總鏢頭,一楊惡戰,恐怕是難以避免了!」

  韓威武看似身形歪斜,腳步不穩,其實卻是最難練的「醉八仙」身法。韓威武見識過他的本領,此時早有提防,掌法用得虛實莫測,飄忽不定,登時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他影子,繆長風只要稍有不慎,就要著了他的道兒。

  那兩個給繆長風踢翻的鏢師各自一個鯉魚打挺,同時躍起,只覺並不怎麼疼痛,都是甚感意外。原來繆長風用的是一股巧勁,並非有意踢傷他們的。

  可是震遠鏢局的鏢師在江湖上一向是橫行慣了的,仗著鏢局這塊威震河朔的招牌,誰不給他們幾分情面,幾曾吃過如此大虧?是以這兩個鏢師雖沒受傷,鏢局的人卻已動了公憤,一窩蜂的撲上來了!

  繆長風冷笑道:「貴鏢局果然不愧是自稱威震河朔,當真是人人了得,個個威風!」話中有話,當然是譏諷震遠鏢局以多為勝了。

  韓威武面上一紅,喝道:「懲戒武林敗類,用得著講什麼江湖規矩!」他是五行拳的高手,口中說話,招數絲毫不緩,拳打、掌劈、指戮,全取攻勢,前招未收,後招即發,連用「劈、鑽、炮、橫、崩」五字訣,蘊舉著五行生剋的深奧武學,攻勢展開,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繆長風兀立如山,不為所動,在掌法中兼施擒拿化解之技,韓威武疾攻了五十餘招,兀是佔不到他的便宜。有兩個鏢師逼得太近,給繆長風一個分筋錯骨手法,只聽得卡嚓連聲,兩個人的手腕,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給他拗斷!

  驀地風生兩側,一刀一槍,左右所刺,也是在這霎那之間,同時攻來,繆長風揮袖一拂,把長槍引開,剛好和大刀碰上。可是他的衣袖亦已給槍尖刺破,劃穿了一點皮肉,繆長風的鐵袖功已是接近爐火純青之境地,以為這拂拿捏時候,恰到好處,應該可以把那一刀一槍都得脫手的,不料結果雖然化解了敵人的攻勢,自己仍然不免「掛綵」,亦是不禁心中一凜。原來這兩個人乃是韓威武最得力的助手,使長槍的名叫徐子嘉,使大刀的名叫石沖,也都是在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人物。

  韓威武叫道:「周,羅,鄧,王四位兄弟,你們退下把鳳。」

  山邊小路,地勢狹窄,人多反而不易施展,韓威武把本領較弱的四個鏢師退開之後,攻勢是更加凌厲了,繆長風咬牙狠鬥,總是無法突圍。

  繆長風在這邊陷於苦鬥,另一邊,雲紫蘿更是險象環生。

  雲紫蘿避了幾招,險些給楊牧抓住,又是傷心,又是氣憤,心裡想道:「他如此待我,還有什麼夫妻情義可言!」把心一橫,倏地身形一轉,小臂一彎,手指點向楊牧胸膛。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彎弓射鵰」,正是她家傳的躡雲掌法的一招殺手,原來她雖然痛恨丈夫,但八載夫妻之情,總是不能一下抹掉,是以直到給楊牧逼得無可奈何之際,方始狠了心腸。

  不過,雖說是狠了心腸,待到指尖堪堪就要戳著楊牧胸膛的「璇璣穴」之時,畢竟還是狠不起來。因為「璇璣穴」乃是人身大穴之一,若給重手法點著這個穴道,縱然不死,也成殘廢。

  雲紫蘿心腸一軟,強自把已經發出的力收回,澀聲說道:「楊牧,你別欺人太甚好不好?」不料話猶未了,楊牧已是一掌向她的天靈蓋劈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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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一紙休書(1)

  紅酥手,黃騰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趕。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陸游

  繆長風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此情形,不由得大吃一驚,陡地喝道:「楊牧,你敢傷她,我斃了你!」

  他這一喝,用的乃是佛門的「獅子吼功」,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楊牧心頭一震,這一掌雖然仍是劈了下去,去勢已緩了兩分,給雲紫蘿霍的一個「鳳點頭」避開了。這倒不是他怕了繆長風的恐嚇,而是給「獅子吼功」震攝了心神。

  「獅子吼功」頗傷元氣,韓威武手下的鏢師給霹靂似的一聲大喝,震得耳朵嗡嗡作響,手上的勁道都發不出來,不由得都是後退幾步,但韓威武功力深湛,卻是不懼「獅子吼功」,趁這時機,呼的長拳搗出,狠狠的打中了繆長風一拳。

  不過這一拳雖然打中,韓威武也沒佔到多大便宜。繆長風練有護體神功,韓威武的拳頭好像打著了一團棉花,忽地一股力道反彈回來,韓威武竟然身不由己的像他手下的鏢師一樣,退了幾步,心頭大駭,「今日以眾敵寡,若然還是勝不了他,震遠鏢局的招牌,可就要給我自己親手毀了。」

  殊不知他固然是心頭大駭,繆長風也是暗暗叫苦。他的功力不過勝韓威武少許,在運用「獅子吼功」之際,著了這拳,只覺五臟六腑都要翻轉過來!幸虧韓威武不知虛實,剛剛給他震退,不敢立即撲上,繆長風這才得以緩過口氣,運氣三轉,活血舒筋,消除了可能受到內傷的隱患。

  韓威武畢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見繆長風沒有趁這個機會衝出去,登時省悟:「敢情他也是受了傷?」所料雖然不中。繆長風的弱點已是給看出了。韓威武哈哈大笑,喝道:「繆長風,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啦!」大笑聲中,與眾鏢師又再撲上。

  雲紫蘿避開了那致命的一劈,氣得咬牙罵道:「好呀,楊牧,我不想傷你,你卻要殺我!」唰唰唰連環三劍,這一回可是不再讓他了。

  雲紫蘿的武功本在楊牧之上,楊牧是仗著有震遠鏢局這個大靠山才敢和她動手的,不料韓威武和他手下的得力鏢帥給繆長風一個人絆住,剩下四個本領不濟的把風鏢師,又不敢過來幫他。

  楊牧吸了一口涼氣,心裡想道:「這回可是糟糕透了!」想要求饒,又擱不下這個面子,說時遲,那時快,雲紫蘿又是唰的一劍刺來了。

  楊牧一個倒縱,叫道:「紫蘿,饒——」「饒命」二字尚未說得完全,忽見雲紫蘿一個蹌踉,一劍剁空,反而自己險些跌倒!

  這一劍若是給雲紫蘿刺個正著,喪命雖不至於,受傷那是免不了的。楊牧僥倖逃過,嚇出了一身冷汗,心裡可又是有點莫名其妙,想道:「以她的本領,這一劍是不應該失手的,難道她當真是還念著夫妻之情?」

  閔成龍此時已爬了起來,喘息已定了。他不過給雲紫蘿打了一記耳光,雖然跌倒,並沒受傷,看見師父好像逐漸佔了上風,登時膽壯,拿出了一對五行輪,冷笑說道:「雲紫蘿,你眼中已是沒有師父,可休怪我眼中也沒有你這個師娘!」楊牧哼了一聲,說道:「對啦,這話你早就應該說了!」

  雲紫蘿腹內隱隱作痛,見他們師徒聯手攻來,心頭的氣苦實是難以形容,想道:「我死了不打緊,腹內的嬰兒卻是何辜,要死在他父親的手下!唉,夫妻之情我是顧不得了,嬰兒的性命我必須保住!」

  五行輪的邊沿是鋒利的鋸齒,是一種很厲害的奇門兵器,閔成龍乘著雲紫蘿給楊牧的掌勢罩住之際,一個盤龍繞步,繞到她的背後,雙輪向她背心推去。

  雲紫蘿斥道:「你這小子也敢助紂為虐,前來欺我!」飄身一閃,反手一劍逢刺他的胸膛。只聽得卡嚓一聲,五行輪斷了兩齒鋸齒。但雲紫蘿的青鋼劍竟也損了一個缺口,並沒有刺著閔成龍。

  楊牧此時亦已看出雲紫蘿氣力不加,又是詫異又是歡喜,喝道:「雲紫蘿,你謀害親夫那是不成的了,你若能自知悔改,乖乖的跟我回家,說不定我還可以覆水重收。」

  雲紫蘿遭受了這麼重大的刺激,神經都已經麻木了,聽了這話,倒也沒有坐氣,只是冷笑說道:「楊牧,須要悔改的恐怕是你而不是我吧?」

  楊牧大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怒形於色,心中可是有點膽怯,「難道她已經知道了我和石朝璣勾結的事情?」想至此處,登時動了殺機,加強掌力,狠下殺手!雲紫蘿也橫了心腸,咬牙苦戰。可是腹中的疼痛越來越是厲害,漸漸已是力不從心。

  繆長風在韓威武與一班鏢師的圍攻之下,無法衝開缺口,眼見雲紫蘿迭遇險招,性命即將不保,忍不住大怒罵道:「虎毒不食兒,楊牧,你,你還算得人嗎?」說話稍一分神,韓威武一個「龍形穿掌」拍來,「蓬」的一聲,繆長風又著了他的一掌。這一次他的護體雖然還是發生作用,反彈的力道卻已減了許多,韓威武只不過是身形晃了一晃,就站穩了。

  楊牧聽了這話,卻是不禁呆了一呆,心道:「虎毒不食兒,這是什麼意思?」

  「虎毒不食兒!」當雲紫蘿聽得繆長風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禁不住身軀陡地一顫,臉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了。幸虧此時楊牧也呆了一呆,未能抓緊這個時機,對她施展殺手。

  雲紫蘿幾乎想要叫喊起來:「繆大哥,不要再說下去,不要再說下去啦!不要責罵他,更不要替我求情,用為我早已是對他絕望了!」只恨喉梗塞,想說也說不出來。不過,也用不著她叫喊,繆長風此時又正在應付韓威武的急攻,再也不能分神說話了。

  「繆長風這話是什麼意思?」偶然一瞥,剛好碰著雲紫蘿射來的目光,那兩道如寒冰,如利剪的目光,那兩道有著七分氣憤,卻帶著三分淒怨的目光!這霎那間,楊牧也是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心中感到一片茫然了!

  其實楊牧也並非毫無夫妻之情,儘管他娶雲紫蘿的時候是別有用心,儘管他也知道妻子一直沒有愛過他,但這八年來夫妻相處的日子,對他總還是甜蜜的回憶,縱然甜蜜之中也有辛酸。

  愛恨之間,往往只是相隔一線。而又往往是一開始走錯了一步,跟著就錯下去了。終於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楊牧初時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心胸寬大的丈夫,本來以為假以時日,當可獲取妻子的芳心。誰知得到的只是妻子的尊敬。

  當然,由敬也可以生愛,但可惜的是,當雲紫蘿剛要對他發生愛意的時候,發現了孟元超還在人間。

  多好的偽裝也是不能永遠保持的,何況楊牧對妻子的愛且還混有許多雜念。妒火蒙蔽了理智,使得「聰明一世」的楊牧做出了糊塗事來,他以詐死來試探妻子,繼而一錯再錯,錯到要用毒辣的手段來謀殺孟元超。終於給石朝璣抓到了他的把柄!

  碰著了雲紫蘿氣憤而又淒怨的目光,這霎那間,楊牧的心頭也未嘗沒有一絲悔意,「我怎能這樣對待紫蘿,難道我當真要把她置之死地麼?她縱然沒有愛過我,也曾經是對我十分體貼的妻子啊!」楊牧心想。

  迷茫中忽似聽得石朝璣那獰笑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我正是要你這樣對待她!因為我要陷害孟元超,我也要令繆長風聲名掃地!你應該知道,這兩個人都是朝廷的對頭,誰叫雲紫蘿剛好沾惹這兩個人,管她是冤枉也好,不冤枉也好,都得牽累她了!你必須替我出面幹這件事情。在武林中製造風波,殺不了他們,也要叫他們自己人互相猜疑!哼,哼,你若敢不聽我的話,那你就準備嘗我的毒辣手段,準備嘗嘗自己身敗名裂滋味吧!」

  想到了違抗石朝璣的後果,楊牧不禁又打了一個寒噤。他現在已是操縱在石朝璣手中的傀儡,實在沒有膽量違抗他了。「哼,說什麼虎毒不食兒?你姓繆的哪裡知道楊華根本就不是我兒子!何況楊華落在點蒼雙煞的手中,這也根本不是我的過錯。」楊牧只道繆長風說的乃是楊華,怎知是雲紫蘿肚裡的孩子,是雲紫蘿和他的孩子!

  一半是由於畏懼石朝璣的威脅,一半是妒火中燒,楊牧咬一咬牙,又狠起心來對付妻子了。

  「好呀,你殺了我吧!」雲紫蘿不顧一切,硬衝過去!為了保全孩子,她是不能不作死裡逃生的打算了。

  劍光閃處,一片紅光,閔成龍的肩頭給劃開了一道五寸長的口子,鮮血泉水般似的噴出來,五行輪也猛的朝雲紫蘿砸下去。

  「賤人,你跑不了啦!」楊牧橫身一擋,左肘一撞,把閔成龍撞開,「咕咚」一聲,閔成龍立足不穩,倒在地上。楊牧不理會他,右臂一伸,跟著就向雲紫蘿抓去,用的是一招極為厲害的大擒拿手法!不過他用的招數雖然厲害,心裡卻是這麼想的:「活的總比死的好,只要廢掉她的武功,我就能夠看管著她,不讓她再跑了!哼,就算她恨我一輩子,那也算不了什麼。總比她跟了孟元超或者這個姓繆的好!」原來他若是不把閔成龍推開的話,閔成龍固然免不了要在雲紫蘿的劍下送命,一對五行輪砸了下去,雲紫蘿只怕也未必保得住一條性命。

  可是楊牧打的算盤雖然如意、卻是不能如他所願。

  就在他的五根指頭堪堪要抓著雲紫蘿的琵琶骨之際,只聽得尖銳的「嗚嗚」聲響,一塊盾牌飄輪馭電似的向他飛來,楊牧大吃一驚,哪還顧得活擒妻子,連忙伏他一滾,那塊盾牌幾乎是擦著他的頭頂飛過!

  原來是繆長風看見雲紫蘿將遭毒手,一急之下,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神力,此時恰好一個鏢師用盾牌向他背心擊下,這個鏢師是有名的「鐵牌手」,這面鐵牌重達三十多斤,一擊有千斤之力。繆長風反手一拿,抓著他的手腕,以硬碰硬,雙方虎口震裂,那面盾牌卻給繆長風奪過去了。繆長風立即把盾牌向楊牧飛去,他雖然不長於暗器,擲牌的手法卻也巧妙非常。

  鏢局那個「鐵牌手」怎能禁起繆長風的內功真力,雖然繆長風虎口也震裂,但比較之下,那個「鐵脾手」傷得卻是厲害得多。虎口震裂,跟著「卡嚓」一聲,腕骨也斷折了。那人狂噴鮮血,另一個鏢師連忙將他拖走。看來只怕十九不能活了。

  韓威武大怒喝道:「好呀,你殺了我的鏢師,我非要你的命不可!」

  怒氣填胸,繆長風反而縱聲大笑,「繆某人只有一條性命,有本領的你們儘管拿去!」陡地一聲大喝,雙掌翻飛,韓威武手下的兩個鏢師,給他掌力一震,又像皮球般的拋了起來,摔出三丈開外!

  說時遲,那時快,韓威武已是飛身躍起,凌空撲下,左掌劃了一道弧形、右掌五指如鉤,抓向他肩上的琵琶骨,這一招名為「鷹擊長空」,正是韓威武獨門擒拿手法中最厲害的一招殺手!

  雙掌相擊,聲若郁雷,只見韓威武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著地之時,竟似風中殘燭股的搖搖晃晃,嘴角沁出血絲,繆長風邁上一步,嘶啞著聲音喝道:「韓總鏢頭,你是不是還要拚命?」

  徐子嘉見勢不妙,只道繆長風是乘勝追擊,要傷他們總鏢頭的性命,連忙一個旋身,槍尖從左往右一領,唰地刺向繆長風脅下的「愈氣穴」,槍尖堪堪刺到,這才猛地喝道:「賊子休得逞兇!」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按武學的道理來說,這一招繆長風是不宜力敵的,不料他已拼著豁了出去,突用險招,身軀只是微微一矮,閃過槍尖,反手一拿,就拿著了槍桿,大喝一聲「撤手!」兩股力道爭持之下,「崩」的一聲響,那支渾鐵槍竟然當中斷為兩截!半截槍桿反戳回來,徐子嘉的肋骨斷了兩根,口噴鮮血,跌了個四腳朝天。

  繆長風亦是嘴角淌下鮮血,臉如金紙,顯然受到內傷了。

  原來他和韓威武硬拚那掌,韓威武固然是受傷不輕,他也好不了多少。再和徐子嘉以力相拼,受的傷已然比韓威武更重!

  韓鹹武身為全國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豈甘敗在繆長風手下,他把喉頭湧上來的鮮血吞下,喝道:「不錯,我正是要和你拚命!」

  繆長風一聲淒厲的長笑,苦笑道:「也好,那咱們就同歸於盡吧!」口中說話,手上那半截槍桿便當作標槍擲出去。不過卻不是擲向韓威武,而是擲向他的另一個得力助手石沖,因為這時石沖正在舞著一柄大斫刀向他斫來。

  「鐺」的一聲,半截槍桿撞著大刀,大刀墜地,槍桿去勢未衰,「卡嚓」一聲,撞著了石沖的胸膛,石沖是練有鐵布衫的功夫的,也禁不住這猛力的一撞,半截槍桿又再一分為二,是石沖的肋骨卻斷了四根,傷得比徐子嘉更重!

  就在這一霎那,韓威武已是兀鷹般的凌空撲下,繆長風雙臂一振,乒乓兩聲,兩個人同時跌翻,可是繆長風一個鯉魚打挺,便跳起身,韓威武卻還是在地上打滾。

  繆長風哇的一口鮮血噴出,雙眼圓睜,喝道:「哪個還要拚命的就來!」

  韓威武手下七個鏢師,有四個業已受傷,餘下三人,有兩個又是一開始就領教了繆長風的厲害,給韓威武叫他們退下去把風的,哪裡還敢過來?另一個本領較高還沒受傷的鏢師也趕忙過去照料他們的總鏢頭了。

  其實只要他們膽大一些,敢於上去和繆長風纏鬥,繆長風一定跑不了。原來繆長風和韓威武硬拚了三掌,受的傷不過是僅僅比韓威武稍輕一些,縱然能夠勉強支持,也是強弩之末了。不過他們都是驚弓之鳥,怎能有這膽子?

  繆長風提一口氣,猛衝過去,喝道:「楊牧,你還敢傷人!」楊牧也不知繆長風已受內傷,見他一來,先自慌了!說時遲,那進快,繆長風使了一招近身搏鬥的小擒拿手法,一抓就抓著了楊牧肩上的琵琶骨。

  雲紫蘿歎口氣道:「饒了他吧。」

  琵琶骨是人身要害,倘被捏碎,多好武功出成殘廢。不過,練武之人,要害被襲,本能的也會生出反應。繆長風在楊牧的那股反彈之力剛要開始發出之時,掌心輕輕一旋,將他推開,冷冷說道:「紫蘿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你還要害她,慚不慚愧?」楊牧立足不穩,咕咚一聲,倒在地下。

  這一招繆長風若是用重手法捏碎楊牧的琵琶骨,他本身也必將受到對方的反彈之力傷上加傷。不過,繆長風卻並非為愛惜自身,而的確是為了看在雲紫蘿的面上,才放過他的。

  只見雲紫蘿面如金紙,毫無血色,搖搖欲墜!繆長風吃了一驚,連忙將她扶穩,說道:「你怎麼啦?」

  雲紫蘿道:「繆大哥,你也受了傷了,是不是?我不能再牽累你了,麻煩你給我姨媽報個汛,我恐怕不能跟你走了!」原來她已是油盡燈枯,剛才只是勉強支持的。此時這口氣一鬆,只覺腹痛腰酸,雙腿已是不聽使喚。

  繆長風道:「別說喪氣的話,你走不動,又有何妨?難道這個時候你我還須顧男女之嫌嗎?他們愛怎樣想,就讓他們怎樣想好。」反手一抱,把雲紫蘿背了起來,邁開大步就走。

  劇鬥半日,天已黃昏,楊牧爬了起來,看著他們的背影在暮色蒼茫之中消失,不由得眼眶微濕,呆立有如石像,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閔成龍道:「師父,一時勝敗算不了什麼,可是繆長風和我們鏢局的這個仇是結定的了。咱們也不愁沒有機會報仇啦!」楊牧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半晌才訥訥自語:「報仇,唉,報仇?」閔成龍從沒有見過師父這副神情,不由得吃了一驚:「師父敢情是瘋了。」

  繆長鳳背著雲紫蘿飛跑,只覺胸中氣血翻湧,腦袋一陣陣眩暈。繆長風強用內功支持,心裡想道:「好在剛才沒有和楊牧拚個兩敗俱傷,否則我此刻恐怕是已經支持不住了。我死不足惜,紫蘿卻依靠誰?殺了揚牧,也不能抵償這個損失!」

  幸虧鏢局的人都不敢追來,繆長風跑上了北芒山,到了山深林密之處,把雲紫蘿放下,這才得以喘過口氣。

  「繆大哥,你為了我們母子,冒這麼大的危險,我,我真不知道要怎樣感激你才好!」雲紫蘿哽咽說道。

  「你先別說話,歇息一會。咱們現在總算是暫時得到平安了。你歇一會,我去找點食物。」

  雲紫蘿盤膝坐在地上,目送繆長風的背影沒入林中,心頭不禁思如潮湧,又是歡喜,又是悲傷。歡喜的是自己有這麼一個知心的朋友,悲傷的卻是自己的命運,命運如斯,只怕今世是難以報答繆長風的了。「繆大哥,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可惜我的心早已死了。我已經害苦了孟元超,不能再害你了。」雲紫蘿想至此處,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

  心亂如麻,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見繆長風一手提著一隻野兔,一手拿著一個水囊,舉步蹣跚,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面前。

  雲紫蘿見他好像落湯雞似的,衣上沾滿污泥、濕漉漉的,吃了一驚,說道:「繆大哥,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繆長風苦笑道:「我去瓢水,一不小心,跌在山澗裡。只不過擦傷一點皮肉,並不礙事。」笑著又道:「我只打了一隻野兔想要再打一隻,可惜追它不上。」

  原來繆長風已是精疲力竭,獵取一隻野兔,已是竭盡所能,再去打水,精神可就支持不住了。

  雲紫蘿心中難過,說道:「你歇一會,我來生火烤兔。」

  繆長風道:「且慢,你的面色不大好,我這裡有顆小還丹,你先服下。這是少林寺秘製的丹藥,大悲禪師送給我的,功能固本培元。不但對內傷有效,還是安胎的靈藥呢?」

  雲紫蘿道:「你呢?我看你的傷勢恐怕也不輕吧?」

  繆長風道:「我已經服了一顆了。」其實他只有一顆小還丹,說謊騙雲紫蘿,那是為了免她心裡不安。

  雲紫蘿服下了小還丹,哽咽說道:「大恩不言報,我肚裡的孩子若能保得平安,你願意做他的義父嗎?」這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是把繆長風當作她唯一可以信賴的人,但另一層卻也不啻是向繆長風再一次表示,她是決不能嫁給他的了,所以才要他做孩子的義父。

  繆長風苦笑道:「你放心,我今生是不會有妻兒的了,我一定把你的孩子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

  雲紫蘿香腮綻笑,像是一朵蒼白的小花,這是發自內心的微笑,但卻不知是喜悅還是淒涼。半晌,幽幽說道:「繆大哥,得你千金一諾,我,我是可以放心了,嗯,天已黑啦,咱們也該吃晚飯了。我去生火烤兔,你歇歇吧。唉,繆大哥,你今天也實在太累了。」

  繆長風心裡好似有一股暖流通過,他深深感到雲紫蘿對他的體貼,以及超乎體貼之外的那份感情!但這是怎樣一種感情呢?他心裡懂得,要說卻又說不上來。當然不是普通的朋友之情,和兄妹之情也好似有些兩樣,但卻又不是愛情!

  雲紫蘿走入樹林拾取枯枝生火,夜幕降臨,繆長風的眼睛跟著她轉,她的背影已模糊了。

  「但得兩心相對,無燈無月何妨!」繆長風心裡想道:「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原就不必一定要做夫妻!」心頭最後的一個「結」解開,繆長風頓覺靈台一片清明,當下就盤膝運起功來,不知不覺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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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一紙休書(2)

  也不知過了多久,繆長風張開眼睛,只見雲紫蘿拿著一隻烤熟的野兔,正是站在他面的,向他微笑。

  「呀,野兔烤熟了,你為什麼不先吃?」

  雲紫蘿微笑道:「剛才你幾乎把我嚇壞了,你的頭頂散發著熱騰騰的白汽,我知道你是默運玄功,到了緊急的關頭,只恨我的功力不濟,卻又沒法幫忙你。」原來自我運功療傷,這是一件相當冒險的事情,功力不足,或者偶有不慎,就可能帶來走火入魔的危險,輕則半身不遂,重則有性命之危。

  繆長風笑道:「好在難關已經度過了,你看我現在的精神是不是好多了?」

  雲紫蘿道:「繆大哥,我真是佩服你的內功深厚,面色的確是紅潤多了。不過,你也應該吃點東西啦。」

  「我現在倒不覺得餓了。」繆長風道。

  雲紫蘿笑道:「不吃那怎麼行?總得有點氣力才能走到我姨媽的家裡呀,難道還能要我背你嗎?唉,我只盼早點到姨媽家裡,過幾安靜的日子。」繆長風給她說得笑了起來,這才分了她一條兔腿吃了。

  他們以為到了雲紫蘿姨媽的家裡,便可以最少得到暫時的安了,哪知卻又是事與願違。

  第二天一早動身,由於他們在昨日的劇鬥中大傷元氣,不敢施展輕功,黃昏時分,才走到雲紫蘿的三河縣故鄉。

  隔別了故鄉十多年,雲紫蘿憑著模糊的記憶,好不容易找到了姨媽的家,此時已是三更時分了,半夜敲門,突如其來,她的姨媽見了他們,又驚又喜!

  「咦,你們怎的弄成這個樣子?」

  「說來話長,表妹呢?」雲紫蘿不見她的表妹蕭月仙和邵紫薇,心裡有點奇怪,想道:「她們都是練過武功的人,怎會不知醒的?她現在已經聽到我的聲音了,照表妹的性情,她還不大叫大嚷的跳起來?」

  蕭夫人面色一沉,說道:「我還以為你是來告訴我她們的消息呢,怎麼,你沒有見看她們嗎?」

  雲紫蘿吃了一驚,說道:「怎麼,她們不是跟你回家的麼?」

  蕭夫人歎了口氣,說道:「咱們進屋子裡再說」

  坐定之後,蕭夫人說道:「你還記得嗎,在西洞庭山的時候,她們不是吵著要到泰山去趁熱鬧嗎?給我說了一頓,她們不再嘈吵,我以為她們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誰知她們在半路卻偷偷的瞞著我跑了。那天我們在一個小鎮投宿,她們說是到市集買點東西,一去就不回來。」

  雲紫蘿吃驚道:「我在泰山可沒有見著她們了。」

  蕭夫人道:「你見著了邵伯伯沒有?」

  雲紫蘿道:「邵伯伯我倒是見著了,不過我沒有和他說,我是托一位很可靠的朋友,把你們的消息告訴他的。」

  蕭夫人不禁又歎了口氣,說道:「我那個野丫頭失了不打緊,紫籐這孩子倘有什麼意外,她叫我有什麼臉見她爹爹?」

  雲紫蘿只好安慰姨媽道:「她們都不是小孩子,本領也很不差,我想該不至於有什麼意外的。」

  蕭夫人澀聲道:「但願如此,好在你們今天來到,若是再遲兩天,恐怕就只能看見我留給你的信了。」

  「姨媽,你又要離家麼?」

  蕭夫人道:「這裡離京城不過一天多的路程,我這次雖然是悄悄回來,但聽說震遠鏢局已經知道我回來的風聲了。不過我也不是害怕他們,我是想去找尋女兒,暫且也避避風頭。」

  繆長風禁不住哼了一聲,說道:「又是震遠鏢局,我倒想再掃一掃他們的威風!」

  蕭夫人詫道:「怎麼,你也和震遠鏢局結有樑子?啊,紫蘿,你們遭遇了一些什麼,弄成這個樣子,現在可以說了吧?」

  雲紫蘿看了繆長風一眼,說道:「讓繆大哥早點安歇,我和你慢慢再說。」

  蕭夫人笑道:「對,我都忘記安頓客人了。」心想:「看他們的樣子,只怕是早已經孟光接了梁鴻案了。紫蘿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說。」她哪裡知道她所想像的完全不是這回事。

  蕭夫人和甥女進入臥房,只見雲紫蘿未曾說話,珠淚已是盈眶。蕭夫人柔聲說道:「紫蘿你受了什麼委屈,和姨媽說吧,說出來就舒服了。」

  哪知雲紫蘿說出來的事情,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本來是要安慰外甥的,聽了一半,卻先自吃驚了。

  「怎麼,原來楊牧是還在人間的嗎?你怎麼不和我說!」

  「不錯,楊牧是還活著。但在我的心裡,他是早已死了!」

  「唉——」蕭夫人歎了一聲,說道:「本來我是很想撮合繆長風和你的姻緣的,但現在可又不同了,你扣楊牧畢竟是做了多年的夫妻,何況你還懷著他的孩子,能夠不分手總是不分手的好!」

  「姨媽,你不知道——」雲紫蘿咬牙說道:「若不是多虧繆大哥,我這孩子那天恐怕是早已喪在楊牧之手了。」

  蕭夫人皺了皺眉,說道:「那麼,你是不是決意嫁給長風?咱們雖說是江湖兒女,不必像讀書人那樣注重名節,不過——」

  「不,姨媽,你誤會了!」雲紫蘿打斷她的話說道:「我和繆大哥是結拜的兄妹,我是決不會嫁給他的!」

  蕭夫人道:「那你為何不願與楊牧破鏡重圓?你不是和我說調過,楊牧根本就不知道你懷有他的孩子嗎?你們這次的誤會雖然很大,但夫妻之間,只要有一方肯讓一步,僵局未必就不能挽回。」

  「姨媽,你不明白,這,這不是誤會!」

  「那又是什麼?」

  蕭夫人一再盤問,雲紫蘿倒是感到有口難言了。她和楊牧之間的恩怨糾纏,實在太過複雜。她不願意再提起她與孟元超的舊事,也不願意把她懷疑楊牧與石朝璣勾結的事情說出來。而後面這個原因卻是比楊牧作踐她還要令她痛心的。不過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楊牧能有一天幡然悔改,是以不願說出這個秘密,以至毀了楊牧一生。

  蕭夫人凝視著她,說道:「你是不是心亂得很?好吧,那你先睡一覺,明天待你精神好了,冷靜下來,咱們再從長計議。」

  雲紫蘿道:「我睡不著。」心中正自躊躇,不知是否應該向姨媽稍為透露一些,忽聽得門外似有人聲和腳步聲。蕭夫人吃了一驚,披衣起立,說道:「山村午夜,哪來的這許多人,只怕是仇家到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兩個聲音同時說道:「齊建業、韓威武求見蕭夫人!」他們用的是傳音窯密的功夫,靜夜中傳入蕭夫人的臥室,說得並不大聲,可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雲紫蘿苦笑道:「姨媽,你還勸我和他破鏡重圓,他卻不肯放過我呢!」她只道齊建業和韓威武都已來了,楊牧當然也是來了。

  蕭夫人道:「他們和我結有樑子,未必是為你而來。讓我去應付他們,你和長風暫且不要露面。」

  大門打開,只見門首站著四個人,齊建業與韓威武之外,蕭夫人認得其中一個是韓威武的師弟白武子,另一個面如黃蠟似帶病容的漢子卻不認得。

  蕭夫人冷冷說道:「齊老英雄和韓總鏢頭光臨寒舍,當真是蓬草生輝,不勝榮幸。可惜先夫早已去世,不能招待貴客了。不過我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也還擔當得起,先夫與你們結下的梁子,你們儘管朝著我劃出道兒!」

  齊建業哈哈一笑,說道:「蕭大嫂你誤會了。過去的事,我也頗為後悔,只恨不能到蕭大哥的靈前磕頭賠罪,不過韓老鏢頭亦是早已死了,你們兩家的仇冤也應該可以化解吧?」

  韓威武接著說道:「我早有這個意思,曾經拜託邵叔度老前輩轉達蕭夫人,但願能夠得到蕭夫人的諒解。」

  蕭夫人心裡想道:「你們說得倒是輕鬆,我的夫仇豈能不報?這十幾年來所受的苦楚又豈能輕易算了?」不過敵強我弱,蕭夫人雖然是宿怨難消,卻也只好暫且忍住。當下不置可否,淡淡說道:「你們既然是不想來為難我這婦道人家,那又是什麼來意?」韓威武道:「請問繆長風和雲紫蘿是不是在你這兒?」

  齊建業接著說道:「我知道雲紫蘿是你甥女,但她也是楊家的人,她與楊家的事情未了,我是楊家的長輩煙親,特地來為楊家了結這件事情的,請你叫她出來吧!」

  韓威武跟著又道:「繆長風和我們震遠鏢局的事情也未了結,不過此事與你蕭夫人無關,你不必誤會。只要你不插手,決不牽連到你頭上。」

  簫夫人情知瞞不過他們,心裡不覺躊躇,不知是爽快承認的好,還是索性抵賴到底的好。正在躊躇未決,雲紫蘿和繆長風卻已走出來了。

  雲紫蘿道:「齊伯伯,我和楊家的事,不敢勞頰你老人家,你叫楊牧來親自和我說!」她不見楊牧在內,頗是有點奇怪。

  繆長風則是哈哈笑道:「韓總鏢頭,你們來得好快啊!你說得好,此事與蕭夫人無關,繆某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就衝著我來吧!」眼光朝著震遠鏢局的那三個人掃去,看見那面如黃蠟的漢子之時,不覺吃了一驚。

  原來這人正是邪派中一個有名人物,名叫歐陽堅,所練的「雷神掌」功夫十分歹毒,只因十年前敗在丐幫幫主仲長統手下,此後江湖上就不再見他露面。蕭夫人不認識他,繆長風卻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繆長風心裡想道:「聽韓威武說話的聲音,中氣充沛,看來他的功力至少也恢復了六七分,今日他們的人數雖然比那天少得多,卻個個都是一流高手。只是個歐陽堅,就抵得上震遠鏢局的十個鏢師,今日此戰,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繆長風天生傲骨,明知敵強己弱,卻也傲然不懼,冷笑說道:「韓總鏢頭真是看得起在下,請來了四海神龍齊老前輩不算,還邀得歐陽先生下山,繆某今日得會當世的兩大高手,幸何如之!」

  齊建業眉頭一皺,正想說話,歐陽堅已是哈哈一笑,先自說道,「繆兄,十年不見,你在江湖上闖出的名頭可不小啊,不過你的消息卻似乎太不靈通了。」

  繆長風側目斜瞧,冷冷說道:「什麼意思?」

  歐陽堅笑道:「聽你口氣,你似乎以為我是給韓威武助拳來的?」

  繆長風冷笑道:「你不是麼?」

  歐陽堅哈哈笑道:「你錯了,我現在的身份是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震遠鏢局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啊!」言下之意,即是表明他是當事人之一,決非尋常的助拳者可比。助拳的朋友可以點到即止,當事人動手,那就是決不留情的了。

  歐陽堅在江湖上的名頭和本身的武功均在韓威武之上,他肯屈居韓威武的副手,倒是頗出繆長風意料之外。

  繆長風怔了一怔,冷笑說道:「原來歐陽先生榮任了震遠鏢局的副總鏢頭,恭喜,恭喜!繆某與貴鏢局結下樑子,該當何罪,決不躲避!嘿,嘿,你是一個人上呢,還是和你們的總鏢頭併肩子上呢?」

  歐陽堅道:「繆長風你莫瞧不起人,你勝了我的雷神掌再說!」

  繆長風道:「很好,我正是想領教你的雷神掌功夫!」

  兩人就要動手,齊建業忽道:「且慢!」

  歐陽堅退過一旁,齊建業緩緩說道:「兩樁事情,不要混在一起,請讓我先了結楊牧委託我辦的這件事情吧。」說至此處,眼睛向雲紫蘿望去,說道:「楊牧今天不來,我可以替他說話。我請你從長考慮,是不是可以重回楊家。到你想清楚再說,用不著馬上答覆我。」

  雲紫蘿卻是立即說道:「用不著考慮,你要我重回楊家,除非你把我打死了把我的屍體抬回去!」

  齊建業眉頭大皺,說道:「俗語說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你怎能說得這樣決絕?」

  雲紫蘿道:「楊牧若是把我當作妻子,他也不會這樣對待我了。齊老先生,小女子言盡於此,要殺要剮,任隨尊便!」

  齊建業一聲長歎,說道:「你既是執意不從,老夫勸也沒用,好,那就成全你的心願吧!」

  「成全」二字,正面解釋,自是好意,但在江湖人物口中說出,往往卻是相反的意思。

  此言一出,繆長風和雲紫蘿的姨媽不禁都是大吃一驚,繆長風邁上一步,擋在齊建業與雲紫蘿之間,蕭夫人則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不管你是四海神龍還是八海游龍,你敢傷我甥女,我和你拚命!」

  齊建業怔了一怔,說道:「誰說我要傷她性命?」一面說話,一面拿出一封信來,回過頭再對雲紫蘿說道:「楊牧也已料到你不肯回去的了,好,你拿去吧,這是楊牧給你的休書!從今之後,你與楊家一刀兩斷,不許再用楊家的名頭招搖!」

  原來楊牧內疚於心,但又不敢擺脫石朝璣的魔掌,想來想去,只有出之休妻一途,在石朝璣面前好有個交待,自己也可以多少挽回一點面子。他和韓威武回轉鏢局那晚,恰好齊建業從江南趕到,齊建業並不知道他與石朝璣的秘密,只是不願他自尋煩惱,是以也勸他不如把雲紫蘿休了算了。楊牧覺得自己慚愧,不敢再去見雲紫蘿,就把這封休書托齊建業帶去。

  雲紫蘿接過休書,冷笑說道:「齊老先生,你回去叫楊牧放心,從今之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是連他名字都不想再提了,誰還希罕用他楊家的名頭,不過,這封休書,我卻不能接受!」

  齊建業一時不懂她的意思,說道:「你不是要和楊牧分手的嗎?難道——」

  雲紫蘿道:「不錯,楊牧要和我一刀兩斷,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不過,過失不在我這一方,分手就乾脆分手好了,何須要休書?他寫這休書,分明是對我的侮辱!」冷笑聲中,把休書撕成片片。

  這一下倒是頗出齊建業意料之外,他認識雲紫蘿已有八年,這才知道她是個外柔內剛的巾幗鬚眉。儘管他對雲紫蘿還是有許多誤解,卻也不禁有點佩服了。

  「好,休書你要也好,不要也好,事情總是了結了。現在該說到震遠鏢局和繆長風的事情啦!」

  一楊風暴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消散了,另一場更大的風暴隨之又來!眾人的目光緩緩的從雲紫蘿這邊移到繆長風身上。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我和震遠鏢局的粱子不結也已結了,唯有捨命陪君子罷啦,還有什麼好說!」

  齊建業道:「話不是這樣說,俗語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的梁子本來是因楊牧而起,如今楊牧的事情已經了結,只要繆先生給韓總鏢頭賠一個罪,我想韓總鏢頭也會給老朽保存面子,將這梁子一筆勾銷!」

  韓威武道:「好,衝著齊老前輩的面子,韓某不為己甚,就便宜你繆長風吧。只須你照殺人不過頭點地的規矩,給我磕個響頭!」

  繆長風冷冷說道:「韓總鏢頭,你似乎是說錯了吧。」

  韓威武道:「我說錯什麼?」

  繆長風道:「這話應該顛倒過來說才對。嘿,嘿,只要你給我磕個響頭賠罪,我也宋嘗不可看齊老前輩的份上,將這梁子一筆勾銷。」

  韓威武大怒道:「好呀!是特地消遣我是不是?你消遣我不打緊,齊老前輩一片好心,也給你拿來當作消遣了!」

  齊建業面挾寒霜,說道:「且讓我再問他一句。繆長風,你當真是不吃敬酒,要吃罰酒。」

  繆長風氣往上衝,縱聲笑道:「齊老先生,我等著你這杯罰酒!不過你們有四個人之多,一杯罰酒,似乎用不著四個人端。不如我放開肚皮,你們多少罰酒,我都喝了就是!」

  歐陽堅喝道:「姓繆的,你用不著這樣狂妄,只我這杯罰酒,恐怕你就要喝不了兜著走,何須勞動齊老先生。」

  齊建業道:「讓我先說個清楚,」頓了一頓,目光射向蕭夫人這邊,這才接下去說道:「不錯,我是震遠鏢局的朋友邀請來的,不過他們請我到場,只是要我作證人,主持公道,並非要我越俎姐代庖,如今我既然調解不成,唯有任憑你們雙方作個了斷。不過,我也得有話在先,我不越俎代庖,也不希望別人越俎代庖!」

  言下之意,即是只准繆長風和震遠鏢局的人動手他便袖手旁觀。倘若有人幫忙繆長風的話,他可就要插手了。

  這話當然是針對蕭夫人而發的,雲紫蘿低聲說道:「姨媽,繆大哥救了我的性命,我可不能袖手旁觀,你讓我出去吧。」

  蕭夫人沉聲說道:「紫蘿,我不許你插手!」突然反手一指,點了雲紫蘿的麻穴,叫她不能動彈。

  就在這時,歐陽堅已是呼的一掌向繆長風劈下來了!

  雲紫蘿不能動彈,但還是看得見聽得到的,急得她尖聲叫道:「姨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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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5 19:58: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回 舊友重逢(1)

  一帽征塵,留君不住從君去。片帆何處?南浦沉香雨。回首風流,紫竹屯邊住。孤鴻語,三生定許,可是梁鴻侶。

                         ——納蘭容若

  雲紫蘿話猶未了,只見姨媽一聲冷笑,已是走上前去,說道:「繆長風是我家的客人,你們登門欺侮我的客人,我豈能置身事外!」

  雲紫蘿這才知道,姨媽點了她的穴道,原來是避免她捲入漩渦的。要知道齊建業與韓威武等人都是武林中極有身份的人物,只要雲紫蘿不動手,他們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去傷害她。何況齊建業又已有言在先,聲言楊家的事情已經了結。點了她的穴道,倒是似危實安,令她獲得保障了。

  雲紫蘿感激姨媽的好意,可是她卻又怎能安心於置身事外。心裡想道:「繆大哥功力尚未完全恢復,姨媽只怕未必敵得過四海神龍,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大忙,好歹也得與他們禍福同當才是!」但她知道姨媽決不會給一她解開穴道,當下只好自己運氣沖關,自行解穴。她有孕在身,內功的運用自是受了影響,只能慢慢的凝聚真氣,要急也急不來。

  齊建業哼了一聲,說道:「這麼說你一定要插手的了。你沒有聽清楚我剛才的說話嗎,你要插手,這可要迫使我不能不和你動手了。」

  蕭夫人冷笑道:「十年前你傷了我的丈夫,今日再傷了我,豈不正遂了你的心願。假惺惺什麼,動手吧!」

  齊建業道:「蕭夫人,你別纏夾不清,這是兩樁事情。不過你一定要記舊仇,算舊帳,那也隨你的便!」

  蕭夫人不接這話,卻解下一條束腰的白綢帶,淡淡說道:「按規矩我是主人應該讓客,你不出招,我只好僭越了!」皓腕一翻,白綢便似匹練般向齊建業捲去。

  齊建業見她使出上乘的柔功,心裡想道:「不給她一點厲害瞧瞧,焉能令她知難而退。」當下施展大力鷹爪的功夫,便想撕她這條綢帶。

  蕭夫人用的是以柔克剛的功夫,齊建業卻故意用最剛猛的鷹爪功去對付她,他是自恃本身的功力遠較蕭夫人深厚,是以不怕為她所克。

  哪知蕭夫人的功力雖不如他,這條綢帶卻是使得出神入化,齊建業一抓抓空,陡然間只見青光疾閃,耀眼生輝。原來是蕭夫人抽出了一柄短劍,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光芒。

  蕭夫人以白綢掩護青劍,閃電般的欺身進招,綢帶風揚,如飄瑞雪,青芒閃爍,恍若繁星,她的劍法自成一家,每一招都是暗合一句唐詩的詩意的。這一招叫做「三春白雪歸青家」,正是她的一招得意絕招。

  蕭夫人劍法固然神妙,四海神龍可也不是泛泛之輩,就在這霎那間,只聽得他一聲斥吒,登時綢帶飄開,劍光流散!

  齊建業喝道:「蕭夫人,我可不願與你再結冤仇,你卻定然要和我拚個你死我活嗎?」

  齊建業掌力使開,儼如波翻浪湧,一個浪頭過去,跟著一個更大的浪頭又打到來。掌風刮面如刀,饒是蕭夫人功力不弱,也覺呼吸為之不舒。

  蕭夫人一咬牙根,倏的一個移形易位,儼如靖蜒點水,燕子穿簾,綢帶飄飄,劍光天矯,霎那間疾轉數圈。這一招名叫「萬里黃河繞黑山」,是繞身游鬥的一招極為高明的招數,齊建業抓不著她的綢帶,震不落她的短劍,也是不禁心頭一凜。

  蕭夫人疾攻數招,冷冷說道:「不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齊建業歎口氣道:「夫人苦苦相逼,那我可是沒有辦法了。」話雖如此,心裡卻在想道:「有什麼法子可以令她知難而退,而又不傷她的體面呢?」

  蕭夫人這邊鬥得難解難分,繆長風在那邊卻已是頻頻遇險。

  繆長風功力尚未完全慚復,跳躍不靈,鬥了十數招,歐陽堅雙掌斜飛,繆長風躲閃不開,只好和他硬拚一掌。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雙方各退三步。

  歐陽堅大吃一驚,心裡想道:「繆長風昨日惡戰韓威武,聽說受傷很是不輕,不料還有如此功力!」

  繆長風和他拼了一掌,只覺好像觸著了一塊燒紅了的鐵塊一般,饒他練有護體神功,掌心竟也火辣辣的作痛,也是吃驚不小。

  「歐陽堅的雷神掌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當年的丐幫仲幫主也要懼他三分,我若戰下去,只怕終是難逃一敗。說不得只好運用大清氣功與他一拼了。」

  大清氣功頗耗真力,繆長風平時也是不肯輕易用的,如今功力未復,用之當然是更傷元氣了。

  激戰中繆長風輕飄飄的一掌拍出,登時就好像在炎熱的夏天忽然吹來了一陣和煦的春風一樣,令人感到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歐陽堅是個武學大行家,心知不妙,極力支撐。但雷神掌發出,卻仍是力不從心。

  韓威武看出不妙,說道:「師弟,今日乃是為了鏢局的榮辱而爭,不必和這廝講什麼江湖規矩!」他的師弟白武子說道:「不錯,咱們併肩子上吧!」

  韓威武昨日受的傷不在繆長風之下,但他鏢局裡有的是上好人參,此時亦已恢復了六七分功力。白武子擅長分筋錯骨的功夫,本領和師兄也相差不遠。這兩人並肩同上,變成了以三敵一,繆長風即使沒受過傷,也是難以抵敵了!

  歐陽堅來了幫手。本身所受的威脅業已解除,精神陡振,立即轉守為攻,把雷神掌的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韓威武要報昨日的一掌之仇,七十二招大擒拿手使得更是凌厲無前,手腳起處,全帶勁風;白武子則是尋暇覓隙,伺機偷襲。鬥到緊處,只見人影翻騰,掌風激盪。歐陽堅的雷神掌熱氣四溢,韓威武的擒拿手隱隱陝著鳳雷之聲!

  雲紫蘿正在運氣沖關,自行解穴,本來是應該心無雜念,靜氣凝神的,她卻忍不住向繆長風這邊看去。俗語說關心者亂,她見繆長風在強敵圍攻下險象環生,一顆心禁不住卜卜的跳。

  忽聽得「嗤」的一聲,聲如裂帛,原來是白武子偷襲得手,一抓之下,撕破了繆長風的衣裳,在他的胸膛抓出了五道血痕。

  雲紫蘿這一驚非同小可,「啊呀」一聲叫了出口,好不容易方始凝聚的兒分真氣又再渙散了。

  只見白武子踉踉蹌蹌的連退幾步,韓威武說道:「師弟,何必著忙,他已是釜底之魚,諒也逃不出咱們掌心的了!」

  原來白武子雖然偷襲成功,吃虧也很不小。本來他是要用分脅錯骨手法扭斷繆長鳳的肋骨的,卻給他的太清氣功反震回來,五隻指頭登時紅腫,痛徹心肺!

  白武子道:「不錯,咱們和他慢慢的耗!」他的一條右臂已是不能用力,領教過繆長風的厲害,再度交手,也就不敢像剛才那樣的放肆了。不過繆長鳳的險象也尚未解除,只是略為好轉而已。

  雲紫蘿看見繆長風雖然受傷,傷得似乎還不太重,稍稍安心。就在此時,忽聽得繆長風的聲音好似在她耳邊說道:「紫蘿,閉上眼睛!」他用的是最上乘的「傳音窯密」的的功夫,把聲音送入雲紫蘿的耳朵。旁邊的人,但見他嘴唇開闊,卻不知他說的是什麼。

  雲紫蘿霍然一省,心道:「不錯,必須待我的穴道解了才能幫他的忙。」當下閉上眼睛,對周圍的一切恍若聽而不聞,專心一意,把渙散的真氣,又再聚集起來。

  韓威武冷笑道:「繆長風,你搗什麼鬼求天老爺吧?哼,只怕天老爺也幫不了你的忙了,除非你向我磕頭!」他想激起繆長風的氣,那就更容易取勝了。繆長風卻一聲不響,沉著應付。

  四海神龍齊建業見鏢局的人已是勝券穩操,心裡想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也應該讓這婆娘一招了!」蕭夫人的白綢青劍剛好攻來,齊建業大袖一樣,將她的白綢捲住,右手中食兩指倏的夾著她的劍脊。

  這一招使得驚險絕倫,稍一不慎,五隻指頭,只怕都要給劍鋒削掉。但蕭夫人的短劍一給他的雙指挾著,便即不能動彈。

  原來這是齊建業經過深思熟慮,摸熟了蕭夫人的獨門劍法之後才敢出此一著的,看似驚險絕倫,其實他已是極有把握。

  齊建業使出「隔物傳功」的本領,蕭夫人陡地心頭一震,只覺一股強勁的內力,源源不絕的從短劍傳來,衝擊她的虎口。此時她要撒手扔劍也不可能,因為敵強己弱,劍一拋開,對方的內力更將直接衝擊到她的身上。

  蕭夫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心裡想道:「糟糕,這老頭兒要和我硬拚內力,我如怎生是好?」在這樣的形勢之下,明知不敵,也唯有拚命支撐了。

  比拚內功,全憑實力,決難取巧。蕭夫人只好集中全力,將左手的綢帶鬆開,左手抬高,牢牢握著劍柄,力透劍尖,希望藉著寶劍之利,敗中求勝,削掉對方的手指。

  齊建業挾著數十年的功力,焉能容她得逞?不過片刻,蕭夫人只覺虎口酸麻,對方的內力仍是源源不絕的攻來!蕭夫人不由得心上一涼,想道:「夫仇報不成,如今連自己的性命也是難保,不如自盡了吧!」

  說也奇怪,就在她這心念剛動之際,對方的內力卻忽然相應的減弱了。蕭夫人雖然還是不能揮動寶劍,但已不怕給對方的內力所傷。

  蕭夫人暗暗納罕:「這老頭兒的內功遠勝於我,論理似乎還不至於到強弩之末的地步,怎的忽然比剛才弱了許多?難道他是有心要耗盡我的氣力,才下殺手麼?」

  再過一會,蕭夫人不知對方如何,她自己卻確是感到精疲力竭了。心裡想道:「我何必受他戲耍?」正要放棄支撐,忽覺壓力一鬆,劍尖竟然能夠稍稍移動了。

  高手比鬥,只要發現對方有一絲破綻,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就要攻擊對方的。蕭夫人也不例外,在這霎那間,她本能的揮劍向對方刺去,只聽得「嗤」的一聲,齊建業胸口的衣裳給劍尖劃開了一道三寸多長的裂縫!

  齊建業大叫一聲,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開外,朗聲說道:「夫人劍法精妙,老朽不勝佩服!多謝夫人劍下留情,今日之事,老朽是無顏再管的了!」說罷,以手掩胸,一個轉身,逕自走了。

  簫夫人一片茫然,噹啷一聲,短劍掉在地上。強敵走了,她亦已是精疲力竭,不堪一斗的了。齊建業說話的聲音中氣充沛,佯作受傷,其實並未受傷。莫說蕭夫人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就是再糊塗心中亦已明白是對方手下留情了。

  蕭夫人渾身乏力,不覺一際茫然,半晌想道:「齊建業真是個老狐狸,他用這等手段,可是叫我想要插手也難插手了!」

  原來齊建業以上乘內功和她拚鬥,拿捏時候,恰到好處,剛剛到她真力耗盡之際,這才佯敗一招,保全她的面子。這樣一來,即使蕭夫人不領他的情,她亦是有心無力,不能再去幫忙繆長風了。

  蕭夫人暗暗歎了口氣,心裡想道:「事已如斯,我只好帶了紫蘿走了。唉,但不知紫蘿肯不肯聽我的話!我若把她背了就走,繆長風若有不測,只怕她要怨我終生!」

  正自躊躇不決,忽聽得有人叫道,「紫蘿,紫蘿!你怎麼樣了?快應我呀!」

  雲紫蘿運氣解穴,正在緊要關頭,突然聽得有人呼喚,如夢初醒,又喜又驚,還有幾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應道:「是宋師哥麼?快——呀……」她忘了自己的真氣尚未收束,一時激動,叫出聲來,一口氣硬著喉嚨,登時不省人事。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宋騰霄和呂思美。

  宋騰霄聽得雲紫蘿那聲尖叫,尖叫之後,寂然無聲,不由得大吃一驚,叫道:「不好!」立即施展輕功,如飛跑來。

  齊建業走上大路,剛和他們打了一個照面。宋騰霄怒道:「清官難管家務事,雲紫蘿和她的丈夫分手,關你這老頭兒什麼事,要你老是幫著楊牧欺負她!」

  齊建業冷笑道:「我倒要請問,雲紫蘿的事情與你又有何干?哼,我告訴你吧,楊牧將她休了,我才沒有功夫再去理會她呢。你要向她討好,這倒是時候。不過可惜雲紫蘿早已看上別人,只怕輪不到你了。」

  宋騰霄面色鐵青,說道:「我敬你是武林前輩,你再胡說八道,我——」

  齊建業一聲冷笑,說道:「你怎麼樣?哼,我可不屑和你打架呢!」大袖一揮,把宋騰霄衝開兩步,逕自走了。

  宋騰霄氣得雙眼翻白,心裡可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味兒,想道:「空穴來風,其來有由,這老傢伙也是這麼說,莫非我聽到的當真不是謠言?」

  呂思美道:「宋師哥,你看,那姓繆的人正和鏢局的人打架,那邊樹下有個暈倒了的女子,想必是你的雲姐姐了。別和這老頭兒一般見識,別生氣了,快去吧!」

  宋騰霄瞿然一省,三腳兩步的匆忙跑到雲紫蘿身邊,呂思美也到了。

  呂思美微笑說道:「不用擔憂,她只是一時暈過去的,待我給她推血過宮。」心中暗暗好笑,想道:「宋師哥想是怕我多心,其實他和我相處這樣久,也應該知道我決不是個小心眼的姑娘了。」原來推血過宮的急救方法,宋騰霄也是會的,只因呂思美在他身旁,他不免有點要避男女之嫌,是以遲遲不敢動手,卻給呂思英窺破他的心意了。

  雲紫蘿只是一口氣堵著咽喉,得呂思美替她推血過宮,「噫」的一聲,就醒過來,說道:「宋師哥,我不打緊,請你幫幫這位繆大哥的忙。」

  宋騰霄猛然一省說道:「是啊,小師妹,這位繆先生幫過咱們的忙,咱們也該幫他的忙才對。」他這話向著呂思英說,一來是向呂思美暗示他不是為了討好雲紫蘿;二來他的心情也實是十分複雜,雖然決定了幫忙繆長風,但也還要找個藉口,不自覺的就露出一點酸溜溜的味兒。

  呂思美道:「雲姐姐的穴道還未解開呢,糟糕,我可不知道如何解決。」

  蕭夫人走了過來,說道:「我是紫蘿的姨媽,待我給她解穴。」她歇息過後氣力已經恢復一兩分,和高手比拚當然還不能夠,替雲紫蘿解穴卻是可以的了。

  宋騰霄拔劍出鞘,冷笑說道:「震遠鏢局,名震江湖,以眾凌寡,卻不怕給天下英雄所笑麼?」

  歐陽堅冷笑道:「你這小子也配自命英雄?你懂什麼,繆長風與我們鏢局有不解之仇,知趣的你莫多管閒事!」

  宋騰霄正自有一股恐氣無處發洩。哼的一聲說道:「我偏要多管閒事!」唰的一劍就向歐陽堅剁去。呂思美拔出了一長一短的柳葉刀,也和白武子交上了手。繆長風壓力減輕,精神陡振,呼呼呼連環三掌,把韓威武打得只有招架之功。

  歐陽堅初時不把宋騰霄放在眼內,接戰之後,見宋騰霄劍法精妙,這才吃了一驚。當下把雷神掌的功夫盡量發揮,喝道:「你這小子不知好歹,好,那就只有自討苦吃了!」

  宋騰霄好像置身於煉鐵的鼓風爐口,登時大汗淋漓,好不難受。心裡想道:「怪不得繆長鳳打不過他們,其他兩人不知,這廝的功夫可當真是邪門得很!」

  幸虧歐陽堅已經惡鬥了許多時候,真力耗了幾分,雷神掌發揮得淋漓盡致,漸漸就難以為繼了。宋騰霄的劍法輕靈迅捷,也今歐陽堅不能不小心提防。這樣此消彼長,不過半柱香時刻,宋騰霄便已佔了上風,熱得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呂思美和白武子交手,此時亦已逐漸佔了上風!

  原來白武子擅長的是分筋錯骨手法,利於近身搏鬥,只要一抓著對方,立即使可扭斷對方的筋骨,把敵手制得服服帖帖,不能動彈。可是呂思美擅長的卻是穿花繞樹身法,她可以蒙上眼睛,在枝繁葉茂的花樹叢中疾跑,不觸落一朵花一片葉。白武子的分筋錯骨手法雖然厲害,想要抓她,連她的衣角都沒沾著。

  白武子給她轉得頭昏眼花,情知相持下去,定然不妙,急於求勝,驀使險招,雙掌如環,一招「陰陽雙撞掌」向前撲攻,呂思美霍地一轉,掩到敵人背後,趁得白武子未及回身,雙掌按著他的背心,運勁一推,可惜她的氣力稍弱,這一推只是推得白武子身形歪斜,仍未跌倒。

  白武子陡覺勁風颯然,貼身撲來,要向前竄,怕她就招趕招,力上加力,再推一下,自己必然跌倒;要向旁竄,又怕她借勢牽引,掌擊空門。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白武子無暇思索,惡氣頓生,立即一個「旋轉乾坤」,回過身來,竟不救招,反取攻勢,右掌向外一掛,左拳翻起,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羚羊掛角」,乃是近身搏鬥中一招拚個兩敗俱傷的打法,惡狠狠的照呂思美面門打來。他以為呂思美比他矮一個頭,氣力又弱,自己居高臨下,佔了優勢,呂思美必然不敢和他硬拚,即使敢於硬拚,自己吃的虧也決不會比她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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