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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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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牧野流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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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4:0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回 了卻恩仇情未盡 難明友敵費疑猜

  孟華走後,段仇世忽道:「丹丘兄,牟姑娘有幾句話托我帶給你。」

  丹丘生呆了一呆,失聲叫道:「她,她已經走了?」

  段仇世道:「你不要難過,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你們此別並非死別生離,但只盼你不要一錯再錯!」

  丹丘生道:「麗珠,她,她和你說了一些什麼?」

  段仇世道:「她請你原諒她不辭而別。」

  丹丘生甚為苦惱,搔頭說道:「為什麼她要這樣?」段仇世道:「她要為父親報仇,第一步就得去追蹤梅山二怪,把落在二怪手中的辛七娘這妖婦抓回來。」

  丹丘生道:「我已經答應了她,幫她報仇的。」

  段仇世道:「她顧慮到你新任掌門,自必有許多事情需要料理。不過,依我看來,真正的原因恐怕還不在此。」

  丹丘生默不作聲,大口大口地喝酒。

  段仇世道:「我是過來人,我猜是不是她曾經與你提起往日之情,你卻沒有向她明白表示?」

  丹丘生歎了口氣,低頭說道:「難道她還不明白我的心事?」

  段仇世道:「她等了你十八年,你不肯和她說句明白的話,也難怪她要失望。」

  丹丘生歎道:「經過了這場風波,或許我的顧慮是不免多了一些。而目過了十八年,我們也都上了年紀了。」

  段仇世不禁笑了起來,說道:「你不過四十剛剛出頭,牟姑娘四十都還未到,正是壯年,焉能言老?如今案情又已澄清,更是何須顧慮了!其實,只要你們是真誠相愛,縱有不識大體的人說些閒言閒語,那又算得什麼。」

  丹丘生好像拔開了迷霧,毅然說道:「你說得對,我是決不能辜負她了。我會去找她的!最多再過幾天,我一定要去找她的!」他下了決心,明天就要在本門弟子中,挑選一個老成持重的人,代理他的掌門職務。

  黑夜很快過去,轉眼就是天明。

  孟華向眾人告辭,他的兩位師父和金逐流父女,繆長風等人送他下山,一直送到斷魂崖下。

  孟華想起「黯然銷魂,唯別而已。」這兩句話,站在斷魂崖下,眼睛望著金碧漪,不覺有點依依惜別的情緒。孟華黯然神傷,強顏說道:「金大俠,繆叔叔,二師父,三師父,弟子不敢有勞遠送,請你們回去吧。」他沒提到金碧漪的名字,眼睛則仍然是望著她。

  繆長風忽地笑道:「你怎麼還用金大俠的稱呼?」

  孟華愕了一愕,目光不覺移到金逐流身上。

  金逐流微笑說道:「華兒,我把阿漪付託你了。這次她要隨你遠行,你們還是定了名份的好!」

  金逐流不但答應他們的婚事,而且還叫女兒和他同行,這真是雙喜齊來,令孟華喜出望外的好消息!這霎那間,他不覺歡喜得呆了,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繆長風笑道:「傻小子,還不趕快磕頭,改過稱呼?」孟華果然傻乎乎的便即雙膝跪地,給金逐流磕了個響頭,叫了一聲:「爹爹。」金逐流眉開眼笑,將他扶了起來,說道:「我總算了結一樁心事了。對啦,你的繆叔叔是大媒,你也應該去多謝他才是。」

  繆長風笑道:「我做的是現成的媒人,你用不著和我客氣了。」這才向孟華說明原委。

  「我這次在柴達木見到你的爹爹,把你的行蹤告訴他,你爹就提起你和金姑娘這頭親事。他已經知道金大俠是已應邀來崆峒派的大會觀禮的。是以他就要我做這個現成的媒人了。昨晚我和金大俠一說,金大俠果然便即答應。我本該早點告訴你的,但昨晚已經夜深,你和兩位師父在臨行前夕料想也有許多話要說,所以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留待此際才說,也好讓你驚喜一番。」

  繆長風說完之後,金逐流笑道:「漪兒,現在還了你的心願了,你還在我的身旁幹嘛?時候不早,和你的孟大哥一起走吧。」金碧漪滿面通紅,嗔道:「爹爹,你怎的拿女兒來開玩笑?」其詞若有憾焉,其心則實喜之。原來她昨晚一直纏著父親,要父親准許她和孟華同往回疆的。

  金逐流笑道:「華兒,我這寶貝女兒自幼給寵壞了,你可得包涵她點兒。漪兒,你孟大哥是老實人,你可也不能欺負他。」金碧漪噘著小嘴兒道:「爹,你專說我的壞話,你可問他,我幾時欺負過他了?」

  情侶同行,一路上自是有說不盡的旖旋風光,那也不必細表。

  他們走路比一般人快得多,不到二十天工夫,已是開始踏進回疆。

  塞外風光,大異中原。沿途雖有戈壁流沙之險,狂風烈日之災,但也有「海市蜃樓」的奇景;有「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壯麗風光。可幸孟華是舊地重來,識途老馬,有他帶領,給金碧漪減少了許多旅途艱苦。

  金碧漪十分喜愛草原風光,踏入回疆之後,他們花了三天的時間,方才走過一個草原。金碧漪道:「怪不得有人說,不到塞外,不知天地之大。站在這無邊無際的草原上,一個人的胸襟也好似突然開闊了。」

  孟華說道:「在這裡,別處地方看不到的奇景還多著呢,你瞧!」

  金碧漪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了山頂一道噴泉,此時正在大風之中噴發。灼熱的泉水變成一團團蒸氣衝上天空,水沫也向四周飛濺,在風中擴散開來,形成了許許多多橙黃色的、淡紫色的、紫羅蘭色的「花朵」。令人神為之迷,目為之奪。

  金碧漪道:「啊,真美!咱們走近去看。」

  孟華道:「好,我和你比比輕功。」故意稍微放慢腳步,讓金碧漪和他同時到達山頂。到了近處,噴泉的奇景是越發令人目眩神迷了。金碧漪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在暖風中伸了個懶腰,說誼:「好像是在春天的江南一樣,啊,真舒服!你猜我想什麼?」

  孟華道:「可是想吃飽了睡一大覺?」金碧漪道:「在這溫暖如春的噴泉旁邊,能夠舒舒服眼睡一大覺自是人生樂事,不過在吃飽睡足之前,我先要做一件事情。」

  孟華猜了幾樣,沒有猜著,問道:「那是什麼?我猜不著,請你揭開謎底吧。」金碧漪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說道:「咱們這幾天在路上最缺乏的是什麼?」

  孟華恍然大悟,說道:「啊,你是想喝水。不過噴泉的水雖然能喝,但一來太熱,二來又雜有硫磺的氣味,卻是不大好喝的。歇會兒我再給你去找清泉吧。」

  他以為這次必定猜得不錯,哪知金碧漪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水是想喝的,但還不至於焦渴得非立即找水來飲不可。」

  孟華說道,「你不想喝水,那是想什麼呢?」驀然一省,笑起來道:「我知道了,你是想洗個澡。」

  金碧漪粉臉羞紅,說道:「我有五天沒洗澡了,滿身塵垢,難受得很。這噴泉不知有多深,不知可不可以跳進去洗一個澡。」

  孟華自測了一下深淺,說道,「憑我的經驗看,這是個漏斗形的噴泉,不算很深,應該是沒有危險的。不過這噴泉剛剛噴發,如今雖已停止,還是熱得可以煮熟一隻雞的。你要洗澡,須得再等一個時辰,普通的噴泉,一日噴發三次,下一次噴發,大概是在午夜時分。」

  金碧漪道:「好,那麼咱們先找東西吃。對,你提起了雞,我倒是想起了烤雞的味道了。」

  孟華道:「這山上會有雪雞的,我曾經吃過雪雞,味道比家雞還好。我去碰碰運氣,說不定可以抓回兩隻雪雞。」

  他的運氣很好,不過一會兒,果然就捉了兩隻又肥又大的雪雞回來。

  金碧漪喜道:「烤雞比較麻煩,咱們做上湯浸雞吧,你試試我的手藝。」她拔了雞毛,在噴泉浸了一會,果然都浸熟了。孟華亦已找了清水回來,把煮熟的雞,再用清水洗淨,雖然還是有點硫磺氣味,但飢不擇食,吃起來已是感到勝似珍饈。一隻雪雞有四五斤重,還未吃完一隻雪雞,已經飽了。

  孟華說道:「味道不錯吧,我再去碰碰運氣,希望多抓幾隻回來,留作路上食用。這十多天老是吃乾糧,也真是難為你了。」

  金碧漪道:「你別忙著去捉雪雞,我,我要……」臉上微泛紅暈。

  孟華試了試水的溫度,笑道:「不錯,是可以適合洗澡了。那你就舒舒服眼洗個澡吧。我走開就是。」

  金碧漪道:「但也不要走得太遠,雖然料想在這雪山上沒有人來,但還是小心的好。」

  孟華道:「好,那我就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給你把風。」

  他選擇了一個便於跳望的地方,披襟迎風,縱目騁懷,觀賞雪山草原的景色。除了風聲之外,就只偶然聽到冰塊滾落的聲音。

  「這地方連野獸也難尋找,哪裡會有人來?」孟華心裡想道。

  哪知心念未已,忽見白皚皚的山坡上,出現兩個黑點,雖然看得還未清楚,但已可斷定絕對不是野獸,是人!

  不過片刻,黑點由小變大,那兩個人的輪廓都看得清楚了。好像一個是和尚,一個是乞丐。孟華心頭一凜:「這兩個人的輕功倒是不弱。」他躲在岩石後面,伏地聽聲,只聽得那個乞丐說道:「我知道這山上有個噴泉,咱們可以在這裡過夜,還可以舒舒服服地洗個澡。」

  那和尚道:「從這裡到魯特安旗,還要走幾天?」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得又生硬又迂緩,聽口音似乎不是漢人。但孟華聽了不覺又是心頭一動:「魯特安旗,這不是哈薩克族前任老酋長所在之地嗎?」

  那叫化道:「還有四天路程。」那和尚道:「好,既然用不著忙趕路,受了幾日風砂之若,我也很想洗個澡了。」

  孟華聽得他們是要去噴泉洗澡的,吃了一驚,心想。」幸虧有我把風。」當下連忙發出一聲長嘯。他和金碧漪早已說定,這嘯聲是通知她有人來的。

  這樣穿雲裂石的嘯聲令得那兩個人大吃一驚,他們不知道是否已給孟華看見,但從這嘯聲,他們卻已知道碰上了一個內功深湛的高手。

  這兩人也許是不想讓孟華看出他們身有非凡的武功,登時放慢了腳步。那老叫化故意裝作氣喘呈吁吁的模祥,一步步走上山坡。

  這老叫化鬚眉俱白,看來最少也有六十開外的年紀。山坡上積雪沒脛,孟華雖然懷疑他是偽裝、但也恐怕他當真滑倒,是過去拉他。

  哪知雙掌一握,孟華想要拉他上來,忽覺一股大力好似千斤墜一般,那個老叫化反而要把他拖下去。

  幸虧孟華近幾個月來進境神速,功力的深厚早已今非昔比,當下也使了千斤墜的功夫,雙腳似打樁一樣牢牢釘在地上,運氣一提,終於還是把那老叫化拉上來了。

  老叫化暗暗吃驚,心裡想道:「怪不得天竺兩神僧都盛讚他的武功,最近江湖傳言,據說御林軍統領海蘭察也是死在他的手上,我還只道傳言未必確實,或許是他的師父丹丘生有意成全徒弟的聲名的,如今看來,果然是名下無虛,非同小可!」

  原來這老叫化雖然不認識孟華,和他一起的那個和尚卻是認識孟華的。當孟華剛在山坡上露出身形之際,那和尚早已悄悄告訴他了。

  老叫化心中暗暗吃驚,臉上卻裝作非常高興的模樣,哈哈一笑,說道:「少年人,真好功夫!你叫什麼名字,尊師是哪一位,可以告訴我嗎?」其實,他是明知故問。

  孟華心道:「果然他是試我武功。」類似的事情,他曾碰過多次。天下第一神愉快活張就曾不止一次捉弄過他。他只道這老叫化也是和快活張一樣,是個遊戲風塵的異人,故此絲毫也沒懷疑,這老叫化剛才的舉動是有害他之心。

  孟華把姓名來歷如實告訴了他,恭恭敬敬地說道:「晚輩多承繆贊,實不敢當。請問老前輩高姓大名。」

  那老叫化哈哈笑道:「原來你就是這兩年來名播江湖的孟華,孟少俠,我早就聽得人家說過你的名字了,當真是名下無虛。我嘛,我是老了,不中用了。我姓鐘,名字就叫做無用。名實相副,就是不中用的意思。」

  孟華料想他說的不是真名,但江湖異人,不願意人家知道他的真名實姓,那也是常有的事。於是說道:「老前輩說笑了,請問這位大師……」

  和老叫化一起的那個和尚高鼻深目,膚色漆黑,一看就知不是漢人。

  果然那老叫化說道:「這位高僧是從天竺來的大浮法師。」說罷嘰哩咕嚕和那扣尚說了幾句印度話,似乎是替孟華介紹。

  孟華不禁有點覺得奇怪,他剛才親耳聽見這天竺和尚會說漢語,為什麼老叫化和他說印度話呢?

  他看了看這個法號大浮的天竺和尚,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咦,我是在哪裡見過他的?」

  驀地想了起來,那次天竺那爛陀寺的主持優曇法師和他的師弟奢羅來天山找唐經天切磋武學,隨行的有僧俗弟子數十人,這個大浮法師正是其中之一。他還記得當時是奢羅的大弟子大吉在雙華宮外把守,他直闖進去,把大吉摔了一個觔斗,當時有幾個人士來要幫大吉截他,這個大浮法師似乎也曾經接過他的一招的。

  他想了起來,甚為高興,逕自用漢語和大浮法師說道:「法師還記得我麼,我們是在天山見過面的呀!想不到分手不過半年,在這裡又見著了。那爛陀寺兩位神僧可好?」

  大浮法師定著眼睛凝視孟華,作出業已想起了他是誰的神氣,但卻聳了聳肩,仍然嘰哩咕嚕地說他的印度話。

  那老叫化道:「他說他認識你,不過他是不懂漢語的,我替你翻譯吧。」

  本來就覺得奇怪的孟華越發莫名其妙了,「他分明懂得漢語,為什麼假裝不懂?」

  原來大浮法師起初以為孟華未必還會認得他的,那天他們一大群人跟隨師父大鬧天山,當時的情形且又十分混亂,他想自己雖然曾經接過孟華一招,但一掠即過,而且他只是許多弟子中的一個,不比大吉法師那樣是屬於頭面人物,孟華怎會特別注意他呢?

  不料孟華卻還是記得他。

  孟華明知他懂漢語,但他既說不懂,為了禮貌起見,孟華也只好當作他是不懂,不便說出自己曾經聽見他說漢語了。

  大浮法師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印度話,老叫化裝模作樣的替他傳譯。

  大浮法師的師父正是天竺兩神僧之一的奢羅法師,他說。」多謝居士關心,他的師伯和師父已經回到那爛陀寺,一切都好。他還說他的師父曾與他提及昔日在天山與居士切磋武學之事,叮囑過他,倘若碰上居士,托他代為致意的。」

  大浮法師說得出這樁事情,孟華對他的身份,自是相信不疑了。天竺兩神僧,優曇與奢羅。優曇精研佛法,戒律深嚴,孟華對他當然極之尊敬。但奢羅嗜武成迷,性情真樸,孟華和他是不打不相識的,意氣方面,卻是更為相投。此時孟華聽得大浮法師是奢羅的弟子,喜其師而及其徒,感覺上也似乎親近許多了。

  由於有了對他師父的好感,孟華不覺暗自想道:「有其師必有其徙,奢羅法師行事怪僻,但卻是個最不懂作偽的人。這個大浮法師假裝不懂漢語,想必是有他的道理,並非存心作偽。」

  「佛家講緣法」孟華笑道:「小別不過半年,今日就能碰上,我和法師也算得是有緣法了。但不知法師既已回到那爛陀寺,何故再又重來,可能見告?」要知孟華雖然並不懷疑大浮法師會做壞事,但對他在半年之中,匆匆來去,卻也不免有點覺得奇怪。

  那老叫化道:「居士此問,我可以替他回答。他因喜愛中華的奇山異水,風土人情,是以來作雲遊。這次他是希望我陪他走更多的地方,廣結善緣。」

  孟華本來想問他們是不是要到哈薩克族的魯特安旗去的,但轉念一想,假如這樣一問,那就等於是向他們暗示,他已經偷聽了他們剛才的說話了。如此一想,便即轉過第二個問題,這個問題,更是他希望能夠得到答案的。

  「我有個朋友,叫做段劍青,那日從天山下來之時,我曾見到他跟著你們的人一起下山,不知法師可知道他後來的去向麼?」

  大浮法師假裝不懂漢語,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避免孟華多所盤問,而孟華這個問題,正是他不願意回答的!

  他裝模作樣的聽了老叫化的翻譯,又裝模作樣地搔搔光頭,說道:「晤,好像我是曾經見過這個人,但他並不是跟我們下山的,未到半山,就不知他是何處去了。」

  孟華只是想打聽一點有關段劍青的消息,並沒疑心他有可能求這些天竺僧人庇護。這個大浮法師既是一問三不知,他自也不便再問了。

  就在此時,聽得一聲清脆的嘯聲,從噴泉那邊傳過來。這是金碧漪的嘯聲,孟華知道她已經出浴,於是放心和他們向噴泉走去,果然未到泉邊,便看見金碧漪迎上前來。

  那老叫化和天竺僧人聽見金碧漪的嘯聲,卻是不禁又吃一驚。

  金碧漪自小就跟父親練正宗內功,功力雖不及孟華深厚,但卻更純,一聽就知是出自名門正派的上乘內功。

  老叫化和大浮法師俱是心裡想道:「怎的一日之間,接連碰著兩個高手。此人雖然不及孟華,也可算得是武林中一流人物了。」他們只道世間決難再有第二個孟華,此人料想應該是個上了年紀的武林前輩了。

  哪知他們心念未已,便看見了金碧漪。金碧漪可比孟華還更年輕,而且是個女子。他們更吃驚了。

  孟華替他們介紹過後,那老叫化問道:「金姑娘,請問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金大俠和姑娘是怎麼個稱呼?」

  「正是家父。」金碧漪答道。

  老叫化哈哈笑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虎父無犬女,怪不得金姑娘有這樣好的本領。」

  金碧漪道:「鐘老前輩認識家父?」老叫化道:「仰慕已久,可惜尚無緣相見。不過令祖金世遺、金老前輩,我們是曾經見過一面的。」

  金碧漪沒有再說話,低頭如有所思。

  老叫化聞到雪雞香味,嘖嘖讚道:「好香好香!」

  孟華說道:「這是我們剛在噴泉浸熟的雪雞,滋味倒還不錯。只不知大浮法帥可戒葷腥?」

  老叫化道:「他是有道高僧,早已破了法執、我執,既無執著,何忌葷腥?」

  孟華說道:「這就最好不過了,否則兩位遠來,我可要慚愧無物奉客呢。」當下把那只又肥又大的雪雞給老叫化和大浮法師分食。

  老叫化打了個飽嗝,伸了伸懶腰,說道:「又暖又飽,好舒服,好舒服!真是難得有這噴泉。」

  金碧漪忽道:「聽說西藏噴泉最多,鐘老前輩,你是司空見慣了吧?」

  那老叫化好像沒料到她突然有此一問,不覺變了面色,怔了一怔,好半晌方始說道:「不錯,西藏地方,噴泉很多。但我雖然去過西藏,兩次都是路過。只是路上偶然發現過幾個小噴泉,『司空見慣』還是說不上的。」

  孟華不禁也是有點覺得奇怪,奇怪金碧漪何以突如其來有此一問,好像早已知道這老叫化曾經到過西藏,甚至曾經在西藏住過一段很長日子似的?

  孟華是到過西藏的,於是他順著話題談他的見聞:「我只去過西藏一次,卻有幸曾經見到西藏一個出名的噴泉,名叫『白鷹泉』,噴射的時候,一團團蒸氣衝上天空,形成白色的好像是兀鷹在擺動著翅膀。比這個噴泉的景象還要壯觀。」

  金碧漪道:「記得你似乎和我說過,那次你就是在白鷹泉碰上兩個清廷鷹爪的,我沒記錯吧?」孟華說道:「沒錯,這兩個鷹爪,一個是清廷大內總管薩福鼎的得力手下,名叫丁兆棟,一個是原在小金川的軍官調到西藏來的鄧中艾。」那老叫化道:「我也曾聽過鄧中艾這個名字,聽說他是武林有數的點穴高手,曾得連家雙筆點四脈的真傳,在小金川號稱『五官之首』。孟少俠說的就是他吧?」

  孟華說道:「不錯,就是此人。」金碧漪忽地問道:「這兩個鷹爪後來是怎麼個下場?」

  孟華不覺又是一怔,想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漪妹的麼,怎的她還要問我?」但想金碧漪或許是想他說給這老叫化知道,於是說道:「丁兆棟後來是死在西藏一個惡霸場主江布的家裡,是中了千手觀音祈聖因的毒針打進心窩死的;鄧中艾則最後來在天山碰上了我,被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點了他的傷殘穴。當時有人將他救了去,如今生死如何,我則不知了。」

  金碧漪笑道:「不論生死如何,總之這兩個鷹爪是沒有好下場!」她說這話的時候,那老叫化的面色不覺又是微微一變,孟華雖沒留意,金碧漪卻已瞧在眼內。

  老叫化好像不想再提清廷的鷹爪,也沒興趣再講西藏的噴泉。他吃了最後一塊雪雞,抹了抹嘴,說道:「孟少俠,金姑娘,多謝你們的招待,如今我們吃也吃飽,歇也歇過了,該向你們告辭了。」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怎麼你們就要走了?」正是:

  作賊心虛難掩飾,匆匆來去為何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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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衣缽難傳嗟劣子 雪山脫險識奸謀(1)

  老叫化道:「已經打擾了你們許多時候,我們也該識趣了。」孟華說道:「老前輩說笑了。難得碰上高人,我們正喜有這機會向兩位前輩請益呢。」

  老叫化的臉色陰晴不定,暗自思量:「金逐流的女兒似乎已經知道我的來歷,孟華這小子要把我留下,恐怕也未必安著好心。」原來他是誤會了孟華所用的「請益」兩字。自忖武功遠遠不及孟華,不禁心裡發慌。趕忙說兩句客氣話,匆匆便走。

  孟華待這兩人走了之後,說道:「漪妹,你好像不大喜歡這老叫化?」

  金碧漪道:「你不覺得這老叫化有點奇怪麼?」

  孟華說道:「是啊,他本來是扣那天竺和尚說好了要來這噴泉洗澡,並且準備在這裡過一晚,明天才走的。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他們突然改變主意。」

  金碧漪道:「謝天謝地,幸虧他們沒有聽你的話留下來,否則可要弄髒了這個噴泉了。」

  孟華正容說道:「人不可貌相,遊戲風塵的異人,大都不喜歡修飾儀表,咱們還是該尊敬他的。眼前就有一個例子,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在崆峒山幫了咱們多大的忙,他不是比這老叫化還更骯髒!」

  金碧漪也正容說道:「這老叫化怎能和咱們的快活張叔叔相比。快活張只是身體骯髒,心地可不骯髒!」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剛才和鐘老前輩說的那些話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漪妹,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歷的?」

  金碧漪道:「孟大哥,你覺得這老叫化子的名字有點古怪吧?」

  孟華說道:「他自稱鐘無用,我想這名字當然是假的了。」金碧漪道:「名字固然是假的,他的姓也是假的。不過卻是諧音。他姓仲,名叫毋庸。」

  孟華道:「他姓仲?這個姓倒很少見。」金碧漪道:「早兩輩的武林人物,就有一個大大有名的姓仲的人。」

  孟華瞿然一省,說道:「你說的可是四五十年之前,北丐幫的幫主仲長統麼?」

  金碧漪道:「不錯,這老叫化正是仲長統的兒子!」

  孟華說道:「怪不得他說認識你的爺爺。不過他倘若真的是仲長統的兒子,他也應該不是壞人了吧?」

  金碧漪笑道:「你這話可說得沒道理了。你當人人都是像你一樣、父是英雄兒好漢麼?父是英雄兒好漢的固然很多,但父是英雄兒混蛋,或父是混蛋兒英雄的也不是沒有啊!你想想,假如這個仲毋庸假如真是好人,為什麼你就根本沒聽過他的名字?」

  孟華點了點頭,說道:「你的話有理。仲毋庸若是好人,先莫說子承父業,最少他也應該是丐幫中一個知名人物了。」

  金碧漪道:「不但你不知道,許多比咱們年長的人也不知道仲長統有這個兒子呢。」

  孟華問道:「這是什麼緣故?」金碧漪道:「你聽過仲長統一個大公無私的故事麼?」

  孟華說道:「我的三師父曾和我說過許多武林前輩的故事,但仲幫主這個故事我可沒有聽過,請你告訴我吧。」

  金碧漪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當時的南北兩幫主翼仲牟、仲長統並駕齊名,他們都是丐幫近百年來罕見的傑出人物。

  翼仲牟並沒娶妻生子,仲長統則有一個兒子,就是這個仲毋庸了。

  「他自恃父親是幫主,一心以為這幫主之位也自必由他繼承,於是自小就以少幫主自居。別人看在他父親份上,少不免讓他幾分,所到之處,也少不免有些趨炎附勢的江湖人物對他奉承,漸漸養成了他的狂妄自大。

  「但在當時北丐幫的年青一代弟子中,論本領論才能,他都是遠遠不及他的一位師兄,他父親的二弟子管羽延。

  「仲長統年紀漸老,把幫中的事務讓幾個弟子和兒子分擔。仲毋庸接連幾次出錯,有一次仲長統叫他去援救一個被清廷鷹爪追捕的義士,他在路上卻忙於應酬那些奉承他的人,遲到一天。幾乎害了那義士的性命。要不是同門為他求情,他的父親當時就要把他逐出丐幫。

  「管羽延為人厚道,師父只有一個兒子,他不願意見到師父對這唯一的兒子失望,於是常常暗中幫仲毋庸的忙,把自己為本幫立下的功勞讓給他。

  「南丐幫幫主翼仲牟的年紀比仲長統還大幾歲,這一年他和仲長統商量南北丐幫合併之事,由於他們都有告老讓賢之意,決定合併之後的新幫主,從年青一代的弟子之內,挑選一人擔任。

  「這一大事,當然令得丐幫弟子大為興奮,誰人出任合併之一後的新幫主,成為眾所注目的事情。」

  「仲長統宣佈他與翼仲牟商定的人選,大出眾弟子意料之外。他們並非認為管羽延不夠資格,相反、他們十九是擁護管羽延的,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幫主不傳子而傳徒。尤其在他的兒子近年已立了不少功勞之後,這一決定大家更意料不到。」

  「管羽延倒是有心成全師弟,卻不知道師父已知內情。當下便即提出仲毋庸近年所立的功勞不少,請師父重新考慮。

  「仲長統這才說了出來,他說知子莫若父,他對仲毋庸所立那些功勞,早已是有懷疑的了。如今他都已查得明白,是管羽延暗中出力,瞞著他把功勞讓給仲毋庸。

  「他揭發了這件事情之後,按照幫規,把管羽延訓斥一頓,儘管原議並不變更,但管羽延仍然要給記一次大過。這也是丐幫有史以來,第一個被記大過的幫主(雖然他當時還沒正式接任幫主)。

  「仲毋庸所受的責罰就更嚴厲了,他被貶為普通弟子,交刑堂香主嚴加管束。」

  孟華笑道:「想像仲毋庸當時的情形,他一定是羞愧難當,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了。」

  金碧漪道:「要是他真的知道羞恥,那倒好了。只怕他當時還是氣惱更多於羞愧呢。」

  孟華說道:「後來怎樣?」金碧漪道:「他被管教一年,仲長統才讓他跟大師兄出去辦事。其時南北丐幫合併之事已經一切籌備妥當,管羽延亦已定期南下接管南丐幫事務了。」

  孟華道:「他自幼以少幫主自居,如今受了這麼大的打擊,恐怕不肯甘心情願,從頭做起,帶罪圖功吧?」

  金碧漪道:「你猜得不錯,這次他做了更大的錯事,從此也就自絕於丐幫。」跟著說後半段的故事。

  「仲長統的大弟子名叫宣羽贊,為人誠實可靠,才能雖然不及師弟管羽延,江湖的閱歷卻是甚為豐富的。故此仲長統把兒子交給他管束。

  「哪知仲毋庸恥居人下,趁著出差的機會,中途逃走。宣羽贊早就看出他有點不對,有所提防。他一逃走,宣羽贊便即發覺。

  「宣羽贊追上他勸他回去,仲毋庸非但不聽勸告,反而刺傷了師兄。宣羽讚的武功是比他強得多的,但他卻怎能用強硬的手段對付師父的獨子,只好任由他逃跑。」

  孟華道:「仲長統得知此事,不知如何生氣傷心了?」

  金碧漪道:「還有更令他生氣傷心的事在後頭呢。」

  「管羽延南下接管南丐幫事務,中途碰上鷹爪偷襲,那幾個鷹爪都是清廷大內高手的身份,本領甚為了得,幸虧有南丐幫同門接應,管羽延這才倖免於難。但他獨力擊斃了三個大內高手之後,自己也受了不大不小的傷,以致就職總幫主的大典也得延遲數月。」

  「管羽延南下之事,何以會給清廷鷹爪知道,此事只是南北兩丐幫的首腦人物方能知道的,是誰洩漏出去。」

  孟華說道:「會不會是仲毋庸呢?」

  金碧漪道:「當然是他嫌疑最大了。不過一來並無實據,二來大家看在老幫主的份上,雖然都是有此懷疑,卻沒有誰說出來。」

  「仲長統一氣之下,就要親自出馬,把兒子找回來處死,反而是宣羽贊、管羽延兩大弟子苦苦將他勸住。管羽延極力替師弟辯解,不惜抬出幫規和師父理論,說是只有嫌疑,查無實據,就不能處以如此重刑。」

  「仲長統無奈何,只好作了折中的判決,只問兒子刺傷師兄、私自潛逃之罪,親自宣佈,把兒子逐出丐幫。但仍留下遺言,要是以後查出仲毋庸確有向清廷告密、謀害幫主之罪,就必須把他抓回來處死。」

  「但仲毋庸這一走之後,從此便即不知下落,仲長統在管羽延就任總幫主之後不久就病死了。他的兒子也沒回來奔喪。」

  孟華說道:「丐幫一直沒人見過他嗎?」

  金碧漪道:「不錯。丐幫弟子一來由於顧念老幫主的恩德,二來也是由於家醜不願外揚。是以仲毋庸失蹤之後,從來沒人提及過他。日子一久,莫說外人,丐幫後一輩的弟子也不知道有這個人了。」

  孟華說道:「那你怎麼知道他在西藏?」

  金碧漪道:「我的爺爺曾見過他。那是在仲毋庸被逐出丐幫之後二十年的事情了。」

  「那年我的爺爺雲遊西藏,有兩個後輩妖人,號稱梅山二怪,擅於使毒,為非作歹,在中原立足不住,那時恰巧也逃到西藏。這兩個妖人本來不值得我的爺爺出手的,但既然碰上,爺爺又反正沒事在身,也就打算管一管這件事情了。他打算把梅山二怪捉回去交給有關的俠義道處置。」

  孟華忽地問道:「這梅山二怪,可是一個名叫朱角,一個名叫鹿洪。」

  金碧漪道:「不錯。原來你是知道他們的嗎?」

  孟華說道:「他們就是把辛七娘這妖婦救走的人。我沒有見過他們,是我的師父告訴我的。」當下把丹丘生與牟麗珠那日在斷魂巖上所見,轉述給金碧漪知道。「牟女俠正要找尋這梅山二怪呢!」

  金碧漪繼續講故事的後半段:「爺爺追蹤梅山二怪,追到藏邊一個雪山,還未找著他們,卻碰上了仲毋庸。原來仲毋庸正是梅山二怪的靠山,他知道爺爺要捉梅山二怪,竟然不自量力,就和我爺爺動手。」

  孟華笑道:「他這點道行,和令祖動手,那真是以卵擊石了。我倒是有點奇怪,他何以能活到現在?」

  金碧漪道:「他抵擋我爺爺三招,本來爺爺在三招之內,就可殺他的。但一見他出手的招數,倒是不忍殺他了。」孟華說道:「敢情令祖在這三招,已經看出他是仲長統的兒子?」

  金碧漪道:「不錯。有關他的事情,外人知者寥寥,但我的爺爺和南北丐幫的翼、仲兩幫主都是好友,他是知道的。」

  孟華問道:「後來怎樣?」金碧漪道:「爺爺知道他是故友之子,自是不忍傷他。只好自己繼續找尋梅山二怪。但梅山二怪遁入雪山已是無法找尋。當時這梅山二怪還只是小妖人,夠不上稱為大魔頭的。爺爺找了三天,找不著他們,也就算了。」

  「這件事情,爺爺除了告訴丐幫幫主管羽延之外,就只告訴我的爹爹。去年我在拉薩見著爹爹,爹爹給我講西藏比較有名的武林人物,才想起這個仲毋庸的。爹爹不知他是否還活在人間,也不知他目前是變好了還是變得更壞了,但囑咐我若是碰上了這個人,須得特別留心。」

  孟華沉吟半晌,說道:「你以為他現在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金碧漪道:「那還用說,從他種種作為的情形看來,一定是變得更壞了。我還擔心一件事呢。」

  孟華道:「擔心什麼?」

  金碧漪道:「我瞧那個什麼大浮法師當你問及段劍青之時,他假裝聽不懂漢語,要那老叫化替他翻譯,當時你沒留意,我卻留意到他的眼神閃爍不定。顯然是作賊心虛,說的假話。」

  「再說你和羅海的女兒羅曼娜同上天山,即使沒有段劍青告訴他們,他們也會打聽到你和羅海的關係的。為什麼只隔半年,你又重履回疆?咱們曾經這樣懷疑那匆匆去來的天竺僧人,他們也會同樣懷疑你的。」

  孟華瞿然一省,說道:「啊,那你是懷疑他們要趕在咱們的前頭,先到魯特安旗,說不定會有什麼不利於羅海的圖謀了?」

  金碧漪道:「不錯。四十年前,仲毋庸已是曾有嫌疑和清廷鷹爪勾結的了,焉知他如今不變本加厲?他料想你要到魯特雲安旗幫羅海抗擊清兵,他當然要先走一步。」

  孟華說道:「你講得對,防人之心不可無,好,那咱們兼程趕路,追過他們就是。」

  金碧漪道:「從這裡到魯特安旗,最快要走幾天?」

  孟華道:「他們最快要走四天,咱們走三天盡可到了!漪妹,不是我誇讚你,你的輕功確實是比從前又邁進一大步了。」

  金碧漪笑道:「多謝你這大行家誇獎,好,那麼你可以舒舒服服在溫泉洗一個澡才走。」此時已是午夜時分,他們準備一早動身,讓對方先走幾個時辰,料想也還可以追上他們。

  洗過了澡,孟華笑道:「這溫泉真像一個醫生,一浸過後,什麼樣的疲勞都爽然若失了。好,漪妹,你好好睡個覺吧,養足精神,明天和他們比比腳力。」

  孟華自己卻不敢放心熟睡,只是閉上眼睛,盤膝靜坐,直到天明。他的內功已練到上乘境界,在這樣靜坐的狀態中,比起以前,更聽得遠了。

  這一晚雖然沒事發生,但在將近天亮的時候,他卻聽見了遠處夾在風聲中的腳步聲。由於那腳步聲是在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孟華可沒有老獵人的豐富經驗,一聽就知是人是獸。心想那叫化昨晚跑得唯恐不快,料必是野獸行走的聲音。

  他喚醒金碧漪,怕她笑自己太過緊張,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

  離開噴泉,走了一程,踏進一條喇叭形的山口。忽聽得轟隆轟隆之聲,只見磨盤大般的石頭挾著冰巖雪塊從山頂滾下來,他們腳底的土地都好像在震動了。

  孟華大吃一驚,叫道:「不好,恐怕是碰上了雪崩了。咱們快往高處跑。」

  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從高處滾下,碰著冰巖,像滾球受阻一樣飛騰而起,正好向著他們迎面飛來。孟華喝聲:「去!」霍地一個「鳳點頭」,雙掌一撥,使出一招「斗轉參橫」,掌力輕輕一帶,把那塊巨石撥轉方向,從他們身旁飛了過去。轟隆一聲,直墜深谷,震得地動山搖。金碧漪讚道:「孟大哥,使得好個四兩撥千斤的功夫!」

  這塊巨石飛過去後,跟著滾下來的是體積較小的石頭和雪塊,金碧漪施展騰挪閃展的上乘輕功,作「之」字形地斜竄上去,滾到她身邊的石頭雪塊初時甚多,在她幾個起落避開之後,忽然少了。

  金碧漪喘過口氣,說道:「孟大哥,我覺得有點奇怪!」孟華道:「什麼奇怪。」金碧漪道:「我雖然沒見過雪崩,但為什麼雪塊、石頭只是朝著咱們這個方向滾下來呢?你瞧,另外那兩面的山坡,就不似是『雪崩』情景!」

  孟華定睛一看,果然在距離他們較遠的地方,雖然也有雪塊砂石滾下,卻少量得多,一看就看得出來,是受到這邊的震動而引起的。

  孟華雖然也沒有碰過「雪崩」的經驗,但料想無論是怎樣波幅輕微的「雪崩」,也不會只是波及在他們周圍方圓十數丈之內的地方的。而且他們一移轉方向,那些石頭雪塊也跟著移轉方向,好像追著他們來打,這確是更可疑了!

  孟華瞿然一省,說道:「不錯,這一定是有人在上面和咱們搗鬼!」

  提一口氣,孟華一掠數丈,猛地喝道:「仲毋庸、大浮法師,我當你們是朋友,你們卻加害於我,是何居心?哼,我已瞧見你們啦,有膽的你們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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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衣缽難傳嗟劣子 雪山脫險識奸謀(2)

  其實他根本就沒瞧見山上有人,只是試一試嚇嚇對方而已。不知是否由於作賊心虛,孟華這「攻心」之計,果然奏效,躲在山上一座冰巖後面的人只道當真已是給他發現,怕他輕功了得,追了上來,於是慌忙逃走。但一面逃走,一面還是不停的把石頭冰塊踢下來。

  孟華定睛看去,隱約看得見那人的模糊背影,果然像是大浮法師。但那老叫化卻還未見。

  好在這只是人為的「雪崩」,雖然是成功了,那震力震幅的強度與範圍還是遠遠不能和天然的雪崩比的。孟華拉著金碧漪飛快地跑,終於跑到了山上。但雖然如此,這次「微不足道」的「雪崩」,己是足以令得他們驚心駭目了!

  雪崩過後,大浮法師和那老叫化早已不知去向,當然是找不著了。金碧漪說道:「這兩個傢伙害咱們不成,對咱們倒是有利。」孟華一時未解,說道:「咱們雖然未遭其害,卻也捉他們不到,有什麼好處?」金碧漪笑道:「咱們可以更有把握搶在他們的前頭趕到魯特安旗了,是麼?」

  孟華這才懂得她的意思,說道:「不錯,現在他們是和我們同時起程了。」驀地想起一事,說道:「不過,啊,咱們還是不可托大……」金碧漪道:「不過什麼?」孟華說道:「不過,咱們剛才所見的似乎只有大浮法師一人,你有沒有看見那老叫化?」

  金碧漪道:「沒有。啊,你是害怕那老叫化先已走了?不過他們二人乃是狼狽相依,未必就敢拆開來各走各的吧?但既然你有這個顧慮,那麼咱們就仍然按照原來的計劃,三天內趕到魯特安旗就是。」

  他們兼程趕路,走過了大雪山,第三天中午之前,果然就趕到了魯特安旗。

  羅海父女和桑達兒看見了他們,比從天上掉下來寶貝還更喜歡。桑達兒和羅曼娜爭著上來擁抱孟華,說道:「孟大哥,你真是信人,果然來喝我們的喜酒。」羅海說道:「他們的婚期已經定在明天,你可來得正好。」

  羅曼娜笑道:「咱們別只顧和孟大哥說話。還有一位更難得的貴客呢。」說罷,回過身來,和金碧漪擁抱,笑道:「好漂亮的一位姐姐,姐姐,你先別說自己的名字,讓我猜猜,我猜你一定是孟大哥那位心愛的姑娘,金碧漪、金姐姐了,對麼?」口裡說話,手指蘸了馬奶酒在幾上寫出「碧漪」二字,跟著說道:「姐姐,你的名字我是特地叫孟大哥教我寫的,寫得沒錯吧?」

  金碧漪羞紅了臉,心裡卻是甜絲絲的,微笑道:「沒錯,你很聰明」

  羅曼娜和金碧漪擁抱過後,桑達兒跟著也走到她的面前來了。金碧漪不覺有點恐慌,想道:「原來哈薩克人的見面禮是喜歡擁抱的,要是他也來和我擁抱,我怎麼辦呢?」幸虧桑達兒好似知道漢人的禮節,並沒和她擁抱,而是走到她的面前,規規矩矩的向她鞠了個躬。

  金碧漪怔了一怔,連忙答禮。桑達兒道:「金姑娘,明天晚上我們有個刁羊大會,請你和孟大哥賞面參加。」羅曼娜恐怕金碧漪不懂他們的風俗,坦白地告訴她道:「明晚上的刁羊大會,是為了慶祝我們的婚禮特別舉行的,他以新郎的身份請你參加,那是把你當作最尊貴的客人呢!」

  金碧漪面上一紅,說道:「喲,這我可不敢當!」

  羅曼娜卻不懂這是客氣的說話,連忙說道:「金姐姐,我們是誠心邀請你的,你要是不來,明天晚上,大家都會玩得不開心了。」

  孟華笑道:「我早已和她說好了,她不但答應和我一起參加,她還說要準備一條皮鞭重重的鞭打我呢。」

  羅曼娜信以為真,說道:「金姐姐,你可不能這樣。依照我們的習慣,對你心愛的人兒,你只能把皮鞭輕輕的打在他的身上的。」聽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舊友相逢,新知結納,當真是喜上加喜,歡笑滿堂,這晚羅海為他們擺下了接風酒,人人開懷暢飲,種種熱鬧的情形,不必細表。

  席散之後,桑達兒請孟華到他的帳幕歇息;羅曼娜也邀金碧漪與她同榻而眠。

  桑達兒在天山一個多月,已經學會了幾項粗淺武功,興趣很高,這晚過了三更,還不想睡。不停地向孟華請教。

  羅曼娜與金碧漪同塌而眠,說的卻是女孩兒傢俬房話。

  羅曼娜毫不忌諱地告訴她:「去年刁羊大會之時,我曾經想把皮鞭打在孟大哥身上的,幸好沒這樣做。否則可是既對不起你,又對不起桑達兒了。實不相瞞,當孟大哥告訴我他已經有了心愛的姑娘的時候,我是頗為有點失望的。但後來一想,值得孟大哥心愛的姑娘,一定是世間罕有的女子,我就替他高興了。金姐姐,今晚見到了你,果然你比我想像的姑娘還要更好!」

  金碧漪非常喜歡她的純真,笑道:「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做情人眼裡出西施。西施是我們古代著名的美女。只要兩情相悅,對方的一切都是美的。又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只要有一個人真心愛你,你就是最幸福的姑娘了。」

  羅曼娜說道:「不錯,我也覺得我現在是非常幸福的,因為我已經知道桑達兒是天下最愛我的人了。但說來慚愧,我曾經有過三心二意的。」

  金碧漪笑道:「那時你的皮鞭還未曾打在桑達兒身上,你當然還有權可以選擇,這可不算三心二意。」

  羅曼娜道:「我不是指孟大哥,我說的是另一個人。」

  金碧漪隨口問:「什麼人?」羅曼娜道:「是一個名叫段劍青的漢人。」金碧漪吃驚道:「這人可是個壞蛋啊!」

  羅曼娜歎道:「不錯,他是一個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樣壞的壞人。但他最初和我相識之時,是裝作好人的。幸虧我到底沒上他的當。」當下把經過情形告訴金碧漪,金碧漪以前亦略有所知,但沒她說得這樣詳細。

  羅曼娜歎道:「你和孟大哥對我們這麼好,段劍青卻這麼壞。同一樣的漢人,分別竟然如此之大!」金碧漪笑道:「普天下不論哪個地方,哪個種族,都是有好人也有壞人的,這並不稀奇。不過,我相信好人總是要比壞人為多。」

  羅曼娜笑靨如花,說道:「不錯,我也是這樣想。金姐姐,我是好喜歡你啊!」

  她正要訴說仰慕之情,忽見金碧漪坐了起來,把手一揮,隔著輕紗羅帳,發出一股掌風,把房中點著的兩枝粗如兒臂的牛油燭的燭光熄滅了。

  羅曼娜吃了一驚,正想問她什麼原因,金碧漪已在她的耳邊悄悄說道:「噤聲,好像是有夜行人來了!」

  她把羅曼娜推向裡邊,自己睡在外邊,故意裝作熟睡,發出鼾聲。

  只聽得屋頂掠過衣襟帶風之聲,她聽得出那人跳下來了,正是停在她們這間臥室的門前。

  房門是虛掩的,那人一推就開,聽得裡面的鼾聲,喜出望外,一閃身就走進來。他知道羅曼娜不會武功,肆無忌憚的走上前就揭開紗帳。

  說時遲,那時快,金碧漪一個「鯉魚打挺」便跳起來,劍尖刺向他的面上雙睛。這人在這瞬息之間,還未知道金碧漪是拿著寶劍的,連忙說道:「羅曼娜,別怕,是我。我不會傷害你的,只要你跟我走!」

  聽見了這人的聲音,金碧漪不由得驀地一呆了。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段劍青!

  金碧漪這一劍本來是要刺瞎他的眼睛的,突然發現了是段劍青,看在孟華份上,不忍刺瞎他的雙眼,轉鋒戳向他小腹的「愈氣穴」。

  此時段劍青亦已發覺不是羅曼娜了,就在劍氣沁肌之際,立即一個「細胸巧翻雲」的身法倒縱開去。這一劍只差毫釐,沒刺著他。但金碧漪亦已如影隨形,追上來了。

  「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哼,你這忘恩負義的小賊,我正要找你!」金碧漪一聲叱吒,劍走輕靈,一招之間,連刺段劍青背心的三處穴道。她不想傷害段劍青的性命,只要把他生擒。」

  羅曼娜聽得是段劍青,這一氣可大了,她不顧危險,出聲喝道:「金姊姊,切莫放過這個小賊!」

  段劍青這才知道是金碧漪,這一驚非同小可,當下連忙施展新近學成的武功,一個轉身,反手擒拿,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招數之狠,掌力之強,頗出金碧漪意料之外。

  只聽得嗤嗤聲響,段劍青的衣襟被刺破幾個小孔,後心己是感到冷森森的劍氣,但穴道可還未被刺個正著。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轉身,已是溜了出去。

  這幾招有如兔起鷂落,不過瞬息間事,段劍青固然是死裡逃生,嚇出一身冷汗;金碧漪也不由得暗暗驚奇:「這小子的武功想不到精進如斯,雖然比不上我,卻也是大勝從前了!」其實金碧漪剛才要是全力施為的話,段劍青還是難逃一死的,只因她顧住孟華答允段仇世的諾言,不敢用重手法刺穴,這才給了段劍青逃生的機會。

  金碧漪當然還不肯就這樣放過了他,追出院子,喝道:「哪裡走!」一招「玉女投梭」,劍尖依然不離他的背心大穴。這次可是力透劍尖,不管他是否要受重傷了。

  斜刺裡兩條黑影同時竄到,左邊那人快刀如電,一口氣向金碧漪劈了六六三十六刀。右面那人則是在距離七八步之外,便向金碧漪遙發一掌。

  幸虧金碧漪也是新近才跟孟華練成了三招「大須彌劍式」,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倏的施展出來!雖然不過三招,但已把全身防護得風雨不透,對方三十六刀快刀,全部給她這三招化解。

  但另外那人的劈空掌力可是非同小可,金碧漪在化解快刀攻勢的同時,胸口突然如受鐵錘一擊,不由自己的急退三步。

  金碧漪連忙叫道:「孟大哥,快來!」

  段劍青也在叫道:「快進去搶新娘!」

  就在此時,只聽得孟華一聲長嘯,叫道:「漪妹,別慌,我來了!」此時,他其實還隔著幾重門戶,但由於用上了「傳音入密」的內功,聲音就似就在那些人的耳邊說話似的!

  段劍青首先逃跑,那兩個蒙面人跟著也逃。

  金碧漪揚聲叫道:「我們沒事,你快去捉賊吧!」她怕段劍青還有黨羽,當真來搶新娘,心想有孟華一人對付他們已是足夠,於是回轉新房陪伴羅曼娜。

  這也是金碧漪經驗不足之過,假如她和孟華聯手去追,段劍青絕計逃跑不了。雖說孟華肯放過段劍青,她也不會放過他的。如今只由孟華去追,他可又有了逃生的機會了。

  孟華已經聽見了段劍青的聲音,循聲覓跡,不過一會,已是越追越近,此時擔任守衛的哈薩克的武士,亦己有十數個人聞聲赴來。孟華不由得心念一動,想道:「要是我現在將他擒下,哈薩克人一定不會饒他,我要勸他改過從善,只有另等一個可以和他單獨相對的機會了。」

  段劍青和那兩個蒙面人是分頭逃走的,孟華心念一轉,拋開段劍青,轉個方向追趕那兩個蒙面人。

  那兩個蒙面人大概是自忖跑不過孟華,待他追近,突然回身反撲。

  刀光掌影之中,孟華一聲冷笑,喝道:「嚇,好快的刀法,但可惜你還差著點兒!」

  以刀對刀,以掌對掌,不過三招,高下立判!

  使刀那人一口氣劈了十八刀,孟華一招七式,三招之內,便向四面八方劈出了二十一刀,比那人的刀法果然還快半分。最後一招,「三轉法輪」,第三個式子尚未使全,已是把那人的一口緬刀絞出手去。

  另一個蒙面人吃的虧更大,他和孟華硬對一掌,「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不過,孟華雖然打傷了他,胸口亦是感到煩悶不舒,不由自己的退了兩步。一招便已試了出來,這人雖然吃虧較大,但功力卻是委實不可小覷,尚在他那使刀的同伴之上的。

  孟華驀地想起一個人來,正要喝問,草叢中忽地奔出兩匹空騎,那兩個人跨上坐騎,如飛跑了。看來他們是早有準備,謀定後動的。

  孟華追不上那兩個蒙面人,哈薩克的武士也追不上段劍青。他們告訴孟華,段劍青也是有一匹空騎跑來接應他的,那衛士隊長是個很有經驗的練馬師,他還告訴孟華一個可疑之點。正是:

  可恨奸徒心不息,串同鷹爪搶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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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格老拒封伸大義 土王被誘入歧途(1)

  「那小子的坐騎看來是匹久經訓練的戰馬,而且短小精悍,和咱們的馬匹大不相同。」

  孟華問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那個富有練馬經驗的衛士隊長說道:「依我看來,那是一匹川馬,那小子恐怕是來自四川的清廷官長。」

  孟華得他提醒,想起那兩個蒙面人的坐騎也正是短小精悍的川馬,心中已經明白幾分。

  桑達兒氣過之後,說道:「前幾天我們接到一個消息,聽說原來駐守小金川的清兵在調來回疆,如今發現了這三匹川馬,恐怕就是從小金川來的清軍細作了。咱們倒不可不防。」

  孟華道:「不錯,我也是這樣想。這三個人無關緊要,要防的是韃子大軍開到。」

  桑達兒憤然說道:「哼,我們哈薩克人也不是好欺負的,要是韃子兵當真來打我們,我們一定和他拚命!」

  發生了這件事情,哈薩克族的新格老羅海自是加強戒備,但為了不向敵人示弱,女兒的婚禮仍然按照原定計劃進行,而且更加鋪張,更加熱鬧,以迎貴客。

  白天的婚禮固然熱鬧,更熱鬧的還是晚上的刁羊大會。

  羅海白天已經派出探子去打探清軍的消息,快馬馳出百里之外,並無發現行軍。黃昏之前,探子回來稟報,大家更是放心玩樂了。

  孟華雖然參加過一次刁羊大會,但要是和這次的「刁羊大會」比起來,他參加過的那次,恐怕只能算是「小會」了。規模的大小,實是不可同日而語。

  一年前羅海不過是哈薩克眾多部落中的一個部落「格老」,他所主持的「刁羊大會」不過是所屬的瓦納族的年輕男女參加。如今他已是哈薩克族的「總格老」,這次為了慶祝他女兒成婚而特別舉行的「刁羊大會」,各個部落的小伙子和姑娘們都不辭遠道趕來,廣闊的大草原上只見駿馬穿梭,歌聲四起,天地之間,都好像充滿了喜氣,令人好像沉浸在歡樂的海洋。

  從來沒有參加過刁羊大會的金碧漪,更加感覺新奇,不停地在問孟華。

  羅曼娜走過來道:「你們在說什麼,說得這樣起勁?」

  孟華道:「沒什麼,她在羨慕你們的年輕姑娘可以無拘無束的對情郎表達愛意呢!」

  羅曼娜笑道:「不用羨慕,待會兒你就可以參加『姑娘追』的遊戲,追你心愛的情郎了。」

  金碧漪面上一紅道:「你莫聽他胡說。」

  只聽得嗚嗚鳴三聲號角,刁羊大會開始了。

  三隻烤熟的大肥羊掛在樹上,桑達兒百步之外站走,嗖,嗖,嗖連珠箭發,剛好射斷懸羊的繩子,三隻肥羊,應聲而落。普通的刁羊大會用的只是一頭肥豐,這次用上三頭,懸羊的繩子雖然比較粗,也不過七八歲兒童小指頭般大小。要在百步之外射斷繩子,端的得有「百步穿楊」的箭法,要同時射落三頭肥羊,那更是難上更難了。桑達兒使出了這手連珠箭法,小伙子人人為他喝彩。

  「刁羊」遊戲之後,跟著就是「姑娘追「的遊戲了。這是刁羊大會的兩部分,而後者更是高潮。孟華按照規矩,快馬加鞭,從金碧漪身旁掠過。笑道:「漪妹,快來追我!」金碧漪佯嗔啐道:「呸,你臭美啊,要我追你。」

  孟華笑道:「咱們雖然定了親,但那是你父親作主的,我要你親自表示,才能算數!」

  金碧漪羞紅了臉,說道:「好呀,你故意為難我,我非重重鞭你一頓不可!」

  孟華哈哈笑道:「那是求之不得!」快馬飛馳,奔向曠野。他們的坐騎,是桑達兒特別給他們挑選的駿馬,不多一會,就把其他的人甩在後面了。

  這晚天公作美,玉宇無塵,星河皎潔,月華如練。兩人在草原上風馳電逐,嗅那夜風中送來的花草芳香,不覺都是心神如醉。孟華在前面跑。跑進一個山坳,揚聲叫道:「這地方很是不錯,漪妹,你快點來呀!」

  正追逐間,金碧漪忽見一騎快馬,箭也似的迎面奔來。那人的坐騎,比她胯下的駿馬跑得還快。說時遲,那時快,竟然是筆直的向她衝過來了。

  草原廣闊無邊,按說兩匹坐騎是決不可能撞上的,那人分明是有意來找她的麻煩!

  金碧漪喝道:「你幹什麼?」那人來得太快,她在急切之間,停不下來。眼看就要碰上。那人雙臂一伸,金碧漪正在疾馳的駿馬,竟然給他的神力阻住,昂首人立,幾乎把金碧漪摔下馬背。那人的騎術精絕,陡然勒住。張開大口,向金碧漪毗牙一笑。

  金碧漪定睛一看,只見這人面如鍋底,五嶽朝天,相貌奇醜。令人一見,就不由得心裡討厭。

  這醜漢身披白狐裘,手提鑲金嵌玉的馬鞭,一身華麗的服飾,顯然不是普通的牧民。金碧漪起初以為他是來參加「刁羊大會」的哈薩克人,但一想一般純良好客的哈薩克人決不會欺負自己一個女子的。於是提起皮鞭,對這醜漢怒目而視,喝道:「有路你不走,為什麼要來撞我,你是存心欺負我麼?」

  這醜漢哈哈一笑,不答金碧漪的質問,卻反問她道:「你就是那姓金的漢人姑娘吧?」金碧漪怔了一怔,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這醜漢嘖嘖讚道:「我的段師弟說你可以比美羅曼娜,起初我還不相信呢,啊,他果然說得不錯!」

  金碧漪吃了一驚,問道:「你的師弟可是名叫段劍青?」醜漢哈哈笑道:「不錯。如此說來,你也果然是那位姓金的漢人姑娘了。好,好……」

  金碧漪喝道:「好,你要怎樣?」

  醜漢笑道:「我是車居族王子,像你這樣美若天仙的女子,別的人也配不上你,你嫁給我做王妃吧!」

  金碧漪大怒,舉起馬鞭,唰的就朝他劈頭打下!

  醜漢非但不躲,反而伸長腦袋,迎接她的皮鞭,笑道:「我沒猜錯,你果然是歡喜我。」

  金碧漪這才驀地醒起「刁羊」的規矩,如何還能讓皮鞭打到這醜漢的身上,幸虧她近來武功大進,業已練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皮鞭在醜漢的頭頂打了個圈,倏地收回,再發出時,長鞭已經換成短劍。

  「我歡喜你的腦袋!」金碧漪喝道。劍勢斜飛,果然朝他腦袋削下。

  這醜漢雖然可惡,不過金碧漪卻還不是真的想要殺他,心想這一劍定然嚇得他滾下馬鞍。」先跌他個狗吃屎,再拷問他。」

  哪知這醜漢不但神力驚人,本領也委實非同小可。百忙中霍的一個風點頭,舉起馬鞍一擋,居然把金碧漪的快劍擋住,笑道:「你要我的人容易,要我的腦袋恐怕就不易了!」只聽得咋嚓一聲,火花飛濺,醜漢的馬鞍給金碧漪一劍劈為兩半。醜漢這才知道金碧漪拿的是把寶劍,劍法的迅捷奇幻,也大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這一下他可笑不出來了!

  金碧漪看出了他的本領,下手更不留情,唰唰唰立即又是連環三劍。那醜漢一個「鐙裡藏身」剛好來得及躲開,但覺背上涼颶颼的,金碧漪的劍鋒,幾乎是貼著他的背脊橫削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醜漢突然筆直的身軀倒下,金碧漪方自一怔,心想:「這醜八怪看來倒非庸手,怎的我還未刺著他,他就嚇得摔倒了?」心念未已,但是醜漢那匹坐騎已是飛快跑開,醜漢卻並沒有摔倒地上。原來他是雙足勾著馬背,以精妙的騎術,「倒掛調鞍」的身法,逃避金碧漪續施殺手的。

  那醜漢好像蕩鞦韆似的,騰身翻上馬背,氣呼呼地叫道:「好狠的女娃子,幸虧沒給你刺著!」不過他雖然不服氣,卻也不敢回來和金碧漪再鬥了。

  他不敢回來,孟華卻已從前面那個山坳,撥轉馬頭,趕回來了。

  孟華一聲長嘯,揚聲問道:「漪妹,出了什麼事情?」醜漢的耳鼓給嘯聲震得嗡嗡作響,不禁又是一驚。

  金碧漪道:「這醜八怪是段劍青的師兄,快去追他!」但那醜漢的坐騎,卻比桑達兒特地為他們挑選的駿馬還快,越追距離越拉遠了。

  這晚月色明亮,孟華定睛看去,只見遠處又有兩匹快馬跑來,已經和那醜漢會合了。

  金碧漪道:「他們說些什麼,你聽得見嗎?」

  孟華道:「隱約聽得見一些,但聽不懂他們說的話。」

  說話之間,那三騎已是跑出了他們的視線之外。

  金碧漪定了定神,說道:「那醜八怪自稱是車居族的王子,但趕來和他會合的那兩個人卻似乎是漢人。」

  孟華瞿然一省,說道:「不錯,他們騎的馬也似乎是短小精悍的『川馬』。」

  金碧漪道:「他們不向回頭路逃,反向前面奔馳,莫非又是去找羅海的麻煩的?」說至此處,突然抽了孟華一鞭。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咦,你為什麼打我?」

  金碧漪「噗嗤」一笑,說道:「你忘了咱們是在玩刁羊的遊戲麼,如今遊戲已經結束了。嘿哩,是你送上來挨我一鞭,可不是我追你打的。」很是得意,她佔了孟華的便宜。孟華這才省起,笑道:「對,先得結束遊戲,咱們才好回去。漪妹,幸虧你剛才沒有鞭打那個醜漢。」

  金碧漪道:「我幾乎打了他呢。可惜我換了快劍,也還未能將他制伏。他自稱是段劍青的師兄,本領也的確比段劍青高明許多。」

  孟華吃一驚道:「這醜漢會使雷神掌的功夫麼?」金碧漪道:「不會。不過他的掌力剛中帶柔,卻也似乎是一門上乘的武功。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孟華說道:「他的武功當然不會是我的二師父傳授的,既然他自稱是段劍青的師兄,故此我以為他是紅髮妖人歐陽沖的弟子。段劍青曾經拜過這個妖人為師的,不過,歐陽沖卻早已在三個月前命喪天山了。」

  金碧漪道:「這醜漢的武功頗為怪異,看來不屬中土任何一派。或許這小子早已另拜什麼西域異人為師了吧?不過他倘若當真是去找羅海的麻煩,咱們就還有機會可以碰上他的,如今先不用費神猜測。」

  二人快馬加鞭,趕回刁羊大會開始的那個草坪,未曾發問,羅曼娜已經和一班人迎上前來,說道:「孟大哥,我們正盼著你回來呢!」

  孟華說道,「是不是有個醜八怪來了這兒?」羅曼娜道:「不錯,還有兩個滿洲韃子的軍官和他同來。」

  孟華吃了一驚,問道:「這三個傢伙在哪裡?」

  羅曼娜道:「他們以禮求見我爹爹,據說是要來和我的爹爹商量什麼大事的。如今他們和爹爹在那座帳篷裡商談。桑達兒陪我爹爹。」

  孟華不覺更是擔心,說道:「你爹可別上了他們的當才好。」羅曼娜道:「是呀,所以我們都盼望你快點回來。你現在趕快進去吧!」

  金碧漪道:「我可以和他一起進去嗎?」羅曼娜道:「在我們哈薩克,男女的地位都是一樣的,你和孟大哥都是我們特邀的貴客,我想我可以替爹爹作主,請你進去。不過……」孟華忙問:「不過什麼?」

  羅曼娜道:「我知道他們此來,定然不懷好意,不過他們聲稱是來給爹爹和我賀喜的,除非他們先有什麼搗亂行為,否則好歹也還算得是我們的客人。我們的規矩……」

  孟華笑道:「我知道你們的規矩,對敵人要用弓箭和刀劍,對客人要用馬奶和葡萄。你放心,我們漢人也有同樣的成語:對文王,興禮樂;對梁紂,動刀兵。只要他們不是惡客,我們也不會無禮的。」

  他們走近那座帳幕,剛好聽得羅海說道:「多謝貴客光臨,但你們的厚禮我可不敢受。」

  羅曼娜首先在帳外揚聲:「爹爹,孟大哥和金姊回來了!」說的是瓦納族的方言。

  羅海大喜說道:「快請他們進來!」親自起身迎接。那車居族王子和陪他來的兩個軍官不知來者是誰,見羅海如此敬重來客,只好也都隨著他站起身來。

  孟華揭開帳幕,和金碧漪大踏步走了進去。雙方一見,大家的面色都變了。

  原來那兩個軍官正是清廷大內三高手中名列第一、第二的衛托平和葉谷渾,孟華和他們交手不止一次,深知衛托平的本領只不過比海蘭察稍遜一籌,再加上一個葉谷渾,實是不可小覷。心裡想道:「好在漪妹近來武功大進,我和漪妹聯手,料想也不會輸給他們。」

  衛托平哈哈笑道:「想不到孟少俠也在這裡,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孟華冷冷說道:「衛大人,你當真不知道我在這裡嗎?」衛托平道:「真的不知。」孟華說道:「真的不知?難道劉挺之沒有告訴你嗎?對啦,那位劉挺之劉大人,昨晚不請自來,怎的今晚又不和你們一起來呢。」見了衛、葉二人,他已猜到昨晚使快刀那人是劉挺之了。但想:「第二個蒙面人的掌力雖然剛猛,卻不似葉谷渾的大摔碑手功夫。晤,多半是那個老叫化。」

  他沒猜錯,衛托平只好說謊說到底:「怎麼,劉挺之曾經來過麼?對不往,我可是真的不知此事。孟少俠,咱們拉薩一別,不知不覺又是年餘,難得今日又再相見,真是何幸如之!」口裡說著客套話,伸出手來與孟華相握。

  以前他們曾經數度交手,每一次彼此都是沒有佔到對方的便宜,不過只論功力,過去幾度交手,如還是衛托平稍勝一籌的。故此他藉握手行禮為名,實是想給孟華來一個「下馬威」的。哪知雙手一握,他發出的內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無蹤,絲毫也試不出孟華的深淺。陡然間只覺虎口一熱,少陽經脈的三處大穴都隱隱感到酸麻,大吃一驚,連忙鬆手。也幸虧孟華不為已甚,沒有乘機傷他。

  不過孟華雖然佔了上風,也稍稍有點感到意外:「這一年來,我得了古波斯、和天竺那爛陀寺以及天山派的三種上來內功心法,現今自信已能把這種上乘內功心法熔於一爐,這斯居然經受得起,也算難得了。」

  那個醜漢和金碧漪相見,更是感到尷尬。羅海給他們介紹道:「這位是車居族的王子烏裡賽,這位女俠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金大俠的千金碧漪姑娘。」

  烏裡賽倒也知道金逐流的名頭,吃了一驚,想道:「原來這丫頭是天下第一劍客的女兒,怪不得劍法那麼了得!」

  金碧漪冷笑道:「不勞介紹,這位王子我已經見過了。」烏裡賽尷尬之極,說道:「剛才不知是金女俠,失禮之處,請莫見怪。」

  羅海不知道他們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不便詢問,說道:「既然大家都是相識的,那就更好了。閒話少說,言歸正傳,請大家不必客氣,都坐下來談吧。」

  金碧漪和孟華坐在一起,烏裡賽見他們態度親熱,不覺又是心懷妒忌,暗自想道:「敢情這臭小子就是她的情郎,怪不得她不睬我了。哼,我倒要看這臭小子有什麼本領。」打下主意,只待一有機會,就要折辱孟華。

  衛托平說道:「我剛才說到哪裡?對啦,我是說到送禮之事。還有一件最貴重的禮物,是要送給格老的!」

  孟華把眼一看,只見他已經拿出來的那兩件禮物是一對玉壁和一串夜明珠,心裡想道:「這兩件禮物已經是無價之寶,不知他還要送什麼更名貴的禮物?」

  衛托平把那件禮物拿出來了。

  他拿出來的是個錦盒,未曾打開,卻先說道:「格老,請恕我哆嗦,再說一遍。這次會議,我不希望有外人參加。這件禮物,我也不便當著外人送與你。」

  車居族王子烏裡賽接著說道:「對啦,我也想要知道,這姓孟的小子是什麼人,他憑什麼資格參與此會?」

  羅海怒從心起,當下勉強抑制自己,保持一點待客的禮貌,冷冷說道:「你們三位是我的客人,這位孟少俠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眼中,你們的地位都是一樣的。衛大人,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自話自說,我可還沒有答應你呀。我只是按照我們哈薩克族的規矩招待客人,並不認為這是什麼會議。我們絕不稀罕客人的禮物,盒子不必打開了,這兩件禮物,你也一同收回去吧!」

  衛托平見他發怒,不敢再擺架子,只好賠笑說道:「格老請莫動氣,既然這位孟少俠是你的貴賓,那就請他作個見證也好。這件禮物,不是我送給你的,你想知道是誰送給你的嗎?」

  羅海哼了一聲道:「我不要知道。」

  衛托平笑道:「我還是要告訴你的,待你知道了是什麼東西,那時你的主意說不定就會改變了。」

  桑達兒好奇心起,說道:「格老,就讓他去告訴你吧,反正咱們不要他的,聽聽何妨。」

  衛托平說道:「對啦,你聽聽何妨?」心想:「孟華這小子一定會從中作梗的,不過,這是天大的富貴,羅海怎肯不要這件禮物?」他打著如意算盤,把那錦盒擺在桌子上,自己先跪下去恭恭敬敬地對錦盒磕了三個響頭,這才一臉莊重的神色將它打開。羅海、孟華等人只當看戲,瞧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錦盒裡藏的是件黃緞表面的冊子,衛托平恭恭敬敬的捧著冊子,說道:「賀喜格老,這件禮物是大清皇帝送給你的,皇上冊封你為哈薩克的藩王。請你擇個吉日,擺香案接受冊封。依我之見,就在你舉行接任格老大典那天同日舉行,好麼?」

  羅海暫且不動聲色,淡淡說道:「哦,原來是要封我為王,多謝你們的皇帝這樣看得起我。不過,我知道你們漢人有句成語,叫做: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請問你們有什麼條件?」衛托平道:「格老,你這話有點欠思量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富有四海,夫復何求?」

  羅海說道:「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此說來,我若是接受你們皇帝的冊封,做了什麼藩王的話,我們的土地,也就是屬於你們皇帝的了,對麼?」

  衛托平想不到他的詞鋒如此銳利,勉強笑道:「這不過名義上的轉換而已,你接受了冊封,你們的土地,名義上雖然屬於皇上,但皇上裂土分封,仍然是把你們原來的地方,賞賜給你的。這又有何分別?」

  衛托平道:「你接受冊封,不僅可以世襲罔替,目前就可以為你免除災禍!」

  羅海說道:「哦,有何災禍,倒要請教!」

  衛托平傲然說道:「實不相瞞,我們的大軍已經開到,我們的皇上也不會讓你們永遠做化外之民的!」

  羅海道:「哦,我明白了,我要是不肯歸順你們,你們的皇上就要掀兵來打我們了。不錯,這確實是個災禍。」

  衛托平只道恫嚇成功,又換過一副口吻說道:「趨吉避凶,人之常情。格老是明白人,想必是有所抉擇,不用我來饒舌。你做了藩王,非但可以免禍,我們的皇上還會保護你們,讓你永保尊容,你們各族也得享太平。」

  羅海說道:「這我又有點不大懂了,只要你們不派兵來打我們,我們還何需什麼保護?」

  衛托平道:「有一股反抗朝廷的強盜,早已流竄到柴達木!難道你不知麼?」說至此處狠狠盯了孟華一眼!

  羅海說道:「知道。我也知道他們絕計不會來打我們的!」衛托平忙道:「你可千萬不能相信他們的說話,現在我暫且不問你和他們是否已經有了往來,但我必須警告你,切莫上他們的當,只有我們的皇上才可以保護你不受強盜侵擾。」

  烏裡賽接著說道:「我們車居族已接受朝廷冊封了,將來貴我兩族聯手,何愁回疆各部不為咱們馬首是瞻?我爹還說,願意讓你做各部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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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4:1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回 格老拒封伸大義 土王被誘入歧途(2)

  羅海故意克制自己,暫不發作,待要知道的都知道了之後,這才說道:「你們說完了吧?該我說了!」

  「衛大人,請問你是漢人還是滿人?」羅海首先向衛托平問道。衛托平聽他問得這樣突兀,不覺愕然。說道:「格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羅海說道:「看你的模樣好像是漢人,但聽你的說話,卻又不像漢人。我委實弄不清楚你是什麼人,所以請你先告訴我。」

  衛托平無可奈何,只得說道:「我和這位葉大人都是漢人,怎麼樣?」

  羅海說道:「漢人中有個吳三桂,聽說他是當初引清兵入關的人,對麼?」

  衛托平變了面色,一時間不知怎樣回答才好。羅海繼續說道:「我對他的故事知而不詳,你可以告訴我麼?」

  衛托平按捺不住,勃然色變,說道:「吳三桂和咱們今日所要談的有什麼相干?」

  羅海說道:「怎麼沒有相干?聽說吳三掛引清兵入關之後,也是受封為什麼『藩王』的,不知是也不是?」

  葉谷渾道:「是呀,他受封為平西王。」

  羅海道:「後來呢?我想知道吳三桂後來的下場是怎麼樣!」

  衛托平道:「你這話題未免扯得太遠了吧?」

  羅海道:「不見得吧?我讀過的書雖然很少,也知道你們漢人有句成語,意思大概是可以把歷史當作一面鏡子,從過去可以知道未來的,這句成語是、是……」

  孟華說道:「這句成語叫做鑒往知來!」

  羅海說道:「對,鑒往知來,鑒往知來!你們的皇帝要封我做『藩王』,我必須知道你們漢人中第一個受封為藩王的吳三桂是怎麼個下場?才能決定是否應該接受呀。」

  衛托平被他冷嘲熱諷,想要發作,可又礙著孟華在旁、不敢發作。

  羅海道:「孟少俠,他們不肯告訴我,你告訴我吧。」

  孟華說道:「吳三掛引清兵入關,待到清朝的康熙帝坐穩龍庭之後,便即進行削藩,要把吳三桂和另外兩個漢奸藩王……『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仲明的『藩封』削掉,吳三桂於是又再反清,兵敗憂急而死,其孫吳世藩『繼位』,被清兵追至昆明,在昆明自殺。其後,吳家九族被誅!」

  羅海說道:「哦,原來吳三桂的下場是這麼悲慘,如此看來,這個『藩王』真是不好做的了!」衛托平沉聲說道:「格老,請你別受小人挑撥,三思而後行!」

  羅海說道:「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倒要請教!」衛托平狠狠地盯了孟華一眼,不過他雖然恨極孟華,也還不敢便即和他正面衝突,只能說道:「格老,你應該自己明白。」

  羅海冷冷說道:「不錯,我雖然見識淺陋,君子小人的分別,我還是懂得的。想把我推上死路的人,卻是滿口花言巧語,選擇的人,當然是小人無疑!」

  衛托平給他說得面如土色,一時間不敢作聲,

  烏裡賽硬著頭皮說道:「格老,我爹爹差遣我來,實是希望你們哈薩克族和我們車居族合力同心,做一番事業的。請你聽衛大人的忠告,務必三思而行。」

  羅海冷笑道:「最初我確實還是想得不很清楚的,現在可是想得清楚了,我決計不做哈薩克的吳三桂!不過,人各有志,倘若有人不怕像吳三桂那樣的下場,要做吳三桂的話,那也只能由他去吧!」

  烏裡賽怒道「格老,我是好言相勸,你怎麼連我也罵在裡頭?」

  羅海說道:「哦,原來你也知道吳三桂是應該挨罵的壞人嗎!不過,我可並沒有罵你呀,我只是提醒你,你願意做什麼樣的人,那是你自己的事!」

  衛托平已知無可挽回,最後一招,只能又施恫嚇,說道:「格老,你可別忘了我們的大軍不日就可以開到!」

  羅海亢聲說道:「好,你是向我下戰書嗎?我接受你的戰書!」一面說話,一面把那件「冊封」他為藩王的「聖旨」撕成粉碎。跟著把那雙玉壁和一串夜明珠擲回去給衛托平。

  羅海繼續說道:「五十年前,你們的軍隊曾經來打我們,殺了不少我們的人,(按:指乾隆年間,乾隆任命兆惠為征西大將軍,「平定回疆叛亂」之事。)那時我還是個小孩子,不能替父老報仇。如今你們又要來打我們,這正是我得以報仇雪恥的機會,你們來吧!」

  「哼,漢人中有你這樣的壞人,但也幸虧有孟少俠這樣的好人。老實告訴你吧!這位孟少俠,就是你所說的那股強盜的使者!我已經決意和柴達木的義軍結盟,準備對付你們韃子皇帝派來的軍隊。你不妨回去稟告你的皇上!」

  衛托平雖然早已料到孟華是義軍使者的身份,但從羅海口中說了出來,這意義可是大不相同,嚇得他不禁面如土色了。當下只好諾諾連聲,收回那兩件禮物,向羅海告辭。

  桑達兒想起羅曼娜昨晚幾乎被擄之恨,說道:「他們這些人才是強盜,你就這樣輕易的放過他們。」

  羅海說道:「兩方交兵,不斬來使,姑且饒他們這次!」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對烏裡賽道:「車居族和哈薩克族世代交好,到現在為止,你還可以算得是我們的客人,盼你好自為之!」這幾句話凌重心長,但烏裡賽卻以為羅海是對他有所顧忌,傲然說道:「我會知道怎麼做的。多謝你的款待,後會有期!」

  羅海說道:「好,但願今後不是在戰場相見。你們替我依禮送客。」孟華陪桑達兒把烏裡賽送出帳外,對衛托平和葉谷渾二人則不理不睬。

  烏裡賽道:「桑達兒,你本來可以和我一樣做個王子的,可惜你把到手的富貴又輕輕拋了。」桑達兒面色一沉,說道:「你再說這樣的話,對不住,我可就不能把你當作客人了。」烏裡賽碰了釘子,灰溜溜地說道:「好吧,人各有志,你要這樣,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對桑達兒唱了個諾,突然回身擁抱孟華。

  以擁抱表示友誼,這本是回疆各族通行的禮節。但烏裡賽卻是借行禮為名,想要摔斷孟華的腰骨的。原來他不但曾得異人授以武功,而且一向就是車居族的第一名摔角好手。

  「很高興這次結識了你這位新朋友!」烏裡賽口裡這麼說,手臂已是用力一扳,要用摔角的「肩車式」把孟華扳倒,重重摔他一跤。

  哪知孟華練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他用的力越大,反彈之力越大。兄聽得「咕咚」一聲,烏裡賽摔出一丈開外,雙膝一軟,跪倒地上。孟華笑道:「哎喲,你是『王子』身份,如此多禮,教我怎麼過意得去?」

  衛托平大吃一驚,忙把烏裡賽拉了起來,見他沒有受傷,這才稍稍放心。心裡暗暗埋怨烏裡賽節外生枝,更怕孟華藉此翻臉,連忙說道:「孟少俠,我們雖然是各為其主,但請你別忘記我們是使者身份。羅海格老答應過讓我們走的。」

  孟華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怕什麼,我們說過的話當然算數,你以為我們也是像你一樣,言而無信麼?」

  衛托平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說道:「言語衝撞之處,請莫見怪。孟少俠,多謝你了。」

  孟華喝道:「有幾句話我要向你們交代清楚,今晚我是看在格老的份上,饒你們的。但過了今晚,不在此處,你們就不是使者的身份,烏裡賽也不是他的客人了。要是給我碰上你們,那時我可不和你們客氣!」

  衛托平得到保證,早已安心,哈哈笑道:「這個當然,他日戰場相見,你當然不會饒我,我也不會饒你的!」他們生怕孟華變卦,三個人連忙跨上坐騎,絕塵而去。

  孟華和桑達兒回到帳中,羅海說道:「現在沒事了,桑達兒,你去告訴大家,叫小伙子和姑娘們可以繼續盡情歡樂。」

  孟華說道:「格老,你剛才把那兩個鷹爪孫罵得真是痛快!」

  羅海笑道:「我也要多謝你呢。幸虧有你在我身邊,給我壯膽,好了,你和金姑娘料想也未曾玩得盡興吧,你們也繼續和我們的小伙子、姑娘們去盡今晚之歡吧。」

  孟華可沒有再去尋歡樂,待桑達兒傳達了格老的說話之後,他便即問桑達兒道:「你們能不能夠挑選出兩匹駿馬,比得上那三個傢伙的坐騎的。」

  桑達兒怔了一怔,說道:「你要兩騎快馬做什麼?」

  孟用笑道:「現在已是四更時分,沒多久就天明了。」

  桑達兒恍然大悟,說道:「哦,敢情你是要和金女俠去追那三個傢伙?」

  孟華說道:「不錯。那兩個鷹爪孫讓他們跑掉也還罷了,那個什麼烏裡賽王子我是必須把他截下來的!」

  桑達兒道:「烏裡賽雖然可惡,但我看曼娜爹爹的意思還是希望他能夠回頭的。你想……」

  孟華笑道:「你放心,我不是要把他殺掉,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向他打聽。這件事說來話長,要是你能夠幫忙我追得上他,回來我再說給你知道:「

  桑達兒想了一想,說道:「我們的馬匹很難挑選出比得上他們的坐騎的,不過……」

  孟華燃起希望,問道:「不過什麼?」桑達兒道:「我告訴你們一條捷徑,可以抄小路趕上他們!」

  衛托平等人快馬風馳,跑到天明時分,情知已是離開了羅海兵力所及的範圍,他們三人方始放下了心上的石頭。

  葉谷渾餘悸猶存,說道:「昨晚可是真險,想不到羅海竟會翻臉,孟華這小子也在那兒。當時我真有點擔心,要是他們有意留難,咱們恐怕是回不來了。」

  烏裡賽悻悻說道:「我只道你們武功十分了得,原來你們竟是這樣害怕姓孟的那個小子。早知如此,我應該把師父請來給你們壯膽的。」

  衛托平臉上熱辣辣的有點掛不住了,說道:「那小子武功雖然不錯,我們還不至於就怕了他,不過,烏裡賽王子,你可得知道,昨晚咱們是在敵人的營地之中,無論如何,好漢也是鬥不過人多的呀!」

  烏裡賽道:「那麼我昨晚所吃的虧是白吃的了?」

  衛托平道:「王子不必氣憤,你吃的虧,總有一天我們會幫你報復的。」

  正是一說曹操,曹操便到。剛剛說到這裡,只見兩騎快馬,迎面馳來。騎在馬背上的一男一女,可不正是孟華和金碧漪是誰?原來他們的火龍駒跑得快,抄小路追蹤,竟是過了前頭,本來是在後面追蹤的卻變成了是在前頭攔截著衛托平等人的去路了。

  衛托平這一驚非同小可,烏裡賽心裡發慌,口中冷冷說道:「衛大人,你剛剛誇下海口,這回可得看你的了。」

  衛托平喝道:「你們來作什麼?」

  孟華喝道:「當然不是來給你送行的!曉事的快快給我停下,我有話說!」

  衛托平勒住坐騎,喝道:「孟華,你不顧信義麼?」

  孟華冷笑道:「你抬頭看看,太陽都已經出來了!這裡離開格老的營地也在百里之外了。你以為你們還是格老的客人麼?」

  衛托平冷冷說道:「哦,原來羅海是害怕我們回去稟報的確之事,害怕我一回去就把大軍帶來,所以他叫你來殺死我們滅口,是也不是?」

  孟華說道:「你別用說話激我,格老豈怕和你們打仗?這事他根本就不知情,是我要來找你們的麻煩!你不服氣,衝著我來好了!」

  衛托平怒道:「姓孟的小子,我不是怕你,不過我要趕著回去稟報軍情,可沒工夫和你交手。倘若當真如你所說,羅海不怕打仗的話,你敢不敢讓我們自回去稟報?以後咱們再約個日期、地點,我與你單打獨鬥!」口裡說得硬,其實卻是緩兵之計,孟華如何不知?

  不過孟華也因另有目的,嚇了一嚇衛托平之後,也不為已甚了。說道:「好,我可以讓你回去,不過,你們也用不著都回去稟報軍情的。把一個人給我留下!」

  衛托平怔了一怔,說道:「你要留誰?」

  孟華一指烏裡賽,說道:「他不能算是清軍使者,也無須他陪你們回去稟報軍情,就請他給我們留下吧!」

  烏裡賽大驚,連忙逃跑。孟華叫道:「你別害怕,我只不過想問清楚一件事情,並無害你之意。」

  烏裡賽哪敢相信他的說話,趁著孟華與衛、葉二人纏鬥之際,連忙快馬加鞭,跑出數里之遙。孟華怕他逃脫,說道:「漪妹,你先上去把他留下,我來打發這兩個鷹爪孫。」

  金碧漪料想孟華可以抵敵得住,說了一個「好」字,撥轉馬頭,立刻去追趕烏裡賽。

  烏裡賽正道可以逃脫,忽聽得急驟的蹄聲越來越近,回頭一看,金碧漪已是追到了他的後面。

  烏裡賽嚷道:「現在又不是玩刁羊遊戲,你追我作甚麼?」

  金碧漪怒道:「看在羅海格老的份上,我本來好意把你當作他的客人的,你竟敢油嘴滑舌,那就休怪我非給你吃點苦頭不可了!」

  說到「苦頭」二子,劍光如電,已是刺到烏裡賽面門,烏裡賽拔刀抵擋,不過十多招,便聽得斷金戛玉之聲,他的那把寶刀已是給金碧漪削斷。金碧漪喝一聲「著!」烏裡賽臉上火辣辣的已是被她掃了一鞭。跟著給她拉下馬來。

  金碧漪揚聲叫道:「孟大哥,我得手了,你快來吧!」

  衛托平和葉谷渾本來希望在少了一個強敵之後,能夠速戰速決的,哪知孟華的劍法實在精妙,以一敵二兀是攻多守少。

  此時忽聽得烏裡賽被擒,他們都不禁心頭一震了!不約而同的暗自想道:「這姓孟的小子已難對付,那丫頭若再回來,只怕我們要跑也跑不了!」打定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主意,立即撥轉馬頭,逃之夭夭了。

  孟華冷笑道了:「好,今日姑且讓你們回去,你們要是不知死活,儘管做吳三桂帶清兵來吧!」當下也便撥轉馬頭,向金碧漪發出聲音的地方跑去。

  快馬奔馳之際,忽然得有一聲長嘯,自金碧漪那邊隱隱傳來。孟華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人不知是誰竟然有此功力,聽這嘯聲,似乎比繆長風叔叔的獅子吼功還更霸道,不過卻沒繆叔叔內功的精純。」

  此時金碧漪正在盤問烏裡賽。

  烏裡賽只肯承認段劍青是他的師弟,但對其他的問題都是一問頭搖三不知。

  金碧漪冷笑道:「段劍青的下落你不知道,你的師父是誰,你總應該知道吧?原來金碧漪那晚在和段劍青交過一次手之後,覺得他的武功不但進境甚速,而且甚為邪門,對他新拜的師父是誰,自是不免很想知道。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獅吼,震得她的耳鼓嗡嗡作響。

  烏裡賽猛地叫道:「師父,快來救我!」話猶未了,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番僧,已是倏地在她的面前現出了身形。

  那番僧格開蒲扇般的大手,一下子就把烏裡賽抓了過去。雖然金碧漪無意要把烏裡賽挾作人質,在那番僧奪人之際,並未阻攔。但那番僧出手之快,仍是令她大為驚異。心想:「看來這番僧的武功實是遠勝於我,我縱然出步阻攔,也是阻攔不住。」

  烏裡賽到了師父身邊,立即說道:「師父,這臭丫頭欺侮我,請你老人家替我把她拿下!」

  那番僧哈哈笑道:「原來你看中這女娃兒嗎?但只怕她是個燙口的饅頭呢!不過你既然想要她,為師的也可幫你達成心願。且待我廢掉她的武功,把她擒來送你便是!」

  笑聲中那番僧已是欺到了金碧漪身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她摟頭便抓!金碧漪氣得柳眉倒豎,劍走輕靈,唰唰唰的便是連環三招!這三招她用的是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端的是迅若驚飆,凌厲之極。

  哪知這番僧的掌力竟是大得出奇,掌風勁壓之下,金碧漪精妙的劍招竟然施展不開。番僧喝聲「撒劍」!五指如鉤眼看就要抓著她的虎口,掌風劍影之中,站在旁邊的烏裡賽看都未曾看得清楚,陡然間只見兩條人影已是倏地分開。番僧一抓抓空,金碧漪卻已到了他的背後。

  原來金碧漪的真實本領雖然遠遠不及這個番僧,但她所練的穿花繞樹身法卻還勉強可以自保。這一下反身遊走,身法美妙非常,一下子就脫出對方掌握,莫說烏裡賽吃驚,那番僧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烏裡賽眼睛一花,忽見金碧漪已是到了師父背後,不禁大吃一驚,叫道:「師父,小心!這丫頭在……」

  話猶未了,只得那番僧已在冷笑道:「諒這丫頭也跑不出我的掌心!」他的身後就像長著眼睛一樣,中指反手一彈,錚的一聲,竟是剛好彈著無鋒的劍脊,「錚」的一聲,把金碧漪的寶劍彈開了。正是:

  天竺異僧斗俠女,奸人逃匿已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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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苦口婆心終不悟 惡徒毒婦共偕亡(1)

  那番僧獰笑說道:「好,且看你這女娃兒還能接我幾招?」邁開大步,倏的又追上來。金碧漪也知剛才的奇招奏捷,其實還是因為對方輕敵緣故,可一而不可再的。只有仍然施展穿花繞樹的身法,東躲西竄。

  正危急間,可喜孟華已是及時趕到。

  孟華喝道:「請暫住手,我有話說!」

  番僧眼看就可以把金碧漪抓住,如何肯聽孟華的話?冷笑說道:「臭小子,你是什麼東西,敢吩咐我?想要討死,你和這丫頭並肩上吧!」

  話猶未了,只聽得孟華說道:「漪妹,你暫且退下!」聲出招發,劍中夾掌,替她硬接了對方的攻勢。

  雙掌相交,發出郁雷也似的聲響,孟華退了幾步,連接打了兩個盤旋,方始穩住身形。

  但那番僧也沒佔到便宜,甚至看來吃虧更大。他不但身形一晃,險些仆倒,胸口部分的袈裟,也給劍尖劃開了銅錢大小的洞孔!

  原來孟華是以古波斯武功秘笈中的「大挪移法」消解了那番僧雄渾的掌力的。」「大挪移法」和中國武學中的「四兩撥千斤」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饒是如此,孟華也只能消解對方的七分內力,餘下三分乃然留在他的身上,過招之後,方始突然發作,以致令他要接連打了兩個盤旋,方能化解餘力,穩住身形。

  番僧固然吃驚,孟華也不禁心頭一凜,「這番僧的內功不但好生了得,而且甚為邪門。要不是我這半年來屢得奇遇,決計硬接不了他這一掌。若論真實的本領,我是不如他的。」

  嚴格來說,以掌對掌這招,孟華還是稍微遜色的,不過,他的劍中夾掌,他那精妙的劍法,在這見面一招之中,卻是佔了對方的上風。

  那番僧低頭一看,看見胸口部位的袈裟穿了一個小孔,焉得不驚!

  番僧怯意一生,一時間竟是不敢趁著孟華身形未穩的時機向孟華再撲過去。

  孟華身形一定,趁這空暇,便即說道:「我們並無惡意,請大和尚暫且住手,聽我一言。」

  烏裡賽道:「師父,你可不能相信這小子的說話!」

  番僧把手一揮,說道:「我自有分數,不用你來插嘴。你先回去吧!」原來他自忖並無取勝把握,倒是有點害怕徒弟不肯罷休,逼他做師父的丟臉了。

  烏裡賽碰了一個釘子,也樂得先行求得自身的平安,於是撮唇一嘯,把他那匹久經訓練的坐騎喚來,跨上馬背,追趕衛、葉二人去了。

  孟華說道:「我們其實只是想向令徒問清楚一件事情並無惡意,如今難得大和尚自己來到,那就更好了。」番僧哼了一聲,說道:「還說不是欺負我的徒兒,剛才可是我親眼看見的,不過我也不想追究這點小事了,你要問的是什麼,說吧!」

  孟華說道:「請問段劍青是你新收的徒弟吧?」番僧說道:「是又怎樣?」孟華說道:「實不相瞞,他的叔叔是我師父。他的叔叔希望他回去一趟。請你讓我帶他走吧。」

  番僧說道:「哦,他的叔叔是你師父?」言下頗有不相信的神氣。孟華說道:「我騙你做什麼?不信,你可以回去問段劍青。」

  番僧說道:「是與不是,與我無關。不過你要帶段劍青回去,那就與我有關了。」

  金碧漪亢聲道:「縱然你是他的師父,你也不能阻止他和家人相會。」

  番僧冷冷說道:「女施主此言差矣,一來我這徒兒曾經和我說過,他那叔父待他不好,料他並無回家之意;二來他是我的衣缽傳人,我也決不許他回去的!」

  金碧漪怒道:「正因為段劍青行為不端,他的叔父才要領他回去管教。他的叔父也不稀罕你教他武功!」

  番僧哈哈一笑,說道:「若然如此,那我更不能放心讓他回去了,嘿,他的叔父不稀罕,他可稀罕我教他呢!言盡於此,請恕老衲失陪!」

  番僧走了之後,金碧漪埋怨孟華道:「孟大哥,你讓那醜八怪跑掉已是不該,為何又輕易放過這個妖僧,難道你怕打不過他嗎?」

  孟華笑道:「我確實沒有取勝的把握。不過,我讓他走,倒也不是為了怕他。」金碧漪道:「那是為了什麼?」孟華說道:「你忘了咱們來時說好的麼?要是那內裡賽王子,不肯把段劍青的下落告訴咱們,咱們怎樣?」

  金碧漪低頭不語,半晌說道:「那咱們今日豈不是白費心力了!」

  原來他們說好的是,即使捉著烏裡賽,最多也只能嚇一嚇他,要是他堅持不肯透露段劍青的消息,還是不能不放走他的。以此例彼,這個番僧要走,當然也只能由他了。

  孟華說道:「漪妹,你剛才對那烏裡賽好像不大客氣?」金碧漪道:「不錯,我打了他兩記耳光,怎麼樣?」孟華正容說道:「你不該打他的。」金碧漪道:「你不知道他剛才對我有多可惡,為什麼不該打他?」

  孟華說道:「他們父子雖然受了清廷冊封,羅海還是希望能夠把他們拉回來的。你打了他,他恐怕更難回頭了。」

  金碧漪道:「好,算我不對。但不打也已打了,難道你要我向他賠罪不成?」雖然說的負氣話,心中亦已微有悔意。

  孟華說道:「過去的算了,只希望你以後謹慎一些,別再意氣用事。」

  金碧漪噘著小嘴兒道:「好啦,好啦,你不用教訓我了。你說的我都明白,以後我拼著做個受氣包就是。」

  孟華笑道:「別著惱了,你瞧,天高雲淡,碧空如洗,難得有這樣好天氣,這一帶又是風景奇麗,咱們就當是出來玩好了。你高興嗎?」

  金碧漪道:「你像哄孩子似的,一會兒疾言厲色,一會兒又嘴似蜜糖,不過,有你陪伴著我,我總是高興的。」說罷,嫣然一笑。

  茶杯裡的風波平息之後,兩人並轡徐行,瀏覽沿途風景。行進間,孟華忽地「咦」了一聲,勘住坐騎。金碧漪吃一驚道:「大哥,什麼事?」

  孟華道:「前面這塊形似老猿的岩石好像變了形狀,咱們過去看看。」

  這是一塊從山腰處伸出來,形狀甚為特別的石頭、兩旁有石筍如臂環抱,下面也有兩根石筍糾結一起,形狀好似打瞌睡的獼猴。來的時候出們二人雖是快馬疾馳,也曾對這塊形狀古怪的石頭投以匆匆一瞥的。

  他們走近去看,只見一條「猿臂」斷了半截。落在孟華這等武學大行家眼中,一看就知不是給刀斧劈斷的,而是給掌力劈斷的。

  金碧漪最先注意到的也是「猿臂」部分,說道:「這是大力金剛掌或混元一禪功之類的掌力劈斷的,那人雖然厲害,不過你也足可以做得到有餘。」言下之意,似乎奇怪孟華的「大驚小怪」。

  孟華說道:「你再看清些,這猿腹上還有劍痕呢。」金碧漪定睛一看,但見兩條縱橫交錯的劍痕,劍痕上有香腳般細小的十八個洞子。

  金碧漪吃一驚道:「這人能在一招之內,在岩石上刺穿十八個小孔,要是刺在活人身上,那還了得?誰家劍法,如此厲害?大哥你看得出來麼?」

  孟華笑道:「多承繆贊,這正是我三師父崆峒派的連環奪命劍法。」

  金碧漪大喜道:「原來是貴派的連環奪命劍法,那麼這個人應該是、應該是……」孟華說道:「不錯,洞冥子已死,按說能夠使這一招胡笳十八拍連環奪命劍法的人,就只能是我的師父了!看這情形,師父似乎是和什麼人比試武功,卻不知那人是誰?」

  金碧漪道:「咱們何必胡猜,要是你師父來到此間,他一定會去羅海那兒找你的。」

  孟華說道:「不錯,咱們趕快回去吧!」

  兩人縱馬疾馳,不過一個時辰,便即回到原來營地,首先見到的是桑達兒。

  孟華道:「可有什麼客人來到麼?」桑達兒怔了一怔,說道:「你怎的這樣快就知道了,我正要告訴你呢。不錯,是有一位遠客來到,他一來到,就先問起你們。」

  孟華無暇多問,連忙跑去羅海的帳幕。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賢侄,你這杯喜酒幾時請我喝,昨晚你和金姑娘一定玩得十分高興了,格老還恐怕你們跑得太遠,要晚上才能回了來呢。」

  孟華不禁又是歡喜,又是失望,原來這個人是在義軍中和他父親孟元超齊名的宋騰霄。宋騰霄是因為羅海告訴他昨晚孟華和金碧漪參加「刁羊大會」之事,以為他們是跑到老遠的地方玩那「姑娘追」的遊戲,是以此時才回來的。

  孟華只好將錯就錯,不加分辨。宋騰霄有點奇怪,說道:「賢侄,你是否有著心事,怎麼不說話呀?」

  孟華道:「我看見叔叔,歡喜得呆了。」

  宋騰霄笑道:「還有令你更歡喜的呢,你的爹爹和義軍的許多兄弟,不久也要到這裡來的。」

  孟華聽得父親要來的消息,當然歡喜之極。但不見他的師父和牟麗珠,卻是不免仍要擔著一重心事。

  孟華猜得不錯,在那「老猿石」上留下劍痕的人,確實是他的師父丹丘生。

  丹丘生何以忽然來到此地呢?

  自那日牟麗珠不辭而行之後,丹丘生一直悶悶不樂。

  他知道牟麗珠一定是去追蹤梅山二怪,要從梅山二怪的身上找到妖婦辛七娘,再著落在辛七娘的身上,找尋她的殺父仇人,亦即是辛七娘的師妹韓紫煙的。

  他想起了好朋友段仇世勸告他的那些話:「是呀,我已經錯過了十八年,也耽誤了牟麗珠的青春,如今我是不該再顧忌什麼人言可畏,非得把麗珠找回來不可了。」

  要找到牟麗珠,首先要找到梅山二怪。

  他料想梅山二怪劫走了辛七娘,是決不會仍在梅山,等待仇家去找他們算帳的。天地這麼大,去哪裡找他們呢?

  孟華走後的第二天,亦即是他接任崆峒派掌門之後的第三天,來了一位遲來的客人。這位客人是丐幫幫主管羽延的師兄,也是丐幫中年紀最大的長老宣羽贊。

  宣羽贊本是洞真子邀來觀禮的客人,如今遲來三天,當然已是知道了丹丘生接任掌門的消息,變成了來給丹丘生道賀的人了。

  丹丘生聽宣羽贊來到,不覺喜出望外,暗自想道:「丐幫消息,素來靈通。宣羽贊是丐幫長老,我何不托他代為打探梅山二怪消息。」於是忙即出迎。

  寒暄已畢,宣羽贊說道:「請恕老叫化來遲三天,本來我是可以赴得及來觀光貴掌門繼位的大典的,只因路上碰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以至耽誤了三天工夫。」

  丹丘生道:「老前輩太客氣了,得老前輩賞面光臨,我已是深感榮寵。實不相瞞,我正是有件事情想向老前輩討教呢。」宣羽贊聽他開門見山,就說有事問他,不禁有點詫異,連忙問道:「不敢當。不知掌門要問何事?」

  丹丘生道:「邪派妖人之中,有號稱梅山二怪的兩個人,老前輩想必知道?」

  宣羽贊怔了一怔,心想:「怎的這樣巧,他也要問這兩個人?」隨即笑了起來,說道:「你說的梅山二怪,敢情是朱角和鹿洪了,前幾天,我剛剛聽到他們的消息。不過,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打聽他們的消息?」

  丹丘生把內裡複雜的因由原原本本的告訴宣羽贊之後,宣羽讚這才把前幾天碰上的事情告訴他。

  原來他在經過途中一個分舵之時,那個分舵剛好接獲一個丐幫弟子的飛鴿傳書,說是發現梅山二怪的行蹤。

  丹丘生道:「多謝老前輩告訴我這個消息。好,明天我就動身前往回疆,好歹也要找著他們。」宣羽贊沉吟半晌道:「丹丘兄,你親自出馬,那是最好不過了,我也要拜託你一件事情。」

  丹丘生道:「前輩不必客氣,請說。」

  宣羽贊說出他的師弟和梅山二怪的關係,說道:「丹丘兄,要是你在回疆碰上了他,請你看在我的份上一一」

  丹丘生約略知道一點關於仲長統和仲毋庸父子之事,吃了一驚,說道:「原來令師弟還活在人間!」

  宣羽讚道:「不錯,我也是幾個月崩,才知道他當年未死,還活在人間的。」原來他三個月前,曾經和金逐流見過一次面,他向金逐流打探,才知道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二十多年前見過仲毋庸和梅山二怪之事。

  「我得到金大俠告訴我的這個消息,本來準備到崆峒山赴會之後,便去尋找他的下落的。想不到途中便己有本幫弟子發現他的行蹤,更想不到過了二十年,他還是和梅山二怪同流合污。不過確實知道他現在還是活在人間,我和管師弟總算可以放下一重心事了。」

  「我曾和幫主師弟商量過,念在他是先師唯一的兒子,要是他能夠回來,我們決定不追究既往。唉,說起來當年我也有過錯,先師命他跟我出差,我沒有好好管束他,以致他和壞人勾結,事先我也毫不知道。」

  丹丘生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途中的分舵耽擱三天,原來是為了他的師弟。想當年他幾乎給他這師弟害死,如今過了三四十年,他還是要顧全同門的手足之情,可真難得!」

  宣羽讚道:「除了請你別要傷他之外,我還想托你帶個口信,就把我剛才和你說過的話告訴他吧。」

  丹丘生道:「好,我告訴他,你們不究既往,叫他及早回頭。是這樣講吧?」

  宣羽贊想了想,說道:「我這師弟心高氣傲,雖然過了幾十年,恐怕他的脾氣還是未改。你不必說得那樣直率,只告訴他,我和管師弟對他都是十分思念,如今大家都是一把年紀的老人了,只盼有生之年,能夠彼此見上一面。」

  丹丘生答應了他的這個請求之後,宣羽贊便即告辭,說道:「我也要趕回去報告幫主師弟,請他派人前往回疆和你分頭尋找,恕我明天不給你送行了。」

  第二天,丹丘生把本派事務交託給前任掌門洞真子的大徒弟大嚴道人料理,命他代理掌門之職,便即下山。

  這一日他剛開始踏入魯特安旗的地界,經過一座雪山,當他正在瀏覽雪山上的奇花異卉之時,忽聽得前面有個漢人的聲音說道:「啊,這是什麼花,真好看!可惜有刺!」在回疆碰上漢人,他自是免不了特別注意了。

  他定睛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又驚又喜,原來在一個冰磨菇之下,花木叢中,他隱約看見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背著大紅葫蘆的老叫化,另外一個,則是年約二十來歲的少年。不過這兩個人還沒看見他。

  丹丘生又驚又喜,心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且聽聽他們說些什麼。」他雖然知道了這老叫化定是仲毋庸無疑,但這少年是誰還未知道,故此想弄清楚再說。

  只聽得那老叫化道:「劍青,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丹丘生怔了一怔:「劍青,這名字好熟!他是誰呢?」

  那少年道:「不知。」老叫化說道:「這是曼陀羅花,開得雖然好看,但可惜不但有刺,而且是有毒的!」

  那少年歎了口氣,說道:「最美麗的花朵總是有刺的,唉,花和人都是一樣!」

  那老叫化笑道:「原來你是又想起了那位美若天仙的羅曼娜了!」

  那少年道:「是呀,這位哈薩克人的公主,卻配給個粗野的獵人,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丹丘生心中一動:「羅曼娜,這不是孟華曾經和我說過的那位羅海格老的女兒嗎?」要知那日繆長風趕來崆峒山,催孟華速往回疆去喝羅曼娜的喜酒,是以丹丘生對她這個名字,自是特別記得。

  想起了羅曼娜是誰之後,登時他也想到了這少年是誰了。「劍青,劍青?段仇世以前和我說過他那侄兒的名字,好像就是叫做劍青!想不到叫我一起碰上了!」原來段劍青雖然到過石林,但那時正是丹丘生躲在別處養傷的時候,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

  不錯,這老叫化和這少年正是仲毋庸和段劍青,他們是在魯特安旗鎩羽而歸,準備回去找尋侵入回疆的清軍的。

  仲毋庸道:「這曼陀羅花雖然有毒,卻正好可以給梅山二怪製煉毒藥,待我採下來吧。」

  這株曼陽羅花長在冰崖之上,仲毋庸正想施展輕功,攀登冰崖,忽聽得十分刺耳的好像是暗器破空之聲。仲毋庸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一個中年漢子已是站在他的面前。

  這個漢子不用說當然是丹丘生了。

  丹丘生笑道:「采一朵花,何須費那麼大的氣力!」話猶未了,只見那朵曼陀羅花己是在冰崖上隨風飄落。連稜帶葉,花瓣保持完整,好像是有人小心翼翼地將它剪下一般。

  原來丹丘生是用兩邊磨利的銅錢,打將上去,割斷柔枝,使得這朵曼陀羅花掉下來的。

  這冰崖少說也有十來丈高,那朵曼陀羅花又是長在荊棘叢中的。一枚銅錢,打上這麼高處已是難了,還要穿入荊棘叢中,剛好割斷花枝,不致碰傷花瓣,其難可想而知。

  冰崖下的仲、段二人這一驚非同小可,花朵冉冉而落,他們也都看得呆了。「我僻處西域,想不到世上竟是多了這許多能人,這個人的本領,可又要比姓孟那小子高得多了!」仲毋庸心想。

  丹丘生接下那朵曼陀羅花,含笑遞給段劍青道:「少年人,你喜歡曼陀羅花,我把這朵花送給你。你可以告訴我你姓什麼嗎?」

  段劍青懷著戒心,忙向後退兩步,說道:「花要自己采的才有意思,你送給我,多謝你了,我不要。」

  丹丘生道:「好吧,你不要也就算了。你姓什麼?」

  段劍青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可沒欠你的情!」

  丹丘生哈哈一笑,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姓段,對不對?」

  段劍青道:「我姓不姓段,關你什麼事,你是誰?」

  丹丘生緩緩說道:「我是崆峒派的丹丘生,段劍青,你應該知道我是你叔叔的好朋友!」

  他一報姓名,仲毋庸和段劍青都是不覺心頭一震。「你弄錯了!」段劍青冷冷說道:「我沒有叔叔!至於我姓甚名誰,用不著告訴你!」在他心裡,本來就是一向惱恨段仇世只偏愛徒弟,不肯教他武功的,還有一層,由於段仇世當年不服兄長管教,被段劍青的父親認為「行為乖繆」,是段家的不肖子孫,在他父親有生之年,也從未在他跟前提過他有這個叔叔的。是以對丹丘生這樣說,倒也不無他的理由。他確實是早已不把段仇世當作叔叔的了。

  段劍青不肯承認段仇世是他叔父,丹丘生倒是拿他沒有法子,只好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莫待身敗名裂之時,悔之已晚!這是段仇世叫我告訴他的侄兒的說話。縱然你不是他的侄兒,這幾句話也不妨聽聽。好,我言盡於此,但盼你好自為之!」

  說罷回過頭來,雙目炯炯向那老叫化逼視,說道:「難得與仲老前輩相逢,以老前輩昔日在武林的聲望,想必不至於像後生小子一般,要遮瞞自己的身份吧!」

  仲毋庸心頭一凜:「他果然知道了我的來歷!」不過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冷冷說道:「什麼仲老前輩?」

  丹丘生道:「難道你不是仲毋庸、仲老前輩嗎?」仲毋庸哈哈笑道:「誰是仲毋庸,仲毋庸早已死了!」

  丹丘生怔了一征,隨即懂得他這話的意思,卻先不說破,倏地駢指如戟,向他胸膛點去,說道:「老前輩不肯承認,那只好請老前輩恕我無禮了!」

  他這雙指一戳,不但可以點穴,而且是以指代劍,蘊藏著連環奪命的劍法的。指頭尚未沾衣,仲毋庸已是感到勁風颯然,情知要是給他這雙指戳個正著,只怕要和給匕首刺著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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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苦口婆心終不悟 惡徒毒婦共偕亡(2)

  面臨性命之危,仲毋庸不敢怠慢,這剎那間,無暇細思,立即使出看家本領,橫掌當胸,一招「斬龍手」劈將出去。只聽得輕風呼呼,方園數丈之內,砂飛石走。原來他已是用上了丐幫三絕技之一的混元一氣功。

  這剎那間,只見丹丘生衣袂飄飄,早已退出數丈開外,說道:「好個混元一氣功!」仲毋庸方始瞿然一省:「原來他是逼我露出本門所學。」

  一來他怕丹丘生續有殺著,二來以他的身份也是不好意思抵賴,於是說道:「不錯,四十年前只有一個仲毋庸,不過那個仲毋庸早已死了,你是要和我說話,還是要和四十年前那個仲毋庸說話?」

  這話別人不懂,丹丘生卻是懂的。說道:「我是要和四十年前曾是丐幫弟子的那個仲毋庸說話,也即是要和現在的你說話!你不能認為是被逐出丐幫就當作自己死了!」

  仲毋庸道:「不錯,我是四十年前的仲毋庸,但早已不是丐幫弟子。你倘若是由於仲毋庸是丐幫弟子才要找他的話,那你是找錯人了!」

  丹丘生道:「沒有找錯,因為你現在還可以重回丐幫,這正是你的兩位師兄要我告訴你的。」

  仲毋庸冷冷說道:「多謝了,你回去告訴他們,即使他們親自前來找我,我也不會重回丐幫!」」

  丹丘生道:「你們師兄弟三人,都是一大把年紀了,令師兄只盼和你見上一面。」

  仲毋庸冷笑道:「管羽延當年做了幫主,只欠我一個人還未曾向他道賀。他想我回去,大概是為了這個緣故吧?你回去告訴他,仲某人慣了無拘無束的日子,沒興趣再回去叩見幫主了。」

  丹丘生想不到他竟把同門的手足之情,當作對他的侮辱。一時間氣得說不出話。

  仲毋庸卻板起了臉,接著說道:「話已經說清楚了,你要找的丐幫弟子仲毋庸並不是我,恕我少陪了!」說罷與段劍青掉頭便走。

  丹丘生身形一晃,儼如鷹隼穿林,倏地越過前頭,回過身來,喝道:「且慢!」仲毋庸吃了驚,橫掌當胸,喝道:「丹丘生,你想怎樣?」

  丹丘生道:「現在,我不是為了丐幫的事情,我是為了自己的事情找你!」

  仲毋庸道:「我與你素無瓜葛,你有什麼事情要衝著我來?」

  丹丘生道:「我和你沒瓜葛,和你兩個同夥卻有瓜葛!」段劍青以為是說他,面色大變。

  仲毋庸道:「既然不是我和你有瓜葛,那就不管是什麼人,都與我不相干,我不喜管不相干的閒事!」

  丹丘生道:「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這件事你非管不可!」

  仲毋庸倒是有點害怕丹丘生真個翻臉,只得改了口氣,說道:「好,那你說吧,你要找的人是誰?」

  丹丘生道:「梅山二怪。」

  仲毋庸道:「對不住,我雖然認識他們,卻不知他們今在何處?」

  丹丘生道:「梅山二怪和你有十年的交情,他們可能會去的哪些地方,你總比我清楚,如今你先想想,是否他們曾告訴你,你卻忘了?要是當真未告訴你的話,那你就帶我各處去找!」

  仲毋庸哼了一聲,說道:「對不住,我還有緊要的事情待辦,可沒這閒工夫陪你到處找人!」說罷,竟然從丹丘生的身旁硬衝過去。

  他這一著乃是行險之著,博一博丹丘生敢不敢對他動武。要是丹丘生硬來的話,那時再說。當他從丹丘生身旁走過之時,手心裡實是捏著一把冷汗。

  丹丘生果然給他料中,不敢動武。段劍青跟在仲毋庸背後,急急忙忙的也飛步跑了。丹丘生奈何他們不得,不知怎麼辦才好?剎時間他們已是去得遠了。

  仲毋庸回頭一望,不見丹丘生追來,鬆了口氣,說道,「算他識趣,否則我叫他嘗嘗我的鐵掌滋味!」剛一脫臉,便即吹牛。

  段劍青說道:「是啊,他的劍法雖然高明,怎比得上老前輩練了幾十年的混元一氣功,當然他是不敢追來了。不過,咱們也還是快點回到軍中的好。」

  仲毋庸道:「他既不敢硬拚,料他也不會再追咱們。不過你也說得是,咱們不是為了怕他,也該早日和衛托平他們會面的。」口說不怕,心裡實是害怕,於是加快腳步,又跑了一程。

  仲毋庸鬆了口氣,說道:「縱然他敢追來,諒他也是迫不上咱們的了。」原來此際他們已經看見「老猿石」了。仲毋庸久在回疆,熟悉地理,一見「老猿石」越發放心。因為他知道「老猿石」距離羅海的營地已有百里之遙。

  哪知話猶未了,只聽得一聲長嘯,有人說道:「我等了這許久你們才來麼?」仲、段二人抬頭看時,但見一個白衣漢子,衣袂飄飄,正從「老猿石」上躍下來。可不正是丹丘生是誰?仲毋庸這一驚非同小可,喝道:「丹丘生,你,你陰魂不散,又來作甚?」

  丹丘生道:「我不是和你說過了麼?我要你帶我去找梅山二怪!」仲毋庸道:「我不也是和你說過了麼?我沒工夫陪你找人!」

  丹丘生冷冷說道:「你沒工夫陪我,我可有工夫陪你。你說你另有要事是不是?」仲毋庸道:「不錯。」丹丘生道:「好,那麼你到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等到你有工夫陪我找人,還得找到了梅山二怪之後,我才可以放你走路。」

  原來丹丘生既不能對仲毋庸動武,又不甘就此放過了仲毋庸。左思右思,終於給他想出了一個「纏」字訣,他的輕功比仲毋庸高得多,抄另一條路趕來,結果不是他從後面追來,而是在前頭等待仲毋庸自行投到了。

  仲毋庸卻怎敢讓這麼一個厲害的對頭老是跟著自己?何況他是去找清軍的,丹丘生的徒弟則在羅海那邊,他又怎能讓丹丘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仲毋庸情知自己擺脫不了丹丘生,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道:「丹丘生,你要我幫你做事,那也不難,你得顯點本領給我瞧瞧!」

  丹丘生道:「好,你劃出道兒來吧。不論文比武比,我一概奉陪。」

  仲毋庸道:「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看武比是不必了,還是文比吧。」

  高手搏鬥,縱然已練到收發自如的境界,只怕也難免會有失手誤傷。如今仲毋庸提出「文比」,這正是丹丘生求之不得的。於是說道:「好,文比就文比,怎樣比法?」

  仲毋庸道:「咱個就借這塊老猿石,各顯平生絕學,要是你的功夫果然勝得我,我自當唯命是聽!」

  雖然各自的看家本領不一定是同一類的功夫,但在武學大行家眼中還是可以定得出高下的,丹丘生料想以仲毋庸的身份,不至於會抵賴,因此一聽之後,便即說道:「晚輩遵命,請先賜教。」

  仲毋庸道:「好,老夫獻拙了!」當下雙拳緊握,在那老猿石前,虛比兩比,運足真氣,驀地喝聲「斷!」雙掌同時劈下,只聽得「咋嚓」一聲,老猿石的一條「右臂」果然應聲斷了半截!

  丹丘生微笑道:「丐幫的混元一氣功果然名不虛傳。」心裡想道:「仲毋庸離開丐幫之後,定然是抱著和師兄爭勝之心,四十年來不斷的苦練本門絕技了。看他如今的功力,的確是要比起管羽延也不遜多讓。可惜他執迷不悟,否則他的師兄知他有此成就,不知有多高興呢。」

  仲毋庸見他若有所思,以為他已是懾於自己的功力,甚為得意,說道:「素仰貴派的連環奪命劍法神妙無比,如今就請你施展施展,讓老夫開開眼界吧!」

  丹丘生道:「老前輩有命,不敢不遵。請指教!」說到「指教」二字,陡地劍光電閃,完全不似仲毋庸那樣,需要先行運氣,慮擬標的,作好準備功夫。旁人看來,他只是隨隨便便的信手一揮,那老猿石的腹部已是留下了縱橫交錯的兩道劍痕,劍痕經過處且有十八個被劍尖刺穿的小孔了。

  孟華後來所見的就是他們「文比」在老猿石上留下的痕跡。不過,孟華只能看見他們「文比」所留痕跡,卻無法看得見他們「武比」所留的痕跡。而這「武比」且是丹丘生事先也想不到會有的。

  原來仲毋庸早已打下歹毒的主意,不管自己是不是比得過他,當他凝神出劍之時,就在他的背後偷施暗算了。

  這件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本是辛七娘的獨門暗器,梅山二怪逼辛七娘傳給他們,而仲毋庸則是新近從朱角手中學到的。這還是他第一次使用。

  丹丘生做夢也想不到仲毋庸竟會如此卑鄙;二來丐幫的戒條是禁止弟子使用喂毒暗器,丹丘生也根本想不到仲毋庸手上有這種歹毒的暗器。

  此時他正在全神施展他那精妙的劍法,一招「胡笳十八拍」在老猿石上刺出十八個小孔,正自有得心應手的喜悅之時,冷不防就著了道兒。

  不過丹丘生確也是本領非常,應變奇速,煙霧瀰漫之中,只見白光陡起。丹丘生身上著火,卻已從煙霧之中撲了出來!

  「仲毋庸,我本來答應過你的師兄不傷你的,好呀,如今你反來傷我,那咱們就武比吧。」丹丘生在地上一滾,撲滅了身上的火焰,挺劍便追。

  仲毋庸的暗器害不了他,己等於是「武比」輸了一招,如何還敢再和他武比下去?

  仲毋庸繼續發出兩顆毒霧金針烈焰彈,這兩次丹丘生已有準備,當然傷不了他。不過仲毋庸和段劍青卻是在煙霧瀰漫的掩護之下逃跑,跑得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丹丘生本來還想追下去的,忽覺膝蓋一酸,險些摔倒,同時那頭暈目眩的感覺也是愈來愈甚了。原來他雖未至於給歹毒的暗器所害,但在聚然遇襲之時,卻已吸進了一口毒霧,膝蓋也著了一枚喂毒的梅花針。

  無可奈何,丹丘生只好放棄追敵的打算,必須先替自己治傷了,他在老猿石後面找到一個山洞,這山洞在亂石叢中,若非細心尋覓,極難發現,恰好給他用作療傷之所。

  孟華和金碧漪那日經過老猿石之時,正是丹丘生受傷之後的第二天,也正是他在那個山洞之中自行運功療傷,到了關鍵的時刻。可惜孟華只知摩挲老猿石上他的師父留下的劍痕,卻不知道他的師父就在老猿石後面的一個山洞。

  丹丘生運功療傷正在緊要關頭,他聽到了孟華和金碧漪的對話,卻苦於無法應聲,更莫說出去和愛徒相見了。

  不過令他欣慰的是,他已經知道了孟華確實是到了羅海那兒,而羅海的營地離此不過一百多里。

  不知不覺又是一個夜晚和一個白天過去了。在這一天一夜當中,他以深厚的內功,把體中的毒質逼了出來,化為汗水,揮發淨盡,登時氣爽神清,那枚毒針,也給他用隨身攜帶的磁石吸出來了。

  功力雖然尚未恢復如初,一百多里的山路已經是難不到他了。

  「華兒回去看不見我,一定等得不知有多焦急了。」丹丘生心想。他還有未吃完的乾糧,當下抓起洞中的積雪,和著乾糧嚥下,草草塞飽了肚子,恢復幾分精力,便想離開這個山洞,連夜趕往羅海那兒。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車輪碾地之聲,自遠而近,丹丘生聽得出來,那是一種手推的獨輪車。

  丹丘生不禁好奇心起,想道:「處此雪山之上,即使是在白天,人也難行,何以三更半夜,還有人推車上來?」

  心念未已,跟著聽得斷斷續續的呻吟之聲,躺在那輛獨輪車上的似乎是個病人。

  「看樣子七娘是不行了,咱們怎辦?」推車的那個漢子說道。

  「好歹也要逼她把那百毒真經交給咱們!」跟在車子後面的另一個漢子說道:「

  這霎那間丹丘生不禁又驚又喜。原來說話這兩個人正是梅山二怪!推車的是老大朱角,出主意的是老二鹿洪。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丹丘生雖然未能看見躺在車上的那個病人是誰,從梅山二怪的對話之中,也知定是辛七娘無疑了。

  不過丹丘生卻還沒有立即出去。

  要知若在平時,丹丘生的武功自是遠非梅山二怪可比,他要制伏梅山二怪,只要舉手之勞,但此際他毒傷初癒,自忖沒有把握穩操勝券。遲一刻出去,他的功力就可以多增一分。於是丹丘生一面運功凝聚真氣,一面注意外間的動靜,心裡想道:「且聽聽他們說些什麼,或許還可以從他們的口中探聽一些秘密。」

  朱角把一皮囊的水潑在辛七娘面上,辛七娘在昏迷中醒了過來,哀聲呻呤:「我,我要死了!」

  鹿洪冷冷說道:「你死了不打緊,我們哪裡去找百毒真經?你把真經交出來再說吧!」

  辛七娘道:「我早已告訴你們,百毒真經不是在我身上?不信,你們儘管搜!」

  其實梅山二怪早已在她昏迷的時候搜過了,何須她來提醒?朱角說道:「七娘,我們總算是朋友一場,這次我們冒了極大的危險,把你從崆峒山上搶救出來,即使天算不如人算,還是救不了你,但我們也總算盡了心力了。請你念在這點情份,把百毒真經藏在什麼地方,告訴我們吧。」

  辛七娘憤然說道:「多謝你們盡了心力,不過我受苦也受得夠了,不想再受下去了。要是你夠朋友,請你幫我個忙,一掌把我打死吧!」

  原來那晚辛七娘給牟麗珠追逼,逼得她跳下斷魂崖,傷勢已是極重。梅山二怪把她搶了去,他們是不懂醫術的,只能用昔年在關外所獲的兩株老山參,每天給她服食少許,仗著她的內功也還頗有根底,這才可以勉強苟延性命。但經過了兩個多月的一路顛簸,卻是更加苦不堪言了。

  而目還不僅僅只是顛簸之苦,梅山二怪為了逼她傳授毒功,一面固然用人參為她續命,一面也不斷的折磨她。她說一點就對她好一些,她不說就虐待她。弄到辛七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鹿洪聽她又要求死,冷笑說道:「哪有這樣容易?你現在是沒有氣力自殺的,除非閻王爺的勾魂使者已經來到,我們沒法留你,否則你要死也不行!還是老老實實告訴我們百毒真經藏在哪裡吧!」

  辛七娘道:「老實告訴你們吧,當年我的師傅偏心,這百毒真經,她是傳給了我的師妹的。你們要是不信,那也沒法。」梅山二怪面面相覷,半晌朱角說道:「不在你的身上也不緊要,這百毒真經,相信你當然是牢牢記在心中的了,你背給我們聽!」

  辛七娘當年與洞冥子勾結,暗中下毒,害死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丹丘生本是要找她報仇的。但此時他眼見殺師仇人所受的折磨之慘,也是不禁毛骨悚然,好生不忍,心裡想道:「她如今說話都已有氣沒力,梅山二怪有什麼辦法逼她背書?」

  他沒有辦法,梅山二怪卻有辦法。只見朱角嚼爛一片人參,餵她服下。鹿洪一掌抵住她的背心,用適度的內力震她心脈。這是邪派的一種手法,可以令氣息落角的病人由於受到刺激,也會陡然精神一振,不過刺激過後,卻是更加痛苦不堪。

  鹿洪喝道:「快把百毒真經背誦出來,否則還有苦頭你吃!」

  辛七娘冷冷說道:「對不住,我一個字都記不得了!」鹿洪大怒喝道:「豈有此理,你死在臨頭,還不聽話!」

  哪知辛七娘聽了這話,反而縱聲笑道:「落在你們手上,死有什麼可怕?我正是求之不得呢!很好,你就讓我死吧,省得受你們折磨!」笑聲宛若裊鳴,淒厲之極!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喝道:「誰敢動她,我就要誰的命!」

  梅山二怪初時聽到這話不禁有點奇怪:「想不到這個毒婦居然也有人要保護她!」但不過片刻,說話的女子已是聲到人到,梅山二怪一看,登時嚇得魄散魂飛,同時也知道這個女子為什麼要「保護」辛七娘了。

  伏在山洞裡的丹丘生聽到了這個女子的聲音,更是又驚又喜,這霎那間,他幾乎疑是身在夢中!

  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日思夜盼的牟麗珠!

  梅山二怪認得牟麗珠的厲害,但處此性命關頭,明知不敵,無論如何,他們還是要抵抗的。

  說時遲,那時快,牟麗珠聲到人到,一招「玉女投梭」,已是朝著他們刺來,雖然只是一招,朱角和鹿洪都覺得對方那碧瑩瑩的劍尖是指向他們的咽喉。梅山二怪同聲厲叫。」我與你拼了!」雙掌亦是同時發出!

  這一招是梅山二怪合練的「陰陽雙撞掌」,掌力一剛一柔,互相牽引激盪,登時形成了一道無形的渦流。二怪挾幾十年功力,生死關頭,全力發招,委實非同小可!

  饒是牟麗珠的本領在他們之上,這霎那間,也似一葉輕舟,突然被捲入漩渦之中,身子不由得滴溜溜一轉。

  丹丘生吃了一驚,趕忙出去。他正愁趕救不及,眼前的形勢已是有變了。

  牟麗珠腳步踉蹌,好像喝醉了酒一般,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陡見劍光一閃,不必丹丘生趕來幫她,她已是重創了梅山二怪。

  丹丘生一看便知她用的是「醉八仙」的身法劍法,料定梅山二怪不死也要重傷,這才鬆了口氣,心裡想道:「我真糊塗,倒是小覷麗珠了。經過十八年,我的功夫固然有所長進,她的劍法也遠非十八年前可比了,梅山二怪焉能是她敵手?」

  心念未已,只見朱角一聲厲吼,果然跌出了數丈開外。鹿洪受傷則似較輕,跳到老猿石上。

  鹿洪跳上了老猿石,掏出一枚暗器,居高臨下,向牟麗珠擲去。他這暗器,乃是得自辛七娘的「毒霧金針烈焰彈」,昨日,丹丘生就是被仲毋庸用這暗器所傷的。

  丹丘生曾經此苦,如何能看著牟麗珠受這暗器所傷?此時他從山洞出來,亦已躍上老猿石了,人未到,掌先發!

  一記劈空掌力,迅如雷霆疾擊。鹿洪的「毒霧金針烈焰彈」剛在脫手之際,給這掌力一震,登時就在他的面前爆炸開來。烈焰焚身,毒針鑽體,毒霧攻心,慘叫一聲,從老猿石上跌了下來,一命嗚呼。丹丘生再發兩記劈空掌,把毒霧掃蕩淨盡。牟麗珠幾乎疑是發夢,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丹哥,是你,你怎麼也在這兒?」

  丹丘生道:「料理了那妖婦,我再和你說話。」

  話猶未了,只聽得朱角又是一聲慘號,辛七娘厲聲狂笑:「好,好,看你還能折磨我麼?」

  原來朱角剛好仆倒辛七娘身上,辛七娘咬破舌尖,使出最後一點氣力,一個翻身,反壓住他,扼著他的喉嚨!

  辛七娘的滿腔怨毒,全都發洩出來,緊扼朱角咽喉,死也不肯放鬆。朱角的琵琶骨剛給牟麗珠一劍刺穿,縱有一身武功,此時卻已使不出半點氣力。只見他喉頭咕咕作響,身軀抽搐,雙眼翻白,好像金魚的眼睛一樣凸了出來,就這麼樣,活生生的給辛七娘扼死了。丹丘生與牟麗珠目睹如此慘厲情景,亦是不禁毛骨悚然。

  辛七娘癱作一團,喘著氣尖叫道:「丹丘生,你的師父是我害死的,我知道你要報仇,趁我未死,你快來親手殺我吧!」丹丘生歎道:「自作孽,不可活,我何必還要殺你。」

  辛七娘面色慘變,嘶聲哀號:「丹丘生,你、你也不肯殺我!牟麗珠,好,你來下手吧!」

  牟麗珠走上前去,掏出金創藥給她敷傷。辛七娘傷得極重,這金創藥當然不能救她性命,不過卻可以稍稍減輕她的痛苦。這一撮金創藥對她來說,等於是一個將要渴死的人,得到一滴甘露一般。

  牟麗珠柔聲說道:「告訴我,你的師妹是在哪裡,我會盡我的力救治你的。」

  辛七娘似乎受了她的感動,說道:「我作孽太多,應有此報,也不盼望再活了。我告訴你,只盼你能讓我死得舒服一些。我的師妹,她、她已經再嫁……」牟麗珠把耳朵貼到辛七娘唇邊,丹丘生在旁但見她的口唇開闔,半晌閉上嘴唇,眼皮也合上了。

  丹丘生道:「韓紫煙嫁給了誰,她說了沒有?」

  牟麗珠道:「嫁給了一個清廷的什麼將軍,名叫崔寶山。」

  丹丘生道:「啊,崔寶山?」牟麗珠道:「你知道這個人?」丹丘生道:「這人以前是駐在小金川的清軍提督,如今朝廷正是調他領兵來打回疆。」

  牟麗珠如有所思,半晌說道:「丹哥,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正是:

  石上劍痕留絕技,客途情侶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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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孽債難償空有恨 惡緣自締倩誰憐(1)

  丹丘生道,「珠妹,你和我還何必客氣。說罷,甚麼事情,我都依你。」牟麗珠心裡甜絲絲地說道:「丹哥,你這話雖然說遲了十八年,我還是一樣喜歡。」說至此處,忽地笑了起來,接著說道:「丹哥,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請你先換了衣裳咱們再合計合計。」原來丹丘生的衣裳昨日給仲毋庸的「毒霧金針裂焰彈」燒破,在地上打滾弄熄,又沾滿了污泥。丹丘生一直忙於運功驅毒,尚未有空換衣。

  丹丘生自己一看,也不禁啞然失笑:說道,「幸虧我還帶有幾件替換的衣裳,否則可真不能出去見人了。」當下回轉那個山洞,換好衣裳,攜了行囊,再出來與牟麗珠相見。

  各述遭遇之後,牟麗珠道:「我想先去找那賊人算帳。」

  丹丘生道:「父仇不共戴天,我當然不會阻撓你去報仇的。不過,你已經等了十八年,也不爭在遲早數日了。要知她如今已經是清軍統帥的夫人,殺她只怕不易,此事還得三思而行!」

  牟麗珠道:「丹哥,我並不僅僅是為了要報私仇,才去冒這個險的。正因為這賊人嫁給了清軍統帥崔寶山,促使我下這個決心!」

  丹丘生道:「哦,你的意思是要把崔寶山一併刺殺?」牟麗珠道:「不錯。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丹丘生道:「假如能夠成功,這就不僅是幫你的忙,對搞清的哈薩克人也是大有好處的了。不過十萬軍中,行刺統帥,不是我潑你的冷水,這希望可甚屬渺茫!」

  牟麗珠道:「縱使渺茫,也值得一試,我也並非毫無把握就去冒險的。」

  丹丘生道:「你有什麼辦法可以混入十萬軍中?」

  牟麗珠笑道:「你忘了我有改容易貌之術麼?這是我跟快活張學來的。」丹丘生想起那天她假扮洞冥子門下一個弟子,混在崆峒派中一眾弟子之中,以腹語譏刺洞冥子之事,那天在她未曾顯露本來面目之的,誰也看不出來。於是笑道:「這次你準備假扮什麼?」

  牟麗珠道:「咱們扮作兩個小兵,十萬大軍,料想混入兩個不知來歷的小兵,也沒人能夠識破!怎麼樣,這個忙你是幫是不幫?」

  丹丘生笑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何況還是為了公事呢?這句話,你是問得多餘的。」

  牟麗珠喜道:「好,那麼咱們現在就去,縱然事不成功,也得叫他們心驚膽落,挫折他們的土氣!」

  在羅海那邊,孟華也是有著同樣的想法。

  清軍在那山谷紮下大營,早已有探子回報。第二天羅海約了宋騰霄、孟華,金碧漪等人在他的帳幕裡商量軍事計劃。正當他們聚會之時,清軍統帥崔寶山派人來下戰書,聲稱羅海若不接受朝廷「安撫」,他的大軍立即就要開來,玉石俱焚!

  羅海大怒之下,把崔寶山的招降書信撕粉碎,將那清軍使者趕了出去。

  戰士們都在摩拳擦掌,準備廝殺。

  但宋騰霄卻不主張硬拚,說道:「兵法有云:避其朝銳,擊其暮歸。又云:十則殲之,五則圍之,倍可與戰,寡則引避。意思是說,在敵人士氣正盛之時,我們要避開他,在他戰意消沉的時候我們始行追擊,斷他歸路,這樣才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們的兵力比敵人多十倍,可以將他消滅;五倍可以包圍他;多一倍可以和他打硬仗,但要是比敵人少呢,那就只能暫時避開他了。」

  桑達兒道:「我不懂什麼兵法,但倘若依照你這說法,清軍可是比咱們多得多,這一仗是不能打了?但我也知道你們漢人有兩句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們的戰士都是有志氣的人,他們絕不會害怕強大的敵人!依我說,打得過也好,打不過也好,這一仗好歹也要和他們拚個明白!」

  宋騰霄笑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叫你們不打,而是主張你們抓到有利的時機才打。清軍總的兵力是比咱們多得多,但他總不能每次都是十萬個人開上來,我們倘能抓緊戰機,不難各個擊破。而且我們也有比敵人有利的地方。」

  桑達兒道:「那是什麼?」

  宋騰霄道:「是天時、地利和人和。我們的戰士習慣這裡的氣候,熟悉這裡的地形,在冰山、草原作戰,清軍卻是從未有過這個經驗。最後一項也是最要緊的一項,清軍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我們卻是為老百姓打仗,到處都會有老百姓幫忙。一旦抓到有利的時機,還怕打不過他們嗎?」

  羅海點了點頭,說道:「宋大俠,你這話很有道理。不過要說服我們的戰士可還得費一番工夫呢。」

  桑達兒道:「對,總得先挫一挫敵人的銳氣。」

  孟華說道:「請你們准許我去幹一件事情。」

  宋騰霄道:「什麼事情?」孟華道:「我想去行刺清軍的統帥崔寶山!」

  宋騰霄搖了搖頭,說道:「行刺不是好辦法,縱然你能夠刺殺崔寶山,清廷也還是會派第二個人來替代崔寶山做統帥的。」

  孟華說道:「宋叔叔,這道理我懂得,不過,有一句俗語也說得好:蛇無頭而不行,要是敵軍的主將突然暴斃,最少他們會有一段時期紛亂,士氣也必因之大折,這對咱們不是很有好處麼?」

  金碧漪道:「禮尚往來,他們曾派人來意圖綁架曼娜姐姐,我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

  宋騰霄見她躍躍欲試,只好說道:「也好,我讓你們去試一試。不過,你們可千萬不要勉強,行刺若不成功,立即就要回來。」心想:「他們雙劍合壁,幾乎可以說是天下無敵的了。縱然殺不了崔寶山,要平安回來,大概還是可以的。」

  桑達兒道:「我不能只是讓你們冒險,那個山谷的地理我很熟悉,請准許我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孟華笑道:「行刺可不是人多的啊!」桑達兒道:「我知道。我沒有高來高去的本領,和你一起去行刺那是不行的。不過我可以挑選幾百名精幹騎射的戰士,埋伏在那座山上,必要的話,也好給你們作接應呀!」

  他這計劃,首先得到羅海的同意,宋騰霄也只好答應了,當下,桑達兒與孟華約定,有事時彼此以蛇焰箭作為聯絡的訊號。會散之後,孟、金二人便即動身。

  清軍的大營氣氛也甚緊張,衛托平、葉谷渾、仲毋庸等人已經先後回報,崔寶山正在忙於和將領擬定作戰的計劃。

  調兵遣將,作為清軍主帥的崔寶山是忙碌非常。但在他的臥房裡,卻是另一種氣氛,冷冷清清,他的妻子韓紫煙正自繞室彷惶,雖然是在十萬軍中,她卻好像是獨自乘坐一葉孤舟,找不到一個可以幫她避過風險的人。

  本來她是為了躲避丹丘生和牟麗珠向她報仇,這才隱瞞自己的身份,嫁給崔寶山的。身為統兵十萬的大將夫人,還有什麼地方比藏在大軍之中更安全的呢?這十多年來果然也是風平浪靜,莫說沒人向她尋仇,連丹丘生和牟麗珠亦已失蹤了。她知道即使他們未死,亦已不敢報仇。

  兩個月前,崔寶山從四川提督的任上被調升為「平回」的將軍,官加一品,她當上了統帥的一品夫人,自是更為得意了。哪知就在她得意之時,卻聽到了丹丘生的消息。一聽之下,嚇得她魂夢難安。

  她聽到的就是丹丘生接任崆峒派掌門,以及御林軍統領海蘭察先敗在丹丘生劍下,跟著與丹丘生的徒弟孟華比武,竟然給孟華殺了的消息。

  從這個消息之中,她已得知丹丘生的本領更勝從前,簡直出乎她的想像之外,十萬大軍恐怕也未必能是護符!其後有關崆峒之會的消息,陸續報來,牟麗珠已經又再出現的事情她也知道了。不過最令她吃驚的事情,卻還是這兩天才接到的消息。

  昨天衛托平和葉谷渾回來,報道羅海不肯就範,並說出了在羅海那裡碰上了丹丘生的徒弟。

  今天仲毋庸來到,報道的消息,更是碰上了丹丘生本人了。

  仲毋庸是帶了段劍青來投奔清軍的,給他們引見的人是衛托平。在此之前,仲毋庸雖然早已為清廷暗中效力,但卻還是第一次謁見崔寶山。一見之下,崔寶山不由得對他大為失望,心裡想道:「衛死平說他是丐幫前輩,武功怎麼怎麼了得,誰知卻是一個浪得虛名的糟老頭兒!哼,要是他當真了得,也不至於弄得如此狼狽了。」

  原來那日仲毋庸對丹丘生偷施暗算,丹丘生雖然著了他的道兒,但丹丘生的劈空掌風把他那歹毒暗器所發的毒霧煙火掃蕩回去,仲毋庸的衣裳也給燒得七穿八爛,而且還給丹丘生的掌力震得翻了幾個觔斗。他生怕丹丘生追上,一路上不敢停留半刻,他是上氣不接下氣的逃到清軍的大營的。

  那日段劍青由於逃跑在前,丹丘生也對他手下留情,對他毫無傷害,相形之下,段劍青倒是顯得俊雅從容,比仲毋庸好得多了。

  韓紫煙對這兩個人的印象和丈夫一樣,一見之下,就不由得討厭仲毋庸,但對段劍青卻是越看越有好感。

  端茶送客之後,崔寶山回轉內室,韓紫姻道:「那老叫化裝模作樣,言大而誇,當真是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倒是那姓段的少年口齒伶俐,氣概也頗不凡。看來或許是個可用之材呢。」

  崔寶山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韓紫煙道:「軍營雖然不比閨門,但自從嫁了給你之後,我也可以說是三步不出閨門的了。他是什麼人,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雀寶山笑道:「說起來他倒是頗有點來歷的呢,他是大理段家的小王爺。段家在明代還是世襲為王的,如今雖然早已削了爵號,但在大理卻還算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

  韓紫煙道:「我好像聽你說過,朝廷不喜歡段家。」

  崔寶山道:「那是因為段仇世的緣故。段仇世是這少年的叔叔,是和朝廷作對的,但這少年卻是幫咱們的,怎可同日而語?海蘭察生前還曾和我提過,他準備栽培這個少年,令他大理段家重沐皇恩呢。」

  韓紫煙似乎甚感興趣,說道:「怎樣重沐皇恩,是要奏請皇上讓他恢復王位?」

  崔寶山笑道:「本朝自三藩之亂過後,早已不許異姓封王的了。不過,雖然不能讓他慚復爵號,也可賞他一個世襲的什麼將軍之類,反正是個虛銜,但卻可以利用段家在大理的勢力為朝廷效勞了。只可惜這少年運氣不好,海蘭察本來想多考察他一些時日,再提披他的,不料奏章未上,海蘭察卻已死在丹丘生師徒的劍下。」

  韓紫煙笑道:「那倒是你的運氣了。」

  崔寶山瞿然一省,說道:「不錯。海蘭察想的這個計劃,我可以拿來當作是自己的了。」

  韓紫煙道:「如此說來,你倒應該好好籠絡這個姓段的少年呢!」崔寶山道:「好,我現在就約他單獨唔談,你也替我陪客好嗎?」

  韓紫煙求之不得,假意說道:「不大方便吧?」

  崔寶山道:「這正是籠絡的好方法,表示我們當他是自己人呀。何況你也喜歡聽聽外面的消息。」

  崔寶山說了就做,果然立即派人把段劍青獨自喚來,內帳晤談。但這次的晤談,卻是令得她又多了一重心事,也多了一分幻想了。

  崔寶山問起段劍青的經歷,並且和他說道:「你別看我這位夫人弱不禁風,她倒是很喜歡聽江湖上的奇聞異事。」

  段劍青本來很會說話,於是把他本身的遭遇以及一路上耳聞目睹之事,都加油添醬地說出來。

  別的也還罷了,但當段劍青說到梅山二怪和她的師姊的事情之時,她卻是不禁心驚肉跳了。

  崔寶山卻十分感到興趣,說道:「你說的那位辛七娘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此話當真?」

  段劍青道:「許多武林的前輩都是這樣說的,據說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也是給她毒死的呢。只可惜她現在受了重傷,不知能活多久。」

  崔寶山:「你知道他們現在何處嗎?要是找得到的話,你叫梅山二怪把辛七娘送到這裡醫治,我這裡有隨軍的大夫,醫術高明,說不定可以把她醫好的。這種擅於使毒的人,對我很有用處。」

  韓紫煙心裡冷笑:「你和我做了十幾年的夫妻,卻還未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使毒高手。」

  原來她嫁給崔寶山乃是海蘭察做的媒人,當時海蘭察這樣做,一來固然是為了幫她避仇,二來也是為了利用她作為監視崔寶山的一枚棋子的。崔寶山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來歷。

  知道她的來歷的只有兩個人,除了海蘭察就是她的師姊辛七娘了。辛七娘如今是落在梅山二怪手中,她可不能不有所顧忌,恐防辛七娘會洩漏她的秘密。她身為將軍的夫人,當然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她從前的事情的。

  段劍青道:「稟大帥,梅山二怪本來是要來追隨大帥的。但不知是什麼緣故,如今尚未見到。」他哪裡知道,梅山二怪早已和辛七娘同日喪生。

  韓紫煙忐忑不安,不知段劍青是否知道她的秘密,於是試探他的口風:「你見過那位辛七娘嗎?」

  段劍青道:「沒有見過。」

  韓紫煙心上的一塊石頭方始放了下來,暗自想道:「如此說來,這小子倒是未曾知道我的秘密了。不過,他說梅山二怪和我的師姊還是要到這裡來的,怎麼辦呢?」

  崔寶山卻是甚為歡喜,說道:「那個擅於使毒的辛七娘,要是能夠找到她,倒是可以添個得力的幫手。」

  不過心事還是未能放下,接著歎口氣道:「丹丘生的劍法如此厲害,那辛七娘卻不知是否能夠找來,只怕找了來也未必能夠對付得了丹丘生。段公子,你知道江湖上有什麼能人,不妨說給我聽,讓我設法把他們請來。」

  段劍青道:「我正要稟告大帥,大帥實是無須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知道有一個人足可以對付得了丹丘生有餘,而且這個人將軍就是不去請他,他也會來的。」

  崔寶山連忙問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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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孽債難償空有恨 惡緣自締倩誰憐(2)

  段劍青道:「就是我的師父,他是天竺出家人,法號迦密禪師。家師以往在天竺之時,是和天竺兩神僧齊名的。」

  崔寶山吃了一驚,說道:「你說的天竺兩神僧,可是那爛陀寺的優曇法師和奢羅法師?」

  段劍青道:「不錯,家師本來也是那爛陀寺一支,後來遷至藏邊,方始另立門戶的。」

  韓紫煙本想留段劍青多談一會的,但此時崔寶山已經要去主持軍事會議,這一「茶敘」只好散了。不過段劍青臨走之時,崔寶山卻對他說道:「我當你是自己人,你以後可以常來,不必客氣。我縱然不在這裡,你也可以陪我夫人聊聊,她很喜歡聽江湖上的奇聞異事的。」

  此際,韓紫煙獨坐帳中,聽戰馬嘶鳴,風翻旗響,越發感到寂寞。不由得心事如潮,起伏不定。

  不錯,崔寶山對她極為寵愛,百順千依。但和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卻還是相去甚遠。她要的是一個風流瀟灑的美男子!崔寶山卻是個不解溫柔的武夫。

  有生以來,能夠令她動過心的男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十八年前的丹丘生。但可惜丹丘生愛的卻是她名份上的女兒,這也就是她當年為什麼要盡力幫忙洞玄子,百計千方來謀害丹丘生和牟麗珠的原因之一。而丹丘生則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她曾經對他動過念頭。

  幾度滄桑,流年似水,想不到在她徐娘半老的時候。才又碰上一個能夠令她動心的男子。

  她攬鏡自憐,鏡中還是一張迷人的臉龐,不過在這張迷人的臉上,也隱約可以看見眼尾的皺紋了。她心裡歎了口氣。」可惜段劍青遲來了十八年。」

  不過她隨即想到,段劍青畢竟是和丹丘生大大不同的。即使沒有冤仇,丹丘生也決不可能喜歡她這樣的女人。但對段劍青而言,不管他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他卻必須討取她的歡心,縱然做的只是表面功夫。

  當然她還不敢想到要和段劍青有甚麼私情,但有一個善解風情的美少年伴在她的身邊,也可以為她解除寂寞了。「好在寶山正要寵絡他,我何不將他收為心腹?」韓紫煙心想。「要是我有了這麼一個聰明伶俐的心腹,那麼我不方便去做的事情,也可以請他幫忙我了。」

  她臉上發熱,心頭也在發熱。對著鏡子老半天,終於把她的一個貼身丫環喚來。

  「碧兒,你替我把段公子喚來,但不要讓那老叫化知道:「這個碧兒對她最為忠心,有些事情,她是瞞著丈夫,也不瞞這丫頭的。碧兒似笑非笑地說道:「我懂。夫人,你放心,我會替你辦得妥妥帖帖的。」

  韓紫煙嗔道:「鬼丫頭,你想到哪裡去了。你再胡說,我不撕破你的小嘴兒才怪。」小丫頭道:「我可沒有亂說什麼呀,我只是聽夫人的吩咐罷了。」韓紫煙道,「好,那你喝一杯茶就走吧。」那小丫頭不懂韓紫煙為什麼忽然叫她喝茶,但知夫人素來多疑,卻是不敢問她。說道:「多謝夫人賜茶。」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只覺茶味有點苦澀,但喝過之後,卻是倍加精神。

  丫頭走後,韓紫煙獨自思量,待會兒段劍青來了,用什麼手段收服他最好?她是將軍夫人,若挑以游辭,未免有失身份。「這小子看來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人,或許用不著我來多說,他已經懂得我的心意。」

  正當她患得患失,想得出神之時,只見那半掩的房門已是給人推開,那小丫頭回來了。韓紫煙怔了一怔,說道:「碧兒,你怎的這樣快就回來了?段公子呢?」忽然覺得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小丫頭似乎有點不對。

  「你,你是……」一個「誰」字還未曾問出口來,陡然間只見寒光耀眼,劍氣侵肌,一把明晃晃的劍尖已是指著她的喉嚨!

  牟麗珠拔劍指著她的喉嚨,冷冷說道:「韓紫煙,你想不到會是我吧?」

  韓紫煙這一驚非同小可,訥訥說道:「你、你是麗珠?」牟麗珠道:「不錯,我找了你十八年,總算給我找著你了。」

  韓紫煙歎口氣道:「我知道你怪我不該另嫁別人,但你也要知道,我不過比你大幾歲,你爹死的時候……」

  牟麗珠斥道:「你嫁十八個丈夫也與我無關,我是給爹爹報仇來的!你毒死爹爹,你居然以為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麼?」

  韓紫煙面如金紙,情知無可抵賴,說道:「好吧,那你就一劍殺了我吧!」

  「我還不想這樣便宜了你!」牟麗珠說道:「你想少受折磨,必須聽我的話,否則我一寸寸碎剮了你!」

  韓紫煙稍稍放下點心,暗自想道:「只要你不立即殺我,待會兒你就知道我的厲害。」當下裝作惶恐求饒的神氣說道:「大小姐,你有什麼吩咐,我一定依從。」

  牟麗珠道:「你要裝作沒事的模樣,倘若有下人要進來,你就要藉詞把他們差遣出去。除了你的丈夫之外,不許任何人踏進這間房間。你懂得嗎?」

  要知牟麗珠此來,並非僅是為報私仇。她和丹丘生最大的目標還是在於清軍的主帥崔寶山。要想刺殺主帥,談何容易?是以最好不過的下手地方,自然只能是在他的內室了!

  要殺韓紫煙不難,難在殺了韓紫煙,卻不免打草驚蛇。她必須留著韓紫煙,還要韓紫煙聽她指使,不讓別人知道這裡已經出了事情,才能夠令崔寶山自投羅網。

  十八年的時間都忍耐過去了,還爭在這一刻麼?此刻她倒是擔心韓紫煙不怕死亡的恐嚇了。

  韓紫煙何等聰明,一聽她的說話,便知她的用意,故意裝出為難的神色,哭喪著臉說道:「大小姐,你要我這樣做,那等於是要我和你串通謀害我的丈夫了。」

  牟麗珠冷笑道:「謀害親夫,這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戲麼?好,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反正崔寶山難逃一死,我先碎剮了你。」劍尖輕輕一送,在她喉頭劃出一條小小的傷痕。

  韓紫煙這才作出怕死求饒的模樣說道:「大小姐,你別下辣手。我,我依你就是。不過,你殺了我的丈夫,可不能再殺我了,你肯答應我麼?」

  這倒叫牟麗珠為難了,她等了十八年,等的就是此刻。此刻仇人已經握在自己手中,父仇焉能不報。要是說了話不算數,她又不願意這樣。

  這剎那間,她心裡轉了好幾個念頭,終於還是決定大事為重,說道:「好,我答應你!」

  韓紫煙道:「多謝大小姐,那麼可否請你把劍尖移開?我受不起驚嚇。」說至此處,右手動了一動。

  牟麗珠斥道:「你幹什麼,不許你亂說亂動!」

  韓紫咽垂下雙手,苦笑說道:「大小姐,我不過是想斟一杯茶給你喝。咱們已是同謀,你還不信我麼?」

  牟麗珠冷笑道:「你詭計多端,但可惜我已經不是十八年前那個什麼事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冷笑聲中,劍尖一抖,閃電般的就點韓紫煙三處麻穴。韓紫煙可以說話,但已是半點氣力也使不出來,她把韓紫煙放在床上,自己躲在帳後。

  天色漸漸黑了,崔寶山尚未回來。但有個僕人卻來叩門了。

  韓紫煙道:「什麼事情?」那僕人道:「將軍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請問夫人,是等將軍回來開飯呢,還是夫人先吃。」韓紫煙道:「我不餓,等將軍回來再吃。」

  那僕人道:「要我進來收拾房間嗎?」韓紫煙斥道:「給我滾開,我剛要靜一會兒你就來哆嗦!有事我自會叫你,用不著你獻慇勤。」

  那僕人討了個沒趣,只好唯唯諾諾,告罪退開,不過心裡卻也著實有點奇怪:「天天都是這個時候,由我來收拾房間準備開飯的。夫人不想早吃那也罷了,為何要發這祥大的脾氣呢?」原來韓紫煙善於籠絡下人,平日對下人倒是很少發脾氣的。但這僕人只是感覺到夫人今天有點古怪,卻不知韓紫煙正是要她起疑。

  僕人走了之後,牟麗珠鬆了口氣說道:「好,你應付得還算不錯。」

  韓紫煙道:「我怎敢不聽大小姐的吩咐呢?大小姐,我想……」牟麗珠道:「你想什麼?可別耍花招!」

  韓紫煙道:「說老實話,飯我可以遲些再吃,但口渴卻是不能忍受,你可以讓我喝一杯茶嗎?」

  牟麗珠道:「好吧,我倒一杯茶給你喝。」為了謹慎起見,她當然不能解開韓紫煙的穴道,讓她自己倒茶。

  韓紫煙假惺惺道:「真是不好意思,要大小姐服侍我。」牟麗珠冷冷說道:「你給我安份點兒,用不著口蜜腹劍!」

  韓紫煙道:「大小姐,這是從江南來的上好名茶,你不喝一杯嗎?」

  按說她眼見韓紫煙喝過了這杯茶,是可以放心喝的,但她對韓紫煙的下毒本領實是深懷戒懼,心裡想道:「還是滴水不沾的好。」於是說道:「我不喝。你也最好少點哆嗦。」

  韓紫煙道:「唉,我自己都喝了,你還怕我會下毒麼?你不喜歡我說話,我不說就是。不過,有件事情,希望你告訴我,怎的你會找到這兒。」

  牟麗珠哼了一聲,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你做了將軍的夫人,就可以瞞得過別人耳目麼?」

  韓紫煙道:「大小姐,你是怎樣打聽出來的?你說給我聽,免得我死了也要做個糊塗鬼。」

  牟麗珠思忖:這件事告訴她也是無妨。便道:「是你的師姐辛七娘臨終之際告訴我的!」

  韓紫煙又驚又喜,說道:「我的師姐死了?」

  牟麗珠道:「不錯,她是自作孽,不可活!」當下把辛七娘如何受梅山二怪的折磨,終於和梅山二怪同歸於盡的事情簡單地說給韓紫煙知道。

  「她倒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可惜她後悔已經遲了。」牟麗珠最後說道。

  牟麗珠把辛七娘的事情告訴她,用意自是在於給她警惕,希望她將功贖罪,及早回頭,莫要像她師姐那樣,悔之已晚的。哪知韓紫煙聽了,心中如是去了一層顧忌,暗暗歡喜。

  「奇怪,我為什麼這樣渴睡?」牟麗珠不知怎的,忽地感覺眼皮沉重,神智也漸漸有點迷糊了。此時她只想倒在這張床上,睡一大覺。

  就在此時,忽聽得營帳外面隱隱約約似有吆喝之聲。這種拉長了聲音的吆喝,在軍營中是用來代替鳴鑼開道的。韓紫煙面露喜色,說道:「好像是崔寶山回來了。大小姐,你可不能在這緊要關頭打瞌睡啊。還是喝一杯茶提提神吧。」

  牟麗珠只覺精神渙散,睜大眼睛,眼前的景物都好像蒙上一層灰濛濛的塵霧,看也看得不大清楚了。牟麗珠大吃一驚,連忙拔劍出鞘,喝道:「韓紫煙,你、你好……」不料她越想用力握緊寶劍,氣力越是不聽使喚,「噹啷」一聲,她那把寶劍竟然跌落地上。

  韓紫煙回過頭來,淡淡說道:「我沒什麼不好啊!大小姐,你現在想要殺我,恐怕難了!」忽地提高聲音大叫。」來人呀!有刺客。」牟麗珠使出最後一點氣力,撲上前去,對準她的背心就是一掌,這一掌打得韓紫煙悶哼一聲,登時暈了過去。

  可是牟麗珠在打暈了她之後,本身亦已支持不住,癱在地上。在她失去知覺的前一刻,隱隱聽得崔寶山在叫:「夫人別慌,我來了!刺客在哪裡?」牟麗珠心頭一涼,她希望丹丘生能夠先來到的,這希望是落空了。

  原來韓紫煙焚的那爐檀香,乃是一種慢性的迷魂香。吸了這種迷魂香,要在半個時辰之後方始昏迷。

  牟麗珠也並非不夠小心,這爐檀香是早已點燃了的,她想韓紫煙事先不可能知道她要來,這爐檀香若是毒香,她如何還能請段劍青到房中和她私會?是以她根本不疑心這爐檀香,只道自己滴水不沾,料想韓紫煙也無別的手段下毒。哪知她滴水不沾,卻正好著了韓紫煙的道兒。

  原來和牟麗珠猜想的恰恰相反,那壺茶裡並無毒藥,卻有解藥。必須喝了這茶,方可解那慢性迷魂香的毒。韓紫煙焚起這種慢性迷魂香,在她房間裡的假如是自己人的話,當然會喝她的茶,只有敵人,才會疑心她在茶裡下毒。所以她再三請牟麗珠喝茶,這正是兵法上「慮者實之,實者虛之」的道理。心思當真是用得十分靈巧。

  隨同崔寶山回到這座營帳的有大內三高手——衛托平、葉谷渾和劉挺之。還有他自己的兩個心腹衛土,一個是滄州大聖門的高手孫道行,一個是獨腳大盜出身的以三才劍稱雄江湖的張火生。這兩人各有獨門武功,本領不在大內三高手之下。

  韓紫煙在叫了一聲「有刺客」之後,便給牟麗珠擊暈。崔寶山沒聽見她的聲音,心知不妙,大叫道:「都隨我來!」衝入臥室,看見韓紫煙倒在地上,這一驚非同小可,救人要緊,當然無暇搜查刺客了。

  崔寶山挑了一撮「行軍散」彈入她的鼻孔,韓紫煙打了一個噴嚏,這才醒了過來。一醒過來,便即叫道:「那妖女呢?」

  崔寶山怔了一怔,道:「什麼妖女?」張火生眼快,看見床底有一把劍,當下不聲不響,拔出劍來,挑開床帳,唰的一劍就向帳後刺去。牟麗珠正是躲在帳後,靠著牆壁,但已不省人事了。正是:

  十萬軍中寒敵膽,要憑一劍報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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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毒婦迷香困俠女 神偷妙手戲將軍(1)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大喝,恍似晴天打個霹靂,平地響起焦雷。緊接著又是轟隆一響,屋頂突然裂開一個窟窿,瓦片紛飛,跳下一個人來。

  這個人不用說就是丹丘生了,他來得可剛是時候。

  張火生給他用「獅子吼功」嚇得心頭一震,劍點刺歪,丹丘生已是把牟麗珠抱了起來,唰的一劍向他刺來,雙劍相交,「噹」的一聲,火星蓬飛,張火生的長劍損了一個缺口,幾乎拿捏不牢,慌忙倒退。

  張火生這一驚固然是非同小可,丹丘生也是有點感到意外:「想不到崔寶山手下居然還有如此一個劍術名家。」要知張火生雖然不敵,但能夠化解他這麼凌厲的一招,亦已最十分難得了。

  看見丹丘生如此威勢,饒是崔寶山身經百戰,也不由得抱住韓紫煙躲在牆角發抖。

  百忙中丹丘生一探牟麗珠鼻端,察覺她還有氣息,稍稍放下點心,正要去捉崔寶山,陡覺勁風颯然,孫道行一拳向他後心猛搗。

  丹丘生生怕牟麗珠受傷,反手一抓,背後好像長著眼睛似的,五指疾扣孫道行腕脈。孫道行是大聖門高手,練的猴拳當真是捷比靈猿,丹丘生的手指已經感覺得到沾著他的衣裳了,不知怎的,還是給他滑走。電光石火之間,孫道行已是一個游身滑步,繞到前頭,擋著崔寶山夫婦,對準丹丘生劈面又是一拳。敵,防禦自身乃是出於本能。他一覺背後勁風颯然,當然無暇思索的便是反手一劍。

  衛托平為了保護主帥,逼得和他拚命,閃電之間,各自搶攻三招,孟華被他纏得無法騰出手去刺殺崔寶山,說時遲,那時快,孫道行與張火生也來到了,孫道行連忙搶上前去抱起崔寶山便跑。張火生施展三才劍的絕招,和衛托平並肩作戰。二人聯手,使出平生本領,方始能夠化解孟華凌厲的劍招。

  孟華暗暗叫聲「可惜!」既然無法刺殺崔寶山,他自也無心戀戰了。

  劇鬥中孟華一招「夜戰八方」,把衛、張二人逼退兩步,身形平地拔起,從丹丘生在屋頂打開那個窟窿躍出。

  此時丹丘生正在勇闖箭陣。圍攻他的五名高手,有三個已經給孟華引開,剩下的劉挺之和葉谷渾自是不敢阻攔,但那一排弓箭手亂箭紛飛,一時間卻還是難以闖過。

  孟華匆匆趕到,金碧漪道:「怎麼樣?」孟華說道:「闖出去再說!」兩人雙劍合壁,劍光四面展開,弓箭射到劍光圈內,立被絞碎。不消片刻,他們已是衝過這條甬道,殺進了弓箭手叢中。

  他們各自搶了馬匹,闖出大營。但衛托平等人率領的一隊騎兵仍是緊追不捨。

  孫道行喝道:「元帥有令,不許慌亂,嚴防敵兵偷襲。親兵隨我去追刺客!」清軍要防敵方偷營劫寨,追兵大為減少。不過那隊崔寶山的親信可都是百中選一的驍騎。

  電逐風馳,不多一會,離開清軍大營已是約莫十里之遙,他們被追進了一條葫蘆形的峽谷。

  丹丘生攀上危崖,把牟麗珠放了下來,挺劍喝道:「好,咱們和他決一死戰。」有亂石遮蔽,清兵的亂箭難以射著他們。對牟麗珠的安全,丹丘生是比較可以放心了。清兵見他們負隅頑抗,一時間倒也不敢躁進。

  丹丘生大喝道:「衛托平,你們有膽的上來!」

  衛托平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他的喝聲雖然宏亮,卻已微嫌中氣不足,不由得暗暗歡喜,想道:「丹丘生在亂軍中衝殺出去,苦鬥半夜,任他武功再強,此時料想亦已是強弩之未了!」

  正當他部署進攻之際,忽有兩匹馬疾馳而來,是一個身披孤裘的回族少年和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番僧。那少年的揚聲叫道:「衛大人,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衛托平一見大喜,立即朗聲說道:「烏裡賽王子,你來得正好!你還記得嗎,我們答應過給你報仇的。曾經侮辱過你的那個姓孟的小子,和那姓金的丫頭,現在正是躲在山上,我們此刻就是去捉拿他們的。這位大和尚想必是令師吧?」

  那番僧哼了一聲,說道:「對付三兩個人,何須如此興師動眾?我替你們把他們抓來就是,反正我也正要找這姓孟的小子算帳。」

  原來來的這兩個人正是車居族的王子烏裡賽和他的師父迦密法師。迦密那次吃了孟華一點小虧,積恨難消,他是早已準備好可以對付孟華的打法的。

  迦密法師有意炫耀武功,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把聲音遠遠地送出去。那一隊清軍,人人都覺得他似乎就在自己的耳邊說話一般,震得耳鼓都有點嗡嗡作響。山上的丹丘生等人也都聽得清清楚楚。

  丹丘生問孟華道:「這番僧是什麼人?」孟華說道:「是段劍青的新師父,弟子曾經和他交過一次手。他的武功,似乎還在衛托平等人之上。」丹丘生眉頭一皺,說道:「什麼似乎?比衛托平那些人高得多了。金姑娘,我有一件事情求你。」

  金碧漪吃了一驚,忙道:「伯伯儘管吩咐就是。」

  丹丘生說道:「我把牟女俠托付你們,請你們保護她回去。」

  孟華說道:「師父,請恕徒兒抗命,無論如何,我也要和你老人家在一起。」丹丘生道:「敵強我弱,要拚命也不能大家都拼,你們還是趁早逃出去吧。」

  孟華驀地想起,說道:「師父不用擔憂,咱們也會有援軍的。」把藏在身上一支蛇焰箭拿了出來,射上天空。

  蛇焰箭發出一溜藍色的火焰,掠過長空。估量附近的山頭都看得見。這是他和桑達兒約好的訊號。

  衛托平吃了一驚,連忙問孫道行道:「附近山頭可有敵軍?」孫道行是崔寶山的親信,崔寶山每天聽取有關敵情的報告,都有他在身旁。故而衛托平必須問他。

  孫道行道:「哈薩克人的營地,離此處有一百多里之遙呢。而且昨晚探子回報,羅海都已經帶領大部人馬離開原來的營地了。我看這小子多半是故弄玄虛,使的疑兵之計。」

  迎密法師聽得不耐煩,冷冷說道:「你們怎的這樣膽小,縱有伏兵,又何足懼,好,你們害怕,我先去把那小子揪來!」他加快腳步。話未說完,早已跑出百步開外。

  丹丘生知道這個番僧非同小可,一出手便是連環奪命劍法的絕招,長劍一振,聲若龍吟,疾如電掣,手起劍落,左刺兩劍,右刺兩劍,中間又疾刺一劍。連環五招,一氣呵成,身受者就好像有五個人同時持劍向他刺來似的,不過迦密法師雖然是給他殺得手忙腳亂,卻還是應付過去了。他用的是一根青竹杖,劍杖相交,竟然發出宛如金屬敲擊的清脆音響,震得丹丘生的虎口都隱隱感到有點酸麻。

  丹丘生不禁一驚:「怎的我竟是如此之不濟了。」無暇細思,趁著先手未失,唰地又是一劍。

  這一招劍勢更為怪異,看是自左而石,卻忽地中途一變,突然間就指到了迦密法師的胸口!出手如此之快,而竟能使劍勢隨心變換,這在劍術中是最最難練的招數。看得孟華也不禁喝起彩來:「好一招橫雲斷峰!」自思不知還要再練幾年,方能練到師父的境界。

  劍光突然凝止,只見迦密法師那根青竹杖頂著劍尖,好像膠著一般。僵持了片刻,丹丘生的青銅劍竟然跟著他的竹杖慢慢移動。看來似是迦密法師佔了上風,丹丘生已是擋不住他那牽引的力道了。

  丹丘生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心頭也不禁一驚:「奇怪,怎的我的氣力竟然使不出三成?怎樣不濟,我也不該糟糕到如此地步的!」原來他這一招本來有兩個機會可以殺傷對方,前半招劍鋒只要再挺進半寸,就可刺穿對方的胸膛,後半招劍勢稍快一分,更可割下對方腦袋。但都由於力不從心,非但給迦密法師躲開,而且給他以一個「粘」字訣,粘住自己的寶劍了。

  孟華叫道:「割雞焉用牛刀,師父,請讓弟子代勞吧!」丹丘生道了一個「好」字,用盡全力,劍勢向前一伸,這才擺脫了對方那股粘黏之勁,躍過一邊。

  殊不知他固然吃驚,迦密法師比他吃驚更甚。丹丘生退下去,他當真是有如死裡逃生一般,想起剛才的掠險,嚇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時,衛托平等五名高手都已趕到。他們看見丹丘生與迦密法師之戰,竟然給迦密法師佔了上風,不覺都是頗感意外。衛托平呆了一呆,大喜叫道:「這廝已是無能為力了,咱們還待什麼,上去拿他呀!」五名高手登時爭先恐後地搶上前去。

  丹丘生心裡一涼:「想不到我竟會莫名其妙的失了真力,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好歹也要拼他一個兩個!」

  說時遲,那時快,衛托平和劉挺之二人已經首先來到。衛托平雙掌翻飛,劉挺之快刀疾斬。

  丹丘生咬緊牙根,一招「胡笳十八拍」展開,劍光閃爍,宛似空中灑下千點萬點繁星。

  這招「胡笳十八拍」,本是他的連環奪命劍法最厲害的一招,一招便可以在敵人身上刺出十八個窟窿。但氣力不濟,手顫劍抖,雖然劍點灑開,卻是凌亂無章,空有「胡笳十八拍」之形,已無此招原來威力。連他目己也感覺到劍尖上毫無力道。對方都是武學高手,料想縱然能夠刺著對方,只怕也是無濟於事,最多不過劃破對方皮肉而已。有氣沒力,如何還能經受對方一擊?

  丹丘生出劍便知不妙,心中不覺暗暗歎了口氣:「早知如此,倒不如剛才便的自盡的好,免得落在鷹爪手上。」

  但說也奇怪,他固然不濟,對方卻似比他還更不濟。劉挺之這招快刀刀法,是一口氣連劈七刀的,他出手用力太猛,劈到第三刀,便已沒有氣力,連鋼刀都掌握不牢,「噹」的一聲,脫手墜地。

  衛托平那一掌倒是打著了丹丘生,但掌力之弱,卻是還比不上一個尋常的壯漢。丹丘生氣力雖然不濟,內功的根基還是極為深厚的,衛托平打在他身上這股力道全都反彈回去,衛托平登時摔了個四腳朝天。幸而他打出去的力道不強,這才不至於摔得頭破血流。

  劉挺之吃的虧就更大了,他鋼刀落地,根本無法抵擋丹丘生的劍招,登時連中了七八劍,雖然劃開的傷口不深,但他內力已失,痛得他殺豬般的大叫。

  跟著追上來的孫道行、張火生和葉谷渾三人,見此情形,不覺呆了。孫道行突然感到頭暈目眩,張火生也覺眼前金星飛舞。

  只有葉谷渾還比較好些,他是練大摔碑手功夫的,在五人之中,他的內功道詣僅次於衛托平,而在其他各人之上。不過跑了一段山路,此時亦已氣喘心跳了。

  丹丘生莫名其妙,心裡想道:「奇怪,怎的他們看起來好像比我還更糟糕!」他氣力消失,內功還是有的,心想:「反正我已是準備豁出性命不要的了,且待我唱一出空城計試試他們。」

  當下吸一口氣,大聲喝道:「有膽的就上來和我決一死戰,沒膽的快快滾下去吧!」

  他這麼一聲大喝,孫道行和張火生二人首先如奉綸音,膝蓋一軟,果然就從山坡上骨碌碌的直滾下去。葉谷渾被他們一拉,跟著也滾下去了。

  原來韓紫煙那爐檀香,是一種慢性迷香。不會立即發作。但若換了常人,只要吸進一點,半個時辰之內,定必昏迷。崔寶山就是因為未練過內功,首先昏迷的。

  丹丘生在韓紫煙房間裡吸進了迷魂香,此時早已過了半個時辰,甚至一個時辰也有多了。只因他的內功深厚,故而在連番惡鬥之後,此時方始發作。

  衛托平等五人內功道詣比不上他,不過也沒有似他這樣經過連番惡鬥,是以發作的先後,也就按照各人造詣的深淺,有的和他交過手之後方始發作,有的跑上山來未用真力便即發作了。最後發作的是葉谷渾,假如葉谷渾有膽量和丹丘生一斗的話,只怕丹丘生還更不濟。

  孟華雖然也吸進了一點點迷魂香,但因他在韓紫煙房間裡不過片刻,吸迸的少量迷魂香一時間尚未至於發生影響,而且在他未來之前,丹丘生已先和五大高手惡鬥過一場,耗損的氣力也是比他為大。

  此時孟、金二人雙劍合壁,和迦密法師惡戰,正在到了緊要關頭,鬥到緊處,孟華忽覺一陣眩暈,劃出的劍圈稍有裂縫,不禁心頭一凜。」怎的我競似乎有點力不從心了?」

  本來功力悉敵的高手搏鬥,稍有破綻,就難免要給對方識破,何況迦密法師的功力本來就要比孟華高出許多。但說也奇怪,迦密法師竟似未能窺破。

  原來此時正是衛托平等五名高手相繼滾下山去的時候。而他們也正好鬥到和丹丘生站立之處相距不遠的山邊。迦密法師一抬頭,只見丹丘生正在圓睜雙眼,盯著他看。他剛剛領教過丹丘生的厲害,怎知丹丘生此際已是毫無能為?目光一接,他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生怕丹丘生就要加入戰團。他連孟、金二人都對付不了,如何還能再添強敵?

  他怕丹丘生阻截,把青竹杖舞得風雨不透,從丹丘生旁邊數丈之地掠過,孟華作勢欲追,丹丘生哈哈一笑,說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孟華已經看出不妙,走近丹丘生身邊,悄悄問道:「師父,你怎麼啦?」丹丘生道:「你呢?」孟華說道:「我似乎覺得氣力正在漸漸消失。」

  衛托平等人滾下山去,傷得都是不輕。只有孫道行因精於猴拳,翻騰滾撲乃是他的特長,滾下山來,只是劃破一點皮肉,傷得最輕,不過也是感到氣衰力竭了。

  他定了定神,回想剛才的情形,疑心頓起,說道:「此事有點邪門,怎的咱們都忽然氣力不濟?但丹丘生似乎也不會比咱們好了多少,否則他焉能這樣輕易放過咱們?」

  衛托平雖然受傷較重,但在五人之中,他的功力也是最高,神智尚未模糊,聽了孫道行的話,登時瞿然一省,說道:「對,好歹咱們也還要試他一試!」當下把崔寶山的親兵隊長喚來,說道:「你帶隊上山,不必太過逼近,在弓箭可以射到的地方亂箭射他!」

  孟華看見清兵已經衝上山腰,而他的氣力卻正在逐漸減退,無計可施,只好一咬牙根,說道:「漪妹,你背牟姑姑和師父先走,我在這裡替你們抵擋一陣。」

  金碧漪忽道:「咦,孟大哥,你看那邊,火光好大!起火之處,是不是清軍營地?」

  孟華跳上危崖,把眼望去,只見一片黑煙,上衝霄漢,火光也都隱約可見,孟華大喜說道:「不錯,正是清軍大營起火。奇怪,這是誰幹的呢?」他知道桑達兒帶領一小隊人馬是計劃好來接應他的,但這一小隊人馬絕對不可能殺進清軍的大營。

  金碧漪片刻興奮過後,歎口氣道:「可惜遠火難救近急,還是讓我幫你和他們拚一拚吧。」

  孟華說道:「不,你還是和師父、牟姑姑先走的好。我趁他們軍心慌亂,出去衝擊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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