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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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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鳳歌]滄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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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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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7:01 |只看該作者
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中)


    “妙妙。”谷縝大吃一驚,定睛細看,那柜門上竟有兩個小孔,從柜中看來,床上的一切盡收眼底。谷縝知覺的汗毛豎起,心里大罵艾伊絲惡毒,料想方才若意志稍弱,把持不住,扯動銀鈴,后面的適當真不堪設想,谷縝越想越覺得后怕,只覺得渾身發冷,盡是冷汗。“谷縝,你贏了。”艾伊絲忽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落寞之色,將手一拍,進來兩個壯漢,將谷縝從床欄上解下,重新鎖好。谷縝怒道:艾伊絲,你又要賴賬?艾伊絲默不作聲,徐徐向外走去。谷縝和施妙妙均被架著,緊隨其后。艦船早已出了海口,四周碧波無垠,煙波微茫。艾伊絲蓮步款款,走到魔龍艦首,迎著海風,金燦燦的長發飛揚不定,在日光中閃閃發亮。此時誰也猜不透她的心思,谷縝也不列外,不覺心中焦躁,卻又不敢亂動,目光一轉,向施妙妙望去,施妙妙也正將目光投來,雖不能言,悲喜之情已洋溢在眉梢眼角。

    二人四目相對,一言未發,卻似交談了千言萬語,相隔數丈,兩顆心卻似緊緊貼在一起。谷縝心里歡喜已極,整個人几乎都要爆炸開來。海天交際處,落日漸沉,云霞紫紅金黃,瑰麗絕倫。艾伊絲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小船准備好了嗎?一名壯漢工身應到:備好了。艾伊絲轉過頭來,看看谷縝,又盯了施妙妙一陣,說道:我說話算數,谷縝你能過愛神之淚這關,我便放你。但這放人的法子也有許多種,你我是敵非友,放你不能太過容易,省得將來師父知道,責罰于我。說罷走到船舷,指著巨艦旁邊一艘救生小艇道:船上有兩天的飲食用水,這兩日中你二人是死是活,全看上天的意思。說罷做個手勢,便有奴婢用繩索將谷,施二人垂下甲板,放到小船之上,然后割斷維系小船與巨艦的纜繩,碧水蕩漾,小船漂遠,艾伊絲目視二人,露出一絲苦笑,幽幽說道:后會有期。聲音小得出奇,除了她几乎無人聽到。說罷,艾伊絲輕輕揮袖,魔龍巨艦百槳齊發,破開海面,向著遠方快速駛去。谷縝四肢被鐵鏈鎖住,卻不妨礙動彈,掙扎片刻,糯稻施妙妙深淺,解開她雙手束縛,施妙妙一得自由,便扯下塞口的布條,叫到:谷縝……才叫一聲,又落下淚來。谷縝笑嘻嘻地道:傻魚兒,哭什么?咱們劫后重逢,理應高興才是。施妙妙聽了,悲意稍去,又笑起來,說道:是呀,該高興才對的。說了這句,盯著谷縝看了一會,忽又雙手捂臉,號啕大哭。谷縝不覺有些心慌,忙到:傻魚兒,乖妙妙,怎么又哭了,是不是在番婆子那里受了什么委屈?施妙妙攢袖抹淚,微微搖頭:她就是綁著我,并為下什么毒手,我,我只是沒臉見你,我好恨自己,恨不得死了才好。谷縝苦笑道:傻魚兒,你若死了,我還能活嗎?施妙妙呆了呆,忽又熱淚盈眶,驀地伸手抱住谷縝,嗚嗚哭道:谷縝,你,你現在越對我好,我心里越不好受,我冤枉你,打你,罵你,還要殺你,我怎么那么糊涂,誰都能不信你,我怎么不信你呢?你做了那么久的牢,吃了那么多的苦,好容易逃跑出來,想洗雪冤屈,那時候真是困難極了,我不但不幫你,還處處于你斗氣作對,我怎么就那樣傻,恨不得死了。”

    谷縝默默聽著,待她哭的差不多了,才笑道:“你若不傻,怎么叫傻魚兒呢?你若不是這樣傻,我又怎么會這樣喜歡你?”

    施妙妙見他嬉笑神氣,心里微微動氣,嘟起嘴道:谷縝,你打我罵我都好,干嗎取笑我?谷縝笑了笑,說到:妙妙,我說的都是真話。那時候我一丁點証據都沒有,怎么說都是個十足的壞人,你心里明明愛我憐我,卻不肯包庇我,說起來你心里的苦處并不比我少。若不是這樣,又怎么顯得我的傻魚兒正直無私呢?何況你不是心里有我,也不會生氣,天底下的女孩誰不想自己的心上人清白正直?誰又想心上人是大壞蛋呢?施妙妙怔怔的望著他,雖不說話,眼淚卻止不住的滑落雙頰,好半晌,心神略定,輕哼一聲道:誰是我心上人啦?谷縝接口笑道:我知道,他姓谷名縝,大號笑兒。施妙妙臉一紅,啐道:綽號厚臉皮,別號壞東西。谷縝嘻嘻直笑,靠著施妙妙,想要與她親近,卻被推開。施妙妙望著落日下暗紅色的浪花,呆呆出神,良久嘆道:谷縝,你越對我好,我心里越難過,我,我這一輩子都欠你的。谷縝笑道:好啊,那就用一輩子來還。施妙妙一愣,望了谷縝一眼,見他臉上神氣,忽然明白過來,雙頰羞紅,啐道:你胡說什么?哪有,哪有你這么蠻橫的債主。谷縝笑道:我是生意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好了,容本債主縣收几分利息。說罷伸長了嘴,出其不意在施妙妙雪白粉嫩的臉上啄了一下,還想再啄,施妙妙慌亂中伸手猛推,谷縝手足被縛,几乎掉進水里,索性施妙妙半途覺醒,將他拉回,紅著臉道:哼,你在亂來,我,我就不客氣了。谷縝甚是悻悻,哼了一聲。施妙妙看他神態,想到他為自己受的苦楚,心生不忍,岔開話題道:你呀,真是猴子變的,就是捆了手腳,還要爬上爬下的。說罷便去擰谷縝手腳鐵鎖,擰了片刻,無力地停下,發愁道:我被人封住內力,怎么辦好呢?”

    谷縝奇道:誰封住你的內力?施妙妙呆了呆,眼里漏出恐懼神情,說道:說來話長,還是先解開鐵鎖再說。谷縝道:可惜我的烏金絲被那婆娘收去了。他目光一轉,落在施妙妙頭頂銀簪上,笑道:妙妙,你將簪子借我用一下。施妙妙拔下簪子,谷縝接過,握在掌心,運勁一搓,那簪子立時變細,谷縝握住兩頭左右一扯,那銀簪更變細長。施妙妙瞧得駭異,不知谷縝何時練成這般內力,只見他將銀簪拉成細絲一般,反手插入鎖孔,拔了數下,鐵鎖頓脫,谷縝雙手得勢,又將雙腳鐐銬打開,笑道:這些破銅爛鐵,也想捆住爺爺,那番婆子未免小瞧人了。施妙妙歡喜不勝,嘴上卻道:你又得意什么?勝而不驕,才算君子。谷縝笑道:君子二字個五年我不沾邊,我是色鬼才對。說著便來擁抱,施妙妙閃身躲開,說道:你若是色鬼,方才那么好的機會,怎么憑空錯過?谷縝笑道:是啊,機會很好,我也后悔來著。施妙妙心中涌起一陣酸氣,冷哼道:后悔了嗎?那大船還沒走遠,你敢上去還來得及。谷縝笑嘻嘻將她攬入懷中,撫著她的秀發,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妙妙,你哈不懂我的心么?在我心里,誰也無法取代你。施妙妙心兒也顫了起來,身子陣陣發抖,只覺谷縝的懷抱溫柔極了,將自己每一分肌膚,每一根毛發都悄然覆蓋,直到整個人兒都融化,得郎如此,夫復何求,她不由閉上了眼,淚珠不絕如縷,浸濕衣裳。

    舟上二人心神俱醉,只覺此生已足,就此死了,也無遺憾。過了良久,施妙妙才從這種奇景中慢慢蘇醒,舉目望去,谷縝正盯著她,眼里也帶著笑。施妙妙不覺雙頰發燙,直起身來,痴痴望著遠處明月,說道:谷縝,你知道嗎?贏爺爺去世了。“贏萬城?”谷縝雙眉微皺,“他怎么死的?”施妙妙輕輕嘆了口氣:我離開天柱山,心里愧疚極了,漫無目的,四處游蕩了一些日子。那一日,來到南京城郊,忽聽爆炸之聲,我聽出是火部的火器,只怕是西城與東島交手,便趕上去,卻見寧不空正帶著一伙人,和那位姚晴姚姑娘交戰,姚姑娘勢單力薄,眼看不支,我見他們欺負女流不說,更是以多取勝,一是不忿,便上前相助,將姚姑娘救了出來……谷縝道:原來姚晴說的不錯,她當真見過你。施妙妙道:是啊,我和她逃過火部,澤部的追殺,她大約是感激我,便說你不但活著,還在南京附近,勸我去找你,說你嘴巴雖然討厭,但心里確是有我的……谷縝不覺莞爾:這個姚大美人,算是說了一句人話。施妙妙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才不說人話,姚姑娘可是頂好的人,你干嗎又誹謗人家?谷縝一愣,哈哈笑道:是,是,她是好人,我是惡人,后來怎樣,你干嗎不來找我?施妙妙臉一紅,低聲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躲還來不及,怎么敢找你呢?于是急急忙忙遠離南京,又怕被你知道行蹤,故而晝伏夜出,專揀偏僻處行走。谷縝苦笑道:你心可真狠,你一走了之,可知我多么挂念你?施妙妙低頭不語,兩行清淚從下頜滴下,嗒嗒滴在船舷上。谷縝忙道:妙妙,過去的事我不再提了,只要你再不離開我就好。施妙妙抬起頭,瞪著他,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透著几分氣惱,心里話沖口而出:誰離開你了?以后,就算你趕我,我也不走。

    谷縝聽了這話,喜不自勝,緊緊摟住施妙妙,呵呵直笑,施妙妙話出了口,方才驚覺,羞不可抑,將頭縮在谷縝懷里,怎么也抬不起來。谷縝問道:那么后來呢?施妙妙道:后來有一天,我忽然遇到了贏爺爺,他愁眉苦臉,跟我說島王去世了……說到這里,她的身體顫了顫,握住谷縝的手,說道,這,這是真的嗎?谷縝嘆了口氣,黯然點頭,將谷神通去世的經過說了一遍,施妙妙默默聽著,眼淚決堤也似流下來,待到谷縝說完,已是號啕大哭,連聲道:怎么辦,島王死了,東島怎么辦……谷縝按捺悲痛,任由她苦了一陣,撫著她肩,安慰道:路到橋頭自然直,你先別哭,一定還有法子。施妙妙抬起頭,見谷縝目光炯炯,面露沉毅之色,不覺心弦顫動,陡然升起几分希望,可一想到谷神通對自己的種種關愛教誨,又是悲從中來,泣不成聲。谷縝一面安慰,心中卻是感嘆:妙妙名為五尊,骨子里卻是一個小女孩,唉,這東島存亡的重擔,對她而言,到底太沉重了些。他心中既愛且憐,凝視著懷中佳人梨花帶雨的面龐,一股熱血直沖胸臆:一切的重擔,都由我來承受好了。”

    于是又問道:妙妙,說了老半天,贏爺爺究竟是怎么死了?施妙妙這才抹了淚,說道:我聽說了島王的噩耗,自然是一萬個不信,贏爺爺爺沒親眼見過島王的遺體,只是聽了傳聞。于是我們合計,島王神通蓋世,誰能殺得了他?但這謠言亂人心神,不能不查個水落石出于是便回南京詳細打聽。走到半路,贏爺爺忽然說等一等,他要先會一個人。我心里奇怪,心想會是什么人,竟比島王的生死還要重要?但贏爺爺這么說,我也不好擾他的興頭,只得跟他來到一個酒樓前,贏爺爺望著樓上,冷笑著說:小兔崽子,瞧你今天怎么逃,怎么賴?我聽他言語奇怪,就問道:贏爺爺,誰是小兔崽子,又賴什么?贏爺爺臉色一變,支吾說:這是爺爺的私事,跟你沒關系,帶回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問,連話也不許說。我聽了越發奇怪,但也不好拂他的意思,便跟他上了樓,這時就看見靠窗邊坐著那位陸公子……谷縝聽說陸漸無礙,心中一熱,笑道:妙妙,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大哥,你以后也要叫他大哥才是。施妙妙面露驚色,谷縝便將來龍去脈說了,施妙妙聽得嘆息良久,說道:就看那位陸,陸大哥神色愁苦,無精打采,還有一個青衣人,背著身子,與他對坐。這時忽聽贏爺爺哈哈一笑,說道:小子,這次看你往哪里跑?陸大哥一聽臉色大變,眼珠連轉,仿佛示意我們走開,贏爺爺卻是連聲冷笑,說道:姓陸的小子,你裝什么樣子,想賴賬是不是?這里可是白紙黑字寫著呢。說完從袖子里取出一張疊好的字條,展開了,向陸大哥晃來晃去,說道:看到了嗎?你可是簽字畫押了的。人在江湖闖蕩,離不開一個信字,我為谷小子洗脫冤屈,你就該把指環給我。你不要推托說沒有,我都聽說了,你在淮揚用那指環賑濟災民。既然災民都賑濟得,你不妨再賑濟賑濟老爺我。

    谷縝聽得微微冷笑,心道:人為財死,果然不假。卻聽施妙妙續道:我見贏爺爺樣子很凶,心想陸大哥是好人,武功又高我們許多,這么對他,很不妥當。方要勸勸贏爺爺,忽見陸大哥眼珠轉了几下,大叫一聲:別過來,快走。贏爺爺聽了,發怒道:小子,你真要耍無賴?快把指環給我,若不然我贏萬城便向四下宣揚,金剛傳人,言而無信,那時候,瞧你七代金剛傳人的臉往哪里擱。不料贏爺爺越是凶狠,陸大哥越是焦急,叫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贏爺爺和我見他這副模樣,也都驚疑不定,贏爺爺說:小子,你撞邪了還是喝醉了?這樣子做給誰看……話沒說完,忽就聽那青衣人哈哈大笑,慢慢站起,轉過身來,贏爺爺見他模樣,先是一愣,繼而面無血色,倒退兩步,說道:活見鬼,活見鬼……青衣人笑著說:活著怎么能見鬼?贏兄真想見鬼,我送你一程如何?谷縝不覺嘆了一口氣,施妙妙見他神色,不由問道:谷縝,你知道那青衣人是誰?谷縝:我知道,萬歸藏吧。施妙妙黯然道:是啊,可惜我年紀小,不認得他,若不然,就算拼了一死,我也要欄著他,助贏爺爺逃走的。

    谷縝道:你先別自責,萬歸藏最恨龜鏡高手,贏萬城遇上了他,那是萬萬活不成的。只是他平素狡猾如鼠,聽到風聲,跑得飛快,厲害如萬歸藏,也未必抓得住他,此番財迷心竅,自己送上門去,萬歸藏只怕想不到呢!施妙妙嘆道:贏爺爺一定也懂這個道理,所以萬歸藏還沒說完,他轉頭就逃,可已經來不及了,萬歸藏一揮手,贏爺爺身在半空,七竅中忽然就射出几股血箭,身子一滯,從樓上重重跌到街心,翻滾几下,就不動了,我敢下樓一看,贏爺爺身上的骨頭都斷了,人也只剩下一口氣,眼望著我,想說什么,卻沒有說出來,吐了一大口血,就閉上眼睛……說到這里,他眼圈泛紅,泫然欲泣,谷縝也是心中酸楚難忍,贏萬城雖然愛財如命,人格卑鄙,卻州是看著二人長大的前輩,聽到他的死訊,叫人不能無動于衷。施妙妙吞聲飲泣,半晌才道:我心里正是驚怒悲痛,忽聽身后有人笑著說:看樣子你事千鱗傳人了?回頭一看,萬歸藏站在身后,笑吟吟看著我。我站起身來,攥著銀鯉,向他擲去,不想她將狍子下擺一抖,袍子飄起,漫天銀鯉盡都不見,紛紛落到他衣擺上,他笑了笑,再一抖,鱗片丁丁當當落了一地,別人看來,他不過撣了一下一閃,就破了我的千鱗。我從沒見過這等武功,心里一時慌亂極了,忽見那人將手抬了起來,一股大力從四面八方涌來,山岳也似,將我層層包裹,我胸口一熱,血涌上來,這時又有一股大力從身后涌來,將我周身怪力沖開,我回頭一看,正是陸大哥,他將我拉到身后,說道:萬歸藏,你是當世高手,怎么和一個女孩為難?要打架,我奉陪就是。萬歸藏笑道:我說了饒你的三次,如今還有一次機會,小子,我說話算話,你可要想好。陸大哥沉默一陣,說道:這樣吧,我不和你打,既然你饒我三次,最后一次,我送給這位姑娘。萬歸藏錠了他一會,笑道:她是你心上人?陸大哥說:不是,在江西我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說到這里,他望著我,神色十分沉痛,忽地閉上眼睛,眼角亮閃閃的,露出淚光。

    谷縝聽到這里,尋思:陸漸一定當我死了。卻聽施妙妙續道:萬歸藏卻笑著說:我知道了,她一定就是谷縝口中的那位施妙妙姑娘了。也罷,這增迷你瓜的法子卻也新奇,我言而有信,饒她這一次。說著一晃身,不知怎的,就跑到我身邊,在我身上點了一下,我就感覺一股冷氣順手指透入體內,歷時沒了氣力,籃子丟在地上,銀鯉也散落一地。只聽陸大哥怒道:你不殺她,怎地還要動手?萬歸藏說:她是東島中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我不殺她,也不能讓她逍遙離開。陸大哥又氣又急,頓時動手起來。說到這里,她打了一個寒噤,眼里露出恐懼神色,說道: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武功不壞,但和他們一比,真是螞蟻也不如,陸大哥和萬歸藏從鎮里打到鎮外,將一大片山崖都打塌了。陸大哥武功固然很高,萬歸藏卻更厲害,他右手抓著我,只用左手和陸大哥交鋒,陸大哥卻盡處下風,一點法子也沒有,斗了百余招,還是被打倒了。谷縝嘆道:妙妙你不知道,他一只手對付陸漸,比兩只手還要厲害。施妙妙奇怪道:為什么?谷縝道:它將你抓在手里,陸漸怕傷著你,不敢全力出手,必定縮手縮腳。高手相爭,重在氣勢,金剛一脈的武功尤其如此。陸漸心有忌憚,氣勢輸了大半,怎么能不輸?施妙妙怔了一會,不忿道:萬歸藏是威名赫赫的絕代高手,怎地用這種下作法子對付一個后輩?谷縝道:萬歸藏凡是但求實效,絕不多費力氣。能用一分力氣做好的事,決不用兩分力氣,能用一只手打敗對手,決不用兩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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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妙妙面露愁容,默默望著海中星月閃爍不定。谷縝之她憂心東島命運,嘆一口氣,問道:后來陸漸怎么樣了?施妙妙道:想必萬歸藏手下留情,陸大哥雖被打倒,卻沒什么大礙。萬歸藏說道:你舍命救友,叫人佩服,萬某破例再饒你一次。這是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之后你我倆清。說罷抓著我轉身便走,走了一程,忽而又回頭望去,只見陸大哥追了上來。萬歸藏笑著說:你這孩子,精進得很快,我這點穴手法越來越封不住你了。陸大哥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也不稍離片刻,我們走路,他也走路,我們坐下,他也坐下。谷縝嘆道:大哥是不放心你,總想伺機救你出來。施妙妙默默點頭,說道:只恨萬歸藏本事太大,大哥總打不過他。谷縝微微一笑:現在打不過,將來卻未必。那么后來如何?施妙妙說道:這樣走了半日,這時正在歇息,忽然來了一個蒙面女子,騎著馬,看到萬歸藏,便下馬跪拜,說道:我奉主人之命來見老主人。萬歸藏問:有什么事?那女子說:我家主人讓我前來稟告,她和仇先生率領數萬人馬,在安慶附近堵住糧船,義烏兵被團團圍困,指日可破,還請老主人放心。萬歸藏笑道:鳳凰兒果然本事大長,不令老夫失望。陸大哥聽了這話,確是臉色大變,站起身來。萬歸藏說道:你要去哪里?陸大哥也不說話,向南飛奔。萬歸藏便將我交給那個女子,說道:這個是谷縝的相好施姑娘,你先將她帶回魔龍艦,好好看守,告訴艾伊絲,我辦完一點事情,隨后便來。說罷大笑一聲,說道:陸漸,你想哪里去?說罷縱上前去,一掌拍向陸大哥,陸大哥贄的回身抵擋,兩人拳來腳往,又斗成一團。我卻被那個蒙面女子帶著離開,送到那艘大船上。至于后來如何,我也不知道了。

    谷縝心知萬歸藏困住陸漸,是要他無法援救戚繼光,這一戰陸漸偉是凶多吉少,但推算時日,直到仇石兵敗,艾伊絲被脅,萬歸藏也始終未曾現身,南部稱他沒能制住陸漸,反被陸漸拖住了手腳,不能抽身趕來?想到這里,谷縝心中憂喜交織,憂的是陸漸難敵萬歸藏的神通,喜的是陸漸若能拖住萬歸藏,武功必然又有精進。他心神不定,思索良久,不覺長長嘆一口氣。谷縝一顰一笑,施妙妙都看在眼里,見他嘆氣,問道:你嘆氣做什么?谷縝道:艾伊絲捉到你,沒有虐待你嗎?施妙妙搖頭道:她對我還好,只是瞧我的眼神十分奇怪。說到這里,白了谷縝一眼,嘟嘴道:還不都是因為你的風流債。谷縝道:天大的冤枉,我和她是死對頭,仇恨還來不及,哪里會有什么風流不風流的。施妙妙道:你當她是死對頭,人家未必這樣想。要不然這次也不會放你。谷縝道:她縱然放了我,之前那番折磨卻是新奇古怪,令人發指。施妙妙盯著谷縝看了一會,嘆道:我也是女人,明白女人的心思。她那么對你,不過是想讓我厭棄你,讓你屈服于她。可她雖然聰明厲害,卻有些小瞧人了,那種情形下,無論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會怪你的。谷縝心頭一熱,注視施妙妙的雙眸,柔情蜜意涌上心田,伸手掠起她額前秀發,喃喃道:妙妙,妙妙……施妙妙與他四目相對,身心俱暖,二人身在難中,卻覺比以前什么時候都要幸福。

    谷縝查看施妙妙經脈,卻猜不透萬歸藏用了什么法子將她內力封住,便傳了施妙妙口訣,依照逼出六虛毒的法子逼了一回,但也無功,看來也非六虛毒,谷縝心想:“如非陸漸那等本事,尋常高手也不配老頭子下毒。我能中此毒,真是幸甚。”想著微微苦笑,施妙妙并不知谷縝新得神通,本不奢望他能破解萬歸藏的禁制,何況與谷縝重歸于好,是她夢寐以求的快事,既有檀郎在側,有沒有內勁,全都不在她的心上。

    到了黎明時分,海風漸起,浪濤漸急,小船起伏,大有顛覆之危。

    谷縝憂心忡忡,尋思:“這么下去,真不知死在哪里?”起身站立,眺望遠方,天高海闊,卻看不到一線陸地。谷縝不覺坐下來,蹙眉沉思。

    施妙妙與谷縝相識以來,多見他吊兒郎當,極少見他沉思默想,此時看他專注神情,只覺分外可愛。她父親施浩然為人端方正派,偉東島君子,施妙妙自幼?染乃父之風,從沒想到自己竟會鐘情于谷縝這等浪子,事已至此,固然無可奈何,心底里卻隱隱盼望谷縝皈依正道,偶爾見他一本正經,便覺喜歡。

    谷縝想了一會兒,忽地笑道:“妙妙,我要下水嘗試一件事情,待會兒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驚慌。”施妙妙莫測高深,只得點頭。

    谷縝脫了外衣,將脫下的鐵鏈一端扣住船舷,一端系在腰間,長吸一口氣,跳入海中,許久也無動靜。施妙妙雖知他水性精熟,但計算時辰,已有三柱香工夫,不由微感驚慌,扯動鐵鏈,大聲叫道:“谷縝,谷縝?”

    這時間,忽見海面上出現一個小小的漩渦,起初小如蜂窩,慢慢地,似有什么東西在水下攪動一般,那漩渦越來越大,漸漸大如簸箕,施妙妙透過漩渦看下去,赫然看到谷縝面孔,正沖自己微笑。

    施妙妙大吃一驚,驚呼一聲,身子后縮,忽聽嘩啦一聲,谷縝破水而出,攀著鐵鏈,跳上甲板,他有心玩鬧,腳下故意用勁,施妙妙內力未復,站立不穩,頓時撞入他懷里,谷縝就勢抱住,嘻嘻直笑。施妙妙嘴里連罵壞東西,心里卻不勝驚喜,又怕小舟晃蕩,緊緊抱住谷縝腰身,只覺以往有功夫時固然是好,但事事皆能自理,卻沒有了全心依賴情郎的樂趣,是以內心深處,竟隱隱盼著功夫永也不要恢復,永遠讓谷縝呵護疼愛。

    這念頭正讓施妙妙又羞又喜,忽聽谷縝笑道:“妙妙,你猜剛才我學會什么?”施妙妙哼一聲,道:“誰知道你弄什么鬼名堂,要嚇死人么?”谷縝道:“我學會了馭水法,從今往后,這船兒要去哪里就去哪里,咱們不必渴死餓死了。”

    施妙妙聽得莫名其妙,谷縝見她迷惑,便詳細解釋。原來谷縝知道周流八勁必要宿主身有性命之危,才會激發,但往日出生入死,性命懸于毫發,八勁縱然發出,卻不及揣摩其如何發出。此時身處困境,谷縝苦思之下,想到一個法子,危險既小,又能激發八勁。

    他跳入海水,屏住呼吸,同時施展“天子望氣朮”的內視功夫,觀察八勁變化,過不多時,體內氣機耗盡,呼吸艱難,海水洶涌灌入口鼻,這滋味可說痛苦已極,但谷縝早有謀划,苦忍窒息之苦,始終不肯返回海面,反而謹守神,觀察八氣變化。果如所料,就在谷縝氣機將絕,神志即將潰散之時周流八勁驀然生出變化,水勁涌出,與海水融合,急速旋轉,竟將海水攪動,從下而上,自小而大,攪出一個漩渦,直通海面,露出谷縝口鼻。

    谷縝留了心,八勁的微妙變化可說一絲不漏被他洞悉,到他破水而出時,已然明白逼出水勁且可以駕馭的法門,亦是向施妙妙所說的“馭水法”。

    施妙妙聽說他身負“周流六虛功”,只驚得目定口呆,但瞧谷縝神情,又不像說謊,心中不由一陣狂喜,原本還為東島命運煩憂,此時不由升起莫大希望,問道:“谷縝,我們如今向哪里去?”

    谷縝掐指一算,沉吟到:“九月九日快要到了,輪到滅神之時,就是我東島存亡之際。既然如此,須得早做防備,妙妙,我們還是回東島吧。”

    這話也正合施妙妙的心意,欣然答應。谷縝運轉八勁,將水勁逼出足底,想與海水融合,催動小舟向前,不料駕馭水勁想來容易,運用起來卻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水勁姚明時有時無,要么欲吐還縮,谷縝忙了半日,那船兀自原地打轉,難以前進。

    谷縝已在心上人面前夸下海口,此刻無功,面子上頗有些過不去,但欲速則不達,越是著急,越是不能奏效,只急得大汗淋漓面紅耳赤。

    施妙妙見他焦急神情,既覺可憐,又覺好笑,心想:“這個壞東西,若不是哄我開心,就是犯了糊涂,周六六虛功是何等的神通,豈是隨隨便便就能練成的,唉,也難怪了,如今萬歸葬出世,島王又去了,東島滅亡在即,他心里一著急,便犯傻了。”一念及此,想到谷神通和贏萬城,心中一酸,眼淚便止不住落下來。

    落淚半晌,見谷縝兀自皺眉運功,便拭去眼淚,說道:“別忙啦,先吃一點兒東西。”當下去除艾伊絲所留食物,食物丰盛美味,還有兩壺葡萄酒,施妙妙心想:“那夷女卻是谷縝的知己,這些佳肴美酒,都是他頂喜歡的。”想著心里微酸,但瞧見谷縝背影,又覺不勝欣慰。

    谷縝聞如未聞,始終皺眉苦思,施妙妙久喚不應,便起身將他拉著坐在身邊,親手喂他吃喝。

    酒肉入口,谷縝卻如嚼蠟,吃了兩口,忽道:“妙妙,我再去水里一趟。”說罷跳入海中,沉浸良久,海面又出現那一眼漩渦,時東時西,飄忽來去,施妙妙暗暗稱奇,料想自己內功雖在,卻也沒有這等劈開海水的奇能,谷縝有這等本事,也算不錯,只可惜強敵當前,這本領用來游泳還成,破敵卻是無用。

    這是谷縝又跳上船,低頭沉吟。施妙妙見他渾身濕漉漉的,嘴里念念有詞,隱約聽來竟是古文。仔細凝聽,卻是“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

    東島承天機宮遺教,先天易數是東島弟子的入門課,施浩然本人即是易學大家,施妙妙十歲時便能背誦《周易》,谷縝念的這十六個字,正是《周易》系辭中的句子,施妙妙心覺奇怪,問道:“谷縝,你念《周易》做什么?”

    谷縝唔了一聲,并不回答,只是一會兒托腮默想,一會兒又將頭浸入水里,一會兒兩肘撐地,一會兒又抱著雙膝。施妙妙見狀,想起他少年時遇到極大疑難時也是如此,不料這么多年過去,這習慣竟不曾變過。

    霎時間,施妙妙心中涌起溫暖之意,不知不覺露出一絲微笑,默默坐在一旁,看他胡鬧。過了一會兒,忽聽空中傳來鳥鳴聲,抬頭望去,一只海鳥在頭頂翩然飛舞,施妙妙久在海島,聽到叫聲,心知這鳥兒必是餓了,暗生憐意,將船上食物托在手心,發出咕咕之聲。海鳥聽到召喚,斂翅落下,歇在施妙妙雪白手心,啄食一空,然后再展翅膀,高高飛去。施妙妙望著空中鳥影,笑罵道:“沒良心的小東西,吃飽了,就不理人啦?”

    話剛落地,忽聽谷縝叫道:“你說什么?”施妙妙嚇了一跳,轉頭望去,只見谷縝瞪圓雙眼,盯著自己,神色十分激動,不由嗔怪道:“你叫什么?嚇死人了."谷縝扑上來,扣住她雙肩,急道:“妙妙,你方才說什么?”施妙妙白他一眼,道:“說什么?

    施妙妙仍覺不解,心想世上任何養氣功夫,都沒有這等說法,不由問道:“養氣與養鷹有什么關系?”谷縝道:“養別的氣與養鷹無關,養這周流八勁,卻是大大有關。”

    原來周流八勁若要不出岔子,便須損強補弱,可一旦強弱勢均,八勁混沌自足,也就不假外求,就好比養鷹養犬,一旦飽足,便不會為人所用,聽人使喚,唯獨半飢不飽之時,最能受人支使,捕捉鳥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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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8:05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下)

周流八勁與世間任何內功不同,自成一體,自在有靈,一旦自給自足,如非性命交關,決不再受宿主驅使,若要駕馭八勁,只可在八勁尚未均衡混沌之時。只是如此一來,八勁強弱不均,又勢必亂走全身,走火入魔。

    谷縝明白此理,默運真氣,發現要想駕馭八勁,除非是損強補弱將完未完之時,早一分,八勁強弱不均,容易走火入魔,晚一分,八勁處于均衡,再也不听使喚。故而這均與不均之間,時光至為短暫,幾如電光石火,不容把握。

    因此緣故,每使一次周流六虛功,修煉者均有極大風險,有如豪賭,不止要心細如發,機警神速,能夠把握那一瞬之機,發出適當勁力;又要膽大如斗,看破生死,每次出手,均將生死置之度外。若不然傷敵不成,反會傷身,面對強敵時,無異于將自身性命交到對方手上。


    這道理可謂想著容易,做來極難。谷縝心中不勝感慨,忽然明白了為何當初梁思禽不肯將這神功傳于後世,只因這門神功委實不是常人能夠修煉的武功,不但要有過人的智力,還要有過人的見識,更需心志過人,看破生死。谷縝能將這門武功練到如此地步,固然有幾分機緣,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天資過人,穎悟非凡。若是換了陸漸,即便明白修煉的法門,也很難參透其中的易數變化,把握那一瞬之機,更缺少機警神速以及商場之中鍛煉而出的孤注一擲的勇氣。

    感慨半晌,谷縝默運神通,將八勁引到“將滿未滿,常若不足”的境地,水勁源源涌出,與海水相融,初時尚顯生澀,漸漸明了水性,以氣馭水,引水馭舟,那小船搖晃數下,便即緩緩向前行去。


    施妙妙瞧得不勝驚奇,待谷縝休息之時,詳細詢問。谷縝說了修煉經過,施妙妙听得發呆,半晌嘆道︰“你這練功的法子真是奇怪極了,思禽先生也沒料到吧。”


    谷縝點頭道︰“他或許想不到我會用經商的法子練成神通。”施妙妙道︰“那麼思禽先生當年又是用什麼法子呢?”谷縝想了想,嘆道︰“或許是治國之道,又或許是西昆侖的數術。這世間的道理到頂尖兒上,本就無甚分別。”


    谷縝運轉神通,漸漸精熟,但他內勁教弱,不能持久,船行數里,便覺疲憊。相比之下,竟不如掄槳劃船方便。谷縝大為泄氣,才知周流六虛功也如其他武功一般,有高下之分,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歇息之時,谷縝又探究施妙妙所中禁制。自從悟出周流八勁的用法,谷縝對這八種真氣的特性了解更深,此時但覺施妙妙肝經中異氣與周流天勁相似;肺經中的異氣與火勁相似,腎經中的異氣像土勁;心經中的異氣像水勁,脾經中的異氣則如電勁。

    谷縝沉吟半晌,忽而笑道︰“原來如此。”施妙妙見他神色,不覺欣喜,問道︰“你想到了什麼?”谷縝笑道︰“妙妙,還記得咱們小時候跟你爹爹學過的五髒象五行嗎?”

    “怎麼不記得?”施妙妙說道,“這是世上內功的根基呢。所謂五髒象五行,肝木,肺金,腎水,心火,脾土。”


    谷縝道︰“那麼八卦象五行呢?”施妙妙不知他為何如此發問,皺了皺眉,說道︰“天、澤屬金,地,山屬土,雷、風屬木,至于水、火二卦,與水火二行天然契合。”


    谷縝點頭道︰“如今你體內有五道異氣,分別是周流八勁中的天、火、土、水、電,依照五行生克,金克木,火克金、土克水、水克火、木克土,這五種真氣分別克制你的肝、肺、腎、心、脾。你五髒被克,精氣受阻,自然用不得內功了。”

    施妙妙臉色微變,沉吟道︰“這法子……可真毒。”谷縝道︰“當年有位叫毒羅剎的前輩,配置過一種名叫五行散的毒藥,號稱天下第一奇毒,道理與你體內的禁制差不多,也是用反五行克制正五行。

    施妙妙听得發愁,嘆道︰”這麼說,我今後再也用不得千鱗了?“她一身武功練成不易,一想到就此失去,忽地有些心酸,眼圈慢慢紅了。谷縝笑笑,將她抱入懷里,撫著那如水的青絲,嘆道︰”傻魚兒,難過什麼?這等了這禁制的道理,還怕沒有克制的法子麼?“施妙妙轉憂為喜,抬頭問道︰“你有辦法了是不是?”谷縝在她額上親了一口,笑道︰“萬歸藏用反五行克制正五行,那麼反過來,我就用正五行克制反五行,別忘了,他有周流八勁,我也有周流八勁。”

    施妙妙喜極,忍不住舉起粉拳,捶打谷縝肩頭。谷縝叫道︰“妙妙,你打我做什麼?”施妙妙道︰“誰叫你亂親人家。”谷縝道︰“你是我媳婦兒,我不親你,誰敢親你?”施妙妙又好氣又好笑,伸出粉拳,又狠狠打他幾拳,谷縝趁勢握住她手,笑嘻嘻地道︰“我才不想讓你回復武功呢,就這麼打人,一點也不痛。”

    施妙妙白他一眼,笑道︰“才曉得啊?不趁如今多打幾下,將來,將來可就打不成啦。”谷縝怪道︰“你去了禁制,武功只會更高,怎麼會打不成?”施妙妙俏臉微紅,低頭不語,谷縝心念陡轉,笑道︰“我知道啦,你怕武功回復之後出手太重,打痛了我?”施妙妙慢慢抬起頭來,熱淚盈眶,顫聲道︰“谷縝,我以前冤枉你,打罵你。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打你了。”


    谷縝哈哈大笑,施妙妙氣道︰“你笑什麼?我句句是真,可以對天發誓的。”谷縝嘆道︰“傻魚兒,你若真不打我,我可皮癢了。但要輕輕地打,莫打痛了。”施妙妙失笑道︰“你這個厚臉皮呀,唉,真打痛你了,我可舍不得。”這話脫口而出,方覺有些示弱,大發嬌嗔,捶打谷縝胸口不迭。


    又說笑幾句,谷縝開始為施妙妙解禁,兩人相對而坐,四掌相對,谷縝以火勁克制萬歸藏的天勁,以水勁克制火勁,以電勁克制土勁,以土勁克制水勁,以天勁克制電勁。施妙妙只覺體內忽暖忽涼,一忽兒工夫,經脈中滯澀盡去,真氣竟又流轉自如了。


    施妙妙回復神通,已是歡喜,又見谷縝如此本事,更是喜上添喜,滿臉微笑,谷縝見她歡喜,亦覺不勝喜樂。二人親昵談笑,真不知光陰之逝如日談了兩日一夜,水兩告罄,這日正捕海魚為食,忽見海天交際處駛來一艘帆船,帆白如雪,繡著一只金龍。


    兩人認得是東島標記,無不驚喜。谷縝運轉水勁,催船上前,半晌兩船逼近。施妙妙眼利,認出船上之人,喜道︰“谷縝,是飛燕島的楊島主。”

    飛燕島是東島三十六離島之一。谷神通一代,眼看本島弟子凋零,勢力衰微,為壯聲威,陸續收服東海三十六島數千島眾,這些島眾大多是漁民海寇和大陸避難海外的武林人物,人員既多且雜,入則為民,出則為兵,平日受東島庇護,打魚經商,東島有事,則為之盡力。

    飛燕島主楊夜本是崆峒弟子,輕功高明,一手銀燕子母梭神鬼莫測,但因得罪仇家,逃來海上,為谷神通所收留。他遠遠看見二人,便令催船靠攏,放下繩梯。

    谷、施二人登船,楊夜早已迎上,訝然道︰“施尊主,你怎麼在這里?”施妙妙羞于說明緣由,便道︰“妙妙為奸人所陷,流落海上,承蒙搭救,感激不盡。”


    楊夜不便多問,目光一轉,落到谷縝身上,透出疑惑神色。谷縝笑道︰“楊燕子,不認得我了?”他入獄三年,外貌有所變化,楊夜聞言,方才認出,臉色陡然一變,厲聲道︰“是你?”倒退兩步,銀燕子母梭到了指間,寒光刺目。

    施妙妙看出不對,橫身擋在谷縝面前,說道︰“楊島主,你做什麼?”楊夜怒道︰“施尊主,楊某一向敬重于你,你為何與這禽獸同流合污?”

“禽獸?”施妙妙流露迷惑之色。楊夜憤然道︰“這小賊奸妹弒母,勾結倭寇,近來變本加厲,竟然勾結西城,害死親生父親。可憐谷島王一生俠義神武,竟,竟死在自己兒子手里!”說到這里,不由得熱淚盈眶,渾身顫抖,船上其他弟子也各手持兵器,擁上前來,將二人團團圍住,听得這話,無不流露悲憤之色。

    施妙妙不料楊夜口中禽獸竟是谷縝,還給他添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心中又氣又急,方要發作,忽覺谷縝在自己後腰上捅了一下,笑道︰“楊燕子,這話你听誰說的?”

    楊夜道︰“這是狄尊主親口告訴我的,還會有假?”谷縝眉峰輕輕一挑,笑道︰“這樣麼?足下有所不知,我是施尊主的囚犯,施尊主親手將我捉住,送回東島處分。敢問楊島主,這算不算是同流合污?”

    楊夜不覺一愣,瞪著兩人將信將疑。施妙妙心里著急,欲要辯白,不料谷縝又捅她腰肢,施妙妙大為不解,回頭望去,卻見他神情淡淡的,微微搖頭。施妙妙只得將到口的話按捺下去,心里卻是郁悶極了。

    楊夜驚疑半晌,慢慢放下銀梭,問道︰“施尊主,此話當真?”施妙妙冷冷道︰“你還不信?”楊夜苦苦笑道︰“豈敢不信?但為何不將他綁起來,這樣並肩站著,叫人誤會。”施妙妙未答,谷縝冷笑道︰“我這點狗把勢,連螞蟻都打不死,還用得著捆綁嗎?”

    楊夜也久聞谷縝功夫不濟,當下釋然道︰“施尊主,我既安排飲食,還請尊主入內休息,至于這禽獸麼,先關入船底水牢,讓他吃吃苦頭。”

    施妙妙忙道︰“不用,我還有話問他。”楊夜眉頭大皺,正色道︰“這廝詭計多端,施尊主當心不要上了他的當。”施妙妙搖頭道︰“我自有分寸。”

    二人進入倉內,不多時船上弟子送來酒菜。楊夜大馬金刀坐在一旁,睜大兩眼,氣呼呼瞪著谷縝,谷縝卻如未見,酒來便喝,肉來便吃,抑且吃相跋扈,讓楊夜以下瞧在眼里,均是大為不忿。

    施妙妙心神不寧,無心飲食,問道︰“楊島主,你這是往靈鱉島去?”

    “不錯。”楊夜道,“施尊主難道不是回島參會?”

    施妙妙一愣,問道︰“參什麼會?”楊夜盯著她,奇道︰“九月九日,論道滅神。如今島王身故,情勢危急,葉尊主、狄尊主、明尊主發出號令,命三十六離島在靈鱉島聚會,商議抵御西城的法子。”

    施妙妙沉吟道︰“原來如此。我這幾日被對頭困住,未能受到訊息。”

    楊夜狠狠瞪著谷縝,忍不住喝道︰“施尊主,你與這禽獸同桌吃飯,不嫌有辱身份嗎?”

    施妙妙搖頭道︰“我私下有幾句話問他,楊島主,你可否回避則個。”楊夜一愣,露出不忿之色,又瞪谷縝一眼,恨恨一跌足,拂袖出門去了。

    施妙妙四顧無人,起身將倉門掩好,回頭一看,谷縝仍在大吃大喝,還招手笑道︰“妙妙,這道紅燒獅子頭味道不壞,快來嘗嘗。”施妙妙哭笑不得,喝道︰“吃,就知道吃。人家往你身上潑髒水,你倒好,不但不否認,還來個大包大攬,你說,你究竟安的什麼心?”谷縝豎起食指,噓道︰“施大小姐,小聲一些。”施妙妙嘟起嘴,瞪著谷縝,秀目幾乎噴火。

    谷鎮吃飽喝足,抹嘴笑道︰這世上要打倒一個壞人,最妙的不過揭發他的罪行,達到一個好人,最不知,狄龍王妙不過編造他的罪行。如今看來,我洗脫冤屈的事,東島中大多不知,狄龍王卻來個先下手為強,給我大大抹黑。當我是禽獸豬狗的決不止楊夜一個,這時我若不認罪,大家十九不信,還當我是強詞奪理,這麼一來,必要動手。

    施妙妙怒道;我不怕,大不了跟他們拼個死活。谷鎮搖頭道︰那是意氣用事,我來此島,並非為我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千百東島弟子。東島同門相殘,豈是我本意?說著笑容忽斂,嘆一口氣,起身踱到窗前,望著蕩蕩遠空,久久也不言語。

    施妙妙盯著谷鎮的瘦削挺拔的身影,不覺痴了,他忽然發覺,這麼多年來,自己竟不曾真正明白過這個男子。雖然自情竇初開,便已深深喜愛上他,愛他的英俊瀟灑,風流多情,愛他心細如發,無微不至,可縱然愛慕,卻無多少敬意,幾曾怨他言笑輕薄,桀驁不訓,直到此刻才明白,在那張不羈笑臉之後,竟有一顆如此偉岸超卓的心靈。

    施妙妙百感交集,既喜且愧,更有說不出的感動,忽地悄然上前,伸臂摟住谷鎮的腰身,默默流下淚來。

    谷縝回過身來,將她臉上淚痕吻干,柔聲道︰“妙妙,怎麼這些天突然轉了性兒,母老虎變成羊羔了?”施妙妙听得這話,越發想哭,嗚咽道︰“你才是老虎,公老虎,臭老虎。”谷縝笑道︰“好呀,我這個臭臭的公老虎配你這個愛哭的母老虎,豈不是天造地設麼?”


    施妙妙啐道︰“你才是老虎,你才愛哭。”谷縝笑了笑,說道︰“妙妙,目下情勢多變,不是撒嬌的時候。我可是你的囚犯,哪有捕快在囚犯懷里撒嬌的道理。”施妙妙撅嘴道︰“我才不做捕快。”谷縝笑道︰“好,好,你做囚犯,我做捕快,你若被我捉住,可要關一輩子哩。”施妙妙心道︰“這樣才好呢。”嘴里卻不說出,放開谷縝,倚桌托腮,悶悶不樂。


    風勁船快,不久離靈鱉島已是不遠,楊夜推門而入,見施妙妙無恙,松一口氣,再看谷縝,卻又怒目相向,對施妙妙施禮道︰“施尊主,本島在望,為與這禽獸撇清干系,愚下以為,理應將他捆綁示眾。”


    施妙妙心中大惱,怒氣直透眉梢,谷縝向她使個眼色,令其不可發作,同時笑道︰“要綁就綁,我無異議。”


    楊夜見他落到這步田地,仍是談笑從容,比起施妙妙還要大方十倍,不由心中納悶︰“無怪有人說奸惡之徒必有過人之處,此人壞事做盡,卻毫無慚愧之色,臉皮之厚,真是天下少有。”想到這里,更覺鄙夷,怒哼一聲,叫道︰“取繩索來。”


    兩名弟子手持繩索,應聲入艙。那繩索用精鋼纜繩纏繞生牛皮做成,粗大堅韌,將谷縝雙手反剪,五花大綁。施妙妙在一旁瞧得心如刀割,幾次欲要說話,均被谷縝眼色止住。

    捆綁已畢,楊夜大聲道︰“好,待會兒上岸,你二人將他押在前面。”施妙妙聞言,再也忍耐不住,高聲道︰“不用了,此人由我押送。”楊夜笑道︰“何煩尊主,弟子們服其勞,那是應該的。”施妙妙冷冷道︰“他們押送他,怕還不配!”


    楊夜一呆,繼而一拍腦袋,笑道︰“不錯,由尊主親自押送,方能顯出此人罪大惡極。”施妙妙不料他如此領悟,哭笑不得,又不好當面駁斥,心中氣悶可想而知。


    這時將要靠岸,楊夜出艙指揮眾弟子收帆拋錨,施妙妙趁機問道︰“谷縝,你干嗎讓他們捆你?他們冤枉你還不夠麼?”谷縝笑道︰“這在兵法上叫做示敵以弱,能而示之不能。”

    施妙妙神色疑惑,說道︰“這與兵法有什麼關系?”谷縝笑道︰“你不知道,我越示弱,那些想害我的人,就越會露出破綻。”施妙妙低頭想了一會兒,想不明白,只得咬咬嘴唇,說道︰“你呀,總是一腦袋希奇古怪的念頭,難怪姚姑娘說你是一只……一只……”


    谷縝笑道︰“一只狐狸?”施妙妙雙頰染紅,白他一眼。


    船身靠岸。楊夜為表功勞,先已派了小船通報,東島弟子听說谷縝被施妙妙所擒,又驚又喜,紛紛擁到岸邊觀看。


    谷縝與施妙妙並肩而行,棄舟登岸,谷縝雖被綁縛,卻毫無氣餒之象,步履豪邁,,顧盼自雄,見到熟人,還揚聲打招呼。眾人見了,大為氣憤,被他招呼之人更覺惱羞成怒,“豬狗畜生”一陣打罵。


    谷縝听了,一笑置之,施妙妙心中卻是好不難受,目蘊怒火,想那謾罵之人一一掃去,默記在心,以便將來教訓。這時忽有人喚道︰“小姐,小姐。”施妙妙轉眼一瞧,卻見從人群中奔出兩個丫環來,年芳及笄,姿容秀美,一著緋紅,一著碧綠,奔到身前,又哭又笑。施妙妙心緒極差,不耐煩道︰“桃紅,萼綠,你們不在家坐著,來這里湊什麼熱鬧?”


    二女愣了愣,大感委屈,著紅裳的桃紅嘟嘴道︰“我們听說小姐回來,高興都來不及,還有心在家坐著嗎?”她一邊說話,一邊偷看谷縝,神情既似興奮,又覺害怕,悄聲道︰“小姐,你真是了得,竟然抓住這個惡人。”

    施妙妙怒無處發,喝道︰“誰是惡人?”熱女被她一喝,不覺怔忡。施妙妙卻冷靜下來,心道︰“不知者不罪,我對小丫頭撒什麼氣?”當下說道︰“好了,家里還有幾副千鱗?”

    萼綠道︰“算上老爺的遺物,還有三副。”施妙妙道︰“你和桃紅一道,去將三副千鱗全部拿來。”萼綠怪道︰“要這麼多干什麼?”施妙妙瞪她一眼,喝道︰“叫你去你就去,哪兒來這麼多廢話?”

    她平時對兩名丫鬟和藹親密,今日忽然怒氣相向,變了一個人似的。那二人好不委屈,嘟起小嘴,悻悻回家去了。


    谷縝卻明白施妙妙的心思,知道她取來三副千鱗,是想要緊要關頭大干一場,回頭望去,只見施妙妙眉梢眼角透出一股凌厲煞氣,不覺心頭打個突,尋思︰“這施大小姐真是得罪不起,以後我得千萬小心。”想著又覺好笑,哧地笑出聲來。

    旁觀眾人看到,更覺惱怒,紛紛叫道︰“這畜生還敢笑,打死他,打死他。”說著競相去撿石頭,施妙妙又氣又惱,叫道︰“誰敢動手?”眾人聞言,方才作罷,不少人嘴里兀自罵罵咧咧。

    此時一名弟子遠遠來奔來,說道︰“施尊主,葉、明二位尊主請你押犯人去八卦坪相會。”

    谷縝道︰“怎麼,狄龍王不在?”那弟子瞪他一眼,啐道︰“還嫌死得不夠快麼?”谷縝不覺微微皺眉,尋思︰“角兒不濟,不好唱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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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8:20 |只看該作者
.   八卦坪本名龜背坪,靈鱉島形如靈龜,頭尾稍矮,中段奇峰突起,高出海面許多,天生一片十里方圓的石坪,遍地青石,光潔溜滑,恰如烏龜背殼。前代島王應此地形,按先天八卦,圍繞石坪建起八道長廊,長廊時短時續,斷續處加以假山池沼點綴,平素可供游玩,重要時節則聚眾商議。故而說道在八卦坪相會,必有大事發生。

    谷縝行走一程,遠遠便能看見八卦坪正中心那座太極寶塔,塔分黑白二色,共九層,高十丈,傳言是仿照當年天機宮“天元閣”所建,氣勢高峻,天高氣清之時,數十里之外也能看見,既是寶塔,也是燈塔,入夜時底層火光經寶鏡反復折射,層層通明,上燭長天,沉沉夜幕之下,璀璨不可方物。

    這太極塔是谷縝從小玩耍之處,此時此刻忽然看到,不知怎地,心頭一慟,閃過父親的影子。曾記得幼年時,母親尚在,那時父親笑起來十分爽朗,常抱自己登上塔頂,與母親並肩眺望碧海深處的那一輪落日。那時的海是墨綠色的,如同色澤最深的翡翠,浪花打在礁石上,雪白飛揚,猶如翡翠邊瓖著一串白亮的珍珠,落日邊的大海卻是金燦燦的,就象父親的笑臉一樣。


    谷縝看著看著,眼眶微微有些潮濕,忽听身邊施妙妙低聲道︰“谷縝,別怕,今日無論如何,我都和你在一起的。”谷縝轉眼望去,只見她秀眼似有一道清泉流轉,光亮動人,仿佛在說︰“無論怎麼,我都相信你,無論何時,我都陪著你。”


    谷縝心中感動,微微一笑,忖道︰“妙妙固是好心,卻也小看我谷縝了。這區區數百人,也能讓我害怕落淚麼?”想到這里,豪氣頓生,長笑一聲,唱起曲子︰“大江東去浪千疊,引著這數十人,駕著這小舟一葉。又不比九重龍鳳闕,可正是千丈龍虎穴。大丈夫心別,我覷這單刀會似塞村社……”抑揚鏗鏘,高遏行雲。

    這時忽然听八卦坪處有人冷笑道“大言不慚,你這摸樣也配與關雲長相提並論?”谷縝哈哈一笑,郎聲道︰“關雲長膽氣雖佳,卻剛愎自用,大意失荊洲,看似勇武,實則愚蠢。我與他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你葉老梵卻與他好有一比。”

    葉梵哼了一聲,道︰“你這張嘴,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肯服軟。”

    谷縝笑道︰“常言道︰‘吃人的嘴軟。’哪天你請我喝喝酒,吃吃肉,我這嘴可不就軟了嗎?”說笑工夫,登上八卦坪,坪上人已不少,八道長廊內外,熙熙攘攘,既有東島本島弟子,也有三十六離島的島眾,二者間惟有衣飾略不相同,所有弟子衣服下均有金線繡成的XX標記,但離島弟子除了此外,尚有本島的標記,譬如飛燕島是一只燕子,蒼龍島是一條飛龍。葉梵,明夷坐在太及塔下,目光炯炯,向谷縝逼視。


    這時桃紅鄂綠拿來三只鹿皮囊,施妙妙接過,掛在腰間。葉梵道︰“妙妙,你坐到塔下來。”施妙妙冷然道︰“不用,我就與他一起,哪兒也不。”葉梵皺眉道,︰“你是東島五尊,不可意氣用事。”施妙妙大聲道︰“東島五尊有什麼了不起?谷縝是島王嫡親兒子,東島少主。難道說,他少主的身份還不如東島五尊?”


    葉梵濃眉一皺,冷笑道︰誰認他是少主?

    “我認。”施妙妙揚聲到,“在我心中,他過去是,如今是,將來也是。”楊夜在後面听到,吃驚道︰“施尊主你……”施妙妙瞧他一眼,道︰“我在船上說的話,都是騙人的。谷縝清清白白,決不是什麼禽獸,以後誰敢罵他,先問問我的千鱗。”


    坪上眾人無不驚怒,嗡嗡的議論聲一片。

    明夷怒哼一聲,冷冷道︰“施尊主,你這是為情所困,鬼迷心竅。”施妙妙盯著二人,說道︰“明尊主,葉尊主,你二人仇視谷縝,到底為何緣故?天柱山上,島王早已說明,谷縝本是無辜,都是白湘瑤設計陷害,難道說,島王的話你也不信?”

    明夷道︰“島王說了這話,卻沒說明白湘瑤如何陷害,谷縝奸妹弒母,卻是證據確鑿。”

    施妙妙心中慍怒︰“明尊主這死腦筋真是氣人。”當即說道︰“島王所以不肯挑明,只因這其中牽涉幾位至親,家丑不可外揚。我親口問過贏爺爺,白湘瑤死前他也在場,白湘瑤親口承認勾結倭寇,陷害谷縝,萍兒,萍兒其實也未失貞。”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葉梵和明夷對視一眼,說道︰“施尊主,你這麼說,可有憑證?”施妙妙道︰“島王,贏爺爺都是人證,這還不夠?”明夷冷笑一聲,說道︰“那麼就請這二位作證如何?”施妙妙一楞,尋思道︰“糟糕,島王,贏爺爺都已身故,怎麼作證?”想到這里,不禁語塞。


    葉梵微微冷笑,說道︰“據我所知,島王和贏尊主都已去世了,死無對證,施尊主你隨便怎麼說都行。”

    施妙妙見他二人如此強詞奪理,只氣得眼里淚花亂滾,澀聲道︰“你們,你們不講道理。”

    二人尚未答話,忽听有人郎笑道︰“施尊主,不是我們不講道理,而是你的道理講不通。”施妙妙轉眼望去,只見狄希領著一大群人,笑吟吟登上石坪。


    施妙妙秀目圓瞪,說道︰”狄尊主,你說,我的道理怎麼講不通?”


    狄希走到塔下,挺身立定,掃視眾人道︰“難得今天大家到齊,我便將這事的來龍去脈說個明白。施尊主對谷縝余情未了,庇護與他,故而偏听偏信,為奸人所蒙蔽,但念在施尊主年少無知,大家莫要怪她。”

    施妙妙只覺一股無名怒火直沖頭頂,將手伸入鹿皮袋中,葉梵冷冷道︰“施尊主,我奉勸你少安勿燥,試想一想,就算你千鱗出神入化,又勝得過三尊聯手麼?”

    施妙妙俏臉發白,身子微顫,神情分外倔強,劍拔弩張之時,忽听谷縝笑道︰“妙妙,你先別急,听他怎麼說。”


    狄希微微一笑,郎聲道︰“據我所知,島王對著孽子情深意重,為了保他性命,令其假死,以免他被捉回東島,承受修羅天刑。谷縝,我這話說的是麼?”

    谷縝點頭道︰“不錯,只因家父早就知道我是冤枉的。”人群里項起一陣噓聲,人人露出不信之色。


    狄希嘆道︰“島王已然故去,他對東島有中興之功,他老人家的行事,我們做後輩的不便評述。更何況“不死谷神”到底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不免為人情所困,愛惜妻子,屈理枉法,他在天柱山放你一馬,雖說情有可原,但也不合東島島規。“他言語淡淡,卻有意無意指向谷神通。施妙妙怒道︰”狄希,你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狄希道︰“狄某的意思十分明白,島王所以不肯殺死谷縝這孽子,全是因為受了此人的迷惑,故而一時糊涂,饒他性命。不料這人狼子野心,狡猾絕倫,看出島王心慈手軟,故而設下奸計。大家都知道,贏尊主雖然對我島忠心耿耿,卻有個喜愛金銀珠寶的癖好,這孽子利用贏尊主的癖好,布下奸謀,利誘贏尊主,讓他出面陷害夫人,小姐,在島王面前敗壞他們清譽,夫人不敵這孽子的奸謀,羞憤自殺。大伙試想一想,夫人平日何等溫婉可親,待人和氣,怎麼會是陷害繼子的凶手呢?萍兒小姐天真無邪,嬌俏喜人,又怎麼會是誣陷兄長的蕩婦呢?


    白湘瑤心計極深,頗會裝模作樣,收買人心,在場不少人都受過她的恩惠,聞言紛紛流露贊同神色,叫道︰“夫人一定無辜……小姐怎麼會害兄長,兄長害她還差不多……”

    叫聲此起彼伏,施妙妙又氣又急,卻不知如何應對。底細笑而不語,直等眾人怒火稍退,才繼續道︰“常言道︰‘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島王一生英武,雖然困于父子之情,被這孽子迷惑,但以島王的聰明智慧,只會被他迷惑一時,時間一久,自然生出懷疑。而著孽子害死繼母,逼瘋妹子,勾結倭寇,可說是罪大惡極,死一百次也不嫌多,眼看島王起了疑心,心中十分忐忑,大家都知道,這孽子一貫奸詐狠毒,六親不認,此時為求自保,便想出了一個再毒不過的毒計,那就是勾結西城,暗算島王。”


    谷縝微微冷笑,道︰“狄龍王,你編故事的本領實在了得,怎麼不去北京城說書?”


    底細盯著他,笑道︰“我便知道你會矢口否認,天幸我有證人。”將手一拍,自人群中走出一個年輕男子,亦是東島裝束,個子瘦小,臉色略顯蒼白,目光閃爍不定似乎有些緊張。


    狄希笑道︰“刑宗,你別怕,將你那日所見所聞好好告訴大家。”

    “是“刑宗瞥了一眼谷縝,露出怨毒神色,緩緩說道,”那日屬下在南京郊外辦事,想去柏林精舍落腳,不料還沒走近,便看到島王與這孽子從精舍出來,兩人一前一後,上了一座小山,屬下一時好奇,便跟了上去,只見他二人似乎在山頂爭吵什麼,島王頗為生氣,這孽子卻臉色陰沉,半晌也不說一句話。“葉梵道︰”你听到二人爭吵什麼?“刑宗道”屬下一貫將島王視為神明,只敢遠遠觀望,又豈敢上前偷听?正想離開,忽見天部沈瘸子帶著一群西城高手從遠方行來,向島王出聲挑戰。”


    狄希道︰“他們向島王挑戰,活太長了嗎?”


    “是啊。”刑宗道,“屬下也這麼想呢,沈瘸子路都不能走,竟敢想島王挑戰,豈不是活膩了?島王听到後,便與這孽子下了山來。不料那些西城高手十分卑鄙,突然拿出許多弓弩,向島王射出毒箭。但島王何等任務,自不將這寫毒箭放在眼里,不但不躲,反而趕上,一揮手便打倒數人,可島王厲害,這孽子的武功卻十分不濟,被毒箭嚇得東躲西藏,大呼小叫。島王無法,只好回身擋在他身前,為他抵擋毒箭,就在這時,就在這時……這孽子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刺入島王後心。島王他,他一心抵擋身前的毒箭,萬料不到親生的兒子竟然會暗算自己,中匕之,向前跌出兩步,回頭盯著那孽子,神色十分傷心,那孽子爬起想跑,但島王一手將他按住,這孽子嚇的魂飛魄散,一動也不敢動,島王舉起手,看了他一會,忽又嘆了口氣,將手收回,向天大喝一聲,搖搖晃晃奔入西城高手陣中,一掌將沈瘸子打死,這時,島王又身中樹箭,幾般傷勢一起發作,終于不治身亡……”


    他說唱俱佳,說到後來,泣不成聲,號啕痛哭,谷神通在東島頗有遺愛,眾人听他死得如此悲慘壯烈,無不淒然神傷,又想到大敵當前,棟梁折斷,更覺悲憤交加,不少人失聲痛哭,直將谷縝恨之入骨,大罵不已。


    施妙妙忍不住喝道︰“刑宗,你胡編亂造。”刑宗一抹眼淚,憤聲道︰“施尊主不要出口傷人,我向東島列代祖師發誓,以上所言都是我親眼所見,絕無虛假。”施妙妙冷笑道︰“那麼你既然看見島王遇難,為何不挺身而出?不說你所眼真假,就憑這點,也不配做東島的弟子。”

    刑宗露出懊悔神色,說道︰“我本來也想挺身而出,但當時西城高手尚多,我若上前,必然沒命。我死了事小,但我死了,又有誰來揭露這孽子勾結仇敵,軾殺生父的罪行呢?于是我忍耐時機,眼瞧著那孽子與西城惡徒一起離開,才敢潛出。施尊主說的是,刑某當真該死,如今這孽子罪行揭發,也就是刑某的死期……”說罷翻手亮出一把匕首,便向胸口刺去,尚未刺到,狄希忽地揮袖,將那匕首打落,嘆道︰“刑宗,你此事做得不錯,若非如此,我們哪能知道島王去世真相,你功大于過,就不要自責了……”

    刑宗兀自啼啼哭哭,涕淚交流,眾人見狀,更信了三分。施妙妙急怒攻心,偏又想不出什麼法子推翻這些謊話,想這刑宗職位卑微,只是一個尋常弟子,但此時一口咬定谷縝殺父,竟是十分難纏,睡眠面膜秀目圓睜,胸口急劇起伏,真恨不得一把千鱗出去,將著刑宗射成篩子,但這麼一來,又不免落個殺人滅口的罪名,罪上加罪,更難洗脫。

    正自氣惱,忽听谷縝笑道︰“刑師弟,你說的有模有樣,卻有兩件事說得不對。”刑宗一楞,道︰“什麼事?”谷縝笑了笑,說道︰“第一見事,就是家父根本沒死。”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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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上)

邢宗心頭突地一跳,盯著谷縝,見他似笑非笑,從容自若,全不似在說假話。邢宗本就是信口胡謅,並未親眼看到谷神通之死,不覺愣了一愣,說道︰“你胡說,我親眼看到的,還會有假?”

谷縝淡淡一笑︰“師弟若不是眼楮花了,就是做了白日夢。家父日下好端端呆在南京城里,你卻咒他老人家死了,到了九月九日,看你如何跟他交代?”

邢宗臉色發白,額上汗水涔涔而下,其他島眾卻是轉怒為喜。其實,當此西城壓境、東島危急的關頭,除了狄希一群,誰也不願看到谷神通殞命,況且谷神通中興東島,被東島數千弟子視如神明,愛之敬之,為此緣故,得知谷神通死訊,眾人先是不信,繼而悲憤莫名,以狄希的算計,就是要趁此良機挑撥眾人,置谷縝于死地。

    “谷神不死”本是東島弟子心目中的神話,狄希一伙雖然信誓旦旦,傳播死訊,大部分弟子心中仍是隱隱不信,此時忽然听說谷神通尚在人間,驚喜之余,更印證了自己心底的念頭,不由紛紛忖道︰“是啊,島王怎麼會死?我真糊涂了。”

    狄希眼看眾人神情,深知人情有變,目光一轉,急聲道︰“谷縝,你說島王沒死,有何憑證?”谷縝道︰“要何憑證?只因萬歸藏出世,家父與之遭遇……”他說到這里,故意一頓,眾人聞言震驚之余,無不好奇,紛紛張大耳朵,兩眼瞪圓,盯著谷縝轉也不轉。

    谷縝目光掃過眾人,笑了笑,朗聲道︰“雙方交手,旗鼓相當,各自受了微傷。目下家父尚在南京養傷,九月九日,必然趕回,大家只管放心。”

    此言一出,東島眾人激動無比,一陣歡呼平地而起,有如狂風激雷,響徹海上。狄希不由變了臉色,他有確切消息,知道谷神通必死,谷縝所說都是謊言,無奈這世上之人都愛听喜訊,厭惡噩耗,此時群情激動,自己若再堅持谷神通已死,必為眾人所不容。

    沉吟間,忽听葉梵大聲道︰“谷縝,島王當真還活著?九月九日他回不來怎麼辦?”狄希听得這話,心中叫苦,暗罵葉梵糊涂。谷縝卻是笑笑,說道︰“怎麼,葉兄很想家父早些過世了?”

    葉梵一愣,勃然大怒,正想反駁,不料眾弟子紛紛鼓噪起來︰“葉尊主,你什麼意思,谷神不死,天底下誰能加害死谷島王?”“島五神功,天下無敵。”“葉梵,你是不是想島王死了,你好當島王?我呸,你也不拿鏡子照照,你是什麼東西?”“是啊,姓葉的,你也配做島王?你給島王提夜壺都不配。”

    葉梵性情孤僻,自以為是,更兼掌管獄島,心狠手辣,故而五尊之中,唯他人緣最差,對頭最多,況且在場大半弟子都無什麼主張,均隨大流,看見有人開罵,也都隨之叫罵,心想即便葉梵記恨,大伙兒一起叫罵,他事後也必然不知道應該找誰算賬,既然如此,過過嘴癮也好。故而越罵越凶,較之方才謾罵谷縝,尚要惡毒幾分。

    葉梵臉上陣紅陣白,雙拳緊握,偏又眾怒難犯,不便發作,心中氣悶可想而知。施妙妙見他方才耀武揚威,這會兒如此狼狽,不由得暗暗好笑,尋思︰“谷縝這一計雖然下作了些,卻是以毒攻毒,用得恰到好處。”當下袖手站在谷縝身邊,只是微笑。

    谷縝盯著葉梵,笑道︰“葉老梵,家父在天柱山說的話,你听到了嗎?”葉梵正在生氣,聞言怒道︰“什麼話?”谷縝笑道︰“葉老梵尼記性也忒差,家父對你說我本系冤枉,是不是?”葉梵哼一聲,揚聲道︰“不是說了麼,此事還有待商榷。”谷縝道︰“這麼說,家父的話你也是听到了對?”葉梵隨口道︰“那又如何?”狄希見他三言兩語便落入谷縝的全套,心中大急,但谷縝一佔上風,招招進逼,不予人換手余地,故而明知他的主意,卻偏偏無法設計對抗。狄希自負聰明,此時處處被動,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惱火至極。

    果然,谷鎮听了葉梵的話,臉色一沉,冷笑道;葉老梵,這麼說起來,家父說的話你也不信了?也難怪,你葉老梵本領大,連家父你也不放在眼里。葉梵一愣,還未駁斥,四周島眾又被激怒,大罵起來,葉梵又氣又急,騰的站起,厲聲道;"谷鎮,你這叫挾持眾議。”

    “言重了”谷鎮笑道,“這算不得眾議,只是家父的意思,。敢問葉老梵,家父的話你都不信,你想信誰的?信這個刑宗?感情東道指望在你眼里竟不如一個東島弟子?”

    他句句夾槍帶棒,更有四周島眾隨之起哄,鬧得葉梵有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葉梵一時氣愣當地,瞪著谷鎮,不知說什麼好。

    谷鎮目光一轉,又盯著明夷說︰“明尊主,家父的話你也听到了吧?”明夷有葉梵的前車之鑒,不敢多說,只是陰沉著臉,甕聲甕氣地道︰不錯。谷鎮笑道︰“那你信不信?”明夷被他雙目瞪著,滿嘴發苦,目光掃去,眾弟子都虎視眈眈盯著自己,不由咽了一口唾沫,緩緩道︰島王的話我自然相信。

    谷鎮目光再轉,施妙妙不待他詢問,笑到︰“我既听到,也相信。”

    谷鎮笑道︰“如此說來,那我就是無辜的了。"對面三尊無不臉色鐵青,谷鎮不待他們說話,轉眼盯視刑宗,見他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不覺笑道︰“刑師弟,你知道第二件說錯什麼了嗎?”

    刑宗澀聲道︰“我,我不知道。”較之方才,氣勢已弱了大半。眾人見狀,越發覺得此人信口雌黃,紛紛目透厲芒,死死盯在他臉上。谷鎮笑了笑,說道︰“這第二件事說錯了什麼,便是說我武功不濟。”他話音方落,身形一晃,忽地就如流水一般,從那繩套中解脫出來。

    這一招澤勁變化,讓眾人無不驚異,就在這時,谷縝身如一羽鴻毛,被狂風吹動,颯然向前,霎時掠過數丈之遙,到了刑宗面前。

    狄希就在左近,見谷縝來勢如此飄忽,甚是驚詫,長袖如刀,掃向谷縝,不料谷縝略一低頭,腳下泥土忽陷,身子隨之一矮,狄希始料不及,一袖落空,不由雙目圓睜,厲聲喝道︰“地部妖法?”他喝聲未畢,谷縝已然縮身竄出,一把抓向刑宗面門,刑宗伸手一欄,不料一股怪力撲來,循著小臂經脈滲入奇經,刑宗身子一軟,渾身真氣再也提不起來。

    狄希又驚又怒,左袖疾如槍尖,破空刺出,將至谷縝後心,谷縝左手突然反抓,拿向長袖,狄希袖勁灌注,長袖利如刀劍,尋常高手決不敢輕纓其鋒,眼見谷縝來抓,心中冷笑,存心斷他一手,大喝一聲,更添勁力。誰知長袖掃中谷縝手掌,篤的一聲,如中金石。

    狄希吃了一驚,變刺為纏,不料谷縝掌上的山勁變為火勁,循著那長袖直沖而上,狄希直覺灼氣逼人,不由仰首後掠數尺,望著谷縝,目瞪口呆。

    谷縝這一輪變化,奇詭萬方,處處出人意表。脫繩,縱身,避袖,擒人,那至于揮掌反擊,真如電光石火,瞧的眾人喘不過氣來,這其中自有谷縝駕馭八勁,也有八勁自生自起,全力護主,抑且八勁本身變化,較之谷縝駕馭更為神速,若不然,以狄希出袖之快,谷縝空有一身神通,也不及抵擋。

    眾人還未緩過神來,谷縝以扣住刑宗,笑道︰“刑師弟,你瞧我這武功如何?”刑宗面無人色,顫聲道︰“你,你要殺人滅口。”

    谷鎮笑笑,將他放開道︰“我殺你干甚?”刑宗一得自由,疾退兩步,忽地雙腳一軟,幾乎坐倒,疾提真氣,不料五髒隱痛,丹田空空,半點內力也提不起來,不由失聲叫道︰“你,你廢了我武功?”

    原來谷鎮與他交手之際,發出五道真氣,以萬歸藏的反五行之法制住了刑宗五髒,見他驚恐神氣,微微一笑,說道︰“你听說過三百年前毒羅剎的五行散麼?”

    刑宗自然听說過這天下第一奇毒的大名,不由臉色慘變,驚到︰“你對我用毒?”谷鎮笑道︰“這也是為了你好。”刑宗嘶聲叫道︰“這也是為了我好?”

    谷鎮道︰“是啊,你詛咒家父,又誣陷本人軾父,罪過極大,來日家父回來,還不定你重罪?與其受那天刑地刑,還不如死了好。”刑宗悲憤道︰“你,你這是殺人滅口。”

    谷鎮笑道︰“殺人不錯,滅口卻不然,此時離毒性發作尚早,你想說什麼,只管說就是,我決不攔你,只是听說五行散發作之時,慘不可言,我得到著毒藥之後,還不曾見過呢。”

    刑宗面如死灰,雙手發抖,驀的轉身,對狄希跪道︰“狄尊主,救,救我。”狄希面色微變,目透殺機。刑宗看得分明,不自禁倒退兩步,退到谷鎮身邊,淒聲道︰“狄尊主,不是你讓我誣陷少主的麼?”

    此言出口,眾人無不駭然,狄希濃眉一挑,目涌怒色,雙袖無風而動,施妙妙冷笑道︰“狄尊主,你若要殺人滅口,先問我的千鱗答不答應。”狄希瞥她一眼,冷冷道︰“姓邢的是條見人就咬的瘋狗,如此反覆無常,他的話也能相信?”

    刑宗有施妙妙撐腰,膽氣徒增,聞言將心一橫,咬牙道︰“狄尊主,我好端端的,都是你讓我誣陷少主軾殺島王,說是只要我出頭誣陷,將來你做了島王,五尊之位算我一個。這話前兩天才說過,狄尊主,你就忘了麼?”

    這話說完,四周一靜,數千雙眼楮,盡都凝注在狄希身上。

    狄希臉上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冷冷道︰“這些荒唐言語,大家也相信?”邢宗急道︰“我的話一字不虛,我對天發誓,若有半點虛假,叫我粉身碎骨。”

    狄希臉上驀地騰起一股青氣,倏地舉起左袖,掃向谷縝,谷縝閃身避過,不料狄希右袖陡起,啪的一聲擊中邢宗面門,邢宗立時血肉模糊,五官皆無,倒在地上,頃刻斷氣。

    施妙妙見狄希動手,抓住銀鯉,方要射出,忽的身側銳氣如山,洶涌壓來。施妙妙專注狄希身上,猝不及防,一根白刺已到咽喉。這時間,忽听撲的一聲悶響,夾雜骨骼碎裂之聲,那白刺在她喉前半寸處驟然停下,明夷兩眼大睜,口角涌血,緩緩軟倒在地。

    施妙妙驚魂未定,轉眼望去,但見明夷身後,葉梵袖手而立,盯著明夷,神色十分茫然。原來他見明夷向施妙妙突然施襲,招式狠辣,分明要取施妙妙性命,葉梵不及多想,奮力一掌打在明夷背上,這一掌匯聚他平生內力,登時將明夷脊骨打折,心肺盡碎,躺在地上,口中鮮血有如泉涌。

    谷縝望著明夷,嘆道︰“白湘瑤說東島內奸不止一人,唉,原來不止一人,也不止兩人,竟然是三個人。狄希野心勃勃,還說得過去,明叔叔,你一生正直,為何也要與白湘瑤為伍?”

    明夷淒然一笑,咽下一口濃血,慢慢道︰“你,嘗過情人被殺的滋味麼?”

    谷縝搖了搖頭。明夷道︰“我嘗過,心,心也像碎了。本來,我,我也想讓你嘗嘗,只可惜”

    他盯著施妙妙,眼里忽然騰起一股冷焰,施妙妙不寒而栗,打個激靈,倒退半步。

    谷縝又嘆了口氣,舉頭望天,苦笑道︰“原來白湘瑤淤你也有情麼?”明夷眼瞼撲閃一下,瞳子深處的火焰忽地熄滅,頭一歪,死了。

    葉梵看看明夷,又看看雙手,渾身發抖,如處夢魘。谷縝裝過身來,注視狄希,慢慢道︰“狄龍王,你還有什麼話說?”

    狄希澀然一笑,說道︰“谷縝,這回我輸了,但並非輸給你。”

    谷縝點點頭︰“你當然不是輸給我,你是輸給我爹,谷神不死,在東島弟子心中,無論何時,他都活著。”

    狄希冷笑一聲︰“除去家世,你還有什麼比我強?”

    谷縝搖了搖頭︰“不但家世,我什麼都比你強,就是拔一根汗毛,也比你強得多。”

    一股濃濃血色涌上狄希蒼白臉頰,眼瞼連瞬,細微寒光若影若現。可這狠厲之色來去極快,忽又見他呼出一口長氣,恢復冷靜,負袖當風,笑吟吟與谷縝對視,意態瀟灑,飄逸出塵,比起谷縝,絲毫不落下風。

    施妙妙見狀,心中沒地生出一絲遺憾︰“九變龍王也是人杰,為何偏偏不顧大局,定要陷害谷縝呢?”想到這兒,怔怔望著那兩個正在對峙的男子,心中真是迷惑極了。

    谷縝去不理會狄希,目光忽又一轉,注視葉梵,仿佛漫步經心,慢慢說道︰“葉老梵,你武功雖高,智謀卻低,用心不壞,但老做錯事。你一向以中興東島為己任,自以為除了家父,只有你配做這個島王。這唯一的障礙麼?自然就是區區。你心中即有成見,但凡誣蔑我的話到你耳里都變成好話,狄龍王或明夷略加挑撥。你就改弦更張,違背家父之令,不但不拿狄希,反而與我為敵。卻不料在狄龍王眼里,你不過是一只捕蟬的螳螂,我一朝完蛋,下一個就輪到你了。試想一想,要做東島之王,一則需要千百弟子支持,可你葉老梵飛揚跋扈,人緣太差。二是五尊支持,你害了我,妙妙不會幫你,那麼你只有一個人,狄龍王、明夷則是兩人。弟子選舉,你必敗無疑,論武奪帥,你鯨息再強,又抵得住二尊聯手麼?”

    葉梵自視腳下,面如死灰,過了一陣,方才抬起頭來,澀聲道︰“此事算我錯了,但島王當真還活這麼?”

    “不”谷鎮搖了搖頭,眼里透出深深痛意,“早在一月之前,他便已仙逝了。”

    話音方落,四周驀的聲音全無,八卦坪仿佛成了空地,千百弟子目定口呆,狀入泥偶,葉梵亦是瞪大雙眼,盯著谷鎮,心里一時半會轉不過念頭。

    谷鎮雙目瞬間潮潤起來,徐徐道︰“家父不是死于圍攻,也不是死于匕首,而是死于天部奇毒。”只听嗡的一聲,四下里罵聲如潮,哄然響起“你胡說……”“你說島王還活著的……”“你不是騙人麼……”許多弟子叫罵之際,紛紛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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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希嘴角掠過一絲陰笑,心道此時無聲勝有聲,不說一字,便能叫谷鎮失去所有弟子
    這道理施妙妙也明白,一時心急如焚,不知谷鎮為何不等到狄希伏法再吐出真言,此時群情激奮,真不知這些弟子會做出什麼事來,想著額上沁出一片冷汗,緊緊攥住手中銀鯉。

    不懂谷鎮雙手叉腰,發出一聲長嘯,雄渾悠長,直如千軍萬馬奔騰于滄海之上,將滿場叫聲,罵聲一齊壓住。

    這嘯聲發自葉梵之口,尚不令人吃驚,從谷鎮口中發出,島上眾人無不呆住,評上罵聲越來越低。

    狄希暗暗吃驚,盯著谷縝,目不轉楮,微笑道︰“谷縝,你要以威壓人麼?狄某人可是頭一個不服。”谷縝也笑了笑,說道︰“你心里必然想,我大好形勢,為何說出家父的死訊,自亂陣腳?”狄希被他道出心曲,嘿了一聲,冷冷道︰“你向來謊話連篇,如今不過良心發現,說了一句真話罷了。”

    谷縝道︰“你錯了。我方才說過,我什麼都比你強,這說謊的本事,自也比你強多了。如今明夷死了,邢宗又反咬一口,可見你連謊話都不會說,對讀你這種蠢材,我再說謊話,豈不是浪費口舌麼?所以干脆不說了,大伙兒再比別得。”

    眾弟子听得這話,哭笑不得,施妙妙亦是懊惱︰“這壞東西,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混科打諢?”狄希臉色紅了又白,心中暗怒︰“這廝欺人太甚。”略一默然,驀地揚聲道︰“無論如何,你謊話連篇,即便做了島王,又怎麼叫東島弟子信服?”

    谷縝笑道︰“你又錯了,我從沒有想讓他們信服,只想讓他們舒服。”狄希一愣︰“什麼舒服?”谷縝道︰“敢問活著舒服,還是死了舒服?”狄希道︰“那還用說,當然是活著舒服。”谷縝道︰“萬歸藏一來,大伙兒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信服,還是保住小命,比較舒服。”

    狄希哈哈大笑,笑聲中不無嘲諷之意,一聲笑罷,冷冷道︰“這麼說,你又抵擋萬歸藏的法子了?”谷縝笑道︰“我有。”

    “大言不慚。”狄希面色一沉,厲聲道,“你有什麼能耐抵擋萬歸藏?”谷縝笑道︰“這麼說,狄兄有能耐了?”狄希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饒是他奸詐十倍,這抵擋萬歸藏的海口也不敢亂夸。沉吟之際,谷縝笑道︰“我明白了,原來狄龍王的能耐只有一樣,那就是編造下三爛的謊話誣陷他人,除此之外,一點兒用處都沒有。”此話出口,眾弟子均想起狄希的罪過,紛紛望著他,流露疑惑神情。

    這時忽听一個女子高聲叫道︰“谷縝,就算狄尊主誣陷了你,也不過是想做島王,難道說想做島王也有錯?”

    這話突如其來,甚是蠻橫,谷縝目光一轉,但見人群中走出一個美貌婦人,紫衫白裙,舉手投足頗為妖冶。谷縝認得來人是蒼龍島主牟玄的妻子桑月嬌,出身東島,與狄希同為龍遁一流,當即笑道︰“桑姊姊,你這話問得好,想做島王卻是沒錯,但誣陷他人,卻有點不對了!”

    桑月嬌冷哼一聲,說道︰“他誣陷你兩句,好比大風吹過,可曾讓你少一根寒毛?”谷縝道︰“那是他沒得逞,倘若得逞,我這顆腦袋掉了事小,到了下面,也要背一身臭名呢。”桑月嬌道︰“凡是只問結局,不問起因,你既然無恙,狄尊主便情有可原了。再說了,你做人吊兒郎當,自身不正,才會給人可乘之機,倘若你為人正派,誰能害你?你說當初是湘瑤夫人害你入獄,也是一面之詞,湘瑤夫人已然過世,不能和你爭辯,但以你往日放蕩不羈,三年前那些可惡事未必做不出來。”

    說到這里,不少弟子嘴上不說,心里卻暗暗點頭。施妙妙氣急,大聲道︰“桑月嬌,你這叫強詞奪理。”桑月嬌冷笑道︰“有人連父親的生死都可以胡說,我這算什麼強詞奪理了?”

    施妙妙俏臉生寒,揚聲道︰“桑月嬌,倘若你處在谷縝的境地,又有什麼法子?”桑月嬌冷笑道︰“我桑月嬌為人清白,又豈會落到他的地步?”施妙妙咬了咬牙,正想措詞反駁,忽听一個洪勁的嗓子道︰“月嬌說得在理,施尊主,我敬你是五尊之一,但做事卻要講道理,看樣子你是不是仗著千鱗厲害,要向月嬌動武?我蒼龍島人雖不多,卻也不甘受人欺負。”

    發話的正是蒼龍島主牟玄,形容瘦削挺拔,一手太乙拳劍頗為不弱,但為人險躁刻薄,與狄希交情頗為不弱。施妙妙本無動武之心,經他這麼一說,竟似說理不勝,就要以武壓人,施妙妙又氣又急,說道︰“我,我哪有動武了?”

    牟玄淡然道︰“施尊主若無此心,那是最好不過了。大家說道理便說道理,動起武來,豈不傷了和氣?大伙說是不是?”眾弟子紛紛道︰“是,是啊”

    爭辯說理,並非施妙妙所長,一時急得面紅耳赤,渾身發抖,然而越是如此,眾人越當她是理虧。施妙妙正氣得難受,忽听谷縝笑道︰“桑姊姊,你腳下的鞋子是在京城‘天衣坊’定制的麼?”

    桑月嬌不料他這是問起這個,微微一怔,冷冷道︰“是又如何?”

    谷縝笑道︰“你的耳墜是武昌‘得意樓’的吧?”桑月嬌心中訝異,點了點頭。谷縝笑了笑︰“你這條裙子是甦綢,南京‘小碧莊’的名匠林小碧親手所制?

    桑月嬌越听越驚,皺眉盯著谷縝,作聲不得。牟玄卻起疑惑,揚聲道︰“你說得不錯,這綢子是我親手扯來請林裁縫做的,但你又怎麼知道的?”谷縝笑道︰“我不但知道裙子的出處,還知道衣裳的出處,牟島主你要不要听?”牟玄詫道︰“你說”谷縝道︰“這衣服是湖綢,杭州‘水袖齋’的手筆”

    牟玄訝道︰“你,你怎麼知道的?”谷縝笑道︰“自然是听別人說得。”牟玄驚疑未定,桑月嬌已臉色鐵青,喝道︰“玄哥,不要听他胡說八道”牟玄一愣,只听狄希也道︰“牟兄,此人精于辨識,善識天下貨物,你萬不可上了他的當”

    谷縝道︰“那會兒是什麼時候我也不知,只看天上星星還多得很。”我剛到溪邊,就听到溪口邊的礁石後面有人說話。一個男子笑嘻嘻地,說道︰“你這鞋子作的好,是哪兒做的?”一個女子也笑道︰“是京城天衣坊作的……”桑月嬌氣急敗壞,厲聲道︰“姓谷的,你、你含血噴人!”谷縝道︰“哎呀,我又沒說這女子是誰,又怎麼含血噴人了?”桑月嬌臉色煞白,喝道︰“你,你……”牟玄陰沉著臉道︰“少主,你接著說。”

    “好,好。”谷縝笑道︰“只听了一會兒,那男子又問︰“這裙子也妙,那兒做的?”那女子說︰“是甦州的緞子,那冤家請南京小碧莊林小碧親手做的。”這麼又過片刻,男子又問︰“這衣裳呢?”女子說︰“這是湖綢,杭州水袖齋里做的。隨後那男子又問女子耳上的墜子,那女子說是得意樓的,問手上的玉鐲子,女子說是甦州劉玉匠碾的……”

    他話里雖不挑明,在場眾人卻听得明白,這一段對答哪兒是問衣裳出處,分明是一對男女暗夜偷情,男子為女子寬衣解帶時的無恥言語,先脫繡鞋,次及羅裙,再解衣裳,乃至于耳上、腕上諸般首飾,一舉一動,都在問答中歷歷分明。

    桑月嬌听得破口大罵,眼淚也快急出來,牟玄卻臉色鐵青,一言不發。他原本刻薄多疑,又寵愛妻子,桑月嬌身上的行頭大半是他親自買來,此時听谷縝說得如此精準,心中疑惑已極,轉眼瞪著桑月嬌,澀聲道︰“我平素帶你不薄,你怎能做出如此淫蕩之事?那,那奸夫是誰?”

    桑月嬌怒道︰“哪有什麼奸夫?”牟玄怒哼一聲,心念一轉,忽得瞪著狄希,眼里怒火蹦出,忽得反手給了桑月嬌一個嘴巴,厲聲道︰“無怪你要幫著姓狄的,感情是這個緣故?”

    桑月嬌被打得蒙了,傻了一會兒,驀得還醒過來。她出身本島,從來自認為高過丈夫一頭,哪兒受得了如此委屈,頓時撲將上去,又哭又罵,拳打腳踢,眾目睽睽之下,牟玄也不便使出武功,唯有左格右擋。

    眾人見二人堂堂高手,鬧將起來,卻如市井夫妻一般,真是將堂堂蒼龍島的面子都丟盡了。這時間,忽听谷縝笑道︰“桑姐姐、牟島主情罷手,方才的話,都是小弟杜撰,而為何苦為此傷了和氣?”

    二人聞聲,均是住手,呆呆瞪著谷縝。桑月嬌髻亂釵橫,滿臉鼻涕眼淚,牟玄頭巾歪戴,左頰已被抓破,鮮血長流,加之呆怔模樣,瞧來十分滑稽。

    “桑姐姐”谷縝笑道,“這被人誣陷的滋味可好受嗎?“桑月嬌這才回過神來,指著谷鎮罵道︰“你,你……”谷縝笑道︰“姐姐不是說了麼?你為人清白,豈會被人誣陷?再說了,就算小弟誣陷你兩句,也不過是大風吹過,沒讓你少一根汗毛,情有可原,姐姐不會責怪我的。

    桑月嬌羞怒交集,偏又無話反駁,氣得一跺腳,飛也似轉身去了。牟玄仍是怔仲︰“可,可你怎麼知道她的衣裙首飾從哪兒來……”各縝笑道︰“正如狄龍王所說,這世間許多綢緞寶貨,經我兩眼一瞧,便知出處。可惜狄龍王假話說得太多,這會說真話竟也沒人信了。”

    牟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驀得轉身叫道︰“月嬌,月嬌……”向桑月嬌去出飛也似趕去。蒼龍島是三十六離島之首,勢力頗大,二人這麼一去,猶如折了狄希一條手臂。

    狄希心中暗惱,眼珠一轉,忽得揚聲笑道︰“谷縝,閑話少說。你適才夸下海口,說能抵擋萬歸藏,想必有驚人神通,狄某不才,想要討教。”谷縝微微一笑︰“你向我挑戰?”狄希道︰“你不敢?”話音未落,倆人四目相對,驚如雷電交擊。

    施妙妙深知谷縝性情,見他目光越來越亮,心頭一跳,忙道︰“慢著……”話未說完,谷縝已向她一揮手,將後面的話都當了回去,口中道︰“狄龍王,你若敗了呢?”

    “任你處置。”狄希道,“我若勝了呢?”谷縝笑笑,一字字道︰“誰若勝了,誰就是東島之王。”

    人群鴉雀無聲,人人望著倆人,均露古怪神奇,施妙妙急到︰“谷鎮,你瘋了嗎?”

    谷縝不答,一抹新月似的笑意浮上嘴角,浩浩海風中,衣袂飄飄,悠然若飛。

    狄希盯著谷縝那張笑臉,心底升起一股無可名狀的憎惡。十多年了,這張臉還是笑得那樣討厭,仿佛洞悉一切,嘲弄一切,仿佛看穿了他內心深處最骯髒的陰私。


    還記得那一天,正當盛夏,他潛入了島王的內室,搖籃就在床邊,商清影不在,丫環趴在一邊打盹兒。

    籃中的嬰兒卻沒有睡,雙眼像剛剛采得的水晶,清亮見底,見了生人,咧了嘴只是笑,粉嘟嘟的拳頭向上揮舞,小腳亦奮力得蹬著,仿佛有使不完的氣力。

    望著嬰兒小嘴里粉嫩的舌頭,狄希有一種莫名的沖動,拔出他的舌頭。兩天前他就這麼干過,死的是一只兔子,拔了舌頭的兔子死得很慘,留下一丈多長的血跡,他默默看著,心中十分快意。

    他恨這個嬰兒,恨他的笑臉,恨他的一切。不錯,他的命是谷神通救的。那時他父母雙亡,仇人將他拴在一匹馬的後面,拖了三里遠,遍體鱗傷,他沒有叫,連眼淚也沒留下一滴。

    他的仇人是谷神通殺的,它的傷也是谷神通治的,因為這個男人,他的武功一日千里,許多人都說,它將會成為東島的五尊。這是很高的贊語,他卻十分不屑。谷神通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偶像,更是唯一可以傾吐心事的人,他是如此仰慕他,所以日夜苦練,夢想有朝一日繼承這個男子,即承他的武功,廣大他的精神。

    可一切都變了,谷神通有了兒子,疏遠了他,即便谷神通對他關愛入故,但在他心里,這種愛也已經變了味,不再令人愉快,反而叫人痛苦,他要的是全部,而不是與人分享。這個嬰兒很愛笑,谷神通也愛逗他發笑,咯咯咯的聲音像一把把錐子,刺扎他的心。

    他決意殺死這個嬰兒,他的手一度伸到了嬰兒的小脖子上,但室外卻響起了腳步聲。狄希嚇得從內室逃出來,落地時,他見到了谷神通。谷神通一言不發,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十分奇怪,狄希至今記得。十多年後,美在睡夢中重見,他總會大叫驚醒,冷汗淋灕。

    因為那一眼,他將殺機隱藏了十五年,對谷神通的愛也變成了恨。他曾以為,這種恨無人知曉,卻沒有瞞過白湘瑤那只狐狸的眼楮。那個盛夏的傍晚,在她身上,他變成了一個男人。可他不喜歡她,也不喜歡任何人,他只覺得這是一種報復,報復谷神通的無情。可他很快明白,谷神通並不在乎,而他也只是白湘瑤的面首之一。狄希悵然若失,從那之後,他雖然傷天害理,卻又從來不留痕跡,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能激怒他,無論何時何地,面對何人,九變龍王,也能清高自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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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9:57 |只看該作者
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中)

然而此時此地,谷鎮的笑容卻讓他心神不定,許多東島弟子生平第一次看到狄希俊臉扭曲,風眼里透出駭人殺機。

    施妙妙心跳加劇,忍不住踏上一步,葉梵卻伸手攔住,搖頭道︰“你不能去。”施妙妙怒道︰“為什麼?”葉梵淡然道︰“谷縝說得對,我不是做島王的料子。那麼他呢?若是連狄希都勝不了,又怎麼能夠抵擋西城?”

    施妙妙怔了怔,定眼望去,日光耀眼,給谷縝俊朗飛揚的臉龐勾勒出絢麗的金邊。不知怎的,她的心兒忽就一顫,分明發覺,眼前的這個男子已經長大,再也不是海灘邊陪伴自己的那個輕狂少年。剎那間,施妙妙的心里有些空蕩蕩的,谷縝里自己明明很近,卻又感覺是那麼遠,感覺不勝欣慰,又有一絲辛酸,她漸漸明白,谷縝屬于自己,卻又不知屬于自己,就連她也不知道,他終將飛得多高,飛向哪里。

    施妙妙雙眼潮濕起來,仿佛染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不知不覺,手中的銀鯉跌落地上,鱗片碎散,發出丁丁丁的響聲。

    狄希雪白的額頭上卻已滲出細密汗珠,心中異感越發強烈,直覺谷縝明明望著自己,目光卻似穿透自身,投向雲天大海。

    “莫非他竟已不將我放在眼里?”這年頭讓狄希心神陡震,忽得想起十年前的那個晚夏。濃蔭如蓋,白氣如縷,一爐紅火煎這一壺好茶,谷神通就在對面,面孔在蒸汽中時隱時現,渾不似身出塵世。

    “阿希,勤奮雖好,但有些事,僅憑勤奮卻還不夠。”

    “請島王明示。”

    “大高手的氣度多是天生,不可模仿,不可追及。你很用功,缺少了那份氣度,可成一流高手,卻不能出類拔萃。”

    “……那什麼是大高手的氣度?”

    “眼空無物,所向無敵,不以己悲,不以物喜。”

    “後面兩句易解,前兩句希兒不太明白。”

    “這種高手,面對你的時候,在他的眼里,你什麼都不是,只是空無虛幻,不生不死。說得俗些,就是他根本不將你放在眼里。”

    “……那麼……我為什麼不能……”

    “你有太多不願舍棄的東西。”

    “島王有麼?”

    “…我也有,可我敢于舍棄。你呢?你總是牢牢揣在手心,至死不渝。阿希,你記得,遇上那樣的人,躲開一些。若不然,你必敗無疑……”

    一席話如電光石火,一閃而過,字字猶如驚雷,狄希凝立如故,卻已汗如雨落。

    忽听谷縝笑道︰“狄龍王,人能駕馭真氣嗎?”如此生死關頭,他忽然問出這麼一句不相干的話,眾人無不詫異。狄希長吸一口氣,冷冷道︰“廢話,修煉內功之人,誰不能駕馭真氣?”

    谷縝道︰“說得好,那麼真氣能駕馭人嗎?”狄希不覺一愣︰“這是什麼胡話?人是活的,故能駕馭真氣,真氣是死的,怎麼能駕馭人?”谷縝微微皺眉,問道︰“倘若真氣是活的呢?”狄希又是一愣,驀的兩眼瞪圓。厲聲道︰“谷縝,你有本事就放馬過來,說這些廢話羞辱人嗎?”

    谷縝哈哈大笑,狄希猛然悟及,自己不知不覺,又被對手愚弄,懊惱之余,心里升起一股濃濃怨毒。“什麼眼空無物,所向無敵,我偏偏不信。”念頭閃過心頭,狄希發出一聲長嘯,奔騰而出。龍遁身法,既快且幻。“太白劍袖”雲纏霧繞,十丈之內,金光彌漫。

    施妙妙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這是忽見谷縝身子一躬,足不抬,手不動,竟從一片金光中遁了出去,施妙妙“哎呀”一聲,心底狂喜。狄希卻是大吃一驚,渾不知對手如何遁出自己袖底。他絕想不到,谷縝方才的文化,包含了武學中一個極大的奧秘,更想不到,谷縝竟會在決斗之前,與自己探討這個奧秘,而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竟點破了谷縝思索許久的絕大難題。

    周流六虛功中,氣是活的,人也是活的,活氣駕馭活人,活人亦駕馭活氣,人氣相馭,生生不息。

    三百年前,西昆侖梁蕭在天機三輪上悟通人劍相馭之法,事後但覺劍為有形之物,在是鋒利,也少了一分靈動之氣。多年後,他流亡海上,鎮日常閑,創出周流八勁,自成一體,自在有靈,如此以氣為劍,勝過有形之劍甚多,盡得人劍相馭的法意,只不過如此一來,再不能叫做人劍相馭,而當叫做人氣相馭了。

    而所謂六虛,指的是上下四維虛空萬物,包括一切身外之物,也包括自身肉體。只有悟道這一層,谷縝的周流六虛功才算有了小成。

    縱使小成,天下間也已少有敵手。狄希看似敵對谷縝一人,其實對敵一人一氣。谷縝心馭氣,氣馭人,周流八勁如身外化身,牽之引之,推之送之,人氣互馭,勁上加勁,谷縝一層的身法,經此變化,催至十層,一分的氣力,經此變化,催至十分。

    雙袖所至,鋪天蓋地,狄希一心求勝,身法越變越快,人影相疊,化作一道金虹,天上地下掠來掠去,長發飛揚,飄逸若神,一舉一動無不優美瀟灑,賞心悅目。谷縝卻不然,忽快忽慢,快時趨止如電,足與狄希一較長短。慢時卻是原地打圈,如風來草偃,隨狄希攻勢,忽而歪倒,忽而直立,忽而似臥非立,舉止古怪滑稽,卻總能在毫厘之間,避開長袖圈擊。

    場上不乏武學上的大行家,見此情形,均覺不可思議。這些人多數不是本島弟子,即便是本島弟子,也晚生多年,無緣親眼目睹“周流

    六虛功”的威力,更別說知道“人氣相馭”的奧秘。

    要知世間武功,一掌拍出,一腳踢出,往往出盡力氣,以求敵手無力抵擋,無從躲避。也因此緣故,出招時用的氣力也往往太過,一分

    的氣力就能破敵,卻用了兩分,有如殺雞用了牛刀,力氣不免空費。“人氣相馭”則不然。縱使谷縝用力過度,多余的真氣也會反馭自身,倘

    若一分氣力能辦到的事,谷縝用了兩分氣力。這兩分氣力中一分傷敵,另一分則會反轉回來,加諸谷縝之身,助他消勢攻敵,如此反復再三,不會浪費絲毫氣力。這其中的道理,頗類武學常說的“借力打力”,但“借力打力”是借他人之力,人氣相馭卻不但借他人之力,亦借自身之力,相比之下,高明許多。

    谷縝的內功比起狄希淺薄許多,比快比強,必輸無疑,但狄希一意擊敗谷縝,將真氣催發至極,這其中不免浪費,谷縝人氣互馭,用力甚省,有時為形勢所迫,不免與之爭強競快,多數時候卻能以弱制強,以慢打快,落到眾人眼里,則顯得忽快忽慢,悠然自若了。

    葉梵看到這里,暗暗點頭,心想自己若與狄希爭勝,也不敢與其比快斗幻,以靜制動,以慢打快才是制勝之道,但自己身負鯨息功,方能快慢由心,攻守自如,谷縝卻又憑的什麼》葉梵注視良久,始終難得其妙,回想數月之前,此人尚且武功平平,如今忽有如此成就,難道時間神通真有速成之法?

    疑惑間,狄希飄然後退,冷冷道︰“谷縝,你我今日爭的是什麼?”谷縝笑道︰“方才說了,爭的是東島之王!”狄希道︰“既是東島之王,就當以東島神通一決勝負。你這身法可是東島的神通?狄某眼拙,不曾見得。”

    谷縝笑笑︰“若要東島神通,還不容易?”左腳獨立,右掌翻出,輕飄飄一掌推向狄希。東島弟子無不流露訝色,紛紛叫道︰“伏龍掌法!”

    伏龍掌法是東島弟子入門時必學的基本功夫,島上三歲小孩也會幾招,谷縝幼年時也被谷神通強逼學過,因是童子功,許多武功大多忘了,唯獨這套掌法尚還記得,狄希一說,便隨手使了出來。

    伏龍掌法本是舒展筋骨、強健體魄的良方,說到攻守破敵,機警神速,比起龍遁奇功,相差萬里。眾弟子見狀,無不替谷縝捏了一把汗,狄希卻是大為惱恨︰“這小子憊懶至極。我道號九變龍王。他卻使這伏龍掌法,豈不存心羞辱我麼?”方要反擊,忽覺工作來掌有異,心頭一動,身後如有繩索牽扯,向後飛退。

    眾弟子大為驚疑,葉梵卻看出厲害,心中大為震駭。原來這“伏龍掌法”本身平淡無奇,但不知為何,到了古縝手里,忽然生出許多妙用,欲吐還縮,欲拒還迎,似慢而快,微妙精奇,竟變成及高深的武學。

    霎時古縝連拍數掌,狄希有如洪水在前,避之不迭,繞著古縝旋風也似飛奔,尋其破綻。不料古縝亦隨之轉身,按照先後次序,將“伏龍掌法”一招招打將出來,招式瀟灑自如,飄逸出群,一舉一動,均讓眾弟子看的心里舒服,自覺這路掌法招式雖同,自己使來,絕無這麼自然和諧。殊不知這路掌法到了古縝手里,形雖似,神已非,掌法是“伏龍掌法”,心法卻是“人氣相馭”,無意間得了“諧之道”的神髓,天下任何武功到他手里,無不化腐朽為神奇。

    狄希連兜了十多個***,只覺古縝一舉手,一抬腳,神完氣足,由內而外瞧不出一絲破綻,以至長袖在手,竟不知如何發出。他一生遇敵無算,這等奇怪感覺從未有過,奇怪之余,大感屈辱,驀地將心一橫,不管不顧,長袖擊出。谷縝卻不變招,揮掌迎出,不知怎地,狄希後招雖多,卻繞不開這平平無奇的一掌,直直撞上谷縝的掌力,二勁相交,狄希袖勁忽被截斷,一般怪力自谷縝掌心直沖上來。

    狄希吃了一驚,匆忙收袖,谷縝一招佔得先機,更不留情,隨長袖回卷閃轉向前,仍使“伏龍掌法”,左掌在後,右掌推出,狄希舉袖欲攔,不料谷縝掌勢倏爾轉快,後發先至,呼地拍到胸前。狄希見識雖廣,竟不知這一掌如何擊到,匆忙間袖里夾掌,橫在胸前,篤的一聲,二人對了一掌,狄希稍佔上風,谷縝向後飛掠,狄希卻覺數道怪勁透掌而出,酸痛澀麻不一而足,狄希經脈五髒,隱隱滯澀。


    狄希真力雖強,但亦脫不出“周流八勁”的樊籬,按其特性,近似風勁。谷縝運轉八勁,損強補弱,頃刻化解,復又上前,呼呼兩掌,擊向狄希。他反守為攻,狄希稍一抵擋,“伏龍掌法”立時生出許多變化,掌上勁力更是莫可測度,旁人不覺,狄希卻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谷縝一套掌法打完,隱隱已佔上風。

    狄希驚怒交迸,發一聲長嘯,袖招忽變,曲折無方,使出一路劍招,迥異先前所使劍法,袖鋒掠過谷縝頭頂,哧的一聲,帶起數睫黑發。葉梵不覺咦了一聲,神色震驚。

    施妙妙心子怦怦亂跳,問道︰“葉尊主,怎麼了?”葉梵神色嚴峻,搖頭不語。施妙妙不便多問,眼看兩道劍袖曲折縱橫,已將谷縝圈在其中,幾乎不見人影,施妙妙大為心急,緊握拳頭,手心里滿是汗水。

    “太乙分光劍!”葉梵忽地喝道,“不錯,就是太乙分光劍。”施妙妙駭然道︰“你說什麼?”葉梵臉色發白,澀聲道︰“我只當鏡圓祖師仙逝之後,這路劍法依然失傳,不料竟然還在人間。狄希以雙袖代雙劍,使的正是這路劍法。”施妙妙听得這話,頓時如墜冰窟,渾身僵冷。

    葉梵又看數招,忽地吐一口氣,搖頭道︰“看這情形,狄希這劍法也沒練全,要麼便是用法不對。”施妙妙松一口氣,問道︰“葉尊主是怎麼看出來的?”葉梵冷哼一聲︰“太乙分光劍是天下武功之樊籠,若是練成,怎麼會困不住谷縝?”

    葉梵注視二人,目光閃爍不定,面色愈發凝重,心道狄希這路劍法雖沒有登峰造極,但若自己身當其鋒,必然敗多勝少,以往自己妄自尊大,以為五尊之中老子第一,萬不料狄希城府如此之深,竟然偷偷隱藏了如此厲害的絕技,說不定就是為了將來對付自己。這也罷了,更叫人吃驚的是,谷縝武功一至于斯,無論狄希如何變化,始終不落下風。想到這里,葉梵悵然若失,望著場上兩人生死相搏,忽然間竟然沒了再看下去的興致,抬眼望著天空,定定出神。

    葉梵所料不錯,數年前狄希偶爾得到一本“太乙分光劍”的殘譜,暗中修煉,人前從不顯露,本想待到谷神通身故,來日爭奪島王之時對付其余四尊,此時使出,著實被迫無奈。但他所得劍譜本就不全,加之太乙分光劍若非兩人同使,極難顯露威力,狄希生平只信自己,不信外人,不願與人分享秘笈,這麼一來,二人合練已不可能,唯有一人獨使,威力無形減少許多。

    “周流六虛功”本自“諧之道”,當年梁蕭用之大戰“太乙分光劍”,三百年後,兩大絕學再度相逢,已然物是人非,不復當年風光。

    葉梵怔忡半晌,忽听人群里發出一陣驚呼,驟然還過神來,凝目望去,只見場上二人忽地由合而分,繞場飛奔起來,一會兒像是狄希追逐谷縝,一會兒又似谷縝追趕狄希,奔到快時,身影重疊,以葉梵的眼力,竟看不出到底誰追趕誰。就在這時,兩人中忽地騰起一股黑煙,越來越濃,黑煙之中,陡然迸出一道火光,只听狄希大叫一聲,滿場金光忽斂。狄希搖搖晃晃奔出數步,閉著雙目,神色痛苦,頭發上火光騰騰,但不知為何,狄希雙手下垂,竟不舉手撲滅。

    谷縝立在一丈之外,臉色煞白,喘息不已。

    狄希頭上火借風勢,越燃越大,燒著頭皮,曜饗歟  賈氈昭壑迕跡  植叮 歡 膊歡 V諶朔驕跗婀鄭 如僑匆鴉汗矗 Φ潰骸叭∫煌  礎!彼低曇從瀉檬碌蘢佣死匆煌肓顧 9如牆庸 叩降蟻I砬埃 蟻H允遣歡  如薔僂耄 孟虻蟻M範 甑囊簧  交鵜穡 棺浦 致﹫礎br />

    狄希打個激靈,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雙眼盯著谷縝,既似惡毒,又似憤怒,更有幾分難以置信。

    眾人見此情形,均是莫名其妙。忽听狄希吐出一口氣,緩緩道︰“姓谷的,你用的決不是東島神通。”谷縝哦了一聲,道︰“那是什麼神通?”狄希欲言又止,忽地低頭嘆一口氣,頹然道︰“罷了,無論什麼神通,狄某都已輸了。”

    二人對答奇怪,除了施妙妙略知谷縝根底,其他人均是不解其意,就是葉梵,也感覺谷縝勝得蹊蹺無比,狄希敗得古怪至極。

    狄希忽地嘆道︰“谷縝,你為何不一掌殺了我?”谷縝笑了笑,轉身道︰“葉老梵,九幽絕獄的窟窿補好了麼?”葉梵想到被他逃脫之事,頗為羞愧,苦笑道︰“補好了,這回用生鐵澆鑄,比以前還要牢固。難道說島王要判這人九幽地刑?”施妙妙听他改口稱呼谷縝島王,微微一愣,望著谷縝,心生異感。

    谷縝笑道︰“葉老梵,那麼狄龍王就交給你了,這次可不要再讓犯人逃了。”葉梵面皮一熱,拱手道︰“遵命。”狄希听得兩眼噴火,咬牙一笑,森然道︰“谷縝,你今日不殺我,將來可不要後悔。”

    谷縝微微一笑,俯下身子,湊近他耳邊說道︰“狄龍王千萬保重,有朝一日你從九幽絕獄里出來,大可再來找我,斗力也好,斗智也罷,陽謀也好,陰謀也罷,谷某全都樂意奉陪。”

    狄希面肌抽搐幾下,驀地發出一陣狂笑,葉梵箭步搶上,他心狠手辣,更何況與狄希爭強斗勝,多有積怨,此時樂得趁機報復,當即左右開弓,兩記耳光打得狄希牙落血流,然後將他提起重重一摔,厲聲喝道︰“拖下去。”早有獄島弟子趕上,將狄希捆綁起來,拖了下去,狄希口角鮮血長流,一路狂笑,笑聲越去越遠,終被一陣海風裊裊吹散,再也不聞。

    谷縝目送狄希消失,忽道︰“葉尊主,敗的倘若是我,你會如何?”葉梵淡然道︰“區區對待手中囚犯一視同仁,島王又何必多此一問?”

    “好個一視同仁。”谷縝哈哈大笑,目光一轉,掃過人群,目光所至,眾弟子紛紛跪倒,山呼道︰“恭喜島王,賀喜島王。”谷縝臉上笑意忽斂,嘆一口氣,揮手道︰“起來吧。”再不多言,轉身走下石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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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十多步,忽覺身側氣息向暖,轉眼望去,施妙妙秀目盈盈,盯著自己大量。谷縝笑道︰“妙妙,你來啦?”施妙妙道︰“大伙兒還等你說話,你怎麼拔腿就走啦?”谷縝道︰“成王敗寇,有什麼好說的。”說著漫步穿過曲廊回閣,來到向日居所,推門而入,淡淡書香撲面而來,舉目望去,架上書籍,桌上文具無不疊放整齊,床上流甦低垂,紗帳如煙,籠著錦繡被褥。

    一別三年,房中一切,竟似從未變過。

    施妙妙猜到谷縝的心思,嘆道︰“是萍兒,她每天都來打掃,常常呆坐房里,幾個時辰也不出來。”谷縝苦笑道︰“這個痴丫頭,想著便叫人心疼。”說罷轉眼盯著施妙妙俏臉,笑道︰“你是不是也常來瞧,要不然,你怎麼知道萍兒天天都來,又怎麼知道她在房里呆坐。”

    施妙妙雙頰染紅,垂頭低聲道︰“听,听人說的唄……”她偷偷抬眼,見谷縝眼里的笑像要溢出來,心知自己一切心事都瞞不住他,頓時又羞又氣,捶他兩拳,輕聲罵道︰“就你聰明,什麼都曉得。”谷縝挽著施妙妙,並肩坐在床沿,輕輕揉弄佳人玉手,微笑不語。施妙妙見他嘴角帶笑,眉間卻似有愁意,忍不住問道︰“你做了島王,怎麼一點兒也不高興?”谷縝反問道︰“做個島王,有什麼好高興的?”施妙妙不解他話中之意,嘟起小嘴,沒好氣道︰“你連做島王也不高興,還有什麼事讓你高興?”

    “怎麼沒有?”谷縝盯著她笑道,“最讓我高興的事,就是尋一個清清靜靜的地方,和你生一窩兒子。”施妙妙芳心一亂,狠狠瞪了他一眼,紅著臉道︰“什麼一窩兒子,我又不是母豬。”谷縝笑道︰“那你肯不肯給我生兒子?”

    施妙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羞急不勝,啐道︰“誰生兒子,我喜歡丫頭。”谷縝搖頭道︰“丫頭不好,丫頭是賠錢貨,嫁一個賠一次,到頭來富了女婿,窮死丈人,遮住賠本生意,我可不作。”施妙妙心里微微有氣,冷笑道︰“你這麼個大富翁、打財主,陪嫁都陪不起,還不如窮死算了。”谷縝哈哈大笑。

    施妙妙定了定神,忽地問道︰“谷縝,我始終奇怪,你到底怎麼打敗狄希的?”

    谷縝道︰“狄龍王內功強我十倍,身法強我十倍,氣息悠長,劍袖招式也越變越奇,好幾回我都要輸了,只是運氣不錯,方能支撐下去……”施妙妙白他一眼,道︰“怎麼又謙遜起來啦?先前那不可一世的樣子去哪兒了?”谷縝道︰“我不是虛張聲勢麼?氣勢都輸了,那也不用打了,直接跪地求饒。”施妙妙笑道︰“說得在理。但你處處不如人家,怎麼又勝了?”

    谷縝道︰“這也不怪我,都怪他自己不好。”施妙妙越發奇怪,妙目睜圓,說道︰“這話才怪了,難道是狄希自己打敗了自己?”

    “那也差不多。”谷縝笑道,“狄龍王有一頭好頭發,不盤不束,一旦使出龍遁身法,長發飄飄,十分好看。可是有位朋友說得好,美觀則不實用,實用則不美觀,就算潑皮打架,頭發太長,被人揪住了也不好辦。斗到緊要關頭,狄龍王身形一轉,長發飄忽而來,正好落到我眼前,我這一瞧,樂不可支,急忙發出一道火勁,悄悄給他點著了。狄龍王一心賣弄身法,顯示瀟灑,渾不知著了我的道兒,他跑得越快,身周罡風越強,火借風勢,越燒越旺,狄龍王只覺後腦勺熱烘烘的,燒得頭皮灼痛,但又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于是伸手去摸後腦勺兒,這一下還不露出破綻麼,我趁虛而入,將‘反五行禁制’打入他體內,制住他的五髒精氣,就此勝了。”

    施妙妙听得發呆,好半晌才問道︰“這麼容易?”谷縝將一縷烏黑光亮的秀發把在手里玩弄,笑嘻嘻地道︰“是啊,以此為鑒,你和人打架,千萬要盤起頭發,若不然,被人揪住小辮子,可就糟了。”

    “你才糟呢。”施妙妙奪回長發,氣道,“人家好心問你,你卻半真半假,不盡不實。本來勝了是好事,經你這張嘴一說,倒像是陰謀詭計似的。”谷縝笑道︰“本來就是陰謀詭計,堂堂正正我怎麼打得過人家?打架不是我的專長,生兒子的本事還差不多。”施妙妙又羞又氣,啐道︰“誰跟你生兒子?”起身要走,卻被谷縝笑嘻嘻地按住雙膝,站不起來。

    雙膝入手,渾圓光滑,骨肉亭勻,增一分則太豐,減一分則太瘦,縱是隔著裙子,亦是柔膩如玉,讓谷縝一時不忍移開。施妙妙雙頰緋紅,貝齒輕咬下唇,眸子起了蒙蒙一層水霧,忽地低聲道︰“你,你這人,越來越壞了,還不將手拿開?”

    谷縝拿開了手,卻一頭倒來,枕在雙膝之上,兩條長腿掛在床欄之外,晃晃悠悠。施妙妙只覺一股熱流從雙腿涌起,直透雙頰,身子不覺僵硬了,正想呵斥,忽听谷縝笑嘻嘻地道︰“妙妙,我有一個故事,你要不要听?”施妙妙道︰“你將頭挪開再說。”

    谷縝卻不理會,笑道︰“唐朝時有個妙人,叫做李泌,他白衣入相,幫助皇帝平息安史之亂,功勞很大。皇帝問他,想要什麼賞賜。他說︰‘我這人是學道的無欲無求,沒有別的請求,但求將來收服長安之後,枕著天子的膝蓋睡一覺。’皇帝听了大笑,後來啊,有一次李泌勞累極了,正打瞌睡,皇帝來看他,見他睡得正熟,不忍喚醒,便將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讓他枕著天子膝蓋睡了一覺……”

    施妙妙听得入神,說道︰“這人卻也有趣……”話未說完,忽听谷縝喃喃道,“妙妙,我今日的功勞大不大啊……”施妙妙不覺莞爾,伸出小指頭,說道︰“就這麼大呢。”卻听谷縝道︰“……我也沒別的請求,但求枕著你的膝蓋睡一覺……”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細。施妙妙垂目望去,谷縝兩眼微合,竟已睡了過去。施妙妙心中忽而釋然︰“我真傻,他又不是鐵打的,這一陣斗下來,一定疲倦極了,我卻纏著他問這問那的,真是傻透了,難怪他總叫我傻魚兒呢。”細看谷縝,睫毛長密濃黑,面龐俊秀,稜角分明,嘴角一絲笑意純正無邪,宛如嬰兒。

    “不想他睡得這麼好看。”施妙妙瞧得痴了,這時間,忽見谷縝睫毛輕輕一顫,眉頭聳起,施妙妙一呆,忽听谷縝喃喃叫了聲︰“爹爹……”一點淚珠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施妙妙呆呆望著谷縝面龐,只覺心也碎了,過了一會兒,忽又听他夢囈道︰“……妙妙,別再離開我啦……”

    施妙妙心尖兒猛地一顫,霎時間再也忍耐不住,眼里淚如走珠,無聲落下。

    樹木倒橫,斷草紛飛,二勁相交,拳風倏爾崩散。陸漸聳身後退,眼前人影忽地一閃。萬歸藏如鬼如魅,猝然逼近。陸漸運肘橫擊,卻被萬歸藏一掌挑中肘尖。陸漸渾身陡震,五髒如焚,護體真氣幾欲潰散,遂借他一挑之力,翻身後掠,拔足飛奔。

    “又逃麼?”萬歸藏笑聲輕揚,如在耳畔,“打不過就逃,也是魚和尚教的?”話語聲中,風聲逼近,陸漸如芒在背,足下卻不敢稍停。

    這麼打打走走,二人糾纏了已有大半月長短。陸漸屢戰屢敗,但也學得乖了,決不死纏蠻打,稍落下風,即刻逃命,任憑萬歸藏如何挖苦挑釁,總不與之一決生死。金剛六相縱然不敵“周流六虛功”,只逃不打,卻也大有余地。陸漸明白,萬歸藏視自己為心腹大患,一日殺不了自己,一日不會抽身離開,只消將他纏住,戚繼光便有取勝機會。

    萬歸藏本意擒住陸漸,打斷他的手腳,捏斷他的經脈,叫他無處可去,自生自滅。誰知陸漸豁然開竅,不計勝敗榮辱,不再硬擋硬打,一沾即走,專揀險峰絕壑躲藏。他有大金剛神力和劫力防身,攀山若飛,入水像魚,穿岩洞石,無所不至。萬歸藏幾度將他逼入險境,陸漸卻總能絕處逢生,自金剛六相中生出種種變化,脫身逃命。

    陸漸精進之快,萬歸藏亦覺吃驚,心想同為逃命,這少年的機變比起當年的谷神通頗有不如,但武功之強已然勝之,此人不除,來日必成大患。想道這里,不辭勞苦,尾隨窮追。

    一追一逃,兩人路上交手不下百回,甚至一日十余戰,陸漸縱然不敵,卻總能死中求活,逃出生天。兩人自從江西南下,繞經梅嶺,由粵北進入閩中,在武夷山中游斗兩日,又經閩北北上,進入浙江境內。

    大半月中,陸漸食不果腹,睡不安寢,無論如何躲藏,一個時辰之內,萬歸藏必然趕至,有時餓了,便采些黃精松子、山菌野果,邊走邊吃;渴了,便掬兩口涼水;困了,也不敢倒下睡覺,只靠著大樹巨石,站著打盹。有時萬歸藏逼得太緊,數日不飲不食、不眠不休也是常事。

    雖說艱難至極,但陸漸平生歷盡苦難,這逃亡之苦,也未必及得上黑天劫的苦楚,有時候困極累極,餓極渴極,便以“唯我獨尊之相”強自振奮精神,以“極樂童子之相”激發體內生機,以“明月清風之相”舒緩驚懼,以“九淵九審之相”窺敵蹤跡,以“萬法空寂之相”隱蔽痕跡,萬不得已,則以“大愚打拙之相”奮起反擊。

    打半月下來,陸漸衣衫襤褸,幾不蔽體,人亦消瘦多多,然而脂肉減少,筋骨卻日益精堅,精神不但未曾衰減,反而益發健旺,因為身處至險至威,面對的又是絕世強敵,氣質也生出了極大變化,村氣消磨殆盡,神氣日益內斂,目光有如虎豹鷹隼,動如風,靜如山,然已有高手風範。

    進入浙江境內,是日陸漸遁入一座漁村,隱匿不見。萬歸藏明知他必在左近,但“萬法空寂之相”委實神妙,以萬歸藏之能,也往往無法感知。他久尋不得,焦躁起來,眼瞧海邊有一個孩童拾撿貝殼,當即上前,捉將起來,舉過頭頂,厲聲道︰“陸小子,給我滾出來,若不然,叫這小娃兒粉身碎骨。”

    那孩童掙扎不開,嚇得哇哇大哭,萬歸藏冷哼一聲,作勢要擲,忽見陸漸從一塊礁石後轉了出來,揚聲道︰“萬歸藏,你一代宗師,也好意思欺負小孩兒麼?”

    這一計萬歸藏原本早已想到,知道一旦用出,以陸漸的性子必會現身,但他自顧身份,若以此法逼出陸漸,一來顯不出自身高明,二來傳將出去,有辱身份,但這般追逐曠日持久,實在不是長久之計,事到如今,必要作個了斷。

    他性子果決,只要用出這一計,榮辱之事便不放在心上,聞言微微一笑,點了孩童穴道,拋在一邊,哈哈笑道︰“小子,這次不分勝負,可不許走了。要不然,這小娃娃可是沒命。”

    陸漸心知萬歸藏心狠手辣,難免不會說到做到,見那小孩神色驚恐,啼哭不已,只得打消逃走念頭,縱身上前,兩人便在海邊交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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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卷東海逐謀之卷(下)

    半月來,陸漸神通精進,几至于神融氣合,無所不至,但唯獨抵擋不住萬歸藏的真氣。二人真氣一交,“大金剛神力”立時土崩瓦解,無法凝聚,更別說變化傷敵了。陸漸對此冥思苦想,始終不得其要,唯一能做的便是灌注精神,避實擊虛,竭力避開萬歸藏的真氣,但二人均是一代高手,生死相搏之時想要全然避開對方真氣,真如白日做夢一般,此次也不例外,陸漸窮極所能,支撐了二十余招,終被萬歸藏摧破神通,一掌擊在后心要害。

    這一掌雖不致死,亦讓陸漸委頓扑地,口吐鮮血,方要掙起,萬歸藏手起掌落,二掌又至。陸漸只覺來勢如山,心知難免,索性一動不動,任他拍下。不料掌到頭頂,忽然停住,只聽萬歸藏笑道:“小子,這回服氣了么?”陸漸怒道:“你要殺便殺,叫我服氣,卻是做夢。”

    萬歸藏起初確有將陸漸立斃掌下的意思,行將得手,卻又生出猶豫。他苦練武功,但求無敵于天下,二十年前終于得償心愿,從此穩持武林牛耳。然而年歲一久,他對這天下無敵的日子又漸漸生出几分厭倦,仿佛身懷屠龍之朮,無龍可屠,也很寂寞痛苦。谷神通當年所以能三次逃離他的毒手,一來谷神通確有過人之處,二來萬歸藏見他潛力卓絕,來日必成勁敵,不忍將他一次殺死。就好比下棋,棋逢對手,不免想要多下几盤,萬歸藏的心思也是如此,故而出手之時,有意無意留了余地。

    此次復出,得知魚和尚、谷神通先后棄世,萬歸藏心中越發寂寞,未能與“天子望氣朮”一較高下,更是他生平遺憾,這時候陸漸橫空出世,自谷神通之后,第一個讓他大費周折,只因年歲尚淺,未能悟通某些道理,若是被他悟通,必是難得勁敵。故而事到臨頭,萬歸藏竟有几分不舍起來。

    萬歸藏心中矛盾,默然一陣,笑道:“小子,你若向我低頭認輸,我便再饒你一回如何?”陸漸哼了一聲,昂然不答。萬歸藏笑道:“你神通不弱,骨氣也頗雄壯。只是神通也好,骨氣也罷,用的都不是地方,為了几個飢民,值得你賠上自己的性命么?”

    陸漸道:“你自以為了不起,卻什么也不懂。你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嗎?又典賣過自己的兒女嗎?見過嬰兒飢餓,在母親懷里哇哇大哭嗎?”

    萬歸藏冷笑道:“餓肚子也好,賣兒女也罷,都怪它們自己沒本事。中土別的不多,就是人多,死几個也沒什么了不起的。成大事者不惜小民,自古改朝換代,哪一次不死几個人,若不死人,哪能讓大明人心渙散,天下大亂?天下不亂,又怎么改朝換代?若不改朝換代,又怎能實行我思禽祖師‘抑儒朮,限皇權’的大道?”

    陸漸冷笑一聲,大聲道:“既然都是死人,為何要死老百姓,你自己不去死呢?”

    萬歸藏目涌怒色,一皺眉,冷笑道:“小娃兒,這話我許你說一次,下不為例。哼,那些老百姓哪能與老夫相比?”他忽地放開陸漸,后退兩步,拾起一枚石子,嗖的一聲,那石子為內力所激,飛起十丈來高,方才落下。

    “瞧見了么?”萬歸藏說道,“這天下的百姓不過是地上的泥巴石頭,飛得再高,也比不得天高,終歸是要落下來的。這個天就是我萬歸藏,不明白這個道理,你一輩子也休想勝我。”

    陸漸沉默一陣,忽地抓起一把泥土,遠遠丟入海里,波濤一卷,泥土頃刻無痕。陸漸揚聲道:“你瞧見了么?這大海深廣無比,什么泥巴石頭都能容納。這個海就是我陸漸,你今天不殺我,總有一天,我會用海之道打敗你的天之道。”

    萬歸藏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如針,刺向陸漸,陸漸直面相迎,雙目一瞬不瞬。

    對視良久,萬歸藏忽地哈哈大笑,將袖一拂,朗聲道:“好小子,志氣可嘉,沖你這一句話,我今日就不殺你,也好看看,什么叫做海之道!”他沉吟時許,忽地抬手,扣住陸漸肩膀,陸漸內傷未愈,無力抵擋,唯有任他抓著,發足飛奔。陸漸忍不住叫道:“那小孩兒……”

    萬歸藏冷笑道:“你放心,老夫何等人物,還不至于和這小娃兒為難,再過片刻,穴道自解。”陸漸舒一口氣,道:“你要帶我上哪兒去?”萬歸藏笑而不語。

    奔走半日,徑入杭州城中,二人來到西湖邊上,萬歸藏登上一座酒樓,飄然坐下。店伙計快步迎上,笑道:“客官用什么?”萬歸藏不答,從竹筒中抓起一把筷子,隨手一揮,那竹筷哧哧哧沒入對面雪白粉壁,僅余寸許,九根筷子齊整整擺出三個三角形,大小無二,邊角一同,三者相互嵌合,形狀勻稱古怪。

    那伙計臉色大變,向萬歸藏深深一躬,疾步下樓,片刻只聽噔噔噔腳步聲響,一個掌柜上來,俯首便拜,大聲道:“老主人駕到,有失遠迎,該死該死。還請稍移玉趾,隨小的入內商議。”

    萬歸藏也不瞧他一眼,淡淡地道:“哪來這么多臭規矩?我只問你,艾伊絲有消息嗎?”掌柜道:“有的,這里人多……”萬歸藏移目望去,見眾酒客紛紛張大雙目,瞪視這邊,當下笑笑,抓起兩根筷子,一揮手,筷子疾去如電,沒入一名酒客雙眼,那人淒聲慘叫,倒在地上,痛得死去活來。

    陸漸雖知道萬歸藏的手段,見此辣手,也覺吃驚。只聽萬歸藏笑道:“要命的都滾吧。”眾酒客魂不附體,一哄而下,酒樓上冷冷清清,只剩那傷者哀號不已,即有伙計上前,將其也抬下樓去。

    掌柜面無人色,咽口唾沫道:“艾伊絲傳訊說,仇石被戚繼光和谷縝聯手擊敗,她被谷縝脅迫,不能阻攔糧船東下,罪該萬死,只等老主人責罰。”

    陸漸聞訊狂喜,他只當谷縝必死,不料竟還活著。萬歸藏只將眉一皺,隨即舒展開來,莞爾道:“有意思,谷小子果然還活著,嘿嘿,這事越發有趣了。”說著瞥了陸漸一眼,見他面色不變,雙眼卻是閃閃發亮,喜悅之氣遮掩不住,當下微微一笑,說道,“掌柜的,好酒好菜,只管上來。”

    他行凶之后,大剌剌還要喝酒吃飯,陸漸甚覺訝異。那掌柜卻不敢怠慢,命伙計奉上酒菜。陸漸這十多日天天吃的是野果野菜,嘴里早已淡出鳥來,當下也不客氣,大快朵頤。萬歸藏多年來吞津服氣,對人間煙火之食興致無多,菜品雖繁,每品只嘗一箸,杯中之酒,亦只小酌一口,即便放下。

    這時忽聽樓下喧嘩,噔噔噔上來几名捕快,為首捕頭喝道:“凶手是誰?”隨行兩名証人紛紛指定萬歸藏,說道:“就是他。”捕頭臉一沉,厲聲道:“鎖起來。”一名捕快嘩啦啦抖開鐵鎖,向萬歸藏頸項套來,陸漸心叫糟糕。果然,也不見萬歸藏有何動作,那鐵鎖如怪蟒擺尾,呼地轉回,將按持鎖捕快打得腦漿迸出,鐵鏈脫手而出,更不稍停,如風疾轉,那捕頭首當其沖,被打得面目全非,倒地氣絕,那鐵鎖去勢仍急,直奔剩余人等,那一干人面如土色,欲要躲閃,但鐵鎖來勢如電,哪里能夠躲開。

    咻的一聲,陸漸忽地伸出筷子,拈中鐵鎖中段,那鐵鏈有如活物般扭曲數下,即被拈去,輕輕擱在桌上。

    萬歸藏冷笑一聲,陸漸卻若無其事,轉過筷子,夾起一塊醋溜排骨,放入口中,咀嚼有聲,眼見那些捕快証人呆若木雞,便徐徐道:“站著做什么,還不走么?”一眾人如夢方醒,爭先恐后奔下樓去。

    “小子。”萬歸藏淡然道,“這么多年,你是第一個阻我殺人的。膽子不小。”

    陸漸淡然道:“吃飯時殺人,敗人胃口。吃完了再殺不遲。”萬歸藏道:“人走光了,還殺什么?”陸漸道:“誰說人走光了,不是還有我嗎?等我吃飽了,你殺我就是。”萬歸藏笑道:“何必等道吃飽?”陸漸道:“做飽死鬼比較痛快。”

    萬歸藏哈哈大笑,點頭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小子,你就沒有害怕的東西么?”陸漸道:“縱然有,你也不知。”

    萬歸藏笑笑,起身道:“走吧。”陸漸怪道:“去哪兒?”萬歸藏笑道:“南京得一山庄,我要拜祭一位朋友。”話音未落,陸漸手中竹筷啪一聲跌在桌上。萬歸藏笑道:“堂堂金剛傳人,怎么筷子也拿不穩?”陸漸略定心神,起身道:“飯吃完了,還要筷子做什么?”

    萬歸藏笑道:“很好,吃完了飯,就隨我來。”邁開步子,走在前面,陸漸無法,硬著頭皮尾隨其后。

    出了杭州,兩人一路北行,一有閑暇,陸漸閉目存神,運功療傷,萬歸藏也不理他,時常抱膝長嘯,吟賞風月,倘若不知他的底細,必然將他當作一介名士,絕料不到此公曾經殺人如麻,滿手血腥。

    劫力奇妙,與大金剛神力互為功用,未到南京,陸漸內傷大半痊愈,心中打定主意,萬歸藏若對母親不利,必要和他拼命。

    這日抵達得一山庄,萬歸藏站在庄外,望著那副對聯,品鑑時許,搖頭道:“沈舟虛眼里的天地忒小,無怪不能成就大功。”陸漸道:“你眼里的天地有多打?”萬歸藏笑笑,說道:“天地可大可小,常人看到的不過是頭頂一方,腳下一塊,沈舟虛眼里的天地大一些,但也不過是大明的天地,西起昆侖,東至東海,南至瓊崖,北至長城。至于萬某眼里,從來沒有什么天地。”

    陸漸怔忡道:“那是什么?”萬歸藏道:“萬某眼里,天不能覆,地不能蓋,不生不滅,可有可無。”陸漸聽得皺眉,大覺思索不透。

    這時門前庄丁看到二人,疾疾入內稟報,須臾間,五大劫奴紛紛趕出,瞧見陸漸,又驚又喜,看到萬歸藏,卻是不勝驚駭,再見二人談論自若,更覺不可思議,全都遠遠立在門首,不敢上前。直到二人走近,才敢上前和陸漸相見,劫后重逢,自有一番感慨。陸漸問道:“你們怎么回庄來了?”

    莫乙道:“我們找不到部主,只好回庄等死,天幸部主安好,看來老天爺還不想收我們几個呢……”他喜極欲笑,可瞧萬歸藏臉色,卻又笑不出來,哭喪著臉,眼里盡是惶恐。

    陸漸略略頷首,向五人各發一道真氣,五人本以為此番無幸,不料死里逃生,不勝驚喜,欲要上前,忽見陸漸連連擺手,商清影心中奇怪,問道:“漸兒,你怎么啦?”陸漸不覺搖頭苦笑。

    萬歸藏卻是聞如未聞,拈起一縷線香,看了一會兒牌位,忽地笑道:“沈老弟,萬某人這三十年來不曾向人折腰,今日為你,破例一回。”說罷舉香過頂,深深一躬,繼而插香入爐。

    商清影瞧得奇怪,欠身施禮:“足下是外子的朋友么?”萬歸藏笑道:“朋友算不上,他活著時應當叫我一聲城主,不才姓萬,名歸藏,夫人想必也有耳聞。”商清影霎時面無血色,倒退兩步,口唇哆嗦,卻說不出話來。

    忽聽一個粗啞的嗓子高叫道:“漸兒,漸兒。”陸大海從后堂奔出,一把摟住陸漸,老淚縱橫,口中道:“你這臭小子,差點兒急死爺爺了。”

    陸漸見他形容憔悴,嘆一口氣,說道:“爺爺,我沒事。”話音方落,忽聽萬歸藏道:“祭奠完了,陸漸,我先走一步,九月九日,靈鰲島上再會,到時候不要讓我失望。”說罷看看商清影,又瞧瞧陸大海,長笑一聲,大步出庄去了。

    陸漸呆了一陣,將母親、祖父扶至后堂,又將這些日子里的遭遇說了一遍,二老各各嘆息。陸大海說道:“莫乙他們一回來,就一起大哭,說你多半遭了不幸。我一心急,頓時病倒,還是你娘支撐得住,自己明明也很難過,還要服侍我這個老東西,又說你福大命大,保定無事。我還只當她有意勸慰,如今看來,終歸是親娘兒倆,哪怕相距千里,悲喜禍福都有感應的。”

    陸漸聞言苦笑:“都是孩子不孝,連累爺爺挂念。”陸大海給他一巴掌,皺眉道:“臭小子哪來這么多禮數,文縐縐的,叫人討厭。”陸漸笑而不語。商清影見他數月不見,渾如脫胎換骨,山凝淵沉,心中打感驚喜,撫著他肩,含笑道:“人都說萬城主無情,但他不曾殺你,又來拜祭你爹,也不枉舟虛跟隨他一場。”

    陸漸搖頭道:“媽,您不曉得,他是跟我示威呢。”

    商清影奇道:“示威什么?”陸漸道:“他恨我不肯向他屈服,明說是來祭奠,其實是要顯得他知道我的根底,將來再和他作對,他便要對您和爺爺不利。”

    商清影與陸大海對視一眼,微微皺眉。陸大海沉吟道:“這么說,咱們不去惹他就是了,抬手不打笑臉人,他還能拿我們怎樣?”

    “不惹也不成的。”陸漸嘆道,“九月九日,就是東島西城論道滅神之期,我是天部之主,不能不去,谷縝卻是東島之人,也要前往東島。萬歸藏讓我到時候不要讓他失望,意思明白得很,就是要我不要忘記身份,攻打東島,與谷縝為敵。”

    商清影失聲道:“那怎么成?”陸漸苦笑道:“我若不照辦,您二老勢必要受牽連。萬歸藏這一招好不惡毒,叫我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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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1:13 |只看該作者
.    堂上靜寂時許,商清影驀地抬起頭來,秀眼中神采漣漣,說道:“漸兒,你和谷縝決不可兄弟相殘!”陸漸黯然道:“那是一定,可是……”商清影接口道:“我和陸伯,你不要擔心,明日我就安排陸伯去鄉下躲避。至于我,本是罪孽深重,早就該死,只為你和縝兒,方才含辱苟活。你兩人若有長短,我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樂趣?”

    陸漸心神大震,急道:“媽,決然不可……”商清影擺手道:“我心意已定,你不要多說,陸伯……”陸大海笑道:“沈夫人,你這主意有些不對。”商清影訝道:“如何不妥?”

    陸大海道:“我陸大海從來貪生怕死,要是早三四十年,不消夫人說,遇上這等事,我拔腿就跑,頭也不回。如今我七十多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再活几年,也沒多少興味,還不如死得豪杰一些,卻有一個英雄了得、義氣深重的乖孫子。說不定閻王老兒聽了一高興,將我遣送到那好人家,下輩子還能當富翁,考狀元呢。”

    堂上本來愁云慘霧,經陸大海一說,竟然開朗許多。陸漸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嘆道:“爺爺,我……”陸大海在他肩上一拍,正色道:“你什么?你從來都是我的乖孫子,爺爺沒教你什么好的,卻教了你一樣,那就是人生在世,不能不講義氣。既然姓萬的神通廣大,躲也十九無用,也好,我就等他來殺。放心,爺爺我皮糙肉硬的,他這一刀砍下來,嘿嘿,怕是脖子沒斷,刀卻咯嘣一聲,斷成兩截。”

    陸漸微微苦笑,心道:“萬歸藏殺人,何須用刀。”但見二老主意已定,多說無益,只好默然。商清影見他衣衫襤褸,處處見肉,知他這些日子必然吃盡苦頭,既已問明情由,便催他入內沐浴更衣。

    陸漸應了,轉入后院,在廊間迎面遇上五大劫奴,當下問道:“有事么?”莫乙笑道:“我沒事,鷹鉤鼻子和豬耳朵有事。”

    薛耳忽地漲紅了臉,鼓起兩腮,粗聲粗氣地道:“我有什么事,我的事就是大伙兒的事,你們,你們不能不管。”秦知味道:“我,我們怎么管?人家認定了你和鷹鉤鼻子,我,我們,哈哈,想管也管不了。”一邊說,一邊淚花直轉,儼然受了莫大委屈。莫乙、秦知味均笑,燕未歸斗笠亂顫,似乎也在發笑,唯獨蘇聞香搓著雙手,連連跌腳,說道:“唉,你們,唉,講不講義氣?”

    陸漸莫名其妙,問道:“究竟發生何事?”他這么一問,莫、秦、燕三人笑得更歡,薛耳與蘇聞香卻漲紅了臉,頭也抬不起來。

    忽聽一個嬌柔的聲音道:“還是我來說吧。”隨這聲音,月門內轉出兩個絕色夷女,陸漸認出是蘭幽與青娥,吃了一驚,問道:“二位如何在此?”

    二女走到近前,忽地亭亭拜倒。陸漸大驚,慌忙閃開,銳聲道:“二位姑娘,為何行此大禮?”蘭幽道:“還請陸大俠為我姊妹二人作主。”陸漸皺眉道:“莫非我這几位朋友冒犯了二位?”

    蘭幽搖頭道:“不是,小女子是想陸大俠答應兩樁婚事。”

    “婚事?”陸漸更奇,“誰的婚事?”蘭幽臉一紅,和青娥對視一眼,幽幽道:“一樁是我與聞香,一樁是青娥與薛先生。”

    陸漸聞言,又驚又喜,更覺難以置信,沉吟片刻,目視薛耳、蘇聞香笑道:“此話當真?”蘇聞香頭垂到胸口,一臉無可奈何,薛耳面皮紫漲,几乎滲出血來,結結巴巴道:“小奴,小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們突然找來,說要成親,無論我們怎么說,她們都是不聽。”

    這等美人逼婚之事,陸漸聞所未聞,頓時啞然失笑,想了一會兒,問道:“你二人為何定要嫁給薛、蘇二君?”蘭幽道:“小女和青娥自幼情意最篤,小女醉心香道,青娥痴迷音樂,各自都有心得。當年我二人自視甚高,曾經對月發誓,將來所嫁男子,必要在香道與音樂上勝我二人,然而放眼世間,始終沒有找到足以匹配的男子,原本已經絕望,不料天可憐見,此來中土,竟然遇上聞香和薛先生。我對聞香固然一見傾心,青娥對薛先生也傾慕不已,是以不惜背叛主人,尋來此處。但不知為何,料是二位先生嫌我們貌丑微賤,始終不肯收納,后來又說,不得陸大俠准允,決不成婚。”

    陸漸沉吟道:“如此說來,此事確然有些難處,蘇、薛二友與我干系頗為特殊,不知二位知道‘黑天劫’么?”蘭幽未答,青娥忽道:“此事我們已然盡知,陸大俠是劫主,薛先生、蘇先生是劫奴,無主無奴,劫奴生死系于劫主。”陸漸奇道:“二位既然知道,仍是愿意下嫁么?”二女齊聲道:“愿意。”

    陸漸大為感動,扶起二女,轉向蘇、薛二人:“你們說了,不得我准允,決不成婚,那么我答應,你們就肯成婚嗎?”蘇、薛二人目瞪口呆,薛耳苦著臉道:“部主有令,薛某斷無不從,只是,只是……”陸漸打斷他話道:“二位姑娘情深意重,冒險前來,算是瞧得起你們。既然你們斷無不從,那么就由我作主,選擇吉日成婚。”

    蘭幽、青娥大喜,面露笑意,蘇聞香、薛耳聞言,心中卻是百味雜陳,忽地齊齊拜倒。蘇聞香嘆道:“部主,這事還是不妥。”陸漸道:“怎么不妥?”蘇聞香道:“部主都未婚配,我們做屬下的哪能婚配。”薛耳道:“就是啊。”

    陸漸怒道:“這是什么歪理。若我一生不娶,你們也做一輩子光棍?”

    “對。”二人齊聲道,“部主不娶,我們也不娶。”蘭幽、青娥聽得焦急,與薛、蘇二人并肩跪下,淚如滾珠,滑落雙頰,顫聲道:“還請陸大俠成全。”

    陸漸怔了半晌,搖頭苦笑,說道:“婚嫁之事,豈是急得來的,你們不要為難我啦。”扶起四人,再不多說,默默回房去了。

    沐浴完畢,已是晚上,陸漸返回內室,見商清影坐在桌邊,書案上熱氣騰騰,盛滿飯菜。陸漸心中一熱,叫了聲“媽”。商清影含笑起身,見他頭發尚濕,便取干爽棉布給他拭干。陸漸自幼流落,乍然受到母親關愛,頗有一些不慣,漲紅了臉,低頭耷腦,一言不發。

    擦干頭發,商清影喚他用飯,陸漸吃了兩口,連道好吃,又問明是商清影親手所做,更添食欲,風卷殘云,一掃而光,抬頭時,見商清影微笑注視,不禁苦笑道:“我吃相難看么?”商清影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笑道:“哪里話,在我眼里,這樣子才最真最好,難道說,裝模作樣才好看么?”陸漸撓頭大笑。

    母子二人難分難舍,秉燭閑聊,陸漸說起蘇、薛二人的婚事,嘆道:“媽,這兩個人豈非故意氣我。成婚就成婚,為何將我拉扯進來?”商清影含笑聽完,說道:“你們談話,我都聽見啦,蘇、薛二君說得是,你也該為自己想想了。”陸漸一怔,轉過目光,注視那一點如豆燭光,流露黯然之色。

    商清影默然半晌,說道:“漸兒,只怪媽與你相認太晚,若不然,我定要教你書畫詩文,琴棋經傳,便沒有王孫公子的風調,也不失為書香弟子。倘若這樣,那姚小姐也不會瞧不起你。”

    陸漸心頭一痛,強笑道:“媽,你要教我本事,現在也不晚,你現在教,我馬上學。”商清影笑道:“那好,你先寫几個字給我瞧瞧。”

    陸漸汗顏道:“我的字可不能瞧,你別笑我。”當下寫了名字,確是形如涂鴉,叫人几乎不能辨認。商清影一時莞爾,接過筆,亦寫下“陸漸”二字,骨秀肉勻,神采飄逸。陸漸笑道:“還是媽寫得好看。你教我好么?”

    商清影笑道:“怎么不好?”她起身走道陸漸身后,把住他手,說道,“練字先要明白如何運筆,衛夫人在《筆陣圖》里說道:‘橫’如千里之陣云、‘點’似高山之墜石、‘撇’如陸斷犀象之角、‘豎’如萬歲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鈞弩發、‘鉤’如勁弩筋節。”說罷方要逐句解釋,陸漸忽地問道:“這衛夫人是女子么?”商清影道:“她不但是女子,還是‘書聖’王羲之的老師。”

    陸漸油然而生敬意,心想:“誰說女子不如男兒,不止這衛夫人,娘親、阿晴、寧姑娘、地母娘娘、仙碧姊姊,都很了不起的。”

    思忖間,忽覺商清影素手顫抖,無法停止,母子連心,陸漸猜到母親心思,胸中一陣劇痛,強笑道:“媽,你怎么了,還不教我寫字么?”商清影澀聲道:“好,好,我教你,我教你……”口中如此說,手仍是顫抖不已,怎也無法落筆,清淚點點,滴在宣紙上,染出打團墨跡。

    陸漸擱下狼毫,握住商清影的手,將她摟入懷里,商清影再也忍耐不住,攥住陸漸衣衫,失聲痛哭。陸漸眼中淚光點點,說道:“媽,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將谷縝帶來,和他義氣侍奉你。”

    商清影靠在陸漸胸前,聽得這話,忽覺兩月不見,這兒子越發成熟剛毅,站在面前,就如一座大山,能夠遮擋任何風雨,心里一時安穩了些,忖道:“那個姚姑娘真是有眼不識真金,凝兒呢,雖然很好,可那孩子也如我一般,福命太薄,可憐極了。”此時此刻想到兒子終身大事,真是別有一番滋味,于是抹淚坐回原處,嘆道:“漸兒,縝兒和你不同,從小時起,他就不愛定性,厭煩教條,喜歡新奇,就如一陣清風,鎖不死,攔不住,真要他陪著我這老太婆,還不將他活活悶死?”

    陸漸笑道:“你若是老太婆,天底下的女人也沒几個好活了,不信,你去街上走一遭,滿街的男人都要回頭看呢。”

    商清影瞪他一眼,半嗔道:“你這孩子,近墨者黑,也學你弟弟油嘴滑舌的啦。”陸漸正色道:“這可不是油嘴滑舌,是我的心里話。”商清影啞然失笑,她一向不大在意自身容貌,平生為人夸贊無算,都不曾在她心上,唯獨此時兒子的贊美讓她心甜如蜜,伸手撫著陸漸鬢發,久久凝注,說不出一句話來。

    光陰苦短,次日午后,陸漸、商清影、陸大海、谷萍兒在后院聚坐,陸漸端茶侍水,陸大海胡吹神侃,商清影明知此老大吹牛皮,也不說破,摟著谷萍兒,微笑傾聽。

    忽然燕未歸進來,稟道:“部主,仙碧小姐求見。”陸漸心頭一喜,問道:“就她一個?”燕未歸道:“雷帝子也來了。”

    陸漸大喜迎出,仙碧、虞照正在前廳等候,三人久別重逢,喜不自勝。虞照眼利,一見陸漸,便瞧出異樣,點頭笑道:“好家伙,該怎么說來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來來來,廢話少說,咱們找一個地方,先較量一下酒量。”

    仙碧瞪他一眼,說道:“你想是認錯人了,這話當和姓谷的小子說去,我這次來,可有正事。”虞照被她訓斥,老大沒趣,摸摸鼻子,長嘆一口氣道:“喝酒也是正事啊。”

    仙碧也不理他,說道:“漸弟弟,九月九日之會,你要去么?”陸漸道:“自然要去。”仙碧沒答,虞照已拍手道:“當去,當去。但有一句話先問明白,你這回去,幫的是誰?”陸漸一怔。虞照道:“別人如何虞某不管,我這回去,卻是給谷老弟助拳的。”

    陸漸心中好不感動,仙碧卻皺眉道:“虞照,你是雷部之主,谷縝卻是東島之王。情勢未明之前,不要感情用事。”虞照哼了一聲,道:“娘兒們就是廢話太多,老子看人,順眼就成,管他東島還是西城。”

    仙碧正色道:“雷部弟子死在東島手下的不知凡几,就算你肯幫谷縝,他們也未必答應。”虞照一時默然,濃眉聳起,露出苦惱之色。

    陸漸道:“姊姊,谷縝何時成了東島之王?”仙碧道:“我也是方才聽說,傳言他平定東島內亂,狄希被囚,明夷伏誅,靈鰲島和三十六離島數千島眾,均已奉他為王。”

    陸漸聽得神思聯翩,想象谷縝風采,感慨不禁,忽地嘆道:“谷縝真了不起。”虞照笑道:“那么你也要幫他了。”陸漸點頭,虞照大喜,握住他手,睨著仙碧道:“看著,天部之主也說了,如今西城八部,四分之一都是幫谷縝的。”

    仙碧沒好氣道:“不要胡鬧。漸弟弟,你若要去,不妨與我們同船前往,家母讓我前來,就為此事。”陸漸道:“那好,容我拜別家母。”于是轉至后堂,訴說緣由。商清影心中苦澀,拉著他手,吩咐几句,又同至前廳,和仙碧相見。仙、虞二人久聞其名,俱是恭謹作禮。仙碧大量商清影笑道:“久聞商阿姨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兒,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商清影嘆道:“仙碧姑娘取笑了,你叫我阿姨,輩分上可是不妥。”仙碧笑道:“西城輩分,各部不一,思禽祖師遺命,同部師徒依照輩分,不同兩部弟子相見,一律以平輩相稱。遇上沈舟虛師兄,我叫師兄,遇上陸漸弟弟,我叫師弟,但您不是西城之人,家母與您姊妹相稱,我遇到您,只好叫您一聲阿姨了。”

    商清影嘆道“既如此,清影愧領了。漸兒往日多承關照,此去大海微茫,凶險莫測,他向來粗心大意,還請仙碧小姐多多提醒。”仙碧笑道:“哪里話,漸弟神通絕頂,西城命運前途,都要著落在他的身上呢。”商清影一驚,仙碧怕她擔心,不愿說透,當下匆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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