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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神通冷哼一聲,沈舟虛嘆道:“島王一代奇才,天下無敵。沈某卻只是一個斷了腿的瘸子,沒什么出奇的本事,唯有比別人多花心思,方能取勝。這一爐香名叫‘無能勝香’,是我集劫奴神通,花費十年光陰,直到近日方才煉成。但凡世間眾生,嗅入此香,半個時辰之內,必然周身無力,便是島王,也不例外。”谷神通眼里閃過一絲淒涼,嘆道:“難道十年之前,你就在算計我了?”
沈舟虛眉間亦閃過一絲無奈,嘆道:“你救過清影,沈某心懷感激。但你在東島,我在西城,各為其主,誓不兩立。更何況‘論道滅神’將近,我豈能容你自在逍遙,破我西城?”說著他抬眼上看,漫不經意地道:“時候到了。”
谷神通舉目上看,只聽喀嚓連聲,亭子頂上吐出許多烏黑箭鏃,藍光泛起,分明喂有劇毒。谷神通臉色驟變,耳聽得亭柱里叮叮咚咚,聲如琴韻,剎那間,機關轉動,百箭齊發,將亭內情形盡被遮蔽。
谷縝坐在遠處,無力上前,見狀肝膽俱裂,失聲叫道:“爹爹……”叫聲未落,箭雨已歇,谷神通頭頸胸腹、雙手雙腳,插了二十余箭,箭尾俱沒,血流滿地。谷縝只覺眼前發黑,嘴里涌起一股血腥之氣。
“自古力不勝智。”沈舟虛搖頭嘆息,“谷神通,你已輸了。”沉默半晌,谷神通忽地身子一顫,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嘶啞蒼勁,震得亭子簌簌發抖。沈舟虛雙目大張,眼望著谷神通緩緩立起,猶似一個血人,沈舟虛臉色大變,失聲道:“你沒中毒?”
“毒,我中了。”谷神通喉嚨被利箭撕破,嗓音異常渾濁,“但你沒料到,無能勝香,毒隨血走,我血已流盡,毒香何為……”說到這兒,他徐徐抬手,沈舟虛心往下沉,欲要躲閃,但身中毒香,竟是無力動彈,眼瞧著那只染血手掌平平推來,一股絕世大力涌入五腑六臟,霎時間,沈舟虛就如狂風中一片敗葉,翻著筋斗跌將出去,轟隆一聲,撞倒一座假山,鮮血決堤也似,從眼耳口鼻狂涌而出。眾劫奴見狀,猶如萬丈懸崖一腳踏空,紛紛驚呼起來。
這一掌是谷神通數十年精氣所聚,回光返照,垂死一擊,手掌推出,再沒收回,身如一尊雕塑,凝立當地,竟不倒下。谷縝悲不能禁,淚如泉涌,身旁眾劫奴傷心沈舟虛不救,也是放聲痛哭。
這時間,忽聽有人哈哈大笑,笑聲中伴隨篤篤之聲,谷縝轉眼望去,心頭大震,只見寧不空、沙天洹并肩而來,身后鼠大聖、螃蟹怪、赤嬰子勢成鼎足,押著商清影與沈秀,眾人之后數丈,遙遙跟著一名少女,青衣雪肌,正是寧凝,她臉色蒼白,愁眉暗鎖,甚是無精打采。
寧不空走到近前,一揮手,一發弩箭奔出,正中“九轉香輪”,將那香爐炸成粉碎,爐中香料熊熊燃燒,須臾化為烏有。谷縝心子突突直跳,但時下眼前,父親喪命,香毒未解,面對如此強敵,竟無半點兒法子。
“沈舟虛。”寧不空側著耳朵,陰陰笑道,“你這‘天算’的綽號算是白叫了。嘿嘿,你這么聰明,就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么?”沈舟虛雖受重擊,卻沒即刻喪命,靠著一座假山,胸口微微起伏,臉上忽地閃過一絲慘笑,嘆道:“寧師弟未免自負了些,谷神通是龍,沈某是鷹,搏擊長空,雖死猶榮,至于師弟,不過是牆角里一只老鼠罷了。”
寧不空臉色一變,竹杖一頓,飄身上前,攥住沈舟虛的衣襟,冷笑道:“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在寧某眼里,你不過是一條死狗。”說著一口唾沫,啐在沈舟虛臉上,然后伸手左右開弓,打得沈舟虛牙落血流,寧不空心中快意,哈哈笑道:“姓沈的,你若想死痛快些,學兩聲狗叫給我聽聽。”
沈舟虛呵呵一笑,說道:“禽有禽言,獸有獸語,寧師弟聽得懂狗叫,想必也是同類罷。”寧不空雙眉一挑,面涌殺氣,但只一瞬,忽而陰惻惻一笑:“沈師兄果然是條硬漢子,寧某一向佩服。”沈舟虛道:“不敢當。”
寧不空道:“其實你我本是同門,當年各為其主,互相攻戰,本也是不得已……”沈舟虛冷冷道:“你不用跟我套近乎,想要天部的祖師畫像,不妨直說。”
寧不空干笑兩聲:“沈師兄果然智謀淵深,無怪連谷神通也死在你手里。好,只要你說出天部畫像。寧某便放過你的妻子兒子。”
沈舟虛閉目片刻,忽地張眼笑道:“當年沈某雙腿殘廢,垂死掙扎,是萬歸藏萬城主救我性命。他為我治傷,傳我武功,更教了我三句話,沈某至今牢記在心,寧師弟,你要不要聽?”
寧不空神色肅然:“請講。”
沈舟虛緩緩道:“天道無親,天道無私,天道無情。”
寧不空臉色微變,忽聽沈舟虛徐徐道:“自從我聽到這三句話,算無不中,計無不成,從此之后,再沒輸過。寧不空,你說,我會為妻子兒子,屈服于你么?”
寧不空臉色漲紫,呆了半晌,驀地將杖一篤,厲聲道:“沙師弟,砍他兒子一條胳膊。”沙天洹笑道“好。”從袖里抽出一把刀來,嘿嘿笑道:“砍左手還是右手?”
沈秀臉色慘白,驀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說道:“別動手,我會學狗叫么?我會叫,我會叫。”說罷當真汪汪汪叫了几聲。寧、沙等人哈哈大笑,沈秀見狀,也隨著干笑,轉眼看向母親,忽見商清影望著自己,眼里透出沉痛鄙夷之色,忙道:“媽,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勸勸爹爹,不要逞強。”
商清影嘆了口氣,搖頭道:“秀兒,人無骨不立,做人什么都可以丟,唯獨不能丟了骨氣。事到如今,你學你爹爹,放豪杰一些,不要給沈家丟臉。”
沈秀又羞又怒,將心一橫,高叫道:“有骨氣就能活命嗎?爹結的仇,就該他自己了斷,干么害得我們跟他受罪。說什么無親、無私,無情,分明沒將我們放在心上,早知這樣,我寧可作狗,也不作他的兒子。”眾人又是大笑,商清影氣得雙目眼淚亂滾,口唇哆嗦,說不出話來。
寧不空笑道:“沈師兄,你可養了個好兒子。”沈舟虛冷冷道:“不敢當,犬子不肖,早在意料之中,寧師弟若要代我清理門戶,沈某求之不得。”
“你想得美么?”寧不空冷笑一聲,“我偏不殺你這個活寶兒子,留著他現世,丟你沈瘸子的人。”說罷嘿的一笑,轉身喝道:“凝兒,過來。”寧凝一呆,移步上前,寧不空道:“沙師兄,把刀給她。”寧凝接過短刀,不明所以,卻聽寧不空道:“凝兒,你還記得你娘是怎么死的?”
寧凝眼圈兒一紅,喃喃道:“雙腿折斷,流盡鮮血而死。”寧不空點點頭:“今日便是你我父女快意恩仇的時候,沈瘸子害得你娘慘死。你是不是該為她報仇?”寧凝道:“是。”
“好!”寧不空森然笑道,“你拿這把刀,將姓商的賤人雙腿砍斷,再在她身上割一百刀,也讓她嘗嘗流盡鮮血、慢慢死掉的滋味。”
寧凝花容慘變,望著商清影,握刀的手陣陣發抖。商清影掠起雙鬢秀發,風姿楚楚,不減往日,向著寧凝微微苦笑:“凝兒,你動手吧,這是舟虛造的孽,他害死你娘,又將你煉成劫奴,沈家負你太多,夫債妻還,今天我也活得夠了,只望你殺了我,不要再殺別人。你一個清清靈靈的女孩兒,雙手不該沾染太多血污。”
寧凝望著她,點滴往事掠過心頭,倏爾淚涌雙目,握刀之手抖的越發厲害。薛耳見狀,忍不住叫道:“凝兒,主母是好人,你不能害她的。”螃蟹怪聽見,將眼一瞪,喝道:“狗東西,閉嘴。”搶上前來,狠狠一腳,踢得薛耳口吐鮮血。鼠大聖拍手大笑:“踢得好,踢得妙。螃蟹怪,天部劫奴一向自以為是,上次害得我們出丑,這次機會難得,索性將他們全都殺了。”螃蟹怪點頭稱是,赤嬰子卻陰惻惻地道:“殺了多沒趣味,廢了他們的神通才有趣呢。”
鼠大聖奇道:“怎么廢?”
赤嬰子道:“‘聽几’耳力過人,那就扎穿他的耳朵。‘無量腳’腿力厲害么,那就折斷他的雙腿,‘嘗微’那條好舌頭,也該活活拔了,‘鬼鼻’嗎,鼻子割掉最好,至于‘不忘生’嘛,說不得,砍掉他的腦袋,才能濟事。”
眾劫奴聞言,無不失色。螃蟹怪哈哈笑道:“赤嬰子,你這叫做公報私仇,你輸給人家,就要砍人家的腦袋。”說著一瞅燕未歸,想到上次輸給此人,不由心頭恨起,趕上前去,對准燕未歸雙腿,舉起巨臂,方要砍落,忽覺背心一涼,渾身氣力盡瀉,低頭望去,卻是一截刀尖,螃蟹怪心頭迷糊,未明白發生何事,寧凝已然拔出短刀,螃蟹怪扑倒在地,轉眼死了。
谷縝一旁瞧得吃驚,寧凝方此刺死螃蟹怪,身法之快,有如鬼魅,谷縝也曾見過她出手,決無眼前這般快法。
沙天洹又驚又怒,厲聲道:“臭丫頭,你做什么?”寧凝冷冷瞧他:“這五個人都是我的朋友誰動他們,我便殺誰。”沙天洹被她目光所逼,凶光漸斂,流露懼色,忽地轉怒為笑:“賢侄女,莫要生氣。不就是一個劫奴么?你想殺就殺,也沒什么了不起。”
寧凝目光掃過赤嬰子和鼠大聖,二人也露畏懼之色,縮身后退。寧凝微一咬牙,一步步走到商清影面前,將刀尖抵在她心口,澀聲道:“媽媽的仇,不能不報,就這一下,我不想你多受痛苦……”
商清影眉尖一顫,淒婉笑道:“凝兒,多謝……”說著閉上雙眼,但覺刀鋒寒氣透過衣衫,逼得肌膚刺痛,那刀尖微微顫抖,越顫越急,驀地當啷一聲,跌落在地,繼而傳來嗚咽之聲,商清影張開雙眼,只見寧凝淚如泉涌,一手捂口,喉間發出嚶嚶哭聲。商清影柔腸婉轉,暗生憐意,伸手掠過寧凝額前亂發,將她攬入懷里,柔聲道:“乖凝兒,別哭,別哭……”
寧凝本就矛盾已極,但覺商清影懷抱溫軟,言語輕柔,字字打動心扉,剎那間,一切怨恨盡都煙消,就似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忽然看見母親,忍不住抱緊商清影,放聲大哭。
寧不空側耳傾聽,初時尚且忍耐,至此大為暴怒,厲聲道:“凝兒,你忘了你娘的仇恨么?”寧凝心兒一顫,輕輕推開商清影,抹去眼淚,望著父親道:“爹爹,我下不了手,我從小孤苦,都是主母一手待大,她真心愛我護我,我不能害她。”
寧不空怒道:“你,你叫她什么?主母,哼,這婆娘愛你護你,不過是她市恩的手段,好叫你乖乖為沈瘸子賣命。好啊,你下不了手,那就讓開些,我來下手。”
寧凝神色數變,驀一咬牙,露出倔強之色,昂首道:“我也不許你動手。”寧不空面皮抽搐數下,嘿笑兩聲,一拂袖,一支箭射向五大劫奴。他本想聲東擊西,引開寧凝,再對商清影下手,不料寧凝目光一轉,“瞳中劍“出,轟隆一聲,“木霹靂”凌空爆炸。
一轉眼的工夫,寧不空低喝欺近,五指成爪,繞過寧凝,抓向商清影面門。寧凝出手奇快,反手勾出,父女兩只手絞在一起,寧不空左掌拍出,又被寧凝右手纏住。寧不空運勁一掙,但覺寧凝內勁如春蠶吐絲,綿綿不絕,一絲一絲,將自己手臂越縛越緊,怎也無法掙脫,不由怒道:“凝兒,你竟為仇人跟我動手?”
寧凝眼里淚花亂轉,大聲道:“她不是仇人,沈舟虛才是。”
“那還不是一樣。”寧不空厲喝一聲,驀地狠起心腸,一振臂,寧凝衣袖頓時著火,一道火線順著手臂,直向她臉上燒去,寧凝若不放手,立時便有毀容之禍。
寧不空一旦出手,便覺后悔,但那火勁易發難收,但覺寧凝仍不撒手,不由慌亂起來。這時間,商清影忽地涌身上前,抱住寧凝手臂,雙手拍打,將那烈火打滅,霎時間,一股皮肉焦臭之氣彌漫開來。寧凝急急放手,轉身扶住商清影,定睛一瞧,商清影白嫩雙手已變焦黑,心中不由好生感動,眼淚又流下來,不料寧不空卻是鐵石心腸,一旦脫身,運掌如風,向商清影頭頂拍來。
“寧不空。”忽地一聲大喝,有如晴天霹靂。寧不空吃了一驚,出手稍緩,但覺巨力天降,慌忙反掌拍出,但與來人拳勁一較,便落下風,寧不空立足不住,一個筋斗向前竄出,落地之時,驚怒道:“臭小子,又是你?”
寧凝不用眼看,便知來者是誰,不由得心弦震顫,慢慢抬頭望去,只見陸漸立在不遠,背著谷萍兒,左手則挽著陸大海,掉頭四顧,神色迷惑。
原來陸漸留在柏林精舍,陪伴谷萍兒。他閑來無事,思念姚晴,心中十分苦惱。但谷萍兒心智失常,只記得六歲以前的事情,性子天真,有如孩童,看陸漸坐在門前愁眉苦臉,便拉他一塊兒玩泥巴。
陸漸性子平和,來者不拒,抑且受了谷萍兒笑聲感染,心中悶氣也消散不少。兩人玩了一會兒,谷萍兒忽生頑皮,抓起一把泥巴,抹在陸漸臉上,立時抹了個大花臉。谷萍兒拍手大笑。陸漸也不生氣,見她高興,也撓頭傻笑,偶爾還蹙額掀鼻,做上几個鬼臉,谷萍兒只覺這位叔叔一舉一動無不滑稽可笑,心中喜歡,咯咯笑個不停。
玩鬧中,忽聽篤篤之聲,有人敲門。陸漸只當是精舍中的仆人,起身開了院門,卻見空無一人,門前放了一個麻袋,里面動來動去,似有活物。正自奇怪,谷萍兒也趕出來,看得有趣,便拾了一根樹枝,去捅那袋中之物。剛捅一下,便聽袋中有人罵道:“姓寧的狗東西,又來折磨老子,老子操你祖宗。”
陸漸聽這罵聲耳熟,猛的醒悟過來,急忙伸手撕破麻袋,從麻袋中立時鑽出一個人來。陸漸喜道:“爺爺。”谷萍兒卻是奇道:“麻袋變成白胡子公公了。”陸大海見她手里樹枝,怒道:“女娃兒,剛才是你捅我?”谷萍兒道:“是呀,我還以為麻袋里是狗狗呢,老公公,你在袋子里作甚么?捉迷藏嗎?”
陸大海聽得有氣,罵道:“我捉你老……”母字尚未出口,便被陸漸捂住了嘴,低聲道:“爺爺,這女孩子頭腦不大清楚,你莫跟她較真。”
陸大海瞅了谷萍兒一眼,心中疑惑,點了點頭。陸漸將他扶起,進了院子,問起陸大海何以到此。陸大海道:“你那天去衙門理論,我守著魚攤等候,不料寧帳房忽然過來,跟我招呼。我久不見他,心中奇怪,又見他眼睛瞎了,甚是可憐,心生同情,便說:‘寧帳房,你等我一會兒,待我賣了魚,請你喝酒。’那姓寧的卻笑著說:‘怎么能要你請酒,我請你老才是。’說罷攥住我手,說也奇怪,我被他一攥,便覺渾身發軟,身不由主隨他向前,想要說話,卻有一股氣堵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叫不出來。寧帳房拖著我在城里東轉西轉,最后到了一個黑屋子里,也不知他使什么妖法,用指頭在我后腦戳了一下,我便兩眼一黑,人事不知了。”
陸漸道:“那不是妖法,是點穴。”
“點血?”陸大海神色疑惑,“血倒是沒流,就是昏沉沉的,醒來時卻在馬車里面……”陸漸恍然大悟:“原來寧不空是用馬車將爺爺運走,我可真笨,只顧觀看行人,卻沒搜查過往馬車。”當下又問道:“后來呢?”
陸大海道:“后來么,那寧帳房凶巴巴的,對我不大客氣。我猜到他綁架老子,必有詭計,于是設法逃了一次,但逃了几百步,便被捉回來。姓寧的也不打我罵我,只是將手放在我后心,我渾身上下就跟著了火似的,十分難過,只好求饒。他問老子還逃不逃?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自然說不逃了,再問他為何要捉老子,他卻只是冷笑,一句話也不說。我只好老老實實坐了几天馬車,停下來時,已到南京了。那姓寧的將我關在一座石頭房子里,呆了半天,姓寧的又來看我,這次身邊跟著一個小丫頭,生得蠻俊,叫那姓寧的爹爹,哼,原來姓寧的居然還有女兒。不過小丫頭比他老子客氣,不但問我名字,還親自給我送來好酒好菜,不過奇怪的很,我喝酒吃肉,她卻在一旁流淚。我問她緣故,她也不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這姓寧的都這么神神祕祕的,好不晦氣。那丫頭既然不肯說,老子也不多問,只管吃他娘,喝他娘,吃飽了就地一躺,呼呼大睡,誰知道一覺醒來,就在麻袋里了。他***,你說,這几天的事情,象不像做夢。”
陸漸聽完,點頭道:“我知道了,寧不空綁架你,寧姑娘救了你,送你來見我。”陸大海撓頭道:“寧不空?寧姑娘?誰啊?”陸漸道:“就是寧帳房和他女兒。”
陸大海哦了一聲,問道:“你認識他們。”陸漸點點頭。陸大海道:“寧帳房綁架我,也和你有關?”陸漸道:“寧不空是我的對頭,寧姑娘卻是我的朋友。”陸大海立時眉開眼笑,睨了陸漸一眼,說道:“朋友?呵呵!那姑娘嘛,人生得俊,性子又好,對我老人家也很尊敬,和她老子倒是大大不同。”陸漸點頭道:“寧姑娘為人很好。”陸大海一拍大腿,嘆了口氣:“可惜,要是能做我孫兒媳婦,那就更好了。”陸漸聽得這話,頓時面紅耳赤,作聲不得。
陸大海沉浸遐想之中,呆了一會兒,又問道:“是了,寧帳房和你有什么過節,干么要捉我?”陸漸搖頭道:“我也不太明白。”陸大海想了一會兒,皺眉道:“我卻是隱約聽到他和女兒議論,說要設計對付一個姓沈的,殺他老婆兒子。小丫頭看樣子不太樂意。后來兩人出……你發楞作甚么?”
陸漸猝然驚醒,拍桌道:“不好!”陸大海道:“什么不好?”陸漸道:“寧不空引我來此,是想利用我對付沈舟虛,我見阿晴與沈秀成婚,必然按捺不住,與天部大起沖突,天部無人敵得住我,倘若大傷元氣,寧不空便能趁虛而入,他與沈舟虛仇深似海,斗將起來,只怕要死許多的人。”
說罷轉眼一看,只見陸大海盯著自己,兩眼瞪圓,儼然從不認得,陸漸不覺苦笑,一時不便解釋,問道:“爺爺,你聽寧氏父女議論,什么時候對付那姓沈的?”陸大海撓撓頭,皺眉道:“好像就是今天。”
“糟糕!”陸漸臉色大變,“我須得去趟得一山庄,制止雙方,若是晚了,只怕死傷慘重。”說罷起來便向外走,陸大海忙道:“乖孫子,我同你一起去。每次你一離開,我就倒霉,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開了。”說著老眼通紅,几乎落下淚來。
陸漸不由暗嘆,心想自己與祖父兩次分別,均是惹出許多變故,留他在此,確不放心,便點頭道:“好,一同去便是。”又瞧谷萍兒一眼,心道:“我向谷縝承諾照看她,也不能將她獨自留下。”當下招來馬匹,陸大海一匹,自己與谷萍兒共乘一匹,趕到得一山庄,便聽爆炸之聲,陸漸聽出是“木霹靂”,心知雙方已然交手,心一急,將谷萍兒背起,一手挽住祖父,縱上房頂。陸大海只覺耳邊呼嘯生風,眼前景物向后電逝。不由得又驚又喜,心想這孫兒出門几年,竟然練成一身驚人藝業,比起傳說中的劍仙俠客,怕也不遑多讓了。
陸漸趕到爆炸聲起處,正瞧見寧不空對商清影狠下毒手,當下嗔目大喝,先聲奪人,隨即出拳,將寧不空震飛。落到地上,一瞧四周情形,只驚得目定口呆。
“爹爹……”谷萍兒驀地跳下地來,向谷神通尸身奔去,陸漸眼見谷神通身上血污漆黑如墨,心知有毒,一把拽拉住谷萍兒,掉過頭來,厲聲道:“寧不空,怎么回事?”寧不空冷哼道:“關我什么事,都是沈舟虛的手筆。”
陸漸一皺眉,目視谷縝,谷縝眼眶酸熱,恨聲道:“不錯,沈瘸子陰謀詭計,害死我爹。”
陸漸勃然大怒,瞧瞧谷神通遺體,又看了看沈舟虛,心中對這文士痛恨已極,驀地長嘯一聲,高叫道:“谷縝,我來幫你報仇。”一晃身,搶到沈舟虛身前,出掌如風,向他面門拍落。
“住手!”掌勁未吐,耳邊傳來一聲嬌喝,陸漸聽出是寧凝的聲音,他真力收發由心,應聲收掌,轉眼望去,說道:“寧姑娘,你叫我么?”
寧凝伸手捂著心口,俏臉上猶有余悸,顫聲道:“陸漸,天下人都可以殺他,唯獨你不能殺他?”
“為什么不能?”陸漸甚是迷惑。寧凝淒然一笑:“你可曾聽說,做兒子的能殺父親么?”
這一句話如平地驚雷,在場眾人,無不震驚,場上寂靜如死,呼吸可聞。陸漸呆了呆,搖頭道:“寧姑娘,你說什么,我不明白。”
“你這傻子,還不明白么?”寧凝眼圈兒微微泛紅,幽幽嘆道,“沈舟虛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是他的親生兒子,你若殺他,就是這天底下最不孝的人。”
比起這句話,天底下任何語言也不能讓陸漸更加吃驚,只覺心頭亂哄哄的,千頭萬續,理不明白,轉眼望去,四周一張張面孔要么驚訝,要么疑惑,目光轉動,落到沈周虛臉上,見他凝注自身,若有所思,陸漸頓時大感別扭,在瞧谷縝,眉頭緊蹙,似愁還怒。霎時間,一股怒氣直沖陸漸頭頂,他面紅耳赤,大聲道:“寧姑娘,你騙人!我縱有一百個不好,有豈會和這等陰謀害人的惡徒扯上關系?”
“若是騙你,那還好了。”寧凝神色淒楚,“即使我騙人,有無四律也不會騙人。第四律有來有往,說的是父母是劫主,子女也是劫主,父母是劫奴,子女也是劫奴,劫主劫奴代代相傳,傳罷三代,才能了結。”
陸漸一時怔住,半晌問道,:“那又如何?”寧凝苦笑道:“既然主奴之分,代代相傳,那么家父是你的劫主,我也是你的劫主,按理說,倘若黑天劫發作,只有我能救你,你不能救我,對不對?”
陸漸想了想,恍然道:“無怪那日我黑天劫發作,后來又無故痊愈,竟是寧姑娘救我。”
寧凝嘆道,:我那時見你名在須臾,心頭一急,借了自身的劫力,轉為真氣,拼了黑天劫發作,也要救你……”
陸漸聽到這里,心里莫名的感動,脫口道:“寧姑娘,我,我……”嗓子卻似堵住了,無數感激之言,到了喉間,卻是無法吐出。
寧凝知道他心中顧忌,沒來由一陣心酸,眼眶泛紅,嘆道:“你不用謝我,父債女還,爹爹將你練成了劫奴,本來就不對,我來救你,算是代父還債,減輕他的罪孽……”
篤的一聲,寧不空將竹杖狠狠一頓,厲聲道:“蠢Y頭,誰要你做好人?誰要你代我還債,?這狗奴才不知好歹,也值得你舍命相救么?
陸漸怒道:“寧不空,今日若不看在寧姑娘的面子,我定與你不客氣。”寧不空冷笑道:“好呀,那便試試。”
陸漸心頭怒起,但看到寧凝,轉念間有按捺住了,說道:“寧姑娘,在天生塔里,你的黑天劫也曾發作,那時我用了大金剛神力,想要封住你的三垣帝脈,后來雖然成功,卻也僥幸的很,但這又和第四律有什么干系?”
寧凝搖搖頭道:“大金剛神力練到絕頂處,固然能夠封住隱脈,但這只是治標,不能治本。那天你能救我,與大金剛神力全不相干。依照第四律,只因為,你,你不但是我的劫奴,也是我的劫主,我的真氣能救你,你的真氣也能救我……”
陸漸聽得滿頭霧水,目定口呆,一時轉不過念頭,卻聽寧凝輕輕一嘆,說道:“還不明白嗎?有來由往,劫主劫奴代代相傳,我的爹爹是你的劫主,我便是你的劫主,你的爹爹是我的劫主,那么你也是我的劫主。唉,真是造化弄人,你我互為主奴,真氣劫力相生共長,竟將隱脈一舉貫通,破了有無四律,永遠不受黑天劫之苦。”
寧凝說的本來是喜事,然而神情卻極愁苦,淚光星閃,盈盈欲出。
陸漸已然聽得痴了,瞧了瞧寧不空,又看看寧凝,目光數轉,終于落到沈舟虛臉上,但見他面色灰敗,眼里卻泛起漣漣神采,猛然間,陸漸心一空,后退兩步,回望谷縝,眼里盡是哀求之意。谷縝神色數變,忽地嘆了口氣,緩緩道:“陸漸,寧姑娘說得對,依照‘有無四律’,你就是沈舟虛的兒子。”
話音未落,眼前一花,雙肩銳疼刺骨,已被陸漸緊緊扣住,抬眼望去,陸漸神色慘白,眼里盡是狂亂之意,嘴里低吼道:“你騙我,你也騙我么……”谷縝心里泛起無比苦澀,徐徐道:“陸漸,我恨不得將沈周虛碎尸萬段,何必誆你是他的兒子?但我騙人,‘有無四律’卻不會騙人……”
陸漸呆呆望了他半晌,驀地松開雙手,直起身來,喃喃道:“你們說的話都是一樣的,都是合著伙來騙我……”猛地揪住頭發,狠狠搖頭,似要從這夢魘中掙扎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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