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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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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鳳歌]滄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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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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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1:26 |只看該作者
第25卷東西商站之卷(下)


  中土商人聽到結果,沮喪之極,中華絲綢之國,卻在絲綢之上大敗虧輸,不但叫人意外,更是丟盡臉面。如今斗寶五局輸了二局,后面三局,西財神任贏一局,均可獲勝,谷縝再輸一局,不只財神指環拱手相讓,中土無數財富也將從此落入異族之手,一時間,商人群中鴉雀無聲,百十道目光盡皆凝注在谷縝臉上。

  谷縝卻只微一皺眉,隨即眉宇舒展,笑容洋溢,拱手笑道:“艾伊絲,恭喜恭喜,那么第三局比什么呢?”艾伊絲冷笑一聲,幽幽道:“還用問么?自然是斗名香了。”

  眾商人聞言,無不變色,西域香料,自古勝過中土,當年南海斗寶,谷縝三勝一負,就是負在“妙香局”上。艾伊絲此時提出“斗名香”,分明是要窮寇猛追,一舉打敗谷縝,不給其任何機會。一時間,眾商人紛紛鼓噪起來:“不成,哪能你說比什么,就比什么?”“番婆子,你懂不懂中土的規矩?客隨主便,主人說比什么,就比什么……”粗魯些的,污言穢語也競相吐出,只是想將水攪渾,最好從此不比,各自打道回府。

  艾伊絲冷笑一聲,說道:“谷縝,你手底下就只這些貨色?”谷縝笑笑,將手一舉,場上寂然,再無生息。谷縝說道:“斗名香么?谷某奉陪。”眾商人見他如此神氣,心中均是一定。艾伊絲卻是心頭微沉:“這小狗難道還有什么伎倆?哼,聞香一道,是我所長,料他也無什么能為。看來今年不見,谷小狗全無長進,今天定要他輸光當盡,向我跪地求饒不可。”想到這里,揚聲道:“蘭幽,獻香。”

  蘭幽漫步走出,這時早有兩名胡奴從船艙中抬出一個雕刻精美的紫檀木架,架上擱滿數百個大大小小的水晶瓶,小者不過數寸,大者高有尺許,肚大頸細,瓶口有塞,瓶中膏液顏色各異,紅黃藍紫,濃淡不一。

  檀木架抬到蘭幽身前,她伸出纖纖素手,撫摸檢視一番,面對四名評判,媚聲道:“往日斗香,都是成品名香,互為比較,今日斗香,蘭幽卻想換個法子,當著諸位評判之面,即時合香,當場奉上。”

  四位評判均露訝色,卓王孫道:“這法子未免行險,合香之道,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若有一絲不慎,豈不壞了香氣?”

  艾伊絲笑道:“王孫公多慮啦,不如此,怎見得我的這位屬下的高明?”呂不韋點頭道:“這位姑娘年紀輕輕,竟是香道高手么?若沒有過人的技巧,豈能當場合香?”

  蘭幽笑道:“不韋公謬贊啦,香道深廣,蘭幽略知皮毛,要不是主任有令,斷不敢在諸位前輩面前獻丑。”她言語謙遜,神色嬌媚,令人一瞧,便生憐愛。但神色雖媚,舉手抬足,卻是鎮定自若,自信滿溢,中土眾商見狀,一顆心不覺懸了起來。

  蘭幽捧來一只精雕細鏤的水晶圓盞,從架上輪流取出水晶瓶,將瓶中膏液漸次注入盞中,或多或少,多則半升,少不過半滴,一面注入,一面搖勻,但見她出手熟極而流,不待盞中香氣散開,便已灌注完畢,是以場上雖有精于香道的商人,竟不能分辨出她到底用了何種香料。

  不多時,蘭幽配完三盞,輕輕搖勻,一盞色呈淡黃,一盞粉紅如霞,一盞清碧如水,蘭幽湊鼻嗅嗅,露出迷醉滿足之色,放在琉璃盤中,托到四名評判面前。

  四人各自掏出一方雪白手巾,湊到盞前,用手巾輕輕扇動,嗅那盞內散發出的綿綿香氣;寡婦清當先嗅完,眉頭微皺,抬頭注目谷縝,眼里透出濃濃憂色,認識她的中土商人心中無不咯噔一下,均知此老本身就是天下有數的香道高手,精于和合、辨識諸般名香,她既是這般神色,足見那胡女所合香水必然絕妙,不易戰勝。

  憂心之中,評判均已嗅完香料,直起身來,計然先生依然神氣冷淡,卓王孫、呂不韋臉上卻有滿足愉悅之色,久久不褪,過了半晌,呂不韋方才開口問道:“這三品香可有名字?”

  蘭幽笑道:“黃色的名叫‘夜月流金’。”卓王孫贊道:“此名貼切,這一品香清奇高妙,本如月色當空,但清美之中又帶有一絲富貴之氣,恰如明月之下,笙歌流宴,金粉交織,令人不覺沉醉。”說罷問道:“粉色的呢?”蘭幽道:“粉色的名叫‘虞美人’。”呂不韋撫掌贊道:“妙啊,此香氣味濃而不膩,初聞如急湍流水,暢快淋漓,聞罷之后,卻又余味綿綿,引人愁思,好比李后主的《虞美人》詞中所道:‘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此香美好如雕欄玉砌、春花秋月,流暢之處,卻似一江春水,縱情奔流,只是繁華雖好,轉頭既空,只留滿懷愁思罷了。小姑娘,你小小年紀,怎能合出如此意味深長的妙香?”

  蘭幽雙頰微微一紅,說道:“晚輩性情,喜聚不喜散,聚時雖然美好,散時不覺惆悵。晚輩只是將這點兒小小心思化入香里罷了。”呂不韋連連點頭,說道:“了不起,了不起,以性情入香道,已經是絕頂境界了。”

  蘭幽微微一笑,又道:“碧色的名子,前輩要不要聽?”呂不韋忙道:“請說請說。”蘭幽道:“這一品香,叫做‘菩提樹下’。”

  “善哉,善哉。”呂、卓二人未答,寡婦清忽地接口道,“這一品香空靈出奇,不染俗氣,爽神清心,發人深省,就如釋迦牟尼悟道時的菩提寶樹,開悟覺者,啟迪智慧。此香以此為名,可是因為這個緣故?”蘭幽頜首笑道:“前輩說的是。”寡婦清默然點頭,瞧了谷縝一眼,臉上憂色更濃。

  谷縝笑笑,尚未言語,忽聽一個聲音淡淡道:“空靈出奇,只怕未必。”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一個身形瘦小,鼻子碩大的怪人從陸漸身后慢慢走出,身子佝僂前探,有如一只獵犬,臉上滿是愁苦之色,不是別人,正是“鬼鼻”蘇聞香了。

  蘇聞香為人低調,常年隱身沈舟虛身后,名聲雖在,認識他的人卻是極少,眾人只瞧這小怪人相貌古怪,形容落魄,又不知他來歷,望著他一步一頓走到蘭幽身前,心中均有不平之感,只覺這對男女一個奇丑,一個奇美,立在一處,丑者越發討厭,美者越發嫵媚。

  蘇聞香走到“菩提樹下”之前,伸鼻嗅嗅,徐徐說道:“降真香少了,安息香多了,橙花、丁香配合不當,阿末香太多、薔薇水太濃,席香搭配茉莉,嘿,真是胡鬧。唔,還有酒作引子,這個很好,讓蘇合香氤氳不散,讓安息香更易發散,讓阿末香越發清冽,但既是引子,便不宜太多,一旦多了,就是釀酒,不是合香了……”

  他絮絮叨叨,蘭幽臉色漸漸肅然起來,一雙妙目盯著眼前的怪人,心中不勝驚奇,原來蘇聞香所說香料,一點不差,正是“菩提樹下”的香水配方。自己千辛萬苦鑽研出的香方,竟被他輕輕一嗅,即刻說出,世間古怪之事,真是莫過于此。但她少年得志,精通香道,又對這品“菩提樹下”極為自負,此時被蘇聞香三言兩語貶得一無是處,驚奇一過,大感憤怒,微微揚起下巴,露出一絲冷笑。

  不料蘇聞香一旦墮入香道,精神專著,無以自拔,全然不覺對方心情,一味抽動巨鼻,嗅完“菩提樹下”,再嗅“虞美人”,連連搖頭道:“這一品香更糟啦,摻入沒藥,實為敗筆,乳香也太多,沖鼻驚心,余味不足,這是合香的大忌,你這小姑娘看起來聰明,怎么不懂這個道理呢?至于蘇合香,倒是不壞,若是無它,這品香狗也不聞的……”蘭幽聽到這里,氣得几乎暈了過去,禁不住驟失風度,罵道:“你才是狗呢。”

  但蘇聞香品香之時,所有精神都在鼻上,眼不能見,耳不能聞,佳人嗔罵落在他耳里,只是嗡嗡一片,和蒼蠅蚊子也差不多,一時間她罵她的,我嗅我的,邊嗅邊道:“唔,小姑娘用花香的本事很好,只不過水仙太輕,薔薇太沉,茉莉太濃,風信子太脆,嗯,這松香妙極,沒有它,就好比吃飯沒有鹽巴呢……”

  蘇聞香就事論事,先貶后褒,蘭幽先怒后喜,繼而滿心糊涂,望著眼前怪人,流露迷惑神氣,“虞美人”香氣細微繁復,蘇聞香信口道來,所言香料絕無遺漏,至于多少濃淡,蘭幽雖然不解,但聽蘇聞香如此篤定,心中不覺生出一絲動搖:“這個人說的……是真是假?”恍惚間,蘇聞香已嗅完“虞美人”,再嗅“夜月流金”,說道:“夜月流金,香氣雖俗氣,名字卻很好,說來三品香中,這品最好。好在哪兒?好在香中有帥,以麝香為帥,統領眾香。小姑娘,合香就如何藥,也要講究君臣佐使,香有靈性,切忌將其看成死物,要分清長少主次,盡其所長。這品香中,麝香雖淡,卻沉凝不散,如將如相,藿香,沉香,雞舌,青木,玫瑰氣味濃厚,好比武將征伐,紫花勒,白檀香,郁金香,甲香等等,氣味較輕,有如文史,故而此香能夠清濃并存而不悖,既有明月之清光,又如盛宴之奢華,只是……”

  他說到這里,抽抽巨鼻,臉上露出困惑之色,蘭幽見他神態,只怕又要責怪自己,無端心跳轉快,呼吸急促,雙頰染上一抹酡紅。蘇聞香專著香料,全不覺迎面佳人美態,巨鼻反復抽動,慢慢說道:“這香方之中,有一味香實在多余呢……”蘭幽心頭一顫,花容微變,急忙低聲道:“先生……”蘇聞香抬起頭來,但見蘭幽神色窘迫,眼里盡是哀求之意,一時心里不解,說到:“我問你,干嘛在這品香里加入助情花,雖不致壞了香品,但這奇花本是催情之物,清姥姥也還罷了,其他三位評判若是嗅了,動了淫性,豈不尷尬……”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蘭幽羞得無地自容,艾伊絲忍不住厲聲喝道:“你這厮信口雌黃,你有什么憑証,証明這香水里有‘助情花’?”蘇聞香性情憨直,一聽別人懷疑自身品香之能,頓時生起氣來,指著鼻子道:“我這鼻子就是佐証,你可以騙人,鼻子卻不會騙我,這香里沒有‘助情花’,我把鼻子割了給你呢……”

  艾伊絲一時語塞,四名評判之中,計然先生,寡婦清還罷了,呂不韋、卓王孫卻是又驚又怒,心想無怪方才嗅香之后,對這“夜月流金”格外迷戀,更對這合香的少女朦朦朧朧生出異樣好感,原來竟是對方在香里動了手腳,摻入催情迷香,若非被這巨鼻怪人點破,呆會評判之時,必然因為這分曖昧之情,有所偏頗。他二人越想越氣,瞪著金轎,臉色陰沉。艾伊絲見狀忙說:“各位評判,請聽我說……”呂不韋冷哼一聲,高聲道:“不必說了。”抓起身旁“玄冰紈”丟了過去,喝道,“還給你,老夫命賤,受不起這等寶貝。”

  中土眾商無不竊笑,艾伊絲沉默半晌,冷哼一聲,說道:“便有‘助情花’又如何?敢問諸位,助情花香,算不算香料?”寡婦清道:“算的,只是……”艾伊絲道:“既然是斗香,任何香料均可合香,是否曾有定規說,合香之時,不能使用催情香么?”

  她詭計被拆穿,索性大耍無賴,眾評判明知她一派詭辯,卻是無法反駁,唯有相視苦笑。卓王孫說道:“雖沒有如此定規,但請西財神再用催情香時,事先知會一聲,老朽年邁,經不得如此折騰。”中土商人哄然大笑,艾伊絲無言以對,心中又羞又惱。

  蘇聞香湊身來到那檀木架前,伸手擰開一只水晶瓶,聳鼻嗅聞,不禁喜上眉梢,說道:“好純的杏花香!”不待蘭幽答應,他塞好這瓶,又取其他晶瓶,逐一嗅聞道:“這是木樨,這是肉桂,這是含笑,這是酴醾,這是木槿……”他每嗅一樣,均是兩眼發亮,神色貪婪,便如進了無盡寶庫的守財奴,對著每瓶香精香膏,都是愛不釋手。艾伊絲瞧得不耐,說道,“你這人來做什么?若不斗香,快快滾開,不要在這里礙眼。”蘇聞香文言笑道:“你不提醒,我都忘了……”轉身向蘭幽道:“你的香雖然不錯了,但是只能讓人嗅到,不能讓人看到。”

  艾伊絲吃驚道:“香本來就是用鼻來嗅,眼睛怎能看到?”

  蘇聞香道:“我說的看,不是用眼,而是用心,最高明的香,能在他人心中畫出畫來……”

  蘭幽更覺匪夷所思,皺眉道:“用香在心中畫畫?這是什么含意?”蘇聞香點點頭,說到:“我借你的香精香膏,也合三品香水如何?”蘭幽雖已猜到蘇聞香嗅覺奇特,但她浸淫香道多年,痴迷于此,明知大敵當前,仍對他的說法倍感新奇,忍不住連連點頭。

  蘇聞香從袖里取出一只素白瓷缸,將架上香精點滴注入,舉動小心,神情慎重,目光一轉不轉,如臨大敵。

  過了片刻,蘇聞香合香完畢,舉起瓷缸,輕晃數下,不知不覺,一絲奇特香氣在山谷中彌漫開來,若有若無,絲絲入鼻。霎時間,眾人心中均生出奇異感覺,眼前情形仿佛一變,比越高挂,林木丰茂,月下樂宴正酣,佳人起舞,文士歌吟,桌上山珍海錯歷歷在目,佳人翠群黛發近在咫尺,文士頭巾歪戴,一派狂士風采。

  這幻象來去如電,稍縱即逝,但卻人人感知,每人心中的歌宴人物雖有差異,大致情形卻是一般,不外明月花樹、狂士美人,毫發清晰,有如親見,一時間,人人臉上均有震驚迷茫之色。

  蘇聞香蓋住瓷缸,徐徐說道:“小姑娘,這一品‘夜月流金’如何?”蘭幽面如死灰,呆了呆,黯然道:“不錯。”蘇聞香轉身走到江邊,洗淨瓷缸,然后轉身來到檀木架前,取用香精,不多時,又配出一品香來,走到篝火之前,那篝火木炭極好,燃燒已久,不曾熄滅,蘇聞香將瓷缸在火上輕輕烘烤,異香飄出,霎時間眾人眼前忽地出現一幢小樓,雕欄玉砌,寶炬流輝,樓中一派繁華,樓外秋林蕭索,樓上月華清冷,樓頭三兩婢女懷抱樂器,圍繞一名落魄男子,低吟高唱,余韻幽幽,似無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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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1:45 |只看該作者
.  這幻象亦是一閃而過,有情有景,意境深長,仿佛能夠洞悉其中人物心中所想。

  異香散盡,蘇聞香又洗盡瓷缸,合配第三品香,蘭幽忍不住問道:“方才這是你的虞美人嗎?”蘇聞香微微點頭。蘭幽又道:“為何‘夜月流金’不用火烤,自然香美,‘虞美人’卻要火烤,才能嗅見?”蘇聞香道:“‘夜月流金’香質輕浮,輕輕一蕩,都能聞到,‘虞美人’氣質深沉,非得火烤不能聞到。”

  說話間,第三品香已然合成,蘇聞香雙手緊捂瓷缸,眾人伸長鼻子,過了半晌,鼻間仍無香氣來襲,方覺奇怪,心間忽地顯出一個畫面,莽莽山野,芳草萋萋,山坡上一顆郁郁大樹,粗大樹干形如寶瓶,枝葉繁茂,几與碧空一色,樹下一名僧人,衣衫襤褸,眉眼下垂,合十盤坐,面上露出喜悅微笑。

  這情景來的突兀,較之前面兩幅卻要長久許多。好一會兒,幻象煙消,眾人鼻間才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清香。

  蘇聞香道:“佛門之香,重在清、空二字,淡定幽遠,不化人而自化,這一等香,才能稱作‘菩提樹下’。”眾人聞言,無不點頭。蘇聞香掉過頭來,正要說話,忽見蘭幽呆呆望著自己,神色慘然,剪水雙瞳水光一閃,驀地流下兩行清淚。

  蘇聞香怪道:“小姑娘,你怎么啦?”蘭幽淒然一笑,斂衽鞠躬,說道:“先生香道勝我太多,蘭幽輸得心服口服。”

  她雖然必敗,但不等評判表決,即刻認輸,這份志氣,眾人均感佩服。只見她扭轉身子,走到金轎之前,曲膝跪倒,苦笑道:“主人,妾身輸了,有辱使命,還請責罰。”艾伊絲沉默片刻,冷冷道:“此人高你太多,你輸給他也是應當,死罪就免了,自斷一手吧。”

  眾人聞言,無不變色,蘭幽臉色刷地慘白,淒然一笑,緩緩起身,從身旁胡奴手里接過一把鋒利金刀,秀目一閉,舉手便向左手斫下。蘇聞香見狀大驚,他離得最近,當即合身一扑,抱住蘭幽持刀的右手。蘭幽吃了一驚,叫到:“你做什么?”蘇聞香精于香道,卻昧于世事,聞言脖子一梗,說到:“你又做什么?干嗎拿刀砍自己呢?”

  蘭幽苦笑道:“先生,我輸給你了,該受責罰。‘蘇聞香流露迷惑之色,搖頭道:“我害你輸的,要責罰,該責罰我才對。要不然,你砍我好了。”他這道理纏夾不清,蘭幽聽得啼笑皆非,說道:“好。”當下刀交左手,作勢欲砍蘇聞香,蘇聞香雖然嘴硬,看見刀來,卻很害怕,不由大叫一聲,向后跳出,瞪眼道:“你,你真砍我?”

  蘭幽慘笑一聲,刀鋒再舉,砍向手臂,這一刀極快,蘇聞香阻攔不及,哎呀叫出聲來,就當此時,忽聽當的一生,金刀被一粒石子擊中,石子疾如勁弩所發,力量極大,蘭幽把持不住,金刀脫手飛出數丈,嗖地一聲落入江水中。

  蘇聞香又驚又喜,轉眼望去,但見陸漸正將左腳收回。原來陸漸心軟,遙遙見這一刀下去,這嬌美少女就要殘廢終生,心生不忍,踢出一粒石子,射中刀身,震飛金刀。

  蘭幽深感錯愕,茫然四顧,不知這石子從何而來。艾伊絲卻看得清醋,冷笑道:“谷縝,我懲罰下屬,你派人插手做什么?”出手救人本不是谷縝的意思,艾伊絲見陸漸立在谷縝身后,便把他當成了谷縝的屬下,故而出言譏諷。

  谷縝本不愿插手艾伊絲的家法,但陸漸有心救人,也不好拂他之意,當下笑道:“你我立了賭約,你若輸了,除你本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這個蘭幽姑娘也不例外。她既是我囊中之物,被你砍了一手,斷手美人,價錢減半,好比賭骰子,說好了押十兩銀子,眼看開寶要輸,你卻收回一半賭資,這不是混賴是什么?”

  艾伊絲聽得氣惱,高聲道:“你不過小勝一局,就當自己勝出?谷小狗,你還要不要臉?”谷縝笑道:“若無賭約,要殺要砍,都隨你便,既有賭約,這些人啊物啊本人全都有份,既然如此,我豈能眼睜睜瞧你毀壞本少爺將來的財產?”

  艾伊絲怒極反笑,咯咯冷笑几聲,向蘭幽道:“也好,你這只手暫且寄下,待我勝了,再砍不遲。”蘭幽暫逃一劫,白嫩額頭滲出細密汗珠,躬身答應,目光一轉,但見蘇聞香面露驚喜,望著自己咧嘴憨笑,不知怎的,蘭幽便覺心頭一跳,雙頰倏地羞紅,又惟恐被人瞧見,匆匆收了目光,退到一旁,心里卻久久回味方才斗香的情景,喜悅之情,充盈芳心。

  忽聽卓王孫道:“名香局西財神一方自行認輸,東財神勝出。如今五局過三,西方二勝,東方一勝,第四局比佳肴還是珠寶?”

  艾伊絲冷哼一聲,揚聲道:“大鼻子,你叫什么名字?”蘇聞香正走向己陣,聞聲回頭道:“你是叫我么?”艾伊絲冷冷道:“就是叫你,你姓蘇,是不是?”蘇聞香怪道:“是啊,你怎么知道?”艾伊絲道:“我自然知道,你叫蘇聞香,是天部之主沈舟虛的劫奴。”

  蘇聞香道:“不錯。”艾伊絲冷笑一聲,說到:“聽几嘗微不忘生,玄瞳鬼鼻無量足,今日來了几個?”蘇聞香老實,答道:“除了玄瞳,其他五人都在。”艾伊絲怒道:“你們身為天部劫奴,怎么為這谷縝小狗賣命?”蘇聞香苦著臉道:“我們欠了他的情,不還不行。”

  艾伊絲一時沉默,尋思:“菜肴是中國之長,谷縝必然占優,嘗微秦知味更是烹飪泰斗,名震中外,我就有一萬個厲害廚子,遇上此人,也是必敗。必敗之仗,絕不能打。”心念一轉,揚聲道:“各位評判我有一事請各位定奪。”

  卓王孫道:“什么?”艾伊絲道:“上次南海斗寶,斗的是美人、絲綢、名香、佳肴、珠寶。此次又都這些,豈不乏味?不如略變一變,將佳肴變為音樂如何?”眾評判面面相對,寡婦清抗聲道:“那怎么成?若斗音樂,東財神毫無准備,如何比較?” 艾伊絲冷笑道:“若無防備,他就不是東財神了。清姥姥,你放心,他手下也有精通音律的能人,必不吃虧。”寡婦清微微皺眉,瞧向谷縝,谷縝笑道:“艾伊絲,你說的是‘聽几’薛耳?” 艾伊絲道:“‘聽几’薛耳,聽力驚人,精于音律,乃是音樂上的大行家。”

  谷縝不覺微笑,心道:“音樂本是西方之長,東方之短,唐代之后,西域音樂更是雄視中土。這婆娘自知美食勝不過我,換這題目,正是想揚長避短。我若不答應,未免示弱,必要受她奚落。答應她么?這婆娘決不會老實斗樂,必有陰謀圈套,等著我鑽。”

  沉吟間,忽聽薛耳低聲說道:“谷爺,讓我上吧。”谷縝笑笑,說道:“這一局干系重大,你不怕么?”薛耳道:“我不怕的。”谷縝濃眉舒展開來,呵呵笑道:“這樣么,好,你去吧。”陸漸眉頭大皺,說道:“谷縝,此事非同小可,你讓他去,萬一輸了……”谷縝搖頭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薛耳兄不但能贏,還能贏得漂亮。”

  薛耳聽得一呆,雙眼一熱,滿懷感動,咬了咬牙,抖擻起來,摘下嗚哩哇啦,越眾而出。眾胡人見他耳大如扇,體格佝僂,先是驚奇,繼而哄笑。薛耳自知貌丑,被人譏笑慣了,但此時關心勝負,再不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抱著那件烏黝黝,亮閃閃,形狀古怪的奇門樂器,恰如高手抱劍,渾身上下,透出凜然之氣。

  眾胡人隱隱知覺這股氣勢,笑聲漸稀,稍有見識的,紛紛收起輕視之心,暗自尋思:“這人矮小丑陋,怎地卻有如此氣派?”

  艾伊絲忽道:“谷縝,這一局,就由我方占先。”不等谷縝答話,將手一拍,那紅發美人青娥手持一只紅玉長笛,神色淒楚,飄然踱出,漫步走到江畔,迎著江風吹奏起來,笛聲嗚咽纏綿,引得山中云愁霧慘,云霧中若有鬼神浮動,嘈嘈江水,似也為之不流。

  谷縝聽得舒服,不由贊道:“好笛藝,上比綠珠,下比獨孤。只是艾伊絲,你的能耐,不只是吹吹笛子吧?”綠珠,獨孤生都是古代吹笛高手。艾伊絲聞言冷哼一聲,說道:“那是當然。”

  話音方落,笛聲漸奏漸高,一反低昂,清亮起來,眾人聽到,只覺風疾云開,水秀山明,笛聲孤拔傲絕,渺于凡塵。眾人聽這女子吹出如此高音,無不刮目相看,但聽笛音越拔越高,行將至極,忽而轉柔,繚繞長空,似雄鷹徘徊。

  樂音大作,那數十名俊美男女同時奏起手中樂器,高低起伏,曼妙動人,胡琴、琵琶、豎琴、風笛,另有許多奇門樂器,均是叫不出名目,絕非中土所有,演奏起來,或是開弓射箭,或是按紐多多,或是多管集成,音聲古怪,別具風情。但無論吹拉彈奏,高低起伏,眾樂器總是圍繞那支紅玉長笛,就如一群妙齡男女,圍繞一團篝火,踏足舞蹈,舞姿萬變,卻不偏離篝火半步,又如長短馬步各種兵士,圍繞一名統帥,隨其指揮,攻城略地。

  因此緣故,眾人聽來,這合奏不但優美,更加新奇,無論東西之人,均是聽的如痴如醉,只盼這樂音永不要完。聽了半晌,那笛聲又變高昂,意氣洋洋,沖凌霄漢,有如一騎絕塵,將其他樂聲遠遠拋下,一時間,笛聲越響,其他樂聲則漸漸低沉,漸至于無聲無息,而那笛聲卻是越來越高,拔入云中,破云散霧之際,忽的戛然而止。至此一曲合奏才算作罷,然而笛消樂散,眾人心中音律仍是久久低徊,直到此時,才相信“余音饒梁,三日不絕”并非古人欺誑。   谷縝此時早已明白艾伊絲的伎倆,暗自擔心:“這婆娘一貫倚多為勝,欺負薛耳只有一人,再精音律,也只能演奏一具樂器,決不如這絲竹合奏,百音匯呈。”想到這里,薛耳的“嗚哩哇啦”已然奏響,正接上合奏余韻,聲音則與玉笛近似,但卻不甚純厚,伴有細微噪響,仿佛來自遠方,然而倏忽之間,那噪響明晰起來,有如十余種樂器同時奏響,有笛,有琴,有長號風笛,羯鼓琵琶,諸般聲響,一瀉如潮,充盈四野,歷歷分明。

  眾人不料這大耳怪人竟憑一件樂器,奏出十余種樂器響聲,無不目定口呆,心中震駭之情無以附加。抑且胡人合奏,音樂雖美,卻總是數十種樂器分別演奏,不能渾然如一,終有不諧之音。薛耳奏樂,數十種音樂從一件樂器發出,融洽無比,渾然天成。只聽那音樂忽高忽低,轉折數下,慢慢少了几般中土器樂,卻將那胡人合奏中的那几件奇門樂器攙雜進來,然而流暢優美之處,猶有勝之,以至于胡人樂師目定口呆,紛紛站起,伸長脖子,想看薛耳如何演奏,但那“嗚哩哇啦”樂家至寶,結構繁復,干坤內藏,僅從外表,決看不出其中奧妙。

  樂聲越奏越奇,宏大細微,兼而有之,不中不西,自成一體,眾人初時尚能自持,樂聲一久,隨之起落轉折,喜怒哀樂盡被牽動,高昂處令人心開神爽,血為之涌,恨不能縱聲長笑,低回處如泣如訴,叫人幽愁暗恨,油然而生。激昂則有怨怒,婉轉分外傷情,谷中不少人漸漸情動于衷,忍耐不住,心隨樂動,忽笑忽哭,忽喜忽怒。

  不料這時“嗚哩哇啦”又生變化,多出許多細微異響,非琴非笛,非號非鼓,夾雜樂曲之中,若有召喚之意。隨那悠揚樂聲,平緩江面上,驀地出現圈圈漣漪,騰起點點細碎水泡,忽聽“嘩啦”一聲響,一條銀鱗大魚破水而出,凌空一躍,復又落入水中,一時間,只聽水響不絕,江水中接二連三躍出大小魚蝦,大者長有丈余,小者不過寸許,有的魚認得出來,有的魚卻是形貌古怪,叫不出名字,魚鱗五顏六色,紅黃青白,爭艷斗彩,成千累萬,在江面上跳躍飛舞,蔚為奇觀。

  這等情形眾人生平未見,只覺目眩神迷,心跳不已。驚奇未已,忽又聽空中清鳴嬌囀,鳥聲大作,抬眼望去,四面八方飛來無數鳥雀,鷹隼鶯鸝,無所不有,來到薛耳頭頂,鳴叫盤旋,毛羽斑斕瑰麗,有如大片云彩,聚而不散。

  “魚龍起舞,百鳥來朝,音樂之妙,竟至于斯。”計然先生忽地嘆一口氣,“本當是先古神話,不料今日竟能親眼目睹,比起這降伏魚鳥的神通,西財神的樂陣,終究只算是凡品罷了。”說到這里,將聲一揚,“聽几先生,這一曲再奏下去,必要惹來鬼神之嫉了。”

  薛耳聞聲,樂聲婉轉,歸于寂然。音樂一停,百鳥紛散,魚蝦深潛,清江不波,長空清明,只有滿地殘羽、泛江浮鱗,才可讓人略略回想起適才的盛況奇景。

  薛耳收好樂器,退回谷縝身邊,眼里神光退盡,身上氣勢全無,畏畏縮縮,回復平日神氣,讓人怎么也無法將這個猥瑣怪人與那仙音神曲聯系起來。

  計然先生目視其他三名評判,說道:“在下評語,三位以為如何?” 寡婦清說道:“足下說得搞好,仙樂凡樂,不可同日而語,這一局,算東財神勝。”說罷舉起右手,其他三名男評判也無一例外,舉起右手,這一局,中土竟得全勝。

  西方諸人注視金轎珠帘,臉上盡無血色。艾伊絲沉默良久,忽地咯咯輕笑几聲,慢慢說道:“二比二么?一局定勝負,倒也痛快!”說罷忽聽沙沙碎響,珍珠帘卷,一名韶齡女子從金轎之內裊裊邁出,她容貌極美,眉目深刻,宛如雕刻,秀發不束,任其凌亂,仿佛純金細絲,長可委地,金色細眉斜飛入鬢,自然流露出勃勃英氣。

  陸漸一見這西洋女子,心頭劇跳,仿佛姚晴出現在眼前。但細細看來,這夷女容貌體態與姚晴全然不同,只是骨子里有一種神似,讓人乍眼一瞧,竟生錯覺。

  艾伊絲與谷縝遙相對峙,這一對主宰世間財富的少年男女氣質迥然不同,一個容色冷峻,目射冰雪,一個意態閑適,笑意如春,但站在人群之中,卻均有一種別樣風姿,有如鶴立雞群。

  “艾伊絲”谷縝忽地嘻嘻笑道:“你變好看了呢,想當初你一臉雀斑,又瘦又小,就像一只天竺猴子。”艾伊絲花容微變,喝道:“少放屁,你才是一只中國蛤蟆,滿身的癩皮。”谷縝笑道:“過獎過獎。”艾伊絲一愣,說到:“我罵你癩蛤蟆,過什么獎呢?”谷縝笑道:“中國蛤蟆又稱蟾蜍,象征美麗娟好,天上的月亮名叫‘玉蟾’,又名‘蟾宮’,你說我是蟾蜍,不是贊我貌如朗月,又白又亮,光輝照人么?”艾伊絲撅起嘴來,冷笑道:“胡說八道,哪有這種說法?”谷縝笑道:“你這只天竺猴子,哪知我華夏用語精深博大?”艾伊絲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咬咬嘴唇:“臭小子,這一回珠寶局,你睜大狗眼,可看好了。”谷縝笑道:“我看你嘛,十分高明。”

  艾伊絲聽他并不回罵,還贊自己高明,詫異之余,略有几分歡喜,可是轉念一想,忽地大怒:“有道是狗眼看人低,我罵他狗眼,他卻看我高明,豈不是轉著彎罵我不是人么?”她又氣又急,卻知吵嘴罵人,自己絕不是谷縝對手,惟有待到勝過之后,再好好擺布此人,一時間,她心里擬了几十個折磨谷縝的惡毒法兒,大感快意,一咬牙關,伸出一雙纖秀玉手,輕擊三下,八名胡奴解下腰間號角,嗚嗚嗚吹奏起來,號聲激越,振動山谷,在粼粼碧波上久久回響。

  三通號罷,靈翠峽中,面向江水那面山崖發出轟隆響聲,驀然間,山谷輕輕一震,那面山壁忽地多出一個巨大窟窿,窟窿中瀑布如箭,奔騰而出,仿佛玉龍倒挂,又似銀河飛懸,從十余丈高處懸挂而下,瀉在一塊凸起崖壁上。

  一時間,泥石紛紛墜下,泥水縱流,瀑布沖擊下,那片山崖漸漸生出變化,有如玉人寬衣,肌膚展露,層泥褪去,泥土之下,隱隱透出蛛玉光華。谷中人眼利些的,立時看出其中奧妙,不由得失聲驚呼,敢情那崖上泥石盡是偽裝,崖壁之后,竟然藏著一座七層寶樓。

  瀑布湍流之中,漸漸塵泥盡去,顯露樓台瑰麗真容,金庭玉柱,瓊宇瑤階,白玉台階連著樓前一條小路,光潔如新,竟是白玉砌成,琅玕雕窗,翡翠為櫺,屋檐下一溜兒風鈴,斑斕泛金者是瑪瑙,瑩白透亮者是光玉,其余瑟瑟天青,剛玉寶鑽,林林總總,經風一吹,發出琅琅脆響。

  瀑布流了一陣,水勢漸小,起初破窟而出,浩如白龍,但因為本無水源,沖落一陣,水柱漸弱,漫漫分散開來,珠帘懸挂一般,瀟瀟灑灑,越落越稀,逐漸化為滴水,順崖而下,打中樓頂金瓦,滴滴答答,悅耳無比。

  此時寶樓偽裝洗盡,砌樓珠玉,明淨皎潔,滴水不沾,一切水流均從屋頂流下,潺潺匯入一條玉石水渠,水流繞渠,奔流向前,在樓前一繞,竟又沖刷出一大方白玉池塘,三丈方圓,污泥濁水一旦匯入,便無蹤跡,待到上方瀑布斷流,白玉池中忽地傳來錚錚鳴玉之聲,碧光浮動,升起一座翡翠假山,五尺來高,孔竅玲瓏,翠光熒熒,碧影蕩漾,浸染四周白玉,宛如青綠苔痕。池中泉水汩汩而起,漸噴漸高,揚至數丈,飛珠噴銀,寶樓四角,亦有機關引出四道泉水,洗盡剩余塵泥。

  “怎么樣?”艾伊絲瞇眼望著谷縝,難掩臉上得意之色,“瞧見了么?這就是我地‘萬寶樓台’。”

  中土眾商無不面如土色,艾伊絲用珠寶美玉構筑七層寶樓,手筆之大,震古爍今。更奇地是,她早將這座寶樓修在谷中,用易溶灰泥極盡偽裝,不令入谷之人知覺,再用翡翠假山堵塞地下噴泉,在崖壁中鑿成水道,匯聚山泉,待到三通號角響罷,崖上守侯者得到訊號,打開閘門,放出瀑布,洗盡偽裝,現出寶樓。待到瀑布水盡,牽動機關,翡翠假山升起,地底噴泉飛出,至此,寶樓內外,蕩滌一新。這變化之奇,對比之深,但凡目睹之人,無不震撼莫名。

  艾伊絲朗朗道:“各位評判,可愿隨我入樓一觀?”四人對是視一眼,默默起身。艾伊絲瞥一眼谷縝,笑道:“你若不怕嚇破了膽,也來見識見識。”谷縝笑道:“谷某是嚇大的。”艾伊絲瞧他鎮定自若,心中老大不快,但此局她自負必勝,不信谷縝還有高招,故而冷冷一笑,走在前面。許多中土商人心懷好奇,也隨之上前。

  眾人走近“萬寶樓台”,只見方才雜花生樹,植被凌亂,經懸天瀑地、地底噴泉洗過之后,雜樹亂草盡去,瑤階前堆霞凝紫,芝蘭從生,色澤鮮明異常,陣陣清風過去,枝葉隨風輕搖,卻有錚錚鳴玉之聲,眾人陡然驚覺,原來這些芝蘭花草竟是珠玉雕琢,栩栩如生,几能亂真。

  寶樓一階一柱,一門一戶,無補雕鏤精美花紋,僅是一扇白玉門扉,便雕刻神仙人物,經傳故事,光潤無暇,價值連城。寶樓依山而建,堂中略暗,推門而入,轉動門側機關,樓頂火珠會聚日光,几經折射,點燃牆上水晶壁燈,照得金梁玉柱,粲然生輝,一棵珊瑚巨樹挺立樓心,直通樓頂,枝干扶疏,晶瑩剔透,被燈光映照,散發淡淡紅光,僅是這棵珊瑚樹,已是舉世無雙得寶物。

  珊瑚樹后是一排云母屏風,屏上明月云朵均是天然生成,星辰則用金剛石代替。堂中几面碧璽小凳,外紅內綠,配一張翡翠長几,天生地造。

  琅玕紅玉砌成階梯,圍繞珊瑚巨樹,盤旋而上。層層走去,但見牙床雪白,鑲嵌百寶,各色寶石,看得人眼花繚亂。還有一座妝台,是整塊玳瑁雕成,接以紫玉,作為台足,鏡面是整塊水晶,一丈見方,反射日華,光照滿樓。至于其他陳設,無論大小,均是稀世奇珍,一磚一瓦,無不富麗堂皇、窮極奢華,“萬寶”之名,委實不虛。

  走出寶樓,中土眾商無不爽然自失,心中竟是珠光玉影,久久難泯,紛紛尋思:“這回當真輸了。”四名評判回到原處,卓王孫沉吟半晌,問道:“西財神,這座萬寶樓台,你造了多久,化了多少本錢?”艾伊絲道:“耗資億萬,費時三年。”呂不韋嘆道:“這么說,南海斗寶之后,你就開始造了。”艾伊絲笑道:“就等今日一雪前恥。”說罷注視谷縝,露出譏笑之色,谷縝只是含笑不語,寡婦清見他神色,心中一動,燃起一絲希冀,問道:“東財神,你的珠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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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卷東西財神斗寶之卷(上)


    谷縝笑道:“小子窮酸的很,沒有珠玉為樓的氣魄,只得了小小一方玉石,還請諸位品鑑。”眾人聽的此話,心中均是好奇,暗想天下間還有什么玉石,能和這座匯聚無數珍寶的樓台媲美。

    思忖間,谷縝探手入懷,取出一方玉印,玉質瑩白,式樣古朴,看上去并非如何出奇,而且還非完璧,印角破了一塊,乃用黃金彌補。

    眾人見這玉印,無不大失所望,艾伊絲只是冷笑,唯獨四名評判目射奇光,凝注著那方玉印,過了一陣,卓王孫徐徐道:“東財神,這東西是真是假?”谷縝笑道:“是真是假,一瞧便知。”說罷雙手捧上。卓王孫接過,審視片刻,神色凝重,遞給呂不韋道:“古董你最精通,這東西像是真的。”

    呂不韋凝視片刻,嘆道:“建文失蹤后,這寶物也隨之隱沒,不料今日竟然重現人間……”感慨之色,溢于言表。沉默良久,還給谷縝,向寡婦清和計然先生道:“二位還有什么高見?”那二人搖了搖頭。呂不韋點點頭,站起身來,說道:“鄙人宣布,今日斗法,東財神勝!”

    此言一出,群情嘩然,中土商人又驚又喜,艾伊絲卻是臉色漲紅,厲色道:“為什么是他勝?難道我的‘萬寶樓台’還不如一方破印?”

    呂不韋道:“你知道這方玉印的來歷么?”艾伊絲道:“這等玉我多的是,我哪知道它的來歷。”呂不韋嘆道:“你聽說過和氏璧么?”艾伊絲臉色微變,定眼注視谷縝手中玉璽,蛾眉微微蹙起。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呂不韋道,“自秦始皇以來,這枚玉璽就是我中華傳國之寶。萬寶樓台不過耗資億萬,三年而成。這枚傳國玉璽卻見証我中華千年興衰,為了它,流血萬里,伏尸千萬。你說,相比之下,是三年長久,還是千年長久?億萬資財,又比得上億萬人的性命么?”

    艾伊絲默默聽著,面無表情,纖指緊拽,指節亦成青白。寂然半響,她蛾眉一舒,身子忽地松弛開來,神色怡然,冷冷道:“輸就輸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谷縝笑道:“既然認輸,那就需履行賭約。”艾伊絲忽地咯咯大笑,笑得几乎喘不過氣來。谷縝亦不打斷,微笑而已。艾伊絲笑了一盞茶功工夫,才道:“谷縝,你傻了么?誰跟你有賭約。”

    眾人齊齊變色,谷縝皺眉道:“怎么,你說了不算。”艾伊絲笑道:“我若勝了,當然要算。我若敗了,一切作廢。姓谷的小狗,你不記得師傅經常說過的一句話么?”

    谷縝笑道:“無奸不商?”艾伊絲笑道:“你既然知道,還跟我提什么賭約?”陸漸心中怒起,揚聲道:“你這是言而無信。”

    艾伊絲冷笑一聲:“言而無信,你又能將我怎地?”陸漸一緊拳頭,挺身欲上,忽見艾伊絲打個響指,眾胡奴吹起號角,霎時間,從那金色巨艦里沖出數百來人,個個身披堅甲,手持長矛彎刀,彪悍至極,峽谷上方山頂,也似雨后春筍,呼啦啦出現無數人頭,手持長弓銳劍,指定下方。

    卓王孫變色道:“艾伊絲,這次臨江斗寶,乃是文斗,你暗藏武備,意欲何為?”艾伊絲冷笑道:”你們四個老東西,真是又迂又蠢,做了半輩子商人,卻不懂什么商道。”寡婦清怒極反笑:”我們不懂,你懂了么?難道耍無賴也是商道?”艾伊絲冷冷道:“能耍無賴,才算本事。我們經商為什么?為的是富國強兵,一旦兵甲精強,我的貨物想賣哪國,就能賣到哪國,想賣給誰,就賣給誰。哪國不買,我滅其國,誰人不買,我滅其家。經商者若無武備,財富不保,武備者若無商財,甲兵必弱。老婆子,如今大勢已去,你想耍無賴,怕是沒有機會了。你們四個,偏心偏意,一心幫著谷小狗贏我,呆會兒落到我手,定叫你們好看。”

    呂、卓、清三老聞言,直氣得的渾身發抖,唯獨計然先生氣色冷淡,不見喜怒。谷縝卻是嘆了口氣,笑道:“艾伊絲,你的對頭是我,不要遷怒他人。”

    艾伊絲瞅他一眼,冷笑道:“比起這几個老頭老太,你倒是強一些。你嘴里說的好聽,心里的主意還不是一樣?你在前,戚繼光率兵在后,料想今日斗寶你若輸給我,也必然施用武力,逼我就范。”

    谷縝笑道:“到底瞞不過你的眼睛。”艾伊絲冷笑:“可惜,我既然知道,豈會容你得逞?姓戚的人馬不過三千,我在沿途布下一萬精兵,設下圈套,等他一頭鑽入。現如今,哼,只怕你那位戚參將全軍覆沒、死無葬身之地了。”陸漸驚怒交迸,大喝一聲,飛身縱出,心道:“敵眾我寡,擒賊擒王,將這毒婦拿住再說。”心念電轉,身法卻是比箭還快,已到艾伊絲身前,方要出手,忽覺有異,一股陰寒之氣從左側沖來,那氣機古怪異常,陸漸不敢硬接,急急閃身,一股銀白細絲擦身而過,拂過脅下衣衫,涼沁沁若有濕意。

    陸漸一旋身,正要反擊,不料脅下潮濕處一股涼意直鑽肺腑,經脈為之酥軟,擬好的招式,竟然使不出去。陸漸大驚,向后掠出,“大金剛神力”運轉一匝,方才驅散那股陰寒之氣,這是忽聽“咦”的一聲,陸漸舉目望去,只見丈許遠處立著那個烏氅男子,眼中透出驚訝之意。陸漸心頭一沉:“暗算我的果然是他!”

    那烏麾男子見陸漸并不軟倒,還能退走,心中已是驚訝,再見他神氣如常,更覺吃驚。忽聽艾伊絲道:“仇先生,你盡力施為,不必留手。”烏麾男子背負雙手,微微點頭。

    谷縝聽到“仇先生”三字,心頭一動,笑道:“閣下姓仇,莫不是‘江流石不轉’?”烏麾男子眼里殺機涌出,冷冷道:“不才正是仇石。”谷縝嘆道:“不料水部之主,竟在人間。”

    陸漸聽得心跳加劇,剎那間心中掠過姚家庄內陰九重大施淫威的情景,水部神通詭異狠毒,在他心中印象極深。仇石聞言,眼中卻是流露出出一絲淒涼,嘆道:“水部仇石早就死了,仇某人只是江湖中一介廢人罷了。”說罷一拂袖,吐出一股細細銀絲,射向陸漸。

    陸漸屢次與西城八部高手交手,深知周游八勁均需借物傳功,才能顯現威力,這股銀絲分明是一股水箭,傳遞“周游水勁”。當下沉喝一聲,雙掌一分,顯露“唯我獨尊之相”,浩氣排空,水箭迸散,化為千點萬滴,但為“大金剛神力”所隔,盡皆外向,反朝仇石罩去。

    仇石輕哼一聲,身法忽地變快,化為一道黑色閃電,撞入水花之中,這一下,就似燒紅的鐵塊擲入冷水,漫天細小水滴哧的一聲,盡皆化為水霧。仇石呼呼兩掌,水霧划開,籠向陸漸。

    陸漸向日親近陰九重與寧不空交手,均以水流為武器,不了仇石化水為霧,霧氣叉叉,益發飄渺不定,水勁蘊藏其間,端的無孔不入。陸漸施“明月流風之相”,掌勁流轉,漫如清風,以柔克柔,霧氣一旦飄來,即被拂走,抑且寓攻于守,拂散霧氣之余,時時加以反擊。

    仇石但覺勁風扑面,來如山岳,退如潮水,心中好不吃驚:“這人什么來路?”想著怪嘯一聲,身法轉急,仿佛一道黑水,流轉不定,霧氣自他身上絲絲溢出,越發濃重,敵我雙方均被籠罩,有如云中閃電,忽隱忽現。

    這霧氣名叫“玄冥鬼霧”,迥異其他水部神通,有形之水破,無形之水難防。仇石將水流化為霧氣,鋪天蓋地,無所不至,對手沾著一點,吸入一絲,霧氣中附著的“周流水勁”立時隨之侵入,在所難防,十分陰毒。若非陸漸“大金剛神力”如如不動,萬邪不侵,早已著了他的道兒。饒是如此,陸漸仍然不敢大意,拳腳飛舞,不令霧氣沾身,雙手則感知仇石方位,蘊勢蓄勁,待他逼近,驀地大喝一聲,陡然從“明月流風之相”轉為“大愚大拙之相”,一拳送出。

    仇石揮掌一迎,即覺不妙,攸而轉動“無相水甲”,化解來勁,不料陸漸拳勁既剛且猛,水甲隨聚隨散,如竹筍一般層層剝落,仇石退到江邊,水甲已然耗盡,陸漸拳勢兀然不歇,只得將身一縱,嘩啦一聲,落入水里。

    江水浸體,仇石雙腳飛踢,帶起兩股水箭,若有定質,明晃晃,亮晶晶,射向陸漸。陸漸呼呼兩掌,水箭受阻,迸散開來,下了一陣暴雨也似。不料兩道水箭才散,仇石身在江中,又催水流射來,前后相接,生生不息,有如兩條騰空水龍,搖頭擺尾,競比威勢。陸漸雖有法相護體,被這兩條水龍左右纏住,竟也無法脫身,唯有揮掌擊水,和仇石勢成僵持。

    艾伊絲見機,嬌呼一聲:“動手。”眾伏兵挺身上前,谷縝將手一揮,中土商旅紛紛撕開外套,露出明晃晃的鎧甲,藏在袍子下方的兵器也盡數取出,丁淮楚腰間系了一口軟劍,洪老爺則是一對金瓜流星錘,呼地抖將開來,足有丈余,那日鬧婚的張甲、劉乙均也在內,料是師出同門,均使一對銀槍,槍尖寒光,灼灼逼人。原來這群商人均是谷縝特意挑出,并非尋常商旅,而是精通武藝、以一當百的好手。

    眾評判至此方才明白,這斗寶雙方,名為斗寶,實則早已打定主意,各逞武力,一決雌雄。想到這里,無不露出苦笑。

    甲冑鮮亮,弓弦扯滿,惡戰一觸即發,這時忽見江水上流駛來一條快船,來勢如飛,船頭一人,滿身血。艾伊絲看到,忽道:“且慢。”將手一揮,止住屬下,注目來人,面色奇異。

    那船靠岸,船頭那人跳上岸來,向艾伊單膝跪倒,艾伊絲心中吃驚,皺眉道:“怎么鬧成這個模樣,不是讓你堵截戚繼光嗎?”那人俯著身子,顫抖半晌,嗚咽道:“小的奉了號令,設下埋伏,等那姓戚的入伏,不料他兵到半途,忽然改道,直奔九江。”

    艾伊絲花容慘變,失聲道:“什么?”那人道:“我們看到之后,立時追擊,不料姓戚的狡詐,反客為主,在馬當山設下埋伏,只一陣,只一陣,便……”艾伊絲心急如焚,喝到:“便怎么,快說……”那人道:“便將我們一萬弟兄殺得全軍覆沒,逃命的不過几百個……”說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住,扑到在地,號啕大哭。

    艾伊絲臉色煞白,喃喃道:“一萬人?三千人……”驀地面有怒色,飛起一腳,將來人踢翻,厲聲道,“一萬對三千,三個打一個,怎么會輸?”來人支吾道:“我也不知,那姓戚的擺了奇怪陣子,有人拿毛竹,有人拿叉叉,有的拿槍,有的拿棍,看著不起眼,一旦陷進去,十個兄弟,活下來的不到一個。”艾伊絲一愣,心神一陣恍惚,驀的掉頭,怒視谷縝,咬牙道:“你,你敢情知道。”

    “我當然知道。”谷縝笑道,“艾伊絲,當年南海斗寶我就說過,這一輩子我就是你的克星。呵呵,再說了,你將一半糧食藏在九江,船來船往,動靜甚大,我若不知,不是聾子瞎子?我還知道,你雇了四省賊寇守衛糧倉,人多勢眾,不易對付,故而我將計就計,借著斗寶的機會,聲東擊西,將你的人馬分成兩股,一股設伏對付戚將軍,守糧倉的人馬自然少了許多,正方便戚將軍各個擊破。料想明日清晨,義烏兵就能抵達九江糧庫,此次我雇了六千艘大船,順江東下,一天工夫便能裝糧上船。嘿嘿,艾伊絲,你平時吝嗇的很,不了這一回如此大方,女人一大方嘛,連模樣兒也好看多了。”艾伊絲几乎氣昏過去,糧食丟了還罷。由此壞了其師大事,如何負得起,一時間眼圈也不禁紅了,但此時變計,已然不及,一咬牙,大聲到:“那又怎樣,我丟了糧食,你也活不成。”方要下令厮殺,忽聽一聲大喝,響如霹靂,轉眼望去,只見陸漸雙掌一交,兩股水龍撞在一起,被”大金剛神力”裹住,化為丈許水球,呼的一下,擲向仇石。

    仇石運掌一擋,但覺水球中傳來一股大力,沖得胸口痛悶,真氣不純,只恐陸漸還有后招,急急向后一仰,鑽如水中。

    不料陸漸一招逼退仇石,閃身如電,已然掠到艾伊絲身前,舉動之快,在場之人無一看清。陸漸伸手抓出,這一抓,天下間能夠避過者寥寥可數,何況艾伊絲武藝尋常,肩頭一痛,已被陸漸抓在手里,提將起來。仇石身在水中,唯有遠遠看著,救援不及。陸漸一舉擒住艾伊絲,恨她狠毒,本想給她一些厲害嘗嘗,但瞧她嬌嫩模樣,又覺不好下手,便道:“西財神,讓你屬下立時退走,要不然……”威脅之語未及出口,手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陸漸自藝成以來,不止神功大成,靈覺也自驚人,絕無旁人靠近、毫無知覺的道理,更不用說被人神鬼不覺拍中手背,轉念未及,只覺來人手上一股奇勁透體而入,手臂酸軟,大金剛神力陡然渙散,五指一松,頓將艾伊絲放開。

    陸漸大驚失色,反手一肘,撞向來人,不料那人輕輕伸出手,只一招,便將陸漸手肘托住。陸漸這一肘之力,數千斤巨石也是一撞即翻,被人如此輕易托住,端的不可想像。不由得轉眼望去,但見一名中年漢子背負雙手,立在艾伊絲身旁。陸漸心中吃驚,脫口叫到:“計然先生……”

    計然先生一言不發,右手在臉上一抹,抹下一張人皮。艾伊絲見他本來面目,呆了一呆,驀地歡然叫道:“師父……”陸漸卻是驚道:“萬歸藏。”呂不韋、卓王孫、寡婦清紛紛起身,露出震驚之色,紛紛垂首躬身,叫道:“主人。”谷縝卻是嘆了口氣,苦笑道:“我早該明白。陶朱公是商人的祖師爺,計然卻是陶朱公的師父,天下敢以‘計然’自稱的,除了老頭子,還有誰人?”艾伊絲縱入萬歸藏懷中,咯咯嬌笑。萬歸藏任她撒嬌弄痴,臉上一絲微笑若有若無,笑了時許,忽地揚聲說道:“仇師弟,不打招呼就走么?”

    仇石是萬歸藏掌底游魂,忽見大敵,不覺魂飛魄散,潛水欲走,聽到萬歸藏出聲招呼,知他已有察覺,再無逃走機會,只得硬著頭皮縱身上岸,站在遠處,呆呆愣愣,一言不發。

    萬歸藏也不瞧他一眼,目視谷縝,似笑非笑道:“你見了我,有何感想?”谷縝苦笑到:“我第一個念頭,便是腳底抹油,能泡多遠跑多遠,一股腦兒逃到天涯海角,讓你找不到,尋不著。”萬歸藏哈哈大笑:“你這小子,一貫口是心非,信你不得。”谷縝也笑道:“見了師父,我哪敢胡說,這些話字字出自真心。”

    萬歸藏笑道:“你若還以我為師,明知受糧食是我的主意,怎么還要和艾伊絲搗亂?”谷縝笑道:“我們小孩兒胡鬧,哪能當真。”萬歸藏驀地臉色一沉,冷冷道:“那么戚繼光的義務兵,也是假的?”

    谷縝見他神氣,心知此番抵賴不掉,不覺眼珠亂轉,急想對策。忽聽萬歸藏徐徐道:“仇師弟,聽說你做了四省盜賊的首領,了不起啊。”

    仇石渾身濕漉漉的,面色蒼白,有如水里浸過的死尸一般,聞言道:“落到你手里,我也沒什么好說的。”

    萬歸藏笑了笑,說道:“有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你想不想要?”仇石眼里閃過一絲亮光,嘴里卻淡淡地道:“請講。”萬歸藏道:“你率所有屬下趕往九江,全殲義烏兵。倘若你做得到,我准你返回西城,重建水部,并且傳你周游六虛功,讓你繼我之后成為西城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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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2:38 |只看該作者
.    仇石初時神色冷淡,聽到最后兩句,不由得雙眼發亮,雙手顫抖,澀聲道:”此,此話當真?”萬歸藏笑了笑,說道:”當著這么多人,我會說謊么?”仇石聽到這里,不由得雙腿一軟,跪在萬歸藏之前,沉聲道:”若是如此,仇某任憑城主驅遣,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很好,很好。”萬歸藏點了點頭,“大家在商言商,以利言利,痛快得很,遠勝過那些亂七八糟的大道理。倘若義烏兵精銳難當,我允許你使用‘水魂之陣’。”

    仇石聽得渾身一振,想當初萬歸藏就是借口“水魂之陣”覆滅水部,一時間仇石只怕自己聽錯了。萬歸藏瞧出他心中困惑,微微一笑,說道:“此一時,彼一時,你我都是歷劫重生之人,過去的事,就過去罷了。”仇石心領神會,驀地舉頭,發聲長嘯,峽谷上方的弓箭手紛紛縮回頭去,仇石一縱身,踏上那葉飛舟,二度發出長嘯之聲,腳下轉動水勁,那舟無槳而動,飛也似的直奔上游,嘯聲未絕,他已連人帶船轉過河口,再也不見。

    陸漸渾身發抖,几次欲要上前阻攔仇石,但萬歸藏足下不丁不八立在遠處,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陸漸卻是心生異感,自覺無論如何也無法沖過,故而心中明明想著舉步,雙腳卻一寸也跨不出去。

    忽聽萬歸藏又道:”艾伊絲。”艾伊絲退出他懷,冉冉拜倒。萬歸藏淡然道:“你這次斗寶敗北,還中了對方奸計,壞我大事,按理須有懲罰。”艾伊絲嬌軀一顫,露出恐懼之色。萬歸藏說到這兒,神色卻緩和了些,伸手輕輕將她扶起,說道:“如今讓你將功折罪,以‘魔龍’巨艦封鎖長江江面,不許一只糧船進入江南。”

    艾伊絲點頭道:“徒兒領命。但,但這里的事呢?”萬歸藏大袖一拂,負起雙手,悠然道:“這里的事么?全都交給為師。”艾伊絲不禁默然,轉頭瞧了谷縝一眼,神色復雜難明,但只瞥了一眼,便垂下眼瞼,率領眾胡人,向那艘金色巨艦走去。

    陸漸只覺心里一熱,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聲,雙拳齊出,萬歸藏大飄起,兩股勁力當空交接,陸漸身子一晃,噔噔噔連退三步,氣血翻騰,奇經八脈均有麻痺之意。萬歸藏笑道:“孩子,你對我有恩,我說了饒你三次不死,說話算數,今日就算第一次好了。”說著目光一轉,注視谷縝,徐徐道:“人說養虎傷身,果然不假,你到底是谷神通的兒子。”

    谷縝目光一閃,哈哈笑道:“你明知我的身份,為何還要收我為徒?”萬歸藏笑道:“能讓仇人的兒子給我賣命,豈非一種樂趣。但聽說谷神通死了,這天下間又少了一個對手,當真叫人寂寞。”說著逍遙邁步,緩緩向前,“九月九日,西城八部齊聚東島,論道滅神,東島滅亡可待。只可惜,你父子二人終究瞧不見了。”說著目視谷縝,面露微笑,谷縝亦笑,二人笑容眼神,如出一轍。

    萬歸藏談笑自若,陸漸卻知覺他心中殺機,方欲上前,卻被谷縝拉住,霎時間,忽覺谷縝十指飛動,在掌心寫道:“速速屏息。”

    陸漸雖然不解,卻不違拗,當即屏住呼吸。萬歸藏若有所覺,目視二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就當此時,他臉色忽地一變,目光陡轉,目視遠處,但見蘇聞香手里,不知何時燃起一束線香,香氣如線,彌漫開來。

    扑通之聲不絕,蘇聞香四周眾人紛紛軟倒,萬歸藏身子亦是一晃,驀地張口長嘯,如風疾退,去勢無比驚人,場上眾人尚未還過神來,他已翻身一縱,落在山崖頂端,消失無蹤。蘇聞香見他消失,才敢掐斷線香,然而場上眾人已是盡數軟倒,唯有五大劫奴、谷縝、陸漸七人事先屏息,才能挺立如故。

    谷縝呼出一口大氣,連道可惜,說道:“老頭子真不是人,中了‘無能勝香’,還能逃走。”陸漸聽得此話,心中疑惑方才解開,望著蘇聞香手中線香,訝道:“這香哪里來的。”谷縝道:“自然是沈瘸子做的,可惜香料稀有,制作極難,花費十年工夫,才制成兩爐,一爐用來對付我爹,另一爐制成線香,可惜方才這一陣,竟然燒了一半。”

    陸漸看看谷縝,又瞧瞧眾劫奴,恍然道:“原來你們早有商量。”谷縝微微一笑:“老頭子出山,不能不防。”說罷掉頭道:“蘇兄,萬歸藏的氣味你聞到了么?”蘇聞香道:“聞到了。”谷縝頷首道:“請你帶路。”陸漸道:“去做什么?”谷縝笑嘻嘻地道:“老頭子中了‘無能勝香’,雖不當時軟倒,但瞧他去的如此匆忙,竟不及報復你我,足見他也中了香毒,急于覓地抗拒。這機會千載難逢,稍縱即逝,咱們快快趕去,即便殺不死他也能打打落水狗。”

    說罷命薛耳、莫乙、秦知味照顧中毒眾人,燕未歸則背負蘇聞香,當先急奔,陸漸挽住谷縝,飛奔在后,蘇聞香聞氣長嗅,約莫行了二十多里,忽道:“就在前面了。”方要上前,陸漸伸手攔住道:“前方危險,蘇兄不會武功,難以自保。燕兄!”

    燕未歸應了。陸漸道:“你帶蘇兄在此等候,我若輸了,立時逃回,招呼大伙兒各自逃命。”燕未歸一愣,陸漸嘆道:“燕兄、蘇兄,對不住,此行關系天下安危,恕我不能善待自身,連累你們了。”

    燕未歸目光一暗,蘇聞香抽抽鼻子,眼圈兒通紅,陸漸微微苦笑,轉過頭來,說道:“谷縝……”谷縝冷笑一聲,接口道:“你若要我走,看我抽你大耳刮子。”陸漸知他性情,勢必會和自己同生共死,不覺默然,再無話說。谷縝向蘇聞香討了“無能勝香”,說道:“以防萬一。”將香燃起,和陸漸屏息向前。走了百十步,忽見前方山崖森翠,草木青青,環抱一個小潭,陸漸不見有人,正感迷惑,忽被谷縝捅了一下,順他手指望去,但見那小潭邊草木倒伏,分明被人踐踏過了。

    陸漸恍然大悟:“萬歸藏在潭下。”心念一動,俯身拿起一塊尖石,凝注潭水,方要擲下,忽聽嘩啦一聲,潭水濺起,一股巨浪如水晶牆壁,騰空壓來。陸漸揮拳送出,勁氣排空,嘩啦一聲,水花飛濺。谷縝卻是猝不及防,被那水浪一扑,有如撞上銅牆鐵壁,不由自主向后跌出,重重靠在山崖之上,只覺臟腑翻騰,頭暈眼花,勉強站起身來,卻發覺手中“無能勝香”全被浸濕,再無效力了。谷縝又氣又急,禁不住破口大罵。

    漫天水花中,青影乍現,破水而出,只一閃,便到崖壁之上。陸漸不料萬歸藏身中毒香,仍是如此矯捷,一時好不驚愕。谷縝喝到:“他毒香未解,快快動手。”陸漸聞言,飛身趕上,呼的一拳,勁氣滔天,沖向萬歸藏。萬歸藏勉力閃開,勁氣擊中崖壁,碎石亂飛,打在萬歸藏臉頰之上,隱隱作痛。

    轉念間,陸漸已然趕到,萬歸藏無奈,左掌送出一道勁氣,他積威所至,陸漸不敢大意,閃身讓過。萬歸藏得了空,手足并用,向上攀爬。陸漸欲要追趕,不料萬歸藏手足所到之處,頑石如霰,紛紛落下,陸漸抬掌反擊,不料崖上老藤忽地生出新芽,見風就長,眨眼化為一根長藤,將他手腳死死纏住,一股烈火順著枯藤燒來。陸漸第一次遇上這等本領,心中吃驚,暗道:“這就是周游六虛,法用萬物么?”奮力掙開火藤,抬眼一瞧,只見萬歸藏襟袖凌風,如大鳥飄搖直上,只一縱,已到崖頂。

    陸漸見他一味逃遁,心知必是香毒未解,精神一振,當即大喝一聲,只兩縱,便上崖頂,眼見萬歸藏奔行在前,尚未去遠,當下縱身趕上,顯露極樂童子之象,拳腳紛出。萬歸藏躲閃不得,反掌抵擋,兩人勁力一交,而萬歸藏拳勁及身,卻不過將身一晃,隨即無事。

    陸漸暗驚,大喝一聲,翻腳踢出。萬歸藏一旋身,復又閃開,左手探出,勾住陸漸左腕,陸漸只覺一股奇勁利如鋼錐,鑽入足踝,直透經脈。陸漸急用內勁,腿勢卻不停止,萬歸藏未能全然化解腿勁,一晃身,縱身后掠,血氣上沖,一張臉漲的通紅。

    陸漸試出萬歸藏神通果然未復,又驚又喜,方要乘勝追擊,不料拳勁方出,奇經八脈驀地騰起一股酸軟之意,拳到半途,竟然送不出去。陸漸一愣,定眼望去,但見萬歸藏滿頭大汗,目光炯炯,凝視自己。陸漸心中奇怪,舉步掠上,萬歸藏雙目一瞬不瞬,身子卻是隨他后退,陸漸大喝一聲,方要出招,不料奇經八脈中酸軟又生,這一招仍然不能發出。

    霎時間,陸漸心頭閃過一個念頭:“六虛毒?”為了印証心中所想,他拳勁再出,萬歸藏應勢再退,陸漸奇經之中異感再生,這一拳又是半途而廢。陸漸明白緣故,心道:我與他未曾交手,六虛毒竟會發作,難道說,這老賊竟能身在遠處駕馭這股毒勁?

    他想得不錯,無能勝香香如其名,天下間無論何種人物,一旦嗅到,均難免劫。萬歸藏一則機警,嗅入甚少,二則超凡入聖,神通奇絕,雖然嗅入毒香,竟未如谷神通一般當場軟倒,繞是如此,毒香入體,仍是難當,萬歸藏不得已,分出大半神通于這奇香抗衡,此時于陸漸交手,一身神通只余三成僅能小御萬物,拖延敵人。不料陸漸亦是當世高手,來去如電,全不被外物阻礙,萬歸藏無奈之下,唯有使出絕招。以自身精氣引動“六虛毒”。“六虛毒”本是從他體內真氣化來,與他一身”周流八勁”同氣相求,能夠互為感應,抑且大勁馭小勁,萬歸藏本身真氣強于陸漸體內的“六虛毒”,以大馭小,擾得陸漸難以聚集真力。

    一時間,二人各有忌憚,遙相對峙,誰也奈何不了誰,陸漸空自著急,眼下卻沒半點法子抵御體內毒勁。這時谷縝爬上山崖,見這情形,明白几分,忍不住大聲道:“陸漸,讓他解了毒香,我們統統完蛋。”

    說話聲中,展開貓王步,直奔萬歸藏。他師徒二人一旦反目,均是決絕,一心置對方于死地。萬歸藏見狀,疾站身法,繞到一棵大樹之后,谷縝飛身趕上,兩人樹前樹后繞了一匝,忽地一根樹枝驟然發芽,生出一根嫩枝,刷地一下纏住谷縝。谷縝几乎被絆倒,扯斷樹枝,定眼望去,陸漸與萬歸藏又斗在一起,此番被谷縝一岔,萬歸藏一時無法會聚精神,牽引陸漸體內毒勁。惟有憑借巧勁妙招化解陸漸的疾攻。

    兩人進退如風,拳來拳去,凶險緊湊,罕見罕聞,谷縝立在一旁,只有瞪眼觀看的份兒,一根指頭也插進不去。

    斗了二十來回合,忽聽陸漸叫道:“著。”一個“大愚大拙之相”,奮力送出。萬歸藏抬臂一擋,身子搖晃,猶似被這一拳之力高高拋起,到了樹林上方,一個翻身,鑽入林中,消失不見。

    陸漸自覺這一拳開山斷岳,不料打到萬歸藏身上,仍似落在空處,又見萬歸藏毫無受傷之態,當即趕上。此時谷縝亦奔過來,陸漸說出了心中所想,困惑道:“不知怎的,無論多少拳,都傷不了不他。”谷縝亦露憂色,嘆道:“聽說‘周流六虛功’在身,天下間任何外力內力均不能傷,我之前還當有人說笑,不料竟是真的。”陸漸驚道:“這么一來,豈不成了不死之身。”

    谷縝咬咬牙道:“無論怎的,抓到他再說。”兩人鑽圖林中,追蹤時許,陸漸忽覺奇經一跳,脈中毒勁蠢蠢欲動,陸漸心生警兆,不及轉身,身后勁風早已壓來,陸漸疾提真力,反身一拳,拳拳相接,萬歸藏掌力奇大,直往陸漸體內猛鑽。陸漸忍不住大叫一聲,翻身后掠,落在丈外,渾身氣血翻騰,萬歸藏卻借一拳之力,沒入林中,一角青衫凌空一閃,倏爾不見。

    谷縝聞聲趕來,眼見陸漸坐在地上,牙關咬破,一縷鮮血從口角流下。而萬歸藏消失之處,卻是靜蕩蕩,煙靄浮動,云霧之后,透出一股子陰森之氣。忽聽陸漸道:“谷縝,不知道怎的,方才一掌,他的內力忽然變強,我几乎抵擋不住。”谷縝微微變色,尋思:“陸漸傷不了老頭子,老頭子神通恢復卻很驚人。再說他行事不擇手段,一味藏身偷襲,不好對付。糟糕,這么一來,萬歸藏立于不敗之地,我和陸漸留在這里,和等死毫無分別。”

    想到這里,拉住陸漸衣角,低聲道:“走”。陸漸不解。谷縝卻不作聲,拉著他只是飛奔。陸漸沿途詢問緣由,谷縝說了。陸漸大為發愁,說道:“可有殺死萬歸藏的法子么?”谷縝搖頭道:“即便是有,你我也必然不知。”

    奔出數十里,陸漸臉色忽地一變,步子變緩,目透驚色,谷縝怪道:”怎么?”陸漸看他一眼,緩緩道:“他追上來了。”谷縝吃驚的向后望著,陸漸道:“你看不見的,我能感覺道,他離我越近,我的奇經八脈就越不對頭。”谷縝忍不住詢問緣故,陸漸便將“六虛毒”發作的情形說了。

    “遭了。”谷縝臉色發白,“同氣相求,你的”六虛毒”和老頭子體內真氣遙相呼應,任你逃到哪里,他都能找道。”陸漸驚道:“那可如何是好。”谷縝嘆道:“先逃再說,或許離的遠了,氣機呼應變弱,能夠逃脫。”說罷二人相對苦笑,方才還是兩人追殺歸萬藏,轉眼功夫,竟已掉了個個兒。谷縝道:“無能勝香的效力將逝,若不乘機逃走,萬歸藏一旦回復神通,就是你我送命之時。”說到這里,二人加快步子,谷縝內力較弱,陸漸將他挾起,奮起力氣,縱身狂奔。不多時,天色漸暗,紅日沉西,星月漸明,陸漸忽地止步,臉色煞白,搖頭道:“谷縝,逃不掉了,他來的好快。”

    谷縝臉色微變,沉默半響,忽道:“陸漸,我有一個計謀,或能出其不意,讓老賊吃個大虧。”陸漸喜道:“什么法子。”谷縝道:“老頭子身在遠處,不能見人,僅憑六虛毒分別你我。況且他心中只是忌憚你,并不將我放在眼里。倘若你將六虛毒轉入我的體內,萬老賊勢必將我當作是你,我在前面做餌,你則藏在暗處,待老頭子來時,給他一下狠的,老頭子來不及運功化解,必然受傷。”

    “那怎么成?”陸漸皺眉道,“谷島王曾說過,六虛毒一旦傳給他人,那人必死無疑。”谷縝搖頭道:“無妨,你將解毒的法子給我,帶得打敗萬歸藏,我再傳回給你不遲。”陸漸聽的滿心糊涂,谷神通當日僅說過六虛毒能夠傳出,并沒說傳出之后能否傳回,陸漸尚未思索明白,谷縝依然催促起來,陸漸亦覺體內六虛毒如嬰兒將生,在母腹躁動不安,分明是感應加劇,萬歸藏必然香毒已解,正向這方飛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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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3:15 |只看該作者
第26卷東西財神斗寶之卷(中)


    以谷縝之鎮定,也是著急起來,急道:“陸漸,對手太強,不冒險無以取勝,再拖下去,你我一個活不了。就算你不想活命,難道就不為媽和戚將軍作想么?”

    陸漸本就心亂,聞言更覺彷徨無據,略一轉頭,頓時與谷縝四目相接,谷縝眼里,分明透出決然之意。霎時間,陸漸心中劇痛,眼下如此取舍,真是再也殘酷不過,一邊是親生母親、結義大哥,以便卻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谷縝見他尚有猶豫,低聲道:“大哥,就算不想媽和戚將軍,就不想想江南飢餓的百姓么?”

    陸漸身子一震,長嘆一聲,兩眼微閉,眼角隱隱閃動淚光。剎那間,他雙目陡睜,向谷縝道:“谷島王的逼毒心法你仔細聽好,牢牢記住,千萬不要忘了。”谷縝見他答應,松一口氣,微微笑道:“你放心,但有一線生機,我也想好好活著。別忘了,我還沒見過那只母老虎,狠狠打她的老虎屁股呢。”陸漸聞言,想要笑笑,可面肌抽搐,怎么也笑不出來,但覺萬歸藏越來越近,情急無奈,惟有默運神功,運轉谷神通所傳心法,將”六虛毒”裹成一團,逼到掌心,倏地按上谷縝小腹丹田,那“六虛毒”凝如有質,嗽的一下,離體而去,鑽入谷縝丹田,谷縝臉色慘變,身子一僵,坐倒在地。

    陸漸硬起心腸,將他扶入草中藏好,自己藏在一棵大樹之后,施展”萬法空寂之相”,斂去生機,屏息以待。

    夜色朦朧,寒霧淒迷,那霧氣忽地翻騰起來,四面散開,一道人影形如鬼魅,透過茫茫夜色,悄然而至,青衣暗淡,正是萬歸藏,他目視谷縝藏身的那片草叢,眼中亮光一閃而沒。陸漸的“萬法空寂之相”一旦施展,身子猶如木石,以萬歸藏之能,竟亦未能察覺。

    萬歸藏身形忽轉,足下如按機簧,凌虛飄飄,射向草叢,一剎那,已將后背露給陸漸。陸漸忍受內心煎熬,蓄勢待機,就為此時,立時奮起神功,全力扑出。

    萬歸藏一心以為陸漸藏在草中,故而防備在前。陸漸忽從后方襲來,叫他始料未及,勉強閃了一閃,砰的一聲,陸漸雙掌打在他左背之上。萬歸藏身如曳電流星,彈射而出,撞斷一棵大樹,去勢稍緩,撞到第二棵大樹時,他忽地伸出雙手,抱住樹干,身如紙鳶,飄飄然旋了一匝,雙手所至,樹干如遭斧劈,木屑紛飛,萬歸藏旋到第二匝時,已將陸漸神力盡數卸到樹上,喀擦一聲,大樹居中折斷,樹葉紛落。萬歸藏大袖一揮,狂風陡起,千百樹葉被風一鼓,竟如千百羽箭,嗖嗖嗖射向陸漸,鋒利如刀,摧割肌膚。

    陸漸本在追擊,被這葉陣一攔,去勢頓緩,疾使“補天劫手”,雙手亂舞,拈那葉片。忽而眼前一迷,猛然抬頭,萬歸藏不知道何時,已到頭頂,呼地一掌向下拍來,無儔勁氣凌空下壓。陸漸翻掌一擋,二人掌力相交,“周流六虛功”陡占上風,大金剛神力倏然甭解。陸漸悶哼一聲,落回地面,雙腳深深插入泥土,萬歸藏的真氣順他身子疾走,嗖地傳入土中,泥土聚攏,化為石枷泥鎖,將陸漸雙腳牢牢縛住。

    “周流六虛功”一旦練成,天地萬物,均可化為對敵的武器。萬歸藏鼓風吹葉,不令陸漸追擊,結土為枷,將他雙腳縛住,陸漸變招不及,萬歸藏身子翩折,凌空一指飛來,來勢飄忽莫測,陸漸眼前一花,心口一痛,已被點中要穴。萬歸藏知道陸漸身有劫力,這一指不但封了顯脈,抑且封了隱脈,陸漸想以劫力解穴,亦有不能了。

    萬歸藏飄然落地,伸手捂口,輕輕咳嗽,這一戰雖然僥幸制住陸漸,但方才收他一擊,仍叫萬歸藏受了內傷。他轉眼望去,但見陸漸形如雕塑,睜圓兩眼,眼里透出悲憤之意。萬歸藏微一沉吟,一揮袖,草木偃伏,露出谷縝身形,此時已然面容扭曲,不成模樣。萬歸藏又咳兩聲,輕笑道:“果然,谷小子,你跟我賭命,無怪我會受傷。”

    說到這里,注視陸漸,笑道:“是你將‘六虛毒’度給他的么?難道你不知道‘六虛再傳,必死無疑’嗎?‘六虛毒’有如蠶虫,以你的體內元氣為滋養,與你氣機連通,除卻對敵時擾亂氣機,對你本無太大害處。可一旦傳給他人,就如化繭成蛾,威力增長何止十倍,抑且此番入體,再也不能逼出。呵呵,谷縝聰明一世,不曾想竟死在最要好的朋友手里。”

    陸漸聽的心如刀割,欲要掙扎,卻又無力,心中悔恨交迸,不由得流出淚來。萬歸藏笑了笑,又道:“本想親手殺死谷小子,但他如今這個死法比我殺他難過十倍,罷了,任他去吧。陸小子,你于我有恩,我答應饒你三次不死,今日仍不殺你,只是將你帶在身邊,以免你這小子莽撞無知,壞了我的大事。”說罷抓起陸漸,瞥了草叢中的谷縝一眼,輕輕嘆一口氣,忽地身如大鶴,破空而起,大袖飄飄,不借外物,馭風飛行,融入茫茫夜色。

    “六虛毒”一入體,谷縝便覺不妙,那真氣就如一點火星落入油里,渾身精血真氣,都要隨之燃燒起來,若不燃盡,決不罷休。繼而生出酸、麻、痛、癢、重、冷、熱八種異感。酸痛癢麻深入骨髓,那滋味不消多說,輕時身子則如空殼,重時頭頂如壓山岳,冷如身處冰窖,熱時如在火爐,半響工夫,種種滋味谷縝已嘗了個遍。

    雖然痛苦,卻又不得便死,故而陸漸偷襲失敗,萬歸藏一番言語,谷縝均有知覺,聽到萬歸藏抓走陸漸,心中雖急,卻也毫無辦法。

    萬、陸二人一去,萬籟俱寂,虫息鳥伏,清風拂面,微有涼意。谷縝到了這種地步,反而鎮定下來,急想求生之法。他歷經磨難,意志堅強,稍有生機,決不放過,當下忍耐“六虛毒”的折磨,默想谷神通所傳的心法,依法存神內照,初時無甚效果,但時候一長,忽地心生異感,有如山重水復,豁然開朗,陡然看出那六虛毒的樣子。

    原來,谷神通傳給陸漸的觀氣心法,正是“天子望氣朮”的入門功夫。“天子望氣朮”先內后外,須得看清自身之氣,再能看穿敵手之氣。谷縝聰明絕頂,亦曾練過東島內功,雖不精熟,但與谷神通一脈相承,后來服食“餐霞紫芝”,千年靈物,不但補人元氣,還有滋長靈智的奇效,諸般助力,致使谷縝不甚費力,便悟通這“內視”之法。

    經由“天子望氣朮”瞧去,”六虛毒”并非鐵板一塊,而是分為八種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黑。糾纏扭動,此消彼長,忽而赤光大盛,黑氣奄奄衰弱,忽而橙氣遽強,白氣消弱殆盡。八氣之中,總有一氣至強,一氣至弱,其他六氣也各有消長,只是不太明顯。

    看清“六虛毒”的氣機,谷縝忽發奇想:”天之道,損有余補不足,我何不用這至強之氣,補這至弱之氣。”他武功上見識雖差,但精通商道,深諳通有無、沖盈虛的道理,眼看白氣變為最強,當即存神默想,鼓起絕大心智,引導那股白氣,不料這么一試,那白氣竟然動了一動。谷縝引動白氣,喜不自勝,隱約猜到脫困關鍵,當下運起全副心神,引導白氣,徐徐注入衰至已極的那股青氣,青白雜糅,一時融合,隨即又分出青白兩色,不分強弱,繼而藍氣又強,黃氣又弱,谷縝又引藍氣,去補黃氣。

    如此以強補弱,以實盈虛,以有余補不足,轉到第八轉時,體內痛苦已然減輕若干。這么經歷了一周天工夫,谷縝依然隱隱約約明白其中道理。

    “六虛毒”本源正是“周流八勁”,也就是這八色真氣。修煉“周六六虛功”,練成八勁極為凶險,一旦練成,倘若不明其道,又是極難控制,以至于萬歸藏將這八勁當作擊敗對手的工具。要知道,三百年來,西城泱泱之眾,唯有萬歸藏深諳其道,余者均難窺其涯際,八勁驟然入體,根本不知如何駕馭。八勁練全,本是極難,入體之后,倘若明了其道,深通駕馭之法,便可將“練勁”這一難關輕易度過。但“六虛毒”八勁糾纏,難分難辨,若非“天子望氣朮”這等神通,決難窺破其分際,窺破之后,又不知如何去強補弱。

    如此一來,練勁已是極難,望氣也殊為不易,但最難的卻是最后“悟道”這關,世人大多自私自利,乃至于崇拜強權,欺凌弱者,故而“人之道損不足補有余”,極少有人能明白“損有余補不足”的天道,即便明白,又未必能夠通過前面的“練氣”、“望氣”兩大難關。

    因此緣故,三百年來“周流六虛功”無人練成。梁思禽寫出“諧”字,卻不愿點破其中”損強補弱”的道理,也是為了讓后代自行領悟。因為“周流六虛功”威力太大,若被歹人誤打誤撞修煉成功,必然禍害極大,以梁思禽尋思,自行悟出這一道理的人,不是道德高深的隱士,就是懲強扶弱的大俠,練成神功,也不會危害世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梁思禽縱有蓋世才智,也料不到后世弟子中竟然出現了萬歸藏這等怪才,竟從世人不恥的商道中明自了沖盈虛、通有無、損強補弱、以實盈虛的道理,一舉練成“周流六虛功”,但因商道之中,常又包含人欲,故而萬歸藏神通雖成,但卻留下后患,以致天劫來襲,几乎送命。

    這些道理,谷縝當此生死關頭,也不能盡皆明白,只是一味遵循“損強補弱”的道理,緩解體內痛苦。初時他僅是取八勁中的至強之氣補至弱之氣,漸漸心有余力,分辨其他六氣的強弱,取強補弱,取有余補不足。到后來,索性將這八道真氣當作八種貨物,買賣流通,如此一來,不免將萬歸藏當年所傳“經商之道”融入心法,運轉真氣。萬歸藏練成“周流六虛功”本就得益于商道,練成之后,又將武功與商道彼此印証,二者均有進益,他傳授谷縝的法門,看似商道,用在此處,卻是絲絲入扣,似為“周流六虛功”量身定做一般。什么“貴極反賤,賤極反貴”,“取則與之,與則取之”,“財幣欲其行如流水”,“知斗則修備,時用則知物”。

    谷縝運轉八勁,漸漸痛苦煙消,倏忽間,自覺八勁運轉間,多出一股真氣,色彩駁雜,不似八種真氣中任何一種。谷縝不假思索,仍依“補弱”之道,將其納入八勁中最弱的一勁。自此之后,“損強補弱”每行一周,八勁之中便生出一股新勁,谷縝隨生隨補,盡數納入八勁,數周天后,八勁越來越強,漸漸經脈鼓脹,精氣充盈。

    谷縝念頭數轉,陡然明白,自己此番為求保命,誤打誤撞竟然窺破“周流六虛功”的奧祕。如此損強補弱,八勁互補,每行一個周天,便有精氣生成,如此生生不息,“周流八勁”自然越來越強,就好比賣貨生錢,生錢買貨,買貨補貨,然后再賣再賺,再賺再補,以錢生錢,長此以往,生意自然越做越大,本錢自然越賺越多,最終成為巨賈豪商。這道理放在“周流六虛功”上,以氣生氣以勁生勁,真氣內勁日積月累。年歲一久,自成一代高手。

    谷縝因禍得福,欣喜不勝,然而運功一久,又覺不妥。原來“周流八勁”伴隨人體血氣升降,此強彼弱,變化不休。“損強補弱”雖是妙法,能夠令真氣周流,不至于危害自身,但卻不能叫真氣暫停運轉,因此緣故,務必時刻存意凝神,稍有懈怠,八大真氣立時變成要人性命的毒氣,是故真氣毒氣,是生是死,當真只在一念之間。

    明白此理,谷縝暗暗叫苦:“倘若這樣,豈不走路、吃飯、睡覺都要運氣,走路吃飯還好,睡覺時卻很難辦,難道說練了這‘周流六虛功’,就再也不能睡覺做夢?倘若這樣,還不如死了的好。”

    他越想越是沮喪,可是仔細回想,當年跟隨萬歸藏經商之時,老頭子衣食住行一切如常,并非從不睡眠,足見這“周流六虛功”還有奧妙未曾解開。想到這兒,谷縝不覺暗暗嘆息,既為眼下處境煩惱,又贊嘆當初創造此神通的前輩智慧高妙。

    僵持一夜,東方發白,谷縝一動也不敢動,只覺腰背酸麻、心力交瘁,尋思:“動也是死,不動也是死,與其躺著渴死餓死,不如一拼。”想到這里,嘗試起身,不料手腳一動,氣血變化,體內八勁輪轉,忽然生出一股真氣,鑽入“手太陰肺經”,此時谷縝雙手按地,那股真氣經由手心“勞宮”穴傳出,谷縝只嗅到一股焦味,手掌附近的枯枝敗葉騰地燃燒起來。

    谷縝大吃一驚,急忙抬手滾開,這一分神,體內氣機又變,一股真氣從尾椎“鳩尾穴”涌出,身子四周平地生出一陣旋風,火借風勢,呼的一聲,越發猛烈,熊熊火焰將谷縝包圍起來。

    谷縝連聲叫苦,心中明白,方才一時不慎,傳出的內勁帶有“風”、“火”二勁,引發大火,若不躲閃,必被活活燒死。那火勢來得極快,須臾燒到谷縝身前,衣褲著火,谷縝慌忙就地一滾,靠著一棵大樹,心念電轉:“水能滅火,倘若逼出水勁,或許能夠將火扑滅。”想著強行催逼水勁,不料如此一來,大違“損強補弱”之道,八勁立時紊亂,在經脈中縱橫亂走。

    谷縝胸口竄悶,几欲葉血,無奈斷了念頭,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躲避火勢。不料他身子甫動,一股真氣便從足底“涌泉穴”涌出,地皮霎時一動,古樹老根紛紛破十而出,纏的纏,絆的絆,谷縝猝不及防,踉蹌跌倒,方要伸手去扯藤蔓,陡然頭頂一熱,一股真氣涌出“百會穴”,想是真氣中帶有“周流天勁”,氣貫發梢,滿頭長發無不豎立,活了也似,簌簌簌纏住上方樹枝,谷縝下被樹根絆住雙腳,上被樹枝纏住頭發,進退不能,眼望著那烈火燒將過來。

    “周流六虛功”法用萬物,本是蓋世的神通,以往修煉之人,如梁思禽、萬歸藏均是逐一修煉八勁,修煉時歷盡艱險,故而能夠深悉“周演八勁”的變化,和合分散,駕馭自如。谷縝卻是機緣巧合,一次得足八勁,雖然仗著聰明巧悟參透運轉玄機,不致“六虛毒”發作,對八種真氣了解甚微,更遑論領悟其中變化。“周流八勁”性質奇特,有如洪水猛獸,寄生人體,若不為人所駕馭,勢必反制寄主。

    谷縝此時情形就是如此,不能駕馭八勁。反被八勁所控制,一舉一動,體內真氣噴涌,引發種種怪事,但覺身后熱浪滾滾,肌膚灼痛,心知火已燒至,不由心叫苦也,然而足底根須,頭上發絲,均是他自身發出,就如多長了几只手腳,只不過這些手腳不聽使喚,反將主人拽住絆住,不使動彈。

    正值絕望,谷縝頭頂忽地傳來冰涼晶沁之感,抬眼望去,頭發纏住的樹枝不知何時沁出點點水珠,順著發絲源源流下,越流越多,越流越快,轉眼間,淅瀝瀝竟如雨落泉涌一般,那棵大樹卻是眼見枯萎,青綠褪盡,露出枯死之色。

    谷縝刻意運功,水勁不出,不曾動念,那水勁卻不請自來,自然激發,順著發絲將樹中水分吸將出來,引得甘霖下降,流遍谷縝全身,烈火近身.盡皆濕滅。谷縝通體冰涼,心中卻是迷惑極了,但既然死里逃生,立時按捺心神,存意收納八勁,真氣有了歸置,樹根分散,頭發垂落,谷縝一身濕漉漉的,使個懶驢打滾,滾出火海,回頭望去,只見烈焰騰騰,濃煙滾滾,須臾工夫,已有焚山燃林之勢,谷縝吃過苦頭,再也不敢亂動,眼睜睜瞧著青煙紅火,竟無半點法子。

    破敵茫然之際,忽聽遠處傳來一陣呼叫,隱約竟是“谷爺”二字,此起彼伏,儼然來者不少。谷縝身處險難,聞聲不勝驚喜,當即高聲答應道:“我在這里……”叫了兩聲,忽見滾滾濃煙中奔來六道人影,定眼望去,來的依次是洪老爺、丁淮楚、張甲、劉乙,另外二人均配單刀,一個谷縝認得是山西大賈連仲則,一口雁翎刀十分了得,另一人卻很陌生,高鼻深目,不像中土人士,卻似混血胡種,一雙眸子英華外爍,腰挎一口無鞘長刀,刀身狹長,透出暗紅光芒。

    六人見谷縝如此狼狽,均露訝色,洪老爺眼珠亂轉,掃過四周,忽地嘻嘻笑道:“谷爺,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他拿腔拿調,笑意莫測,谷縝本是一腔喜悅,見這笑臉,心頭不覺微微一沉,目光掃去,卻見那六人并無上前攙扶之意,反而有意無意站成半弧,將無火一方的去路盡皆堵死。

    谷縝心中明白几分,一面凝神運轉八勁,一面徐徐起身,緩緩說道:“你們怎么來了?“丁淮楚手撫美髯,微微笑道:“谷爺有難,小的怎敢不來?”谷縝笑道:“丁兄好義氣,谷某眼拙,以前沒能看得出來。”丁淮楚面肌抽搐几下,勉強笑笑,說道:“實不相瞞,谷爺,我們几個這次前來,是想向您借樣東西。”

    谷縝道:”借什么?”丁淮楚與洪老爺對視一眼,笑道:“借你項上人頭送給老主人,求他寬恕我等罪過。谷爺,您一貫大方,想必不會拒絕。”谷縝聽了。哈哈大笑,六人也笑,林中一時笑聲沖天,壓住野火燒樹的噼啪之聲。

    原采蘇聞香、燕未歸看到陸漸、谷縝敗走,慌忙轉回靈翠峽,告知眾商人,叫其各自逃走。丁淮楚初時也頗驚慌,但他號令兩淮鹽商,亦不是尋常之輩,只一瞬便冷靜下來,定心思索,自己跟隨谷縝,早晚要受萬歸藏的清算,不但地位財富不保,性命也是堪憂,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積極進取,而今唯一之計便是戴罪立功,幫助萬歸藏對付谷縝,若能殺死谷縝,必能得到萬歸藏的信任,保得自己叱咤商海,屹立不倒。

    丁淮楚主意已定,心忖一人力薄,便與相好商人商議,很快得到洪老爺四人贊同。五人密議已定,向蘇聞香問陸、谷二人去向,蘇聞香不知有詐,隨口說了。五人怕陸漸厲害,又請來一名高手入伙,湊足六人,在深山中趕了一夜,遠遠看見火光,便出聲叫喚,不料谷縝果真答應,六人喜出望外,急忙趕來。

    谷縝笑了一陣,見六人嘴里大笑,眼中凶光卻是遮掩不住,當下目光掃過眾人,徐徐道:“丁淮楚、洪運昭、張季倫、劉克用、連仲則,我待你們一貫不薄,你們得了今日地位,靠的是誰?”

    “自然靠的是谷爺。”洪運昭笑嘻嘻地道:“谷爺對咱們恩重如山,大伙兒銘刻在心,不敢或忘,只是今日地位難得,沒有谷爺的人頭,萬萬不能保全。谷爺一貫待我們不薄,不妨好事做到底,再幫這回,呵呵,將來小洪我一定給谷爺設一台上好香案,日日燒香告祝,保佑谷爺早日超生,來世和今世一樣威風。”他陰陽怪氣,一邊說,一邊咯咯怪笑,譏諷之意溢于言表。

    谷縝往日馭下甚嚴,這些商人受制于一少年,心中本就不服,無奈對手機智百出,多次挑戰敗北,為有死心隱忍,今日眼見谷縝落難,從心底里感到無比快意,聽洪運昭這么一說,紛紛大笑,極盡嘲諷。

    谷縝心知大勢已去,不由暗暗嘆了口氣:“戚將軍說得對,以利相交,有利則戰,利盡則散,當初有利之時,這群人自甘輕賤,任我驅使,一旦無利,立時翻臉相向。唉,谷某死則死矣,死在這群豎子手里,卻是叫人氣悶。”丁淮楚為人最是梟果狠辣,眼見火勢甚大,墓地沉聲喝道:“說夠了,動手吧。”軟劍一抖,刷地刺向谷縝,劍尖未至,一口雁翎刀從旁挑來,當的一聲,刀劍相交,只聽連仲則吃吃笑道:“丁爺,砍頭用刀才對,怎么用劍?”

    丁淮楚臉一沉,冷冷道:“事先說好,大伙兒一起立功,你難道要獨攬功勞?”連仲則笑道:“獨攬不敢,但有一樣事物還沒說清。”眾人互相對視,洪運昭道:“你說的是財神指環。”

    連仲則點頭道:“是啊,谷爺死了,這東西歸誰。”丁淮楚道:“外人不知究竟,你我還不明白嗎?財神指環只是老主人的信物,老主人不認可,這指環不過是一枚戒指,全無用處。”連仲則笑道:“既無用處,不如交給連某,做個留念也好。”

    “留你媽的念。”張季倫冷哼一聲,森然道,“姓連的,你別當大伙兒都是蠢材,財神指環要是沒用,你拿了做什么?我看你是想拿去討好西財神,谷爺一死,下位指環主人非她莫屬。”

    連仲則笑而不語,單刀卻不挪開。丁淮楚眼霹凶光,軟劍顫如靈蛇,嗡嗡作響。洪運昭見狀忙道:“二位且慢,殺人分贓,谷爺的人頭大家有份兒,谷爺的寶貝也該平分,萬莫為此傷了和氣……”目光一轉,忽地笑道,“看吧,谷爺要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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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3:36 |只看該作者
.    眾人一聽,紛紛轉眼望去,但見谷縝跳將起來,轉身奔向火中。原來他趁著內訌,看清形勢,而今三面受敵,唯獨起火一方無遮無攔,所謂“置之死地而后生”,火勢越大,越好逃生,當即不顧體內真氣,徑向火中奔去。

    眾商人見他直奔火海,微覺意外,但這几人無不狡猾多智,只一霎,便明白谷縝的心思,立時放棄爭執,縱身趕來。洪運昭看似肥胖,跑起來卻是腳底生風,一轉眼沖在最前,抖起流星錘,大喝一聲:“疾!”那錘去如長電曳地,畫出明晃晃一道精光,到了谷縝身后,去勢衰減,將要落地,洪運昭忽地手腕一抖,那錘活了也似,鏘啷啷圈轉過來,在谷縝左踝纏了兩匝。

    “給老爺趴下。”洪運昭手上運勁,谷縝此時體內真氣亂走,自顧不暇,腳下大力一至,應聲扑倒,就當此時,丹田處倏地分出一道真氣,疾傳到踝,錘鏈與腳踝間藍光進發,洪運昭只覺虎口一陣酥麻,經臂肘直傳到胸口,心尖兒也痛麻起來,不由得大叫一聲,撒手丟開鐵鏈,重重坐倒在地。

    原來谷縝生死關頭,無意間發出“周流電勁”,錘鏈為精銅鍛鑄,傳遞電勁最為方便,洪運昭武藝雖然不弱,但平素酒色熏陶,內功早已荒廢,怎受得了如此電擊,當即渾身麻痺,癱軟不起。

    眾人見了,無不驚奇,谷縝一心逃生,也不知身后發生何事,但覺足踝上錘鏈松弛,當即雙手撐地,便想爬起,不科丁淮楚早已趕到,軟劍如毒蛇吐信般宛轉刺來,哧的一聲,正中谷縝后背。

    谷縝后心一涼,劇痛難當,然而劍方及身,體內真氣早變,一股沛然之氣勢如閃電,流遍全身。丁淮楚本以為這一劍定能將谷縝釘死在地,不料劍尖入體,仿佛刺中岩石,劍身曲如彎弓,卻難寸進。丁淮楚啊呀一聲,心道:“不好,這厮練了橫練功夫?”

    谷縝本當必死,誰知對方軟劍竟然不能入體,心中亦是驚奇,這時情急拼命,反手抓向丁淮楚。丁淮楚劍刺不入,心中震駭,一不留神,被谷縝扣住手腕。丁淮楚方要掙扎,忽覺一股真氣從谷縝手心鑽入體內,霎時肩膊劇痛,骨骼咔咔作響,半身骨骼竟然節節寸斷。

    要知谷縝此時“周流山勁”灌注全身,渾身有如岩石,刀槍難入,比起尋常的橫練功夫還要神妙。抑且這股“周流山勁”并非只能防守,發出體外,亦能分裂頑石,加于人體,能碎斷入骨,谷縝胡亂一抓,山勁從手心涌入丁淮楚體內,將他半生骨骼盡皆震斷。

    這斷骨之痛超乎想象,丁楚淮不由嘶聲慘叫,軟劍撒手,身子軟綿綿如一條死蛇,被谷縝抓在手里,擋在身前,恰遇連仲則一刀劈來,刀光一轉,竟將丁楚淮攔腰截斷。

    血流遍地,臟腑橫流,丁楚淮尚未就死,慘號越發淒厲。谷縝此時內外交困,行事全憑本能,見到丁淮楚如此慘狀,也是微微一愣。身邊張季倫見他發呆,自覺有機可乘,挺槍而出,噗地刺向谷縝左脅。

    谷縝體內山勁鼓蕩,這一槍自然無法刺入。張季倫的槍法叫做“六龍回收槍”,他在這對銀槍上浸淫已久,應變奇快,右槍不入,左槍抖出,直奔谷縝面門,谷縝仰首避過,右手攥住張季倫的右手槍。

    那槍看起來銀燦燦,光閃閃,其實并非金鐵,而是白蠟木杆涂抹一層銀漆。谷縝一擰不斷,體內一股灼熱真氣透掌而出,銀槍火光迸出,連纓帶杆燃燒起來,火隨勁走,一股火線去如疾電,燒到張季倫虎口,順手上行,張季倫半幅衣衫騰地燒了起來。

    如此咄咄怪事,張季倫生平未見,狼狽間,左手槍不及變招,又被谷縝捉住,一股逆風順著槍杆涌來,火被風激,炎焰更張,張季倫遍身著火,竟成了一個火人,哪還顧得著使槍殺人,只是慘叫一聲,撒開槍杆,滿地亂滾。

    劉克用見這情形,嚇得呆了,忽見谷縝舞著燃燒雙槍扑了上來,不知怎的,勇氣盡失,雙腿發軟,發出一聲大叫,丟槍便逃。洪運昭慘遭電擊,這時剛剛緩過一口氣,見勢哪敢落后,手腳并用,緊隨劉克用身后。他肥碩如狗熊,逃起命來,卻是狡如狐,捷如兔,和劉克用一前一后,賽跑比快。

    連仲則膽氣稍強,卻也心中惶惑,色厲內荏,瞪眼叫道:“好妖朮。”邊叫邊將雁翎刀舞起一團刀花,護著全身,嘴里連叫“好妖朮”,刀風在谷縝身前掠來掠去,卻不敢當真劈出一刀。

    谷縝雖然連退強敵,體內痛苦卻沒減弱半分,體內真氣亂走,強弱變化極快,易放難收,嚇走劉克用之后,再不敢動彈,靠著一棵大樹,低眉垂目,存意凝神,竭力調理體內真氣。

    那挎刀胡人原本自重身份,不愿恃眾圍攻,故而始終冷眼旁觀,這時見狀,忽地開口說道:“連師弟,你且退開。”

    連仲則反身后躍,刀橫胸前,澀聲道:“裴師兄當心,這厮會妖朮。”

    “你懂什么。”那胡人冷冷道,“他的招數來自帝之下都,西城高手,我久欲一會,可惜總無機會,今日得見,那是很好。”說著抬起手來,徐徐握住刀把,凝注谷縝道:“在下和田裴玉關,領教足下高招。”

    谷縝耳目仍聰,聞言心驚:“‘百日無光’裴玉關是西城第一刀客,和姚大美人的老爹姚江寒齊名,只是此人從來不履中土,今日來做什么?”

    原來連仲則酷愛刀法,早年游商西域,拜在裴玉關師父門下,和他有師兄弟之誼。臼前邀請裴玉關到中土游玩,恰好裴玉關久在西域,收倒請柬,也動了游興,便采中土看望師弟,到了山西,聽說“臨江斗寶”的趣事,也來觀摩,但因本身不是中土商人。不便就近觀看,只在遠處眺望。連仲則此次要害谷縝,怕陸漸在側,不易對付,便邀這位師兄一道前采。裴玉關聽了他們的主意,心中不以為然,但他見過陸漸神通,心中佩服,頗想與之一會,便是不勝,也可增進自身修為,是故答應連仲則同來。他看重師門情誼,雖不助紂為虐,見眾人圍攻谷縝,卻也不加干涉,直到一眾奸商死傷逃竄,方覺古怪,只怕師弟吃虧,挺身而出。谷續此時調理真氣到了緊要關頭,耳中聽到,嘴里卻不好吐氣開聲,裴玉關通名之后,見谷續垂目如故,一言不發,不知他體內天翻地覆,無暇出聲,只當他自負神通,倨傲無禮,心中微微有氣,揚聲道:“那么恕裴某無禮了。”

    話音未落,那口狹窄長刀紅光劇盛,勢如血紅匹練,向谷縝迎面瀉落,聲勢煊赫,刀氣如山,比起五名奸商,真有天壤之別。

    谷縝連遭厄運,如此關頭遇如此高手,別說內氣紛紜,就算平素安好,也擋不住如此刀法。裴玉關所以號稱“白日無光”,正因為其刀法煊赫凌厲,氣勢盛大,此番又忌憚谷縝深通詭異,蓄勢而發,故而刀鋒未至,灼熱刀氣已然奔流而來。

    谷縝欲逼真氣迎敵,不料體內真氣各行其是,不受掌控,反而東西流竄,令他動彈不得。谷縝空有一身真氣,不能使出,比起常人尤為不如,眼見血紅刀光逼來,計窮勢盡,心道一聲罷了,正要閉眼受死,不料刀氣及體的當兒,體內縱橫亂走的八道真氣陡然內縮,倏忽一轉,生出一股氣勁,向外吐出,霎那間谷縝衣袍鼓蕩,渾身一輕,足不抬,手不動,凌虛馭風,飄然疾退。

    這一退全由真氣操縱,絕非出自谷縝本意,故而舉動十分突兀,裴玉關刀法雖強,竟也落空,但他這一刀甚是凌厲,谷縝避開刀鋒,卻避不開刀上之氣。裴玉關的“炎陽刀”是內家刀法,丈許外發刀,刀氣所至,能一下破開三張羊皮,抑且刀氣炎烈,能令第一張羊皮無火自燃。谷縝胸腹為刀氣劈中,那股灼熱勁氣凶猛無比,破開護體山勁,直透內腑。谷縝喉頭一甜,一口血涌到嘴邊,就在此時,體內八勁陡然轉動。要知道,天下任何內力真氣,無一能夠逃出“周流八勁”,裴玉關刀上炎勁與火勁相通,一入谷縝體內,便被算作火勁,如此火勁增強,水勁最弱,霎時間強弱互易,谷縝體內氣機又歸平衡,便是胸腹肌膚,中刀之初灼痛無比,紅腫一片,八勁周流之后,立時血色轉淡,疼痛全無了。

    裴玉關一刀無功,心中大凜,他不知谷縝體內變化,直覺此人委實藝高膽大,刀將及身,方才退走,但如此做派,分明有些瞧自己不起,想到這里,心中大怒,呔的一聲大喝,縱身趕上,又是一刀向谷縝劈落,這一刀比起前一刀尤為迅捷,谷縝飄退不及,刀鋒正中肩頭,那口朝陽刀本是寶刀,山勁護體也難抵擋,刀切入體,谷縝身子忽地一扭,肩頭肌肉收縮,裴玉關但覺手底一滑,刀鋒一偏,竟從谷縝肩頭滑了過去。

    裴玉關不知這一下乃是“周流澤勁”的妙用,心中駭異之至。要知道澤勁加身,滑如泥鰍活鯉,能卸各種內勁兵刃,與山勁剛柔并濟,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護體神通。裴玉關卻只當谷縝有意玩敵,心中既驚且怒,更隱隱生出几分忌憚,不敢銳意強攻,刀法內收,攻中帶守,帶起如山刀影,滾滾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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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5:07 |只看該作者
第26卷東西財神斗寶之卷(下)


    谷縝此時被周流八勁所挾持,趨退進止,不由自主,忽地袖袍鼓蕩,忽地頭發豎起,纏繞樹干,跳到高處,忽而身如大鳥,縱橫飛舞,又似蝴蝶翩翩,上下游弋。裴玉關刀勢雖強,卻每每差之毫厘,無法傷敵,炎陽刀氣,也盡被谷縝八勁化去,有時更電勁外放,激得裴玉關半身酥麻,若非內功了得,几乎不能抗拒。

    兩人翻翻滾滾,不知不覺,斗入山火之中,火焰遮天,濃煙滾滾,伸手不辨五指,谷縝身處火海,一舉一動全憑真氣指引,刀來即退,火來則避旋風繞身,將火焰濃煙呼呼落開,一一卷向裴玉關。煙火齊至,裴玉關被熏得雙目流淚,睜眼不得,只憑觸覺揮刀應敵,火燒衣褲,更是灼痛難忍,一時間唯有揮刀亂舞,劈開煙火。

    斗到此時,谷縝漸漸明白周流八勁的奧祕,原來這八勁并非無知真氣,而如八件活物,能夠自思自想,其中道理,就好比道家常說的“元嬰”。道家典籍常常提到:修道之人抽鉛添汞,轉陽補陰,修煉已久,能將渾身精血神氣練成“元嬰”,與自身精神相通,傳說“元嬰”練成,能夠離體外出,遨游天地,這傳說固然夸大,卻可由此知道,“元嬰”并非無知之物,本身亦有神識。谷縝當時為求保命,悟出“損強補弱”的奧祕,與道家的“抽鉛添汞、轉陽補陰”十分相近,只不過道家真氣只限陰陽二氣,“周流六虛功”卻有八氣,但陰陽生八卦,氣機不同,本源相近,均與天道暗合。谷縝調和八勁,令其上合天道,自在有靈,不知不覺,這八種真氣就如人體氣血盈虧一般,自成循環,與道家“元嬰”相差無己。

    但因為道家“元嬰”是其主自己練咸,從小而大,自然馴服。谷縝體內八勁卻是先得之萬歸藏,再經陸漸真氣滋養,并非谷縝本身真氣,就好比一個收養來的野孩子,收養不久,野氣未泯,桀騖難馴,時時頑皮,但又因為它自在有靈,不似人類那么清醒明白,行事懵懂,時與宿主為敵,雖然如此,它生存世間,卻又是全然因為谷縝,谷縝一死,八勁立時消滅,故而谷縝一旦有難,八勁為求自保,立時不再亂走,一致對外,護主御敵。

    “周流六虛功”天下無敵,豈是裴玉關所能抵擋,只因為八勁所成“元嬰”成胎不久,靈智未開,尚未與谷縝精神相通,不能發揮全部威力,饒是如此,八勁遇強越強,攻敵不足,自保有余,几乎立于不敗之地。

    谷縝何等聰明,隱約明白這個道理,心知自己處境越是危險,越能激發八勁威能。想到這里,故意沖向刀光煙火,一時間,風勁鼓動,火勁縱橫,山澤護體,電勁游離,裴玉關身周煙更濃,火更盛,電勁時來,樹根拱起。裴玉關汗透重衣,須發焦枯,加之風勁鼓火,火焰四來,眼前紅光一片,只有熊熊大火,全不見谷縝的影子,裴玉關一不留神,被下方樹根絆住,摔了一跤,炎風炙氣,灼灼涌來,身子頓時燃燒起來。

    谷縝早已抓了一塊大石頭,激發天勁,讓自己挂在樹梢,故而下方情形一目了然,見狀心喜,舉起大石,對准裴玉關狠狠擲下。裴玉關慌亂之中,但覺疾風襲來,躲閃不開,后背挨了重重一擊,一口鮮血頓時涌到喉間,心知若再戀戰,性命不保,當即低頭狂奔,向火海之外逃去。谷縝見狀,故意將身子晃蕩起來,雙腳在身后樹干上猛地一蹬,忽如隕石穿空,射將出去,砰地撞中一棵火樹。那樹已被燒得焦枯,谷縝這一撞,不但有風勁晃蕩之勢,更有山勁護體之威,猶如一塊巨石,將那樹木攔腰撞斷。

    火樹就在裴玉關身后,傾倒之時,正向他當頭砸落,裴玉關覺出風聲,疾舞長刀,將那火樹劈成兩端,樹冠拋在半空,復又下落,裴玉關躲閃不及,運功后背,硬生生受了一擊,身子便如紙鳶一般,輕飄飄跌出兩丈有余,落地時一個懶驢打滾,滾出丈余,勉強脫出火場。

    連仲則遠遠瞧見,慌忙趕上,但見裴玉關渾身焦黑,几乎不成人形,方才站直,便吐出一大口黑血,啞聲道:“逃,快逃。”說著兩眼上翻,昏死過去。連仲則見他如此刀法,尚落到這步田地,只嚇得面如土色,扶著裴玉關疾疾如脫籠之鳥,忙忙似漏網之魚,一陣風鑽入山中林莽,再無蹤跡。

    谷縝鑽出火海,亦覺疲乏如死,四肢百骸散架也似,几處刀槍傷口疼痛難禁。經過這一番激戰,體內八勁消耗極大,變細變弱,疲不能興,但也由此不再跟谷縝搗亂作怪,讓他一時間能夠行動自如。

    掃視斗場,丁淮楚慘遭腰斬,早已死透,張季倫被燒了個半死,尚有神志,看到谷縝鑽出火海,魂飛魄散,手腳并用,想要爬走。谷縝喝道:“就這么走了么?”張季倫嚇得轉過身來,哭喪著臉道:“谷爺饒命,小人鬼迷心竅,聽了丁淮楚的鬼話,真是罪該萬死。說來說去,都是姓丁的不好,谷爺你也知道,他一張巧嘴,最能哄人,也怪小的糊涂,一念之差,竟然信了他,姓丁的……”谷縝聽得好笑,說道:“你是拿准了丁淮楚死無對証,不能跟你理論啦?”張季倫噎了噎,支吾道:“本來就是姓丁的……”

    谷縝見他神情,胸中酸楚,尋思來的這五人,均是自己一手提拔,最為信任,不料今日來害自己的也是他們。想到這里,谷縝一陣傷感,揮手道:“罷了,你滾吧,告訴那些想殺谷某的,谷某人頭在此,只管來取。”

    張季倫不料竟得釋放,喜出望外,連道:“不敢。”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踉踉蹌蹌,向遠處去了。

    谷縝目睹張季倫背影消失,避開火勢,蹣跚趟過一道溪水,來到一座小谷,谷中林秀風清,時值晚夏,風吹衰葉,颯颯颯如響天籟。一條清溪潺潺流淌,將火頭隔在對岸,熊熊火光,映得清溪如血。(這里的景色正恰如其分地展現了“隔岸觀火”這個詞的意境,聯系我們小谷的心境,寓情于景,寫得真的很好~)谷縝久在火中,口干舌燥,俯身飽飲溪水,靠著一塊山石坐下,但覺筋骨酸痛,金瘡難忍,讓呼出的空氣也是火辣辣的,仿佛在火中吸入太多炎氣,將肺也燒著了,此時唯一心愿,便是一頭栽倒,三天三夜也不醒采,念頭方動,谷縝又覺體內真氣蠢蠢欲動,凝神內照,周流八勁緩過氣來,一反頹勢,復又慢慢流動。谷縝心知這八道真氣一旦失了控制,勢必又成禍患,自己一旦入夢,真氣失馭,立時變成要命的毒氣。換作他人,困倦至此,難免聽之任之,但谷縝經歷九幽絕獄,越到生死關頭,越能顯示出堅毅心志,明白當下處境,不覺將心一橫:“你姥姥的臭真氣,老子跟你們對上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抖擻精神,勉力驅走困意。存意運氣,損強補弱。

    困意如潮,洶涌而至,身子若有千斤,沉重無比,讓人難以支持。谷縝忽然發覺,這困意一來,竟比世間任何刑罰還要厲害,欲睡不能,還不如就此死了。但越是艱難,他心志越是堅韌,几度神志迷糊,又几度掙扎清醒。這一次,已不是與八勁較量,而是與自身為敵,其中的艱辛苦楚,無法以言語形容。

    時光流逝,如點如滴,在谷縝感覺之中竟是慢得出奇,一時半會兒,均是如度年月。日頹月升,斗轉星移,玉兔西去,金烏躍起,一日—夜終于去盡,晨光如水,沐浴身心。這時間,谷縝腦海里電光一閃,生出—線明悟,忽覺身手發輕,儼然神魂離體,悠悠蕩蕩浮在半空,肉體早無知覺,此時卻生奇異之感,仿佛在旭日照射下,血肉化盡,漸轉透明,最后只余一團輕煙,縹縹緲緲,渾然不在人世。

    “我已死了么?”這念頭剛剛冒出,谷縝心底深處忽地生出一股極大喜悅,仿佛萬物回春生機跌宕,這奇妙之感并非出自谷縝本意,更不知從何而來。

    那喜悅之情越發強烈,如一股暖流,從心田生發,涌向全身,溶溶泄泄,重重疊疊,縱情鼓蕩,從每一根汗毛里噴薄而出,渾身上下麻酥酥、酸溜溜,奇癢奇脹,驀然間,一股真氣浩如洪流,在胸臆間一轉,直沖口鼻。

    谷縝不由得縱聲長嘯,嘯聲如洪流浩波,沖決而上,開云霽霧,萬林皆振,林中百鳥盡飛,山谷千獸雌服。

    這一嘯足足嘯了大半個時辰,那股真氣方才宣泄殆盡,渾身喜悅之情也隨之慢慢散去。谷縝驀地一躍而起,只覺遍體皆爽,渾身輕快,體內八勁隨他一呼一吸,強弱互補,自在有靈,再也無須凝神引導,其中的變化生發,就如呼吸吐納、血氣升降一般自然而然。

    谷縝心知周流八勁到此之時,終于降伏于己,當真喜不自勝,他嘗試逼出八勁,不科勁到四肢,即又縮回,谷縝方才明白:八勁雖能自治,但要逼出傷人仍不能夠,此番履險如夷,几死還生,終于消除體內禍胎,如此難關尚且難不住自己,將來周流六虛,法用萬物,也是指日可待。

    一念及此,谷縝雄心陡起,禁不住縱聲長笑,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不曾想這西城神通,竟被自己這東島少主湊巧練成,天意難測,奠過于此。

    笑了一陣,舉目望去,對岸山火已滅,絲絲余煙繚繞山谷,徘徊不去,俯身下望,溪水清瑩若,水底卵石五彩斑斕,歷歷可見,粼粼波光映出自身容貌,披頭散發,須眉焦枯,滿面墨黑如炭,渾如一個乞兒,哪還有半點風神俊秀的樣子。

    谷縝瞧得啞然失笑,他生性好潔,就著溪水洗盡塵泥,扯一根青藤,重新綰起頭發,整飾衣衫,向著谷外走去。

    走了一程,來到一座山坡上,忽聽有人高聲叫到:“谷爺。”轉頭望去,數十人披甲持刀,如飛趕來。谷縝識得來的都是中土豪商,為首的正是桐城趙守真,不由得心中一凜,雙手按腰,揚聲道:“趙守真,你也來取我的人頭嗎?”他立在山坡之上,衣不蔽體,一股氣勢卻是呼嘯而出,咄咄逼人。趙守真奔到坡前,聞聲一愣,扑地跪倒,顫聲道:“谷爺,你說什么話,你為江南百姓不顧性命,寧可與老主人為敵,這分氣量胸懷,趙某打心底里佩服,只恨武藝低微,不能相助,又豈敢動謀害谷爺的心思?”

    其他商人此時也紛紛跪倒,谷縝注視趙守真,見他說話時情動于衷,絕非虛假,當下問道:“此話當真?”趙守真道:“絕無二話,得知谷爺和陸爺消息,我們始終在靈翠峽等候,后來藍遠北碰到張季倫,見他受了火傷,渾身潰爛,逼問緣由,才知道他們暗害谷爺不成,反吃大虧。藍遠北回來稟報,我們立馬出動,一路尋來,天幸谷爺無恙,真叫人松一口氣。”

    谷縝神色稍緩,忽見三名商人手中提著人頭,便問道:“那是誰?”那商人上前碰上,谷縝定睛一看,依次是張季倫,洪遠昭,劉克用。趙守真恨聲道:“這三個賊子背信棄義,正巧被我們碰上,自然不能放過。”

    谷縝心中嘆息,這几人雖然叛出,他卻并無殺害之意,本想將來有隙,奪其財權便罷,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場,沉默一陣,說道:“谷某此次對手強勁,諸位家大業大,與我為伍,勝了還罷,倘若輸了,難免家破人亡,你們就不怕嗎?”眾人慨然應道:“不怕。”

    谷縝心中悲喜交集,目光掃過眾人,粗粗一數,來人不足三十,便問道:“其他人呢?”趙守真黯然道:“他們怕受牽連,盡都走了。”谷縝點頭道:“走了也好。”口中如此說,心中卻是不勝感慨:“戚將軍說得好,以利相交,利盡則散,兩百人散了大半,剩下的人慕我道義,不怕毀家滅族,情愿誓死跟隨,果然兵以義動,道義為先呢。”

    當日在東陽江談論兵法,谷縝落了下風,嘴上不說,心里并不服氣,直到今日,方才對戚繼光心服口服,終此一生,再無二辭。

    谷縝又問道:“可有陸漸的消息?”趙守真道:“尚無消息,蘇先生他們尋找去了。”谷縝尋死:“陸漸落到萬歸藏手里,凶險莫測,只盼上天垂憐,讓我兄弟有重逢之日。”想著胸中一酸,問道:“可有戚將軍的消息?”

    “有。”趙守真面露愁容,“戚將軍攻破九江糧倉,將糧食上船,順長江東下,但昨日午時被敵人水路并至,截在安慶,勝負成敗,尚未可知。”

    谷縝微一沉吟,驀地高聲叫道:“諸位,人生在世,莫不一死,死則死矣,卻有輕重。如今東南半壁哀鴻遍野,千萬飢民嗷嗷待哺,解此大難,非得拼死一戰。戚將軍獨當強寇,形勢危急,我等縱為商賈,大義之前又豈能坐視。諸位,可愿與我同赴此難么?”

    眾商人聽得這話,悲壯之氣充塞胸臆,紛紛叫道;“但聽谷爺支使。”

    “好。”谷縝道,“咱們立馬動身。”說罷大步流星,奔走在前,眾商賈挺槍帶刀,緊隨其后。趕到靈翠峽附近,眾商人所帶的忠誠健仆、貼心護衛漸次加入,人數增至百人,這一行人多財善賈,手眼通天,沿途竟然忙里偷閑,做起生意,購買馬匹糧草、精甲弓箭,更有人從鄉團手里買來三尊鐵炮,用馬車托拽隨軍,抑且不斷招納故舊鄉勇加入軍中,趕到長江邊上,人數已增至三百余人。

    谷縝見人馬紛紜,甲冑駁雜,前呼后擁,潰不成軍,尋思大戰起來,勢必難分敵我,便命藍遠北乘快馬買來數十匹白布,撕裂咸條,裹頭系頸,一來分別敵我,二來以示慷慨悲壯,有去無回。又將人馬分為二十旗,每旗十五人,挑出有統率之能的商人二十人,一人統領一旗,十旗為一哨,由趙守真、藍遠北各領一哨,趙、藍二人則聽命于谷縝。

    大隊人馬沿江東下,次日凌晨,抵達戰場,遙遙便聽見炮火齊鳴,厮殺震天,火光燭天,將一片長空映得通紅。

    谷縝心頭一喜:“既有喊殺,便是勝負未分。”眼看長途跋涉,眾人疲憊,即命就地休整,蓄養精力,又選機譬的作為斥候,前往窺敵虛實。

    不多時,斥候轉回,告知戰況。原來戚繼光疾如星火,趕到九江,以雷霆之勢將鎮守糧倉的群寇殄滅,此時谷縝所遣糧船辦到,載糧上船,順江東下。行走不遠,仇石派來的前鋒與義烏兵遭遇,戚繼光轉斗向前,所向無敵。不科匪寇越來越多,水陸并發,戚繼光還未抵達安慶,仇石宰領大批賊軍掩至,漫山遍野,不下兩萬,艾伊絲的魔龍號也隨后趕到,西洋火炮威力驚人,一艦橫江,千帆不過。

    戚繼光見勢不對,當機立斷,依山扎營,在向水一方以數千糧船結成環形水寨,抵擋魔龍號,陸上則深溝高壘,與仇石相拒。鴛鴦陣犀利無比,一連兩陣,殺得賊軍潰不成軍。仇石惱羞成怒,抓來附近百姓,練成數百水鬼,結成水魂之陣,突入戚軍。

    義烏兵猝不及防,傷亡頗多,所幸平時訓練嚴整,臨危不亂,稍一退卻,即又穩住陣腳。戚繼光目光如炬,看出水魂之陣的奧祕,下令十個小鴛鴦陣抱成一團,將狼筅舞得風雨不透,結成竹陣,竹陣后以百面小盾連結成牆,如此一來,水鬼發出的水箭受阻,不能射入,威力先減了一半,戚繼光又派弓弩(此處今古傳奇·武俠上為“駑”,應為編輯疏忽)手與鳥銃陣埋伏盾后,連綿射擊,射得水鬼東倒西歪,精氣渙散,不能聚力射毒,這時鴛鴦陣才翻滾上前,將水鬼一舉掃滅。

    仇石奇陣被破,驚怒欲狂,憑借水部神通突入戚軍,連殺將士,戚繼光見他驍勇難制,命王如龍率三支鴛鴦陣,結成三才之勢,上前抵擋。王如龍得陸漸指點,“巨靈玄功”精進不小,此時更挾鴛鴦陣之威,與仇石斗了個旗鼓相當,抑且狼筅舞開,水絕霧散,仇石神通在水,水霧不能連續,威力大減,只好悻悻后退。

    仇、艾兩人水陸齊施,使盡解數,戚繼光料敵先機,應變無窮,以寡敵眾,竟然不落下風。大戰兩天兩夜,戚家軍水陸二寨巍然不懂,四省盜賊傷亡慘重,沒有占到半點便宜。

    谷縝得知消息,尋思:“戚兄用兵果然了得。但瞧眼下情形,萬歸藏并未來此,若不然,以他一人智力,必能改換戰局。”想到萬歸藏的行蹤,心中陸漸身影也幽幽浮起,谷縝一陣黯然,抬起頭來,東方一點啟明孤星,無聲閃爍。谷縝眼眶一熱,心中暗道:“大哥,你可要好好活著……”想著收拾心情,站起身來,號令人馬銜枚,悄然而進,沿途雖有几個盜賊守衛,均被或擒或殺,不曾走漏一個。

    谷縝曾隨萬歸藏經商,對長江沿岸了如指掌,此地亦不例外,曙色微露之時,眾人馬登上一處高坡,乘高俯視,江水沉沉,嵌在群山峻嶺之中,東流盡頭現出微微紅光,旭日將起,山河大地蒙上一層血色,江岸邊艦船吃水甚深,圍成水寨,水寨下流處隱障可見一個龐然黑影,伴隨隆隆炮響,不時迸出火光,水寨中亦是火舌吞吐,炮響不絕,谷縝聽出是佛朗機火炮的聲音,不覺忖道:“戚兄連水師也帶來了?”瞧罷形勢,他心念數轉,下令人人下馬,折來樹枝,拴在馬尾之后,然后人馬俱是伏在草木之中,不許亂動,眾人視死如歸,盼早盼晚,只盼趕到戰場,厮殺一場,死而無憾,聞令好不失望,對谷縝心意更是揣摩不透,只是軍令如山,不敢不遵。

    谷縝這邊按兵不動。那方江邊厮殺已到緊要關頭。原來戚家軍顛簸不破,仇石久戰無功,與艾伊絲合計,憑借人多,使用“疲兵法”,將人馬分做左、中、右三營,輪流攻打,不讓戚軍稍有休息之機,從而士卒疲憊,自然潰敗。戚繼光猜到對方計謀,無奈敵眾我寡,苦戰連日,已將兵力用到極致,他尋思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與之決戰,當即待到黎明時分,趁著夜濃星稀,飽饗士卒,全軍空寨而出,直沖右營,只一陣便將右營賊軍擊潰,兵鋒斗轉,再沖中營,這時仇石緩過氣來,調集中、左兩營人馬,勢成犄角,拼死抵御,“魔龍號”聞風逆流而上,炮擊水寨糧船,迫使戚繼光分兵鎮守。

    兩軍生死大戰,險象環生,身在陣中尚且不覺,谷縝一行從高坡上俯視,無不色變心跳,呼吸艱難。

    戚軍四面拒敵,軍陣密密層層,渾如一體,甲仗鮮明,均是一色精鐵鎧衣,曙色中寒光迸射,勢如一座鐵碾,在賊軍陣中滾來蕩去,狼筅長大醒目,按陸漸所傳六式橫縱挑擊,斗到激烈處,碧濤千疊,翠嶂萬重,在蒙蒙曙色中,起伏跌宕,蔚為壯觀。

    賊軍衣甲駁雜,武器林林總總,人數既多,武藝也自不弱,只是隊伍散亂,各自為戰,一旦陷入鴛鴦陣中,往往有進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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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55:30 |只看該作者
.    忽聽咚咚咚戰鼓雷動,號角沖天,划破東方曰色,戚軍陣后抖出一面赤紅大旗,迎著江風獵獵飛揚,紅旗黃邊,居中繡了一個斗大的“戚”字,戚繼光立馬旗下,長劍東指,旌旗立時東向,戰鼓聲越發震響,軍陣隨聲向東,東邊賊軍薄弱,只一沖,立時潰散,戚繼光長劍南指,旌旗向前,戚軍陣勢回轉,兩支鴛鴦陣斜刺到南方賊軍身后,與陣前戚軍勢成三才,反身回沖,前后夾擊。賊軍背腹受敵,呼爹叫娘,陣勢大潰,競相奔逃,有的人慌不擇路,趟入江中,被戚軍水寨一陣亂箭射死,血水咕嘟嘟涌上來,染紅大片江水。

    這時一聲怪嘯,嘯聲悠長,壓住滿場厮殺,只見仇石羽衣飛揚,如一道黑電從南面山坡沖下,身旁數百人目光呆滯,舉止怪異,左腳先邁,右腳再拖,步子雖然古怪,卻是動如飄風,迅快絕倫。

    戚繼光見狀,左劍下垂,右手擎起一面杏黃令旗,當風展開,號角聲嗚嗚晌起,戚軍陣勢變化,數百軍士回身向后,當先二十余人抖開狼筅,結成竹陣,攪起團團旋風,呼呼向前,前方百余水鬼被狼筅一逼,紛紛后仰,口中水箭白亮亮向上噴出,有如噴泉一般。

    水鬼被竹陣頂得東倒西歪,戚軍陣勢忽開,數十刀牌手滾將出來,鋼刀飄雪,貼地亂斬,水鬼腿腳盡斷,紛紛跌倒,但其中了水毒,渾無痛覺,雙腿雖斷,兀自用手爬行,口中發出嗬嗬怪叫口,刺耳驚心。

    仇石發出一聲怒嘯,剩余水鬼左右擁上,刀牌手卻已滾回陣內,水鬼追敵不成,反被竹陣裹住,戚軍陣勢再分,銃聲激嘯,射出數百鉛丸。水鬼中彈,如醉人般搖搖晃晃,中彈創口并不流血,而是流出汩汩清水,繼而皮松肉塌,委頓下去。槍彈方絕,弩箭又出,連綿不盡,水鬼紛紛倒地不起。

    仇石神通驚人,十丈之內能夠掌控兩百水鬼,眼見前方水鬼倒地,怪嘯一聲,身周霧氣洶涌,一些正在逃命的盜賊被那毒霧一裹,均是面容呆滯,化為水鬼,其他盜賊見狀魂不附體,均知變成水鬼比死還慘,立時斷了逃跑的念頭,紛紛轉身,參入厮殺之中,一瞬工夫,竟將戚軍攻勢遏住。

    仇石將身周水鬼當做一面血肉盾牌,奮力猛沖,舊鬼一死,即又放出水毒,擄來新鬼,是故兩百水鬼隨滅隨生,人數始終不減,戚軍將士縱然勇猛,卻是血肉之軀,經歷數日苦戰,疲乏不堪,被水魂陣反復沖擊,漸漸支撐不住,一名狼筅手出筅稍慢,前方水鬼口唇忽張,一道水箭趁虛而入,正中那筅手面門,狼筅手眼里光芒一黯,忽轉呆滯,狼筅橫掃,將身邊兩名同袍掃翻,然后回頭噴出一股白亮涎沫,正中一個長槍手,那人神志頓失,反手一槍,將一名鏜鈀手釘死在地上。

    當值將官深知水魂之陣的厲害,即令后撤,欲要后撤一步,重結竹陣盾牌。仇石得此機會,豈會放過,驅趕水鬼,哧哧嗬嗬,怪叫向前,瞬間沖亂戚軍陣腳,霎時水箭亂飛,白光四射,又有多名官兵化身水鬼。水魂之陣勢如破竹,深深鍥入戚軍陣勢,眼看要將戚軍攔腰截斷。步兵最重陣勢,陣勢一破,戚軍戰士各自為戰,便有覆滅之虞。

    情勢急轉直下,眾商人乘高望見,無不心驚,藍遠北說道:“谷爺,我們再不下去,可要糟糕?”谷縝安轡不動,微微搖頭,數百人凝注他面龐,見他眉頭微皺,薄唇緊抿,目視山下戰場,神情專注,卻無半分焦急。

    號角長鳴,戚繼光令旗再揮,忽有三支鴛鴦陣突上,擋住水魂之陣,為首之人壯碩剽悍,將一根狼筅舞得如風車輪轉,所到之處狂風大作,有如一把長刀,將迎面水鬼盡數砍倒。

    “好個王如龍!”谷縝脫口稱贊,但覺王如龍舉手投足,沉毅剛勇,隱約已有陸漸的影子,不覺心頭暗嘆:“倘若陸漸在此,豈容這姓仇的妖人猖狂?”

    王如龍一輪疾攻,將水鬼掃倒一片,戚軍趁機穩住陣腳,再結竹陣,將數百水鬼困在其中。黑影一閃,仇石奔騰而出,直扑王如龍,身周霧氣氤氳籠罩,吞吐不定,他身在半空,須臾間霧氣聚而復散,散而復聚,身形隱而復現,現而復隱,有如云龍變化,不可測度。

    王如龍與他几次交鋒,深知那云霧之中,殺機百出,急將狼筅舞開,向上亂捅,仇石足不點地,借著狼筅勁風,筅進則進,筅退則退,身子一似粘在筅上,抑且不住晃身,每晃一次,便進數尺,晃得數晃,已在王如龍丈許開外。王如龍心知一旦被他欺入丈內,狼筅太長,必然轉動不靈,當下大喝一聲,奮起神力,左手舞動長竹,右手奪來一面盾牌。

    盾牌入手,眼前便有白光閃動,王如龍舉盾一擋,當的一聲,有如金鐵交鳴,繼而白水如珠,漫天進敝。仇石水箭無功,身形挺進數尺,身周霧氣倏爾轉濃,疾向王如龍涌去。王如龍雙手不空,正覺難當,兩旁四杆長槍破空刺出,仇石大袖一拂,袖底射出四股水劍,四名槍手胸口血涌,須臾便有碗口大小。王如龍目睹同袍死狀,雙眼血紅,棄了狼筅,貼地向前滾出。

    仇石見他撤了兵器,心中暗笑,一拂袖,身形轉折,便要回身追殺,不料王如龍滾到半途,忽地探手,抓住狼筅前端,奮力掄出,呼的一聲,橫掃數丈。

    狼筅前后反用,出人意表,仇石情急閃身,仍被竹竿在足躥擦了一下,疼痛難禁,若非“無相水甲”護身,勢必筋骨碎裂,當即忍住痛楚,借這一擦之力,橫身飄出,呼呼兩掌,順手打死兩名官兵,怪叫一聲,方要再下辣手,王如龍已持狼筅,奮力殺至,身后槍盾刀箭樹立如林。仇石錯失殺死王如龍的良機,心中暗叫可惜,讓開一輪鳥銃,雙腳在一根狼筅上輕輕—點,身形飄然縱起,有如一只黑羽大鳥,掠過人群,直奔那面帥旗。

    王如龍心叫不好,喝聲:“讓開。”挺起狼筅,分開人群,追趕仇石,長大毛竹向天亂刺,攪得云開霧散,風如龍卷。仇石凌空閃轉,無從借力,抵不住如此狂猛招式,十丈不到,便已落地,落地時飛起一腳,踢得—持槍軍士口噴鮮血,仇石奪過長槍,怪叫一聲,嗖地擲向戚繼光。

    戚繼光眼疾手快,翻身落馬,霎時血光乍現,駿馬慘嘶,那一槍貫穿馬頸,其勢不止,咔嚓一聲,將那面戚字大旗攔腰刺斷。眾盜賊見了又驚又喜,齊聲歡呼,聲如雷霆,遠遠滾去。

    戚繼光翻身站起,眼見王如龍率兩支鴛鴦陣又將仇石困住,水魂之陣則被戚軍陣勢分割開來,眾水鬼東倒西歪,非死即傷,戚軍之外,盜賊士氣大增,四面急攻,雙方戰陣犬牙交錯,厮殺慘烈無比。

    戚繼光濃眉微挑,忽聽江上呼喊大作,炮聲轉急,掉頭望去,魔龍號在旭日中金光四射,突入戚軍水寨,船上百炮齊鳴,火光亂吐,糧船紛紛中炮沉沒,魔龍號龐若無物,掄槳直進,直向岸邊駛來。戚繼光心念數轉,揮起令旗,鼓號齊鳴,戚軍陣勢應聲分散,十人一隊,以鴛鴦陣各自為戰,戚繼光舞起長劍,率領身后親兵,突入戰團,戚軍將士眼看統帥身先士卒,悲壯之氣充滿身心,各各抖擻精神,全力應敵,將鴛鴦陣的威力發揮至極。

    魔龍號橫沖直撞,駛到離岸百步,艾伊絲本意借火炮威力,轟擊戚軍軍陣,不料戚繼光臨機應變,所幸(打者覺得這里應為“索性”)散開軍陣,三千將士均用鴛鴦陣混戰,賊軍與官軍交錯混雜,敵我難分,魔龍號在江上縱橫徘徊,竟然不知如何下手。“谷爺。”趙守真見谷縝仍不發令,焦躁難耐,“再不出戰,可就晚了。”谷縝搖頭道:“對方的伎倆還沒用完。”趙守真道:“可是……”谷縝斷然截口道:“再提出戰,定戰不饒。”

    他忽然申明軍法,眾商人面面相覷,均覺不慣,山坡上一時鴉雀無聲,眾人紛紛望著岸邊激戰,心如刀割。谷縝卻是從容如故,嘴角邊若有若無露出一絲笑意,眾人見狀,均感不解。

    又過數刻功夫,仇石飄身后卻,從懷里掏出一支火箭,向天打出。天光半白,一道明麗紅光划過曉色,一瞬即滅。驀然間,南邊山坳里簌簌有聲,立起千名賊軍,個個甲冑精良,齊聲狂嘯,沖出山坳。

    原來仇石料到戚繼光被疲兵之朮困擾,必來決戰,是以挑出上千精銳,埋伏在山坳之中,待到這時,突然殺出,尋思如此一來,必叫對方軍心潰散。

    義烏兵平素訓練極嚴,戚繼光兵法如山,臨陣之時,回頭反顧者斬,故而將士上陣,均是一往無前。此時伏兵突出,竟也不亂,轉動鴛鴦陣,厮殺更烈,反倒賊軍乍見伏兵,狂喜之余,不免松懈,被戚軍趁亂奮擊,殺傷慘重,鴛鴦陣斗轉之間,紛紛兩陣、三陣合一,變化兩儀,和合三才,縱橫沖殺,所向披靡。

    趙守真遠遠看見,疑惑難解,不覺道:“谷爺,你說敵方伎倆還沒用完,莫非你知道還有伏兵?”谷縝笑笑,說道:“附近山林均有鳥雀起落,唯獨那座山坳上方鳥雀盤旋,并不下落,足見下方必有大隊人馬。”趙守真道:“那么谷爺就不怕伏兵突出,官兵潰敗么?”

    谷縝搖搖頭,說道:“若是尋常軍旅,必然望風而逃,但義烏兵是我眼看練成,訓練有素,器械精良,戚大將軍更是古今罕有的將才。如此兵將,身處絕境之中,勢必激發哀兵之氣。哀兵必勝,正是這個道理。”趙守真聽得連連點頭,這時忽見谷縝烏黑眉毛向上一挑,沉聲道:“時候到了,上馬,放炮!”眾商人目睹戰況,求戰心切,等這一句話早已多時,當即紛紛上馬。

    此時天色方明,夜幕煙消,曙光滿天,三尊土炮火繩哧哧點燃,對准賊軍身后,連發三炮,鐵屑鉛丸一齊飛出,瞬時打死數名賊軍,盜賊軍猝然遭襲,暈頭轉向,陣勢不由大亂,回頭一瞧,但見西面山坡上塵土騰起數丈,沖天蔽日,塵土中人馬影影綽綽,蹄聲響如悶雷,也不知來了几千几萬。

    谷縝軍中多是商人和百姓,大多并不精通騎朮,乘高沖下,若干人沖到半途,即刻墜馬。但谷縝將樹枝綁在馬尾之后,攪土揚塵,虛張聲勢,雖只一百來騎,氣勢卻似千軍萬馬。盜賊軍見狀魂飛魄散,心膽俱喪,而戚軍苦戰之際,忽得援軍,喜不自勝,氣勢越發凌厲。就好比兩個摔跤壯漢,各自將本身力量發揮到淋漓盡致,眼看勝負將分,一方忽然被人從后捅了一刀,霎時筋衰肉弛,氣力消散。

    谷縝一騎當先,突入賊軍陣中,他身懷周流八勁,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越是處于危險,越能發揮八勁威力,谷縝肆無忌憚,故意乘險蹈危,深入刀槍密林,揮舞馬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盜賊軍斗志已喪,盡作鳥獸散去,十個之中倒有六個不戰而逃,被官軍殺死的不過三四人而已。

    谷縝沖殺正酣,氣機忽動,這念頭動得極快,一轉眼,迎面白光如箭,谷縝躲閃不及,濺了滿臉水漬。他心知中了水魂之劍,只覺心中煩惡,妻時間,一股陰寒之氣驀地透過肌膚,侵入經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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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卷天人交戰之卷(上)


    谷縝一驚,忽覺體內八勁轉動起來。這股陰寒毒氣本是仇石自身精氣,潛伏水鬼體內,變化雖然詭奇,卻仍屬“水勁”,一入谷縝體內,對周流八勁而言,不過水勁變強,沒有什么稀奇,周流八勁就如一尊無大不大的八卦仙爐,損強補弱,略略一轉,便將水毒煉化,歸于八勁。

    谷縝化解水毒,抬眼望去,四周水鬼洶涌而來。原來仇石被他沖破大軍,心中恨急,召集水鬼,一心叫谷縝死得奇慘無比。谷縝身當險境,勇氣不減反增,大喝一聲,縱馬向前,揮刀刺入一名水鬼胸口,鋼刀入體,不見血流,卻有汩汩清水涌出,活了也似,順刀身涌向谷縝虎口。谷縝掌心浸濕,那股陰毒之氣侵將過來,谷縝八勁再轉,煉化毒氣,繼而分出一道電勁,涌出掌心,電隨水走,順鋼刀傳到那名水鬼身上。那水鬼忽而兩眼上翻,篩糠般抖了數下,仰天栽倒,寂無生息。

    谷縝不及轉念,其余水鬼已然擁至,道道水劍擊在谷縝身上,周流八勁自然護身,山澤二勁交替變化,化解水劍沖擊,水勁入體,又被八勁煉化。谷縝固然無礙,坐下馬匹卻抵擋不住,悲嘶倒地。谷縝栽下馬來,就地一滾,揮刀亂刺,每刺一刀,體內電勁便隨之涌出,水鬼中刀,無不僵仆倒地。

    仇石見谷縝不但不怕水毒,更能刺殺水鬼,心頭驚駭無以復加,不由得一聲怪叫,飄身趕來,抬手射出兩道水劍,擊中谷縝胸口,淵淵有聲,不像擊中人體,倒像打中岩石。仇石心頭一動:“這小子難道是山部高手?”眼看谷縝被水劍沖得向后跌出,當即發聲長嘯,縱身趕上,出爪如風,扣住谷縝咽喉。谷縝窒息,伸手去扳,當此生死關頭,體內八勁鼓蕩起來,仇石只覺谷縝手上一股真氣涌出,所到之處,渾身痛麻,寒毛陡豎。

    “周流電勁?”仇石心念一閃,手底頓時軟了,谷縝緩過氣來,不自覺一拳打出,拳勁拂過仇石羽氅,那鴉羽哧地燃燒起來。原來這一拳谷縝無意中帶出了周流火勁。

    仇石又是一驚,急催附體之水扑滅火勢,要知創派以來,西城極少有人將八勁練成兩種,但此時兩人交手數招,谷縝便用了三種氣勁,變化之奇,匪夷所思,其中的“周流電勁”更是水部克星,仇石越想越驚,漸漸臉色發白,再無血色。

    谷縝一招得手,膽氣陡增,長笑道:“妖人,再吃你爺爺一拳。”展開貓王步,繞到仇石身側,方要出拳,仇石忽地向前縱出,急如狂風,一溜煙奔到山坳之中,黑影忽閃,隱沒不見。

    眾水鬼全賴仇石掌控,仇石離開,立時東倒西歪,紛紛委頓而死,余下盜賊見狀,更是斗志全無,抱頭鼠竄,戚軍將士追亡逐北,殺傷無數。經此一役,四省盜賊元氣大傷,一蹶不振,直至數年之后被戚繼光、俞大猷全部殲滅。

    谷縝瞧見便宜,也想率部追殺立功,這時忽聽有人叫到:谷老弟.轉眼望取,戚繼光手提長劍,快步趕來.谷縝只得駐足想迎,定眼打量,只見戚繼甲冑上血跡斑斑,雙頰凹陷,兩眼布滿血絲,眉間透出一絲難言疲憊.谷縝心生感慨,嘆到:戚將軍,辛苦你了戚繼光擺擺手,問到:二弟呢?谷縝道:一言難盡……不及多說,炮聲忽起.二人掉頭望去,只見魔龍號馳騁江面,耀武揚威,向岸上連連發炮,打傷不少將士戚繼光面有怒容,令岸上架起大炮,發炮反擊,炮彈擊中魔龍艦身,當當作響,魔龍巋然不動,炮彈卻如雨點似的,紛紛落入江中,戚繼光見狀,大皺眉頭"戚兄."谷縝道,這戰艦上覆蓋鐵甲,前后左右大炮百門,足以攻滅小國,威懾七海,只能智取,不可力敵數日交戰,戚繼光最頭痛的除了水魂之陣,便是魔龍戰艦,聞言問到:老弟,聽你的話,莫非有克制這戰艦的妙計?谷縝笑到:算不得什么巧計,不過聲東擊西罷了!戚兄以大隊船只佯攻,我乘一葉輕舟,出其不意沖至戰艦下方,到了那時,我自有辦法.戚繼光看了他一眼,慢慢道:軍中無戲言!谷縝笑到:絕無戲言!戚繼光注視他半晌,忽地撫掌嘆道:谷老弟,我最佩服你無論何時,都能笑得出來!谷縝笑道:天性如此,那是改不了啦!戚繼光亦菀爾.繼而濃眉又鎖:若是炮戰,我方戰艦必然沉沒,這筆帳如何算呢?谷縝笑罵道:哪有這么小氣的將軍,戰艦沉了,我賠你就是.戚繼光搖頭道:你若回不來呢?谷縝笑道:一定回來.戚繼光正色道:軍中無戲言,谷縝笑到:要么擊掌為誓,二人伸出手來,重重互擊,戚繼光驀地手掌一緊,握住谷縝手掌,沉聲到:這一去,好比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谷老弟,你定要活著回來!谷縝笑到:關云長溫酒斬華雄,戚兄不妨也溫兩壇好酒,待我回來,大家喝個痛快.戚繼光心頭一熱,郎聲到:如君所愿.二人均是豪邁男兒,不喜多說,深深對視一眼,谷縝將袖一拂,縱聲長笑,邁開大步,向江邊走去戚繼光默默望他的背影半晌,咬牙轉身,發出號令.號炮鳴響,六艘戰船從東西南三個方向駛向魔龍,雙方橫江大戰,火炮轟鳴,道道火舌自炮口吐出,魔龍百門大炮分作三輪,連環轟擊,威力驚人,抑且明軍火炮打不穿鐵甲,魔龍卻能輕易擊毀明軍艦身.半晌工夫,戚軍三艘艦船相繼沉沒,船上水軍紛紛逃生.谷縝獨乘一葉扁舟,親掌船舵,鼓足風帆,借著硝煙掩護,穿過戚軍船隊,直奔魔龍而去!忽聽轟隆一聲,一艘明軍戰艦艦首粉碎,搖晃中,又中一炮,艦身露出一個大窟窿,冰冷江水洶涌而入,戰艦急速沉沒.谷縝心驚未已,又聽見几聲炮響,炮彈流星似的,刮起一股灼熱氣流,從他頭頂猛烈刮過,只聽見身后咔啦一陣響,呼叫聲震耳欲聾,谷縝無須回頭,也知第六艘戰艦中炮沉沒朝霧散盡,大江寥廓,一輪紅日照的天地清寧,是時戚軍戰船盡沒,谷縝一葉小舟格外惹眼,魔龍號也發現這條小船,集中炮火轟擊而來。此時離魔龍號還有百步,谷縝凝注炮口,耳聽八方,奮力擺舵,左右躲閃,身側炮彈紛落,水花四濺,激的小船飄來蕩去,有如疾風暴雨中的一葉浮萍。

    戚軍將士均立在岸邊,注視那孤舟,呼吸緊張,心子亂跳.只見谷縝忽左忽右,去勢卻不稍止,忽向東轉折,駛入魔龍炮火不及的一處死角,縱舟直進,去如飛箭.魔龍船堅炮利,但形體龐大,遠不如谷縝靈活,不待它掉轉炮口,小舟去勢奇快,已到魔龍號艦首下方,艦身至此,向下內收,任何炮火均不能及.谷縝取出肩上纜繩,刷地纏住艦首魔龍雕像的一只利爪,矯如猿猴,攀援而上,須臾爬到雕像下方.戚軍將士一顆心總算落地,驚喜不禁,齊聲歡呼,有如春霆迸發,響徹江上.這時間,魔龍驟然向前猛沖,到了一排糧船之前,忽然擺舵,艦首雕像橫掃過來,掃中一排桅杆,嘩啦啦聲不斷,桅杆紛紛折斷.這下沖力極大,谷縝才爬到魔龍翅膀下方,此時首當其沖,身邊木屑裹著勁風,割肌刺骨,疼痛無比,眼看一根桅杆迎面撞來,縱有山澤二勁護體,谷縝也是站立不住,身子一晃,從魔龍上栽了下來.岸邊眾軍見狀,齊聲驚呼!不料谷縝身在半空,丹田天勁涌出,長發陡然伸直,活物一般,千絲萬縷纏住魔龍利爪,將谷縝生生懸住.魔龍號上眾水手以為拋下谷縝,再無隱憂,調轉艦身,又向岸上駛來。谷縝卻借著戰艦轉舵之勢,長發晃蕩,將身子拋將起來,此時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堪稱絕境,于是乎周游天勁自然涌出,谷縝袍袖當風,鼓蕩起來,身如一面紙鳶,因著江風,飄飄然翻落在魔龍左翅上方,雙腳著地,立時發足飛奔。艦上眾人分明看到谷縝墜江,忽然見他現身,均是愕然,還醒之時,谷縝已然逝如輕煙,跳上魔龍。眾人慌忙扑上,谷縝貓王步展開,東轉西奔,刀劍落空,一道煙奔到人少之處,谷縝抬眼一瞧,艾伊絲正在數丈之外,面露驚容。谷縝心中暗喜,一躬身讓過兩把彎刀,似像左扑,還向右縱,陡然縱深騰空,向艾伊絲當頭坐下。但這貓王步使到一半,谷縝忽有感覺不妥,心想這一招對付男人還好,艾伊絲縱然可惡,卻是女子,若被男子騎在頸上,豈非莫大侮辱。心念及此,谷縝急忙擰身變招,但招式用老,變換不及,半空中中心陡失,合身撞在艾伊絲后備,將她重重壓在身下。艾伊絲嚶嚀,呼聲痛楚,嬌楚不勝,一旁侍奉的絹,素二女情急之下,拔出兩柄細長軟劍,迅如閃電,直刺谷縝后心。劍尖將至,谷縝忽然翻轉,抓住艾伊絲擋在上方,二女大驚失色,虧得劍朮了得,千鈞一發收回軟劍,左右分開,躬身去刺下方谷縝。谷縝卻將身子縮成一團,拽住艾伊絲衣衫,將其當作擋劍牌,左來左迎,右來右迎,二女投鼠忌器,生怕傷了主人,軟劍吞吞吐吐,總是不能刺下。艾伊絲此時卻覺難過至極,不但后心劍風掠來掠去,激得寒毛直聳,更與谷縝一上一下,顛來倒去,耳鬢厮磨,肌膚相觸,少年男子的濃濃氣息不住涌來,令她心跳如雷,渾身發軟,几乎便癱倒在谷縝身上。

    谷縝亦覺艾伊絲肌膚嬌嫩,滑如凝脂,體態丰滿,凹凸有致,不覺心中納悶:“几年不見,這小丫頭竟也便成大姑娘了?”想到這里,大覺不妥,扼住艾伊絲的咽喉,跳將起來,娟、素二女見機,雙劍齊出,刺向谷縝肋下,劍尖及身,谷縝體內“澤勁”發動,二女手底一滑,渾不著力,軟劍雙雙擦著谷縝肌膚掠過,哧哧划破衣衫,留下兩道淺淡紅痕。

    二女大驚,方要收劍再刺,谷縝已帶艾伊絲向后跳開,厲聲道:“誰再上來,我便掐死她。”娟、素二女面面相對,主意全無,此時船上眾人紛紛趕到,黑壓壓將谷縝圍住,握刀挺矛,均露憤怒之色。

    艾伊絲定了定神,按奈心跳,冷冷道:“姓谷的小狗,你要怎的?”谷縝笑道:“我要你立時投降。”艾伊絲冷笑道:“你說什么話?我若投降,還能活嗎?左右是死,先死后死全無分別,拉你墊背倒也不錯。”說到這里,揚聲道:“我若死了,大伙兒一起出手為我報仇,定要將這厮斬成肉醬。”

    谷縝皺眉道:“你若投降,我保你不死。”艾伊絲冷笑道:“你騙三歲小孩兒嗎?這一仗義烏兵損失慘重,我若落到他們手里,還能活命嗎?”

    谷縝知她心眼多多,不肯輕易信人,當下想了想,說道:“那么這樣吧,你帶船離開中土,放糧船東下,只要如此,我便放了你。”

    艾伊絲想了一會兒,點頭道:“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法子。好,我答應你,將來師傅問起來,我就說是被你武力脅迫,勢不得以,讓他找你晦氣就是了。”

    谷縝又好氣又好笑,笑啐道:“小丫頭片子,半點兒也不肯吃虧。”艾伊絲冷笑道:“那是當然,這會兒吃的虧,將來我一定討還,姓谷的,你可記住了。”谷縝心道你身在我手,還有什么能為?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艾伊絲發出號令,魔龍號轉過船頭,穿越戚軍水寨,順江東下,戚軍起初見其逼近江岸,正自裝滿火炮,嚴陣以待,忽然見它離開,均心感驚疑。魔龍號雖然龐大,航速卻很驚人,戚軍戰船盡毀,欲要追擊,也不能夠了。

    入暮時分,魔龍號已行百里,艾伊絲冷冷道:“天也晚了,船也走遠了,谷小狗,你也該放人了吧?”谷縝笑笑,扯出腰帶,將艾伊絲雙手捆住,艾伊絲怒道:“你做什么?”谷縝笑道:“你這丫頭鬼頭鬼腦,翻臉比翻書還快。我如今放你,難保你掉頭襲擊糧船。哈哈,說不得,鄙人屈尊陪你几日,待魔龍號出了海口,再放你不遲。”艾伊絲冷哼一聲,并不言語。

    谷縝向娟、素兩女笑道:“貴主人閨房何在,容鄙人參觀參觀。”二女無法,只得當先引路,裊裊來到一處艙房,推開艙門,幽香扑鼻,進入艙內,二女燃起香燭,只見桌椅妝台,床鋪帳幕無不精美奢華,鑲珠嵌玉,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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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縝嘖嘖有聲,將几件首飾把玩一番,忽然回頭笑道:素姑娘,娟姑娘,你們呆著做什么?還不出去。”素女微微蹙眉:“我們出去了,豈不只剩你和主人了?”谷縝道:“那又怎地,總比你們守在一旁,時時暗算我的好。”娟女血涌雙頰,氣憤道:“誰暗算你啦,今天分明是你暗算主人才是,哼,我們不在,誰知你會不會對主人無禮。”

    “放心放心。”谷縝笑嘻嘻道:“我就算對小貓小狗無禮,也不會對你家主人無禮,她長的又丑,脾氣又壞,天底下有男人喜歡她才怪。”

    艾伊絲氣的渾身發抖,眼里禁不住滾出兩行淚水,顫聲道:“谷小狗,你,你求神拜佛,千萬不要落在我手里,要不然,我,我……”谷縝俯首望著她,學著她的口氣笑道:“你,你要怎的?”二人臉龐接近,呼吸可聞,艾伊絲被谷縝目光注視,心頭沒來由一陣慌亂,冷哼一聲,別過頭去。谷縝笑道:“這才對了,好女不吃眼前虧。”一轉眼,見娟、素二女徘徊不去,便笑道:“還不走?”

    二女四目相對,神色猶豫,艾伊絲忽地冷冷道:“你們去吧,料他也不敢對我怎么樣。”二女聽命,悄然退出。谷縝注目艙門閉合,笑道:“怎么只見娟、素,不見蘭幽、青娥?”艾伊絲臉色微沉,眼透惱怒,撅起小嘴,一言不發。

    谷縝笑嘻嘻瞧她半響,忽將艾伊絲抱起,放在床上,伸手將她衣帶解開,艾伊絲心跳頓劇,眼前一陣暈眩,雙頰滾熱起來,如染蔻丹,瑟聲說:“你,你做什么?”

    谷縝笑而不語,將她雙腿攏起,用腰帶捆住,系在床欄之上,艾伊絲知覺足頸疼痛,始才會過意來,又羞又惱,狠狠一口啐在谷縝臉上。谷縝伸袖抹干,皺眉道:“小丫頭,再敢放肆,我打你大耳刮子。”說罷伸個懶腰,在一旁躺下,艾伊絲怒道:“你怎么也睡床上?”谷縝道:“你要睡在地上也成。”艾伊絲氣急,叫道:“這是我的床。”谷縝笑道:“你叫它三聲乖乖,瞧它答應不答應。”說罷將眼一閉,作勢欲睡。

    艾伊絲氣憤欲狂,大罵流氓、誣賴、小狗、畜生,罵了半響,忽聽微鼾聲,定眼一看,谷縝竟已睡過去了。

    谷縝經歷六虛之危,又連日趕路打仗,此時早已疲憊不堪,本想小歇片刻,不料頭才沾枕,便已酣然入夢。這一夢,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一會兒夢到施妙妙,一會兒夢到父親,一會兒又夢到陸漸,一會兒又夢到商清影,待得驚覺之時,張眼望去,卻見艾伊絲秀目清亮,脈脈注視自己,呆呆出神,她乍見谷縝睜眼,微微一驚,哼了一聲,別過頭去。谷縝見她手足綁縛如故,心中也覺詫異:“奇怪,她怎么不趁我睡熟,徑自逃走?”

    原來艾伊絲并非不想逃走,只是谷縝睡得太過輕易,不合他平時性情,艾伊絲不免疑神疑鬼,谷縝睡得越熟,她越是不敢亂動,竟然眼睜睜望著機會溜走。

    谷縝一覺睡足,神清氣爽,解開腰帶,帶著艾伊絲走出艙門,巡視甲板,一路上問問這個,說說那個,間或停下來與水手們拉拉家常,儼然將這戰艦看成自家產業。艾伊絲冷眼旁觀,恨得牙癢,眾人見她一臉怒色,無不膽寒,一個個低頭藏腦,不干預谷縝搭話。看罷艦船,谷縝又叫飯吃,絹素二女端來飯菜,谷縝讓艾伊絲先吃,自己再用。艾伊絲冷笑道:谷小狗,不想你如此膽小,竟也怕死。谷縝笑道:我是膽小如鼠,你確實膽大如虎。艾伊絲一愣,忽地轉過念來,不覺大惱:氣死人了,這小狗拐著彎罵我母老虎么?這么沿途都起,魔龍沿江東下,漸行漸遠,是日將至出海口,谷縝估算時日,料想兩船行程再慢,也已進入江南地界,艾伊絲想殺回馬槍也來不及了,便笑道:艾伊絲,這几日叨擾你了,今日我便告辭,臨行奉勸你兩句,中途雖好,卻不是久留之地,還是早早返回西方,做你的富婆為妙。

    艾伊絲冷笑道:我去哪里,不要你管。這几日你害得我好苦,還是那句話,你求神拜佛,千萬不要落到我的手里。谷縝抓起她的手,瞧了又瞧,笑嘻嘻地道:這手兒這么小,這么嫩,連雞都抓不住,還能抓住我嗎?艾伊絲被他握住了手,心頭鹿撞,雙頰泛紅,盯著谷縝,神情十分羞憤。谷縝命魔龍停在江心,與艾伊絲上了一艘小船,划船上岸,始才將她放開,笑道:到此為止,好自為之。艾伊絲瞥著他,嘴角噙著一絲冷笑,谷縝見她神氣,隱隱感覺不妥,但究竟如何,確是思索不出,當下哈哈一笑,放開艾伊絲,快步向前。剛走了百余步,忽聽身后艾伊絲高叫道:谷縝,你看這是什么?谷縝回頭一瞥,只見絹素二女站在艾伊絲身后,艾伊絲手持一幅銀色帩紗,在日頭下光華煜煜,迎風招展。艾伊絲將銀紗披上肩頭,咯咯笑道:谷小狗,你猜著銀紗的主人是誰?

    谷縝臉色微變,看那銀紗半晌,慢慢道:你從哪兒的來得?艾伊絲妙目流轉,瞧他半晌,忽地笑道:聽說這東西叫軟金紗,神妙得很,能收各種鐵器,也不知真也不真,娟兒,你拿劍試試。娟兒拔除軟劍,湊近銀帩,然后放開劍柄,那軟劍已被銀帩吸住,懸在半空,微微晃動。谷縝見狀再無懷疑,這幅軟金紗正是施妙妙祖傳至寶,施妙妙隨身攜帶,從不離身,此時落在艾伊絲手里,施妙妙必然已遭極大變故。心念至此,谷縝心神微亂,身子一動,便要上前。“勸你別動”艾伊絲舉起銀帩,咯咯笑道:你若上前一步,我銀帩一揮,那位妙妙姑娘立馬人頭落地,呵呵,無頭美人,向來別有一番風情呢谷縝無奈止步,揚聲到:艾伊絲,你我爭斗與妙妙無關,你將她放了,我任你處置。艾伊絲目光一閃,笑道:你不怕我殺了你?谷縝慘笑道:谷某認栽,要殺要剮,隨你的便。艾伊絲臉色微微發白,輕咬嘴唇,低聲喃喃道:你這樣在意她,寧可為她死了么?谷縝微微發笑,抬頭望天道:我在意他又有什么用?說罷嘆了口氣,不勝落寞。艾伊絲目光一寒,揚聲到:將他鎖起來。魔龍抵岸,船上跳下兩名壯漢,手挽粗大鐵鏈,走到谷縝面前,方要動手,谷縝擺手道:且慢,先放了妙妙。艾伊絲冷笑道:放不放人,由得了你么?谷縝一陣默然,忽道:我要見妙妙一面,它若無恙,你我再說。艾伊絲笑道:無怪你們中土人常說不見黃河不死心,你若不親眼瞧瞧那位妙妙姑娘,想來也不會甘心認輸,罷了,讓你們瞧瞧也好,省得說我使詐騙人。說罷將手一招,兩名夷女佣著一個陰山少女出現在船舷邊,那少女雙手被縛,口里塞著麻核,無法出聲,然而那眉,那眼,那身姿風韻,在谷縝夢里何止出現了千百次,谷縝胸中一慟,失聲叫道:妙妙!

    施妙妙目光茫然,聞言望來,雙目一亮,掙扎起來,卻被兩名夷女應聲拽著施妙妙推下。谷縝面如死灰,心中擬了百十個計策,均不管用,只覺勢盡計窮,無法可施。只得嘆一口氣,伸出手來,兩名壯漢抖開鐵鏈,將他手足鎖住,拖到艾伊絲身前。艾伊絲打量谷縝,微微一笑,忽地伸手,在他頭發里摸索一陣,抽出一根烏金絲來,嘻嘻笑道:你還愛將烏金絲藏到頭發里,若是沒有這個,想開鐵鎖,可就難了。谷縝不由苦笑,他與艾伊絲同門學道,互知底細,一旦占據上風,便不會給對方任何可趁之機。艾伊絲將谷縝帶回艦船,來到艙中坐下,笑道:谷小狗,故地重游,感想如何?谷縝笑道:果然是金窩銀窩,不如你家的狗窩。艾伊絲臉色微沉,喝道:死到臨頭,還嚼舌頭,來人,掌嘴五十。一名壯漢應了一聲,掄起巴掌,便要抽打,艾伊絲忽又喝道:慢著。盯著谷縝瞧了一陣,見他笑吟吟地,全無懼色,也不禁有些佩服他的膽氣,說道:谷小狗,這几日你代我不壞,并未虐待,我若叫人打你,未免顯得不夠肚量。谷縝笑道:這話中聽。艾伊絲淡淡一笑:這樣好了,咱們賭一次?谷縝道:怎么賭?艾伊絲道:規矩由我來定,暫不相告。若你勝了,我將你和妙妙姑娘一起放了,你若敗了,哼,終此一生,必須聽命于我。谷縝,你敢不敢賭?

    谷縝笑道:果然好肚量,好我賭了,艾伊絲冷笑一聲,下令道:待會帶他來后廳見我。說罷領著几名夷女,裊裊去了過了約莫兩刻鐘,有夷女來到前艙對一名壯漢耳語几句,眾壯漢將谷縝送到后廳,后廳一如別艙,金碧輝煌,只是船艙正中設了一張大床,被褥鮮麗,如云似霞,床柱黝黑無比,卻是鐵鑄。四名胡漢將谷縝抬上大床,四肢鎖在四根鐵柱上。谷縝好奇道:這是做什么?眾壯漢默不做聲,低頭退出艙外,這時忽聽細碎腳步聲,艾伊絲引著娟、素二女默然而至,三人秀發如云,散披肩上,,身披柔紗,香肌微露,膚色皓白嬌嫩,牛奶也似,玲瓏體態時隱時現,撩人至極。

    娟女托著一張羊脂玉盤,盤上一只羊角玉杯,素女拉上窗紗,艙室微暗,那只羊角玉杯卻明亮起來,透出瑩瑩碧光。

    玉杯送到谷縝面前,杯中酒液如血,散發醉人芬芳。谷縝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几人回?好酒,好杯,艾伊絲,你要和我賭喝酒嗎?哈哈,那你可是自討苦吃。

    艾伊絲溫婉一笑,谷爺千杯不醉,我哪敢捋你的虎須?谷縝見她一改常態,意態溫柔,言辭婉約,這模樣竟是生平未見,不就好生納悶:這小丫頭平日凶巴巴的,竟有如此風情?想到這里,不禁笑道:艾伊絲,你什么時候老虎變成貓了?少來,爺爺不吃這套。

    艾伊絲笑道:你不吃這套,那么吃不吃酒?谷縝道:酒是聖人糧食,一定要吃。艾伊絲捧起玉杯,笑道:那么你吃完這杯葡萄酒,咱們再談賭約。”

    ???谷縝心知這酒中必有古怪,可事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只得笑笑,接杯飲盡。艾伊絲笑道:“你喝的這么爽快,就不害怕?”谷縝笑道:“怕什么,難道里面有穿腸的毒藥?”艾伊絲與娟、素二女對視一眼,忽地咯咯嬌笑:“這里面啊,沒有穿腸的毒藥,卻有銷魂的春藥。”

    這句話有如平地驚雷,震得谷縝目定口呆,驀然間,他只覺小腹處騰起一團火,身子忽地熱起來。

    “這滋味如何呢?”艾伊絲嘻嘻笑道:“這春藥名叫“愛神之淚”,霸道極了,若無女子宣泄,比死還難受呢。”說到這里,俯下螓首,挺翹鼻尖與谷縝高高鼻梁上下相對,雙方鼻息相通,心跳可聞,谷縝身子越發熾熱,更有一股奇癢從骨子里涌將出來,流遍全身,叫人几欲發狂。

    耳邊艾伊絲的聲音飄忽迷離,猶如春日夢囈:你不是喜歡妙妙姑娘,不將天下美女放在眼中?那好啊,今日的賭約便是:以三個時辰為限,你若能抵擋愛神之淚,不行苟且之事,那么我便饒你二人,若不然,你就是我的……說話間,纖纖玉指拂過谷縝胸腹肌膚,如談琴瑟,輕抹暗挑。谷縝欲火更甚,似要燒破血肉,滾將出來,嗓子也燒著了,干癢難耐,身子已然生出極大變化。

    谷縝驚怒交迸,忍不住大吼一聲,狠狠抬頭,向艾伊絲撞去,艾伊絲閃身避開,吃吃笑道:谷縝,你別逞強,這要一匹馬也吃不消呢,看到床邊的玉環了么,撐不住時,只需一拉,便可脫離苦海,榮登極樂,閱盡人間春色,成為最得意的男人。谷縝怒道:你,你滾開。艾伊絲笑道:這會你恨我,呆會想我也來不及呢。說罷咯咯大笑,領著娟,秀二女,飄然去了,谷縝望著三人窈窕背影,忽地恨意全無,綺念叢生,心中淫念此起彼伏。谷縝難過至極,忍不住縱聲長叫,叫聲入耳,竟是妙妙二字。谷縝聞聲,心頭一清,努力收斂綺念,凝神與那欲火相抗,哪知藥性太烈,不片刻淫心又熾,轉眼望去,床邊一枚羊脂玉環伸手可及,床上系一根金線,遠遠連著一只銀鈴。谷縝只需拽下玉環,銀鈴激響,艾伊絲立時便能聽到。這等誘惑,世間任何男人也難以抗拒,何況谷縝欲火焚身,神志迷亂,不知不覺手已把住玉環。

    玉環入手,滑膩冰涼,一絲涼氣淡淡如縷,透入掌心,谷縝神志忽地清醒,一件往事涌上心頭,那是一年冬至,天寒水冷,草木蕭條,自己與施妙妙賞玩海景,碧海如錦,紋魚龍于云中,繡紅日于浪口,蒼穹如鏡,映孤鴻于天外,渺萬物為一粟。走在海天之間,一對男女,更是渺小。施妙妙受過一場風寒,久病初愈,披一件白貂大氅,戴一頂銀狐皮帽,臉色蒼白透明,通身銀雕玉塑,只有眉眼烏黑發亮,脈脈有神。谷縝握住她的手,記憶中,那是第一次,大約因為冬季,也許是在病后,女孩的手也冰冰涼涼的,柔軟滑膩,谷縝當時還嘲笑說,就像一條蛇。施妙妙伸手打他,他便改口手,像一條白蛇,修煉成了精,專門來勾引我。施妙妙啐了一口,說,你自以為很了不起嗎?誰勾引你啦?谷縝便笑,那么我勾引你好了,將來法海和尚來收妖,也讓他收我,壓在寶塔下面,好讓你為我哭鼻子。施妙妙眼睛忽然紅了,壓著你也活該,最好壓在十八層地獄里,再也翻不了身。谷縝說,十八層太深,打個折,九層好了。施妙妙說,難怪你一身銅臭氣,這件事也是討價還價的么?也罷,看在你陪我散步的份上,就九層,一層也不許耍賴了。谷縝大笑,手卻握得更緊了。海濤陣陣,鷗鳥飛鳴,初冬的寒風吹得岸邊得衰草瑟瑟輕響,女孩兒的身子也在發抖,銷售仍然冰涼,谷縝卻感覺得到,她的心是滾熱的。

    銀白色的倩影在谷縝的心中徘徊,如頑石清泉,如醍醐灌頂,冰涼純淨,澆滅欲火,猶如茫茫欲海中的一塊浮板,只有抱著它,才不至于沉溺其中。谷縝竭力回想與施妙妙在一起的日子,一點一滴,也不錯過。他從前一直以為愛和欲是分不開的,直到此時,才知道竟是如此地不同,欲使身子的渴求,愛卻是心靈深處最純真的感覺,前者是農你的糟粕,后者則是糟粕去盡,剛剛溫好的美酒,滾燙,香醇,適合在荒涼的冬日入口。情欲漸漸涌來,如浪如潮,拍打著身心,谷縝肌膚變得通紅,有如嬰兒,身上的汗水有如泉涌,數層被褥都濡濕了,自他沈下賢落成一個人形凹坑。他的眼神忽而迷離,如夜里的寒煙,忽而又如朝陽一半清醒,身子掙扎扭曲,把握玉環的手卻慢慢松開了。他已近乎虛脫,一生之中,竟然從未感到如此倦過,別說扯動玉環,就是動一下指頭也不能夠,唯獨體內的熱血洶涌如故,仿佛最烈的就在燃燒,不但要將他燒著,更似要將四周的一切化為灰燼。忽然間,他腦子一迷,心猛跳几下,然后就昏過去了。

    昏沉中,銀白色的身影若隱若現,倩影的四周,有五顏六色的光彩流淌奔走,溶溶泄泄,交織如一,活潑潑的,如抽芽的樹,初綻的花,未露頭的旭日,剛生產的嬰兒,這種感覺其妙極了。那些流光沒轉一次,體內的炙熱便消退一分,并帶有一絲解脫的快意,慢慢地,心中的熱火消退殆盡,慢慢冷了下來,恬靜,平靜,止如深潭,波瀾不興。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悅耳的銀鈴聲。谷縝猝然而驚,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入眼的是一只晶瑩無暇的手,握著那枚玉環,受玉環儼然融而為一,分不清哪是環,哪是手。谷縝的身子軟綿綿的,甚至卻慢慢清楚起來,抬眼望去,便看到那只手的主人,艾伊絲的神情很奇怪,正笑著,卻笑得很苦。谷縝不覺松了一口氣,扯動銀鈴的不是自己。艾伊絲盯著他的臉,許久不曾說話,眉宇間籠罩著一種悲涼。梁然無聲對視,艾伊絲目光閃動,透著几分不甘,良久問道: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能夠抗拒愛神之淚?好几次你分明都挨不住……為何,為何偏偏忍耐下來?谷縝笑了笑:你永遠不會明白的,愛是付出,你卻只想占有,占有容易,愛一個人卻很難。真地愛上了,這世上的任何艱難都不算什么,何況區區春藥?

    艾伊絲道:這么說,你能夠挨過來,全因為心里有她?谷縝道:不錯,我愿意為她做任何事,卻不會為你動一根指頭。艾伊絲面有怒色,但這怒色一閃即沒,目光又被無奈充滿,她沉默半晌,輕輕拍了拍手,絹,素兒女走到正對床邊的一口檀木衣柜前,拉開柜門,柜中竟有一個女子,銀衫素顏,嘴被布條死死封住,雙眼淚光流轉,清麗的臉龐上滿是濕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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