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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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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鳳歌]滄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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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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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1:32 |只看該作者
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上)

    陸漸由此動身,出了若干天部弟子,五大劫奴,蘭幽,青娥也執意相隨。陸漸與母親,祖父揮淚而別。虞照從旁看著,大皺眉頭,待到走遠,說道:“陸師弟,不是為兄說你,好男兒志在四方,要是離家一次,落淚一次,家門前的眼淚還不流成河?”陸漸甚是羞赧,仙碧卻啐道:“這是什么話,你當忍忍都像你,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虞照道:“是啊,你們都有媽,我是個無爹無媽的,沒有爹媽管教,就是痛快。”原來虞照師父修煉電勁,不能生育,虞照是他揀來的孤兒,仙碧話一出口,立時后悔,默然半晌,偷眼瞧去,見虞照神色自若,才知他并不放在心上。時已秋涼,天氣高肅,遠近丘山半染黃綠,甚有几分蕭索,道邊長草瘦勁,在微風中抖擻精神,几朵紅白野菊將開未放,淡淡芳氣隨風飄散,阡陌處處皆有余香。俄而長風轉暖,迎面拂來,陸漸一抬頭,忽見遠岸長沙,碧水渺茫,几張白帆凍僵了也似,貼在碧海青山之上。海岸邊男女不少,可陸漸眼里,卻只容得下一人了。姚晴抱膝坐在一塊黑黝黝的礁石上,白衣如云,滿頭青絲也用白網巾包著,面對天長海闊,越發挺秀婀娜,素淡有神。各部見天部前來,紛紛指點議論,姚晴卻側身獨坐,一動不動,陸漸心中不勝黯然:“她還在恨我嗎?竟連看我一眼也不肯?”想著悵然若失,竟不覺溫黛夫婦已到近前,溫黛見他神色,循他目光看來,不由嘆了口氣,說道:“小陸師弟。”連叫兩聲,陸漸才還醒過來,漲紅了臉,施禮道:“地母娘娘好。”

    溫黛道:“沈師弟臨歿之前,可曾留有航海船只?”陸漸道;“他去得倉卒,不曾說過船只的事。”溫黛道:“那么你率天部弟子與我同船。”陸漸謝過,問道:“地母娘娘此去東島有何打算?”溫黛嘆道:“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瞧一步了。小陸師弟呢?”陸漸默然不答,溫黛瞧他半晌,苦笑道:“此行真是難為你了,只愿到時候能想到兩全其美的法子。”

    陸漸道:“我笨得很,想不出什么兩全其美的法子,還請地母娘娘指點。”溫黛笑笑,回望丈夫。仙太奴拈須道:“小陸師弟,若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那就用心去看,用心去聽,這世上的事,善惡好壞,都在胸口方寸之間。別人說的都不算,自己的良心才最要緊。”說著并起兩指,點著心口,雙目一瞬不瞬注視陸漸。

    姚晴抱膝坐在一塊黑黝黝的礁石上,白衣如云,滿頭青絲也用白網巾包著,面對天長海闊,越發挺秀婀娜,素淡有神。各部見天部前來,紛紛指點議論,姚晴卻側身獨坐,一動不動,

    陸漸心中不勝黯然:“她還在恨我么?竟連看我一眼也不肯?”想著悵然若失,竟不覺溫黛夫婦已到近前,溫黛見他神色,循他目光看來,不由嘆了口氣,說道:“小陸師弟。”連叫兩聲,陸漸才還醒過來,漲紅了臉,施禮道:“地母娘娘好。”

    溫黛道:“沈師弟臨歿之前,可曾留有航海船只?”陸漸道:“他去得倉卒,不曾說過船只的事。”溫黛道:“那么你率天部弟子與我同船。”陸漸謝過,問道:“地母娘娘此去東島,有何打算?”溫黛嘆道:“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瞧一步了。小陸師弟呢?”陸漸默然不答,溫黛瞧他半晌,苦笑道:“此行真是難為你了,只愿到時候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

    陸漸道:“我笨得很,想不出什么兩全其美的法子,還請地母娘娘指點。”溫黛笑笑,回望丈夫。仙太奴拈須道:“小陸師弟,若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那就用心去看,用心去聽,這世上的事,善惡好壞,都在胸口方寸之間。別人說得都不算,自己的良心才最要緊。”說著并起二指,點著心口,雙目一瞬不瞬注視陸漸。

    陸漸沉吟片刻,拱手道:“承蒙前輩指點,陸漸明白了。”

    溫黛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西城八部,天部居首,你的一舉一動,大家可都瞧在眼里。”陸漸道:“晚輩智力有限,無端當此大任,心里真是惶恐。”

    仙太奴笑道:“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小陸兄弟太過謙了。”說罷負袖身后,凝視海天交界之處,幽幽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地相隔雖遠,一甲子也能交泰一回,這三百年的恩怨,難道就沒有一個了結么?”

    陸漸心頭一動,低聲道:“仙前輩,西城主和的人多么?”仙太奴看他一眼,微微笑道:“不是讓你用心去看,用心去聽么?”陸漸微微一怔,默默點頭。

    這是左飛卿走上前來,說道:“西風起了,立于東渡,天部既然已到,還請早些登舟。”溫黛聞言,轉身召集地部弟子,陸漸轉眼望去,忽見礁石上空空如也,不知何時,姚晴已然去了。

    陸漸不勝悵惘,默然率部登船,地部海船形制十分奇特,通體青碧,造船木材均為極粗大的原木,并未刨制不說,許多原木上枝丫猶綠,與其說是船板,不如說是大樹。樹木間也沒用鐵釘榫頭聯結,而以青灰藤蔓纏繞攀附,登上甲板,直似身入叢林,枝柯橫斜,灌木叢生,綠樹叢中還有若干小花,星星點綴。

    陸漸驚訝不已,問莫乙道:“這也是船么?海浪一打,還不都散架了?”莫乙笑道:“部主多心了,這艘‘千春長綠’模樣奇怪,其實堅固的很。”

    “千春長綠?”陸漸不解。莫乙道:“這就是這艘海船的名字,如今是秋天,要是春天才好看呢,滿船樹藤開花,姹紫嫣紅,就如一座開滿鮮花的小島,在三春朝陽之下,美不可言。”陸漸想象那般清醒,亦自神往。

    溫黛見蘭幽、青娥均是夷女,心中好奇,將二女叫到艙中詢問,得知情由,與仙太奴嘖嘖稱奇,仙太奴說道:“因香結緣,因音樂而生愛戀,這兩段姻緣若能成就,豈非我西城佳話?”溫黛笑著點頭。

    蘭幽機靈,見溫黛和藹可親,容易說話,心念一轉,深深拜倒。溫帶訝道:“你拜我作甚?”急忙伸手將她扶起,蘭幽笑道:“這兩段姻緣能否成就還需地母娘娘相助。”溫黛大奇,詳細詢問,蘭幽便將蘇、薛二人的志愿說了。

    溫黛夫婦不由面面相對,溫黛道:“老身又能做什么?”蘭幽笑道:“我見地部中每人入云,敢請娘娘為我家部主物色一才貌雙全的姐妹,不知既得佳偶,我二人亦能得償心愿,豈不是一舉三得的美事么?”

    溫黛不覺苦笑,說道:“孩子,小陸師弟原本心里有人的,只是······”欲言又止,終究默然。蘭幽不便多問,卻由此留了心。

    西風微松,浪濤低吟,三艘海船連帆而進,身后落日渾然西墜,余輝如火,照的紫霞爛漫,前方一輪明月躍出海底,玲瓏皎潔,清輝飄飄灑落,千里海波霜凝雪鑄,化為銀色世界。

    陸漸心事重重,無法入眠,出艙登上甲板,眺望大海,心中矛盾難解,既盼早早趕到谷縝身邊,與他并肩御敵,又隱隱盼著三艘海船永遠也不能抵達靈鰲島。

    站立良久,晚風吹來,涼意漫生,忽聽有人脆聲道:“不好好睡覺,來這里干什么?”陸漸身子一震,回頭望去,只見姚晴坐在船邊,手持一根樹枝,輕輕敲打船舷,目似秋水,凝注遠方,海中銀光隨波泛起,漣漣浮動,投在姚晴身上,忽而湛藍,忽而銀白,變幻不定,有如一片光幕,將二人遠遠隔開。

    陸漸如在夢境,望著姚晴呆呆出神。

    “又傻了?”姚晴噘嘴輕哼一聲,“還是那個傻樣子。”陸漸道:“我,我······”姚晴道:“話也不會說了?結結巴巴的。”陸漸吸一口氣,說道:“阿晴,我沒想你會來。”姚晴冷哼道:“是呀,你就想一輩子也不瞧見我?很好,我現今就走,免得惹你討厭。”當真站起,轉身便走,陸漸心急,一個箭步搶上去,抓住姚晴皓腕。

    姚晴一掙未能掙開,怒道:“陸大俠,你本領大了,就敢欺負女孩子嗎?”陸漸聞言,手掌如被火灼,電也似縮回,苦笑道:“阿晴,你明明知道,今生今世,我都不會討厭你。只要你不厭我恨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姚晴默默聽著,眼里泛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半晌說道:“我來問你,這次論道滅神,你有什么打算?”陸漸道:“我這次來,一為幫助谷縝,二是消解東島西城多年來的恩怨。”

    姚晴慢不經意地道:“那你怕不怕死?”陸漸道;“這話怎講?”姚晴道:“萬歸藏一定會來,你要幫谷縝,就須和他為敵。一旦打起來,你有几分勝算?”

    陸漸沉默時許,搖頭道:“一分也沒有。”

    “那就是了。”姚晴道,“你這次去靈鰲島,豈不是白白送命?”

    陸漸道:“若為谷縝送命,我不后悔。”姚晴嬌軀一顫,轉過身來,眼里隱隱透出怒火:“你為了他,連命也不要?”陸漸點了點頭,說道:“阿晴,若是為你送命,我也不后悔的。”姚晴咬著嘴唇,發了一會兒呆,忽的幽幽道:“你這個傻子,懶得理你了。”轉過身子,遠遠去了。

    陸漸望著她背影消失,在寒風中站立許久,方才返回艙中,方要上床忽覺有異,彈身跳開,喝道:“是誰?”良久無人答應,燃起蠟燭,燭光所至,找出一張秀美無儔的臉龐,雙目緊閉,已然昏迷。

    “阿晴?”陸漸大驚失色,伸手欲抱,忽地發覺被衾之下,姚晴一絲不挂,細瓷樣的肌膚觸手可及。陸漸心子突突亂跳,四處尋找衣衫,卻是一件也無,無奈之下,只得用衾被將她裹起,催動內力,透入姚晴體內。

    真氣數轉,姚晴輕哼一聲,口鼻間呼出一絲甜香。香氣入鼻,陸漸頭腦微眩,急運神通,才將眩暈之感驅走。又聽嚶的一聲,姚晴秀眼慢慢張開,看到陸漸,微微一驚,繼而發覺自身窘狀,又氣又急,伸出手來,狠狠打在陸漸臉上,喝道:“你作什么?”揮手之際,衾被滑落,陸漸急忙閉眼轉身,澀聲道:“我也不知,入房之后,就見你在這兒了。”

    姚晴氣頭一過,冷靜下來,沉吟道:“我進船艙時,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當時不覺,還當只是妝台上的香脂,不料才躺到床上,便無知覺了。陸漸,你老實說,是不是你讓鬼鼻合了迷香暗算我?”

    陸漸急道:“決然不是,我能對天發誓。”姚晴氣道:“那還有誰的迷香能迷昏我的?”陸漸心中靈光一閃,皺眉道:“莫非是她?”姚晴道:“誰?”陸漸便將蘭幽青娥與蘇、薛二奴的事說了,姚晴道:“我和那夷女無緣無仇,她為何算計我?哼,難保你不是主謀。”

    陸漸無奈,只得將蘇聞香的志愿說出,又道:“方才在甲板上我便覺附近有人,如今看來,必是蘭幽。她心急嫁給蘇聞香,便想我早日成婚,不料竟出此下策,真是可惡極了,我這便找她算賬去······”

    話音方落,忽聽門外有人走路說話,聽聲音竟是蘇聞香、莫乙和蘭幽,三人立在艙外,低聲說笑,似乎在講什么故事。陸漸怒道:“來得正好。”方要推門出去,忽被姚晴拽住,嗔道:“傻子,你瘋了么?你這么一鬧,豈不鬧得人盡皆知?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陸漸發愁道:“那怎么辦?要不然,我先將他們打倒,再送你回去,或者將你全身裹住,他們問起,我就說是一床被褥······”說罷身后靜寂半晌,忽有一個溫軟身子貼在背上,姚晴的聲音細不可聞:“傻子,你這么厭惡我,總想趕我走么?”

    陸漸腦子里嗡的一聲無端大了數倍,結結巴巴道“阿晴,我,我······”忽聽姚晴嗤的一聲輕笑,罵道:“你什么你,你就是一個渾頭渾腦的傻小子,好啦。不斗你玩兒了,快送本姑娘回去,若不然,哼,我把你的狗耳朵也擰下來。”

    陸漸松一口氣,心底里又有些惆悵:“敢情她是逗我玩兒的。”當下用衾被裹好姚晴,將她抱起,聽得門外安靜下來,心中暗喜,推門而出,在艙道中奔走數步,忽地前方人影一閃,攔住去路,只聽蘭幽吃吃笑道:“陸大俠,你上哪兒去?”

    陸漸又驚又怒,情急間不及多說,長吸一口氣,從口中急吐而出,雖是一小團空氣,以大金剛神力噴出,數步之內,不啻于鐵彈石丸,正中蘭幽膻中穴,蘭幽悶哼一聲,軟軟倒地,陸漸從她身上一掠而過,耳聽姚晴急道:“蠢材,我的腳。”陸漸低頭望去,感情方才忙亂之際,竟然露出一段小腿,光潔如玉,在黑暗中微微發亮。陸漸只得低頭拉扯衾被,蓋住那截小腿,手指所及,碰觸肌膚,陸漸面熱心跳,姚晴亦覺酥麻難禁,發出細微呻吟。

    奔走時許,來到姚晴艙內,衣衫果然都在床上,陸漸轉身要去解蘭幽穴道,卻被姚晴拉住,恨聲道:“別管那鬼丫頭,讓她在艙道里吹一晚穿堂風才好。”

    陸漸道:“她是化外夷女,不動我中土禮數,你不要和她計較。”姚晴嘆道:“你這人,總是想著別人,什么時候才能想想自己呢?是啊,你不成婚,那鬼丫頭也沒戲,你那么可憐她,不妨早些成親,讓她得償所愿,豈不更好。”

    陸漸道:“我跟誰、誰成親?”姚晴冷冷道:“你媽不是認識許多南京城的名門閨秀么,三媒六証,半月就成。再不然,以你陸大俠的名聲,多少名門大派的女俠翹首盼望呢,隨手拎一個,也不是什么難事。”

    陸漸沉默半晌,忽地跨出艙外,砰的一聲,將艙門重重合上,姚晴望著艙門出了一會兒神,躺下來,將臉藏入被中,呼一口氣在身上,熱乎乎、麻酥酥的,嘴里輕輕罵了一聲:“不開竅的傻小子。”

    解開蘭幽穴道,陸漸正想如何訓斥,不料蘭幽劈頭便道:“陸大俠,你是不是男人?要是男人,怎么到嘴的羊肉也不吃?”陸漸一怔,沒好氣道:“我沒說你,你到說來我了?在這么胡來,休怪我不客氣。”蘭幽噘嘴道:“我媽從小就跟我說,男人都是狼,見不得光溜溜的女人,我瞧你不是狼,倒是只羊乖乖,索性咩咩咩叫兩聲,吃草去算了。”一甩頭,憤然去了,丟下陸漸氣愣當地,忖道:“明明是她不對,怎么反訓起我了?”

    回到艙中,陸漸反側難眠,過了一陣,忽聽門外喧嘩,陸漸只恐有敵來犯,披衣出門,一個地部底子和他遇上,說道:“陸師兄,船上捉了奸細,正在議事艙審問呢。”

    陸漸尋思大海茫茫,何來奸細,想著來到議事艙外,穿過人群,便見溫黛擰住一個女子,那女子披頭散發,竭力掙扎,俄而長發移開,陸漸借著火光看到她臉,頓時大吃一驚,失聲叫道:“萍兒。”

    那女子正是谷萍兒,聽見叫喚,抬頭一看,哭叫起來:“叔叔,叔叔。”陸漸趕上前去,溫黛間二人相識,將手放開。谷萍兒如見親人,扑入陸漸懷里,嚶嚶啜泣,甚是委屈。陸漸驚奇不已,問道:“萍兒,你怎么在這兒?”

    谷萍兒嗚咽道:“我要回家,要回家······”陸漸聽得鼻酸,忖道:“是呀,東島終是她的家。”卻聽溫黛道:“我夜里查房,瞧她躲在儲藏艙里,這孩子到底是誰?”陸漸道:“她是谷縝的妹子。”

    眾弟子一片嘩然,陸漸見勢,揚聲道:“她是谷縝的妹子,也是我的妹子。”眾人望著他,神色古怪。溫黛道:“她既是東島中人,潛入我地部海船,與入侵何異”陸漸道:“她心志受損,言行舉止,還不如六歲的孩子,哪兒會有什么危害?想必是聽說我到要去東島,思念家鄉,懵懂跟來。還請地母娘娘饒恕則個。”

    溫黛想了想,說道:“那么這女孩子就交給你,若有閃失,我唯你試問。”陸漸道:“娘娘放心。”

    待到人群散去,陸漸詢問谷萍兒何以至此,谷萍兒哭著道:“我想家,想爸爸媽媽,還想哥哥。叔叔,你帶我回家好么?”陸漸聽得几乎流下淚來,說道:“好,好,我帶你回家就是。”同情之心一起,只顧安慰,竟未細想谷萍兒何以能夠來到這里。

    忽聽冷哼一聲,陸漸一轉眼,看到姚晴,心頭不由一跳。姚晴盯著谷萍兒上下打量,谷萍兒似乎畏懼她的目光,止了哭,躲在陸漸身后,陸漸道:“阿晴你別嚇唬她。”姚晴慢不經意道:“陸漸,這丫頭真的瘋了?”陸漸正色道:“此事豈會有假。”姚晴冷笑一聲,深深看他一眼,淡然道:“適才溫香軟玉的滋味想必不壞吧。”

    陸漸一怔,姚晴已冷冷轉身去了,陸漸琢磨她的話語,似乎大有妒意,不由忖道:“萍兒和六歲的孩子差不多,她又何必多心。”嘆一口氣,回頭將谷萍兒托給蘭幽、青娥照拂,尋思:“萍兒私逃出來,豈不急壞了我媽,稍稍安定下來,就須遣人回庄稟報。”

    正自琢磨,遠處忽地傳來一聲怪響,有如千百號角一起吹響,聲勢浩大無比,谷萍兒聽到,跳起叫道:“龍叫了,龍叫了。”

    陸漸吃了一驚,心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龍?”急步登上甲板,舉目望去,天色方曉,四面大海在曙色中靜蕩蕩的,并無異物顯露,陸漸大覺迷惑,谷萍兒卻指著東方,叫道:“龍,龍······”陸漸怪道:“萍兒,哪兒有龍······”話音方落,怪聲又起,洪亮悠長,絕非人世間任何生物所能發出。三艘海船上的西城弟子均被驚醒,穿上燭火星星點點,漸次亮起,許多弟子涌到船頭,向發聲處翹首觀望。

    “是風穴里的風聲吧?”仙太奴走到陸漸身邊,“久聞靈鰲島上有一眼神奇風穴,終年穴中罡風不斷,化水成冰,每日早晨卯時風勢加劇,穴中便會發出怪聲,震響百里。有人說是穴中龍吟,其實不過是狂風蕩穴,天籟生發罷了。據說東島弟子每日早起,都以此為號呢。”

    “真有龍的。”谷萍兒瞪圓雙目,眸子亮晶晶的,“老爺爺,風穴里真有龍的。”仙太奴瞧她一眼,笑了笑,并不反駁,谷萍兒眼里閃過一絲亮光,慢慢垂下眼皮。

    陸漸道:“仙前輩,既能聽見風穴龍吟,離靈鰲島也不遠了吧。”仙太奴道:“不到兩個時辰。”自與萬歸藏糾纏半月,陸漸六識越發敏銳,聽力尤甚,聽了一會,忽覺風穴龍吟中隱隱夾雜炮聲,陸漸一驚,叫來薛耳,說道:“你仔細聽聽,前面是否有炮聲。”

    薛耳凝神聽去,說道:“不錯,有船在海上炮戰。”仙太奴聞言,下令海船向發炮處進發,不過十里,便橋遠處七艘大船追逐兩艘小艇,陸漸瞧那大船狹長如梭,立刻濃眉陡挑,厲聲道:“是倭寇的戰艦。”

    “不對。”仙太奴搖頭道,“你看船上旗幟。”陸漸定睛望去,大船上旗幟白緞為底,繡了一團烈火,方覺奇怪,忽聽虞照的聲音從鄰船遠遠傳至:寧不空這狗東西,竟帶倭寇對付東島。”聲如炸雷,似在耳畔。

    陸漸聞言,恍然明白,那七艘倭船均屬火部,兩艘小艇則歸東島。霎時間,一股怒意直沖陸漸頭頂,轉身道:“地母,寧不空勾結倭寇,害我華人,咱們豈能坐視。”

    溫黛搖頭道:“火部火器犀利,不可小視。”陸漸未及答話,那兩艘小艇均被擊沉,東島弟子跳入水中,欲要潛水逃命,這時忽見遠處駛來一艘快船,白帆乘風,來勢極快,船上人影一閃,一名黑衣人捷如飛鶴,踏浪而來。仙太奴眼利,銳聲叫道:“大伙兒當心,水部仇老鬼到了。”眾人聞言,無不凜然。

    仇石踏波飛逝,趕到東海弟子落海處,雙手抓出,海水立刻翻滾起來,東島幸存弟子有如煮熟了餃子,接二連三露出水面,仇石一抓一個,擲向小船。

    一聲長笑,寧不空的聲音遠遠傳來:“仇師兄,久別重逢,你就來揀小弟的便宜么?”仇石腳踩著一塊船板,在波浪間起伏不定,聲音陰惻惻,寒冰也似:“寧師弟,火部重振旗鼓,風光無限,仇某小小占點兒便宜,料也無妨。”

    寧不空哈哈大笑:“風、雷、地三部齊至,仇師兄有何打算?”仇石冷冷到:“仇某與他們不是一路。”寧不空笑道:“妙計,我與他們也不是一路,有道是水火相濟,咱們大可做個朋友。”

    仇石冷冷到:“寧師弟先別高興,我和你也不是一路。”寧不空道:“那么仇師弟是自成一路了?”仇石冷哼一聲,傲然道:“我此來是奉萬城主之令,告知諸位,此次須得徹底消滅東島余孽,觀望拖延者,城主一到,定斬不擾。”寧不空略一沉默,呵呵笑道:“原來仇師弟是萬城主的信使,城主英明,寧某敢不奉命?”仇石徐徐道:“這么說,你我便可算做一路了。”

    他二人有意顯露神通,遙遙做答于海上,音聲不散,穿越狂風濤聲,送至眾人耳中,這時忽聽虞照高聲叫道:“仇老鬼,寧瞎子,萬歸藏是你們祖宗么?他叫你們吃狗屎,你們吃不吃?”

    仇石冷冷道:“雷瘋子,你想死就死,莫要拿雷部弟子的性命兒戲。”虞照笑道:“雷部弟子的性命就是我虞某人的性命,自然不能兒戲,至于你這條小命,老子倒有興趣兒戲一番,就怕你仇老鬼小氣不給。”

    仇石怒哼一聲,寧不空咯咯直笑,說道:“仇師弟,看來雷帝子是不贊同萬城主了,至于風君侯,不消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早晚要受城主清算,至于地部嘛,溫黛師姐,你有什么打算。”

    溫黛淡然道:“照兒、飛卿都是我養大的,他們如何,我也如何。”陸漸聽了,渾身一熱,揚聲道:“我天部也是一樣。”

    寧不空冷笑一聲,說道:“狗奴才,你也趕來送死么?這次我一定成全你。”陸漸道:“好得很,寧不空,你我舊賬也該算算。”

    “你這蠢貨也配和老夫算帳?”寧不空咭咭尖笑,“仇師兄,看來天、地、風、雷都是不怕死的好漢?了不得,了不得。”

    仙太奴聽到這里,皺眉道:“寧不空這厮一味挑撥離間,是想借萬歸藏之手滅我六部,以報火部覆滅之仇。”陸漸攥緊拳頭,恨聲道:“這個奸險小人,單憑勾結倭寇,就不容他活命。”

    忽聽一聲輕哼,姚晴的聲音清脆悅耳:“你殺了他,就不怕那位寧姑娘難過?”陸漸一愣,大聲道:“大義當前,豈股私誼?”姚晴冷笑道:“好呀,待會兒我真要擦亮眼睛,看看你的大義了。”

    說話間,炮聲大作。火部戰船勢成半圓,兜劫上來,忽聽穿來呼啦啦狂風鼓帆之聲,風部坐船上升起無數紙蝶,云籠霧罩般涌向火部戰船。

    百名風部弟子一起施展“風蝶之朮”,難得一見,煞是壯觀,天、地、雷三部弟子見狀,紛紛喝彩起來。火部戰船上,眾倭人又何嘗見過如此神奇景象,驚詫之際,紙蝶割破頸項,血如泉涌,慘叫之聲此起彼伏。

    “火霰彈侍候。”寧布控語調陰沉。只聽一聲巨響,聲如炸雷,兩艘戰船上吐出千百火光,噴泉也似沖上半空,與漫天紙蝶遇個正著,紙蝶燃燒,紛紛下墜,恰如降了一場火雨。

    白影閃動,左飛卿白發鼓蕩,忽然縱起,口中清嘯不絕。空中火蝶墜勢忽止,嗖嗖嗖向火部戰帆飛去,船帆著火,火光耀眼,倭人們發出一陣驚呼眼望著火蝶連綿不盡,競相穿火而過,船帆也好,纜繩也罷,一旦沾著,立時燃燒。

    寧不空依恃火器,燒盡紙碟,不料左飛卿神通如此精妙,以風克火,寧不空弄巧成拙,心中大恨。

    “咄!”仇石沉喝一聲,滿身鴉羽根根豎起,腳下海水活了也似,從他腳底沸騰上涌。刷刷兩聲,仇石大袖揮出,兩道水箭射至半空,化作兩朵白亮水花,迸散綻放,千萬水滴疾如箭鏃,繽紛四散,紙蝶著火也好,無火也罷,一沾海水,立時下墜。人人中文

    仇石大袖再揮,海水化為一道白亮長劍,嗖地刺向左飛卿。

    風部神通頗為忌水,左飛卿無奈飄身后撤,這時就聽一聲長笑,郎朗震耳,一抹淡淡煙氣沖向水箭,二者相撞,哧的一聲,迸出點點藍白火花,“雷音點龍”順水而走,仇石只覺渾身一麻,血沖頭頂,慌亂中截斷水流,踏浪急退。

    虞照才占上風,兩艘火部戰船繞過縫補海船,連開三炮,雷部海船木屑紛飛,船頭塌了一片。虞照目光電閃,冷笑道:“寧瞎子,躲在小卒后面裝死算什么本事,有種站出來,決個高低。”寧不空淡淡地道:“雷瘋子,你大白天說什么夢話?”

    溫黛瞧見,細眉一挑,忽地銳聲叫道:“結陣。”地部弟子聞聲盤坐,結成一字長蛇陣,后一人雙掌抵住前人后心,次第傳送內力,直至最前一人。地部弟子約摸百人,此刻一分為二,結成兩座陣式,一在船頭,以溫黛為首,一在船尾,以姚晴為先。

    二人閉目存神,容色凝寂,“千春長綠”卻生出奇妙變化,泉涌般噴出無數葛藤,層層纏繞船身,有如長蛇扭動,嘩啦啦划破海水,向著火部戰船駛去。

    陸漸驚奇不勝,問道:“仙前輩,這是什么?”仙太奴淡淡地道:“這是‘化生大陣’,能將地部弟子的真氣集于一點,較之一人施展化生,威力大了許多。”人人中文

    炮聲雷動,火部戰船紅光噴吐,鉛彈橫飛,如雨如霰,似無休止。陸漸心道不好,忽聽四周傳來嗖嗖異響,“長生藤”越生越長,遮天蔽日,重重疊疊擰成藤網,鐵砂擊中藤網,哧哧落入海里。

    倭語叫罵聲遠遠傳來,無數火器來如飛蝗,火龍子、火霰彈、烈陽箭、神火弩、毒鬼煙,道道火光漫天交織,爆裂之聲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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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1:49 |只看該作者
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中)

    噴青涌綠,藤蔓交錯,“千春長綠”通身纏繞藤蔓,長大了數倍不止,漂在海上,仿佛一座翠綠發亮的小小島嶼。火器擊來,藤斷水流,火光熄滅,更有長藤有如長虫百足,紛紛攪動海水,白雨跳珠,漫天皆是,任憑何種火器,一沾即濕。

    几輪火器打過,“千春長綠”已然一頭撞入火部船陣,逼近一艘戰船,眾倭人又驚又怕,哇哇大叫,紛紛拔出長刀,想要跳過船來厮殺,誰知那藤蔓活了也似,鋪天蓋地,扑面而來,或者纏繞水手,或者拉扯桅杆,或者鑽入船板縫隙,趁隙搗虛,膨脹撕扯。忽聽咔嚓嚓一聲怪響,偌大戰船土崩瓦解,變成一堆碎釘爛木,被浪一打,杳然不見。船上倭寇紛紛落水,卻被藤蔓纏住了,咕嘟嘟飽飲海水,翻著白眼沉了下去。

    其余戰船驚恐萬分,掉頭迸散,但船大笨拙,轉身時又被纏住一艘。“千春長綠”怪藤扭動,有如八爪章魚,展開腕足,抱住那艘倒霉戰船又鑽又扯,藤蔓縮回之時,船只已解體成無數碎片,隨波逐浪,飄然四散。

    陸漸看得驚心不已,顧望姚晴,見她雙眼微閉,蛾眉輕顫,雙頰染了一抹嫣紅,更添嬌艷。陸漸心中一陣緊,一陣熱,望著眼前女子,忽喜忽悲,站在那里,已然痴了。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陸漸轉眼望去,雷部海船撞上一艘火部戰船,兩艘船搖搖晃晃,有如醉漢一般。雷部弟子發出一陣怒吼,火鳥版掠上火部海船,人手一條兩丈長短的銅鏈軟槍,刺纏抽打,倭寇手中武器和銅槍一交,電勁涌來,十九渾身麻痺,束手待戮。

    遠遠望去,船頭藍光時隱時現,慘叫不絕于耳,轉眼間,電光漸滅,呼叫全無,倭寇死傷殆盡,雷部弟子忽地掉轉炮口,轟擊火部戰船。

    只一陣,火部折了三艘跑船,仇石又被風、雷二主聯袂截住,動彈不得。寧不空忽地哈哈一笑,高叫道:“天、地、風、雷本領有限,恃多取勝,寧某今日以一當四,雖敗猶榮。”

    虞照道:“寧不空,你若不服,大伙兒都丟了船,上靈鰲島練練。”話音未落,左飛卿怒哼一聲,罵道:“蠢材,寧瞎子的激將法也就對你管用。”虞照撇他一眼,冷笑道:“你這么聰明,怎么對付不了仇老鬼?”

    左飛卿兩道白眉如長劍出匣,忽向仇石高叫道:“仇老鬼,咱們以一對一,要人幫忙的,不是好漢。”仇石道:“仇某卻之不恭,但不知地母意下如何?”

    溫黛睜眼起身,淡然道:“老身豈敢擾了諸位雅興,天高地闊,正是魚躍鳥飛的好時候。”寧不空陰沉沉地道:“說得是,嘿嘿,論道滅神,未滅東島,先論西城。”

    當下各部休戰,徑向靈鰲島上駛去。天已大亮,晨霧消散,萬里長空如一幅淡青大幕,畫著一輪紅日,茫茫大海波光瀲灩,細細白浪隨風起伏,層層疊疊向著遠方涌去。靈鰲島輪廓微露,島上頑石蒼蒼,秀林青碧,太極塔白色一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面懸崖正對西方,如鰲頭高昂,遠在數里之外,陸漸也能看見崖上岩破石裂,刻著七個巨字:“有不諧者吾擊之。”筆勢雄奇,鬼泣神驚。

    陸漸注視半晌,油然道:“仙前輩,這些字是思禽先生寫的么?”仙太奴道:“不錯。”陸漸道:“按理說東島將這六字視為奇恥大辱,為何事隔多年仍未鏟除?”仙太奴嘆道:“仇恨總能讓人做出奇怪的事,東島之所以沒有鏟除這些字,正是要人后代子孫銘記這份恥辱,努力洗雪。所以思禽祖師剛剛仙逝,東島就迫不及待攻打帝下之都,挑起了兩百多年的腥風血雨。”說到這里,他目視那刀砍斧劈般的巨字,露出無奈之色。

    陸漸也嘆了口氣,抬眼望去,天空中掠過一海鷗的影子,陸漸的心也如頭頂的鷗鳥,已然飛到前方島上,一想到就要見到谷縝,心中既是歡喜,又是忐忑。

    不久棄船上岸。下船時,陸漸見寧不空布衣竹仗,陰沉如故,身后跟著沙天洹,寧凝與沈秀并肩而行,沈秀手搖折扇,笑吟吟的望著寧凝,儼然十分親密,寧凝卻容色蒼白,愁眉不展,丰盈雙頰也瘦削了些,微微露出顴骨。陸漸不想一別多日,這少女憔悴瘦弱,一至于斯,不知怎的,心中涌起無比愧意,正巧寧凝抬眼望來,而人目光接個正著,寧凝露出淒涼笑容,陸漸也想回之一笑,心中某處卻被什么堵住了,眼角酸楚,怎么也笑不出來。

    忽聽冷哼一聲,陸漸一轉頭,正遇上姚晴寒得殺死人的眼睛。陸漸漲紅了臉,低頭望地,心里亂糟糟的,全無頭緒。

    路上一無阻攔,西城各部均生警惕,派出探子入島查探,不多時探子回報,說島上一個人也沒有,論道滅神之人沒了對手,西城眾人大感惶惑,議論紛紛。

    仇石略一沉吟,命人楸出被擒的那几名東島笛子,森然問道:“島上的人上哪兒去了?”

    那些東島笛子咬牙昂首,神色倔強,仇石冷哼一聲,道:“不說是么?”募的出手扣住一名弟子左肩。那名弟子體格雄壯,肌肉鼓脹,被他一扣,肩膀肌肉忽的委縮,那弟子面龐抽搐,神情痛苦已極,只一轉眼工夫,一條左臂如泄氣的皮囊,眼看塌癟,那名弟子支撐不住,發出一聲長長慘號。

    陸漸見仇石出手,起初不解其意,這時才知竟是如此酷刑,他心念一動,手足未抬,體內真氣自然涌出,驚濤駭浪一般沖向仇石。仇石立時知覺,忙不迭飄開數丈,瞪著陸漸,神色古怪。陸漸一招不出,驚走仇石,眾人看在眼里,無不詫異。

    氣機一露,陸漸人已縱出,大金剛神力注入那弟子的左臂,佛力灌注,手臂竟又慢慢充盈鼓脹,痛苦隨之緩解,那名弟子心中感激,低聲道:“多,多謝。”

    陸漸微微苦笑。忽聽寧不空冷冷道:“大伙兒看到了么?天部之主當真做了東島走狗!”陸漸瞥他一眼,淡然道:“總比你做倭寇的走狗好得多。”寧不空冷笑一聲:“你小娃兒懂什么,倭人給我做走狗還差不離。”陸漸道:“那、有什么分別,反正無惡不做,傷天害理。寧不空,今日遇上,你我也做個了斷吧。”

    “小陸師弟。”虞照驀地高叫道:“打架也分先來后到,寧瞎子和我有約在先,你怎么不講規矩?”言下甚是憤憤。

    陸漸一愣,忽聽仇石冷冷道:“東島之人一個沒見,分明是藏在暗處。咱們倘若斗起來,兩敗俱傷,豈不讓他們收了漁人之利?”虞照笑道:“仇老鬼,你若無膽,認輸便是,何必多找借口?”他為幫谷縝,一意將水攪渾,仇石被他一激,臉上涌起赤紅血色,歷嘯一聲,高叫道:“雷瘋子,你不要大放厥詞,你那點兒能耐,只配給仇某提鞋。”

    虞照拍手笑道:“妙極,老子最愛提鞋,尤其愛提你仇老鬼這雙臭鞋。”不由分說,呼呼兩掌拍將過去,兩道雷音電龍一直一曲,直的射向仇石,曲的卻掃向寧不空。

    他同時攻向兩大高手,旁觀眾人,均是駭然。仇石吸氣長吐,陡然噴出一團霧氣,裹住電龍,這口霧氣蘊含真元,電光裹在其中劈啪作響,須臾湮滅。寧不空卻竹杖一點,飄然閃開,竹杖橫刺煙光,哧的一聲輕響,竹屑紛飛,竹杖短了一截,寧不空大袖揚起,兩道火光疾如飛梭,猛然射出。

    “鳳凰梭!”仙碧瞧得心急,脫口叫道,“當心。”

    虞照微微一笑,雙掌忽抬,兩道電龍破空而出。不料火光射至半途,發出一聲銳嘯,同時拐彎,繞過電龍,一左一右射向虞照兩肋。亦在此時,兩道電龍去勢亦止,陡然折回,后發先至,撞上火光。

    一聲巨響,硝煙彌漫,鳳凰梭內的細小鉛子密如天女散花,八面激射。只聽沉喝如雷,虞照雙掌收回,繞身橫掃,陰龍流轉在內,陽龍盤旋于外,鉛子近身,盡被蕩開。倏忽間,虞照雙掌中又分出數道煙光,與寧不空的木霹靂撞個正著,巨聲雷動,震耳欲聾。

    煙光火氣彌漫未散,黑影一閃而至,數道水劍細如銀絲,借著煙火隱蔽,悄悄射向虞照。虞照雖然知覺,但此時全力應付寧不空,不及抵擋,方要閃避,忽見白影飄飄,來到頭頂,紙蝶輕如曉煙,淡如晚霧,纏纏綿綿,封住水劍來路。

    仇石偷襲受阻,生怕風雷合擊,當即飄然后移,雙袖一抖,射出兩團白亮水球,迎風迸散。左飛卿白發一振,讓過水箭,忽從腰間抽出一條雪白長鞭,挽一個鞭花,抽向仇石。

    仇石雙掌一分,引出兩道水霧,但那長鞭飄如無物,卷蕩而回,繞過水霧,向他面門點來,仇石見那鞭勢古怪,不敢逞強,擺頭讓過,不防身后風蝶又至,不得已,只得分出一道水霧抵擋。“玄冥鬼霧”前后挪移,微露破綻,那條長鞭鑽隙而入,飄忽曲折,纏向仇石咽喉,仇石擰腰低頭,几束長發隨鞭飛起,仇石出手奇快,反掌抓出,徒然抓住鞭鞘,用力一拽,不料那長鞭脆弱已極,應手而斷。仇石捏在手里,軟綿綿,濕漉漉,竟是一束宣紙,仇石恍然大悟:“這姓左的小子用的紙鞭,無怪鞭勢如此飄忽。”繼而心生怒意,“紙鞭對敵,這小子忒也小瞧人了。”當即呼呼兩掌,鬼霧開合,涌向左飛卿。

    這“紙神鞭”是左飛卿自創的神通,長及十丈,融合風勁之后,飄忽萬端,只在仇石身周盤旋縈繞,一沾即走。斗到十余合上,紙鞭忽出,纏上仇石的手臂,仇石不以為意,正想運勁震斷,那紙鞭纏繞處忽地傳來一陣劇痛,肌膚欲裂。仇石大驚,自從他練成“無相水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掌力拳勁概莫能傷,此時竟被一條紙鞭勒傷,委實匪夷所思,但轉念間他就明白,宣紙性能吸水,方才交手之際,左飛卿借這紙鞭,神鬼不覺地吸走了他的附體之水破了“無相水甲”,同時內勁傳入,紙鞭堅韌可比精鋼,仇石大意之下,頓吃大虧。

    仇石手臂血流入注,心中驚怒欲狂,運足水勁,方要反擊,誰知左飛卿并不貪功,一擊得手,即刻收回紙鞭,風勁流轉,刷地掃向寧不空,紙鞭上飽吸水漬,揮舞之際,洋洋灑灑,飄零如雨。水能克火,火部神通大多忌水,寧不空正和虞照激戰,猝然遭襲,大是狼狽。

    左飛卿借水部之水攻火部之火,運轉巧妙,暗合天理,虞照瞧見,不由得喝了聲彩,忽見仇石鬼鬼祟碎,要向左飛卿下手,當即笑道:“仇老鬼,咱們親近親近。”棄了寧不空,雷音電龍忽分忽合,向仇石狠下殺手。

    四人一時間連換對手,忽而風火,忽而風水,忽而雷水,忽而雷火,走馬燈一般厮殺,風雷固然相生,水火也本相濟,四人又都是本部頂尖的人物,倘若兩兩齊心,勢必難分高下。但虞、左二人從小一起長大,看似不合,其實甚有默契,天柱山風雷轉生之后,默契更深;寧、仇二人俱是陰沉自私之輩,嘴里說是一路,其實貌合神理,各有主意,心里只盼對方多多出力,但若對方遇險,又決不肯舍身營救。是故斗到百合左右,虞、左二人風雷轉生,神通合一,威力倍增,寧、仇二人各自為戰,左支右絀,漸漸陷于苦戰。

    又斗數合,仇石臉上著了一鞭,此時“無相水甲”已破,紙鞭蘸水,不弱于牛皮精鋼,仇石中鞭處如被火燒,頭痛欲裂,眼淚也要流下來,唯恐左飛卿再施辣手,顧不得寧不空死活,縱身跳開。寧不空正和虞照斗到緊要關頭,仇石一退,無異將他的背后賣給了左飛卿。

    左飛卿得機,勁隨鞭走,將那紙鞭逼得有如一束長矛,刺向寧不空后腦“玉枕”。

    寧不空前當雷音電龍,后當“紙神鞭”,心中縱然明白,抵擋卻不能。危急間,忽覺身側涌起一股熱流,迎上紙鞭。左飛卿虎口倏熱,手中紙鞭變黑,無聲無息化為飛灰,他目力雖強,竟沒看到一點火焰,不及驚訝,熱流又至,他心知厲害,飛身急退,饒是如此,半截袍子無火自燃,左飛卿急忙翻身落地,打滅火眼,抬眼望去,寧不空已然退到一旁,拄杖喘息,一個青衣少女和虞照拳來腳往,斗得十分激烈。人人中文

    這少女正是寧凝,眾人見她體態較弱,深情悒郁,并無一人將她放在心上,此時突然出手,寥寥數招,不但拯救老父于危難,還毀了左飛卿的“紙神鞭”,更憑一路掌法,和虞照斗得旗鼓相當。

    虞照雙掌白氣氤氳,霧氣中電光閃爍,噼啪作響,聲勢絕倫,兼之他性情豪邁,掌法大開大闔,一揮一送,狂風銳嘯,直如天雷下擊。寧凝出手則曼妙瀟灑,如流云飛虹,不著人間煙火之氣,纖掌過處,悄無聲息。二人武功聲勢如此迥異,卻好似相持不下,讓眾人無不詫異。

    相持時許,虞照臉膛越來越紅,頭頂一道白氣筆直上升,淋漓汗水浸濕衣衫。這時忽見寧凝一掌排出,虞照既不拆解,也不抵擋,向后大大退了一步,寧凝又拍一掌,虞照也還一掌,電龍煙光到了半途,似被無形壁障所阻,扭曲擺動,無法前進,虞照身型微微一晃,又退一步。

    一時間,寧凝每出一掌,虞照則退一步,越斗越遠,六掌之后,兩人相距已有三丈,滾滾熱流隨寧凝舉手投足涌向旁觀眾人,起初又如三伏暑熱,漸漸熱不可當,有如鍛鐵火爐一般。

    兩人遙遙出掌,虞照出手越來越慢,電龍煙光離掌數尺,便即湮滅,眾人不需猜測,也知道他落了下風,心中真是奇怪極了。

    仙碧十分擔心,忍不住問道:“媽,玄瞳用的什么武功?”溫黛皺眉不語,沉吟片刻,驀地揚聲叫道:“寧師弟,令愛練的可是‘無明神功’?”

    寧不空陰笑道:“娘娘好見識。”

    溫黛皺眉道:“你就不怕害了她?”

    寧不空淡淡地道:“不勞娘娘關心,小女自有法子駕馭。”

    溫黛不禁默然,注視寧凝,面露憂色。薛耳與寧凝交情最篤,見狀焦急,忍不住問道:“娘娘,‘無明神功’到底是什么功夫?怎么會害了凝兒。”

    溫黛嘆道:“這門神通是兩甲子前一位火部前輩所創。火部神通,大多伴隨明亮火焰,有形之火,容易躲避。‘無明神功’練的卻是無形無色無明之火,出手無征,不知其所自來,上落飛鳥,下沉游魚。尋常如被擊中,勢必五臟枯朽,肌膚焦黑,只不過威力雖大,卻有一個弊端。”

    薛耳聽得心急,忙問道:“什么弊端?”溫黛道:“這門神通極耗真氣,真氣稍有不足,無明之火便會反噬,令修煉者ZiFen而死。若要免劫,除非道合自然,氣機取于天地,無窮無盡。但這世上,又有几人能夠達到這般境界,是以‘無名神功’自古以來,只有修煉之法,卻并無一個火部弟子練成,就是創此神通的那位火部前輩,也因為真氣不濟,ZiFen身亡。”

    薛耳聽得臉色發白,盯著寧凝,喃喃道:“寧兒……”不料定眼望去,寧凝出手飄逸,舉重若輕,除了神色淒涼不勝,并無半分痛苦難受,反觀虞照,汗如雨落,須眉焦枯卷曲,神色間十分吃力。溫黛不覺咦了一聲,心道:“真叫人看不明白,莫非這位寧姑娘如此年幼,竟已煉神返虛,能借自然之力?”

    念頭方轉,虞照臉上忽地騰起一股紫氣,兩眼睜圓,身子搖晃數下。仙碧看出不妙,情急關心,縱身欲上,這時眼前白影一閃,左飛卿搶到前面,朗聲道:“我來試試。”一揮袖,紙蝶紛飛,罩向寧凝。

    虞照得隙后退兩步,不待仙碧攙扶,盤膝坐倒,臉上陣紅陣白,渾身熱氣騰騰,仿佛剛從蒸籠中出來一般。

    寧凝面對紙蝶,眉間淒涼宛然,左掌從左至右輕輕畫個圓弧,炎風過處,雪白紙蝶無火而焚,化為漫天飛灰,左飛卿大袖一揮,紙灰被風勁鼓動,鋪天蓋地卷蕩回來。寧凝視線受阻,移步后撤,左飛卿因風疾轉,繞到她身后,并指如風,飄飄點出,寧凝這一退,似將后心要穴送到他的指尖。

    這時間,左飛卿忽覺指尖一虛,寧凝蹤影全無,左飛卿心往下沉,飛身縱起,炎灼之勁從腳底流過,鞋底著火,空中彌漫一股焦臭。左飛卿發聲輕嘯,展開身法,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有如一團白煙,隨風流轉,飄渺不定。

    他身法幻妙,寧凝身法也生變化,飄忽絕倫,几不見人,身子仿佛失去了重量,飄如靈羽,緊隨左飛卿左右,左飛卿道哪里,寧凝亦到哪兒,左飛卿只覺四周灼熱勁流縱橫盤旋,任由他縱跳騰挪,上天下地,始終無法擺脫。西城眾人瞧得目定口呆,驚疑不勝,均想火部高手何時練成風部神通,躡空搗虛,與左飛卿比斗身法。

    溫黛細眉微皺,沉吟片刻,忽地身子一震,厲聲喝道:“是了,是‘火神影’。”仙碧忍不住道:“什么是火神影?”溫黛道:“這是一位火部前輩從火焰燃燒眾悟出的法門,神奇奧妙,匪夷所思。但凡世間高手,施展身法輕功,移步轉身,必有旋風跟隨,這時修煉‘火神影’的高手,便能憑借這些微勁風,緊隨對手左右,對手到哪兒,他便到哪兒,如影隨形,附骨三分。說起來,風部神通無風不成,這門身法正是克星,天幸與‘無名神功’一般,‘火神影’極費真力,百年來雖有練法,卻几乎無人練成。”說到這兒,溫黛注視空中兩道人影,眉間愁意更濃,心下尋思:“無名神功,火神影,這女孩子還會什么?”

    左飛卿身在半空,既要竭力擺脫寧凝,又要抵御“無名神功”和“瞳中劍”,半晌工夫,肩背已被灼傷數處,若非真氣護體,勢必當場落敗,但他外表沖淡,實則極為好勝,寧折勿屈,仍然苦苦支撐,不愿認輸,忽地聽見溫黛言語,不由尋思:“這女子的邪門身法隨風而動,倘若無風,必然技無所施。”心念數轉,白發忽斂,飄落在地,滴溜溜盤旋數匝,陡然立定,轉身出掌。

    寧凝神通雖強,打斗經驗卻是少之又少,兼之本性良善,爭強斗狠并非所愿,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左飛卿停下,她也隨之站定,萬不料左飛卿孤注一擲,傾力出掌。寧凝脫出黑天劫后,神明心照,反應極快,心念未動,雙掌已出,啪的一聲,二人四掌相交,寧凝“無明神功”轉動,頓將左飛卿雙掌粘住,左飛卿只覺熾流入體,不自禁渾身陡震,白玉般的雙頰涌起一抹艷紅。

    溫黛臉色微變,暗叫糟糕。不一時,左飛卿渾身肌膚漸漸轉紅,滿頭白發無風而動,根根豎起,面肌微微顫動,眼里似要沁出血來,稍有見識者,見此情形,均知左飛卿已將內力提升至極,難以長久支持,這般下去,過了多久,堂堂風君侯必被寧凝斃于掌下。

    寧不空目不能視,始終傾耳凝聽,這是忽而笑道:“做得好,凝兒,當日滅我火部,害死你娘,風部也有一份。嘿嘿,你快快將這姓左的殺了,祭奠我火部群雄的英魂,也慰你娘在天之靈。”

    眾人聞言,無不變色,但寧、左二人單打獨斗,比拼內力,旁人斷無插手之理,仙碧心急萬分,緊握雙拳,臉上全無血色。

    寧凝注目左飛卿,心知只要全力發出“無明業火”,不出一刻功夫,此人即便不死,也會精血枯竭,武功盡失,但她方才出手,只是不忍老父送命,至于連敗風雷二主,并非出自本意,鬧到這般田地,著實騎虎難下。想到這兒,她妙目一轉,掠過人群,莫乙、薛耳、秦知味、蘇聞香、燕未歸等人的臉龐在眼前一閃而過,她的目光落在陸漸臉上,見他也正望著自己,神色十分焦慮,寧凝不由尋思:“他是怕風君侯傷了我么?”

    心念閃過,忽聽陸漸張口叫道:“寧姑娘,左兄是好人,你不要與他為難。”寧凝芳心一沉,心底涌起一絲酸楚:“他并非想著我,卻是怕我害了風君侯。”想著心神一分,頓時泄了真氣,左飛卿緩過一口起來,立時運功反擊。

    風勁入體,寧凝身子一震,寧不空聽出異樣,焦躁起來,厲聲道:“凝兒,你磨蹭什么,還不快快殺了姓左的,給火部同門報仇。”

    寧凝目光流轉,看看父親,又瞧瞧陸漸,倏地淚盈雙目,左飛卿與她正面相對,先是寧凝內力轉弱,忽又見她淒惶涌淚,左飛卿心中不勝訝異,于是不再催勁進擊,凝神守意,靜觀其變,只見寧凝含住眼中淚水,長長吸一口氣,忽地撤了內力,飄退丈余,幽幽道:“左部主神通高妙,小女子自愧不如。”

    她分明占了上風,卻突然認輸,眾人均是莫名其妙,寧不空深知女兒性情,聞言臉色鐵青。寧凝走到他面前,低聲道:“爹爹,女兒輸了……”話未說完,寧不空忽地抬手,重重打她一個耳光,寧凝左頰高腫,口角流血,眼里流露迷茫之色。陸漸又驚又怒,但父親打女兒,天經地義,他身為外人,難以置喙。人人中文

    寧不空森然道:“臭丫頭,你說,我為何傳你火部神通?”寧凝低聲道:“為火部同門報仇,給娘報仇。”寧不空將竹杖重重一篤,厲聲道:“既然如此,我讓你殺人,你為何不殺?你這一身本領白練了么?你對得起死去的娘親么?”寧凝低著頭,淚如走珠,點點滴落。

    沙天洹見狀,干笑道:“寧師弟息怒,賢侄女年紀小,不懂事,說兩句就罷了,何苦打她。”寧不空道:“這孩子太不聽話,分明贏了,卻要認輸,白白折了我火部的威風。”

    左飛卿不明所以,呆立當地,聽到這話,冷哼一聲,說道:“寧不空,你不要說嘴,寧姑娘沒有輸,輸的乃是左某,寧姑娘神通高妙,左某輸得心服口服。”

    眾人只道他性情高傲,不料此時此刻,他竟會磊落認輸,一時間無不驚奇。寧不空心中得意,嘿嘿笑道:“男子漢贏得輸得,左師弟拿得起,放得下,不愧為大丈夫。”

    左飛卿冷笑一聲,轉回本陣,寧不空手拈長須,笑道:“還有誰不服的,天部之主?地母娘娘?二位要是不服,不妨也來和小女會會。”他說這話時,心里已有算計,知道寧凝對陸漸有恩,陸漸神通再強,寧可服輸,也不會和她動手,溫黛藝業雖高,卻也未必是“無明神功”和“火神影”的敵手,此時風雷二主已敗,若能再將天地二主折服,火部必能威震西城,出一口當年被滅的惡氣。人人中文

    果然陸漸聽了,神色猶豫,溫黛卻舉步出列,微微一笑,說道:“小寧師妹青出于藍,叫人欽佩,溫黛不才,情愿領教高招。”

    寧凝聽得發愣,她尚在襁褓之中,地母威震武林便已多年,此時竟要與這西城傳奇人物交手,寧凝如處幻夢,心生怪異之感,未及答話,忽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道:“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這一陣晴兒愿代師父出戰。”

    寧凝芳心一震,抬眼望去,只見姚晴步出人群,望著自己,目寒如冰。寧凝心頭一陣恍惚,轉眼望去,陸漸也望著姚晴,露出錯愕之色。

    溫黛略皺眉頭,說道:“晴兒……”姚晴不待她把話說完,搶著道:“師父放心,這一陣弟子必然不負所望。”輕身一縱,已到場中,望著寧凝似笑非笑。

    寧凝大為猶豫,寧不空臉色卻陰沉下來,姚晴突然出戰,將他的如意算盤盡皆打消,不僅溫黛不必冒險,抑且姚晴一旦危殆,陸漸勢必出手,再說明白些,姚晴此舉,已然超越自身勝敗,竟是逼迫陸漸在姚、寧二人中抉擇其一,要么眼看姚晴敗落,要么便須對寧凝出手。

    陸漸也知道這一層道理,瞧著二女,不自覺心跳加快,呼吸艱難,心中念頭亂轉:“要是阿晴遇險,我不能不救,只是如此一來,必然要和寧姑娘交手,寧姑娘對我恩重如山,我豈能對她無禮……”他越想越覺難過,恨不得大哭一場,眼巴巴望著寧凝,只盼她不要答應出戰。

    卻見寧凝呆了一會兒,忽地淒然笑笑,邁開步子,緩緩上前,和姚晴默默相對。

    陸漸有如萬丈高峰一腳踏空,身心俱是一沉,不由得嘆一口氣,閉上眼睛。

    海風吹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濕氣,一個浪花拍中礁石,珠玉飛迸,碎雪飄零。兩名少女遙遙相對,一個清麗皎潔,不染點塵,一個明艷照人,攬盡天下秀色;一是謫凡的仙子,一是絕代之佳人;一如秋日雛菊,一似怒放牡丹,縱然容貌各異,氣質迥然,清艷相照,濃淡不一,然而相形之下,清者越清,艷者越艷,各有一種驚心動魄之美,顛倒眾生。

    熱流涌起,陸漸心弦一顫,既想張眼去看,又怕一望之下,二女之間已有不幸,心中矛盾痛苦已極,忽又聽嗖嗖有聲,正是化生之朮特有,陸漸再也忍耐不住,張眼望去,二女已然斗在一起,寧凝襟袖飄逸,雙掌所至,熱浪騰空,炎風飛揚,姚晴指點灑落,指顧之間,藤蔓叢生,荊棘四起。

    兩人各顯神通,這一戰不止拱衛師門,更加摻雜了許多別樣心思,縱然人比花嬌,皓腕凝雪,斗到深處,出手既凶且狠,均不留情。姚晴真氣所到之處,不僅藤蔓長生,蛇牙鬼刺叢叢涌起,更有粗大根須破土而出,與藤蔓經濟上下呼應,專纏寧凝雙足。人群中有人低聲問道:“菩提根么?”溫黛見狀,露出欣慰之色。

    姚晴雖有精進,無奈“無明神功”乃是火部頂尖兒的絕學,寧凝掌風所及,藤來藤斷,荊棘盡焚,菩提根雖強,竟無生根之處,反而變成火源,助長火部神通,姚晴技無所施,唯有竭力拖延,不過十余招,便已氣息轉促,雪白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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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2:09 |只看該作者
第29卷論道滅神之卷(下)


    寧不空聽出端倪,冷笑道:“五行之中,木能生火,化生遇上我火部絕學,真是自取滅亡。”溫黛一哂,淡淡地道:“木能生火,火亦能生土,地部絕學豈止化生。”

    寧不空心下一沉,出聲冷哼,姚晴卻是恍然大悟,忽地使出“坤元“,激起地下沙土,密密麻麻.進射如箭,火焰被沙土掩蓋,頃刻熄滅.火勁威力為之一緩。人人中文

    姚晴一招得手,將”坤元”、“化生”交錯互用,“坤元”挪移沙土,沙土化生藤蔓,藤蔓燃燒,又化灰土,但凡泥土.火不能燃,卻能生長樹木.如此生生不息,竟成一個循環。寧凝原本大占上風,不料姚晴悟通五行相生之道,憑借兩大神通,奪回劣勢,堪堪與之斗成平手。

    寧不空聽得焦躁起來,將竹杖一頓,厲聲道:“凝丫頭,這當兒還留手幺?她用‘坤元’,用‘化生’,你的‘火神影’呢?‘瞳中劍’呢?”

    寧凝微一遲疑,不敢違背寧不空的意思,忽地展開“火神影”,身法轉疾,追上姚晴,眼里玄光一轉,姚晴小腿灼痛,悶哼一聲.身法稍滯,已被寧凝趕上,寧凝手起掌落,向她后背刷地劈落。

    掌還沒到,炎風先至,姚晴渾身酷熱,如被火燒,設法抵擋已是不及,這時忽覺一股磅礡浩氣從旁涌來,熱風忽消,遍體清涼,姚晴身子一輕,不用回頭,她也知是誰到了,心里不覺一甜:“這傻子,終歸還是向著我的。”

    陸漸如何動身,在場眾人無一得見,但覺眼前一花,“無明業火”已被大金剛神力沖散。寧凝微微一怔,一股酸楚之氣沖上心頭,心道.“好啊,你到底還是幫她。”咬牙,揮掌又向姚晴拍去,陸漸抬起右掌,將她掌勢挑開,叫道“寧姑娘,別打了”寧凝一咬牙,大聲道.“要我別打還不容易,你一拳

    打死我吧。”心里卻想“若是死在你手里,定能叫你記一輩子,你不麓賠我一世,記我一世也是好的。”想到這里,呼呼又是兩掌,掌勢沒到,眼淚卻已流了下來。

    陸漸無法,一面隨手拆解來掌,心中卻是懊惱極了“我糊涂了么.怎么與寧姑娘動起手了……”不及細想,忽見地下土動,一叢惡鬼刺向寧凝雙足糾纏而來.卻是姚晴趁機施襲。陸漸頭大如斗,嘆了口氣,左掌拂出,惡鬼刺化為齏粉,四散飛揚。

    姚晴心頭怒起,嬌叱道”陸漸,你到底幫誰?”陸漸硬起頭皮道我誰都不幫。“姚晴怒道“好啊,那就快快滾開,我是死是活,都不要你管。”

    陸漸皺了皺眉,說道“你們不打,我誰都不幫,你們若要打……”姚晴蘭:“那又怎么’”寧凝雖不作聲,一雙妙目卻凝注過來,卻見陸漸撓撓頭,支吾道“你們,你們若要打,我兩個都幫。”

    一二女聽得這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均想一他何時也變憊懶了,這話說得跟沒說一樣。”但陸漸橫身隔在中間,二女既不能傷著對方.只不忍傷害于他,一場比斗頓成僵局。寧不空忍不住喝道:“狗奴才,火部地部比斗,和你天部有什么相干?人人中文

    陸漸道:“火部地部比斗跟我不相干,寧姑娘和阿晴比斗,卻與我相干,你若不服,只管使出手段,我接著便是。”他一出手便將“無明神功”破去,寧不空再多十個膽子,也不敢向他挑戰,聞言哼了一聲,再無多活。

    陸漸見寧凝、姚晴都無收手之意心中好不煩惱,尋思這兩名女子均和他淵源極深,他打心底里不愿二人彼此相殘,萬不得已,只有用武力壓服,倘若過了今日仍有命在再行負荊請罪,任由二人責罰不遲,想到這里,默運神同,方要動手,忽然心子突的一跳,警戒之意密布全身。

    這感覺熟悉已極,陸漸猝然抬頭渾身一震,“啊”的一聲叫了起來.眾人聞言紛紛舉頭望去,遙見鰲頭磯上,一領青衫向著蒼茫大海,獵獵飛揚。

    悄無聲息,萬歸藏已然來了。

    陸漸與萬歸藏几千里追逐下來,對其行蹤洞悉入微,故而萬歸藏悄然而來,在場數千人中,唯他能夠知覺

    萬歸藏行蹤已露,縱身長笑,飄然一縱,自熬頭磯上飛瀉而下,所過之處岩石崩催,紛如雨落。萬歸藏落身之際,磯下堆滿無數碎石,崖壁上“有不諧者吾擊之”七個大宇已然消失無蹤。.

    萬歸藏身如飛絮,落地無聲,手提一只紅木方盎,步履瀟灑,走向眾人,口中笑吟吟地道:“有不諧者吾擊之,此話未免著相,佛陀云‘諸相非相,云空不空’,老子云:‘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微’,既然實空并生,有無同在,有諧無諧,其實均合自然,既合自然,又何必擊之?”他此來先聲奪人,以裂石之朮.抹去崖上巨字一驚得眾人目定口呆,這一番話更包含佛道絕旨,微妙精深,意味深長。

    陸漸眉頭一皺,揚聲道:“既然何必擊之,你又何必要來?”

    溫黛等人聽此一問,無不暗暗唱彩。萬歸藏“有諧無諧,何必擊之,有諧無諧,均可擊之。擊與不擊,只在轉念之間。小子,論武功,你或許強過魚和尚,論道理么,呵呵,你可不及他一個零頭。”

    談關間,萬歸藏已到近前,仇石屈膝拜倒,大聲道:“仇石參見城主。”萬歸藏略略點頭,目光淡定,掃過人群,但見眾人挺立如故,頓時莞爾道:“好,好!”寧不空略一猶豫,忽也屈膝跪倒,澀聲道:“寧某罪該萬死,還望城主責罰。”眾倭人見他跪下,也隨之拜倒,只有寧凝挺然俏立,眼里卻露出几分迷茫。

    歸藏忽地笑了笑,問道:“寧師弟,你何罪之有呢?”寧不空渾身發抖,顫聲道:“當年屬下糊淙,受人蠱惑,在城主遇劫之時,不思報效,反下毒手。屬下自知罪重,不敢逃避,特來這里送死。”

    萬歸藏哈哈一笑,盯著寧凝,答非所問道:“寧師弟,養的好女兒啊。”寧不空露出茫然之色,沙天洹在他耳邊低聲道:“凝兒還站著呢。”寧不空大怒,喝道:“凝兒,你怎么不跪。”寧凝道:“我,我……”她心里明白何以不跪,但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只是偷偷瞟了陸漸一眼……

    萬歸藏目光一閃,笑道“小丫頭,你小小年紀,練成火部兩大絕傳神通,天資著實了得。這樣吧,你盡展全力打我一掌,老夫決不躲閃,你若傷得了我,我准你不拜,你若傷不了我,便須聽我支使。”

    寧凝一愣,道“我干嗎要打你?”萬歸藏淡然道:“萬某人言出法隨,讓你出手,你便出手,若不然,火部上下,可就性命難保。”

    寧凝心中一驚,咬了咬牙,大聲道:“好,可是你說的,我若傷了你.你便不得與我爹爹為難。”萬歸藏笑道:“那是自然。”當下不丁不八,袖手而立,臉上挂著絲笑意。

    寧凝定了定神,將“無明神功”聚于雙掌,呼地拍出,她不愿傷人太甚,雖知對方天下無敵,出手之時仍是留了余地,僅用了八成功力,而且隨時准備收回。

    啵的一聲悶響,雙掌擊中萬歸藏胸膛,一剝那,寧凝忽覺掌下發虛,掌上無明業火有如石沉大海,渾不著力,定眼望去,萬歸藏臉上笑容不變,仿佛掌力上身,一無所覺。

    寧凝不知“周流八勁”能夠化解天下任何真氣內力,眼看萬歸藏安然無事,心中震駭已極,慌忙借力,將真氣催至十成,不料萬歸藏仍是不動,寧凝更驚,欲要收掌,忽覺雙掌被一股大力牢牢吸在萬歸藏胸前,任她如何使勁,也難掙脫,情急中,寧凝雙目玄光一轉,“瞳中劍’’射出,恰與萬歸藏目光交接,霎時間,寧凝好似挨了劈頭一棍,臉色倏地煞白,雙跟酸痛流淚,透過淚水,只見萬歸藏雙眼清澈如故,絲毫未損。寧凝頓時心往下沉,一股絕望之情涌上心頭。

    寧不空隱約聽出不妙,心中-隍惑,急道:“城主,屬下只有一個女兒,還請城主大人大量,饒她小命,倘若要殺,還是殺屬下的好。”陸漸雖也瞧出端倪,但投鼠忌器,心中焦急,卻是不敢亂動,聽到寧不空這話,不由一呆,心想:“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寧不空縱然十惡不赦,卻寧可自己送命,也要保全女兒,唉,這份情意,叫人如何評說?”

    寧凝聽到這話,淚水亦是不絕滾落,萬歸藏看了寧不空一眼,忽地微微一笑,撒去胸前吸力,寧凝撤掌后退兩步,但覺渾身發軟,仿佛經歷一場劇斗,雙腿顫抖,几平無法站立。

    萬歸藏淡然道“無明神功不過如此。小丫頭,看你父親面子,饒你這次。”又向寧不空道,寧師弟,你今日肯向我跪拜,那是很好。往日恩怨,一筆勾銷,從今往后仍做你的火部之主,兼領東海倭寇,隨時等我號令。”

    寧不空驚喜不勝,連連稱謝。沙天恆見狀忙道:“澤部沙天恆見過城主,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屢屢為難城主,沙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大義滅親,將他親手正法才好。”

    萬歸藏瞧他一眼,笑道:“要說沙天河不成器,倒也不對,但他眼下情形,確然不合做這澤部之主,也罷,沙天洹,我命你帶領澤部,倘若統率得當,便讓你做澤部之主。”最后兩句用上真力,經過茫芒大海,遠遠傳出。

    沙天恆心花怒放,方要稱謝,海上忽然傳來一個驚雷般的嗓音:“萬歸藏,你也不怕大風閃了舌頭,澤部之主由本部公推,就算一城之主,也無任命之權。”

    眾人循聲望去,一張白帆乘風急來,半晌工夫,便已低岸,崔岳,沙天河并排下船,一個高壯如山,一個瘦小如猴,兩人并肩而立,真是相映成趣。

    “你二人還敢來么?”萬歸藏淡淡一笑,“這份膽氣,真叫萬某佩服。”

    “怎么不敢來?”沙天河將油鍋在腳底磕盡煙灰,插回腰間,目光炯炯,注視萬歸藏道,“這些年來,每次想到你害死左城主的情形,沙某就如刺骨鑽心.難以入眠。當年教畏懼周流六虛功,一念之差。不敢站出來與你抗爭。苟且偷生,錯恨難運。邀等大錯可一不可再,今日此時.沙某斷不會一錯再錯,屈服于你的淫威之下。”

    他個子矮瘦。但聲如銅鐘,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令西城弟子無不動容。涉天洹漲紅了臉,暮地贛指沙天河,厲聲道:“你這狗東西,敢對城主無禮?”

    沙天河瞟他一眼,輕蔑道‘沙某站若做人,從不趴著散狗。”沙夭洹此時正跪在地。聞言氣急.但不得萬歸藏准許,不敢站起,唯有指著沙夭河渾身顫抖,崔罵道:‘狗東西。狗東西……”

    萬歸藏低眉笑笑,忽地舉手拈須,悠然道。本人不愛哆唣.只說一句.在場之人,倘若今日屈服于我.就如寧師弟一般,往日恩怨一筆勾銷。”

    話音來落,沙天河便啐一口,揚聲道:“八部公選,乃是思禽祖師所定。沙某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認你這個冒牌城主。”崔岳叭喏叭嗒咂了兩口煙,笑道”不錯,不錯。”

    萬歸藏望著二人,忽地哈哈大笑,笑聲未絕,身形倏晃,眾人只聽一聲輕響.仿佛珠零玉碎,一個瘦小人影在空中畫了一個長長的圓弧,嘩啦一聲,跌落海里。

    人群中響起一陣驚呼,萬歸藏卻已回到原地.似乎除了晃一晃身,便沒動過“猴兒精。”崔岳拋開煙袋,几步槍入水中,將沙天河抱了起來,凝神一瞧,沙天河已然斷氣,渾身其軟如綿,萬歸藏一擊.竟已將他四肢百骸震得粉碎。

    崔岳凝視老友面龐,眼眶倏熱,驀地哈哈狂笑,笑聲中,眼淚大滴大滴,蓬在沙天河臉上。他丈二巨人,詼諧滑稽,西城千百弟子有生以來,從沒見他流過一滴眼淚,一時間.人人心中涌起悲憤之氣,陸漸攥蔡雙拳.攥得指節噼啪作響。

    崔岳亦哭亦笑。號叫數聲,陡然挺身站起,抱著沙天洹走到岸邊,放下遺體,盯若萬歸藏,且射精芒,胡須上淚珠點點,晶瑩閃亮。

    萬歸藏冷冷道:“老笨熊,我不想殺你,你好自為之。”

    崔岳咧嘴一笑:。你怎么不想殺我,難道還念著當年的事?“萬歸藏皺眉道“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為何不提?”崔岳聲如響雷,一島皆聞,“那時候你沒爹沒媽,又瘦又小一身子比耗子還輕,脾氣卻比皇帝還大.惹得師兄弟專門挑你欺負.那時節你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一年到頭不見好過,但無誰他們怎么打你.從不見你哭一次鼻子。就沖這一點,我老笨熊打心底佩服。”萬歸藏聞言,神色一緩,舉頭望天,眼里透出一絲暖意,喃喃道:“是啊,我每次挨打,都是你老笨熊為我出頭,你塊頭大,力氣大,往前一站,就似一面山牆,要不是你,我萬歸藏早已死了。”人人中文

    崔岳慘然笑道:“瘦竹竿,這些事你還記得?”

    “我自然記得。”萬歸藏嘆道,“所以當初你替左夢塵說話,我沒殺你,除了你,左氏黨羽,又有誰還活著?”

    左飛卿聽到這里,雙目盡赤,忽覺肩頭生來一只大手,轉眼望去,卻見虞照盯著自己,微微搖頭,左飛卿一楞,忽又見仙碧走過來,目光如水,凝注自己,眼里甚是關切,左飛卿胸中一痛,忖道:“我今日一定活不成的,我若死了,她會不會為我難過?虞照這呆子,會不會一生一世,好好待她?”一念至此

    ,心升酸楚,忽地長吐一口氣,掙開虞照,大步想前,高叫道:“萬歸藏,左氏黨羽,誰還活著?難道你忘了我左飛卿?”

    萬歸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崔岳卻看出他心中殺機,驀地喝道:“臭小子滾開,大人說話,小娃兒插什么嘴。”左飛卿一愣,道.“崔師兄。”崔岳巨掌一揮,不耐道“給老子滾。”

    除了地母溫黛,西城之中,左飛卿最服崔岳,聞言眉頭徽皺,默默遇到一旁。

    崔岳朗笑一聲,喝道.“瘦竹竿兒,閑話少說,還是看招吧。”他出手奇快,話到拳到。人影交錯,崔岳發出一聲悶哼,偌大身軀飛將出去,正撞上一座礁石,碎石進濺,聲如悶雪,崔岳面紅過耳,牙關咬破,口角流出縷縷血絲。

    萬歸藏面沉如水。一字字道.“崔岳,你不要逼我。”

    崔岳哈哈太笑,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擰腰轉身,抱住形如石筍、高達兩丈的一塊礁石,發聲沉喝,半空好似炸了個響雷,山勁所至,咔嚓一聲,礁石齊根而斷。

    “起。”崔岳又唱一聲,竟將數千斤巨石扛過肩頭。

    萬歸藏面容漸冷,目光雪亮,眉問閃過狠厲之色。

    “呼!”礁石陡然一跳,騰空而起。“去”崔岳雙掌如風,拍中礁身,一蘆巨響震耳欲聾.礁石龜裂,凌空四散,密如冰雹隕石,向萬歸藏呼嘯而去。

    這一招“星流石隕”乃是山部數一數而的神通,施展者平生力氣真元全都附在石雨之中,一招使出,崔岳渾身脫力,雙膝一軟,砰然跪倒。

    與此同時,人群中數道人影飛掠而出,“化生”,“亂神”,“風蝶”,“雷音電龍”、“大金剛神力……一時間匯聚天下絕學,驚濤駭浪般向萬歸藏涌至。

    萬歸藏微微一笑,那一抹笑意還在眾人眼中,人卻突然消失在空氣里。

    一聲悶響,血花綻放,崔岳偉岸身軀,仰天倒下。漫天紙蝶化為齏粉,一篷血雨噴來,將那粉紅染得銀紅,漫天紅雪飄零。觸目驚心。左飛卿口角滴血,迷迷楞楞,虞照扶著他到掠而回,落地時雙腳如錐,入地三尺,忽昕咔嚓一聲脆響,虞照左膝巨痛,已然脫臼。人人中文

    溫帶鬢亂釵橫,面如白紙,飄退數丈,轉眼一瞧.失聲驚呼”太奴.你的

    眼睛?”

    仙太奴站在遠處,凝如石雕。兩道鮮血從雙眼流出,順著面頰潛涔淌下。仙碧忍不住叫道“爹爹……”上前扶住,欲哭無淚,只是渾身發抖,仙太奴覺出她心中悲痛,淡淡一笑,撫著女兒如云綠發,說道“爹爹只是壞了跟睛,還不會死。”

    仙太奴在世間劫奴之中,輩高位尊,神通奇絕,“太虛限”玄妙無比,有劫奴以來,鮮有人物與之匹敵,此時雙目盡廢,劫奴神通自然毀了。

    “太奴。”溫黛與丈夫情深愛重,不禁心如刀割,熱淚盈眶。

    唯有陸漸還在場上,縱極神通,與萬歸藏苦苦糾纏。兩道人影飄忽不定出手之快,令眾人瞠目欲絕,呼吸維艱。溫黛亦瞧得心驚肉跳,她萬沒想到,萬歸藏歷劫復出,神通猶勝當年,瞬間連敗四部之主和仙太奴,若非陸漸擋了一擋,此時此刻,五人無一能夠活著。

    場上二人越斗越快,青衫幻影上下八方無所不在,陸漸一點灰影被積壓得越來越小,猶如青色火焰中的一只飛蛾。溫帶見陸漸隱露敗相,心中叫糟,未及想出方略,眼前倩影一閃,寧凝帶這一股熱浪,扑了上去。

    “凝兒,”寧不空臉色慘變,厲聲道,“你做什么?”

    喝聲入耳,寧凝聞如未聞,“無明神功”驟然提升十成。“火神影”全力運轉,炎風四益,人影飄渺,萬歸藏的清影你斂,陸漸的灰影霎時間放大几分。

    人時間際遇最其他的一對男女,終于與上了天下間最可怕的勁敵。

    百招轉眼即過,眾人眼里,這一百語招拆得快不可言,不過彈指,陸寧二人身處其間,卻似經歷一生一世。寧凝無論發出多少真氣,均石沉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忽然間,巨力天墜,縱橫壓來,寧凝血為之凝,氣為之結,仿佛置身無涯噩夢,明明感到恐怖襲來,身子卻似僵住了,一發不能動彈。

    勁氣如潮,自旁用來,兩道大力凌空交接,哧哧有聲。寧凝身周壓力陡輕,左手暖濕,已被陸漸拉住,一股真氣順著掌心涌入顯脈,忽爾一轉,化為劫力,劫力再變真氣,寧凝呼出一口大氣。轉眼望去,陸漸大汗淋漓,額上青筋根根凸起,寧凝心頭一急,亦發出一道真氣,度入陸漸體內。二人互為主奴,真氣度入,即化為劫力。人人中文

    陸漸真氣已潰,敗在須臾,寧凝真氣入體,劫力陡增,雙手靈覺驟然變強。但不及再變真氣,萬歸藏真力已至,巨力纏縛,重如山岳。生死關頭,陸漸不及轉念,嗖地施展“補天劫手”,左手并指如劍,迎向萬歸藏掌勢,誰知一刺之下,竟無所礙,穿透同流八勁,手上勁力未衰,直奔萬歸藏心口。

    陸漸大奇,自與萬歸藏變手以來,只要正面交手,真氣也罷,神力也好,與萬歸藏的真氣交接,立時土崩瓦解.無法凝聚,此番得手,端的匪夷所思。可惜身在斗場,陸漸無法多想,唯有順其自然,揮手直送,艱看行將刺中萬歸藏心口,身周真力忽消,萬歸藏飄身后退,陸漸緩過氣來,大金剛神力重新凝聚。

    “好小子,看我的“天無盡藏’。”萬歸藏忽地縱聲長嘯,嘯聲尖銳無比,島上眾人,耳鼓均似洞穿,紛紛掩耳搖頭。陸漸不及轉念,一股狂飆扑面而至,

    力量大得不可思議陸漸無法可擋,倉皇后退,可那狂飆有如火上添油,見風即長,連逼而來,才退兩步,竟似強了一倍,寧凝沒有“大金剛神力”護體,抵擋不住如此巨力,小嘴一張,一道血箭奪口而出。

    “去。”陸漸大喝一聲,一臉沛然之力裹住寧凝,一陣風將她送出數丈,寧凝跌落在地,翻滾兩匝,擗命掙扎起來,定眼望去,只見陸漸面龐扭曲,七竅中流出血來。

    “陸漸。”寧凝淒聲尖叫,欲要掙起,四肢百骸卻如散架一般,用不上半分氣力。

    “天無盡藏“,乃是萬歸藏此次隱居之時,從”周流六虛功“悟出的無敵絕技,只因來遇大敵,練成之后從未用過。真氣一旦離體,立時八勁相生.化為六十四勁,六十四勁再轉。和合陰陽,顛倒五行,又化為一百二十八勁,如此疊加,直至對手斃命,方肯罷休。

    血水盈疃,陸漸雙眼模糊一片,眼前白影閏動,似有人物來到身邊,一股淡淡清香在空中彌漫開來.卻不似人間氣息,身子四周,無數藤蔓纏繞過來,密密層層,也不知有几百几千。

    狂飆驟然消失,陸漸抹去眼中血水,定眼望去,翠華撐天,巨藤糾結,密密麻麻,遮蔽天光.四周竟有几分幽暗。長藤上雪白奇花噴吐,開了又謝,謝而后開,花開花落,落花之處,結滿細小果實,小如米粒,渾圓如珠。在暗中散發幽幽白光,開花也好,結果也罷,在陸漸眼里纖毫必見,在常人眼中,卻只是剎那間事。

    “孽因子?”陸漸心中迷糊起來,巨藤簌簌搖晃,細白如珠的果實如雨紛落,一沾泥土,即時生發,藤生果,果生藤,生而又落,循環往復,百藤千蔓,縱橫交織,如夢如幻,將陸漸輕輕圍在中心。

    “發生了什么事?”陸漸迷惑極了,“難道我已經死了?”這念頭剛起,如林藤蔓忽地迸散,長藤瞬間枯萎,發出沙沙異響,化為漫天飛灰,迷迷蒙蒙,非雪非霧,霧氣之中,透著几分淒迷。

    “地母娘娘。”陸漸恍然大悟,大叫一聲,正要奔出,忽沉前方有異,他忍不信伸手摸去,卻碰得一個軟綿綿的身子。不知怎的,陸漸胸中一窒,焦躁起來,大喝一聲,揮拳送出,塵灰、紛然四散,露出一個白衣女子,倒臥在地,雙目緊閉。“阿晴……”陸漸大吃一驚,俯身抱起姚晴,忽覺她的身子格外的輕,肌膚晶瑩,几如透明,眉宇間聚著一團青氣,輕輕流轉。陸漸心頭生出一片茫然,伸手探她鼻息,卻是一絲也無。人人中文

    陸漸手指如被火燒,遽然收回,他已然嚇得傻了,掉頭望去,飛塵散盡,澄空清明,萬歸藏立在數丈之外,望著這方,目光驚疑,寧凝半躺半坐,也呆呆看著此間,震驚之色,刻在臉上。

    一聲嘆息,傳來幽幽低吟:“三生石上舊精魂,吟風賞月不須問,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驀然間,兩點淚珠滾滾出溫黛眼眶,悄然滑落。“地母娘娘……”陸漸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說什么?阿晴怎么啦,到底怎么啦……”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給姚晴度入真氣,但無論多少真氣,都無半點動靜。

    溫黛張開眼,走上前來,搖頭道:“沒有用的。”陸漸雙目盡赤,喃喃道:“她怎么沒有氣,怎么沒有氣?”說到這兒,臉上已有癲狂之意。溫黛心中暗驚,一手按住他,從袖里取了一去玉瓶,傾出一粒紅丸,塞入姚晴嘴里,過了片刻,姚晴鼻間漸有呼吸,但卻細如游絲,若有若無。

    陸漸大大松一口氣,說道:“多謝娘娘。”溫黛神色淒楚,搖頭苦笑:“你無須謝我,這粒‘亢龍丹’不過暫延她的生機,晴兒還有兩月性命,你若有心,就趕快離開這里,好好陪她度過這些日子。”

    陸漸激靈之顫,這番話有如一把利刃,真將億連人帶心劈成兩半。

    溫黛見他瞪著雙眼,滿臉不信,便吧道:“小陸師弟,適才你身陷危境,晴兒為了救你,使出了‘化生六變’中的最后一變。可這一變耗人精血,能叫人五臟俱空、骨壞經毀,一旦施用,也就活不長了……”說到這里,雙目微微一紅,湊近陸漸耳畔,低聲道,“我率地部弟子擋他一擋,你帶晴兒火速離開這里,只管逃走,不要回頭。”

    陸漸驟聞噩耗,哀傷欲絕,三魂六魄盡皆系在姚晴身上,溫黛十句話中入耳的不過一句,只是盯著姚晴面龐,呆呆怔怔,一動不動。

    溫黛心中暗急,輕輕推他一把,陸漸仍是不動,饒是溫黛久經風浪,一時間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讓他醒過來。焦急中,忽聽萬歸藏吐出一口長氣,徐徐道:“溫黛,你還有什么打算?”

    溫黛只得直起身來,淡然道:“過了這么久,我的打算,你難道還不明白?”萬歸藏微微點頭,目光轉動,說道:“仙碧,你曾拜我為義父,算是一點香火之情,眼下你若勸左,虞二人和令堂回頭,萬某依然既往不咎。”

    仙碧默不作聲,攙著父親,上前一步,與溫黛并肩而立,地部弟子也默然上前,站在三人身后。

    萬歸藏長眉微聳,手拈長須,邁步走到崔岳面前,崔岳躺在地上,面皮色如淡金,鮮血大口大口涌出來。

    “老笨熊。”萬歸藏緩緩道,“你若現在服我,我有法子救你不死。”

    崔岳呵呵大笑,伴隨笑聲,口中血如泉涌。萬歸藏澀聲道:“老笨熊……”

    崔岳笑聲忽止,雙目瞪圓,驀地厲聲首:“瘦竹竿兒,這輩子就此作罷,下輩子再讓我遇見你,老子非揍扁你不可。”說罷哈哈大笑,笑聲漸弱,戛然而止。

    萬歸藏望著地上老友,眼中神光慢慢暗淡,忽而舉頭望天,一抹淡淡傷痛掠過眉際。偌大海島驟然間安靜下來,靜悄悄的,海浪嗚咽,悲風哀鳴,入骨的憂傷彌漫在空氣里。

    萬歸藏忽地縱聲長笑,笑聲不勝淒涼,仇石、寧不空聽出笑中殺機,均是渾身發抖,將頭垂得更低。

    一聲笑罷,萬歸藏轉過身來,又是淡定神氣,悠然笑道:“凡事不破不立,大不了從頭來過。也好,萬某今日就大開殺戒,先毀了這座西城,等到來日,重建不遲。”說到這里,眸子里精光灼灼,迸射而出。

    溫黛母女靠得更緊,左飛卿和虞照搖搖晃晃,相扶站起,唯有陸漸抱著姚晴,痴痴怔怔,此時在他眼里,只有懷中女子,即使天崩地裂,也是全無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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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2:26 |只看該作者
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上)


    一聲清嘯,悠悠傳來,划破島上沉寂,眾人一呆,轉眼望去,只見一葉小舟穿風過海,飄然而來。谷縝立在船頭,寬袍大袖,頭綰道髻,疏朗神秀,仿佛玄門羽士。

    谷縝身后,施妙妙手挽竹籃,婉約靜坐,神采清靈,難描難畫。除了二人,船上再無別人。

    西城諸人大為驚疑,望著二人,便是萬歸藏,也是微微蹙眉,仇石更覺不可思議,心道:“這小子何時學會了我部的馭水法,不用舟楫,也能駕馭船只?”

    正自百思不解,小舟已然抵岸,谷縝挽著施妙妙纖纖素手,逍遙登岸,二人含笑對視,脈脈傳情,仿佛不是來赴生死之會,卻如一對痴情愛侶,攜手踏青。

    谷縝笑瞇瞇掃視眾人,目光忽地落在陸漸身上,見他低頭望著姚晴,不但雙眼空洞,整個人也仿佛成了一具空殼,全無生氣。再看姚晴,雙眼閉合,胸口不跳,容色凝寂無神,就如死了一般。

    谷縝心往下沉,皺了皺眉,忽而笑道:“看起來我晚到一步,錯過了一場好戲。”

    溫黛遲疑道:“東島來的,就你二人么?”

    谷縝笑道:“是啊。”

    溫黛神色黯然,心頭升起一陣絕望,本還指望東島高手傾巢而出,與自己四部合力迎戰,便是不勝,也多一線生機,谷縝與施妙妙孤身前來,不啻于飛蛾扑火,自取滅亡,更不用說改變大勢了。

    忽聽有人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姓谷的,你要送死,大可割了腦袋派人送來,又何必親自來送?”

    谷縝心道:“不是冤家不聚頭,這玩意兒竟也來了。”當下嘻嘻一笑,轉身道:“沈秀,你腦袋長在褲襠里了?怎么說起話來臭烘烘的。”

    施妙妙聽得皺眉,忍不住瞪他一眼,谷縝自知說話粗魯,吐出舌頭,向她扮個鬼臉,施妙妙又好氣又好笑,本想訓一訓他,見這情形,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了。

    沈秀來到靈鰲島上,因為武功不濟,始終沒有出頭露臉的機會,心中著實焦急萬分,又聽說萬歸藏要鏟除內患,重建西城,越發心頭發癢,想要出頭立功,好引得萬歸藏垂青,在西城中爭得一席之地,眼看谷縝前來,急不可耐,出言諷刺,不料谷縝反唇相譏,惡毒之處猶有過之,沈秀臉上挂不住,怒道:“姓谷的,你放什么屁?”

    谷縝笑道:“妙極妙極,你連老子放屁都知道,真比狗鼻子還靈。”

    沈秀漲紅了臉,眼露凶光,厲聲道:“姓谷的,有本事不要搖唇弄舌,你敢不敢和我各憑本事,決個生死?”他琢磨谷縝武功低微,即便聽說他奪得島王之位,仍不以為意,只當他靠的不過是家世詭計,絕非真才實學,方才來時無槳行舟,也必是船上安放機關,弄鬼唬人。無論如何,此人既然送上門來,真是天助我也,自己若能生擒這東島之王,豈非奇功一件?

    沈秀心中盤算,越想越喜,自覺算計巧妙,無人能及,心中猴急,也不待谷縝應答,跳出人群,五指張開,刷的一聲,一蓬白光從掌心射出,“天羅”大網罩向谷縝。

    谷縝眼看網來,微微一笑,不閃不避,嗖的一下,被罩個正著。

    沈秀心中狂喜,方要收網,忽覺一股勁力從絲網傳來,沈秀心中輕蔑:“這小子竟也練了几分內力?”也不放在心上,當即運起天勁阻擋,不料來勁奇詭,倏地一下穿透護體真力,直透經脈。

    沈秀方覺不妙,撒手欲退,卻已來不及了,酸麻之意順著手掌流遍全身,沈秀雙腿一軟,咕咚一聲,坐倒在地。他又驚又怒,急運內力,欲要掙起,不料凝神之間,丹田空空如也,哪還有什么內力。

    沈秀臉色刷地死白,瞪著谷縝,眼珠子几要鼓出來,驀地咽了一口唾沫,怒道:“你,你做了什么?”

    谷縝將身一晃,身周絲網火光迸閃,化為點點飛灰,飄然落地。西城眾人看在眼里,無不變色,沈秀失聲叫道:“周流火勁?”叫罷臉上流露懼色,心中驚悔交迸。

    谷縝笑了笑,說道:“你問我做了什么?嘿嘿,這話你得問問你家主子。”

    沈秀一呆,轉頭望著萬歸藏,萬歸藏淡然道:“谷小子,你倒聰明,竟學會了老夫的反五行禁制。”

    谷縝笑道:“依樣畫葫蘆罷了。”

    沈秀聞言驚喜,忙道:“城主救命,城主救命?”

    萬歸藏瞥他一眼,道:“你叫沈秀,可是沈舟虛的義子?”

    沈秀默然點頭。萬歸藏道:“你為何不在天部陣中,卻和火部混在一起?”沈秀咬牙道:“我與沈舟虛恩斷義絕,早已脫出天部,加入火部。”

    萬歸藏哦了一聲,冷冷倒:“你既然脫出天部,何不索性脫出西城?”

    沈秀聽得這話,心覺不妙,忙道:“沈秀生是西城人,死是西城鬼,豈敢生有二心。”

    萬歸藏嘿嘿一笑,森然道:“你若無二心,又為何脫出天部?”

    沈秀張口結舌,不由呆住,忽聽萬歸藏道:“仇石,西城城規第六條是什么?”

    仇石清清嗓子,大聲道:“城規第六條:西城弟子,加入一部,務必終生歸附,不得再入他部,違者廢其神通,逐出西城。”

    萬歸藏淡然道:“沈秀,聽見了么?你如今神通已廢,不用我再出手,只是從今往后,你已不是西城弟子了。”

    這條城規沈秀也曾聽說,但他朝三暮四,輕于去就,即便聽到,也從沒放在心上,此時仇石說出,方才想起,頓時面如死灰,牙關相擊,嘚嘚作響,可一轉念,忽又忖道:“沒了神通又怎地,老子金山銀海,富可敵國,即便做不成武學高手,也不失為富家翁,日日笙歌,夜夜美人,其中的樂趣,哪里是尋常高手可比。”想著心下稍安,低著頭,默默退開,心里卻將萬歸藏恨入骨髓。

    谷縝笑嘻嘻地道:“老頭子,我代你清理門戶,你怎么謝我?”

    萬歸藏皺眉了皺眉:“謝你一頓板子。”眾人聽他二人對答,不似仇敵,倒像師徒,除了仇石略知根底,其他人均是驚奇。

    萬歸藏舉起手中紅木匣子,忽道:“這個給你。”忽地擲將過來,谷縝伸手要接,施妙妙急道:“當心。”谷縝笑道:“無妨。”從容接過匣子,說道,“老頭子若要殺我,一掌便了,何須陰謀暗算。”

    一邊說,一邊展開木匣,卻見匣中一綹金發,燦然生輝。金發之下壓著一紙素箋,白紙烏墨,寫著兩行字跡:“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字體生硬,“郎”字沾染水漬,墨跡洇染,几乎難以辨認。

    谷縝心生不祥之感,皺了皺眉,盯著萬歸藏道:“這匣子是艾伊絲的?”

    萬歸藏點了點頭:“這是她的遺物。”谷縝心神大震,人群中同時響起兩聲嬌呼,倩影閃動,蘭幽、青娥一起奔出,搶到谷鎮身前,眼里淚花亂滾,忽然向著匣子扑通跪倒,失聲痛哭。

    谷縝合上木匣,五指緊扣匣身,以至于指節發白,緩緩問道:“她,怎么死的?”

    萬歸藏淡然道:“她自知罪重,服毒自殺,倒省了萬某的手腳,她臨死托我將這匣子帶給你,我念在師徒一場,便答應她了。”蘭幽,青娥聞言,哭得越發悲切。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谷縝喃喃念罷,忽地閉上眼睛,攥著木匣的右手無力垂下,腦海里閃過那個嬌嗔薄怒,故作凶狠的身影,一股莫名淒涼涌遍胸臆。突然間,一只溫軟小手悄悄伸來,握住他手,溫暖之意涌入心里,谷縝張開眼,嘆道:“妙妙,我……”

    施妙妙一言不發,拿過木匣展開,望著金發素箋,呆了一會兒,倐地眉眼泛紅,合上匣子,緊緊貼在心口,淚水盈眶,澀澀地道:“谷縝,艾伊絲她,她是為你而死,今生今世,你都不要忘了她。”

    谷縝心中一陣感動,默默點頭。忽聽萬歸藏冷哼一聲,說道:“谷縝,匣子帶到,你我也該論論別的。”

    谷縝收拾心情,笑道:“論什么?”

    “少來裝傻。”萬歸藏一字字道,“自然是論道滅神。”

    谷縝一拍手,笑道:“你不說我几乎忘了,九月九日,論道滅神,對啊,我是東島之王,你呢,算不算西城之主?”

    萬歸藏哂道:“就算我不是西城之主,只是一名尋常弟子,難道就不能滅你東島。”

    “能,怎么不能?”谷縝笑嘻嘻地道:“可惜得很,老頭子你晚來一步,你威名太盛,東島弟子一聽,全都跑光啦,如今只剩我一個光杆兒島主,真是淒涼。”說到這里,牽過施妙妙衣袖,假意抹淚。

    萬歸藏對這弟子再了解不過,知他裝模作樣,必有詭計,心中好笑,自恃神通,有意瞧他弄什么名堂,當下微微瞇眼,盯著他道:“你有話就說,莫繞彎子,我還有事,沒空和你胡鬧。”

    谷縝苦笑道:“這么說,老頭子你全沒把我放在眼里啦?”

    萬歸藏淡然道:“你還有自知之明,雖說你學會一點兒‘周流六虛功’,卻也不在萬某眼里。

    西城眾人聞言,紛紛注目谷縝,均是震驚莫名。

    谷縝卻笑道:“老頭子,這話不對,你是周流六虛功,我也是周流六虛功,大家本事相當,怎么就不在你眼里?”

    萬歸藏淡然道:“你若學全了谷神通的本領,或許還能和我周旋一陣,但你自己討死,偏偏領悟‘周流六虛功’,你眼下功力越深,死得越快。但見谷縝神色迷惑,便笑道:“你不信?”

    話音方落,谷縝忽覺體內周流八勁突地一跳,徒然間不聽使喚,亂竄起來,谷縝急凝神思,損強補弱,竭力壓制,頭頂白氣蒸蒸,面色紅火也似,抬眼望去,只見萬歸藏嘴角噙笑,面露譏諷,谷縝呼一口氣,急叫道:“且慢!”

    萬歸藏笑笑,谷縝體內真氣忽又平復,心跳不已,勉強笑道:“老頭子,這,這是什么緣故?”

    萬歸藏冷冷道:“周流六虛功,大勝小,強克弱,相互感應,別說我多你三十年修為,歷經三劫,几死還生,即便我的功力只強你一分半毫,也能叫你八勁混亂,死無葬身之地。你若要怪,只怪這神通太強,惹來老天忌憚,這茫茫塵世中,能夠練成此功的,終歸只有一人。”

    谷縝略一沉默,忽而笑道:“老頭子,我有一問題,始終想不明白。”萬歸藏道:“你說。”

    谷縝知道他如此大方,全因為已將自己看成死人,不覺莞爾道:“論道滅神,到底是論道在先,還是滅神在先?”

    萬歸藏道:“顧名思義,當然是論道在先。”

    谷縝拍手笑道:“老頭子你果然聰明,竟和我想得一般。”

    萬歸藏道:“廢話。”

    谷縝又道:“那么敢問,論道是動嘴還是動手?”

    萬歸藏見他一臉憊懶,暗自好笑,冷冷道:“所謂論道,既是動嘴,也是動手。”

    “不對不對。”谷縝雙手亂擺,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這個‘論’字左邊分明是個‘言’字,小子讀書不多,卻知道‘言’字下面一張嘴,乃是動嘴說話的意思。要是動手嘛,就該寫成左手右侖,那是一個掄字。老頭子不妨翻書,經史子集中可有‘掄道’一詞,掄道掄道,莫非先要將人掄在空中,再說道理?”

    谷縝本想獨身前來,施妙妙執意跟隨,本是滿心憂慮,這時見他在強敵環伺之中,仍是嬉皮笑臉,胡扯亂道,不覺嘴角上翹,微露笑意,仙碧更是忍俊不禁,扑哧一聲笑了出來。

    誰知萬歸藏竟不惱怒,點頭道:“也好,依你所言,先不動手,你要論什么道理?”

    谷縝道:“徒兒一直有些好奇,想論一論老頭子你的功夫到底多高?”

    萬歸藏笑了笑,淡然道:“這個容易,你有本事逼得老夫使出全力,自然就知道了。”

    谷縝嘖嘖道:“這等本事我可沒有?但當今世上可有如此人物?”萬歸藏目光一閃,冷冷道:“不巧得很,老夫還沒遇上過。”

    “照啊。”谷縝大拇指一蹺,“當今沒有,以前有沒有呢?”

    萬歸藏皺起眉頭打量他一眼,“你到底想說什么?”

    谷縝笑道:“老頭子你那么聰明,怎會聽不明白?今人之中沒有你的敵手,那么古人之中呢?西昆侖呢?梁思禽呢?”

    眾人聞言,均是錯愕,寧不空厲聲道:“城主當心,這小子分明信口開河,拖延時辰,這其中必有詭計。”

    萬歸藏擺了擺手,笑道:“寧師弟少安毋躁,這一問很有意思。說起來,這個疑問也在老夫心中藏了多年,兩位祖師都是萬某仰慕的人物,只可惜光陰似箭,有去無回,萬某雄心再大,也無法與古人爭衡。”

    “那卻不然。”谷縝微微一笑。

    “這話怎講?”萬歸藏目光電閃:“難不成你能叫這兩位祖師起死回生,來與萬某較量?”

    “哪里哪里!”谷縝哈哈大笑,“有道是:人死不能復生,兩位前輩去世多年,若論比武,自有不能,若論別的,卻是不然。”

    眾人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萬歸藏亦是莞爾,悠然道:“論什么?論道么?”

    谷縝拍手大笑:“不錯,不錯,正是論道。不論武道,而是論的智慧之道。”

    仇石越聽越覺別扭,忍不住冷哼一聲,高叫道:“什么智慧之道,我看是胡說八道。”

    萬歸藏卻如無聞,蹙眉沉吟,半晌說道:“若論智慧,西昆侖算學通神,古今獨步,萬某縱然于算學小有涉獵,也不敢班門弄斧;思禽祖師驅逐韃虜,光復華夏,建立帝之下都,才思功業,彪炳千古,我與他生不同時,無法競馳逐鹿,爭奪天下;不過若論商道聚斂,權衡世間財富,料想二位祖師也未必及得上萬某。我三人于智慧之道取舍不同,難以相比啊。”

    谷縝笑道:“常言道:死諸葛走生仲達。諸葛孔明輔佐后主,六出祁山,曾無寸功,思禽先生襄助洪武,驅逐韃擄,平定天下,孔明再世,也有不及,老頭子你若害怕,那也不算丟臉。”

    萬歸藏薇薇笑道:“這話有趣,思禽祖師固然有才勝諸葛,我萬歸藏若不和他斗智,豈非連司馬懿都不如?小家伙,老夫從不受激將,你也不要拐彎抹角,吞吞吐吐,把你肚子里的彎曲全都倒出來吧。”

    “老頭子英明。”谷縝笑道,“思禽先生雖然故去,卻留下一個難題,就如當年天機十算,曾經難住西昆侖祖師,思禽先生的八圖之謎,也困擾了歷代西城弟子。老頭子你若能解開這個謎題,豈不是勝過了思禽祖師?”

    他繞了老大一個彎子,終于點到正題,溫黛心中咯噠一下,若有所悟,忽覺仙太奴手心淌汗,將自己的手握的更緊。

    “八圖合一,天下無敵?”萬歸藏冷冷道,“那個東西我知道,大而無當,往而不返,縱然厲害,卻是無用處。”

    谷縝笑道,“知道歸知道,你能找的到嗎?”

    萬歸藏搖搖頭道:“祖師遺訓,八圖不能合一。”

    谷縝道,“八圖不能合一,城主就能用武力奪取嗎?”

    萬歸藏目光一寒,冷冷道:“小子,你若趕著投胎,老夫立馬就能成全你。”

    谷縝哈哈笑道:“老頭子息怒,我開個玩笑罷了。”忽地探入袖,摯出一幅絹帛,呼地抖開,上面字跡數寸見方,八圖謎語,清晰可見,谷縝嘻嘻一笑,一字字道,“西城八圖,已經合一,萬歸藏,咱們賭一賭如何?”

    萬歸藏眼神微變,一招手,谷縝頓覺大力扯動,絹帛脫手,一陣風飄出,被萬歸藏緊緊攥住。

    谷縝一伸手,變戲法般又從袖里扯出一幅絹帛,笑道:“老頭子,還多得很呢,東島弟子人手一幅,即便你神通蓋世,想要全都奪去,怕也有些難處。”

    眾人恍然大悟,無怪谷縝敢于孤身前來,原來是將八圖祕語書寫數千份,交給東島弟子,即便自身遇害,這八圖祕語也會流傳出去,萬歸藏想不應對也不成了。

    萬歸藏也猜到谷縝的心思,自忖滅口不得,只得哼了一聲,說道:“你要怎地?”

    谷縝笑道:“我計算過了,思禽先生去后,東島西城,論道滅神十三次,比的都是神通,論的都是武道,一次還好,兩百多年都是如此,豈不乏味?,今日論道滅神,大伙兒何不論論別的。”

    萬歸藏舉起絹帛,冷冷道:“就論這個?”

    谷縝道:“是啊,咱們就以這西城八圖為題目,論一論智慧之道,看誰能破解八圖之謎,找到那件東西。”

    萬歸藏打量谷縝一眼,冷冷道:“我為何要聽你的?”

    谷縝笑道:“你拍了么?”

    萬歸藏道:“老夫怕你?”

    谷縝道:“是啊,你怕的很,一怕我智謀勝你一籌,先坡這八圖之謎;二怕破不了八圖之謎,愧對西城祖師;三怕我東島三千弟子按圖索驥,得到西昆侖的神器。”

    萬歸藏默默聽著,目光閃爍不定,過了時許,忽然笑起來:“我本不必理會你這激將法,但你沒有白跟我一場,除了你這小子,這世上怕也沒人了然老夫的心思。”

    谷縝笑道:“是啊。老頭子你有三般愛好,一是好奇,遇上不解之事,總要弄個明白;二是好勝,處處都要壓人一頭;三是好賭,這是商人天性,手段再高,也難免俗。”

    萬歸藏道:“這么說,我非要和你賭了?”

    谷縝笑道:“說笑了,小子何德何能,膽敢威逼足下?”

    萬歸藏冷哼一聲,道:“賭注呢?”

    谷縝道:“我若輸了,東島從此臣服于你,任打任殺,任憑驅使。”

    萬歸藏沉吟半響,忽地慢慢說道:“好,我若輸了,從此退出江湖。”

    谷縝大笑道:“一言為定。”

    萬歸藏道:“可你憑什么說這八圖謎語都是真的?”

    谷縝道:“天部祕語你早就知道。火、水、山、澤四部謎語得自寧不空,你大可與他對質,風、雷、地三部畫像已被焚毀,是真是假己難分辨。”

    萬歸藏森然到:“若是假的呢?”

    谷縝到:“便算我輸。”

    萬歸藏瞧了瞧天色,冷冷道:“說這話的是你谷縝?”

    “非也非也。”谷縝微微一笑,“說這話的乃是東島之王。”

    “很好。”萬歸藏伸出手來,谷縝亦伸出手來,兩人雙掌互擊。

    “慢著。”溫黛忽地大聲道,“萬歸藏,你是你,西城弟子可未必都聽你的。”

    萬歸藏淡淡地道:“你想說什么?”

    溫黛道:“你與東島賭斗,我們和你賭斗,也賭這八圖之謎。”

    萬歸藏笑道:“怎么個賭法。”

    溫黛道:“西昆侖離開中土時,將天罰劍帶在身邊,思禽祖師返回中土時卻沒有帶回,由此可知,天罰劍仍在那件物事上。此行誰能帶回這口神劍,我就奉誰是西城之主,萬歸藏,你敢不敢賭?”

    萬歸藏笑道:“怎么不敢?除了你,其他人呢?”

    溫黛道:“你若能找到祖師遺跡,帶回天罰神劍,天底下還有誰能和你道個不字。”

    萬歸藏點頭道:“言之有理。也罷,萬某索性大方一些,但凡西城弟子,均可參與賭斗,誰能帶回天罰之劍,萬某便奉誰為主。”

    溫黛又驚又喜,脫口道:“此話當真?”

    萬歸藏一意想收服西城人心,揚聲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仇石忍不住道:“城主勝券在握,何必跟他們斗什么智慧?統統殺光,豈不更好。”

    萬歸藏笑笑:“這場賭斗的深意,你可當真明白?”

    仇石露出懵懂之色,寧不空低眉想想,忽然笑道:“城主妙算,寧某人妄自偳度一二。西城城規既是思禽祖師所立,這八圖之謎也是思禽祖師所設,城主若能破解這八圖,豈不比思禽祖師更高明?既然城主比思禽祖師更高明,那么思禽祖師設下的城規,也就不足取法了。”

    眾人聞言。恍然大悟,仇石也是連連點頭,萬歸藏卻是不置可否,笑了笑,轉過身來,朗朗大笑:“這一場豪賭真是痛快,既斗智勇,也比運氣,縱橫七海,豈不快哉……”說罷長笑沖天,拂袖而去,水、火二部俱也跟上,獨有寧凝站立不動,寧不空道:“凝兒,你還不走?”

    寧凝垂下頭,輕聲道:“爹爹,萬城主說了,但凡西部弟子,都可參與賭斗,我也想要參加。”

    寧不空一愣,驀地一言不發,轉身去了,沙天恆冷笑一聲,說道:“寧師弟,令愛雄心不小啊。”

    寧不空冷冷道:“年少氣盛罷了。”

    沙天恆冷笑道:“就我看來,師弟的心氣也不比年少年人弱些,有道是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寧師弟眼都瞎了,還在打西城之主的主意?”他早先依賴寧不空,對之唯唯諾諾,此時一躍成澤部之主,立時翻臉,言語間簡直要和寧不空平起平坐。

    寧不空留下寧凝,確有私心,忽被沙天恆挑破,面紅耳赤,含怒道:“莎師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寧某對城主絕無二心。”

    沙天恆陰笑道:“寧師弟是沒有二心,令愛就不好說了,是了,老子做不了城主,女兒做了也是一樣。”

    寧不空眉毛一挑,攥緊竹杖,怒哼道:“沙天恆,老夫不和你一般見識,但凡西部弟子均可參與,這是城主的原話。”

    沙天恆哂而不語,加快步子,緊隨萬歸藏身后,仇石也回頭過來,望著寧不空冷笑。

    寧不空呆站一會兒,竹杖一篤,忽向倭船走去。“爹爹……”寧凝忍不住叫了一聲,寧不空卻沒回頭,形影蕭索,慢慢消逝在船舷之后。

    寧凝眼眶陡熱,淚水奪眶而出,透過迷離淚光,几片白礬漸去漸遠,終于不見了。

    滄海30八圖合一之卷碑銘姚晴只覺得身子輕得出奇,像是一片枯葉,被風兒吹拂,優游飄蕩,總是無法落地。四野霧茫茫的,聽不到有,也看不清。

    “我做了什么?又在哪里?”這念頭在她的心頭反復迸閃,卻又沒有力氣回答。有生以來,姚晴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力,徹骨冷意蠶食身心,只有心口若斷若續,還有一絲暖氣。

    然而,那股暖意思濃了些,漫漫擴大,耳邊傳來細微人聲,嗡嗡嗡的,有如蜂鳴。姚晴欲要聆聽,卻又打布起精神,困意如潮而來,一轉眼就充滿全身,徒然她神志一迷,昏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無知無覺,猛然間,她心頭動了一下,悚然驚覺,神識漫漫灌注,身子也充實了些,多了几分氣力,漫漫張開眼睛。

    暖氣如熏,身處的是一座暖閣,雪白紗帳層層低垂,透過輕紗,隱約可見一點孤燈,散發著柔和光芒。

    記憶一點一滴從心間掠過,停留在一片深農翠華,彌天繁花里。“那真的是我么?”姚晴沉浸在那一剎那的芳華中,不覺痴了。

    帳邊玉鉤叮叮作響,韻律輕柔,將她從記憶中驚醒,眼前簌爾一亮,姚晴慌忙閉眼,眼前光影閃動,姚晴几能感覺到那兩道目光深深投來,凝注在自己臉上。

    濃稠的湯液灌入口中,苦澀中微微泛甜,姚晴品出是參湯,參湯入腹,丹田處涌出一股暖氣,繞身一周,復又湮滅。

    忽覺左頰暖濕,淚水順著臉頰淌下,一縷縷沁入鬢角枕上,姚晴忍不住想:“我怎會為他使出‘三生果’?我傻了么?竟為一個傻子……”不知怎地,她心底泛起莫名羞澀,盡管朦朧中光影凌亂,卻怎么也不敢睜開眼睛。

    眼前暗了暗,紗帳放下,只聽有人道:“還沒醒嗎?”說話的卻是谷縝。

    沉默半晌,陸漸嘆道:“還沒動靜,昏迷三天了,地母娘娘說她也該醒了……“說到這兒,嗓子嘶啞,哽咽難言。姚晴心中奇怪;我打了個盹兒,就過去三天了么?”

    谷縝嘆道:“地母說了,眼下只有上好的人參能夠吊命,島上雖有人參,卻少上品,我已托人去中土找千年參,快些的明日便到。”

    又是一陣靜寂,陸漸忽道:“千年參能有用么?”

    谷縝道:“試一試總是好的。”

    說罷兩人再不作聲,空氣中彌漫一種微妙的意味,柔紗微動,炷影搖紅,嘎吱一聲,窗扇敞開些,涌入潮濕水氣。

    忽聽谷縝緩緩說道:“陸漸,你真的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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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2:44 |只看該作者
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中)


    陸漸道:“我不去了,阿晴這個樣子,我哪兒也不去。”

    谷縝道:“這次我和萬歸藏打賭,關系東島西城的運數。名為斗智,緊要關頭,仍要倚仗武力,當今世上,除了你誰能抵擋萬歸藏?你不去,這一場論道滅神,我是必輸無疑了。”姚晴聽得心頭微動,忍不住側耳聆聽。

    陸漸長長嘆了口氣,澀然道:“我抵擋得了萬歸藏,阿晴怎會變成這樣……我,我真是天下最無用的人……”

    谷縝道:“大哥,你對姚姑娘的情意,天地可鑑。但這次賭斗不同一般,若是被萬歸藏找到潛龍,作改朝換代之用,以那東西的威力,不知要死多少老百姓。”

    陸漸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要與他賭。”

    谷縝道:“萬歸藏眼界太高,若不是八圖之迷這等豪賭,又哪能讓他改變主意?”

    陸漸道:“賭又如何?以他的智謀武功,取勝也是遲早的事。”、谷縝似乎微微動氣:“你這話太長他人志氣,萬歸藏沒有莫乙襄助,未必能破解八圖謎語,找到那五條線索。只要他一日不瞧出線索,勝算就在咱們手里。”

    “谷縝,對不住。”陸漸沉默片刻,道:“阿晴這個摸樣,我如何離得開她。她活著一日,我陪她一日。她若死了……我,我……”說到這個,仿佛噎住了,再也說不下去。

    谷縝沉默半晌,忽地嘆道:“陸漸,我不該逼你的。”說罷只聽門嘎吱作響,腳步沓沓,漸行漸去。

    暖閣中沉寂了一會兒,便響起低啞的哭聲,陸漸邊哭邊道:“谷縝,對不住,對不住……我,我真是天底下最無用的人……”

    姚晴想道:“無怪萬歸藏不殺他,這小子真是斗志全無了。”想到這兒,心里有氣,輕輕呻吟一聲。風聲忽動,陸漸掀起帳子,十分激動:阿晴,你醒了。”

    姚晴見他又喜又怕的神氣,心中酥暖,微微笑道:“醒啦,就是有一些餓。”

    陸漸聽她神志清楚,談吐無礙,心中狂喜。說道:“好啊,我給你找飯菜去。”

    姚晴道:“我不吃飯,我想喝雞湯。”

    陸漸笑道:“這有什么難的,我叫廚房去做。”

    姚晴搖頭道;”我不喝別人的,你親手給我做。”別說做一品雞湯,就算要陸漸入水撈月,緣木求魚,傻小子也會奮勇一試,聞言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姚晴叫住他,又道:“我不想見外人,只想一個人清情靜靜的,你別讓人照看我,就是在屋外守著也不許。”

    陸漸面露難色,可一想到她性命不久,此時此刻任她有何請求,也無拒絕之理,于是點了點頭,悄然出門去了。

    姚晴待他去遠,雙手用力,支撐起來,扶著床倚來到床前狀台,明鏡皎潔如明月,映射柔和燭光,照出她的臉龐,五官仍是絕美,臉色卻有如台上戲子,抹了濃濃的白粉,慘白淒涼,已不是人間顏色姚晴取了胭脂,抹在臉上,又用口紅嫣然雙唇,再瞧時,鏡中人少了几分淒涼,卻多了几分狐媚妖態,如何瞧來,也不似生人。

    姚晴拭去口紅胭脂,嘆了口氣,拈起桌上一支金釵,在喉間比了比,釵尖陷入肌膚,冰冰涼涼隱隱作痛,她忽又道:“這一下血濺數步,死相一定難看極了,我擰可他看我死在床上,也不愿他見我如此死法。”當下蘸起胭脂水粉,在桌上寫道:“陸漸,我去啦,你好好活著,不要輸給萬歸藏。”

    寫到這里,忽覺心中竟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讓她自己也吃了一驚,她從來不曾想到,自己對陸漸竟有這么多話要說,大到功業是非,小到一餐一眠,還有種種的陰謀詭計,人情冷暖,自己這么一去,將他孤零零留在這人世間,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姚晴雙眼模糊起來,猛一咬牙,扶案站起。參湯的熱氣還在,還能支撐雙腿,她定了定神,推門而出,扶著長廊粉壁,慢慢前行。

    陸漸果然聽話,門外的侍者一個未見,靜的出奇,幽幽的花香攜著遠方的浪濤聲飄了過來。姚晴打了個寒噤,側耳聆聽了一會兒,向著濤聲遠處慢慢走去。

    暖閣建在靈螯島高處,出了一道朱漆小門,青石階梯直通海邊,姚晴走了三百多步,來到階下,前方濤聲越來越響,海風也越來越急,將她身子里的熱氣絲絲吹走,姚晴的身子越來越冷,雙腿漸漸無力,又怕有人找來,前功盡棄。當下擲到路邊,趟在一塊教室后面,石塊也是冷冰冰的,一點點吸走她僅有的熱氣。

    難道連投海尋死也不能么?姚晴心中生出一絲悲涼,想要站起,雙腿卻沒有一點而力氣,就這樣一來死了么,也好,只要死了,他便沒了牽挂,哎,真是鳴里的魔心,我好端端的女孩子,怎么會喜歡他呢,見了他時,總是惱他恨他,可一時不見他,做夢也會想著,如今好了,人死了情滅了,再也不用受那魂牽蒙齦的煎熬。我姚晴也是女中丈夫,做事不可拖泥帶水,雖然幫不了他,也絕不做他的累贅……一念及此,掙身欲起,但試了几次,終又無力坐下,目視遠方大海,海水幽黑沉靜,有如無碰的巨眼,觀照著天穹眾星,返星點點,投映水面。隨波蕩漾,閃爍明滅媽媽曾說,星星每眨一次眼睛,便有一個人會死,姚晴痴痴的想,不知我的星星又在哪里,什么時候會閘眨眼睛?母親的笑臉浮現眼前,是那么的美麗,溫婉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姚晴心中輕輕一動:“媽媽,你可知我想著你么?再等一會兒。你的晴兒就要來啦。”

    海風悠悠,忽送一陣人語,姚晴聽出是谷縝,另一個是女子,說話驕而不媚,正是施妙妙。倆人說著一寫閑話,無非東島之人的婚喪嫁娶,分分合合,說了一陣子,施妙妙忽道:“什么時候走呢?”

    谷縝道:“說不准,一來我還沒想通圖中之迷,二來陸漸不肯去,他若不去,我一點兒勝算都沒有。”

    施妙妙道:“風君侯,雷帝子,仙碧姑娘不是也要去么?”谷縝道:“他們各有所長,但還不是萬歸藏的匹亞?”陸漸在萬歸藏眼皮下逃亡千里,天底下也只有他一個。

    施妙妙嘆了一聲,說道:“谷縝,不知怎地,我身子有點耳冷。”

    谷縝輕輕一笑,說道:“快到我懷里來。”

    施妙妙嗯了一聲,繼而發出伊唔之聲,似乎嘴被什么堵住。

    姚晴心兒一顫,雙嗑無端滾燙起來,又怕呼吸轉促,被其聽見,忍得十分辛苦。這時忽聽不遠處的礁石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姚晴吃了一驚,幽會中的男女也猝然驚變,谷縝叫道:“是誰?”

    施妙妙卻道:“啊,是萍兒。”

    一條纖秀的影子從亂石中站起來,向遠處走去,谷縝使出周流風勁,身影飄忽。槍到那人前方,雙眼雪亮,脫口道:“萍兒,你的心病好了么?”

    施妙妙此時也搶到近前,聞言又驚又喜,抱住谷萍兒雙肩,趁著月光看去,谷萍兒滿眼淚珠,梨花帶雨一般。

    施妙妙見她目光清楚,神氣明白,渾不似以往混沌茫然的樣子,不由訝道:“萍兒,你真的好了么?什么時候的事?”

    谷萍兒淚水止不住的滾下來,呼地叫道:“妙姐姐……”將頭埋入施妙妙的懷里,哭得嗚嗚咽咽,施妙妙嘆了口氣,說道:“乖萍兒,好萍兒,別哭,有什么委屈,告訴姐姐就是。”

    姚晴遠遠聽見,不由忖道:“我果然沒看錯,這小狐狸精真是裝瘋。施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早知如此,我就該在船上趁亂結果了這小狐狸,為她了卻一個勁敵。”

    只聽萍兒哭了一會兒,忽地抽噎道:“妙妙姐,我對不住你,更對不起哥哥。”

    施妙妙苦笑道:“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只要你的心病好了,姐姐就歡喜。”

    谷萍兒眼淚又流下來,說道:“妙妙姐,你,你再對我好些,我就活不成拉……”

    施妙妙嗔怪道:“呸,呸,別說這么不吉利的話。”

    谷萍兒道:“其實,其實我早就醒了,在得一山庄的時候,商阿姨對我很好很好,我對真她,比見者媽媽還親切,日子一久,許多事情就慢慢想起來,可是,可是這么以來,真不如沒想起呢。一想到媽媽和我做的那些錯事,我的心啊,就跟錐子扎了似的,恨不得走的遠遠兒的,再也不見你們,可越這么想,我心里就越想哥哥,想爸爸媽媽,夜夜夢里都能夢到靈鰲島的樣子,聽著風穴的龍吟,心里真是痛極了。我本想永世這么裝瘋下去,可那天陸漸大哥說論道滅神,東島危急,我就想啊,我也是東道弟子,雖然不肖,東島有難,也要和哥哥姐姐死在一起的,于是就瞞著商阿姨離開得一山庄,偷上地部海船。我一路裝瘋,并非存心欺騙你們,只是無臉見你們,又怕你們知道了,將我趕得遠遠的,這么以來,我再也見不到你們拉,可是方才,方才瞧見你們親熱,我心里還是難過極了,忍不住又哭起來,妙妙姐,我可真傻,是不是?”

    施妙妙聽得心中酸苦,凝視谷萍兒秀麗眉眼,大生憐意,將她抱入懷里,柔聲說道:“萍兒,你若真是離不開我和谷縝,就跟著我們好拉。”

    谷萍兒心頭一顫,偷偷瞧了谷縝一眼,見他俊目大張,神情疑惑,谷萍兒心念陡轉,忙道:“妙妙姐,真的么?你不恨我拉。”

    施妙妙苦笑道:“知道真相時我怨過夫人,可不知怎的,總是對你恨不起來。萍兒,從今往后,我們永遠在一起,再不分開拉。”

    谷縝心頭陡震,欲言又止,忽見萍兒偷眼瞟來,眸子深處透出一絲狡黠,谷縝不由得眉頭大皺。

    姚晴暗中聽到,尋思:“施姑娘真是漫無心機,做什么不好,偏招來這只小狐狸精,谷縝啊谷縝,這下你可有苦頭吃了。”想象谷縝日后倒霉的樣子,心中頓覺一陣快意。

    這時間,忽聽暖閣方向傳來一陣長叫:“阿晴。”

    叫聲未絕,一道人影順著石徑如飛瀉下,惶急叫道:“阿晴,你在哪兒?”

    谷縝聞聲迎了上去,叫道:“陸漸,怎么了?”

    陸漸急切道:“你見過阿晴么?”

    谷縝道:“不曾見得,她沒在暖閣中么?”

    陸漸道:“方才她要喝我親手燉的雞湯,我去廚房殺雞燉好,放心不下,又轉了回來,哪知暖閣中竟沒有人,桌上用胭脂留了字跡,說什么她去了,還讓我不要輸給萬歸藏。”

    谷縝哦了一聲,說道:“別急,她身子至虛至若,不會走遠,島嶼四面都有東島弟子警戒,出海已不可能,是以必然在這附近。我和妙妙、萍兒四處找找,你去叫鬼鼻來,聞香識美人,可是他的專長。”

    姚晴聽得七竅生煙,暗罵道:“這只臭狐狸,就你心眼兒多,節骨眼上又來搗亂。”但她定下的事,絕不更改,只聽見附近腳步聲沙沙作響,依法屏住呼吸,四肢著地,向著海中慢慢爬去。

    浪濤聲越來越響,姚晴喉間干澀,眼前眩暈,頸上血脈突突亂跳,雖只數丈距離,卻几乎耗盡她全身力氣,咸濕的海風吹過,姚晴手下的沙土一變的冰涼潮濕,大海近在咫尺,可對姚晴來說,卻如天涯。

    “死也這樣難么?”姚晴心頭一急,頓時昏了過去。

    忽聽耳邊有人叫喚,姚睛迷迷糊糊的張眼望去,只見陸漸臉上滿是淚水,正抱自己,姚睛心中有氣,將他一推,喝道:“滾開。”

    陸漸一楞,起身讓開,神色十分茫然。

    姚睛淚水盈眶,澀澀地道:“誰叫你管我的。”

    陸漸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道:“阿睛,你怎么拉,我不明白。”

    姚睛罵道:“你個無膽懦夫,什么都不明白。”

    陸漸越發不解,說道:“我怎么是無膽懦夫?”

    姚睛道:“你若有膽,就當和萬歸藏一決勝負,你若的英雄豪杰,就該拿的起放的下,不要管我的死活……”

    陸漸聞言一楞,募地將身一挺,凜然道:“阿睛,我從來都不是英雄豪杰,我只是想靜靜地陪著你,至于世間的勝負成敗,我都不放在心上。”

    姚睛嬌驅一震,抬眼望去,黑夜中,陸漸的雙眼閃閃發亮,一……星河,也不及萬一。剎時間,姚睛心底深處似乎裂開了,一股激流洶涌而出,攪動翻騰,涌向眼耳口鼻,姚晴只覺眼熱鼻酸、口干耳鳴,欲哭不能,欲叫不可,這種奇怪難受的感覺,一生中中從未有過。

    “晴兒。”一個聲音悠悠傳來。聲音入耳,姚晴渾身顫抖,抬眼望去,只見溫黛、谷縝、仙碧等人走了過來,溫黛俯身蹲下,姚晴扑入他懷里,哇的一聲,終于哭出來,邊哭邊道:“師傅,我,我寧可死了,也,也不要做他的累贅……我寧可死了,我死了,就沒人拖累他了……”

    陸漸只覺一股酸氣直沖眼鼻,驀地大聲道:“你死了,我就剃光頭當和尚去。”

    姚晴胸中百味雜陳,忍不住大罵道:“臭陸漸,你就知道氣我,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死給你看……”說罷躍身欲起,卻被溫黛緊緊抱住。

    溫黛沉吟一陣,說道:“晴兒,你別任性啦。”

    姚晴道:“師傅你沒瞧見,他故意說些混話氣我么?”

    溫黛道:“你們間的事夾纏不清,我也就不多說。這几日我想了許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倘若運氣好,或許你的傷勢并非不治。”

    陸姚二人說來說去根底都在這傷勢上,陸漸聞言,頓時雙膝跪倒,顫聲道:“地母娘娘,你大恩大德,救救阿晴好么?”說罷又要磕頭。

    溫黛忙將她扶起來,說道:“你先起來,我話中之意你沒聽明白,以我的醫朮,確實救不了她。”

    陸漸心下一沉,尋思:“地母醫道,天下無雙,她都救不了,誰還救的了?”溫黛看出他的心思,說道:“我這點兒醫朮都是當年思禽祖師傳下來的。思禽祖師所學甚博,醫道并非專攻,有位前輩比起他來,還要厲害許多。”

    陸漸怪道:“哪位前輩?”姚晴也心生好奇。

    溫黛說道:“你們可知三百年前有過一位了不起的女神醫么?”

    陸漸心頭咯噔一下,脫口道:“地母娘娘說得可是發現隱脈、帶走潛龍的那位女神醫。”

    “敢情你也知道。”溫黛說道:“那位女神醫的醫朮勝過我十倍,當年她與西昆侖祖師結為夫婦,攜潛龍遠走海外,許多神妙醫朮也隨她這一去,絕跡中土。后來思禽祖師從海外歸來,帶回若干醫典。”但據先師推斷,那位女神醫出身天機宮,深諳典籍保存之道,所署醫典必留副本,談若不出所料,這副本還在潛龍之上。”

    陸漸強自按捺心跳,說道:“這么說起來,只要找到潛龍,就能找到那部醫典?”

    溫黛道:“是啊,我醫朮有限,救不得晴兒,但那位女神醫確有起死回生的手段,若能找到那部失傳的醫典,或許能找到醫治晴兒的法門。只不過這其中的機會亦是渺茫的很。”

    陸漸沉吟未決,谷縝忽道:“縱然機會渺茫,卻也勝過絕望的好。說起來,那位女神醫和我東島淵源甚深,無論醫道人品,均是超凡入聖,叫人好生佩服。”

    陸漸忍不住問道:“你也知道那位女神醫。”

    谷縝道:“是呀,論族譜,花祖師和我谷家還有莫大的關系。”

    陸漸道:“花祖師?”

    谷縝道:“你部知道么?女神醫姓花,名諱曉霜,她的弟子姓趙,本是大宋苗裔,后與島王釋海雨的獨女成婚,育有一女,晚些嫁給我家的先祖遠昭公,遠昭公入贅趙家之后,留在靈鰲島。所以說,論道東島谷家的緣起,還在曉霜祖師那里。”

    這些緣由西城諸人也是第一次聽說,想到東島西城本是同源,心中滿不是滋味。

    陸漸又問道:“地母娘娘,那本醫典可有名兒?”

    溫黛道:“名字奇怪的很,叫做《相忘集》。”

    陸漸將書名默念數次,牢記在心,轉身道:“谷縝,我決定帶著阿晴和你一塊去尋找潛龍。”

    谷縝微微點頭:“此去既有山海之險,又有絕世強敵,大哥你可要想明白。”

    陸漸道:“我已想明白。我不能讓你孤身冒險,又不能丟下阿晴不顧,索性一同前往,生死在一起。”說道這里,嗓子微微哽咽,注視姚晴道:“阿晴……”

    姚晴咬牙道:“你去,我就去,大不了死在半路上,一抔黃土埋了便是,那也勝過淒淒切切,死在閨房里。”

    谷縝不禁由衷贊道:“姚大美人,這話說的豪氣。”又向眾人道,”我還請寧姑娘。左兄,虞兄,仙碧姑娘也到寒舍一聚,這几日我專研那些線索,略有心得,想和大伙分享一二。”

    几人中寧凝與左飛卿不在,仙碧自去叫來。不多時,齊聚谷縝房中,左飛卿內傷頗重,容色憔悴,虞照腿傷未愈,卻豪興不減,嚷著要和谷縝拼酒,被仙碧埋怨一番方才作罷,神色間好生氣悶,寧凝坐在角落里,神色淡淡的,絲毫不見喜怒,也不看上眾人一眼,唯有聽說陸漸要去,眼里生出一絲光彩,但聽說姚晴同去,那神采便又暗淡下來了,低著頭一聲不吭。

    寒暄數句,谷縝道:“五條線索諸位想必都已知道,我以為五者當有先后若要破題,還需從第一條線索龜銘著手。依我之見,龜銘二字,解釋有三:一是石龜所托碑銘,這類碑銘天下間數不勝數,大至皇城古墓,小至衢中路邊,鎮不知如何找起;二是與龜有關的銘文,更是海底撈針,無從著手……”說到這里,頓了一下,仙碧忍不住問道:“第三點解釋呢?”谷鎮微一遲疑,說道:“第三點么,我也拿不定,我以為這龜,說的便是此間。”

    眾人均是一驚,紛紛道:“靈鱉島?”

    谷縝道:“大家或許都想,思禽先生與我東島仇怨甚深,豈會將潛龍線索留在靈鱉島。但他是聰明之人,所設的謎題,決不會是耗費人力的笨題死題,必是出人意料的巧題,故而第一第二兩個解釋都難說通,東島本是最不可能藏其線索的地方,但若將第一個線索藏在此間,卻又最為出人意料。”

    姚晴冷不丁道:“這島上可有什么碑銘?”

    谷縝道:“島上碑銘不多,只有二十多處,年代早于思禽祖師的,則只有六處。”

    仙碧沉吟道:“我昨日想到這點,仔細瞧來,并未發覺異樣之處,待到天亮,還請諸位一同前往,人多眼利,或許能夠發現蛛絲馬跡。”眾人紛紛答應。

    次日天明,眾人聚齊,一同前往散落島上的各處碑銘,谷縝特意帶上薛耳,聆聽碑中可有夾層,一路尋去,均無異樣。走走停停,輾轉來到一道澗水邊,雪浪飛濺,云氣蔚然,兩側各有一座小峰,青翠可愛,仿佛融入悠悠碧空。

    一行人溯流而上,來到澗水發源之處,卻是一眼墨綠小潭,潭邊立著一方白色石碑,碑上撰寫銘文:“玉泉銘:良常西麓,源**泄。飲玉成漿,饌瓊為屑。天籟虛徐,風簫泠澈。三變玄云,九成絳雪。多閑散人花鏡圓撰,某年某月某日。”

    薛耳用木椎敲打碑身,聽了一會兒,搖頭道:“不是空的。”眾人均感失望,又看石碑銘文,仍無所得,正想放棄,寧凝忽道:“這碑有古怪,字后面還有字。”

    眾人聞言驚喜,均知她懷有”色空玄瞳”的劫朮,能夠見人之未見,紛紛注目向她望去。只見寧凝轉身取來一些草葉,擠出葉中碧綠汁液,涂在碑上,涂滿之后,又攢袖蘸水,抹去綠汁,但碑上多數地方綠汁抹盡,若干處卻附著淡淡綠意,觀其連綴變化,如有文字一般。

    眾人見了,恍然大悟,原來石碑上若干處被尖銳鋼針刺出細密小點,連綴起來,便成文字,尋常人乍眼看來,碑面不過略顯粗糙,再細看些,也當是風蝕所致,唯有寧凝目力奇妙,方能看出。涂上草葉綠汁后,碑面光滑處汁液容易抹去,粗糙處則有汁液殘留,難于草草抹盡,是故顯出字跡來。

    眾人凝神細看,卻是四行怪句:

    “巫巫巫巫烏雅雅頁公一鵝行千古閃轉不見人。”

    左飛卿瞧一眼便道:“這是謎語吧。”

    “卻是謎語。”谷縝笑道:“第一句烏字下的四點大得奇怪,這四點是烏鴉的爪子,可稱作烏足。合上前面四個巫字,便是四巫烏足,烏字也可解做烏有,巫無足,則是去掉‘巫’下一橫,四巫無足,是一個眾(按,眾的繁體字)字。第二句易解,雅字一大一小,乃是‘大雅小雅’,頁公和一個‘頌’字,詩經風雅頌,大雅、小雅、頌都有了,中間缺的正是風字。第三句,一鵝行千古,鵝的形狀似一個之字,這不必說;第四句,閃字不見了人,正是一個門字;四字合起來,正是‘眾風之門’。”

    說到這里,他和施妙妙對視一眼,齊聲道:“風穴。”

    仙碧吃驚道:“難道說下一個線索在風穴里?”

    谷縝嘆道:“不錯,只是那里是我東島的禁地,如何去得?”眾人面面相覷。

    谷縝沉吟一陣,忽道:“非常之時做非常之事,看情形思禽先生已然去過那里,他去得,我們就未必去不得。”

    于是帶著眾人前往風穴,風穴在鰲頭磯左后側,地處懸崖半空。眾人還未看見,遠遠便聽風聲淒厲,忽大忽小,大如牛吼,小似虫鳴,真是千變萬化。

    順一條羊腸小道攀上風穴,陣陣罡風稍稍瀉來,砭肌刺骨。穴口黑洞洞的,穴前青石常年經受風力砥礪,光溜溜寸草不生,水汽凝結成冰,附在石上,色澤青碧,閃閃發亮。谷縝和施妙妙見狀,各自回憶起幼時頑皮取冰的趣事,那次小小理想經歷多年,仍是記憶猶新,二人對視一眼,心底都是一甜。

    滄海30八圖合一之卷風穴陸漸對這風穴奇觀也很好奇,定眼細看,只見穴口上方有人用尖銳鋒利之物寫了數個狂草,飄逸無方,颯然欲飛,陸漸瞧了瞧,點頭說道:“好字。”

    話音方落,便聽耳邊有人嘻嘻笑道:“你也知道好么?可認得那是什么字?”說話的正是姚晴。

    原本陸漸讓姚晴留在閣中歇息,可這位大小姐天生的閑不住,又聽說寧凝亦在,越發放心不下,鬧著跟來。陸漸無法,向谷縝討了一件火狐皮里子的鶴氅,裹著她馱在身后。這樣子惹來眾人的許多嘲笑,谷縝說得尤為刻薄:“真是豬八戒背媳婦兒。”陸漸臊了個大紅臉,姚晴卻是心安理得,似笑非笑,回罵道:“臭狐狸,病的若是你媽,你背是不背?”谷縝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落了老大個沒趣。

    姚晴精力虛弱,吃再多參湯也不能持久,加之那鶴氅是當年谷萍兒醫治寒疾用的,穿在身上十分輕暖舒服。行不數里,便沉沉昏睡過去,沿途探碑解謎一概不知,直到此時聽見風穴怒嚎,方才驚醒,醒來便聽見陸漸贊那狂草字好,心中好笑,故意難他。

    陸漸面皮一熱,念道:“眾……門……姚晴笑道:“眾風之門!你呀,不懂裝懂。”陸漸心道:“無怪谷縝和施姑娘一聽說‘眾風之門’,便道‘風穴’,原來這里明白寫著。”便道:“這四個字太潦草,寫得跟一個字似的,真叫人認不出來。”

    姚晴道:“盡找借口,這算什么潦草?張旭的《率意貼》才叫草呢。哼,你都不認得,又說什么好字?”

    陸漸道:“我沒說字寫得好,只是覺得這几個字筆畫凌厲,藏有極高明的劍意。”姚晴聞言細看,果然如此,心中甚為驚訝。

    陸漸又道:“洞穴兩側還有字?像是一個人寫的。”

    姚晴探頭一瞧,念道:“庄生天籟地,希夷微妙音……還有落款:東吳公羊羽某年某月醉書。”

    陸漸忍不住道:“這話什么意思?公羊羽又是誰?”

    姚晴道:“前兩個典故我知道,庄生天籟,出自《南華經》中的《齊物論》,人籟是絲竹,地籟是眾竅,天籟是天風。希夷出自《道德經》,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說的是不可捉摸、玄微奧妙的境界。至于東吳公羊羽么,我就不知了,或許是哪位東島前輩吧。”

    話音方落,便聽仙碧接口道:“公羊先生是古代的一位大劍客,輩分極高,西昆侖祖師見了他,也要叫一聲師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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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卷八圖合一之卷(下)


    姚晴微微皺眉,輕啐道:“誰要你多話。”

    仙碧笑而不語。陸漸卻釋道:“無怪這字如此飄忽,敢情當真蘊含劍法。”

    仙碧道:“不止含有劍法,本就是用長劍一氣刻成的。”

    這是忽聽左飛卿道:“這風實在古怪,容我先入一探。”

    仙碧聞聲一驚,脫口道:“你傷勢未好,怎么去得。”

    左飛卿笑了笑,說道:“不打緊,我只瞧瞧,并不深入,再說此地除了我,又有誰會鑽風之法?”大袖一拂,縱身騰起,飄飄轉轉,恰如一片流云,嗖地一下鑽入穴中。

    穴中怪風小時飛沙走穴,大時能將人畜吹倒,逆風而行,難之又難,但左飛卿直面闖入,卻如穿行大路,一無障礙。眾人瞧了無不稱奇。

    不到一炷香時間,白影忽閃,左飛卿倒掠飛回,順著風勢凌空一旋。落在眾人之前,只見他面色發青,嘴唇泛紫,眉毛頭發上挂著一層白霜。眾人均是驚訝,但見他臉色由青變白,由白變紅,驀然吐出一口鮮血。仙碧吃了一驚,搶上前去,取出藥瓶,倒出一丸丹藥,虞照則轉到他身后,度入周流電勁,以風雷轉生之法壓制他體內傷勢。

    左飛卿緩過一口氣,說道:“若論風勢,并不足畏,但風中夾雜著一股寒氣,像是從九幽絕域吹出來的,冷入骨髓,好不厲害。我進去里許便被那寒氣激發了傷勢。”

    虞照怪道:“既然這么厲害,當年思禽祖師怎么進去的。”

    左飛卿道:“祖師想必用的也是風鑽法,但他內功勝我十倍,冰火不侵,入穴一定不難。”

    眾人目視幽黑祕穴,均想逆風而行已是極難,再加上那古怪寒氣,著實不易深入,思忖間,谷縝道:“我來試試。”

    左飛卿望著他,點頭道:“你若當真練成周流六虛功,的確可以一試,你附耳過來。”

    谷縝低頭側耳,左飛卿在他耳邊低語一陣,谷縝連連點頭。過了半晌,左飛卿道:“聽明白了么?”

    谷縝道:“大致明白了,說到底就是避實就虛,避開風頭。”

    左飛卿道:“不錯,世間萬物,均有弱點,狂飆勁風也不例外。”

    谷縝瞑目沉思,過了一陣,長發陡然飄起,大袖一拂,去時如電,嗖地鑽入風穴之中。眾人見狀,各各吃驚,仙碧面露奇異之色,喃喃道:“聽說練成周流六虛功,八部神通均能信手拈來,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左飛卿點頭道:“雖說如此,但此人悟性之高,卻是左某生平僅見,幸好他不是萬歸藏一流的人物,若不然,可是難纏已極。”

    話音未落,陸漸忽道:“我也去。”

    姚晴聞言一驚,說道:“你去作甚?”

    陸漸道:“我不能讓谷縝孤身犯險。”

    姚晴心中老大不愿,撅嘴道:“你去了,誰來陪我?”

    陸漸道:“相煩施姑娘照顧一二。”

    仙碧笑道:“你還叫施姑娘?”

    陸漸一呆,笑道:“是了,我當叫弟妹才是。”

    施妙妙耳根漲紅,仿佛熟透的蘋果。姚晴心雖不愿,但見陸漸目光炯炯,知他心意已決,無法阻攔,心中既是惱火,又是擔憂,悶悶不樂。

    施妙妙扶著她靠在石壁上,輕聲道:“姊姊放心,他倆大風大浪都過來了,一定沒事。”

    姚晴沒好氣到:“我才不擔心呢,我倒要瞧瞧,他不會鑽風法兒,怎么進去?”說著偷眼望去,只見陸漸有如不聞,對著風穴沉思一會兒,忽地擰轉腰身,雙手探入風中,身子一扭,便沒了影子。

    姚晴咦了一聲,心中好不奇怪。仙碧瞧出他心中困惑,說道:“陸漸練了補天劫手,能以雙手知覺風勢強弱,加上大金剛神力,辟風御寒,應當不在話下。”姚晴聽了心中稍安,鼻尖卻輕哼一聲,故作不聞,仙碧自知嫌怨難消,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陸漸越是深入,越覺風勢強勁,有如千百巨手將自己夢里推向穴外,風聲呼嘯,有如千軍萬馬一起殺來,令人魂悸魄動,只須膽量稍遜,立時應聲而退。

    "補天劫手"神妙無比,上窮碧落,下黃泉,昔日便曾破掉左飛卿的"清風鎖"時下狂風聲勢雖然大了千百倍,道理卻與"清風鎖"一般,陸漸憑劫力避開風頭,變換身相,只向風勢最弱之處鑽去,同時鼓起"大金剛神力",全身浩氣奔涌,百寒不侵。

    行不多久,風勢忽變,一會兒鼓吹直前,一會兒又如龍卷風一般疾旋不止,似要將闖入之物攪得粉碎,四周洞壁被狂風長年沖刷,變得異常光滑,陸漸偶爾觸及,卻是奇寒徹骨,血為之凝,牆壁之上竟然覆滿一層玄冰。

    陸漸心念方轉,忽見前方有物事飛撞過來,這時穴內伸手不見五指,全憑心神御敵。陸漸略一側身,左手將那物事兜住,但覺入手柔軟溫暖,竟是人體,縱是黑暗之中,陸漸雙手所及,仍然辨出來人,失聲叫道:“谷縝,是你么?”

    他內力雄勁,當世罕有,字字如雷。谷縝雖有絕世心法,內力卻遠遠不如陸漸,初時真氣充足,尚能抵御狂風寒流,但入穴越深,越覺精力漸疲,周流八勁雖不時補充,但卻遠遠不及真氣損耗之速,加之風勢變化萬端,忽直忽曲,倏爾被一陣龍卷風掃中,氣機紊亂,頓時向后撞出,若非陸漸趕到,輕則被那寒流凍僵,重則被狂風所卷,撞上洞壁,頭破骨折。

    陸漸感到谷縝體內氣機紊亂,立時默運玄功,度入一股真氣,谷縝得力這股真氣,緩過氣來,只為逆風逼住口鼻,不能言語,當即運指如風,在陸漸掌心寫道:“齊心協力。”

    陸漸心領神會,兩人把手向前,各展神通。陸漸以劫朮尋找狂風死角,谷縝則使風鑽之法卸去風力,初時配合尚不純熟,但二人默契頗深,漸漸配合無間,風勢雖然越來越大,二人卻似魚入水中,去勢更疾。

    風穴曲曲折折,深得出奇,谷縝默默推算,二人兜兜轉轉,行了已有二十余里,前方依然空曠,不見盡頭,兩側玄冰越結越厚,通道越發逼仄,將眾風迫成一束,越發凌厲,狂風振動冰壁,四周發出嗡嗡怪響,有如百十口洪鐘同時在耳邊震響,令人鮮血沸騰,直要破腦而出。冰層脫落,化為千百冰屑,隨風涌出,好比銳箭,二人縱有神通護體,肌膚仍被割出許多細小血口,所幸狂風冷厲,鮮血尚未流出,便又凝結,二人更是早已凍得渾身發麻,不知疼痛了。

    通道越來越窄,閃轉騰挪越發不易,谷縝精疲歷盡,如飛陸漸不是諸如真氣,早已倒斃。苦苦支撐半晌,前方通道已不容二人并肩。陸漸心念都轉,厲聲道:“到我身邊來。”谷縝一聽,立時知道他的意思,運指在他掌心寫道:“不成,還是退回去吧。”

    陸漸雙目睜園,沉聲喝道:“這會兒我是兄長,你聽我的。”他極少發怒,一旦發怒,自有一股懾人之意。谷縝暗暗嘆了口氣,再不作聲,轉到陸漸身后。

    陸漸扯下二人一帶,將谷縝綁在身后,沉喝一聲,將大力金剛力運到極處,手足撐住兩壁,一分一寸,硬生生向穴內挪去。此時風勢已大到不可思議,龍卷颶風也有所不及,抑且夾雜寸許冰錐,激射而來。此時此地,任何機靈均是無用,唯有以平生修為與狂風較量,陸漸每前進一部都要使勁全身力氣,身子似要被呢狂風寸寸撕裂,麻木之感從肌膚深入骨髓,從四肢逼近心口,陸漸不由得發車生生大吼,努力激發自身斗志,吼聲如雷,回蕩穴中,與那狂風怒嘯分庭抗禮。

    走了約莫兩百余步,陸漸卻覺得這段路足足有萬里,無比漫長,疲憊之意陣陣涌來,身上被冰錐戳中的地方,初時極為疼痛,但隨時光流逝,漸漸被那寒氣凍麻,難覺痛楚,眼前金星亂,喉間若有血腥之氣,仿佛隨時會暈倒。就在這時,腳底忽然一虛,陸漸左腳踏空,向下急墜。

    這一下突兀已極,陸漸氣力將竭,全無應變之能,谷縝與他綁在一處,自也身不由主,隨之下墜。二人心中均是一個念頭:“這下完了。”

    心念未絕,雙腳忽地冷濕,嘩啦一聲,已然落入水里。

    那水奇冷如冰,二人身上創口經水一洗,血溶痂落,痛不可當。

    疼痛令二人略略清醒,但覺那水表面甚靜,下方卻有暗流潛藏,沒有緩過神來,水底忽地攪動起來。陸漸劫力一探,頓時駭然,亞聲道:“谷縝當心,下面有東西。”奮起余勇,方要使出"神魚相",卻忽覺身子空空,內力竟然無法凝聚,心中方叫糟糕,谷縝已然將他緊緊拽住,揮手發出一道"周流水勁",辟開四周水勢,如飛向前。

    原來谷縝藏身陸漸后方,得其庇護,不必與那怪風相抗,于是運轉八勁,恢復精力,待到下墜之時,真氣已回復六成,聞聲立時使出"馭水法",辟開水勢,拽著陸漸躲避,陸漸筋疲力盡,任他拖拽,一根手指頭也太抬起來。

    水響驟起,激蕩耳畔,從四周傳來陣陣回聲,谷縝隱隱感覺身后有龐然大物逼近,手底陡沉,陸漸忽被什么東西拽住了,急向水下沉去。

    谷縝又驚又怒,左手拽住陸漸不放,右手發出一道電勁,順水向那怪物涌去,噼啪一聲脆響,藍白之火划破沉沉黑暗。谷縝手底一松,心中大喜,立時將陸漸猛力拽回,這時間,忽就覺兩條細長觸手從下伸來,刷刷纏住腰腿,一股無儔巨力將他拽向水底,谷縝情急間大喝一聲,周六電勁猛然涌出,嗤嗤兩聲,觸手再度松開。

    谷縝緩過一口氣,忽聽陸漸虛弱道:“左邊,左邊大概有岸。”谷縝聞聲,拽著陸漸,劈波斬浪,奮力游出數十丈,只覺前方水勢越淺,終于踏上實地,谷縝連滾帶爬,與陸漸登上一片石岸,渾身酸軟,癱倒在地,只聽得水中一聲大響,四周又變寂靜,唯有清風行于水上,發出泠泠細響。

    谷縝心子突突直跳,四周黑洞洞的,一無所見,渾不知還有什么危險。這是忽聽陸漸道:“那東西走了。”谷縝一愣,說道:“你沒事么?”

    陸漸嗯了一聲,說道:“我還好,你被那東西纏到了么?”谷縝道:“是啊,這是什么地方,怎地有這種鬼東西?”陸漸道:“你當心,那東西有毒。”

    陸漸一說,谷縝才感到觸手纏過之處又痛又癢,當即轉動神通,化解來毒。”周六六虛功"一旦練成,八勁輪轉,能消百毒,所以當年梁思禽面對明太祖,連飲十余壺毒酒,尚能談笑自如,谷縝在船上飲下"愛神之淚",終能保持一線靈光,不致沉淪,這怪物毒性雖異,但也脫不出"周流八勁"的樊籬,谷縝真氣轉的數轉,痛癢之感便減輕了許多,忍不住問道:“陸漸,你也被纏到了吧?”

    陸漸淡然道:“不打緊,這毒還傷不了我。”

    谷縝松一口氣,忽而笑道:“無論如何,這風穴雖惡,你我還是勝了。”

    陸漸苦笑道:“算是慘勝,到如今,我一身骨頭還跟散了架似的。”

    谷縝道:“苦盡甘來,苦頭越大,甜頭也越大。”

    陸漸道:“這水里的東西到底是什么來頭,難道真的是龍?”

    谷縝道:“真龍我沒見過,但龍若想傷人,不該是用鞭子,仔細想來,有些像是章魚,但章魚一來無毒,二則偌大章魚,腕足必粗,這東西纏人的玩意兒確實又細又長,倒像是許多皮鞭,天幸它怕我的周流電勁,若不然,可要你我好看。”

    陸漸道:“被他纏住的地方有些黏液,腥臭得很。”

    谷縝笑道:“你先別嫌他臭,呆會要是咱們出不去,還要靠它當干糧呢。”

    陸漸嚇了一跳:“你要捉它?”

    谷縝道:“是啊,你做魚餌,我做魚鉤,你下水勾引它上來,我在岸上給它一下狠的。”

    陸漸心中滿不是滋味:“為啥我做魚餌,以往都是你做的?”

    谷縝嘻嘻笑道:“皇帝尚且輪流當,魚餌也該輪流做。”

    陸漸雙手連擺:“不成不成,我寧可餓死,也不吃那東西。”谷縝哈哈大笑。

    漸將手放在地上,劫力延伸出去,探索良久,說道:“谷縝,山壁上有一個洞。”

    谷縝道:“多高?”

    陸漸道:“離地十丈有余。”

    谷縝道:“有多大?”

    陸漸道:“可容一人進出。”

    谷縝笑道:“妙極,快快上去。”

    二人攀岩而上,只覺越爬越高,風勢越大,對崖似乎有無窮孔竅,吹來縷縷勁風,二人渾身是水,經風一吹,遍體生涼。

    “到了。”陸漸摸到洞口,翻身而入,伸手將谷縝拉上。谷縝落到后面,心中氣悶,不由罵罵咧咧:“這狗風吹得老子得了風濕,手腳也不靈便了。”

    陸漸聽得啞然失笑,他一意護著谷縝,總是努力在前,若有危險,方能率先抵擋,故而谷縝落后,卻與風濕無關。陸漸伸手一摸,摸到一扇石門,當即運起神力,喝道:“開。”

    石門嘎吱一聲,應手而開。一股冷氣從中射來。陸漸略一定神,長吸一口氣,大步走在前面,谷縝緊隨在后,魚貫進入洞口。行了百步,前方忽地透來淡淡光亮,霎時間,通道驟然軒敞。二人眼前一亮,入眼處竟是一座數丈見方的石廳,照定廳中一座石棺。

    谷縝走到壁前,瞧那明珠,好不驚訝,叫道:“這是長明珠。”

    陸漸道:“長明珠是什么?”

    谷縝道:“長明珠是夜明珠中的神品,傳說是深海魚龍頭頂之珠,價值連城,我周游天下,也只見過一枚,這里竟有十二枚,棺中葬的是何人物?”

    陸漸走到棺前,拂去塵土,指尖所及,棺面凹凸不平,刻滿文字,不由念道:“弟花鏡圓……姊風憐之墓……"話音剛落,二人四目相對,石廳中一片寂靜。

    過了良久,谷縝吐了口氣,苦笑道:“鏡天和風后竟在這里,生不同衾,死卻同穴,可悲,可憐……"言下不勝感慨。

    陸漸卻吃驚道:“鏡天,風后?黑天書就是他二人所創么?”谷縝默默點頭。

    陸漸道:“他二人到底誰主誰奴?”谷縝皺眉道:“只有天知道。”

    陸漸摸索棺面,忽道:“這里還有字。”于是念道:“余與姊自幼相逢,從此宿孽糾纏,三十余年矣。蒙姊垂青,共究隱脈,開武學之新境,成千古之奇功。然妙則妙矣,卻有至憾,此雖煉神捷徑,卻非一人能夠成功,成功之日,也是大難之時。余二人苦研多年,無法解脫。姊悲恨痛悔,郁郁而終,余苦戀無終,意冷心灰,此數年間藏身風穴,棄絕世務,漸有所悟。煉者尚能貫通隱顯二脈,煉神致虛,合于大道,黑天之劫可盡解也。然此道艱危,顯隱之妙,余非親歷,故而難于盡知,又惜此功為姊心血性命所聚,不忍廢于吾手,故撰《黑天書》一部,留與后世能者,破其祕奧,消余遺恨也。”

    “顯隱之妙,余非親歷。”谷縝說道,"就這一句話而言,當是風后為奴,鏡天為主。”

    陸漸悵然道:“原來贏萬城說的竟是真的。那《黑天書》在哪兒?待我毀了它,免得害人。”說著躬身欲尋,谷縝卻搖頭道:“《黑天書》怕已不在此地了。”

    陸漸念頭一轉,恍然大悟:“你是說,思禽先生來過這里,帶走了《黑天書》。”

    谷縝道:“是啊,這么一來,就能說得通了,為何《黑天書》本在東島,卻從西城流出?”

    陸漸眉頭大皺:“這就奇怪了,思禽先生燒了那么多書,為何偏偏留下《黑天書》?”

    谷縝道:“這就是聰明人的煩惱了,他燒的那些書,無非都是他看面包,想通透的,但這部《黑天書》他老人家也沒相通。再說鏡圓祖師與思禽先生血緣極深,思禽先生見他一生為情所困,老死此間,心中必然十分難過,解開黑天之謎是鏡圓祖師死前遺愿,思禽先生既然無法解開,便只好留下此迷,留待后人解答。想必他也知道此書危害,故而收藏甚祕,百余年間無法發覺,不料百年前終被西城弟子找到,可惜后人不肖,不但不致力于解答謎團,反而利用此書奴役劫奴,惹來無數腥風血雨。”

    說到這里,谷縝不勝唏噓,說道:“你再摸摸瞧瞧石棺,可有經書線索?”

    陸漸一愣:“既然經書沒了,還摸什么?”口中這么說,手里卻繼續摸索,忽道:“在這里了——棺左牆角。”

    谷縝蹲下來,棺左石壁下摸索一陣,說道:“有了。”陸漸也俯身察看,只見谷縝按了一下某處,嘎吱一聲巨響,一塊岩石退后,從地底升起一方玉匣,谷縝笑道:“果然在這里。”

    陸漸怪道:“這是什么?”谷縝道:“思禽先生取走黑天書,又會留下什么?”

    陸漸雙目一亮,脫口道:“線索。”

    谷縝微微一笑,正要揭開玉匣,突然間,入口處卷起一陣狂飆。兩人猝不及防,為那大力所逼,縱身閃避,就在這時,谷縝手中一空,那玉匣已被來人奪走,耳邊只聽陸漸厲聲大喝,似與那人交上了手,滿室勁氣縱橫,谷縝几乎無法張眼。

    二人交手極快,轉念功夫,勁氣已消,便聽萬歸藏哈哈一笑,說聲:“謝了。”谷縝定眼望去,一角青衫在洞口飄然一晃,消失不見。

    陸漸大叫一聲,縱身趕上,谷縝又驚又怒,緊隨其后。兩人直趕到墓穴出口,前方漆黑一片,萬歸藏早已不知所終,陸漸懊惱已極,跌足道:“怎么搞的,竟被這厮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谷縝忽道:“等一下。”轉身又向墓內奔去。

    陸漸見他反其道而行之,頗為不解,也隨他奔入,到了石廳,只見谷縝取出一把匕首,正將一顆長明珠撬下。陸漸吃驚道:“你做什么?”谷縝道:“借一借光。”話音未落,忽聽嘎嘎之聲,那石棺陡然下沉。谷縝叫聲不好,拽住陸漸,疾向墓外奔去。

    通道中亂石墜如急雨,陸漸雙掌亂揮,一一震開,腳下卻不稍停,兩人均將平生輕功展到極致,剛剛奔到出口,便聽得身后轟隆一聲巨響,墓穴坍塌,數十萬斤巨石將入口死死封住。

    陸漸駭然道:“怎么回事?”谷縝拭去額上汗珠,喘氣道:“只怪我動錯了念頭,眼看四周漆黑,竟想借這長明珠照亮前途。不料卻忘了鏡圓祖師出身天機宮,精于機關之朮,入墓者只取《黑天書》則罷,若是取珠開棺,勢必觸動機關,墓穴坍塌,將來人與石棺一起封在里面。”說罷目視手中明珠,淡淡珠光色呈青白,照在人面,須發畢見。

    陸漸沉默一陣,說道:“谷縝,我們只尋潛龍,不要另生枝節。”

    谷縝苦笑道:“或許我做商人太久,見了珍稀寶貝,總有一些眼饞,此事下不為例,還是追趕萬歸藏要緊。”

    陸漸點了點頭,谷縝將珠子含在口中,與陸漸縱身下至水邊,忽然一陣腥穢扑鼻而來,臭不可聞。谷縝取出珠子,青白幽光燭照丈許,忽聽陸漸失聲叫道:“那是什么?”

    谷縝定了定神,看見水邊躺著一個怪物,頭大身細,軟綿綿的活似一大堆棉花,身子已被撕成兩半,若斷若續,一半躺在岸上,一半浸在水里,腥臭汁液濺得到處都是,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磷光,宛如鬼火。

    “是一只毒水母。”谷縝瞧了一會兒,說道。

    陸漸生長海邊,也曾見過水母,可如此巨大確實從所未見,真不知是如何長成的,呆怔片刻,問道:“如此說來,纏上我們的就是它了。”

    谷縝點頭道:“可惜它太沒眼色,惹完我們又去惹萬歸藏,萬歸藏何等人,豈容它活著脫身?”陸漸想像這水怪與萬歸藏殊死搏斗的情形,心里不覺打了個突:“不知萬歸藏如何將它殺死,我在墓穴之中,竟沒聽到半點動靜,結果被那厮從后掩至,奪走玉匣。”想著不勝懊惱,望著水怪穢尸,又覺十分迷惑,"這東西是自古便有?還是鏡天留在此間,鎮守陵墓?此處人煙不至,它又以何物為食?”但這水怪一死,鏡天也歿,眾多疑問都成了懸案,永不可解了。

    繞開水怪穢尸,二人憑借珠光回到風穴處。與外面穴口迥異,外穴風向外推,此間穴口卻有一股龐大吸力,將這龐大石窟中千萬孔竅吹來的流風水汽全都吸入,絲毫也不漏掉。

    才到穴口,二人便感覺莫大吸力,如被百十人拽住身子,向內猛扯,谷縝氣力較弱,一不留神,身子騰空而起,打著旋兒向那穴中飛去,天幸陸漸眼疾手快,騰出一手,將他左腿拽住,硬生生拉了回來。

    谷縝驚魂甫定,二人略一商議,依照前法,仍以腰帶拴在一起,只是此番谷縝在前,陸漸在后,憑借神力,穩住二人身形,不至隨風亂飛,撞上玄冰穴壁。

    准備妥當,二人方才鑽入石穴。出乎二人意料。此番順風而行,比起入洞時逆風而行容易百倍。谷縝悟通人氣相馭后,善借萬物之力,憑借風力,二人腳不沾地,翻騰向前,有如騰云駕霧,去勢比箭還快,進洞時費了半日,出洞卻只花了几柱香功夫,便覺前方光亮刺眼,呼的一下鑽出穴外。

    這時間,谷縝忽地想到風穴之前便是懸崖,不由叫了聲“當心。”話音未落,十余條銅鏈破空射來,將二人身形扯住。二人順勢借力,化解風勢,縱身轉回,卻見使銅鏈的乃是十余名雷部弟子,那銅鏈原是軟槍,去掉槍尖,便成了救人的繩索。

    陸,谷二人立定身形,見洞前之人均是無恙,心中稍定,谷縝脫口問道:“萬歸藏呢?”眾人均是黯然,仙碧指著遠處海面,谷縝極目望去,海面上一艘黃鷂快船,有如飛魚跳浪,去的風快,半晌功夫,便只余一個黑點。

    谷縝跌足叫道:“真是買不如賣,賣不如偷,偷不如搶。”

    虞照道:“老弟,這話怎么說。”

    谷縝道:“這是萬歸藏當年親口對我說的。說的是,同樣一件貨物,買來不如賣出划算,賣出不如偷來划算,偷來不如搶來划算。”

    虞照道:“這不是教人做強盜么?”

    谷縝道:“做強盜是無本萬利的買賣,若能做成,自然勝過平常生意十倍。料想老頭子財雄天下,決不會是一分一厘賺來的,多半使了強盜勾當。只恨我當時只想用心賺錢,對什么偷啊搶啊的厭惡無比,不曾用心體會,結果今日失了算,吃了大虧。”說到這里,又問道:“萬歸藏什么時候來的。”

    仙碧道:“陸漸入穴不過一刻功夫,他便來了。我們阻攔不住,又無能為步你們后塵,進入風穴,只好眼睜睜瞧他進去。唉,這几個時辰穴內動靜全無,真是急死人了,就像是過了一輩子似的。”

    谷縝大大皺眉,心道:“這老賊好生狡猾,先跟在我們后面,讓我二人給他開路,任何危險,都由我們承擔。那穴中漆黑,風聲又大,我二人一意應付風勢,哪能料到后面有人?最后一段,陸漸以血肉之軀抵御神風,更省了老賊許多氣力,他跟在后面,待到玉匣出世,方來搶奪,那時候我二人精力未復,哪是他的對手……"他越想越氣,忍不住以拳擊掌,破口罵道:“萬歸藏這個狗娘養的。”

    施妙妙聽得皺眉,喝道:“谷縝。”

    谷縝方覺無意中罵了一句粗話,忙道:“妙妙,你不知道這件事有多氣人……”說到這里,忽見陸漸懷抱姚晴,低頭默然,谷縝胸中大痛,愧疚之意涌上來,澀然道:“大哥,都怪我……“陸漸搖了搖頭,嘆道:“怪你什么,或許都是天意。”抱起姚晴,蹣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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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3:28 |只看該作者
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上)


    谷縝見他身影伶仃失落,心中頓時翻涌,越發自責。一眾人無不悻悻,默然離開風穴,回到住所,但見溫黛正扶著仙太奴踱出門外,仙太奴雙睛迸裂,回天乏朮,今生已成廢人,但溫黛瞧著他,仍是目光溫柔,滿臉憐惜。眾人失落之余,見此情形,心中均是一暖。

    溫黛瞧見眾人,問道:“情形如何?太奴方才聽說有變,執意要來,不料剛剛出門,就遇上你們了。”

    谷縝搖頭苦笑,將前后之事仔細說了,眾人聽說花鏡圓和風憐合葬穴中,均感訝異,又聽說《黑天書》是由梁思禽帶回西城,流毒后世,都覺不可思議,一時議論紛紛。

    仙太奴忽道:“祖師爺留下此書,確是禍患,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人非聖賢,又孰能無過。”他身為劫奴,發此斷語,眾人無不心中釋然,點頭稱是。

    仙太奴又道:“谷縝。”

    谷縝道:“前輩有何指教?”

    仙太奴緩緩說道:“萬歸藏絕代梟雄,深諳權謀之朮,比世人更明白‘制人而不制于人’的道理。與他賭斗,本就極難占得上風,更不用說一帆風順了。你是少有的聰明人,當知道禍乃福之所倚,福乃禍之所伏,萬歸藏先聲奪人,未必就是壞事;緊要關頭,不能為親情擾亂心思,輸一陣,還可贏回來,心若亂了,那就不用再斗了。”

    這番話有如醍醐灌頂,谷縝猛然醒悟,拱手笑道:“我方才又氣又急,一時糊涂,多虧前輩指點。”

    仙太奴笑道:“如此說來,你有對策了么?”

    谷縝道:“萬歸藏拿到線索,必不耽擱,直奔線索指定之處。如今大陸上東島弟子不少,我立時飛鳥傳書,讓他們在海濱路邊布下暗哨,瞧萬歸藏到底前往何處。”

    仙太奴嘆道:“這法子你想得到,萬歸藏未必想不到。”

    谷縝說道:“事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可惜姚晴傷勢耽擱不得,萬歸藏若是快些還好,倘若拿到線索徘徊不定,可就糟糕之極了。”

    虞照皺眉道:“老弟,你這話甚是泄氣。”

    谷縝道:“虞兄放心,除非谷某死了,要么決不向老賊認輸。”

    虞照笑道:“這話還差不多。”

    谷縝告別眾人,換了一身衣衫,問明陸漸去向,與施妙妙一同前往。

    行了一程,來到海邊,遠遠望去,遙見陸漸擁著姚晴,向茫茫大海眺望,一動不動,有若兩具石像。施妙妙瞧著二人,眼眶不禁紅了,谷縝知她心意,握住她手,左手將她額邊秀發掠起,柔聲道:“好妙妙,別難過,總有法子的。”施妙妙將頭埋入他懷里,哽咽道:“你,你說話可要算數,他們,他們這樣子,可是真苦。”說著眼淚已流下來。

    谷縝抱著她,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這時眼角余光所及,忽見遠處礁石間一抹倩影若隱若現,谷縝眼尖,認出正是寧凝。但谷縝一瞧,寧凝已有知覺,一擰腰,寂然去了。谷縝心中暗嘆:“大哥和姚晴情投意合,生死與之,只要身在一處,面對再大困境也不覺其苦。真正苦不堪言的,只怕另有其人,唉,怎么才能想個法兒,解開這寧姑娘的痴念才好。”

    默然一陣,給施妙妙揩去眼淚,笑道:“傻魚兒,怎么老是哭,一點兒都不像你。”施妙妙聽他一說,方覺此次與谷縝相聚之后,自己無端軟弱好多,一不如意,便是愁腸婉轉,只盼心上人憐惜。想到這里,又羞又氣,漲紅耳根,輕輕在谷縝胸前捶了一拳。

    谷縝嘻嘻一笑,拉著她來到礁石邊,叫聲“陸漸”。陸漸回頭,谷縝爬上礁石,將仙太奴的話說了一遍,道:“眼下不是灰心的時候,追趕萬歸藏才是正理。”

    陸漸猶豫未決,姚晴已笑道:“臭狐狸這話我卻愛聽,陸漸,你說呢?”說著秀目放出異彩。

    陸漸略一沉默,慢慢說道:“阿晴你放心,我不會輸給萬歸藏那老賊的。”

    姚晴笑靨如花,說道:“這才像句人話。”

    眾人決心一定,陸漸即刻安排船只,當日動身前往中土。施妙妙送到海邊,難分難舍,拉著谷縝只是流淚,埋怨道:“我真羨慕姚姑娘,和陸大哥生死都在一起,你這個壞東西,干嗎不帶我一起去?”

    谷縝一邊給她拭淚,一邊笑道:“姚晴去是不得已,你好端端的,去湊什么熱鬧。男主外,女主內,那是天經地義的。”

    施妙妙撅嘴道:“這是什么臭話,我偏要主外,若像你說的,仙碧姊姊也是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去?”

    谷縝皺了皺眉,正色道:“妙妙,別孩子氣。我不是說了么?如今東島五尊,只剩兩人,葉梵又押送狄希去了獄島。你我要是一同走了,東島群龍無首,豈不糟糕。你乖乖地看家,等我回來。”施妙妙欲言又止,眼淚卻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谷縝轉過頭來,見谷萍兒低著頭,一雙妙目也是通紅,便道:“萍兒,妙妙心慈手軟,難以駕馭群雄,你要幫著她些,我可將她托付給你了。”谷萍兒點了點頭,哽咽道:“哥哥,我照顧好妙妙姐,你也一定要回來。”

    谷縝心中刺痛,臉上卻滿不在乎,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不但要回來,還要乘著潛龍回來。”谷萍兒想要笑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施妙妙想了想,忽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又拿過一枚千鱗,割破手指,將血滴在手帕之上,血漬殷紅,觸目驚心。谷縝見狀失色,牽過玉手,痛惜道:“傻魚兒,你做什么?”

    施妙妙深深望著他,輕聲說道:“十指連心,這血是從我心頭流出來的,你帶著這塊手帕,無論是天涯海角,我的心也永遠和你在一起。”

    谷縝拿著手帕,默默看了一會兒,亦從懷里取出一方手帕,割破食指,滴血其上,交到施妙妙手里,在她耳邊低語數句。

    施妙妙破涕為笑,狠狠打他一拳,罵道:“壞東西,這當兒還不正經。”

    谷萍兒怪道:“哥哥,你說了什么啊?”

    谷縝笑道:“問你妙妙姊去。”哈哈一笑,將手帕疊好,轉身向船走去。

    風帆升起,船離沙岸,遠遠駛去,施妙妙與谷萍兒驀地雙雙奔出,雙腳浸入海水,向著大船拼命招手。海船駛出老遠,仍能看到她們的影子,風聲嗚嗚,仿佛不盡哭聲。谷縝站在船頭,望著漸漸模糊的島嶼,心頭空蕩蕩的,悵然若失。這時虞照走來,呵呵笑道:“站著作甚?還不來喝酒。”

    兩人進了艙內,酒過三巡,虞照見谷縝悶悶不樂,也覺提不起興致,一拍桌子,說道:“老弟,不是為兄說你。今日你這樣子可叫人大不滿意。對付娘兒們嘛,心腸一定要硬,你對她們越好,她們越是哭哭啼啼的,你凶一些,才能唬住她們,不敢跟你啰嗦。”

    “你對誰凶啊?”(呵呵~笑~)話音未落,便聽仙碧的聲音遠遠傳來,“灌了兩杯貓尿,又來大吹牛皮。”虞照聞聲色變,頓時變成沒嘴的葫蘆,一聲不吭,低頭直喝悶酒。

    谷縝不覺莞爾,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虞兄平素剛強,遇上仙碧姑娘,卻如老鼠見了貓兒似的。”

    念頭方轉,仙碧已然進來,瞅著虞照,神色頗是惱怒,說道:“這當兒了,你還有喝酒的閑心?”

    虞照脖子一梗:“喝兩杯酒又不會死人,就算喝酒死人,死的也是老子,和你有什么相干。”

    仙碧盯著他,眼眶里淚水亂滾,驀地坐下來,斟一碗酒,一氣喝完,又斟第二碗,望著酒中影子瞧了一會兒,眼淚忽地吧嗒吧嗒落入酒里。

    虞照只覺一陣心慌,皺眉道:“你又發哪門子瘋?喝酒是好事,你這么一哭,攪得我也沒心情了。”

    仙碧放下酒碗,眉眼通紅,說道:“姓虞的,你認識我多久了?”

    虞照道:“二十九年吧,三十年也說不定。”

    仙碧咬了咬牙,說道:“是二十九年七個月零四天。”

    虞照哦了一聲,道:“你記這么清干嗎?”

    仙碧道:“三十年了,你胡子拉茬的,我,我也快要老了。”

    虞照一愣,打量她一眼,呸道:“盡說晦氣話,你一條皺紋都沒有,怎么就老了?”

    仙碧以手支頤,幽幽嘆了口氣。

    谷縝識趣,知道二人必有體己話兒要說,便笑了笑,喝罷碗中之酒,笑道:“我去看看風景”。說罷起身出門,將虞照丟在那兒,手硬腿硬,面皮發僵,坐在桌邊,活似一尊門神。

    走到船尾,谷縝忽見寧凝獨自坐在船舷上,便笑道:“寧姑娘,當心船搖晃,將你拋到水里去。”

    寧凝淡淡地道:“拋到水里淹死么?那也很好。”

    谷縝一愣,嘆道:“寧姑娘,你何必這般自苦……”

    寧凝打斷他道:“你別勸我啦,我不會尋死的。說到哭,人生在世,苦的時候總要多些,這么多年,我也慣了。”

    谷縝無言以對,只得立在她身后,眺望海景,武器越發濃了,落日正向西方沉淪下去,在他身后,桅杆高處,一個雪白的影子迎風凝佇,有如一只孤零零的白鷹。

    次日清晨,谷縝收到傳書,得知萬歸藏棄船登陸,在定海逗留一個時辰,不知所蹤。谷縝拿到傳書,心中憂急,力催船只快行。

    到了下午時分,方又接到傳書,得知萬歸藏一行人在南京露面。谷縝得知對頭行蹤,先是一喜,但想此人前往南京,莫非要對母親不利?這一想更添煩惱,扯足風帆,只是趕路。

    是日傍晚海船抵岸,由東島弟子前來迎接,谷縝詢問之下,得知萬歸藏又失蹤跡,心中頓時疑惑起來,猜不透這老頭子時隱時現,到底弄的什么玄虛,便對眾人道:“眼下形勢未明,先去得一山庄逗留一時,探明形勢,再行定奪。”眾人無不憂心忡忡,勉強答應。

    抵達得一山庄,商清影見二子無恙,又聽說谷萍兒瘋病痊愈,返回東島,心中真有不勝之喜。不料谷縝卻道:“媽,此次我們呆不久,你就不要胡亂張羅了。”商清影察言觀色,見眾人神情憂慮,又見姚晴病懨懨的樣子,心知必有大事發生,她知道詢問谷縝,必無真話,便將陸漸叫到一旁,偷偷詢問,陸漸不敢隱瞞,將前因后果說了,商清影聽得面色蒼白,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微微失神。陸漸方要勸慰,忽聽燕未歸來喚,說是谷縝在前廳等候。陸漸只得別過母親,趕到前廳,卻見客廳中多了一人,陸漸識得是那日展示“天孫錦”的桐城商人趙守真,當下拱手作禮。

    谷縝笑道:“大哥,趙兄是來送人參的。”

    陸漸轉眼望去,桌子上一字排開,方著數十個狹長木盒。趙守真一一打開,盒中人參粗壯肥腴,散發淡淡清香,其中數根粗如兒臂,逼肖人形。趙守真笑道:“聽說陸爺急要好參,我這几日四方張羅,找到一些,這些人參年齡最少的也有兩百年,只可惜時間太短,八百年以上的參王實在難尋,只得三支,千年參只得半支,還是從寧王府里要來的。”

    陸漸又驚又喜,心中感激,深深一揖,說道:“趙先生大恩大德,陸漸永不敢忘。”

    趙守真忙不迭還禮,說道:“陸爺言重了。”

    谷縝笑道:“你兩個就不要虛客套了,趙守真,我來問你,糧食行情如何?”

    趙守真笑道:“兩船入浙六日后,糧價便降了,十日之后,漸趨平穩,而今谷價轉賤,難民紛紛回鄉,只哭了那些個囤積糧食的大奸商,如今南京城的大牢里還關了百多號人,都是借債屯糧的。最好笑是其中一個姓沈的奸商,不知他從哪里得知了糧價下跌是因為谷爺,在大牢里足足罵了你一夜,說是做鬼也不饒你呢。”說著哈哈大笑。

    “姓沈?”谷縝與陸漸對視一眼,問道,“可是姓沈名秀?”

    趙守真一拍大腿,說道:“對,就叫沈秀。這人在奸商中年紀最輕,手段卻最狠,將手中的房產田地全都抵押出去,借了四十多萬兩銀子,買了糧食囤在城內,不料我方糧食到后,谷價一日間跌了數倍。也活該那小子倒霉,跌價的那几日,他都不在城里,也不知去了哪兒。等他回來,四十萬兩銀子的谷子四萬兩也不值了。他見勢不對,卷了細軟想跑,卻被債主堵在城門,一頓好打,又見他著實拿不出銀子,便送到官府,買通了知府,足足打了兩白水火棍,關在牢里。那沈秀倒也硬挺,到了牢里還咒罵谷爺,罵了足足一夜,天亮時才住口,同牢的奸商醒來一瞧,發覺這厮兩眼瞪著,人已死了多時了。”

    他當作趣事,正說得開心,忽聽哐啷一聲,三人掉頭望去,只見商清影扶著門柱,臉色慘白,地上茶壺杯盤盡皆摔得粉碎,沸水濺在腳背,她也渾然不覺。

    陸漸急忙將她扶住,攙入廳中,商清影呆了一會兒,忽地淚涌雙目,幽幽道:“秀兒已經死了?怎么我都不知道……”

    谷縝道:“媽,你一天到晚呆在庄子里,哪知道外面的事。”

    商清影忽地轉身,瞪著他(唉```)道:“他臨死都罵你,是不是你害了他?我知道的,你怨我這些年對他太好,冷落了你,你心里懷恨,非害死他不可,你這孩子,怎么恁地狠心,狠心害死我的秀兒……”

    沈秀雖不是谷縝親手所殺,但廢其武功,破其財產,都是谷縝一手做成,歸根結底,還是死在他手中。故而被商清影一罵,谷縝竟不知如何回答,臉色鐵青,重重哼了一聲,坐下來一言不發。

    趙守真老于世故,見狀明白几分,忙打圓場:“老夫人莫怪,那沈秀之死,是先被債主毆打,后挨了官府的棍子,二傷齊發,不治身亡,和谷爺全無關系。”

    不料商清影瞪他一眼,厲聲道:“你是誰?你又知道什么?我自己的兒子我還不知道?那些債主必然都是他叫來的,官府也定是他買通的。他,他不是恨秀兒,分明是恨我……”她望著谷縝,哽咽道:“你既然這樣恨我,何不將我一刀殺了,何必如此折磨秀兒?”

    “你自己的兒子?”谷縝忽地拍案而起,大聲道:“我是你兒子?沈秀才是你兒子,我和你有什么干系?***,沈秀就是我殺的,兩百棍還少了,該打一千棍,打成肉醬。”說罷不待商清影答話,拂袖便走,一陣風沒了蹤影。

    商清影被這一番話噎在那里,身子一晃,兩眼翻白,暈了過去。陸漸將她抱在懷里,不知如何是好。趙守真鬧了個沒趣,悻悻告辭。

    陸漸抱著商清影回到臥室,注入內力,商清影醒過來,拉住他手,落淚道:“漸兒,我這輩子只有你一個兒子,縝兒、縝兒我不認他了。”

    陸漸心里卻想:“沈秀之死,本是自作自受,媽為這事和谷縝鬧翻,太不值得。”嘴里卻不便多說,唯唯應了,退出門外,走了十來步,就看見谷縝堵在前面,目光銳利,像要殺人一般,方勸說兩句,谷縝已搶著到:“那婆娘跟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去給沈秀收尸,你我兄弟就做不成了。那王八蛋就合拖去喂狗,我剛叫趙守真去辦。”

    陸漸瞠目結舌,說道:“那怎么成?”

    谷縝咬著一口白牙,冷笑道:“怎么不成?她不認我這個兒子,呸,我還不認她這個媽呢。我打小就沒有媽,過去沒有,將來也沒有,老子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說道這里,眼圈兒一紅,轉身便走。

    陸漸追趕上去,叫道:“你去哪里?”谷縝亦不作聲,步履如風,走出庄外,直奔山庄后山,走到一棵大樹下,谷縝俯下身,從樹下土中挖出一只楠木嵌玉的盒子,緊緊抱在懷里,眼淚如滾珠一般,滴在盒面之上。

    “那是?”陸漸喃喃道。

    谷縝一抹淚,抽了抽鼻子,說道:“我爹的骨灰。”

    “谷島王的遺骨?”陸漸大吃一驚,屈膝躬身,向那盒子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起身問道:“谷縝,你怎么將骨灰埋在這里?”

    谷縝心情略略平復了些,嘆了口氣,說道:“你往山下看。”陸漸轉眼望去,偌大得一山庄盡收眼底。

    只聽谷縝悶聲道:“原本爹的骨灰應該送到東島安葬,可我心想,在這里他或許歡喜一些,從這里能看到得一山庄,能夠看到那個女人。若他地下有知,定會日日夜夜看著她,守著她,須臾也不愿離開。”

    陸漸心中感慨不勝,嘆道:“那你又何必再來驚動島王?”

    谷縝恨恨道:“她不認我了,爹還留在這里作甚?”

    陸漸道:“那都是媽說的氣話。”

    谷縝眼眶一熱,說道:“她若那么說你,你不難過么?”

    陸漸不禁怔住,他本就不善言辭,遇上這般情形,更是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應付才好。這是,遙見道上一匹快馬向庄內疾馳過來,谷縝不覺“咦”了一聲,站起身來,叫道:“萬歸藏有消息了。”當下顧不得傷心,奔下山去,迎向馬匹。

    陸漸方要跟隨,不料谷縝忽又停下,看了手中木盒一眼,目視山下庄園,忽地長長嘆了口氣,轉身回到樹下,將木盒從新掩埋。

    陸漸默不作聲,靜靜旁觀。谷縝埋好木盒,起身到:“此去凶吉難料,待我回來,在遷葬不遲。”陸漸,你不知道,為了此事,我擔了莫大干系,島上的人滿腹疑竇,逼問我几次。他們一旦知道,必不容我爹無碑無銘,滯留于此。”

    陸漸道:“谷島王心里,只怕這里才是最好的地方。”

    “或許吧。”谷縝微微苦笑道,“但總有一日,他還是要回到島上的,歷代島王的魂魄正等著他呢。”

    二人思緒萬千,凝立片刻,方才下山回到庄內,傳信弟子焦急難耐,正在堂前徘徊,見狀遞上一封書信。谷縝展開一瞧,眉頭大皺,吩咐請西城眾人前來商議,陸漸問道:“可有萬歸藏的消息么?”

    谷縝道:“有,還有三個。”陸漸心中大奇,這時蘭幽前來,說道姚晴醒了,陸漸便尋借口,告辭回房。

    離開谷縝,陸漸急喚燕未歸前來,著他火速趕往南京城中,務必截在趙守真之前搶到沈秀的尸骸,不可任谷縝唐突,并將尸骸交給商清影,設法厚葬。

    陸漸正色道:“人死罪消,無論沈秀有多大罪過,既然死了,就該一筆勾銷。谷縝此事做得不對,他不肯改,我卻不能任他胡來。他若罵你,你只管推到我頭上。”

    燕未歸點一點頭,施展腳力,一陣風去了。

    陸漸望他背影消失,轉身來到姚晴房中,姚晴醒來不見陸漸,正發脾氣,乍見他進來,心中又喜又怨,紅著眼圈兒道:“你,你去哪兒了?是不是我死了,你就歡喜了?”

    陸漸得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大覺錯愕,說道:“我有事走開一會兒,怎么就成盼你死了?”

    姚晴道:“你還有道理了?你丟我一個人在這里,我一著急,豈不就活不成啦?”

    陸漸嘆一口氣,坐在床邊,拉住她手,凝視姚晴面龐,短短兩三日功夫,眼前少女又已消瘦許多。陸漸胸中劇痛,暗暗尋思:“她病成這個樣子,不免脾氣古怪些,無論她罵也好,打也好,我都受著便是。”

    他強笑一笑,說道:“阿晴,你責怪得對,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離開你,只是……”

    姚晴道:“只是什么?”

    陸漸道:“只是我是一個粗野男人,你們女孩兒有些事,我總得回避一二。”

    姚晴聽出玄機,雙頰泛起一絲血色,白他一眼,說道:“那卻另當別論,除此之外,若無我准許,你一步也不許離開。”

    陸漸道:“好。”姚晴目不轉睛盯著他道:“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陪著我委屈你了?”

    陸漸強笑道:“哪兒會,我歡喜還來不及。”

    姚晴綻開笑容:“這還差不多。”頓了頓,又問道,“萬歸藏有消息嗎?”

    陸漸將谷縝的話說了,道:“奇怪了,怎么會是三個消息?”

    姚晴略一沉吟,忽道:“糟糕。”

    陸漸道:“怎么糟糕。”姚晴道:“若是三條消息,必然出了三個萬歸藏……”

    陸漸奇道:“哪來三個萬歸藏?”

    姚晴方要細說,但她氣血至弱,一用心力,便覺眩暈,當下擺了擺手,面如白紙,說不下去。

    青娥見狀,端來參湯,姚晴喝罷,閉目養息一陣,才道:“谷縝召集議事,你帶我去,其中蹊蹺,一去便知。”

    陸漸默默點頭,見姚晴要換衣衫,便退出門外。他站在欄杆邊,望著滿園百花凋零,落葉滿地,經風一吹,沙沙輕響,就如一把鈍刀在心上打磨。陸漸怔怔看了一會兒,眼淚奪眶而出,順頰滴落,不經意間洇濕一朵殘花。這時忽又聽房中叫喚,他只得收拾心情,強顏歡笑,轉回房內。

    抱著姚晴來到后廳,只見人都聚齊,正在傳看那則消息,人人面色凝重。仙碧看罷手中紙條,抬頭道:“怎會這樣?西北南三個方向均有萬歸藏的蹤跡,必然是故布疑陣。”

    谷縝道:“看情形,萬歸藏也知道我派人窺視,索性來了個一氣化三清,現身之后,即又消失,叫人無法猜透他的行蹤。目下我方人手不足,無力同時查探三個方向。”

    溫黛搖頭道:“萬歸藏既有只覺,便不宜再跟,否則跟蹤不得,反誤了性命。”

    谷縝皺眉道:“萬歸藏這一招實在憊懶,逼我三中選一,若是選錯,勢必耽誤時辰……”說到這里,住口看著姚晴,目有憂色,陸漸與他目光一交,忽地臉色蒼白,抬頭望著屋梁,怔怔出神。

    沉寂時許,左飛卿忽道:“萬賊狡獪無比,說不定既不去西方,也不去南方,而是去了東方。”

    “不會。”谷縝道,“萬歸藏縱然狡猾,思禽先生卻不是無趣之人,第一條線索在了東方,第二條線索又在東方,豈非十分無味……”說到這里,他雙手五指交纏,陷入沉思之中。

    眾人亦各動心思,猜測不定。過了半晌,谷縝忽地慢慢說道:“聰明人行事,起承轉合間,必然暗含某種關聯,決不會天馬行空,漫無目的。我猜思禽先生留下的這五條線索,也一定暗含某種關聯,找到這種關聯,就能猜到萬歸藏的去向。諸位,如果我是思禽先生,為何要將第一個線索藏在靈鰲島上呢?”

    眾人均是一愣,仙碧道:“你不是說過,他是想出人意料。”

    谷縝伏案而起,踱了几步,搖頭道:“起初我也是這樣以為,但如今想來,趨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靈鰲島那么多石碑,思禽先生為何偏偏在鏡圓祖師的那方石碑上留字?又為何不直書‘風穴’二字,偏要留下謎語,暗指‘眾風之門’?這其中難道沒有蹊蹺?”

    仙太奴道:“鏡圓祖師也好,公羊祖師也罷,都與思禽祖師血緣極深。依你之見,難道第二條線索也和血緣有關?”

    谷縝道:“未必是血緣,但與思禽先生定有切身關聯。馬影?馬影!可有什么地方,既有駿馬,又和思禽先生密切相關?”

    話音方落,溫黛眸子里光芒一閃,說道:“這樣說起來,倒有些眉目。據我所知,確有一個地方,既與思禽先生有關,又和馬兒有關。”

    眾人無不精神大振,仙碧喜道:“在哪兒?”

    溫黛徐徐道:“鶯鶯廟。”

    仙碧倒吸一口涼氣:“那不是在西城么?”

    溫黛微微點頭:“那兒有柳鶯鶯祖師的遺像,遺像旁就是她的寶馬坐騎。”

    “鶯鶯廟?”谷縝眉毛一挑,目視廳外遠空,吐出一口氣,陷入沉思之中。

    東方才白,旭日未升,道上響起馬蹄之聲,特特舒緩,格外清晰。

    一陣清風吹來,陸漸周身起了一陣涼意,不覺問道:“阿晴,冷么?”姚晴趴在他肩頭,探過頭來,在他臉頰邊輕輕吹了口氣,笑道:“傍著你這個大火爐,一點兒都不冷……”話音方落,歇在陸漸左肩的那只白鸚鵡便叫起來:“大火爐,大火爐,陸漸是大火爐。”

    陸漸臊紅了臉,姚晴見這扁毛畜生將自己的私房話亂傳,也覺氣惱,拍它一掌,喝道:“閉嘴!”白珍珠噗地飛起,落到巨鶴身旁,歪著小腦袋,盯著姚晴甚是委屈。姚晴道:“你還不服?”欲要掙起追打,卻覺渾身乏力,不由伏在陸漸背上,微微嬌喘。

    “阿晴!”溫黛走上前來,說道,“你這毛病,須得心平氣和才好。”

    姚晴望著她,眼圈兒一紅,說道:“師父,你真不去啦?你舍得下我么?”

    溫黛苦笑道:“我也舍不得你,可太奴雙目失明后,身子每況愈下。我留在這里,一來照看太奴,二來守護商家妹子,好叫陸、谷二位此去心無旁騖。”

    陸漸道:“前輩大德,陸漸無以為報。“溫黛道:“你無須客氣,此番西行,沙嘖千里,險山重重,寒風如刀,熱風如燒晴兒的身子必然十分吃力。這几日她全身經脈已有萎縮之兆。叫人擔心。從今日其,你每天早中晚三此,以真力拓展她全身百脈。一刻也不能松懈,你的大金剛神力至大至剛,蘊含慈悲佛力,對晴兒的傷大有好處,至于別的,所幸仙碧也去,有她照看晴兒,我也略為放心。”

    姚晴撅嘴道:“我才不要她照看。”溫黛笑了笑,想要勸几句,但見姚晴倔強眼神,又不知從何勸起,轉眼望去,左飛卿、仙碧、虞照、谷縝。寧凝,五大劫奴,蘭幽、青蛾,一行人鞍馬具備,整裝待發,溫黛心口微微一堵,眼前一片模糊。

    仙碧看到,笑道:“媽,怎么啦?堂堂地母,可不許哭。”

    溫黛按奈心中傷感,嘆道:“媽老了,心也軟了,可不像你這樣沒心沒肝。”還想叮囑几句。身旁仙太奴忽道:“谷島王,請移尊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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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中)


    谷縝走上前來,笑道:“前輩有何指教?”

    仙太奴道:“我這雙招子沒瞎之前,雖沒有谷神通那般神出鬼沒的武功,但自付眼力并不輸給他多少。

    谷縝道:“先父也曾提起過‘太虛眼’的大名,口氣中甚是佩服。”

    “說來慚愧。”仙太奴談一口氣,“我空有眼力,卻終究躲不開萬歸藏的毒手。不過交手之際,我卻看出若干端倪,這几日深思細想他的神通仍未抵達空寂玄妙、不死不生的練虛境地,縱然練虛,也未合道,勢必流露破綻,只可惜,我是看不到啦……”

    說道這里,他從袖筒取出一本新奧冊子,遞道谷縝手中,說道:“這是我多年修煉太虛眼所領悟的一點心法,你雖無劫力,卻有悟性,或許從這點心法里,能夠無處‘天子望氣數’,重現令尊神威。”

    谷縝接過冊子,心潮澎湃,不覺默然。仙碧半嗔半笑道:“爹,你可是胳膊向外拐,把心法傳給外人,卻忘了我這個女兒。”

    仙太奴笑道:“碧兒,人各有造化,勉強不來。依我看,當今世上,唯有谷島王能夠悟透。。。”

    仙碧笑著打斷他道:“罷了罷了。你若當真傳給我,才叫人頭痛。我生平最不愛用心思,這勞心費力的事情,還是交給這姓谷的小子為好。”

    谷縝笑道:“你倒推的干淨。”當下一拱手,朗聲道,“仙前輩、地母娘娘,二位保重,后會有期。”說到這兒,目光微斜,有意無意掃過道旁柳林,眼里露出復雜神氣,驀地翻身上馬,將鞭一抖,一馬當先,飛馳而去。

    眾人各自告別,緊隨其后,這些馬均是千里挑一的坐騎,迅捷如風。轉眼間,人馬俱無,只余道路窮盡處一點煙塵。

    溫黛目送一行人消失,轉過頭來,向著那片柳樹林嘆道:“商家妹子,出來吧。”

    素影閃動,商清影攀著柳條,蹣跚而出,百合花也似的臉頰上挂滿淚痕,目光投向西去的大道,眼淚無聲滑落。

    溫黛心中暗嘆,握住她手,卻覺冰冰涼涼,再無半分暖意,忍不住道:“妹子,你這事何苦。”商清影淒然一笑,慢慢抽回手,拖著步子,向庄內走去。

    眾人晝夜兼程,在豫皖交界處越過淮河,沿黃河南岸西進,一路只見黃水湯湯,渦旋沖蕩,滔滔水聲,如歌如嘯。

    嘉靖年間,黃河河患已十分嚴重,河水几番改道,將茫茫中原大地切割得支離破碎,形同龜裂,僅余黃土坡上几點綠意,在西風中輕輕搖擺,透出無比蒼涼。

    逆旅之人,不免勞苦,好在五大劫奴隨行,秦知味妙手烹飪,花樣百出,頓頓都無重復,直叫眾人盡享口福;蘇聞香攜帶奇香,歇息時幽香一縷,潤肺清心,妙不可言;更有薛耳、青娥絲竹相伴,便無消悶解乏之功,也不是熱鬧風趣。

    唯獨谷縝全無品味嗅香的雅興少有閑暇便潛心鑽研仙太奴那冊《太虛玉鋻》

    劫朮除了父母子女,不可復制,因而冊中并無修煉眼力的法門,而是多講義理,不似神通祕訣,卻如兵書戰策書中大體分為四部:識虛實.辯陰陽.料攻守.知進退,許多道理,競和商道頗為相似,谷縝稍加揣摩,便能領悟,"太虛眼"又與"天子望氣朮"殊途同歸,結合"天子望氣朮"的入門心法,兩相對照,谷縝委實受益良多雖然如此,這部<太虛玉鋻>道理是講足了,臨機破敵,卻未必都能用上,到時候還得隨機應變谷縝周流巴勁已成,練氣功夫算是到了頂尖兒,但與"練神"境界仍然隔一層,故而始終難望谷神通.仙太奴的項背.

    料得前途多艱,谷縝慨然講"周流六虛功"的祕奧傳與左.虞.仙三人.這三人均知功法弊端,故而得到祕訣,驚喜之余又覺猶豫其中虞照最為膽大,又很信任谷縝,思索再三,率先修煉,不了一練之下,八勁紊亂,几乎走火入魔,若非谷縝護法,及時收回八勁,堂堂雷部之主,險些要受重傷左飛卿見虞照不成,氣了爭競之心,奮然一試,他意志堅忍,勝過虞照,不料忍耐越久,受害越深,慘遭八勁反噬,險些送命。

    仙碧較二人天賦更高,但她生來不好武力,對武功興致缺缺,一覺不成,立時放棄,故而三人之中,反倒以她受創最輕。

    谷縝見此情形,深感疑惑,回想那日悟道的情形,自覺前后步驟一絲不差,但同樣功法放到三人身上,卻是禍害無窮。

    思來想去,谷縝模糊想到:那日自己所以練成周流八勁;論人和,自己危急關頭,忽遭叛徒襲擊,生死苦斗中,無巧不巧,消磨了周流八勁的銳氣。

    再者,周流六虛功“損強補弱”看似簡單,實則極難。谷縝能夠駕馭八勁,新法得自商道。經商之道,最講究把握分寸時機,但至于如何把握,除了自古以來的商訓,更多出乎天賦本能,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若不然,人人一學便會,這世上豈非遍地都是富商巨賈,再無疑個窮人?

    “陶朱公”范蠡三遷俱有榮名,呂不韋以一介富商權衡天下,然而千古之下又有几個范蠡,几個呂不韋?

    谷縝天資奇特,又得萬歸藏言傳身教經商之法,許多道理在他看來都是理所當然;左.虞.仙三人雖是一流的高手,卻不是經商的料子。谷縝覺得容易的地方,對三人而言,反而難得出奇。

    好在三人均知谷縝一片好心,又知“周流六虛功”玄機暗藏,練成了固是奇跡,不能練成,也不算丟臉,是以吃虧之后,對谷縝并無一字埋怨,但如此一來,谷縝更是過意不去。

    一行人經寧夏衛渡過黃河,北上河套,在榆林歇息半晚,折道向西,次日便出沙州衛,從此踏出大明疆域,前方景象也為之一變。

    沙鳴水黑,天高地廣,茫茫原野,一馬平川,在陸漸看來,這道路几乎永無窮盡,叫人不勝灰心。

    一路上谷縝几乎窮盡所能,將往日經商所得人脈發揮至極,不但衣食丰美,住行隨意,眾人坐騎也是一日一換,匹匹神駿。

    可這般急趕,卻苦了姚晴,從渡河之日起,便因馬匹顛簸,嘔吐不已,湯水難入其口,若非秦知味手段高超,調制羹湯極為鮮美,姚晴便不病死,怕也餓死多時了。

    不料一難未已,一難又起,越是向西,景象荒涼不說,天氣也越發酷烈,白晝酷熱,入夜奇寒。

    陸漸生長于南方,做夢也沒想到世間竟有這等壞天氣,姚晴病弱之身,更受雇殘,熱時虛汗長流,冷時身如冰霜,一日中大半時辰都在昏睡,之所以活著,全賴谷縝搜羅的絕品人參和陸漸的大金剛神力。

    陸漸眼望懷中女子日漸消瘦,昔日秀美蕩然無存,心中真是難過極了。既怕她一覺不醒,又怕她醒來之時,看到自身容貌,徒自傷心,便央求隨行眾女藏好鏡子,姚晴若要對鏡梳妝,他便謊稱鏡子丟了。

    這日傍晚,眾人來到一處水井邊歇息,陸漸正在飲水,蘭幽忽地哭著過來,說道:“陸大俠,這活兒真是沒法干啦。”

    因為男女有別,一路上姚晴沐浴更衣,陸漸都請蘭幽情娥照拂,見她神情,知道必然又受了姚晴的氣,忙道:“又怎么啦?她身子不好,難免脾氣壞些,你給我面子,寬恕則個。”

    蘭幽抽抽搭搭,說道:“她打我罵我還好些,可不肯吃東西,怎么行呢?”

    陸漸驚道:“秦先生做的也不吃么?”

    蘭幽道:“秦先生做的也不吃。”

    陸漸慌忙趕去,百般勸說,姚晴只是閉眼閉口,既不說話,也不飲食,大有絕食求死的意思。

    陸漸束手無策,不覺驚慌起來,谷縝聞訊趕過來,見狀微微皺眉,問蘭幽道:“事必有因,你定是做錯了什么事,惹惱了她。”

    蘭幽委屈道:“我時時小心,哪有做錯什么事?”

    谷縝道:“你仔細想想。”

    蘭幽想了一會兒,說道:“方才她換過衣衫,說要喝水,我便用碗盛了給她,除此之外,什么都沒做。”

    谷縝道:“把碗給我。”蘭幽遞給谷縝,谷縝一瞧,那碗細瓷烏釉,光亮可鑑。

    谷縝不覺嘆了口氣,舀一碗水,遞到蘭幽面前,水光流蕩,頓時照出一張芙蓉嬌靨。

    蘭幽亦是聰明人,只一呆,便明白過來,失聲道:“哎呀,不好,她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谷縝點頭道:“是啊”

    陸漸恍然大悟,自己雖然藏好了所有鏡子,卻忘了收起瓷碗,姚晴愛惜容貌,從水鏡中看到病容,不覺生意盡失,絕食求死。

    一時間,陸漸又驚又悔,虛握雙拳,呆在那里。

    谷縝微一沉吟,忽地笑道:“陸漸,你遠離些。”陸漸不解其意,欲要詢問,卻被谷縝眼色制止,當下只得退開十丈,遙見谷縝俯身湊到姚晴耳畔,口唇翕動,說了一些什么。

    姚晴猛然張眼,瞪了谷縝一會兒,忽地轉向蘭幽,微微點頭,蘭幽面露喜色,端來參湯,給她喂下。

    陸漸又驚又喜,又覺奇怪,見谷縝走來,急切問道:“你方才說了什么?”

    谷縝笑道:“這話可能對你說,若是說了,姚大美人定要罵我。”陸漸見他神情詭祕,越發好奇,但無論他怎么套問,谷縝只是不說。

    說話間,仙碧過來,說道:“谷縝,照我計算,昆侖山還有半日路程,可離帝下之都越近,越是叫人擔心。”

    谷縝笑道:“近鄉情更怯嘛。”

    仙碧搖頭道:“卻與鄉愁無關,你不覺得這一路上太靜了么?”

    谷縝道:“是啊,是靜了些。”

    仙碧略一沉默,說道:“谷縝,你可想到,要是萬歸藏沒去西城,又當如何?”

    谷縝笑道:“若是那樣,論道滅神,勝負已分。”

    陸漸心頭一跳,仙碧亦吃驚道:“這不是賭博么?”

    谷縝笑容稍斂,正色道:“這就是賭博,愿賭服輸,我賭‘馬影’就在西城。”

    仙碧呆了呆,轉過目光,看向西方空際,只見落日將墜,一座大山的影子被扯得細細長長,深深印入廣袤大地。

    西城一入昆侖山,地勢遽變陡峭,眾人棄了駝馬,步行上山,才過風火山口,天氣驟寒,几陣白毛風吹過,竟落起雪來,雪花紛紛揚揚,扯絮飛綿,大如鵝毛,隨風扑來,割面生痛。

    陸漸望著風雪,暗生愁意,兩月之期已過去三分之一,縱是晝夜趕路,也不過趕到昆侖山口,前面的路還不知會有多長,姚晴卻已病得不成模樣。

    想到這里,他心中刺痛,低頭望去,姚晴躺在臂彎里,雙眼緊閉,有如睡熟嬰兒,因為眼窩陷落,睫毛顯得極長,挂著几點冰花,輕輕顫動。

    陸漸不由將羽氅緊了緊,裹住少女露出的腳尖,將臉貼上那張青白小臉,冰冰凉凉,沒有半點熱氣,陸漸無端眼鼻一酸,几乎落下淚來。

    “呆子。”姚晴忽地張眼,開口便嗔道,“你做什么?弄痛我啦。”

    陸漸一愣:“你醒啦,怎么弄痛你了?”

    姚晴伸出手,纖纖素手已失去昔日光澤,蒼白枯槁,嶙峋見骨,指尖拂過陸漸嘴唇面頰,笑道:“胡子,你的胡子長了,扎得人怪痛的。”

    陸漸點頭道:“是啊,不知怎地,一不留神,就長了這么多胡子。”

    姚晴哧哧地笑,笑著笑著,忽又流下淚來,淚水挂在睫毛上,凍成點點冰花。

    “阿晴,”陸漸胸中大痛,強笑道,“你別著急,西城不遠啦,很快就到。”

    姚晴抽噎一陣,說道:“你知道么?其實,其實我并不怕死,我,我只怕一件事。”

    陸漸訝道:“什么?”

    姚晴盯他半晌,忽地淒然笑笑,搖頭道:“你呀,你真是天字號的大呆瓜,若你有谷笑兒一半的聰明,可就好啦。”

    陸漸道:“谷縝的聰明,我這輩子也及不上,你若討厭我,也沒法子。”

    姚晴瞥他一眼,笑道:“喲,生氣啦?”

    陸漸搖頭道:“我不生氣,我說的都是實話,等你好了,那時候你就不理我,也沒關系的。”

    姚晴咬了咬嘴唇,漲紅耳根,怒道:“你不生氣,我可生氣了,我不要你抱,背著我就成,省得看到你這張臭臉。”

    陸漸一怔,不知她為何又發脾氣,當下轉身將她負在身后,剛要舉步,忽聽前方有人叫喚,舉目望去,敢情几句話功夫,其他人已走得遠了,谷縝立在高處,迎著風雪揮手大叫。

    陸漸當即吸一口氣,抖擻精神,追趕上去。

    奔走一程,忽覺耳輪濕軟,卻是姚晴輕輕嚙咬,陸漸渾身僵硬,忙道:“阿晴,你別淘氣。”

    姚晴輕輕嘆了口氣,柔聲道:“大呆瓜,你跑得比馬兒還快,也不怕累著么?”

    陸漸道:“我不累。”他氣息悠長,縱是疾奔之時,吐起開聲,亦如平時。

    姚晴默然一陣,說道:“大呆瓜,你只管跑路,怎么就不問問我,到底怕什么呢?”

    陸漸道:“是呀,你到底怕什么呢?”

    姚晴啐道:“你真是冬天的癩蛤蟆。”

    陸漸道:“什么叫冬天的癩蛤蟆?”

    姚晴道:“捅一下動一下。”

    陸漸不覺默然,姚晴忍不住道:“你又生氣啦?”

    陸漸道:“我沒生氣,我只是想,跟你比起來,我就是一只井里的癩蛤蟆,你卻是天上頂漂亮的天鵝,我怎么努力,都配不上你的。”

    姚晴眼鼻一酸,忍不住破口罵到:“臭小子,你又來氣我!”

    陸漸怪道:“我怎么又氣你了?”

    姚晴按奈心中激動,冷冷道:“你自輕自賤,也就罷了,何苦扯我進來。”

    陸漸微微苦笑,足下卻不稍停,只見前方人影越來越近,陡然間,道路轉折,忽見前方兩峰對立,危崖聳峙,峰尖沒入無邊陣云,也不知高峻几許。

    “西天門”到了。虞照聲如驢鳴,高聲叫道:“這是山部地盤,待我和他們打個招呼。”

    他甩開大步,几步趕到峰前,高叫道:“虞照在此,山上的是哪位?”

    話音未落,山頂霹靂一聲響,一塊圓滾滾,光溜溜的巨石從峰頂肥羅而下,轟隆一聲,落在虞照身前丈許,泥石飛濺,地為之動。

    虞照吃了一驚,厲聲道:“山上的,什這是什么意思?”

    山上一個洪亮的嗓音道:“虞師弟,對不住,城主有令,不容你等通過。”

    山下眾人均是色變,虞照皺眉未答,仙碧已叫道:”是郎師兄么?“山上那人嘆了口氣,道:“正是郎全。”

    仙碧冷哼一聲,道:“郎全,你知道崔師兄是怎么死的?”

    郎全道:“我知道。”

    仙碧道:“既然知道,為何還要阻攔我們?”

    郎全沉默半響,嘆道:“家師不識時務,自取敗亡,我等弟子,實應該引以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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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4:27 |只看該作者
.   仙碧氣得面色青白,渾身發抖。

    左飛卿一揮袖,,驀地高聲道:“郎師兄,我素來敬重于你,你如此做,必有苦衷。”

    郎全緩緩道:“左師弟,撇開別的不說,我山部上下數百口,總要活命。”

    虞照怒道:“就為這個?郎全,我敬重你是條好漢,怎么如今反成了貪生怕死的懦夫!”

    郎全略一黯然,說道:“師弟沒有妻子兒女,父母兄弟,又怎知這其中的苦楚。”

    虞照冷哼一聲,嗔目道:“說來說去,虞某唯有硬闖了。”

    郎全長嘆一聲,徐徐道:“也好,郎某斗膽,領教雷部天威。”

    谷縝始終一言不發,察看地勢,眼見虞照躍躍欲上,便道:“虞兄且慢。”

    虞照道:“怎么?”

    谷縝笑道:“山部這一回做了好事,虞兄不必動怒。”

    虞照怒道:“給萬歸藏當看門狗也是好事?”

    仙碧白他一眼,說道:“谷縝的意思你不明白。郎全一席話,不就是說明萬歸藏正在西城么?我最怕的就是追錯方向,萬歸藏既在帝下之都,‘馬影’十九也在,這不是好事是什么?”

    虞照撓撓頭,悻悻道:“老子都來了,萬歸藏要是不來,那才奇怪。”

    仙碧冷笑道:“你只管吹吧,你又有多大面子?萬歸藏去哪里,還用瞧你的臉色?”話音未落,虞照遍哼一聲。

    谷縝笑道:“我看著‘西天門’地勢奇險,硬闖必難成功,勢要聲東擊西,出奇制勝。虞兄、仙碧小姐、陸漸和我扮作正兵,硬闖山門,左兄輕功高妙,扮作奇兵,偷上山頂。”

    仙碧吃驚道:“飛卿一人,豈不太弱。”

    谷縝道:“既是奇兵,宜少不宜多。”

    仙碧眉頭大皺,方要再說,寧凝忽地怯聲道:“我隨左部主一起去好么?”

    她沉默多日,此時突然出聲,引得人人側目。

    谷縝知她神通高廟,一行人中僅次于陸漸,方才所以不曾點將,確實害怕挑起姚晴的醋勁,這會兒瞧姚晴并無多話,便點了點頭,又向剩余劫奴、蘭幽、青娥說道:“你們留在此間,擇地等候,倘若五日內我們仍未回來,也就不用再等了。”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倘若眾人五日后還未回來,定已遭了萬歸藏的毒手,陸漸一死,眾劫奴也無生理。

    眾劫奴和蘭、青二女自知神通低微,此去徒添累贅,當下各自點頭,帶著行李轉身退后。

    陸漸將姚晴牢牢縛在背后,說道:“阿晴,待會兒你閉上雙眼,無論聽到什么響動,也別睜開。”

    姚晴嘻嘻笑道:“好啊,我先打個盹兒,過了西天門,你再叫醒我。”

    陸漸心中一熱,知道姚晴這番話,已將性命托付自己手中,當即振奮精神,拔起一棵枯樹,運掌削成一根木棍,奔出數步,驀地回頭,說道:“寧姑娘,一切小心。”話未說完,手臂吃痛,被邀請狠狠擰了一記。

    寧凝則眉眼一紅,轉過身去。

    姚晴輕哼一聲,說道:“臭小子,看到了么,馬屁拍到馬腿上,人家都不理你。”

    陸漸道:“我又沒拍馬屁。”

    姚晴氣道:“還敢狡辯。”話音未落,角側風起,谷縝趕在前面,仙碧、虞照一左一右,跟在身后,三人勢成三角陣勢、將陸、姚二人圍在陣心,仙碧叫道:“陸漸,你護住姚晴,別要逞強.”

    陸漸心中感動,方要稱謝,忽聽前方滾石隆隆,勢如雷奔雨墜,直向四人撞來谷縝首當其峰,將人氣想馭”發揮到極致,閃身之際,從倆塊石頭見穿出,雙掌均帶上周流石勁,向后一拔,卡嚓數聲,倆塊大石頭,四分五裂,凌空化為倆堆碎石“好.”虞照稱贊一聲,不甘落后,呼呼倆掌,倆道雷音電龍破空射出,轟隆倆聲,倆塊大石應聲而碎“北落師門.”仙碧清音貫耳,懷中波斯貓碧眼陡張,瞳子變化無端仙碧身法陡疾,鬼魅般在石陣中左右穿梭,手中軟劍寒光拼射,東刺西纏,石塊要么被劍勢彈開,要么被帶的歪斜散落陸漸得三人守護,饉守姚晴,并不主動初級,唯見石塊擊倒,或是三人首尾難顧,方才伸出木棒,運轉天劫馭兵法,石塊無論大小,均或黏在棒上,著他一牽一引,立時偏斜五人藐覦生死,冒石而進,山部中人看在眼里,無不震驚攝服,又怕被其通過西天門,萬歸藏怪罪起來,危及家小,無奈中硬起頭皮,推石下山,砸在五人前方,只愿五人望見身勢,知難而退,誰知五人心意已經決,不倪不退,來勢反而更疾虞照斗的興起,便道:”少,以往的不酸,現在算起.”

    二人說話之時,各自展動身影,盡向巨石多處招呼,任憑仙碧如何喝阻,均如不聞,只聽的其中一個便叫道:“兩塊……四塊……”

    郎全顧念舊誼,暗中叮囑,故而山部弟子手下留情,所擲石塊均不甚大,力道也為用足,不料虞照、谷縝得寸進尺,竟將如雨亂石視為兒戲。

    郎全心中動氣,厲聲道:“雷帝子,你不要小看我山部的能為,要活命的,趕快退下。”

    虞照哈哈笑道:“……十二塊……姓郎的,你只會耍嘴皮子嗎……十三塊了……***,你怎么會姓郎,我看應該姓娘,娘全,娘全,小娘兒們的娘,委曲求全的全。”

    谷縝接口道:“原來是委屈求全的娘兒們,難怪,難怪。”

    郎全涵養再好,經倆人這么一唱一和,也氣的七竅生煙,面色一沉,厲聲道:“兄弟門,人家罵我們是委曲求全的娘兒們,你們說,怎么辦山部弟子菌露出悲憤之色,齊聲道:“昆侖石炮.”

    仙碧,聽的著話,暗叫糟糕,空中石雨奏然停止,崖頂上傳來轟隆局響,五人舉頭一瞧,倆邊山崖左右各五,隱隱露出十塊巨大青石,光溜滾圓,重逾萬斤,尚未滾落,便已遮天蓋日,令人窒息“乖乖.”谷縝咋舌道,”這下子不好玩了,虞熊,打碎這個石頭,我算你十塊如何虞照鐵青著臉,悶聲不吭,此時別說是他,就算陸漸出手,想要駕馭如此巨石,也是不能,抑且此時五人已到峽谷中段,進退兩難,剎時間,一棵心均是提到嗓子眼上就當此時,崖頂忽地生出一陣騷亂,谷縝雙目一亮,抬手笑道,奇兵得手了原來五人硬闖時,左飛卿和寧凝趁勢潛上,左飛卿借風而行,等山如旅平地,寧凝施展”火神影,”一半憑自身輕功,一半借了左飛噙之力,緊隨起后山部弟子為下放五人所激,均去推動“昆侖石炮”待到倆人將近峰頂,放才有人察覺,出聲警戒,然而為時已晚二人奮身躍上峰頂,大打出手,左飛卿乃一部之主,擰凝神通更勝一籌,山部弟子雖多,面對倆大高手,竟無一合之將左飛卿眼見石炮將落,銳聲叫道:“寧姑娘,擒賊擒王.”叫喊聲中,直奔郎全,寧凝閃身跟上,越過几名山部弟子,后發先制,趕到郎全身前,揮掌拍出郎全舉掌相迎,拳掌想叫,郎全頓覺一股奇熱順著手臂直沖肺腑,忍不住大叫一聲,跌步后退,不料左飛卿早已繞到身后,郎全心中一痛,已被左飛卿抓在手中左飛卿俊眼生威,掃過山部弟子,厲聲道:“若要命的,通通住手!”首腦被擒,山部弟子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何去何從郎全瞧過二人身手,心知手下弟子縱然全軍覆沒,也休想擋住倆人,心頭一灰,慘笑道:“罷了,大伙兒認栽吧.”

    眾弟子呆了呆,摹的有人扑通跪倒,號陶大哭,那哭聲好似傳染一般,不一時,山頂上已然哭成一片寧凝見這些山部男子個個豪邁魁偉,此時卻哭的小孩兒也似,心中十分詫異,左飛卿也訝道;”郎全,倒底發生什么事?”

    郎全眉眼泛紅,長嘆道:“我們的父母都被萬歸藏扣住,關在玉禾谷,由寧不空看管,你們若是闖過西天門,這老少几百口,怕是活不成了。”

    左飛卿微微色變,沉默一陣,忽聽寧凝道:“郎師兄,玉和谷怎么走?”

    郎全一愣,道:“從這里向西南便是,姑娘是?”

    寧凝道:“我性寧,家父寧不空。”

    郎全大吃一驚,雙拳緊握,渾身繃緊,山部弟子也紛紛盯著她,眼中透出深深恨意。寧凝微微苦笑,說道:“郎師兄,你帶我前往玉禾谷好么?”

    郎全心中驚疑,冷冷道:“你去作甚?”

    話音方落,忽覺后心穴道一松,左飛卿嘆道:“寧師妹,我知道玉禾谷怎么走,我陪你去吧》”

    寧凝搖頭道:“這是小女子家事,左師兄還是下山會合大眾為好。”

    左飛卿道:“在你是家事,在我卻是本門之事,況且扶弱濟困,乃是俠者本分,又分什么家事外事?”

    寧凝看他一眼,空唇微動,終究沒有多說,動身走到崖邊,凝眸望去,陸漸五人趁此良機,奔走如風,已去得遠了。

    寧凝望著五個人影漸漸淡去,心中諸味雜陳,也不知是喜是悲,忽地淒然笑笑,說道:“郎師兄放心,我一定將令眷平安救出來。”說罷轉過身子,向南走去,扔下一干山部弟子,望著她的背影,張嘴發愣。

    寧凝盜了山下,走了一程,前方出現數條岔路,略一猶豫揀了一條,方要舉步,忽聽左飛卿說道:“這條路錯了。”

    寧凝又換一條,左飛卿又道:“還是錯了寧凝這要再換,左飛卿嘆道:“你可真倔怎么就不問我哪條是對的?”

    寧凝回頭望去,左飛卿立在身后不遠,白衣無塵,瀟灑曠爽(喔),不帶半分世間俗氣,當下淡然道:“你若不想說,我何必要問。”

    左飛卿望著她,意帶審視,眼角掠過一絲笑意,說道:“寧姑娘,你心情可是糟糕得很。”

    寧凝心里有氣,冷冷道:“我心情如何,與你什么相干,你不用跟著我,我自己設法道玉禾谷去。”

    左飛卿搖頭道:“那可不成,我還欠你一個人情呢。”

    寧凝疑惑道:“什么人情?”

    左飛卿道:“在靈鱉島你大可一掌殺了我,卻中途罷手,說起來,左某只是你掌底游魂罷了。”

    寧凝流露茫然之色,搖頭道:“這件事,我早就忘啦,你可不欠我什么。”

    左飛卿苦笑到:“左某平生最重恩怨,你放我一馬,我便欠了你的情,沒有償還欠前,你可不能死了。”

    寧凝一怔,說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死了?”

    左飛卿深深看她一眼,嘆道:“泥人沒死,心卻死了?”

    寧凝只覺這男子的目光直入人心,自己的心思盡皆被他看穿。不覺心頭一顫,垂下頭去,左飛卿見他神情淒苦,大氣同情之心,說道:“你青春正盛,又如初開之花,本是一生中最好之時,又何苦這么消沉寂寞。你這次前來,都是為了陸漸,她對晴丫頭生死與之,又何苦為了這一段無望之情自傷自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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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5:35 |只看該作者
第31卷兄弟同心之卷(下)


    寧凝怔忡時許,望著遠處,喃喃道:“我真羨慕姚姑娘,她能為陸漸而死,可我,連死也不能的。”

    說到這里,才覺自己無意間竟向左飛卿吐露心曲,頓時雙頰發燙,拾眼望著左飛卿道:“左師兄。你對仙碧姐姐又怎么樣呢?”

    “我?”左飛卿微微一怔,眼力閃過一絲迷茫。苦笑道,“我也不知怎么樣。這世上最苦的事,莫過于一廂情愿,這杯苦酒我飲了十年,最懂其中滋味。寧師妹,我鎮不遠你不我后塵……”

    寧凝嘆道:“這么說起來,十年了,你仍是看不開?”

    左飛卿微微苦笑,寧凝瞧了她一眼,搖頭道:“既然你都看不開,又何必勸我呢?”

    左飛卿白眉維揚,嘴角浮起一絲苦笑,幽幽道:“是啊,我都看不開,,勸你又有什么用?”說到這里兩人彼此對視,心中泛起同病相憐之意。

    驀然間,左飛卿袖一拂,朗聲道:“我來帶路吧。”邁開步子,走在前面,寧凝默然相隨,空山寂寂,風雪低吟,兩道人影前后相疊如一,越發孤寂。

    來到玉禾谷時,已是風停雪住,谷內突觸陣陣暖氣,谷口滋生初星星碧草。

    寧凝上前兩步,揚聲道:“爹爹,你在么?”

    谷內有人“咦”了一聲,繼而就聽寧不空啞聲道:“你怎么么來了。同行那人是誰?”

    左飛卿暗服寧不空耳力了得,當下說道:“寧不空,你不認得左某人了?”

    寧不空哼了一聲,說道:“風君侯,你怎么跟我女兒在一起?是了,為山部的事來?”

    左飛卿笑道:“算你聰明。”

    寧不空略咦沉默,厲聲道:“風君侯,你想用凝兒脅迫老夫嗎?哼,告訴你,老夫不吃這套。”

    寧凝道:“爹爹,這與左師兄無關,是女兒自己愛來的。”

    寧不空心生驚疑,冷笑道:“那好,你進谷來。”

    寧凝走進山谷,忽覺得身邊微風流轉,左飛卿也跟了進來,寧凝忍不住道:“左師兄……”

    左飛卿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插手你的家事就是。”

    寧凝心知他意在護衛,不忍拂他好意,只得吐一口氣,轉過一條碎石小徑,忽見寧不空坐在一座洞府前,手中把玩一節紙繩,紙繩從洞府鐵門下方穿出,直通洞內,左飛卿低聲道:“這洞里牆壁均是鐵鑄,轉移關押山部弟子,以防他們施展山勁破壁。”

    寧凝微微皺眉,寧不空卻嘿嘿一笑,說道:“風君侯你說漏了,如今這洞里不但有鐵壁,還有几千斤火藥,老夫只要將引信這么一搓,洞內兩百來人立時化為飛灰。”一邊說,一邊用拇,食二指捻搓引信。”

    寧凝與左飛卿均是色變,寧凝道:“爹爹,洞中都是老弱婦孺,原本無辜,你何苦與他們為難。”

    “老弱婦孺?”寧不空重哼一聲,面色變得異常猙獰,厲聲道:“當初落雁峽的火部家眷就不是老弱婦孺?山部這些GOUZAZHONG聽了沈舟虛的唆使,害死我火部多少老弱婦孺,你娘就是被山不墜石打斷了腿,活活餓死,你難道都忘了嗎?”

    寧凝不禁語塞,胸口急劇起伏,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左飛卿皺了皺眉,揚聲道:“寧不空,你當真要殺光這兩百多人?”

    寧不空冷笑道:“你們既然來了,山部必然沒有守住西天門,這罪過可不小,嘿嘿,依照城主脾氣,即便不統統炸死,也有五六十顆人頭落地。”

    話音未落,那鐵門內忽然傳來嬰兒啼哭,其中夾雜婦人哄勸安慰。

    寧凝聽著這哭聲,心底至軟至柔的地方似被刺了一下,眼眶又酸又熱。

    寧不空臉上卻露出乖戾神氣,厲聲道:“哭什么,不許哭,在哭一聲,統統炸死。”

    那嬰兒哭聲頓弱,似被人用手捂住了。

    寧凝胸中好似堵了一團棉花,忍不住叫道:“爹爹……”

    寧不空一擺手,厲聲道:“閉嘴,不關你事。”

    左飛卿雙眼圓睜,喝道:“寧瞎……寧不空,你還算人嗎?”

    寧不空森然一笑:“問得好,好多年前,寧某人就不是人了,是鬼,是魔,是出生!”

    他自稱魔鬼畜生,左飛卿反倒罵無可罵。寧凝沉默一陣,忽地抬起頭來,說道:“爹爹,火部有種心法,可以虹化自燃,對不對?”

    寧不空聞聲知意,臉色一沉,森然道:“你說這個個作甚?哼,你敢脅迫為父?”

    寧凝搖頭道:“在這世上,我只有你一個親人,我敬你愛你,又豈敢脅迫于你?”

    寧不空聞言,臉色稍緩,徐徐道:“這話說得還算不錯。”

    寧凝嘆了口氣,苦笑道:“可你有時候實在可惡,叫我忍不住想要恨你的。”寧不空冷哼一聲悻悻道:“習慣了就好。”

    寧凝搖了搖頭:“爹爹,你若是害死這洞中的人,我只有先行自燃而死。”

    寧不空身子一震,厲聲道:“你說什么?再說一遍試試?”

    寧凝長吸一口氣,緩緩道:“你若是害死這洞中的人,我便先行自燃而死,爹爹,你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無論如何,我,我也不想恨你。”

    寧不空仿佛愣了一下,微微失神,喃喃道:“你恨我?”

    寧凝道:“不錯,我若瞧見你害死這些婦孺老幼,一定會打心眼里恨你,要是那樣我寧可死了。”

    寧不空身子微微發抖,騰地站起,厲聲道:“你,你敢!你忘了,這些山部的狗雜種害死過你娘。”

    寧凝淒然一笑,搖頭道:“我沒忘,可是,我卻連媽媽的樣子也沒見過,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難得,她也和你如今一樣?是魔,是鬼……”

    “住口。”寧不空面肌微微抽搐,咬牙道:“凝兒,你可以恨我怨我,卻不能侮辱你娘。”

    寧凝身子輕震,喃喃道:“那么她是什么樣子的?”

    寧不空沉默片刻,抬起頭來,壞死眼珠骨碌亂轉,過了一陣,臉色漸漸松弛下來,露出一絲暖意,悠悠道:“你娘,長得很好看,和你一樣的好看,她的心腸也很軟,這也和你差不多,她總是在我耳邊嘮叨,勸我不要殺人,不要爭霸,絮絮叨叨,几乎叫人厭煩。不過,她的眼睛好看極了,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著一層薄霧,好多年啦,有時候,她的樣子我都記不真了,可那一雙眼睛,就像烙在心里怎么也忘不了……”

    說到這兒,他臉色一變厲聲道:“左飛卿,你說說,我女兒的眼睛是什么樣子?”

    左飛卿苦笑道:“令愛的眼睛黑多白少,水汪汪的,像是蒙著一層霧,看人的時候,直將人的魂魄吸進去。”

    “就是這樣。”寧不空滿意微笑,將手一拍,“果然,果然。”

    寧凝嘆道:“爹爹,你想過么?要是媽媽還活著,看到如今的你,她又會說什么?”

    寧不空一愣,頹然坐倒,喃喃道:“她,她會說什么?”

    寧凝嘆了口氣:“如果我是她,一定痛心得很。”說到這里,她踏上一步,凝視父親,一字字道:“爹爹,要么我虹化自燃,要么放掉這些老弱,兩件事,你任選其一。”

    寧不空全身陡震,失聲道:“凝兒……”

    寧凝微微咬牙:“女兒不孝,這一回,我說到做到。”

    寧不空臉色驀地陰沉下去,眼皮下眼珠骨碌亂轉,沉默了不到一刻工夫,左、寧二人卻如經歷了數十年光陰。

    忽然間,寧不空打個激靈,神情恍惚,抬頭向天,尖聲打了個呼哨。

    不一時,山谷四周人影晃動,閃出三個人來,均是黑色衣巾,形容剽悍,悄沒聲息,跪在寧不空身前,黑面巾下眼珠精光亂轉。

    左飛卿方覺疑惑忽聽寧不空道:“火藥埋的怎樣?”

    其中一人岔道:“不是早埋好了么?”

    寧不空徐徐道:“我以為還是埋少了,你們三個再取兩桶來”

    那三人應了起身站起方才轉身,寧不空手中竹仗陡然刺出,正中一人后心,仿佛利針穿紙。透心而出。另外二人見狀大驚縱身于走,寧不空將手一揮,袖中射出兩道火光,正中二人,轟隆兩聲,漫天血雨繽紛灑落。他出手如電連斃三人寧凝左飛卿均是無比驚珥。寧不空一言不法,從那人后背抽出拐杖,踱了几步,走出鐵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道:“出來吧。”

    洞中寂靜時許,陸續走出許多老人婦孺,盯著寧不空既是茫然有時畏懼,寧不空拐杖一頓,厲聲道:“等什么,還不快走,再不走一個也別想活!”

    山部家眷莫名其妙,但見他聲色具利,又生惶惑扶老挾幼,向谷外去了。寧凝有驚又喜,脫口道:“爹爹。”

    寧不空鐵青著臉,厲聲道:“別叫我爹,快走,快走。”說罷步履如風,快步向前。

    三人走出一程,寧凝問道:“爹,你殺死的三人是誰?”

    寧不空冷哼道:“萬歸藏派來照看老夫的,那老東西對我始終不放心。哼,凡事不做便罷,做便做絕,既然放了山部的狗雜種,索性連這三個廢物一并打發了。”

    寧凝疑惑道:“那如今去哪兒呢?”

    寧不空腳下不停,說道:“越遠越好,直到萬歸藏找不到咱爺兒倆為止。”說著轉身向左飛卿道,“風君侯,你不用跟來了,今日別過,后會無期。”

    左飛卿微微一笑,點頭道:“寧不空,你這輩子難得做件好事,今日總算做了一件。”

    寧不空冷哼一聲,方要反唇相譏,忽聽一個蒼勁的聲音笑道:“說得是。寧師弟,這件事你做的再好不過了。”

    剎那間,寧不空渾身血液好似抽空一般,雙腳好似釘子,死死釘在地上。

    左飛卿和寧凝二人也是臉色慘邊,只見前路人影一閃,萬歸藏背負雙手,笑吟吟逍遙渡來。

    寧不空干笑一聲,澀聲道:“想不到,城主竟然來了。”

    萬歸藏笑笑,說道:“你想不到,萬某卻想到了,寧師弟,你信不信?”

    寧不空長吸一口氣,勉力定住心神,道:“城主神機妙算,寧某向來敬佩,但說你算到此事,寧某卻不相信。”

    萬歸藏微微一笑:“不錯滅亡雖知你將來必反,卻料不到如此快法。可你卻不知道,你殺掉的三人,體內種了‘六虛毒’,與我‘同起相求’,數十里之內互有感應,只要三人活著,萬某便能感知。你若心軟一些,制住三人,倒也罷了,可你寧師弟向來做事做絕。所以那三人一死,萬某立時便知道了。”

    寧不空仰天嘆了口氣。萬歸藏打量他笑道:“看你模樣,似有余恨。”

    寧不空苦笑道:“寧某到此地步,并不指望活命,只求城主網開一面,放了小女。”

    寧凝大聲叫道:“爹爹,我不需他放,大家一起生,一起死。”

    “閉嘴。”寧不空厲聲喝道,“為父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繼而抬頭道,“萬城主,念在我助你收服山部,也算小有功勞。”

    萬歸藏打量他一眼,笑道:“無怪你當日敗給沈舟虛,只因你對別人在狠,對妻女卻狠不下心;沈舟虛卻不然,對別人狠,對妻兒更狠。寧師弟,你的確聰明,可惜仍有私情,以有情對無情,焉能不敗?”

    他微微一頓,又道:“你要我放了令愛么?也好,只要你虹化自(我)焚(燒),我便給她一線生機。”

    寧凝又驚有怒,脫口道:“不成……”

    寧不空卻一擺手,沉聲道:“什么叫一線生機?”

    萬歸藏淡然道:“或生或死,全瞧她自身造化。”

    寧不空沉默半晌,驀地仰天大笑,萬歸藏一言不發,微笑注視,寧不空陡將竹杖一頓,高聲道:“萬城主,你可知道當年落雁峽一戰。我如何敗給沈舟虛的?”

    萬歸藏笑道:“這個我倒有耳聞,你聽說沈舟虛去了落雁峽,不顧師兄弟反對,執意回去營救家眷,結果途中中了埋伏。”

    寧不空慘然一笑:“其實我也知道,即便回去,業已不及,可是那又怎樣。火部死光了又如何,天下人死光了又如何?我只要救回方凝和孩子。至于其他的師兄弟,嘿嘿,又哪兒知道我的心思。”

    萬歸藏點頭道:“火部由你而興,也由你而亡,成也不空,敗也不空。”

    寧不空哈哈大笑,笑聲中頭頂火光驟然一閃,頭發頓時燃燒起來。

    寧凝縱然暗地留心,也料不到寧不空如此果決,見狀驚呼上前,欲要制止,不料眼前人影一晃,萬歸藏已然搶至,手掌一揮,勁氣涌至,將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左飛卿便吃了一掌,跌倒在地,寧凝上前救援,卻被萬歸藏巧使誘敵伎倆,一指將她點倒。

    寧凝動彈不得,眼睜睜望著父親渾身欲火,有如一支跳動的火把,身子搖搖晃晃,口中發出咝咝怪聲,虹化之火由內而外,先骨后血,再至肌膚,因此緣故,自燃者必要經受莫大折磨。

    寧不空渾身火焰越燒越小,初時還如一課大火樹,漸漸變成栲栳大小,燒到最后,竟不過碗口大小一團,終歸火盡煙滅,被山中狂風一吹,漫天飛灰,散得干干淨淨。

    寧凝望著那漫天灰燼,驀地眼前一黑,一口痰涌上來,昏死過去。

    陸漸五人奔出一程,不見左飛卿和寧凝趕來,心中均起忐忑,陸漸道:“谷縝,托你照顧阿晴,我回去瞧瞧。”仙碧也道:“我也去。”

    姚晴面色微沉,卻沒作聲,谷縝卻擺手道:“不成。”

    陸漸道:“為什么?他們若有三長兩短……”

    谷縝正色道:“你仔細想想,以寧、左二人的能為,當今之世,誰能制住他們?”

    陸漸略一沉吟,遲疑道:“恐怕只有萬歸藏。”

    谷縝道:“他們若是無恙,必然趕來,若是未能趕來,要么便有大事纏身,要么就是遇上了老頭子,你二人若是前往其邊老頭子不親自動手,也難免被山部石陣困住,如此一來,先前所有辛苦,豈不一筆勾銷。”

    仙碧怒道:“你這是什么話,我們難道就這么瞧著?”陸漸道:“對啊。”

    虞照也道:“姓左的雖然可惡,為人卻不壞,這么丟下他不管,太不仗義。”

    姚晴也道:“這兩個人都不是好人,但他不仁,咱們不能不義。”

    四人一愣,仙碧沉吟道:“萬歸藏無情無義,視人命如草芥,決不會回來救人。”

    谷縝道:“是啊,若要勝過老頭子,就得用他的法子,倘若優柔寡斷,還不如就此認輸。”

    剩余四人聽得這話,無不默然,谷縝掃視四人,苦笑道:“我并非無情無義,只是此番我的賭注是東島,仙碧姑娘和虞兄賭的是西城,至于陸漸,賭的是姚大美人的性命。孰輕孰重,還望斟酌,若是定要回去,我也立馬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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