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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鳳歌]滄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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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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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5:52 |只看該作者
.    四人聽了,對視片刻,虞照忍不住道:“這鳥賭局真叫人進退兩難,罷了,大伙兒兵貴神速,給他來個直搗黃龍。”

    陸漸也嘆道:“如今只有往好處想了。”

    仙碧慘然嘆了口氣,谷縝卻將聲一揚,朗聲道:“各位記住,此行就算我谷縝埋骨此地,你們也決計不能回頭。”

    眾人聽得這話,心中無不騰起悲壯之氣,姚晴回望來路,自傷心事,喃喃道:“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粱,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陸漸道:“阿晴,你念什么?”

    姚晴淒然一笑,還未回答,仙碧已眼眶含淚,接口念道:“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姚晴(不是被仙碧接口了嗎?怎么還是她?)念到這里,不覺硬咽。虞照卻豪興陡發,洪聲接道:“正壯士,悲歌來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血字方完,谷縝已拍手大笑:“我還是喜歡最后一句:誰共我,醉明月?哈哈,誰共我,醉明月?”

    虞照兩眼一瞪,大聲道:“那還用說,除了老子,還有哪個?”

    兩人哈哈大笑,大步流星,奔走在前。

    陸漸心中奇怪,皺眉道:“你們到底做什么?”

    姚晴嘆道:“苦中作樂罷了。”說著輕輕拍了陸漸一下,低聲道:“快走,別輸給他們。”

    陸漸點一點頭,飛身趕上虞、谷二人,仙碧抱著貓兒,戀戀不舍回望一眼,咬了咬牙,追隨眾人身后。

    行了半日,峰回路轉,山坳里忽然傳來一股泥腥氣,仙碧玉道:“大家當心,‘萬死澤’到了。”話音方落,前方豁然開朗,露出大片洪荒沼澤,烏黑濁泥上白血未融,黑白相間,星星點點。

    沼澤對岸,一座山峰巍峨入云,云山縹緲之中,隱約顯出飛檐樓閣,危崖百仞,奇高奇險,千檐萬宇,不似修在人間,卻似建在天上。

    “谷老弟。”虞照遙指懸空樓閣,“過了這片沼澤,就是帝之下都了。”

    谷縝笑了笑,說道:“要過這片沼澤,怕不容易。”

    仙碧道:“飛唧若在,可就好了,以他‘白發三千羽’的神通.居高臨下,必叫沙天洹動彈不得。”

    谷縝微微皺眉,忽而笑道:“無妨.我來試試。”瞅准一處實地,飛身縱上,眾人紛紛跟隨。

    行走不久,泥面一動,嘩然拱起,兩道黑影飛身縱起,攪得泥水飛濺,谷縝閃身讓過,縱身跳上另一實地,不料腳才落地,泥面陡陷。

    谷縝急忙縱身再跳,不料四周貌似實地處紛紛塌陷,競無一處可以立足,掉頭望去,其他四人也陷入相同困境。

    谷縝心念一轉,將身子一縮,鑽入沼澤之中。

    一入泥中,谷縝便覺四面壓力重疊而至,難以呼吸,此時體內澤勁也隨之發動,破開污泥。

    就在此時,四周淤泥忽地攪動起來,谷縝心知有人逼近,閃身錯讓,兩把匕首頓時落空,谷縝雙掌一分,電勁出手沼澤之中亦有水,水能傳電,兩名澤部高手忽遭電擊,氣息陡亂,雙雙躥出泥面換氣。

    不料陸漸早已候著,兩人一露臉,便飛身趕上,一手一個,拎將起來,順手制住穴道,扔向干處。

    不多時,便有六七名澤部弟子被谷縝迫出泥面,谷縝方要縱出沼澤,忽覺又有一人逼近,正要閃避,來人手臂一圈,將他手臂纏住。

    谷縝不料來人如此敏捷,迥異先前高手,心中頓如電光閃過:“沙天洹來了。”

    他心念轉動,欲要抽手反擊,不料沙天洹出手奇快,又將他剩余一臂纏住,同時帶起一股大力,拖著谷縝鑽向沼澤深處。

    沙天洹本也是澤部高手中的佼佼者,在這泥沼之中浸淫多年,谷縝“周流六虛功”火候尚淺,沼澤之中還不能與之抗衡,只覺沙天洹有如一條大蛇,將他越纏越緊,抑且老頭兒身上裹著一層古怪皮套,滑溜溜有如鯊魚。

    谷縝發出電勁,均被那皮套隔絕在外,以至于被沙天洹越拖越深,四周壓力越來越沉,氣息緊迫,力不能繼。

    就在這個當兒,谷縝體內忽然涌起一股“天勁”,氣透發稍,逼得滿頭長發根根繃直,向后亂刺。

    沙天洹藏在谷縝身后,以免與他正面相搏,萬不料谷縝情急之下,八勁救主,頭發亦能傷人,他身上皮套本是至寶,水火電勁均不能侵,唯獨面孔留有一個小孔,方便冒出泥面換氣。

    誰知無巧不巧,谷縝頭發正從那小孔鑽入,刺撓鼻孔。

    沙天洹只覺鼻子奇癢,閉氣功夫頓時被破,急忙放開谷縝,掙扎欲上,不料卻被谷縝反手抱住腰身。

    沙天洹不及擺脫,無奈之下,好似逃命的耗子,拖著他向上猛鑽。

    陸漸守在沼澤之上,眼見淤泥翻騰,卻不見谷縝露面,心中正自焦急,忽見一個似魚非魚、光滑溜溜的東西鑽將出來,陸漸也不知是人是怪,眼看不是谷縝,便是一拳。

    沙天洹才受大難,便遭重擊,頓時兩眼翻白,昏死過去,谷縝借他之力鑽出泥沼,將沙天洹拖到一處實地,大聲道:“澤部弟子聽好,沙天洹已然就擒,爾等頑抗,全無意義。”

    剩余的澤部弟子對沙天洹本就不服,所以守衛在此,也是迫于萬歸藏的武力,聽得這話,樂得旁觀,再不出手搗亂,目視谷縝一行,登上彼岸。

    谷縝身性好潔,此時弄了一身污泥,面目難辨,心中十分惱火,一旦上岸,便對沙天洹一陣亂踢,踢得老頭兒七葷八素,連叫饒命。

    仙碧鄙夷道:“這厮狗仗人勢,狐假虎威,殺他污了咱們的手至于你這身泥么……”說到這里,掩口直笑。

    谷縝悻悻道:“有什么好笑的。”

    仙碧笑道:“我瞧你真像剛出土的菩薩。”

    姚晴哼了一聲,說道:“他算什么菩薩,分明是剛出池塘的蛤蟆。”

    谷縝笑道:“好,好,要做蛤蟆,大伙兒一塊兒做。”說著伸出泥糊糊的雙手,去抹姚晴臉頰。

    姚晴失聲尖叫,陸漸連忙閃開,說道,谷縝,不要胡鬧。”

    谷縝笑嘻嘻的道:“姚大美人,若不是你坐騎了得,我今天非在你臉上畫一個烏龜不可。”

    姚晴心里暗罵,嘴里卻不敢作聲,只怕這小子發起瘋來,真在自己臉上抹上兩把污泥,那可是糟糕極了。

    虞照哈哈一笑,說道:“谷兄弟別怕,前方不遠就是洗魂橋,兩道瀑布夾橋對流,壯觀已極,任你多少泥巴,都是一洗而光。”

    谷縝大喜,又踢沙天洹兩腳,扒下老頭兒的皮套,扔進沼澤,拖死狗般拽著他向山上爬去,沙天洹渾身皆痛,慘叫道:“谷島王,谷島王,小的會走,小的會走。”

    她連滾帶爬掙將起來,垂頭喪氣,跟在谷縝身邊。

    攀至山腰,忽聽水聲轟鳴,姚晴低聲道:“呆子,洗魂橋到了。”

    陸漸舉目望去,卻是山頂雪水流下,在此地匯成兩道瀑布,飛流相對,彼此沖擊有如兩條白色巨龍,雙雙扎入一座高山湖泊,發出雷鳴般的咆哮吼聲。

    瀑布之間,一道如虹長橋橫跨湖上,下低上高,連接兩岸,橋下湖水色如墨綠,深邃無極,橋上凝立一人,浩浩白瀑間,烏黑羽氅醒目無比。

    虞照嘖嘖道:“几天不見,貓兒也變成虎了,仇老鬼這架勢,莫不是要以一當五?”

    “勇氣可嘉,有詩為証。”谷縝笑道,“洗魂橋頭殺氣生,橫槍立馬眼圓睜,一聲好似轟雷吼,獨退你我四五人。”

    “橫槍立馬?”虞照呸了一聲,“他橫尸還差不多。”

    虞照哈哈大笑,拍手道:“說得好,咱們這就一擁而上,給他來個立馬橫尸。”

    仇石神色冰冷,淡然道:“雷瘋子,你別太張狂,你瞧瞧,這是什么?”說著將手一揮,湖對岸山崖上陡然吊下一對男女,雖是五花大綁,眾人仍是一眼認出,男的是左飛卿,女的正是寧凝,二人神氣頹敗,顯然吃了不小的苦頭。

    眾人始料不及,各各吃驚,仙碧縱身欲上,仇石卻陰笑道:“仙碧師妹,你若妄自上前,風君侯和寧姑娘只怕沒命。”

    仙碧一驚,只見兩側山頂上探出數十人頭,紛紛張弓搭箭,指定崖上二人,如此相距甚遠,五人就算有天大的神通,也休想在箭發之時越過虹橋,救下左、寧二人。

    仙碧氣為之塞,含怒道:“仇石,你要怎樣?”

    仇石笑道:“當然是請你們回去。”

    仙碧大皺其眉,盯著谷縝冷冷道:“這就是萬歸藏的法子,我倒想看看,你怎么用他的法子勝他?硬闖上去嗎?”

    谷縝不禁苦笑,尋思:“君子和小人斗,一輩子都是輸家。看來我心還不夠硬,終究做不了萬歸藏。”想到這里,轉身下山,陸漸吃驚道:“你做什么?”

    谷縝嘆一口氣:“還做什么?打道回府唄!”

    “這就打道回府?”虞照怒氣勃發,跳將起來,厲聲叫道:“仇老鬼,你倚仗人質算是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我放對,死活聽天,你敢不敢?”

    仇石陰陰一笑,淡然道:“我就知道雷瘋子你有此一說,你想逼我和你決戰,出口怨氣。嘿嘿,你當仇某人怕你?好啊,你們几個一起上,仇某統統接著便是。”

    眾人聞言,均覺訝異,虞照“咦”了一聲,打量仇石道:“仇老鬼,你吃了神仙屎(……)還是佛爺屁?說起話來,口氣好大。哼,若是一起上,只怕你骨頭渣兒也留不下來。”

    仇石笑道:“我雖說了一起上,卻有一個前提。”虞照道:“什么前提?”仇石道:“那便是你們既不許用本部神通,更不許用周流六虛功和大金剛神力,就算補天劫手,也不能用。”

    “什么?”虞照大怒道,“這些都不能用,那還打什么架?”

    “是啊。”仇石陰森一笑,“倘若撇開這些絕學,你五人仍能贏我,仇某自然甘拜下風,恭送各位過橋。”

    虞照不禁沉默,瞅了仇石兩眼,徐徐道:“仇石,你說這話,是尋我開心?”

    仇石冷笑道:“我就拿你尋開心,怎么著?雷瘋子,你不是自負豪勇,瞧不起人么?有種的,就不用周流電勁,跟我斗斗。若是不敢,那就是沒種,嘿嘿,我倒忘了,雷部的人哪有什么種?”

    仇石在東島被風、雷二主殺得一敗涂地,心中耿耿于懷,難得逮到如此良機,自然極盡羞辱之能事,他自忖此時身處二瀑之間,流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虞照倘若不用電勁,和他交手,真與送死無異。

    虞照氣得臉色血紅,死死盯著仇石,眼里似要滴出血來,仙碧心道要糟,扯住他衣袖,疾聲道:“虞照,不要中他的激將法,我們先退,再想辦法。”說著連扯兩次,虞照紋絲不動,仙碧大急,心知虞照性如雷火,寧折勿屈,受此侮辱,若不應戰,真比死還難受。眼看他口唇微張,仙碧心頭一急,几乎便要哭出來。

    此時間,忽聽陸漸在身后高叫道:“仇石,你說話可是算數?”二人一愣,回頭望去,只見陸漸大步上前,目光炯炯,注視仇石。

    仇石本想激虞照動手,渾不料陸漸橫插一腳,心中不悅,板起臉道:“什么話?”

    陸漸道:“我若不用大金剛神力和補天劫手仍能贏你,你就甘拜下風,讓我們過橋嗎?”

    這一條原是仇石臨時杜撰,用來羞辱虞照,但他一部之主,面對眾人,不能自食其言,只得道:“不錯。”心中卻甚猶豫,尋思:“難道這少年還有什么別的本領?”但他自忖神通了得,又占據地利,這念頭一閃即沒,并不放在心上。

    陸漸放下姚晴,說道:“阿晴,我離開一會兒,你別擔心。”

    姚晴盯著他,神色復雜,驀地輕輕嘆一口氣,說道:“你去吧,可要回來。”

    陸漸點頭道:“我一定回來。”轉身向仙碧道:“姐姐,借你軟劍一用。”

    仙碧一怔,解下腰間軟劍,遞給陸漸,陸漸輕輕一抖,長劍崩直,脫出魚皮軟鞘,銀白修長,宛如落日殘影,天河余波。

    仇石瞧陸漸提劍登橋,眼中透出一絲譏笑,冷冷道:“你就用這口劍和我交手?”

    陸漸道:“若用劍法,自然要用劍。”

    “劍法?”仇石微微一笑,“什么劍法?

    陸漸道:“姚家庄,斷水劍法。”

    陸谷等人步履維艱,能否進入西城鶯鶯廟?

    百年迷局何從破解,下一條線索指向何處?

   萬歸藏絕世梟雄,陸谷兄弟連心,逐至尊之位于四海,溯神州衣冠于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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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6:09 |只看該作者
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上)


    話一出口,眾人無不驚異,姚晴身子微微直起,眼中透出一絲激動。

    仇石哈哈大笑,笑了几聲,兩眼望天,冷笑道:“就是被陰師弟滅掉的姚家庄?”陸漸點頭道:“不錯。”

    仇石冷哼一聲,道:“姓陸的,你太小覷人了,你當你是什么東西,竟用這等下九流的劍法,抵擋我水部神通?”

    陸漸道:“是不是下九流,一會兒便知,仇石,你敢不敢和我斗?”仇石面色一沉,厲聲道:“敢,怎么不敢?說好了,你的大金剛神力一絲也不能用,既不能攻,也不能守,真氣護體也算違規。若是違規,就算你輸。”

    陸漸道:“那是自然。”仇石冷笑道:“是么?你若死在我手里呢?”

    陸漸道:“那是我自找。你呢,你死在我手里,又怎么說?”仇石將心一橫,揚聲道:“仇某愿賭服輸,聽天由命。”

    “很好!”陸漸道,“我問你一句,你這輩子,煉過多少水鬼?”仇石一愣,皺眉道:“記不清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吧。”

    陸漸目光微寒,徐徐道:“那你信地獄么?”仇石又是一愣,冷冷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陸漸劍指湖面:“那么你朝下看。”仇石目光一掃,冷笑道:“瞧什么?全都是水。”

    陸漸冷笑道:“你瞧不見么,我卻瞧見了,那下面有兩萬只眼睛瞧著你呢。”仇石心頭一沉,怒道:“臭小子,你打什么機鋒?”

    陸漸悠悠吐出一口氣,神色生出微妙變化,剎那間塵俗盡消,寶相矜持,眉眼不動,卻威嚴俱足。仇石與他目光一觸,心頭猛地打了個突,氣勢無端弱了三分,頓時暗叫“不好”,心道:“這小子不用大金剛神力,也有金剛神威,若再拖延下去,必然被他氣勢所奪,不戰先敗。”

    一念至此,仇石厲嘯一聲,雙手一分,十指插入兩旁瀑水,收回之時,十指指尖從瀑水中抽出十道亮晶晶的細長水劍,雙手一揮,向陸漸周身刺來。

    陸漸凝立不動,屹如山岳,直到水劍行將及身,長劍始才一圈,似慢而快,當空畫個了圓圈,那十道水劍竟隨他劍風所及,黏著劍尖向下低垂,仇石瞧得一怔,不知發生何事,忽見陸漸圓圈尚未畫足,長劍嗖的一下,直刺過來。

    仇石大吃一驚,縱身后掠,面露驚疑之色,姚晴卻是雙目發亮,叫道:“舉棒打牛。”

    陸漸這一劍,不折不扣,正是“斷水劍法”的起手勢“射斗牛”,姚晴叫出二人私相傳授時的杜撰名兒,陸漸心頭一震,霎時間,海邊相遇,林中學劍,種種情形,一幕一幕,流水般從他心頭淌過,溫暖之意涌遍全身,當下朗笑道:“仇老鬼,再看我的‘蘑菇大樹’。”身形微蹲,縱起飛刺。

    這一劍看似平易明白,仇石卻覺劍勢如潮,無所不至,無從抵御,只得縱身又退,厲聲叫道:“你這不是‘斷水劍法’,是,是……”說到這兒,卻說不出來。

    陸漸收劍笑道:“不是‘斷水劍法’是什么?”仇石張口結舌,這兩式無論運勁、出劍、招式變化,無一不是“斷水劍法”,但不知為何,一旦使出,威力卻比他所知道的“斷水劍法”強了十倍不止,若是蘊含無儔內力,倒也罷了,仇石身當其鋒,卻又知道陸漸并沒使用半點“大金剛神力”,如此一來,真是奇怪極了。

    仇石心念數轉,定一定神,猛地一聲沉喝,馭起水劍,將“天水十方劍”全力施展開來,十指無形水流隨他體內水勁變化,忽吞忽吐,忽直忽曲,鋪天蓋地,無孔不入。

    陸漸卻不慌不忙,又使出一招“白馬翻山”,半挑半彈,輕輕巧巧又將水流卸開,再使一招“馬毛鳥羽”,漫天水光隨他長劍所指,倏爾扭轉,反刺仇石。

    仇石越斗越驚,直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唯有竭力駕馭水劍,抵擋那詭異劍勢。

    不但仇石吃驚,橋下眾人也無不驚訝,自從“周流六虛功”出世,八部神通馭物為功,世間尋常刀劍早已不是敵手,不料陸漸卻以一柄軟劍施展一路二流劍法,將仇石殺得迭迭后退。

    仙碧、虞照均感不解,唯獨谷縝隱約看出一些門道,猜想陸漸雖然不曾用手,卻用了“天劫馭兵法”,料是這一法門隨他武道精進,越發爐火純青,不但能駕馭兵器,更能駕馭水火,但除此之外,這路劍法之中又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谷縝即便知道陸漸底細,也覺看不明白。

    橋上二人越斗越快,仇石身如鬼魅,十指水流縱橫,變化無方,間或擊中劍刃,發出嗡嗡顫響,扣人心弦。而陸漸一招一式,卻是清楚明白,縱然快到極處,仍是章法不亂,初時他每使一招,姚晴必叫名字,但隨二人越斗越快,姚晴尚未張口,陸漸已使了六七招之多,只不過這“斷水劍法”他從未學全,二十來招須臾使完,不得已,又將這些招式再使一遍。

    仇石也瞧出陸漸招式不斷重復,然而來來去去這么几招,被陸漸反復施展,威力卻不弱上半分,任憑仇石尋罅抵隙,千變萬化,也無法占到半點兒便宜,陸漸的劍法中儼然隱含一股勢道,凌厲詭奇,不但流水辟易,抑且每次縱劍反擊,總能叫仇石手忙腳亂,難于應對。

    姚晴看得心子突突亂跳,渾身滾熱,驚喜之意竟然壓過傷病。她不料家傳劍法到了陸漸手里,竟有如此神威,縱使姚江寒在世,和陸漸一比,也是一天一地,休想望其項背,就算是劍招仿佛,劍意也遜了老大一截。

    “劍意”二字在她心中閃過,姚晴忽有若悟,脫口道:“啊,我知道了,原來如此。”

    谷縝正自疑惑,聞言回頭道:“大美人,你知道什么了?”姚晴微微一笑:“我知道陸漸這劍法的真正來歷了,你要不要聽?”

    谷縝笑道:“請說,請說。”仙碧,虞照聽了,也紛紛側目。

    姚晴笑道:“你還記得‘風穴’上那副對聯么?”谷縝微微動容,說道:“你說的是公羊祖師的那副對聯?”

    姚晴點頭道:“庄生天籟地,希夷微妙音,橫批就是,眾風之門。那日陸漸就曾從這對聯中瞧出劍意。”

    仙碧疑惑道:“你是說陸漸從公羊祖師的字跡中學到他的劍意?”

    這有什么奇怪?”姚晴白她一眼,撅嘴道,“當年那個大醉鬼張旭不就是從公孫大娘的劍意中悟出草書的筆法么?難道陸漸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從那只老公羊的筆法中悟出劍意?”

    仙碧露出恍然之色,虞照亦覺欽佩,擊掌道:“,妙極,妙極。”谷縝也默默點頭,心道:“我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陸漸并非使詐用處‘天劫馭兵法’,憑借的竟是公羊劍意。”

    姚晴望著陸漸,心花怒放,含笑道:“我只沒料到,這小紫竟變得如此聰明,不但學來就用,還用的這么漂亮。這劍法到他手里,才真是不負‘斷水’之名。”

    虞照道:“斷水劍法本就出自公羊羽的‘歸藏劍’,今日只算認祖歸宗。不過奇怪,那字寫在風穴邊三百年,那么多東島高手都沒悟出,偏偏陸漸就悟出來了?”

    仙碧輕輕一嘆,說道:“這便是說,就境界而言,陸漸已然勝過歷代東島大高手了。”谷縝淡淡一笑,說道:“也許無關境界,而是緣分,公羊祖師泉下有知,得到這位小友,必然十分高興。”

    談論中,那二人進進退退,已斗到虹橋正中,正是兩道巨瀑交匯之處,滿天飛珠,四方流銀,水聲隆隆,震耳欲聾,蒙蒙水光之中,二人形影時隱時現,漸漸難分彼此。

    忽然間,仇石一聲怪叫,水珠迸散,化為漫天霧氣,原來他久處下風,一氣之下放棄水劍取勝的念頭,施展出“玄冥鬼霧”來。

    風穴劍意本是公羊羽大成之學,他封劍十五年后,蕭然坐化于靈鰲島,這十五年中,劍不在手,反而讓他悟出了許多使劍時不曾明白的道理,只不過年已垂暮,淡薄勝負,便借書寫對聯,留下所悟劍意,若不是姚晴與他一番對答,決計無人看得出來。仇石一變,他也隨之變化,出劍時帶上“眾風之門”四字的意蘊,長劍揮灑,將茫茫鬼霧逼成一束,飄飄渺渺,縈繞劍身,忽長忽短,時粗時細,或如飛蛇,或如神龜,飛騰縱橫,變化出奇,將二人重重纏繞,形影莫辨。

    就在此時,陸漸忽地發出一聲長嘯,橋下四人清楚看到一道白亮光華在霧氣中一閃而沒,霎時間,云開霧散,橋下二人換了方位,遙遙對視,陸漸神情淡泊,長劍下垂,仇石后頸一點血痕正慢慢擴大,他猝然一扭,似要掙扎,身子卻如沖了氣的皮球,鼓脹起來。

    “當心。”仙碧叫道,“他要用敗血之劍。”

    陸漸卻是聞如未聞,盯著仇石,搖頭嘆道:“我不是說過嗎?那下面有兩萬只眼睛瞧著你呢!”話音方落,仇石喉間發出咯咯之聲,似要說些什么,陸漸卻已然飄然轉身,向前走去,就在此時,他身后嘭的一聲,仇石身子爆裂開來,血肉橫飛,墜入湖中,所射血劍,離陸漸腳跟不過寸許。

    眾人見狀,無不吃驚。

    陸漸絲毫不為所動,走到山崖前,抬頭望著崖上男女,心意未定,忽聽空山里傳來一聲嘆息。萬歸藏的聲音悠悠傳來:“不想三百年后,又見公羊劍意。可憐,姓仇的橫行一世,死得竟這般不如意。”

    陸漸眼中精芒迸出,揚聲道:“萬歸藏,這人,你放是不放?”

    萬歸藏笑道:“當然不放。”陸漸目涌怒色,萬歸藏仿佛看到他的神情,哈哈笑道:“小子,別弄錯了,老夫可不是仇石。”

    陸漸尚未答話,忽聽得谷縝笑道:“萬歸藏,八圖之謎你還沒解開吧?”

    萬歸藏冷笑一聲,道:“你說呢?”谷縝道:“你若解開八圖之謎,早就捷足先登,何必處處阻攔我等。我猜你奪去的玉匣中,只說了線索在西城,卻沒詳說究竟何在。依我猜想,須得玉匣線索與八圖謎語合而為一,方能找到下一個線索。”

    這話出口,山中頓時一陣沉寂。原來萬歸藏得到八圖,早晚鑽研,頗費心力,但谷縝當日能夠破開八圖,靠的是群策群力,萬歸藏自負才智,有意與梁思禽較勁,不肯借力于人,況且就想借力,也沒有莫乙那等怪人可用,故而几日下來,始終不得要領,聽谷縝一說,微感羞怒,忽地冷冷說道:“那有什么了不起?老夫瞧得久了,早晚會瞧出來。”

    谷縝道:“要是一年半載也想不出呢?”萬歸藏道:“絕無可能。”谷縝笑了笑,說道:“你可以慢慢想,我卻等不及。如今你爪牙凋零,只得一身,我們卻有多人,你堂堂城主,不能日夜守著這座橋吧?即便你守住了橋,以徒兒的能耐,也不難從山崖爬上去,到時候那件物事落在區區之手,你可千萬不要后悔。”

    萬歸藏驀地接口道:“什么物事?”谷縝道:“就是那件物事。”

    萬歸藏見他口風甚嚴,不覺冷笑一聲,說道:“你不要得意,我還有一個法子,只是暫且不說。”谷縝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用什么法子,我也暫且不說。”

    “好啊。”萬歸藏道,“你知道什么,我偏想聽聽。“他這話出口,谷縝不敢不說,只好笑道:”你的法子,不過就如對左、寧二人一般,將我們統統制服,等你想出來為止。“萬歸藏嘿了一聲,并不答話。谷縝心知萬歸藏自負心意如天意般難測,生平最討厭別人猜透他的心思,谷縝道破他的心曲,等于犯此人大忌,但此時也沒有別的法子,只有搶先挑破他的陰謀,叫他縱然得逞,也不舒服,索性又道:“老頭子,說好了斗智,你以武力制住我們,就算取勝,也不能叫人心服,人無信不立,你言而無信,別說收服天下人心,就算是西城的人心,怕也收服不了."萬歸藏仍不作聲,山中空曠,鳥聲也無,唯有瀑布聲浪鳴響不絕,反復敲打人心.谷縝饒是膽大氣粗,當此情形,也不覺緊攥雙拳,掌心滲出縷縷汗水.他知道萬歸藏商人之性,對所謂"信義"看得極淡,眼中只有利益大小,此時默不作聲,必然是在心中反復權衡"守信"、"背信"誰更有利,一旦權衡明白,必然毫不猶豫,取大棄小.谷縝自知弱小,與萬歸藏相斗,唯有老頭子這一性情可作文章,故而靈鰲島上所設的賭局,萬歸藏一旦勝出,便可驅使東島西城,馭使潛龍,比起滅東島、毀西城要划算得多,因此緣故,萬歸藏才會臨陣罷手,參與賭局.此時也是一般,只不過其中的利益大小,不如先前那么分明了.

    谷縝正自胡思亂想,萬歸藏忽道:"谷小子,你覺得此事應當如何?"谷縝心中暗罵,知道萬歸藏權衡不下,故將燙手山芋拋給自己,這就好比談生意,萬歸藏由買方變成賣方,谷縝由賣方變成買方,谷縝若不開出更大價碼,這樁生意一定告吹,這會兒也是一般,若不讓萬歸藏感受"守信"更占便宜,那就萬事休也.谷縝心念急轉,看了看崖上兩人,忽一咬牙,嘻嘻笑道:"這樣吧,老頭子,我告訴你線索何在,你放了寧姑娘和風君侯如何?"萬歸藏哈哈大笑,說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老夫可沒逼你,我沒逼你,也就不算失信,咱們還是斗智."谷縝聽到這話,吐出一口長氣,心中將"老無賴"罵了十遍,嘴上卻笑嘻嘻地道:"是啊,是我自己說的,老頭子你不過笑納而已."萬歸藏道:"你臉上笑瞇瞇的,心里一定罵我."谷縝道:"不敢不敢."萬歸藏冷笑道:"好,我在擲枕堂等你."谷縝笑道:"不必了,你到鶯鶯廟等我,我晚一些來."萬歸藏冷冷道:"你又耍什么花槍?"谷縝道:"在你面前,我哪還有花槍可耍,只是裹了一身泥巴,先要洗刷洗刷."萬歸藏冷哼一聲,崖上寧、左二人忽為繩索牽扯上升,消失在山崖之后.陸漸氣得兩眼圓睜,偏偏毫無法子.沙天洹見主子要走,急道:"城主,救我……"連叫兩聲,卻無半點兒回應,只有遠處傳來陣陣回聲.

    沙天洹大張著嘴,眼中一片恍惚.谷縝瞧他一眼,嘆道:"萬歸藏最見不得下屬敗落,你沒守住萬死澤,他不殺你,已是萬幸了。"又轉頭問道:"虞兄,這人到底如何處置?"若依虞照的性子,當然是一掌斃了,正要開口,卻聽陸漸道:"還是放了他吧."說著向遠處一揮手,叫道:"你們兩個出來吧."話音方落,岩石后走出兩人,正是鼠大聖和赤嬰子,二人畏畏縮縮,神情十分可憐,驀然扑到陸漸腳前,連連磕頭.

    陸漸嘆了口氣,扶起二人,說道:“沙天洹,你壞事做盡,原本不該留你活命,但你一死,劫奴亦死,叫人十分不忍。你要集注了,你今日全身而退,全都因此二人,將來若再行惡,我決不饒你。”

    沙天洹不料自己競因為這兩名劫奴保命,心中亦喜亦愧,沉默時許,起身向陸漸唱了個喏,帶著兩名劫奴,蹣跚去了。

    送走沙天洹,仙碧向谷縝埋怨道:“你怎么讓萬歸藏在鶯鶯廟等候,這不是不打自招嗎?”谷縝笑道:“這就叫實而虛之,萬歸藏疑心病重,我越告訴他實情,他越不肯信,若是說謊嘛,老頭子目光厲害,倒有些騙他不過。”

    仙碧將信將疑,問道:“你真要將第二條線索告訴萬歸藏?”谷縝道:“這老無賴心性多變,若不讓步,可是糟糕以及。”

    姚晴道:“他是老無賴,你就是小無賴,以你的無賴本事,一定不會束手待斃。”他目不轉睛盯著谷縝,滿含希冀,谷縝卻笑道:“待不待斃是將來的事,眼下洗澡第一。”說罷走到橋上,作勢要脫衣褲,姚晴慌忙舉手捂眼,大罵“下流”,仙碧也紅了臉背過身去。

    谷縝洗刷干淨,運起周流火勁,將衣褲烘干,虞照失笑道:“谷老弟,寧不空那老小子看到你用火勁做這事,必然活活氣死。”谷縝道:“火部神通造福于民,他應該歡喜雀躍才是。”

    姚晴氣不能平,罵道:“你也叫民?我看民字旁邊加個亡字,叫氓,流氓的氓。”

    谷縝道:“你這是抬舉我了。”

    姚晴道:“你連罵人的話也聽不懂?”谷縝笑道:“劉邦就做過流氓,你罵我流氓,不事抬舉我了?很好很好,將來我做了皇帝,封你做個女部尚書,專管天下女子如何?”

    姚晴冷笑一聲,道:“你這是孟子見梁鑲王。”谷縝盯著她,一時莞爾,姚晴見他無話可,心中得意,說道:“沒話說了吧?”

    谷縝笑道:“我說了啊,只是你沒瞧見。”姚晴:“胡說八道。”

    谷縝道:“你不信,我剛才做了什么?”姚晴:“什么也沒做,就是嬉皮笑臉。”

    谷縝笑道:“你不懂了吧,這就叫做“夫子莞爾而笑”。”姚晴楞了楞,呸了一聲,道:“自大成狂。”

    他二人盡打啞謎,陸漸聽得十分辛苦,忍不住道:“你們說什么?”谷縝只是笑,姚晴卻是氣鼓鼓的,也不理睬。

    仙碧轉念數次,方才想明白,笑道:“陸漸,他們兩個拿古書打趣呢,只是話沒說盡,說了一半,又留了一半。《孟子》里說,孟子見梁鑲王,書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意思是說,這人看起來就不是個做皇帝的料。“夫子莞爾而笑”卻出自論語,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谷縝引用這個,卻是將皇帝比作雞,自己比作牛刀,他連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呢。”

    陸漸恍然大悟,說道:“阿晴,谷縝說的對,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起來,谷縝比那個嘉靖皇帝就強了不知多少倍。”谷縝拍手大笑,姚晴心中氣苦,狠狠打了陸漸一拳,罵道:“要你多嘴。”

    谷、姚二人一路斗嘴,穿過虹橋,沿一條石磴上山,眾人移目下望,云封霧鎖,白茫茫遮住萬丈深谷,抬眼看去,危樓絕閣橫空而出,傾身壓來,只叫人喘不過氣來。

    谷縝仰望危樓,油然道:“無怪當年東島攻打西城,均是鎩羽而歸,此間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仙碧搖頭道:“東島攻打時,這里不過四五座閣樓,遠不如今日之盛,兩百年經營,方才至此呢。”

    谷縝贊道:“鬼斧神工,真是了不起。”

    不多時,轉過一道山梁,忽見一座石砌山亭,亭上白雪覆蓋,亭邊兩樹枯柳,枝條隨風,淒涼不勝,亭中一座青石墳塋,墳前石碑上鐫刻“冷香”二字,字為瘦金,清曠蕭疏。

    仙碧、虞照走到亭前,默然而立,谷縝怪道:“這里埋的是誰?怎么沒有名字。”

    仙碧道:“故老相傳,這冷香亭下,便是柳鶯鶯祖師和西昆侖合葬之處,所以自古以來,西城弟子至此,都要默哀時許。”

    谷縝吃驚道:“西昆侖不是娶了花祖師么?”

    “是啊。”仙碧流露黯然之色,“他活著的時候,只得一身,死了之后,卻終能分做兩半,聽前人說,西昆侖死后,將骨灰分為兩半,一半留在海外,陪伴妻子,另一半卻由思禽祖師帶回中土,與柳祖師合葬。”

    谷縝微微動容,走到亭前,卻見“冷香”二字下方,以俊秀行書鐫寫一支小令。

    “那日少年薄春衫,明月照銀簪。燕子分別時候,恨風疾云亂。志未酬,鬢先班,夢已殘。今生休去,人老滄海,心在天山。”

    谷縝瞧那小令,不覺出神,陸漸亦忍不住詢問梁、柳典故,仙碧略略說了,陸漸怪道:“這位西昆侖真是奇怪,既對柳祖師有情,又為何娶了花祖師?”

    谷縝接口道:“這些事年代已久,其中的曲折也弄不清了。說起來,這三人的際遇都很淒涼,西昆侖和花祖師離鄉背井,客死海外。柳祖師一生未嫁,坐化于天山,據先祖遠昭公的筆記上說,那時節故人零落,只有花生大士尚在,前往天上給她送行,遠昭公因為妻族關系,和柳祖師也有一些緣分,故而一同前往。他在筆記中寫道,花祖師曾將天機宮中駐顏法送給柳祖師,柳祖師臨終之時,依舊容光絕世,令人不敢逼視。”

    陸漸聽的怔忡,忽聽姚晴在耳邊輕輕念道“志未酬,鬂先斑,夢已殘…”念到這兒,將臉緊緊貼在陸漸肩頭,輕聲說道:“這位柳祖師真是可憐,若沒有心上人在身邊,縱有絕世的容光,又有什么用處呢?”

    陸漸只覺心頭一空,忖道:“是啊,阿晴說得對,西昆侖、柳祖師那么了得的人物,也終究難成眷屬,我和阿晴此時不論生死,卻都在一起,相比之下,卻又勝過他們許多了。”想到這里,只覺姚晴的心跳透過衣衫暖暖傳來,仿佛與自己的心跳合而為一,陸漸靜靜感覺這種奇妙感覺,一口氣也不敢出,生恐呼吸之時,驚破這難得的韻味。

    如此默立一陣,谷縝笑道:“走吧。”眾人經過冷香亭向東北走了一程,虞照說道:“到了。”

    谷縝四處望望,說道:“在哪兒?”虞照笑笑,手指道:“那不是么?”

    谷縝抬眼望去,一座廟宇鑿山而建,懸在山腰,有棧道盤旋,與下方相連,乍眼一瞧,直如橫空飛來一般。

    谷縝笑道:“怎么只有一座廟,沒有西昆侖的廟嗎?”虞照搖頭道:“思禽祖師沒給祖父視線立廟,偏為柳祖師立廟祭祀,說起來,真是一樁奇事。”

    谷縝道:“奇人做奇事,柳祖師也是奇女子,思禽祖師心生仰慕,也是應該。”眾人心覺有理,紛紛點頭。

    循棧道上至廟中,萬歸藏已在等候。寧、左二人也去了綁縛,盤膝而坐。廟中暗淡少光,綽約可見神龕中立著一尊女子玉像,眉眼秀麗,風采照人。一襲淡雅綠裙歷經人世滄桑,鮮明如新,身邊一乘玉雕白馬,骨肉勻稱,神駿非凡。人馬塑像前是一尊羊脂玉鼎,鼎內焚燒粉紅奇香,白煙裊裊,中人欲醉。寺廟東西南北四角皆有玉燭台,台頂托著一盞水晶蓮花,花心一點燭火光影蒙眬,照射數尺遠近。

    萬歸藏見了眾人,皺眉道:“為何姍姍來遲?”谷縝笑道:“澡要一點點地洗,路要一步步地走,老頭子你是高高在上的活神仙,哪知道我們平常人的難處。”

    萬歸藏不耐道:“少來東拉西扯,說完線索,大伙兒兩清。”谷縝無奈道:“好好,這個線索嘛,八圖祕語稱之為‘馬影’,理應與馬有關。”

    “馬影?馬影?”萬歸藏沉吟片刻,忽而一笑,轉到白馬左側牆壁,將手一揮,勁風所至,牆上泥土簌簌而落,霎時顯露出一面碩大銅鏡,雖然年代已久,但因為泥層包裹,故而歷久如新,生生照出那匹白馬的形影來。

    萬歸藏變計之速,出手之快,端地匪夷所思。眾人還沒還過神來,馬影谷縝心中亦喜亦憂:“原來所以為“馬影”,卻是鏡中只影。但這影子又有什么要緊?”

    忽見萬歸藏舉手在鏡面上一派,發出嗡的一聲,余響悠長。谷縝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鏡子后面竟是空的!”

    萬歸藏又摸索一陣。雙手忽地抵住銅鏡,運轉神力,喝一聲:“開。”那鏡頓時以正中為軸,咕嚕嚕向內洞開,原來銅鏡非鏡,而是一道轉門,直通鏡后密室。

    密室中黑洞洞的,不知究竟,萬歸藏審視片刻,轉身一指陸漸道:“你先進去。”

    陸漸一怔,姚晴急扯他衣衫,低聲道:“別聽他的。”陸漸猶豫未決。萬歸藏冷笑道:“要老夫動手請你嗎?”

    陸漸一咬牙,方要放下姚晴,萬歸藏又道:“將這丫頭也帶上。”

    陸漸恍然明白萬歸藏的用意,若是二人只身相對若有沖突,陸漸未必束手待斃,帶若姚晴在旁,他投鼠忌器,唯有任憑萬歸藏為所欲為,無奈之下,背著姚晴,進入門中。

    陸漸小心走了六七步,并無異樣,忽覺身后燈火一亮,卻是萬歸藏燃起蠟燭,定眼看去,這左密室與外面廟中一模一樣,亦是一人一馬,一座玉鼎,四支水晶燭台,只是西方的那支蠟燭太上托的并非水晶蓮花,而是一只銀光閃閃的物件,下有長柄,長柄之上有圓環,環內有兩個圓球,一上一下,懸空相對,無論圓環圓球,均刻滿細微刻度。

    萬歸藏取下銀色物件,皺眉沉吟。陸漸雖不知那銀色物件有何用處,卻知道必與潛龍線索關系極大,心中不覺焦急起來,這時人影一晃,谷縝也蹩進門來,注目四周,微露訝色。萬歸藏舉起那個銀色物件,嘿嘿笑道:“谷縝你可認得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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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6:26 |只看該作者
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中)


    谷縝瞧了一眼,說道:“是渾天儀?”

    萬歸藏搖了搖頭:“這不是渾天儀,而是紫微儀。”

    “紫微儀?”谷縝奇道,“什么東西?”萬歸藏哈哈大笑,也不回答,轉身即要出門。

    這時忽聽陸漸厲叫一聲:“將東西放。”萬歸藏一回頭只見陸漸已放下姚晴,飛步而來,拳勢方動,拳勁便如一面山牆壓來。

    萬歸藏一晒,抬手之際已將拳勁化解,曲肘探身,驟施反擊,陸漸閃過一掌,舉肘橫擊,下面則飛起一腿,撩向萬歸藏小腹,他此時為了奪回“紫微儀”,情急拼命,顧不得什么高手風范江湖規矩,出手極積盡狠辣刁鑽,處處直指要害。

    萬歸藏雖是單手應對,但陸漸的拳腳無論多快多狠,到他身邊,要么落空要么便被拆解。這兩人已是世數一數二的高手,這會一個為了愛人性命,一個為了畢生霸業,在這逼黑暗之地貼身肉搏,不知不覺,均已用上全力,進退之快,如影隨形,一拳一腳,帶起勁風,震得廟里物件嗡嗡發抖。谷縝只怕暗中受傷,扶著姚晴步步后退,頃刻退到牆角,仍覺重重勁風,知道將二人擠入牆內,室外仙碧等人聽到打斗,欲要突入,卻被二人勁力生生逼了回去。

    這是忽聽桄榔一聲,玉鼎被陸漸一腳踩碎,萬歸藏則身形一閃,繞到陸漸身側,呼地一拳打在他左肩肩胛,陸漸半身麻痺,踉蹌迭出几步,萬歸藏剛要追擊,眼前人影一閃,谷縝擋在身前,朗聲道:“老頭子,紫微儀算你的,我們不爭了。”

    室內寂然片刻,萬歸藏徐徐守勢,冷冷道:“諒你也爭不來。”又瞥陸漸一眼,笑道:“小子,這一掌滋味如何?你的海之道呢?好像也不過如此。”說罷微微一笑,踱出門外,門外眾人不敢阻攔,眼望著他青衫飄飄,小時在棧道深處。

    陸漸吸一口氣,運勁消除麻痺之感,怒道:“谷縝,你怎的讓他走了?”谷縝道:“不讓他走,難道讓他殺了你?”

    陸漸嘆了口氣,道:“他便不殺了我,帶走紫微儀,也和殺了我無甚分別。”說道這里,頂著姚晴,雙眼漸漸潮濕了。

    谷縝默不作聲,這時仙碧、虞照和左、寧二人陸續進來,室內漆黑一團,仙碧忍不住問道:“你們還好么?”三人各懷心事,均不答話,仙碧忍不住打燃火折,映照三人。

    谷縝唔了一聲,忽道:“好姐姐,借你的火折一用。”

    仙碧心覺奇怪,將火折給他,谷縝舉著火折,四周映照,神色忽似沉思,忽似迷惑,須臾火折燃盡,燒到手指,谷縝吃痛,叫聲哎喲,丟下火折,說道:“還有火折嗎?”

    仙碧道:“你這人何時變笨了?”當下取出火折,將室內剩下的三盞水(?這個字看不清楚)蓮花燈一一點亮,光照滿室。谷縝不覺笑道:“是啊,剛才想到一個問題,一是入神,竟忘了這燈了。”

    虞照微感不耐,說道:“谷老弟,萬歸藏拿走那個東西,當務之急,是追趕他才對,這當兒你又想什么問題啊?”

    谷縝道:“我這問題,可比追趕萬歸藏急切的多。”說罷如旋風般在密室中一轉,止身問道:“大伙兒想到過沒有,為何這間密室和寺廟中的情形一模一樣?”

    眾人均是一呆,姚晴有氣無力道:“我知道,這間密室修在銅鏡之后,是寺廟中物事的影子。”

    谷縝搖頭道:“若說影子,卻有些不大對頭,諸位隨我來,說罷領著眾人出門,來到銅鏡之前,說道,大家看,這鏡中的影子和密室中的情形有何不同?”

    眾人凝眸一瞧,仙碧哎喲一聲,叫道:“密室中的情形和鏡中的影子是相反的。”

    “不錯。”谷縝點頭道,“密室里的情形和廟中的情形確然一模一樣,但也太過相似。大約許多人都沒留意,我們照鏡子的時候,鏡中的虛影和真人原是相反的,倘若左臉生了一顆痣,照鏡子時,以鏡中人的方位看來,那顆痣卻是在右臉,我們的臉本是在前,鏡子中人看來,卻是在后。”

    眾人聽到這里,隱約明白,谷縝又走回密室,說道:“諸位再看,這密室處在銅鏡之后,若是外面廟宇的影子,那么就應該是馬匹在外,柳祖師的遺像在內,可這里恰好相反,柳祖師的遺像在外,馬匹卻在內,和外面廟宇的情形一模一樣,難道不奇怪嗎?”

    仙碧道:“或許這密室本就不是寺廟的影子。”

    谷縝笑了笑:說道:“那為何又將這密室修在銅鏡之后呢?而且陳設與廟中几乎一般,更何況線索是‘馬影’,以思禽先生的智朮,這個‘影’字若只是鏡中虛像,豈非太過無趣?”

    虞照忽道:“或許思禽先生也沒留心鏡中虛影和實物是反的。”

    仙碧不由白他一眼,道:“你當思禽祖師是什么人?和你一樣蠢嗎?”

    虞照大怒,一跳三尺,叫道:“你說誰蠢?你那么聰明,怎么會喜歡,喜歡……”說道這里,口氣忽地一軟,支吾起來。

    仙碧瞧著他,似笑非笑:“你說,我喜歡什么?”虞照一張臉漲地醬爆豬肝似的,驀的將手一指左飛卿,說道:“就算我蠢,也蠢不過他。”

    他顧左右而言,仙碧臉色微微一沉,左飛卿也動了怒氣,揚聲道:“姓虞的,我惹著你了么?咱倆誰更蠢些,別說是人,就是一頭豬都瞧出來了”

    虞照道:“你不蠢?那怎么會被萬歸藏捉到,若不是為你,萬歸藏豈能得逞?”

    左飛卿還未反駁,卻聽寧凝細聲細氣地道:“虞師兄你這話不對,我們打不過他,才被捉到,這是力不如人,哪會是蠢呢?若打得過他,我,我……”寧凝性情淳和,難得出聲,更不用說是為他人辯護了,虞照兩眼瞪圓,竟不知怎樣駁她,無奈鼻子里哼了一下,閉嘴不語。

    仙碧卻心生異感,偷瞧了寧凝一眼,見她神色激動,眼中浮現點點淚光,仙碧不知她為何如此傷心,越發詫異,收回目光時,卻又見左飛卿望著寧凝,眼神奇怪,既似感激,又似憐惜仙碧不由暗付:“這二人被擒時發生了什么?怎地寧凝會破天荒替左飛卿辯護,飛卿又用這種眼神看她?”

    她心思敏銳,一念及此不禁平生疑惑,這時忽見谷縝在室內游走,敲打諸牆,仙碧心有所動,將左寧之事放下,說道:“難道密室中還有密室?”

    谷縝道:“這個密室若不算影子,那么一定還有一個‘影’,馬影,馬影,必不會在柳祖師地遺像那邊,定在駿馬一側,也就是在這密室之中……”說到這里,他忽地一頓,叫道:“有了。”運起“”裂石神通,內勁至牆,石屑紛紛下落,竟又露出一個銅鏡,依稀照出駿馬虛影。

    如此柳暗花明,在場眾人無不心生狂喜,谷縝卸去石屑,雙掌運勁,那銅鏡紋絲不動。陸漸叫道:“我來。”放下姚晴,走到銅鏡之前,低喝一聲,鏡牆向內轉動,露出一絲縫隙,陸漸身子一閃,鑽入隙中,片刻道:“一切無事。”

    眾人聞言入內,仙碧燃起火折,定眼望去,不出谷縝所料,那密室中仍有一人一馬,一鼎四燈,但不同的是,馬在外,人在內,恰與第一個密室中的紫薇儀則被托在東方的燭台上,倘若萬歸藏不曾拿走前者,這兩尊紫薇儀隔牆相對,絕似真形虛影,彼此照應。

    谷縝吐了一口氣,莞爾道:“諸位,這才是貨真價實的馬影,不過這馬卻不是寺廟中那一匹,而是第一個密室的馬。”虞照道:“這個思?祖師,搞得神神祕祕,做人也忒不痛快。”他公然說祖師的不是,仙碧正欲呵斥,谷縝卻笑道:“虞兄有所不知,古人墓葬時多設虛假,外面墓室為假,里面的墓室才是真的,有一假一真的,兩假一真的,最多可達三假一真,這有一個說法,叫做‘一月攬三江’,一個月亮照在三條江水中,豈非映出三個影子?算上鶯鶯廟本身,思禽先生才設兩個影室,并不算多。”

    陸漸聽得驚喜交集,上前拿起那尊“紫微儀”,姚晴搶過要看,陸漸忙道:“小心點,別摔壞啦。”姚晴撅嘴道:“我這點力氣都沒有嗎?臭小子,小瞧人了。”陸漸顳颥無語,心里卻時時地方,待姚晴萬一掉落,便出手撈救。

    姚晴瞧了一會兒,說道:“谷縝,這東西怎么用?”谷縝接過瞧瞧,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萬歸藏似乎知道。”姚晴道:“總不能問他去。”

    谷縝眼珠一轉,笑道:“或許還有一個人知道。”姚晴道:“誰?”

    谷縝卻如不聞,笑道:“事不宜遲,遲則有變,諸位,還是趕快出山吧!”說完將第二個祕室小心掩好,落下的石屑也聚成一堆,又道:“諸位,出山之時,不要線路喜色,以免被人看破。”

    虞照道:“要么我在臉上打兩拳,滴兩滴貓尿?”

    仙碧冷笑道:“何必打拳,要貓尿么?北落師門有的是。”虞照悻悻道:“這個貓兄就免了,惹急了它,先給我來個亂神,再給我來個絕智,可就糟糕至極了。”他明里罵貓,暗里罵人,仙必氣得瞪他一眼。

    于是乎,眾人都做出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除了陸漸心憂姚晴,寧凝別有懷抱(?),這兩人的傷心難過發自真心,其他人無不憋得十分辛苦。料是萬歸藏得了“紫微儀”,以為萬事底定,眾人此番出山,再也未遇阻攔。待到出得西天門,谷縝四顧無人,驀地向前連翻兩個筋斗,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眾人忽見他這般神情,無不詫異,姚晴忍不住道:“臭狐狸,你又發什么瘋?”

    谷縝笑道:“我是發瘋,好不容易贏了老頭子一局,我還不歡喜得瘋了。”說罷又是大笑。虞照也拍著手與他同笑,笑聲一個清勁貫耳,一個豪氣沖天,震得崖頂積雪簌簌而落。

    仙碧見此情形,不覺莞爾:“這兩人啊,真是憊懶,尤其這個谷縝,有時老謀深算,比老狐狸還厲害,有時卻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這時薛兒遠遠聽到兩人笑聲,慌忙招呼同伴,眾劫奴和二女從隱蔽處一擁而出,他們本以為眾人此去凶多吉少,不料竟然全羽而還,心中真有不勝之喜,圍住陸漸,只是發笑,連燕未歸也摘了斗笠,咧嘴大笑,笑時臉上刀疤一聳一聳,頗有几分怕人。

    歡喜一陣,眾人來到避風處,谷縝取出“紫微儀”,說道:“莫乙,你認得這個嗎?”

    莫乙一瞧,訝然道:“這是‘紫微儀’,谷爺哪里得來的?”眾人見他認得,均是大喜過望。

    谷縝笑道:“莫兄果然認得。”莫乙道:“我在一部天部祕籍中見過圖形。”谷縝道:“這是思禽先生留下的,卻是不知有什么用?”

    莫乙道:“書上有道”‘三極合,紫微定。’”

    谷縝奇道:"三極合,紫微定?”

    莫乙得意笑道:“谷爺你看這兩個圓球,球里各藏有一塊磁鐵,好比羅盤,再看這兩個球的球面,這里和這里,各有兩各圓孔,這圓孔就是兩個圓球的極與北極相差几刻几度,再用一套算法計算,就能算出目的地處在何方,還有多遠。”

    “目的地?”谷縝雙目一亮。

    莫乙道:“對呀,這‘紫微儀’神妙的很,每一尊‘紫微儀’都會指向一個地方,我們方位一動,這兩個圓球因為磁鐵的關系,球上的紫、微二極也會隨之生出微妙變化,我們離那地方越近,紫、薇二極和天上的北極星也就越近,到最后三極連成一條直線,目的地就算到了。所謂‘三極合、紫微定’,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了。”谷縝道,“你是說,我們動,‘紫微儀’因為磁力,也會輕輕地動,直到三極連成一線。如此說來,這尊‘紫微儀’就好比一張活地圖。”

    莫乙笑道:“對,對,就是活地圖,活地圖。”

    谷縝不由得笑容滿面:“這么說來,萬歸藏拿到的那‘紫微儀’會將他帶到錯誤的地方,很好,很好,讓他去,去北海也好,去南荒也好,說不定等咱們回來,老頭子還在天涯海角苦等呢。”

    谷縝大笑,又問道:“莫乙,你會這‘紫微儀’的算法嗎?”莫乙笑道:“谷爺忘了,我這腦子雖然不大但只要瞧過的東西,盡都記得,谷爺倘使放心小奴,這‘紫微儀’盡管交給小奴操控。”

    谷縝笑道:“求之不得。”當下將“紫微儀”交給莫乙。莫乙領受重任,歡天喜地,自去擺弄區了,不多時算出結果,那目的地在西方。谷縝又問多遠,莫乙道:“這倒沒有定數,總之遠的很,少說也有萬里。”

    眾人聞言,莫不變了臉色,陸漸更是臉色蒼白,谷縝將拳狠狠一握,咬牙道:“本還想歇息一晚,如今是一刻也耽擱不得了,諸位,立馬動身。”說罷將手一揮,舉步便走,眾人本來就極灰心,但見他如此果決,俱都鼓起一絲勇氣,紛紛舉步,追隨谷縝向西走去。

    路途艱危無比,眾人好容易翻過崇山峻嶺,除了昆侖山,山勢去盡,前方又是茫茫戈壁,寒風凜冽,滴水也無,沿途都是人馬骨骸,叫人觸目驚心。

    眾人日夜趕路,筋疲力盡,谷縝卻似乎精力無窮,一邊趕路,一遍為眾人大氣,不是還說些笑話,粗魯的,文雅的,層出不窮,眾人聽著聽著,不知不覺已走了數百里了。姚晴見不得谷縝大出風頭,縱在病中,也不是出語刁難,這么一來,二人又免不了要斗嘴吵架,谷縝擅長詭辯,姚晴輸多贏少,她心中不服,怒氣沖天,就連夢里也想著如何勝過谷縝。

    陸漸瞧得擔心,一次趁姚晴熟睡,央求谷縝不要再和她斗口,谷縝還沒回答,仙碧卻接口笑道:“斗一斗才好,晴丫頭與常人不同,天性好斗,若是沒了對手,無精打采,身子壞得更快。她這么挖空心思和谷縝作對,反而能激發出他體內潛能,多一分升級。這樣罵來罵去的,比‘亢龍丹’還要強得多呢。”仙碧精通醫朮,陸漸聽了,也不好再說什么。

    是日蘇聞香聞到水氣,循之前往,找到一片綠洲,眾人上滿清水,又向牧民買了几十頭健足駝馬,商議在綠洲中歇息半日,再行趕路。是夜,眾人圍著篝火而坐,薛耳奏起“嗚里哇啦”,青娥吹起紅玉長笛相伴,秦知味則將一只肥羊烤得金黃香嫩,勾人饞涎。

    眾人在麓山隔壁行走數日,好容易又見到綠水碧草,人馬駝羊,均是興極離,連姚晴也小啜一口馬奶酒,她身子虛弱,酒一入喉,雙頰立時浮起兩抹艷紅。

    唯獨虞照嫌酒太淡,一邊喝酒一邊罵道:“這也算酒,他***,比尿都不如,老子喝一年也不會醉。”他罵一句喝一碗,待到罵完,一壇酒已鬧了個底朝天,只覺仍未解饞,于是又去搶谷縝的酒喝,兩人就一只酒壇拉拉扯扯,一個道:“老弟,可憐可憐為兄吧。”一個卻道:“我肚子里也正慌著呢。”一個道:“老弟,你不仗義。”一個道:“老兄,別的都讓你,唯獨這玩意兒不能讓,要讓了你,酒虫造反,我拿什么鎮壓去?”

    仙碧看的又好笑又好氣,索性掉頭不看,詢問左飛卿當日被擒經過,左飛卿方要回答,寧凝忽道:“左師兄,我有几句話跟你說。”說罷起身,向遠處走去。

    左飛卿稍一遲疑,向仙碧道:“我去去就來。”忽見仙碧眼神怪異,頓時面頰發燙,略一遲疑,仍隨寧凝去了。

    二人到了僻靜處,寧凝說道:“左師兄,我求你一件事,我,我爹死的事情,你知,我知,不要告訴第三個人。”左飛卿怪道:“這是為何?”

    寧凝淒然笑笑,說道:“爹爹生前作惡多端,這里有一半人都是他的仇敵,即使不是仇敵,打心里也瞧他不起,要是知道他的死訊,嘴上即便不說,心中也會十分歡喜。左師兄,你知道的,爹爹是為我而死,不論他生前有什么過錯,我也不愿他死后受人輕賤。”

    左飛卿本想說:“你瞞得了一時,又瞞得了一世么?”但話到嘴邊,眼見寧凝淒苦神情,不覺又將話語咽了下去,點頭道:“好,我就當玉河谷的事情從沒發生過,人家問起來,我就說你我是再西天門山頂被萬歸藏擒住的。”

    寧凝悲喜交集,顫聲道:“多謝左師兄……”話音未落,眼淚已流下來。左飛卿嘆了一口氣,從袖里取出一方雪白手巾,遞到寧凝手中,寧凝揩完淚水,交給左飛卿,瞧他一眼,說道:“左師兄,你兩度受傷,傷勢可好些了么?”左飛卿微微一愣,笑道:“不礙事,服了仙碧的丹藥,加上本身內力,這點兒傷還鎮壓得住。”

    寧凝點了點頭,說道:“爹爹教給我一個治療內傷的法兒,很是有效,若閑來無事,我為你療傷好么?”左飛卿笑了笑,說道:“求之不得。師妹若是有什么難過的心事,不便告訴他人,大可說與左某,左某不善言辭,卻會聽人說話。”

    寧凝不覺莞爾,兩人都是孤寂之人,身世也相仿佛,三言兩語之際,不覺大感投契。

    回到駐地時,秦之味的全羊筵已做好,烤全羊,爆炒羊肝,攤煎羊腦,羊雜碎湯,羊肉泡饃……無不鮮美絕倫,眾人搶著吃喝,鬧哄哄一片,除了仙碧,倒無人留意二人行蹤。

    次日啟明星起,眾人重又啟程,漸入大漠深處,沙盜寇匪日甚一日,但?一行人聚在一起,武力之雄,不下于一支大軍,任是多少賊寇,遇上了都要自認倒霉。谷縝做得尤絕,一旦遇上盜匪,不但殺人,而且越貨,每每抓到盜賊頭領,就逼眾匪交出身上珠寶金銀,若不然,頭領必難活命。他平日說笑無忌,叫人如沐春風,整治起這些盜匪來,卻是花樣百出,狠辣之處,真叫虞照,左飛卿這等身經百戰之人也不寒而栗。

    一次虞照忍不住說道:“谷老弟,我敲你長了兩張臉,一張臉是觀世音麾下的善財童子,一張臉卻是閻羅王殿下的無常老鬼。”

    谷縝笑了笑,說道:“虞兄你有所不知,我這是和孫武子學的,叫做:‘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好人講德行,我就跟他講德行,惡人崇拜武力,我就跟他講武力,好人陰謀算計,我就跟他陰謀算計。什么以德服人的勾當,我是萬萬不做的。”虞照搖了搖頭,只是苦笑。

    出了沙漠,不久便入丰都大邑,谷縝將從倭寇處搶來的錢財用來購買馬匹,疏通關節,蘭幽、青娥生長西方,又隨艾伊絲日久,不但通曉多國夷語,而且知道許多商家人脈,故而此時都成了谷縝的左膀右臂,既做通譯,又做向導。得二人之助,谷縝買了三十匹上好的大食馬,眾人騎乘之外,均做從馬更換,繼而又使錢開路,卻發覺天下烏鴉一般黑,此間官吏貪賄成風,不在大明朝之下,是以谷縝金銀一撒,所向披靡,各國關卡均如虛設,眾人快馬加鞭,疾行千里,也不留行。

    忽忽十余日,君士坦丁堡的宏偉城樓已被拋在后面,其時歐羅巴諸候眾多,小國林立,長年征戰,每寸土地被鮮血洗過,百姓骯臟不堪,窮愁困苦,盜賊蜂起,剽掠成風,騎士重盔鐵甲,隊隊來去,既有本國武士,變有雇佣士兵,谷縝等人穿行國中,時有麻煩。谷縝因此備好兩手,一手使錢,用錢不成,立馬動武,在當地土著眼中,這群人所負神通有如魔法,長槍重鎧又哪是敵手?一旦動起武來,便不死傷,也嚇的抱頭鼠竄。

    只是陸漸心中憂慮卻是日甚一日,姚晴虛弱越發明顯,先前還有氣力和谷縝斗嘴,漸漸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整日昏睡,偶爾醒來,也是神志迷糊。陸漸所攜人參所剩無多,姚晴之所以還能苟延殘喘,全賴“大金剛神力”支撐。其他人也看出不妙,均是黯然,唯有谷縝斗志不衰,不住鼓助眾人,催促向前。

    這一日,眾人急奔一晝夜,忽聽前方傳來滔滔水聲,薜耳道:“前面就是大海了。”

    眾人催馬上前,果見碧藍無垠,驚濤萬里。谷縝道:“這是什么海?怕是《山海經》里也沒提到過的。”

    蘭幽道:“這是一道海峽,我們站立的地方,曾是諾曼底大公的舊地,海峽那邊,就是英格蘭了、”

    仙碧微微點頭,說道:“當年威廉王就是從這里出發,征服了英吉利。”蘭幽、青娥均是心頭一凜,目視仙碧,吃驚道:“仙碧小姐,你也知道這個掌故?”

    仙碧微笑不語,陸漸說道:“仙碧姐姐的老家就是這個英吉利。”蘭幽笑道:“失敬失敬,無怪我瞧仙碧小姐不似尋常的西域人,不曾想竟然來自如此遠方。說起來,我姊妹隨主人行商,也只到過法蘭克,那隔海之國從沒去過。”仙碧淡淡一笑,說道:“我也沒去過,只是自幼耳聞罷了。”

    谷縝皺了皺眉,回望莫乙,卻見他正凝視“紫微儀”,掐指心算,過了半晌,忽地叫道:“我們要過海。”

    眾人心頭都是應聲一沉。多日來晝夜趕路,几乎沒有多少合眼的時候,無論男女都是疲憊不堪,但目下看來,前途仍是無窮無盡,不勝迷茫。抑且海中不比陸地,陸地上縱有沙漠高山,惡徒盜匪,卻也奈何不得這群高手,海中風波變化,卻是萬分莫測,颶風一起,便有滅頂之災,任你武功再高,也是無用,一旦遇上逆風,海上行駛之速遠不如陸上快捷,姚晴又是這般模樣,就算沒有颶風海嘯,日子一長,也能將她活活拖死。

    這些念頭眾人嘴里不說,卻都是不知不覺流露在眉梢眼角,陸漸看得分明,心底一痛,涌起深深絕望。

    這時忽見谷縝呼的一聲,跳下馬來,几步走到海邊,伸出食指蘸了蘸海水,又送入口中,咂了又咂,似在品味。

    虞照不由大奇,問道:“老弟,這海里是酒么?”谷縝笑道:“什么酒,都是水。”

    虞照道:“若不是酒,你嘗它作甚?”谷縝笑道:“我看這里的水和東海的水誰更要咸一些。”

    虞照不覺莞爾,問道:“結果如何?”谷縝道:“這里似乎咸一點兒呢。”

    仙碧忍不住道:“谷縝,這當兒你還有心說笑,到底過不過海?”這些日字里,眾人儼然已將谷縝看作領袖,無論大小事宜,都是交他處理,谷縝也無不安置妥當,致令人人滿意,此時過海與否乃是大事,自然也要由他決斷,一時間,二十多道目光盡都落在谷縝身上。

    谷縝掃了眾人一眼,笑了笑,說道:“過啊,怎么不過?為了山九仞,焉能功虧一簣?”

    仙碧苦笑道:“就怕這山才兩仞三仞,那才叫人絕望。”

    谷縝道:“大伙兒如何我管不了,在我谷縝眼里,卻從無絕望二字,即便帶在九幽絕獄,不見日月,吃著餿臭飯菜,我也沒有絕望過。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我谷縝便是一死,也要死得豪氣,縱不能青史留名,也要叫這天這地記得我這個人。”

    說到這里,海岸邊一片機警,只剩下浪濤的嘩嘩聲和駿馬的喘息聲。谷縝深深看了陸漸一眼,驀地翻身上馬,揚聲道:“誰跟我去找船?”青蛾大聲道:“我去。”薛耳也道:“我也去。”

    谷縝瞧著二人,笑道:“你們兩個真是婦唱夫隨,叫人羨慕呢。”青蛾微露笑意,薛耳卻且羞且喜,臉上蒙了一快紅布也似,頭也抬不起來,谷縝瞧了,也不好再拿他來打趣,嘻嘻哈哈,當先去了。

    過了兩個時辰,三人帶了一艘兩桅海船回來,船只狹小,僅能容人,不能載馬,眾人只得棄了馬匹,任其自去,那些馬匹從波斯奔跑至此,均已十分疲憊,抑且日夜相伴,騎手與坐騎已生出莫名情誼,分別在即,不免悵然,几個女子望著瘦馬身形,雙眼都是微微泛紅。

    船上水手多是法蘭克人,見這群乘客形貌古怪,華夷混雜,心中均是無比好奇,紛紛探頭觀望,直到船長催促,才戀戀不舍,各就各位。而眾乘客奔波多日,疲乏欲死,借此乘船時機,或是睡覺,或是大坐,努力恢復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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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6:45 |只看該作者
第32卷橫絕滄海之卷(下)


    谷縝擔心前途,卻是全無睡意,領著蘭幽與那船長攀談海峽對岸情形,蘭幽從中通譯。船長是個五旬老頭,見了漂亮姑娘,心懷舒暢,談興大起,說道:“你問那邊啊,近來老瑪麗死了,給她妹子,那個小小的伊麗莎白丟下個爛攤子,更麻煩的是,小伊麗莎白是新教徒,不是天教,法國的王和南邊的菲利普都不高興,羅馬的教宗也不高興,他們喜歡蘇格蘭的小瑪麗,不喜歡這個小伊麗莎白。看吧,要出大亂子了。西班牙的大船像流氓,天天都在英格蘭的海邊晃蕩,這個月我已經看到第七艘了。英格蘭的穿就像剛孵出來的小雞,被老鷹堵在雞窩里,出不了海,看吧,一定會出大亂子的,小伊麗莎白要下台,蘇格蘭的瑪麗會做上她的位置。”

    谷縝聽的一頭霧水,詳細詢問方才隱約明白,海那邊的國度分為英格蘭和蘇格蘭,各有一個女王,蘇格蘭的女王是天主教徒,英格蘭女王是新教徒,糟糕的是,海這邊的王,法王和西班牙也都是天主教徒。這兩種教信奉的神明雖然差不多,教規儀式卻大有不同。新教徒成為女王,讓海這邊的王十分生氣,要找伊麗莎白的麻煩.

    谷縝仍覺不解,刨根問底,那船長漸覺不耐,敷衍道:"反正小伊麗莎白會下台.唔,現在局勢亂糟糟的,先前說好了的,我在離海最近的海岸放你們下船,再遠的地方就不去啦,我可不想被當成英格蘭的小雞,做西班牙老鷹的口食.

    谷縝瞧這船長老頭見識有限,再問也套不出什么名堂,所幸對海那邊的形勢已有了數.于是讓他自便,又吩咐蘭幽回艙休息,自己則到船,舉目眺望,回望身后海岸,只見懸崖聳峙,礁石林立,將日色攔在身后,整座海灘黑黝黝,陰森森,仿佛一片鬼影,海水也是暗沉沉的,由藍而灰,漸至一團漆黑,最黑的所在,是不測的深淵,是死靈的歸宿,是蒼茫大海的怒氣所鐘.

    谷縝就那么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望著海水,若有所思,直至船只抵達海岸.

    歇息一日,眾人精力恢復不少,陸上行程也多了几分生氣。莫乙日夜觀測“紫微儀”,聲稱目的地就在這塊陸地的西南方,走得快,三日可到,眾人得到這個喜訊,心情均是一振。

    次日,眾人在一座客棧歇足,姚晴這時蘇醒過來,料是少了駿馬顛簸,此番醒來,她精神比往日好些,便問道:“陸漸,這是哪兒?”陸漸道:“這里叫什么英吉利。”

    姚晴臉露喜色,說道:“英吉利,這不也是師父的家鄉么?你帶我出去瞧瞧。”陸漸心想:“原來地母娘娘是這里的人。”稍一遲疑,說道:“阿晴,外面風大,還是屋子暖和些。”姚晴眼圈兒一紅,說道:“你要我悶死在這里么?”

    陸漸見她可憐神器,無法可想,只得用羽髦將她裹好,背著她除了客棧,兩人沿一條淺紅色蜿蜒小徑,邊走邊看,姚晴興致極好,不時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調,深受采摘道邊的葉子,拂去上面的霜花,凝神細看,眼里熠熠發光。

    異國的天空高遠澄澈,泛著淺藍色的幽光,路邊是一大片橡樹林,林子的邊緣被秋霜沁然的紫意深沉,林子里時而掠出一片寒鴉,像一片片小小的烏云飛起來,在二人頭頂盤旋時許,又消失在樹林里。地上長滿許多不知名的花草,有的已經枯敗了,有的尚且鮮嫩,姚晴認出一些,指點道:“那是千葉子,那是……”

    才說出兩個名字,又一陣眩暈感襲來,姚晴不由得閉上眼睛,淚水淌過嘴角,流了下來。陸漸心有所覺,說道:“阿晴,你累啦?”姚晴道:“我不累,你看,那邊有個山丘,我們去那里好不好?”她一向撒嬌弄嗔,極少用這種商量的口氣和陸漸說話,陸漸聽在耳中,心中一暖,可是一霎,又生出悲來。

    爬上山丘,山丘下不遠,是一條白底的大道,密密匝匝的橡樹,楠樹,隱約可以看到遠處山岡上巍峨高聳的古堡,古堡頂尖筆挺,像一把寶劍,船頭秋日的云煙,直指藏青色的天穹。

    姚晴靠在陸漸肩頭,把玩一片落葉,說道:“你知道么?西城的地一到春天,姹紫嫣紅,一到夏天,郁郁蔥蔥,真是好看極了,所以啊,我們頂怕秋天,秋風一起,花調了,葉也殘了,偌大的花園,一副枯朽衰敗的樣子,大家都怕進去呢……可又避不過,秋天終歸要來的啊。可是,過了秋天就好了,一到冬天,就會下雪,花樹上堆滿了積雪,亮晶晶、冰冷冷,也很好看。陸漸,你說,要是沒有秋天,只有冬天,那該多好。”

    陸漸道:“有沒有秋天,是上天的意思,我們說了不算。”姚晴瞧他一眼,嘆道:“是啊,我們說了不算,秋天總會來的,那真是寂寞啊。”

    陸漸越聽越覺奇怪,注視她道:“阿晴,你說什么啊?我不太明白。”

    姚晴望著他,想要微笑,眼淚卻不知不覺流下來,嗓子也似哽咽了,“傻子,你不明白嗎?秋天來了樹葉就要調領,花兒就要枯萎,就像……今日的我一樣,好在這秋天也要過了,我的冬天也不遠啦。”

    陸漸胸中大慟,眼中淚水滾來滾去,他猛地吸一口氣,壓住哭意,強笑道:“阿晴,你不會死的,莫乙說了,下一個線索不遠了,走的快,三天就到。”

    姚晴笑了笑,說道:“你傻乎胡的,只會說一些傻話,下一個線索是鯨蹤,后面呢,你有猿斗尾、蛇窟,為了馬影、鯨蹤,這么拼死趕路,跑死了多少馬,累死了多少駱駝,可也花了一個多月,這猿和蛇有會花多久呢,只有天知道!”

    “阿晴!”陸漸猛地將姚晴緊緊抱在懷里,號啕痛苦。姚晴笑道:“傻子,你力氣好大,抱痛我啦。”

    陸漸忙將她放開,連道:“對不住,對不住。”姚晴微微一笑,攢袖拭去他眼角淚水,說道:“傻子,你從來沒有什么對不住我的,倒是我有許多地方對不住你,可沒法子,我就是這個樣子,想改也不成了。方才我和你說了那么多,只是想說,人生一世,草長一秋,人死就如秋來,避也避不或的,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要太難過,人死了,就像冬天的雪花,縱然冷清,倒也一塵不染,了無牽挂。”

    陸漸道:“你說我是犟牛,我就是犟牛。”姚晴心頭一急,兩眼發黑,几乎昏了過去。

    這時陸漸忽地直起身來,微皺眉頭,凝視遠處,姚晴緩過氣來,說道:“你瞧什么?”陸漸道:“方才沒留意,那條大道兩邊的林子里似乎有人,唔,還有馬匹。”

    姚晴道:“那有什么奇怪的,或許有人在林子里打獵散步。”陸漸道:“要是打獵,這林子太安靜,要是散步,人馬又多了些。”

    姚晴笑道:“你呀,心眼兒越發多了,說不定將來我都管不住你了。”陸漸笑道:“哪里會呀,我心眼兒再多,也不及你一個零頭。”

    姚晴將臉一板,說道:“好呀,你罵我心眼兒多是不是?瞧我怎么教訓你。”說罷掙身欲起,卻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陸漸笑著蹲下身來,拿起她手,再自己臉上輕輕拍了一下,說道:“我代你教訓我吧。”

    二人四目相對,目光脈脈來回,姚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你這小子,越來越滑頭了,都是臭狐狸教壞的。”

    就在此時,忽聽遠處傳來人馬嘶叫,車輪滾動之聲,卻是一行人馬從山上的古堡出來,繞過山腳,沿著那條白色大陸,向著這方徐徐行來。前鋒均是一色烏騅黑馬,毛皮烏黑,不染雜色,馬上騎士均是執毛帶劍,羽甲華美,為陸、姚二人西來所罕見。黑馬騎士后是一乘馬車,車身鑲金,由四匹白馬拖曳,馬車之后,則是帶盾劍士和弓箭手,盾牌銀光閃閃,和箭筒中的鮮麗羽毛交相輝映,十分耀眼。

    姚晴道:“這人排場不小,是那城堡主人吧?”陸漸道:“好像是呢。”這時忽見一個年輕騎士越眾而出,趕到馬車旁,俯身向車中訴說什么,邊說邊笑,那騎士十分高大,眉目頗為俊秀,一頭長長金發,披在肩上,宛如波浪起伏。

    姚晴向陸漸笑道:“你猜,車中人是男的還是女的?”陸漸道:“她藏在車里,我怎么猜得出來?”

    姚晴笑道:“我打賭是女的。”陸漸怪道:“為什么?”

    姚晴道:“你看那金發騎士的眼神,只會是看到心愛女子才有的,他那說話的樣子,也是逗心上人開心才會有。”

    陸漸仔細瞧去,也看出一些端倪,笑道:“阿晴,你說對了。”話音方落,忽聽啪的一聲銳響,一名黑馬騎士應聲而倒,嘴里大聲慘叫,捂著臉頰,鮮血從五指間汩汩流出。

    緊接著,火槍聲炒豆一般響起來,馬上騎士要么中槍落馬,要么馬匹中槍,降主人顛了下來,護衛馬車的騎士雖多,但槍聲亂鳴,全不知從何而來,便是沒中槍,也個個勒著馬缰,團團亂轉,偌大隊伍頃刻大亂。

    兩輪槍聲響過,密林中又嗖嗖射出一排羽箭,那羽箭至為強勁,眾騎士身著重鎧,亦是一箭即穿,霎時又有多名騎士中箭落馬。騎士頭領發出陣陣咆哮,陸漸雖然不知其意,卻猜到大約是約束部眾,令其不要慌亂,果不其然,持盾騎士聞聲,甘冒箭雨,競相上前,在馬車四周圍成一面人牆,箭鏃刺沖鐵盾,發出的錚錚急響,真土中土琴師鼓琴至酣暢淋漓,前音后韻渾然一片。

    那輪箭羽狂暴短促,須臾便歇,右方密林中黑影幢幢,奔出几十名蒙面劍士,左手持盾,右手持劍,舉盾擋住衛兵刀劍,舉劍對准眾騎士馬腿亂砍,待到騎士落馬,便劍盾齊下,狠下殺手,只不過雙方鎧甲均極厚重,外有硬鎧,內有軟甲,刀劍極難刺入,衛兵們縱被劈刺兩劍,也難致命,在地上掙扎一陣,復又爬起,雙方刀來劍往,殺成一片。

    威勢人數居多,又都是百里挑一的戰士,片刻工夫穩住陣腳,奮然反擊,蒙面劍士眼看抵擋不住,且戰且退,那名金發騎士見狀掣出劍來,舉劍向天,叫了一聲,持劍威勢頓時散開,呼嘯一聲,以那金發騎士為首,奔騰殺出,憑借馬匹沖力,壓向刺客,數十精鋼重劍掄圓,劈出之時,恰似一彎上弦月陡變渾圓,蒙面人舉劍一擋,無不刀折劍飛,數顆頭顱隨那重劍掃過,跳躍飛起,下方噴出道道血泉。

    姚晴瞧的心跳加速,連吐舌頭,陸漸卻道:“上當了。”姚晴道:“誰上當了?”陸漸說:“衛兵。”

    話音方落,騎兵陣已如一股疾風,一陣沖鋒,殺到蒙面騎士前方,勒缰轉馬,掉過身來,金發男子長劍一指,眾騎兵分為兩翼,左右包抄,欲要將這群刺客統統圍住,一個不落。

    姚晴笑道:“快贏了,哪上當了?”陸漸將手一指,說道:“你瞧。”姚晴移目看去,悄無聲息間,東南方山坡上的橡樹林里閃出六條黑影,均是盔甲漆黑,面罩拉下,胯下馬匹也以黑甲籠罩,手中粗重鐵槍漆得黝黑閃亮。

    猛然間,六馬齊嘶,黑盔騎士紛紛縱馬飛出,平舉長槍,向著馬車俯沖而來。此時眾衛兵紛紛追殺刺客,馬車邊衛兵少了多半,只剩稀稀拉拉四五人護在四周,見狀心驚,夾馬迎上,但來敵馬力蓄足,力量驚人,二馬一交,衛兵連人帶馬紛紛翻倒,黑騎士來勢不減,頃刻間與那馬車僅隔數丈,此時衛士中的騎兵精銳都被蒙面劍士引到遠處,就算馬脅生翅,也是不及趕回了,霎時間,百十人眼睜睜望著黑騎士逼近,人垂劍,馬停蹄,俱如木石,僵在當地。

    這時間,忽聽“咻”的一聲,馬車中射出一支羽箭,准頭奇絕,從當先那名黑騎士的面罩縫隙鑽了進去,那人應弦滾落馬下。黑騎士還沒還過神來,帘幕間精光一閃,又是一箭射出,依舊從面罩縫隙鑽入,射中一黑騎士面門,那人身形后仰,不由得扯緊馬缰,那馬咴的一聲,人立而起,幕中人第三支箭早已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駿馬后腿,那馬一個踉蹌,帶著黑騎士轟隆栽倒,橫臥在地,后方兩名黑騎士馬蹄正急,不意突遭阻礙,收束不住,前蹄一絆,齊齊栽倒,其中一人鐵槍脫手,嗖的一聲,掠過馬車帳篷。

    眾衛兵既驚且喜,一聲喝彩已到了嗓子邊上,忽見剩下的兩名黑騎士勒缰夾馬,跳過同伴軀體,鐵槍尖峰離馬車不及一丈,一剎那,眾衛兵心懸喉間,呆若木雞。

    驀然間,一道淡淡人影從旁掠至,快得几乎看不清模樣,兩名黑騎士槍尖距離馬車不過尺許,忽絕馬匹陡然一頓,止蹄不前,兩人莫名其妙,回頭望去只見一個服裝奇怪,容貌古怪的年輕人,背負一個少女,左右雙手一手攥住一只馬蹄,僅憑一人之力,將駿馬沖突之勢硬生生煞住。

    來人正是陸漸,他眼見車中人勢危,便背著姚晴從山丘上奔下,趕到時已是間不容發,陸漸情急間奮起神威,拽住馬蹄,沉喝一聲:“給我回來。”大金剛神力轉動,扯著兩匹駿馬迭迭后退。

    兩名黑騎士何曾見過如此神通,呆了一呆,方才回過神來,扭過身形,舉槍向陸漸亂掃亂刺,誰料陸漸身子左一扭,右一扭,仿佛漫不經心,來槍卻是一一刺空。陸漸則是雙手不離馬蹄,腳下仍然如風后退,硬是將兩匹戰馬扯離馬車十丈,眼看護衛騎兵趕回,始才罷手。

    黑騎士功敗垂成,驚懼萬分,好容易脫身,也不及再向陸漸報復,揮槍勒馬,向遠處狂奔而去。陸漸無意傷人,也就任其去了。

    護衛騎士一去一來,回頭瞧時,蒙面劍士也逃了許多,急要回頭追趕,忽聽馬車中人叫了兩聲,立時勒住馬匹,不再妄動,那名年輕的金發騎士催馬趕到陸漸面前,神色恭敬,嘰里咕嚕說了几句。陸漸姚晴如聞天書,不知所云,陸漸便道:“路見不平,扶危濟困,乃是我輩本分,閣下不必在意。”姚晴咬著他耳朵道:“傻瓜,你說這些,他又不懂。”陸漸道:“管他動不動,做個交代,我們就走啦。”背著姚晴便要轉回客棧。

    不料那金發騎士將馬一橫,攔住二人去路,一邊口沫飛濺,一邊舞動手中重劍,在陸漸面前揮來揮去,似乎不容二人離開。姚晴瞧得生氣,說道:“陸漸,把他的劍奪下來。”陸漸皺了皺眉,一揮手,伸出二指,將那劍尖(夾?)住(這里看不清楚,是這個)。金發騎士一驚,運勁回奪,卻如蚍蜉撼樹,重劍紋絲不動,俶爾虎口一熱,劍柄離手,眨眼功夫,重劍已落到陸漸手里。

    金發騎士瞠目結舌,愣在馬上。陸漸笑笑,掉過劍柄,交回給他,金發騎士愕然接過,滿臉迷惑,驀然跳下馬來,向陸漸微微鞠躬,又說了几句話。

    陸漸道:“你說話,我又不懂。”金發騎士漲紅了臉,連比手勢,陸漸扔是不能明白,這是忽聽遠處有人笑道:“陸漸,他請你去見女王,你怎么不去?”

    陸漸掉頭一看,確實谷縝、仙碧等人走了過來,說話的証實仙碧,原來客棧中人許久不見二人回轉,甚是擔心,前來尋找。仙碧走到三人之前,微笑著向那金發騎士說了几句,那金發騎士面露喜色,翻身上馬,向馬車奔去。

    陸漸道:“仙碧姐姐,你會說這一國話?”仙碧點頭笑道:“我們去見見那位女王吧。”當先走在前面,來到那馬車前,此時就看那馬車帘幕一動,以為體態修長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

    那女子有一頭金棕色的秀發,高高盤在頭頂,下頜尖尖,似的白皙的臉頰略顯瘦削,一雙碧眼轉動之間,流露親切光芒。有位令人吃驚的是,他左手持著一張金色大弓,當作手杖,腰間挎著一壺箭,弓身長的出奇,几與主人各自齊平。陸漸尋思這張長弓便是這位女皇自救斃敵的利器,卻想象不出這纖弱女子拉弓射箭的樣子。

    那女皇掃視眾人,開口說了一句話,蘭幽、青娥均為通譯,立時告知眾人,那女子說的卻是:“你們從中國來?”

    仙碧答道:“似的。”

    女王道:“馬可波羅書里的中國嗎?”

    仙碧道:“熱那亞的馬可波羅嗎?我聽母親提到過他,但沒看過他的書。”女王臉上閃現出一絲神采,說道:“忽必烈汗的子孫還好嗎?”

    仙碧愣了一下,搖頭笑道:“忽必烈汗的子孫早已被趕出中國了。”女王露出吃驚神色,低下眉頭,若有所思,喃喃道:“韃靼人也衰敗啦?”又抬起頭,問道:“中國很遠嗎?”

    仙碧道:“很遠,有高山沙漠,還有無數的盜賊。”

    女王露出悵然之色,說道:“你是中國人,怎么會說我國的語言?”仙碧道:“我的母親溫黛,來自貴國。”

    “溫黛……”女王身子震了一下,露出詫異之色,“這和我一位姑母同名,她很小的時候就失了蹤。”仙碧從懷里取出一枚紅寶石戒指,說道:“女王,你認識這個嗎?”

    侍女接過戒指,轉遞給女王,女王飛快的看了一眼,注視仙碧道:“這枚戒指有都鐸王氏的家徽,倘使你沒有說謊,那么這枚戒指曾經的主人就是我的姑母,我是亨利八世的女兒伊麗莎白。”

    仙碧道:“我是溫黛.都鐸的女兒仙碧。”

    女王露出驚喜之色,徐徐走下馬車,伸出手來,說道:“歡迎你回到英格蘭,我的堂姐。在這里能夠見到女王,真是天意。”

    “是的。”伊麗莎白說道,“這是上帝的安排,帶我的馬來。”一名衛兵牽來一匹雪白的牡馬,伊麗莎白跳上去,將長弓橫在馬鞍上,說道:“給我的堂姐一批馬。”

    一個衛兵首領上前說道:“女王,這里可能還有刺客潛伏,騎馬危險。”伊麗莎白說道:“你知道刺客的來歷馬?”

    首領道:“被俘的刺客里又蘇格蘭人,我們在林子里還發現了西班牙人的滑膛槍”

    伊麗莎白道:“這樣說起來,那個漂亮的瑪麗斯圖亞特和我的姐夫菲利普結成了同謀。我這次出來狩獵是很祕密的,他們卻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沃爾辛厄姆,我想你應該把內奸找出來,而不是關心沃是否騎馬。”

    首領一時語塞,躬身后退。其時仙碧已翻身上馬,隨在伊麗莎白左側,伊麗莎白又道:“沃爾辛厄姆,你去古堡取來足夠的馬,供我的中國客人們騎乘,我要請他們去宮中作客(原文如此,貌似該用做客,呵呵)。”

    沃爾辛厄姆答應一聲,率人轉回古堡,不多時便牽來許多馬匹,盛意難卻,眾人只得翻身上去,伊麗莎白向陸漸招手道:“獨一無二的勇士,請你到我的右邊來,有你在,危險都會躲的遠遠的。”

    陸漸聽蘭幽轉述,微微吃驚,姚晴則露出不悅之色,但也不便阻攔,二人一騎雙乘,來到伊麗莎白右邊,伊麗莎白輕輕打個呼哨,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落到她左臂的皮套上,卻是一只黑白相間的獵鷹,體格不大,但十分精悍。

    伊麗莎白微微一笑,向仙碧說道:“這只鷹很厲害,多虧了它,這次我捕到了七只狐狸。”

    仙碧說道:“你很喜歡打獵嗎?”伊麗莎白說道:“是的,這一點我和父王很相似,他親手教會我射箭,今天,這張弓救了我的命。”說到這兒,她掉頭向陸漸?然一笑,說道:“也多虧這位了不起的武士,我看到他將馬匹拖開,都驚呆了,心里想,這個人是誰,天啦,難道是瑪?亞的兒子參孫?”

    姚晴聽得好奇,忍不住問道:“參孫是誰?”仙碧笑道:“那是一位神話中的武士,力大無窮,一個人殺死過三千人。”

    伊麗莎白詢問過二人的對話,認真地道:“可今天的事不是神話,親愛的堂姐,我看得出來,你的朋友都是非凡的人。”

    仙碧笑笑,說道:“可是你剛剛遇刺,騎馬多有風險,我希望你能坐馬車。”

    伊麗莎白搖頭道:“我騎馬,就是要告訴他們,我并不害怕他們。”

    仙碧道“是為宗教之爭嗎?”

    伊麗莎白搖頭道:“不,那只是事情的一個面,另一個面是權利,蘇格蘭的瑪麗有法國做她的后盾,她夢想我的王位,菲利莆則想要控制英格蘭,可惜的是,我不如我的姐姐瑪麗女王那么聽話。”

    衛兵們被女王棄車騎馬所振奮,都護擁左右,氣勢昂揚,這么走了一程,前方奔來數騎人馬,都是朝臣們聽到風聲,紛紛前來拜見問候。伊麗莎白天性好動,不喜歡呆在倫敦的深宮,而是喜歡臨幸各地的庄園,狩獵放庸,在她一生之中,極少有人知道她下星期在哪里過夜,這自然給了朝臣們許多麻煩。

    談話間,道旁的林子里突然竄出一只紅狐,伊麗莎白目光敏銳,一眼瞧見,閃電般挽起長弓,一箭射出,這時間,傍邊也響起“咻”的一聲,一支羽箭同時發出,兩支箭在空中几乎為一支,齊刷刷射中飛奔的狐狸。

    伊麗莎白轉過頭,看見那名金發騎士正收回長弓,伊麗莎白露出喜悅之色,不由叫道:“羅伯特·達德利。”金發騎士一揮鞭,奔出隊列,俯身用長弓挑起那只紅狐,轉身來到女王面前,翻身下馬,舉起獵物,喜溢溢地道:“尊敬的女王,今天見識了你的英姿,豎定了我對你的情意,這兩支箭射中同一只狐狸,足見我們心有靈犀。我以萬分的熱誠,渴望成為你的夫婿,把我的熱情和生命交到你手里。”

    伊麗莎白瘦削的雙涌起一抹紅暈,注視馬前男人,眸子里發出迷離的光輝,方要開口,塞西爾忽然打馬上前,說道:“陛下,你要是答應這件婚禮,英格蘭將因此流血。”

    伊麗莎白微微怔住,羅伯特卻面帶怒色,跳將起來,緊握腱鞘,大聲道:“塞西爾,你是詛咒我嗎?”

    塞西爾淡淡道:“我不會故意詛咒誰,但事情很明白,你是諾森伯蘭公爵的兒子,你娶了女王,那么權利的天平就會傾向你的家族,如此一來,其他的公爵和伯爵呢,他們會怎么看?國內的望族不會用喜悅的眼光看待這件事,他們只會忌妒,漫罵甚至反叛,女王每作一個決定,都要為諾森伯蘭承擔義務,人們會猜測是女王的決定,還是羅伯特·達德利的幕后指使,女王的權威消弱,望族間的斗爭會興起,所有的局勢將無法收拾。”

    羅伯特臉漲得通紅,額上青筋突突亂跳,手中的劍柄卻越握越緊,伊麗莎白神情恍惚,呆了一會兒,忽地嘆道‘羅伯特,很遺憾,塞西兒是對的,我無法答應你。’羅伯特如遭雷擊,臉色變得煞白,忽地一言不發跳上駿馬,揮鞭縱馬,一道煙走了,伊麗莎白望著他的背影,眼里流露深深的迷惑,仙碧見了,不由暗暗嘆息。

    過了一陣,伊麗莎白說道‘賽西爾,那么你認為我應該嫁給誰呢?’塞西爾有道"為了保持女王的權威,國王只能嫁給國王。”

    伊麗莎白忽然漲紅了臉,死死盯著他道:“你要我嫁給誰?“塞西爾為她的目光所懾,低頭道:“這都是女王的選擇。”

    伊麗莎白默不作聲,打馬前行。

    行走半日,便至英王宮殿伊麗莎白設宴款待眾人,谷縝喝了兩杯酒,只覺酒味淡薄,不甚過癮,扭頭四顧,忽見莫乙兩眼發呆,望著遠處,循他目光看去,確實西北牆角的一副地圖,不由問道:“你瞧什么?”

    莫乙恍然驚覺,說道:“谷爺,這幅圖就是咱們所處的大島全圖,小奴以前雖然瞧過‘萬國地圖’,但勾划粗率,遠不如這幅地圖詳盡,所以按照這幅地圖,我計算了一下,發覺有些不對。”

    谷縝心中一驚:忙問道:“有什么不對?”莫乙道:“我說三天可達,說的是璐璐,但從這幅地圖來看,我們要去的地方,卻遠在海里。”

    谷縝道:“這么說,我們又要出海?”莫乙微微點頭。

    這時間,音樂聲忽然停止,伊麗莎白正與仙碧說話,不由抬頭叫道:“有什么事?”這是一個大臣快步上前,說道:“西班牙的使節一定馬上覲見女王,如不然,他立馬啟程回國,因此造成的后果,全由我方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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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7:10 |只看該作者
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上)

  出海

  伊麗莎白微微蹙眉,低頭不語,仙碧問道:“女王陛下,有什么為難的事嗎?”伊麗莎白嘆了口氣,說道:“堂姐,這件事我本想拖延一陣,這一下是拖不過去了。”抬頭向那名大臣揮了揮手,說道,“請西班牙使節進來。”

  那名大臣偷偷看了在場眾人一眼,伊麗莎白說道:“這里都是我的親戚和朋友。”大臣躬身行禮,默默退出宮外。

  不一會兒,有侍臣領著一個黑發多髯的男子進來,那男子脖子僵直,兩眼直視,腳下步子沉重,每走一步,嘴邊胡須就是一陣顫抖。直走到伊麗莎白座前,那男子方才立定,勾脖彎腰,草草行了一禮,說道:“女王陛下。”

  伊麗莎白略略點頭,問道:“你來有什么事?”

  那位大使說道:“我來,是受尊貴的菲利普大王之命,向同樣尊貴的女王陛下請求兩件事。”伊麗莎白一反親切風趣,望著那人,默不作聲。

  大使被女王目光逼視,微露窘色,努力鎮定心神,說道:“第一件事,菲利普陛下真誠地向女王陛下求婚,他認為這是一樁讓人羨慕的好婚事,陸地和海上最強大的君主與聰慧的女王一旦結合,必將震動世界,作為西班牙國王的妻子,我國也將容許英格蘭分享廣袤海疆的若干權利。”

  伊麗莎白一手托腮,一手握著王座的扶手,聽到這里,緊攥扶手的指節變得青白,仙碧在她左近,分明感到她的顫抖。

  沉默一陣,伊麗莎白慢慢說道:“可是,他已經娶過我的姐姐瑪麗,事實上,他是我的姐夫。”

  大使笑了笑,說道:“對于這一件事,菲利普大王并不在意。”

  伊麗莎白微微發抖,臉龐有几分蒼白,慢慢道:“倘使我嫁給了菲利普,我就必須和他一樣信奉天主教嗎?”

  大使說道:“那是當然,天主教會是唯一被上帝認可的教會。”

  伊麗莎白道:“那么,西班牙的敵人就會成為英格蘭的敵人嗎?”大使道:“是的。”

  伊麗莎白道:“那么,西班牙的朋友也就會成為我的朋友?”大使道:“陛下英明。”

  伊麗莎白道:“包括蘇格蘭的瑪麗·斯圖亞特?”大使愣了一下,點頭道:“陛下的朋友也會成為西班牙的朋友。”

  伊麗莎白微微冷笑,說道:“這樣一來,因為我的婚姻,英國的子民就要對菲利普效忠,英國的新教徒就要對教皇效忠?”

  大使道:“大王希望如此。”

  伊麗莎白一揮袖,徐徐站起身來,說道:“我想明白告訴你我的決定。我深愛著我的人民,我不愿他們為我背上西班牙的包袱,我也不想改變我的信仰,這是我的父親亨利八世留給我最寶貴的東西。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私人的原因,也是一切原因中最重要的。我,伊麗莎白,決定將自己奉獻給全能的上帝,不再涉足塵世的婚姻,我將獨處閨房,直到生命的終結。”

  這話說完,宮殿中一片沉寂,西班牙大使張大了嘴,望著女王,冒冒失失地用左腳蹭了一下右腳,又取出手帕揩去額角的汗珠,定了定神,才說道:“那么第二件事,是有關陛下的子民出海的事。”

  伊麗莎白道:“他們怎樣了?”

  大使道:“按照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在1493年頒布的教諭,1494年我國和葡萄牙簽訂了《托爾德西拉斯條約》,依照教諭和條約,以亞速爾群島附近的子午線為界,世界上的海洋由我國和葡萄牙分別統轄。在西班牙的海疆內,沒有我們的允許,任何船只不得通行。但據我所知,女王陛下的一些臣民違反了教皇的諭令,私自出海通商,嚴重侵犯了西班牙的權利。在此我謹代表菲利普大王,向尊貴的女王陛下提起抗議,希望貴國約束臣民,不要挑釁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伊麗莎白眼中露出一絲譏諷,“你是指教皇的教諭嗎?”

  大使道:“是的,教皇是上帝在人間的使者,他的教諭就是神示。”

  伊麗莎白驀地深吸了一口氣,一字字道:“我認為,上帝是公正無私的,教皇無權代表上帝划分世界,也無權把國土送給他喜歡的人。”

  西班牙大使的臉漲成深濃的紫色,雙眼盯著女王,忽地大聲叫道:“女王陛下,恕我冒昧,你這番話不但侮辱了教廷,更侮辱了我的祖國。你是在說,西班牙勾結了教皇,划分世界嗎?”

  伊麗莎白嚴厲的神情卻忽然消失了,她笑了笑,緩緩坐下,一手托著下頜,一手輕輕敲打扶手,望著盛怒中的對手,眼里透著莫測的笑意,慢慢說道:“大使先生,你一定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只說上帝是公正無私的,他對西班牙和英格蘭理應一視同仁。”

  西班牙大使嘿嘿笑了兩聲,傲然道:“那么我的話到此為止,無論女王陛下如何看待,我國將嚴守1494年的條約,在我國的海疆上行使權力,貴國的船只如果貿然進入,一切后果由英格蘭自己承擔。”說到這兒,他攥緊拳頭,狠狠揮舞了一下,然后不待女王回答,便匆匆行一個禮,轉過身子,大踏步走出宮門。

  英格蘭群臣一片嘩然,紛紛叫道:“這太失禮了。”“分明是侮辱。”“寧可與菲利普開戰,也決不屈服。”

  伊麗莎白揮了揮手,平息聲浪,說道:“各位,眼下不是討論戰爭的時候,我,有些累了。”說罷起身,目光一轉,望著陸漸道,“尊貴的勇士,你救了我的性命,希望得到什么樣的賞賜呢?”

  陸漸方要推辭,忽聽谷縝在他耳邊傳音道:“向她要一艘海船,越大越好。”

  陸漸微微皺眉,卻聽谷縝又道:“事關重大,快說。”陸漸無奈,只得硬著頭皮,起身說道:“女王陛下,我想要一艘很大的海船。”

  伊麗莎白微感吃驚,問道:“你要海船做什么?”陸漸邊聽谷縝傳音,邊道:“我有很緊急的事情,要在近兩日出海遠航。”

  伊麗莎白沉思了一下,說道:“很不巧,在以前我可以給你最好的船,但眼下局勢很糟。我剛剛拒絕了菲利普的求婚,又質疑了他的海權,若要再派船出海,無異于向他挑戰。我的國庫十分空虛,一天的戰爭也支持不了。親愛的勇士,請你諒解,除了海船,我可以給你別的東西。”

  陸漸嘆了口氣,說道:“既然這樣,我什么也不要,陛下,我們這就告辭。”伊麗莎白望者他,欲言又止,終究嘆了口氣,說道:“那么塞西爾,你為我恭送這些客人。”

  仙碧也起身告辭,伊麗莎白拉著她的手,甚是不舍,解下頸上的項鏈交到她手里,說道:“堂姐,希望你再來看我。”又托仙碧問候溫黛,絮絮再三,才依依而別。

  眾人出了宮門,告別塞西爾,谷縝說明出海緣由,仙碧苦笑道:“這當兒出海,真不是好時候。”

  姚晴道:“那個什么人竟把天下大海分成兩半,送給兩個國家,這不是發了瘋嗎?就沖這一條,咱們偏要出海給他瞧瞧。”

  谷縝沉吟未決,忽見從身后行來一個身披斗篷的騎士,來到近前,眾人定睛細看,卻是羅伯特·達德利,他神色憔悴憂郁,翻身下馬,語聲低沉地道:“我受女王之托告訴各位,若要乘船出海,還有一個辦法。”

  眾人大喜,仙碧問道:“什么辦法?”羅伯特道:“以英格蘭國家的名義出海,必然惹怒西班牙,引發戰爭。但如果乘坐民間的走私商船,就純屬臣民的個人行為。可是這么一來,你們將得不到英格蘭王室的任何庇護,西班牙的戰艦會像野狼一樣撕碎你們。女王陛下并不希望你們冒這個險。”

  谷縝忽道:“我們的事迫在眉睫,足下只需告知,在哪里有能出海的船。”

  羅伯特聽罷通譯,注視谷縝,二人目光相交,羅伯特只覺對方目光懾人,不由得垂下眼皮,說道:“要是你們心意已決,我可以帶你們去見一個人,這人的名聲很壞,他走私布匹,販賣奴隸,是個地地道道的惡棍,可是,他有兩件事卻足以稱道,有是膽大包天,二是他有英格蘭最快的海船。”

  陸漸聽了這話,大皺眉頭,方要拒絕,谷縝卻饒有興趣,笑著說道:“妙極了,這位惡棍叫什么名兒?”羅伯特道:“約翰·霍金斯。”谷縝道:“很好,我真想立時見到這位主兒。”

  羅伯特道:“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可以帶路。”于是翻身上馬,帶領一行人沿河行走,大河穿城而過,河水在身邊汨汨流淌,水面上漂浮著淡淡的霧氣,山河中的船只與岸上的房舍盡都飄渺起來,遠方教堂的尖頂拔地而起,挺拔秀氣,令四周簡陋的房屋相形見絀,有如一名少女,在侏儒之中亭亭玉立。

  陸漸憋了一時,忍不住道:“谷縝,你這事做得不妥,那人既是惡棍,怎能和他為伍?”

  谷縝笑了笑,說道:“陸漸,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最大的喜好,就是讓壞人做好事。這壞人越壞,越有趣味。”

  虞照道:“谷老弟,你這豈非玩火?”谷縝道:“玩火二字說得極是,火固然會焚毀房屋,燒死人畜,若掌控得當,卻可煮飯燒水,烹飪美味。甚至乎在戰場上火攻破敵,如赤壁之戰。火對曹操來說,是大大的壞事,對孫權,劉備卻是救命的好東西。自古許多惡人所求甚簡,殺人放火,無非為了一個利字,真正難敵的,還是那些冒正義之名,行屠戮之實的正義之士。這等人亦善亦惡,似正似邪,殺也不是,用也不是,千古之下,大半的紛爭,都是他們想出來的。”

  眾人聽得無不點頭,仙碧道:“谷老弟說得是,就好比皇帝,隋煬帝那種壞皇帝其實少得很,漢武帝,朱元璋一流的人物卻不在少數,既是明君,也暴戾驚人。”

  谷縝笑道:“不但皇帝如此,尋常人也是如此,惡人總是少數,多數人都是半善半惡,隨時變化。在場各位,誰又能說自己從無惡念呢?”陸漸苦笑道:“罷了,真是說不過你。

  ”這時姚晴冷不丁道:“谷縝,你說這英格蘭女王是個什么樣的人?”

  谷縝微一沉思,說道:“一言難盡。這位女王目光敏銳,卻又善解人意,果敢無畏,卻懂得隱忍待機。多情善感,卻是私欲甚少,能夠為臣民做出犧牲。有道是“王者無私”,君王聖德,莫過于“無私”,最難做到的,也是無私。這個女王尚且年少,倘使天假其年,這個西方小國必會風生水起,大有作為。“說到這兒,他皺了皺眉,回望東方,冷笑道:“至于那個嘉靖皇帝么,嘿嘿,正做著升天成仙的白日夢呢……”眾人想到大明朝廷的作為,無不暗暗搖頭。

  這時忽聽羅伯特叫道:“到了。”

  眾人舉目望去,只見河岸邊一座港口,桅帆林立。羅伯特打馬來到來到三桅海船前,四顧無人,掀開斗蓬,叫一聲:“霍金斯。”谷縝凝目細看,那艘海船比之尋常海船為小,船底更為狹窄,龍骨流暢堅固,渾然天成,三桅架設得當,几無余贅,雖說不如平底大船沉穩,輕快靈便卻有過之,一瞧就是為了躲避走私緝查所造,谷縝也是使船的行家,見了這船,心中暗暗贊了一個“好”字。

  羅伯特叫罷,過了片刻,一個黑須長發,身形瘦削的中年漢子來到船頭,仿佛尚未睡醒,揉了揉眼睛,看著眾人道:“我沒看錯嗎?萊斯特伯爵(按:羅伯特的封號),什么事情勞動您的大駕?”

  說話間,船上已有人刷刷刷扯起風帆,羅伯特知道這老滑頭心中有鬼,害怕自己清算走私販奴之事,只需一言不合,立馬就要開溜,到時候追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找到他去,當下揮了揮手,大聲道:“我不是來找你麻煩,放下梯子,讓我們上來。”

  霍金斯遲疑不決,羅伯特大不耐煩,揮舞馬鞭,叫道:“該死的,我以上帝名義發誓,這次來,跟你那些混帳事無關。”

  霍金斯這才放心,呵呵一笑,招呼道:“放下繩梯,迎接伯爵大人。”話音方落,船上便拋下一道繩梯,眾人棄馬爬到船上。霍金斯盯著中土眾人,碧眼眨動,一臉好奇。

  羅伯特說道:“霍金斯,這些人是中國的商人,有事出海,你帶他們一程。”

  “中國?”霍金斯一楞,漏出驚喜垂涎之色,跳將起來,大叫道,“用金磚鋪地的中國嗎?堆滿香料和珍珠的中國嗎?”谷縝等人見他如此激動,不由得面面相覷。羅伯特苦笑道:“馬可波羅的書里是這樣寫的。”谷縝微微皺眉,向陸漸低聲道:“這個馬可波羅可把牛皮吹破了。”

  忽聽羅伯特道:“霍金斯,你答應這次航行嗎?”

  霍金斯一轉眼珠,擺了擺手,嚴肅地道:“眼下是非常時期,西班牙人的戰艦像野狼一樣在外晃蕩,我這只小破船遇上他們,就是一只無力的羊乖乖。”

  羅伯特面有怒色,大聲道:“霍金斯,這是,這是……”他本想說是女王的指令,又怕一旦以英王名義征用此船,西班牙必然大做文章,故而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說道:“霍金斯,我以個人的名義,希望你能答應這次航行。”

  霍金斯笑嘻嘻地道:“伯爵大人的友誼我一向看重,但我更看重水手們的生命……”話沒說完,谷縝打開一個鹿皮口袋,向下一傾,珍珠,瑪瑙,紅寶石,祖母綠,貓兒眼,諸色寶石如雨瀉落,叮叮咚咚落在甲板之上。

  船上英人無不瞧得目定口呆,谷縝向仙碧道:“告訴這位船長,如果他帶我們出海,這袋寶石算是定金,另外一半,航行完結后交付。”仙碧依言說了。霍金斯眼睛不離地上珠寶,聽完這話,輕輕打了一聲呼哨,嘻嘻笑道:“太妙了,成交,中國商人,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船長。”

  羅伯特冷冷道:“你的小破船不是羊乖乖嗎?”霍金斯笑道:“伯爵不知道,吃飽的綿羊狠過鯊魚呢。”他抬眼望著谷縝道:“你們要去哪兒?”

  谷縝道:“方位尚且未定,貴船要作遠航准備。”霍金斯微露迷惑之色,問道:“什么時候出發?”谷縝道:“最好今日。”霍金斯嚇了一跳,大叫道:“沒可能,我還沒有備好給養。”

  羅伯特道:“這好辦,我交代下去,給養立馬運來。”霍金斯笑道:“好極了,給養越多越好,我們要環球,環球航行,知道嗎?”

  羅伯特面露慍色,罵道:“貪心鬼。”一甩衣袖,下船去了。霍金斯忙不迭蹲下身子,將散落在地的寶石珍珠一一撿起。

  國家有排山倒海之力,羅伯特暗中張羅,半日工夫便將給養補足,他本人為避嫌疑,再沒上船,遠在岸邊遙遙注視。

  霍金斯召集水手,大聲道:“這次航海時機不同以往,風險很大需要最老練的水手,二下歲以下的人都站出來。”說到這里,從隊列中稀稀拉拉走出几人。霍金斯目光掃過,皺了皺眉,叫道:“德雷克,你也出來。”

  那個水手個子瘦小,臉上稚氣未脫,卻有几分陰沉,聞言抬了抬眼皮,露出又黑又亮的一雙眸子,盯著霍金斯,冷厲逼人,淡淡說道:“我剛滿二十歲。”

  “你騙鬼。”霍金斯伸出大手,將他拎出隊伍,厲聲道:“你看起來頂多十五。”

  德雷克一邊掙扎,一邊叫道:“我二十了,就是長得慢些。”

  但霍金斯的大手猶如鐵鉗,硬是將他拎到一邊,向眾水手叫道:“給你們一個小時,跟老相好告別,買些私人用品,一小時后本船出發,過時不候。”

  水手們哄然答應,霍金斯轉過身子,攆鴨子般將那不足年齡的水手趕下了船,便轉回船艙,與谷縝說話去了。

  一小時轉眼即過,水手紛紛歸隊,霍金斯清點人數,皺眉道:“怎么,馬丁呢?那個大個子舵手哪兒去了?我還指望他掌舵呢!”

  眾水手面面相覷,這時忽聽一個聲音說道:“他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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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7:25 |只看該作者
.  霍金斯掉頭四顧,卻不見人,這時忽見德雷克從人群里猛地鑽出木無表情,慢慢說道:“我二十歲了,可以出海了,大個子馬丁是個蠢材,我比他強得多。”

  霍金斯望著他,驚疑不定,說道:“你把他怎么樣了?”德雷克道:“你管不著。”霍金斯皺了皺眉,死死盯著他道:“我管不著?哼,我的決定不會改變,二十歲以下,不許出海。”德雷克也盯著他,目光銳如鋼針:“我已經二十歲了,我要出海。”

  霎時間,這兩人如斗雞一般立在甲板上,目光相對,彼此不讓,霍金斯的臉色漸漸陰沉起來,德雷克的目光也越發森冷,兩人身上發出的凜冽寒氣,讓五大三粗的水手們屏住呼吸,一個少年水手公然冒犯大名鼎鼎的霍金斯船長,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船長,時間到了。”大副從內艙出來,手里拿著一只懷表。

  霍金斯一咬牙,揪住德雷克,高叫道:“你這個該死的小鬼,我要把你丟到水里去。”

  德雷克竭力扳開他手,大聲道:“我二十歲了,我要出海,你丟我下去,我會再爬上業。”

  霍金斯咆哮道:“咱們就來試試。”

  正在拉拉扯扯,忽聽有人哈哈大笑,兩人轉過身去,卻是谷縝,谷縝笑道:“這小子蠻有意思,說來我也沒滿二十歲。霍金斯船長,你就網開一面,讓他出海吧。”

  霍金斯聽了仙碧的譯語,苦笑道:“我是為他好,這次航行很危險。”谷縝瞧了瞧德雷克一眼,笑道:“有的人喜歡冒險,最難過的卻是無險可冒。”說到這里,他一揮手,大聲道:“時間到了,過時不候,開船吧。”

  霍金斯無奈放開德雷克,在他腿上踢了一腳,喝道:“該死的,去后船掌舵。”

  德雷克目光閃動,深深看了谷縝一眼,默默向后艙走去,經過谷縝身邊,嘴唇囁嚅,似要說些什么,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白帆揚起,大船駛出水港,行了約摸兩里,忽聽見遠處傳來喊叫聲,水手們回頭望去,碼頭踉蹌跑來一條壯漢,頭上包著布條,布條上團鮮血十分醒目。那漢子沖著海船哇啦大叫,拼命揮舞,眾水手哈哈大笑,紛紛叫道:“蠢貨馬丁”,“羊羔馬丁”,“面包馬丁“,“軟蛋馬丁”,一陣工夫便給那漢子取了十多個諢名。

  霍金斯不由得皺起眉頭,向德雷克道:“你用什么放倒他的?”德雷克淡淡地道:“棍子。”霍金斯咧嘴一笑,說道:“你要當心,回來的時候他會殺了你,抽出你的腸子喂狗去。”

  德雷克默不作聲,回頭一瞥,日已入暮,岸上風煙涌起,馬丁狂怒咆哮的影子漸漸模糊不清,海船似慢實快,駛出那條寬闊的內河,沉默地進入浩瀚的大海。

  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接下來,往西南方行駛。”聲音嬌脆可人,德雷克心頭一熱,掉頭望去,仙碧與一個大頭怪人并肩走來。那怪人兩步搶到羅盤前,手持一個古怪儀器,比照羅盤,看了又看,嘴里嘰里咕嚕說了几句,仙碧聽了,向德雷克笑道:“小家伙見諒,你不懂我們的話,我們要換一個人掌舵。”

  德雷克抿著嘴,冷冷道:“哪么誰來掌舵?”話音方落,便聽一陣笑語,轉眼望去,卻是谷縝走了過來,仙碧笑道:“谷先生說,他來掌舵。”德雷克目光一閃,盯著谷縝,神色疑惑,谷縝笑著上前,通過仙碧詢問舵輪用法,德雷克陰沉著臉,只不做聲,倒是霍金斯開朗些,連說代比,將轉舵法子說了,但也心中猶疑,說道:“谷先生,掌舵是大事,不是玩兒的。”谷縝笑道:“貴國的舵比中土高明,但與荷蘭人的船大同小異。”

  霍金斯微微吃驚,肅然道:“谷先生,你駕駛過荷蘭人的船?”

  谷縝笑笑,眼中露出追憶之色,說道:“以前我有一只船隊,八艘荷蘭戰艦,聲勢浩大,可惜打過一仗,便散了。”霍金斯、德雷克對視一眼,將信將疑。

  谷縝走到舵邊,和莫乙商議几句,拍拍舵輪,笑道:“霍金斯船長,這船有名字嗎?”霍金斯詭祕一笑:“這船名字天天都換,這次出海是受公爵大人所托,就叫公爵號吧。”谷縝笑道:“公爵號不夠氣派,依我看,還是叫做女王號的好。”霍金斯一愣,道:“就依你的,叫女王號。”

  谷縝將舵輪一轉,高叫道:“將前桅的帆扯起來,我要逆風行駛。”

  霍金斯和德雷克見他掌舵手法精准嫻熟,心中一陣驚訝,霍金斯轉身發令升帆,有拍了拍德雷克,說道:“你去中桅警戒,一見可疑船只,立即吹號。”德雷克跨上一只大海螺,一溜煙爬到中桅頂端,未及眺望,便聽頭頂有人說話。德雷克嚇了一跳,雙手竟爾松開纜繩,回頭一瞧,一個白發男子一腳獨立,站在桅杆頂端,容貌俊秀,眸子明亮澄淨,望著自己,意似詢問。大約方才天色沉暗,這男子的衣衫又與白帆同色,德雷克爬上來是,竟未瞧見,這是忍不住道:“你是誰?”

  來人正是左飛卿,他左右無事,來桅頂賞鑑風景,聞言亦道:“你說什么?”話才出口,悟及二人言語不通,不由得啞然失笑,袖袍輕輕一揮,德雷克眼前頓花,已不見了白衣人的影子,四處望望,亦不見人,他心中疑惑,低頭看去,左飛卿不知如何,已到甲板之上,步履瀟灑,向船尾樓走去。德雷克何曾見過如此神出鬼沒的身法,饒是膽大,也不禁打了個突,伸手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暗暗念叨:“全能的天主,愿你保佑小弗朗西斯,不要讓他遇上邪惡的東西……”一邊默祝,一邊盯著左飛卿,只見他走到船尾左舷,負手而立,默默注視正與虞照談笑的仙碧,白衣白發,直如一尊雪人。

  船行半夜,圓月向西,秋風拂面而過,帶著悠悠涼意,海水懶洋洋來回蕩漾,枯燥乏味,松弛的護桅索晃來晃去,有如搖籃。

  德雷克久在如此景況,漸漸神志模糊,雙手兀自攥著桅索,頭卻頻頻下點,昏然欲睡。

  突然間,一股戰栗涌上心來,德雷克一個機靈,撐開眼皮,極目望去,烏黑泛藍的海面上,浮現出一個龐然巨影,德雷克驚疑興奮,拿起號角,嗚嗚吹響。

  一船人頓時驚醒,火光乍亮,甲板上腳步亂響,道道人影擁到船舷。就當此時,德雷克忽覺有異,扭頭望去,左飛卿不知何時已來到身邊,眺望遠處,德雷克呆了呆,轉頭望去,那個龐然大物在海面上游弋了一陣,噴出一大團雪白的水花,慢慢沉沒下去。

  “是,是一只大鯨。”德雷克面皮一陣發燙,左飛卿瞧他一眼,皺了皺眉,翻身飄落。

  甲板上傳來一陣謾罵,水手們空擔心一場,當然不能就此作罷,德雷克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羞怒交迸,低頭拽著桅索,一言不發,直待罵聲稀落,突然間,三團黑影從海面上涌將出來,綽約顯出船只輪廓,德雷克仔細瞧瞧,心神猛地一震,將號角湊到嘴邊,長長吹了起來。

  人們才剛上床,復又驚覺,霍金斯爬上甲板,厲聲叫道:“德雷克,你這個狗狼養的,又是什么?鯨魚?金槍魚?還是***海龜?”德雷克大聲道:“是他們。”霍金斯道:“誰?”德雷克道:“西班牙人,沒錯,西班牙戰船,一共三艘。”霍金斯一愣,眨了眨眼,還沒說話,谷縝已然高叫起來:“把帆扯足,我要順風行駛。”

  號令發出,甲板上一陣騷動,德雷克從桅頂上飛身滑下,與兩個水手奮力拉起中桅白帆,霍金斯直奔底艙,指揮炮手向鐵炮中灌注火藥。

  谷縝奮力扭轉舵輪,海船突然向左歪斜,雪白巨浪沖上甲板劈頭蓋腦打向眾人,“女王號”在海面上硬生生畫了一個雪白的“之”字,昂起船頭,向著西北方飛駛而去。

  西班牙戰艦亦同時扯起風帆,驟然提速,勢如三箭齊發,成品字形向女王號包抄而來。

  船頭破浪,嘩嘩作響,海風在耳邊厲聲呼嘯,追逐之間,東方發白,一輪紅日半露崢嶸,萬道金光將深沉大海照得金碧輝煌,西班牙戰船亦被鍍上瑰麗的金紅,黑鐵的炮管有如黃金鑄成,令人望而生畏。

  轟隆數聲,亂炮齊鳴,谷縝一擺舵,海川陡偏,斜刺而出,一顆鐵彈擦過右舷,木屑紛飛,船身震動,船身眾人東倒西歪,尖叫聲沖天而起。

  陸漸正護著姚晴在底艙,姚晴昏迷未醒,陸漸以內力護住她的筋脈,不敢稍懈,故而明知有變,也不敢離開船艙,不料船身震動太猛,竟使姚晴顛簸驚醒,才有知覺,便聽一聲巨響,夾雜著無數喊叫聲,直入巨雷當空炸響。

  姚晴精神陡振,說道:“陸漸……”她雖已盡力叫喊,落入陸漸耳中,仍是細微虛弱,忙道:“我在這里。”姚晴虛弱道:“快,去上面。”陸漸一愣,溫言道:“一切有谷縝應付,不要擔心。”姚晴撅起嘴來,盯著陸漸,嘴里不說,氣惱已儼然寫在臉上。陸漸拗她不過,嘆了口氣,將她抱起,躥上甲板,尚未立定,船身陡傾,一排巨浪如雪山崩塌,況且剛剛發過炮,填藥再發,已然不及.

  霍金斯老于海事,看得真切,谷縝號令未至,他已然點燃引信,數聲炮響,几枚鐵球如箭飆出,一顆不落,擊中那艘西班牙船,那船恰如紙糊一般,多了几個缺口,匆忙逆風行駛,橫移近百丈,另兩艘船見同伴吃了大虧,又見女王號橫沖直撞,右舷炮門又向自己轉來,不覺心驚膽戰,來勢為之一緩,谷縝卻不戀戰,順風行駛,加速向前,一陣工夫,將三艘西班牙船拋到視線之外.

  這么行了半日,西班牙船在海平線上時隱時現,不多時,西風徐來,兩方船速均慢了下來,女王號輕便快巧,航速奇佳,打打停停,卻始終與對方相隔一炮之距,西班牙船連番發炮,始終打它不著.

  日過天頂,姚晴昏然入睡,陸漸正想回到艙中,船頭水手發出一聲大喊:"看,那是什么?"陸漸舉目望去,前方海面仿佛春草破土,冒出一片亂礁,霍金斯正敲登上甲板,一瞧臉色發白,叫道:"那是"魔鬼群礁",谷先生,快繞過去."谷縝轉動舵輪,繞過亂礁,向南行駛,這時莫乙謹守羅盤,牢牢注視,剛過礁群,他臉色忽然一變,叫道:"糟糕,谷爺,從羅盤看,要穿過這片礁石."谷縝一怔,瞪著他道:"什么?穿過礁石?你篤定?"莫乙哭喪著臉:"我,我篤定."谷縝怒道:"你怎么不早說?"莫乙道:"從羅盤上瞧,差別極小,我方才,方才看走了眼……"谷縝大皺眉頭,回頭望去,西班牙船也正繞過礁石,倘若轉回,勢必與之遭遇.莫乙好不羞慚,支吾道:"谷爺,要么暫且不去,擺脫這些船再說."谷縝狠狠瞪了莫乙一眼,目光一轉,正瞧見陸漸立在桅前,抱著姚晴左顧右盼.谷縝見這情形,不知怎地,胸中便是微微一酸,猛一咬牙,一轉舵輪,掉轉船頭,向亂礁直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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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7:43 |只看該作者
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中)

  霍金斯正和一群水手立在船尾說說笑笑,譏諷西班牙人船速太慢,忽見谷縝掉船,均是錯愕不堪,初時未解其意,片刻工夫,便覺出船只正向群礁沖去,霍金斯頓時慌了手腳,高叫道:"谷先生,方向錯了."谷縝笑道:"沒錯,就是去礁石."霍金斯嚇了一跳,叫道:"停下,快停下."谷縝笑笑,依舊如故.

  霍金斯又驚又怒,快步沖到谷縝身前,要搶舵輪,嘴里叫道:"該死的,這是我的船……"谷縝左手掌舵,右手一揮,霍金斯胸口發麻,渾身僵直,嘴巴大大張開,無數罵人言語堵在嗓子眼里,眼睜睜望著愛船向那片烏壓壓的亂礁碰去。

  西班牙船忽見對頭折回,初時不解,待到還醒過來,女王號已然沖到近前,霎時間,船頭水手已能看清敵船炮口,黑黝黝,冷森森,一時間,個個面色蒼白,回望谷縝和霍金斯,卻見谷縝笑容不改,霍金斯則立在一旁,呆若木雞,水手們大生疑惑,紛紛嚷道:“船長,你要送死嗎?”

  霍金斯穴道被封,嘴里不能回答,心中難受已極。忽然間,一聲巨響,震耳欲聾,三發鐵彈破空射來,霍金斯驚得魂飛魄散,心中大叫上帝。

  這世間谷縝猛一擺舵,船只傾斜,兩發鐵彈落空,但余下一發卻始終未躲過,直奔中桅。陸漸正巧立在桅下,眼疾手快,抓起身邊護桅索,迎著鐵彈旋風般一挂,鐵彈來勢略偏,嗖的一聲從桅旁掠過,飛出老遠,落入海中。

  陸漸雖憑“天劫馭兵法”解了危局,卻是千鈞一發,驚出一身冷汗,一時攥緊繩索,心子扑扑亂跳。就在這一驚一乍之間,女王號乘風破浪,與一只西班牙船擦肩而過。

  透過兩船間沖天白浪,雙方水手均能看清彼此面目,霎時間,兩船炮火全開。擦得一聲悶響,女王號船尾被炮彈削去一截,西班牙船則因體型龐大,躲閃不開,竟然連中三炮,其中一炮正中船腹要害,海水洶涌而入,船歪斜下沉,甲板上一陣騷亂,水手擲下舢板,跳水逃生。

  女王號卻不停留,直直沖進礁石附近,前方怪石黝黑如鐵,或如猛虎利齒,或如將軍鐵盔,森然嵯峨,觸目驚心亂礁從中,狹窄水道猶如一張怪口,自古以來,也不知吞沒了多少船舶,留下多少冤魂。

  前有礁石攔路,后有敵船逼近,亦且船快如箭,激流奔涌,此時此刻谷縝縱想停船也亦不能。水手一片驚呼之中,女王號沖下水道,船只兩側,激起數丈巨浪,有如兩道雪白水牆。這么兩轉三折之間,忽地遇上一個漩渦,船身陡橫,古鎮把持不住,船頭破開水牆,撞向一堆礁石。眾水手驚駭欲絕,縱聲狂呼。

  虞照看得分明,只一縱,跳到桅杆下方,那里橫擱著三根備用桅杆,用繩索捆成一束,以便颶風吹斷桅杆,也好更換。虞照一把扯斷繩索,挑起一根桅杆,搶到船頭,咄的一聲大喝,將那桅杆杵向礁石。

  卡擦一聲,桅杆斷了半截,巨力反沖,虞照不由倒退兩步,但他神威驚人,只一晃,又扎馬站穩,雖然如此,腳下甲板卻吃力不住,粉碎洞穿。

  借這一杵之力,女王號向后蕩回,反向另一根礁石撞去,虞照這一杵几乎使盡力,見勢直叫糟糕,不料影一閃,陸漸亦攥著一根桅杆,一如虞照之法,盡力一杵,復將船舶蕩回。

  虞照不覺贊道:“老弟好本事。”陸漸也笑道:“虞兄也不差。”兩人口中對答,手中卻各持桅杆,分立船舶左右,看到礁石,便運勁一杵,逼使船只離明暗礁石,重回水道。谷縝得二人之助,終又把住舵輪,但覺掌心涼冰冰的,滿是汗水。

  就在此時,身后傳來一聲悶響,眾人回頭一望,卻是一艘西班牙船追逐太急,收不住勢,一頭撞上入口礁石,粉碎支離,船上水手紛紛落水,被暗礁旋渦攪動拉扯,在礁石上刮得血肉模糊。LJ見狀不忍,將桅杆交到左飛卿手中,自己抓起一只舢板越過一堆亂礁,不偏不倚,落在遇難水手之間。

  幸存水手絕處逢生,競相爬山舢板,用水里破碎船板做槳,死命划出亂礁,待到波平浪靜,回頭一看,女王號鑽入亂礁叢中,已然沒了蹤影。

  鯨蹤經過一堆亂礁,水勢漸緩,船上的英國水手都是亡命之徒,險境一過,均又眉飛色舞,有說有笑。谷縝駕奴船只,小心翼翼穿過水道,猛然間,前方豁然開朗水勢漸寬,化成一彎湖泊,澄澈蔚藍,波光粼粼,微微細浪若有若無,拍打四面亂礁,發出輕微浪聲。

  眾人不料險惡礁石之內,竟是別有洞天,一時間望著水面,均感驚奇。谷縝松一口氣,放開舵輪,向莫乙道:“是這里么?”莫乙瞧了瞧紫薇儀,沉吟道:“入夜后看到北極星,方能斷定。”

  谷縝點了點頭:“忙了一日,正好歇息一陣。”當下解開霍金斯穴道,笑道:“方才時機緊迫,對不住了。”霍金斯忽得自由,茫然不解,在身上摸來摸去,也猜不透點穴朮的奧妙,一看船只損壞處,又覺心如刀割,只怕谷縝Z再釋魔法,不敢公然咒罵,哼了一聲,陰沉著臉,招呼水手修補船尾去了。

  不久暮色漸深,郎月當空,天穹空靈無鬢,漸次閃現周天群星,莫乙將紫薇儀舉到頭頂,瞄准北極星,霎時間,一縷星光清晰穿過“紫”、“微”二極,落入莫乙眼中。

  “三極合,紫薇定!”莫乙喜得跳將起來,“就是這里,就是這里!”他手舞足蹈,又叫又跳,鬧了一陣,驀覺四周寂靜,無人響應,掉頭望去,一干人盯著自己,滿臉迷惑。莫乙怪道:“你們怎么啦?到了地方,還一副喪氣摸樣?”谷縝接口道:“到了地方又如何?”莫乙一楞,支吾道:“到地方,到地方……沒有了。”

  眾人頓時面面相對,仙碧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這么拼命喊來,卻是為了什么?”余人均感失望,盡是默然,陸漸低頭望去,姚晴不知何時,又已昏睡,陸漸輕輕撫著她的臉旁,暗暗道:“她睡了也好,省得見了這般情形,徒自傷心。”

  “谷先生。”霍金斯忽地負手走來,說道,“我有話跟你說。”谷縝聽了譯語,點頭道:“但說無妨。”霍金斯將手拿到身前,舉起一個鹿皮口袋,說道:“寶石都在這里,你點一點數。”

  谷縝猜到他的來意,并不伸手去接,只笑道:“為何退還定金?”霍金斯道:“我要收回我的船,算我倒霉,這筆買賣是白做了。”谷縝道:“這是何故?”霍金斯重重哼了一聲,說道:“你是個瘋子,我不能把水手的性命交到你手里。今天的事,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事出突然,中土眾人又驚又怒,仙碧道:“霍金斯船長……”霍金斯一擺手:“我決定啦,不用說了。”谷縝皺了皺眉,說道:“酬勞再漲一成如何?”霍金斯道:“不干。”谷縝道:“兩成呢?”霍金斯冷笑道:“命沒了,錢有什么用?”

  虞照大怒,涌身欲上,谷縝伸臂將他攔住,說道:“霍金斯,一口價,我再漲三成……”眼見霍金斯要開口拒絕,便將手一揮,說道:“你須明白,我不是和你討價還價,錢我如數給你,船我是要定了,你走人,可以,我給你一條船板,能否回到英格蘭,全看你的運氣。”

  霍金斯臉色一變,怒道:“你威脅我?”

  “威脅你又怎的?”谷縝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了出海,豈能半途而廢?”霍金斯漲紅了臉,雙眼噴火,死死盯著谷縝,谷縝目不交睫,與他對視,霍金斯縱是梟雄之性,也漸漸敵不過谷縝的目光,過不多久,額上見汗,鼻孔里氣息粗濁起來。

  僵持之際,薛耳轉頭側耳,忽地叫道:“大伙兒快聽,這是什么……”眾人聞言細聽,初時四方寂寂,不多時,細聲微響,伴隨微風飄然而至,時如睡人夢囈,時如(不認識)婦吟哦,囈語吟哦中,夾雜著奇怪顛鳴。

  那聲音越來越響,就是霍金斯,谷縝二人也忘了爭執,循聲望去,只見遠處的水波徐徐擴散,波心凸起一個黑黝黝的物事,仿佛一塊礁石,從海底升起。起初只有一個,隨即多了起來,布滿船舶四周。猛然間,一聲裂帛也似的怪響,那些物事接二連三噴出水來,噴泉吸飽星月精華,一篷一篷,帶著醉人的銀色,大如棉堆,矮者也有丈許。

  “我的天。”霍金斯喃喃道,“這么多鯨魚。”

  那些黑乎乎的東西正是鯨魚的背峰,一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百十道泉水同時噴涌,壯觀無比。足足噴了半個時辰,鯨群又慢慢沉沒,海面波平浪靜,重歸靜寂。

  原來這個四面環礁的小小內湖,竟是鯨群遷徙途中歇足之地。谷縝心中靈光一閃,高叫道:“扯起風帆,我要追趕這群鯨魚。”霍金斯聽到譯語,自定口呆,嚷道:“我不知道你說什么?這些噴水的畜生是海里的鬼魂兒,只有來找你,你休想找的到它。”

  谷縝大皺眉頭:“酬勞再漲一杯,霍金斯,我要你追趕這些大鯨。”霍金斯哼了一聲,抿嘴不答。谷縝心中暗惱,正想是否用強,忽聽黑暗有里有人說道:“船長,谷先生是對的,答應了就不應該返回,不該半途而廢。”那人一邊說話一變走出暗影,瘦小精悍,正是德雷克。

  霍金斯額上青筋突出,大聲咆哮道:“滾開,小鬼頭,你知道什么?”德雷克將尖尖的下巴猛的一揚,大聲道:“我知道,這些中土人都是了不起的硬漢,我們英格蘭人不能被他們小看了。”霍金斯一楞,盯著這個少年,緊攥的拳頭不覺松開了,猶豫半晌,恨聲道:“好,好,但大伙兒有言在先,追不上鯨魚,不關我的事。”

  谷縝點了點頭,走到船后,手把舵輪,舉目望去,水面黑沉沉的,遠出一片亂礁,有如魔鬼的巨齒,在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就這一陣的工夫,大的鯨群渾然不知去向,連一朵水花也沒留下。

  谷縝只覺心頭一涼,五指緊緊握住舵柄,心中茫然不勝,竟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霍金斯指揮水手拔錨升帆,准備停當,叫道:“谷先生,可以開船了。”片刻不聞動靜,不覺一陣焦躁,叫道:“谷先生,開船了么?”

  陸漸隱約瞧出不對,說道:“谷縝,你怎么了?”谷縝長長吸一口氣,苦笑道:“陸漸,你猜,思禽先生會不會根本不想我們找到潛龍?”

  這一語突出,直令中土人人變色,虞照皺眉道:“老弟,你一路豪氣干云叫為兄心中佩服,這當兒怎地突然說出泄氣的話?”仙碧也道:“谷縝,你遇到什么難處了么?一人計短,眾人計長,大可說出來,大伙兒一起參詳。”

  谷縝微微苦笑,嘆道:“我并非輕言放棄,只是若要繼續,卻不知怎么下手。所謂‘鯨蹤’,必是追蹤這些鯨魚,可是大伙兒瞧瞧,這鯨魚有如曇花一現,頃刻無蹤,谷某人縱然雄心萬丈,也是老虎與上了刺豬,不知如何下嘴。”

  眾人聞言一看,盡皆黯然,這時霍金斯向青娥問明谷縝的言語。好不幸災樂禍,咧嘴直笑:“我不是說了么?這鯨魚就是海里的鬼魂兒,只有它找你,你休想找得到它的。”

  谷縝蹙眉拖腮,似若不聞,心中急想對策,行蹤之迷,委實不是人力所能洞悉,谷縝智謀再高,與上此事也是無用。眾人眼巴巴的望著他,甲板上寂靜無聲,海風掠過,吹得頭頂護桅素啦啦作響,也將眾人的心吹得冰涼。

  “我聽見啦!”薛耳緊閉雙眼,忽然叫道:“谷爺,我,我聽見啦。”他出語唐突,數十道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臉上,只見他神色專注,一雙出奇大的耳陣陣動。谷縝見他神氣,若有所悟,心中涌起一陣狂喜,喊道:“你聽到了什么?”

  “鯨。。。。。。魚”辥耳唯恐失去耳中細微生息,不敢分神,結結巴巴地道,“小奴。。。。。。聽得。。。。。。到。。。。。。鯨。。。。。。。的。。。。。。聲音。。

  。。。。它在。。。。。。水。。。。。。里。。。。。。叫呢。。。。。。”眾人驚喜交迸,霍金斯忍不住到:“胡扯,這怎么可能。”谷縝卻是喜上眉梢,招手到:“大耳朵,到我身邊來。”辥耳抿嘴閉眼,摸索著一步步挪到谷縝身邊,口中說道:“谷爺,小奴。。。。。。不敢。。。。。。張眼。。分不清。。。。。。東南西北,我手。。。。。。指向哪兒,你就。。。。。上哪去。。。”說著舉起手來,指定一個方向。

  “我省得。”谷縝笑道,“好辥耳,生受你了,趕上鯨群,記你頭等大功。”辥耳卻如不聞,要知道他此時將渾身精神氣力盡皆富于雙耳,除了鯨魚鳴聲,身無外物,即便頭頂千雷其發,他也聞如未聞。

  谷縝隨薛耳所指,對照羅盤,由亂礁間的狹窄水道使出內湖,轉回大海,只見夜色濃烈混濁,沉沉壓著海面,海天渾然一色,漆黑靜謐,偶爾大海中星光一蕩,才令人察覺海水洶涌。

  “女王號”扯足風帆,在茫茫大海中孤獨而行。不多久,拂曉乍破,晨光如洗,從身后悠悠照來,對值夜的水手而言,這景色再也奇特不過,身后是微露的晨曦,給一片海水染上明麗無方的暖色,前方卻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冰冷幽深。“就像是從天堂駛入地獄。”霍金斯猶自憤憤,“追蹤鯨魚,我看是追趕撒旦!”

  辰時左右,桅杆上的稅收忽地大聲呼叫起來:“看,噴水啦,他們噴水啦。”眾人聞聲,感到船頭,果見海平面上白浪洶涌,百十頭大鯨在水中翻滾噴水,縱情嬉戲。

  谷縝驚喜交集,說道:“大耳朵,真有你的,趕上鯨群啦。”薛耳閉眼木然,驀地微微一晃,屈膝軟倒,青娥就在近旁,急忙伸手將他扶住,但見她臉色慘白,竟以昏了過去,頓時大為惶急,尖聲呼喊陸漸,陸漸聞聲趕來,一手度入真氣,一手把握薛耳脈搏,說道“不是黑天劫,他心力耗費太甚,昏過去了。”

  真氣如題,辥耳悠悠醒轉,入眼便是陸漸關切目光,忙到:“部主,不礙事,小奴支撐得住。”陸漸道:“你且歇一陣。”薛耳道:“若歇息了,就趕不上鯨魚啦。”陸漸略一沉默,嘆道:“辥兄,為我的事,有勞你啦。既然如此,我為你護法。”說罷妥青娥照拂姚晴,自己將手按在薛耳后心,如入真氣,真氣化為劫力,薛耳精神為之一振。

  鯨群休憩之后,復又下潛,這一次潛得既深,游的又快,將女王號遠遠拋開,雙方相距越遠,薛耳聆聽鯨聲越來越發不易,過了一陣,薛耳張開雙眼,眼圈發紅,說道:"部主,不知怎地,我,我聽不到啦……"一想到自己誤了主任大事,心中發急,竟然流下淚來.

  陸漸心中黯然,嘆道:"罷了,這莫不是天意?鯨在水中,船在水上,如魚得水,船怎么快得過魚?"谷縝搖了搖頭,苦笑道:"可這船已快到極點,再也快不得了."薛耳聞言,伸袖將淚一抹,說道:"要是離水近些就好了,這些鯨魚會發無聲之聲,無聲之聲入水聽來,方才真切.""無聲之聲?"谷縝奇道,"什么東西?"薛耳道:"這種音聲常人聽不見,卻是真真有的.蝙蝠也能發出無聲之聲,但在陸上,一下便能聽見,這些境遇在水里發聲,隔空傳來,較之水中弱了好多,故而我離水越近,越能聽見."便向霍金斯討了一個喝光的空酒桶,在桶口木板處鑽了兩個孔,再將纜繩穿孔而過,繞著桶身纏繞數匝,打個死結,桶底放了若干重物,再交薛耳鑽入,從船尾放入海中.

  木桶入水,沉沒近半,薛耳將耳朵貼近桶壁,凝神一聽,無聲之聲有如潮水一般涌向耳鼓,薛耳大喜,叫道:"成啦,成啦."陸漸放心不下,順著纜繩滑入桶中,為薛耳護法,谷縝則將纜繩一頭系在船后,這么一來,大船向前,也拖著酒桶破浪尾隨.

  原本五大條線索,數這"鯨蹤"最難,大海茫茫,追逐一群鯨魚,真如撈針一般.梁思禽設下如此難題,對于當時之人,已成不破之局,但他萬料想不到,后世劫奴之中,竟會出現一個"聽几".

  所謂無聲之聲,即是后世稱之為"超聲"者,聽之無聲,卻較之尋常音聲傳遞更遠.這群大鯨后世呼之為抹香鯨,鯨腦之中蘊藉奇香"龍涎",此類鯨目力本弱,又長年潛伏深海,四周漆黑無光,是故多發超聲,一來與同類聯絡,二來捕食獵物,三則確定航向,以便長途遷徙,不離其宗.

  薛耳劫力在耳,能辯世間萬音,縱是超聲,卻逃不出此人一雙大耳.鯨群所發超聲,無遠不屆,薛耳水中聽來,鯨群去向歷歷分明,當下據以指明方向,陸漸再以內力出聲,轉告谷縝.

  如此行了一日,金烏又落,薛耳谷縝均是疲憊不堪,陸漸心系姚晴,也不耐久處桶中,便與青娥換過,谷縝多日來几乎不曾睡過,意疲神弛,支撐不住,便叫來德雷克,令其掌舵,自己則坐到一邊運功調息.

  陸漸回了艙內,姚晴仍處昏迷,深受探她口鼻,呼吸雖然輕細,卻還平穩,脈搏雖然細弱,尚不紊亂,只是頭發亂蓬蓬的,顯得雙頰格外清瘦.陸漸伸出五指,輕輕掠起姚晴額前亂發,指尖拂過肌膚,忽然間,一陣莫名悲戚循著五指傳入心田.陸漸心一酸,眼眶又熱又澀,心知再瞧下去,勢必哭出來.當下起身走出艙門,長長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難過,找到仙碧,托她照看姚晴,才又回到甲板。

  繁星漫天,四周靜的出奇,陸漸沿著船舷漫步,凝聽風濤,眼望星辰,多日以來,要么與姚睛相伴,心懷傷感,要么擔憂前途,焦慮不安,對于四周景物變幻,多半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行程萬里,竟是難得有此閑暇。

  走到船尾,德雷克守在舵前,縱是尋常值夜,亦是神采奕奕,身形挺直,雙眼一瞬不瞬,盯著遠方。陸漸瞧得暗暗點頭:“這少年真有些與眾不同,不論做甚,都是恁地專注,倘若機緣來到,將來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欲要出聲招呼,卻又言語不通,便向德雷克招了招手,微露笑意。

  德雷克也點點頭,仍是木無表情,陸漸又打手勢,詢問谷縝何在,德雷克指了指一堆纜繩,陸漸定眼望去,只見谷縝合衣臥在繩索后面,似坐非坐,似躺非躺,既似打坐,又似入睡。原來谷縝唯恐情形有變,不敢遠離,不顧勞苦,露天而眠。

  陸漸望著這個兄弟,心中感慨萬千:“若道認真,誰又及的上他,只是這一路肩負千鈞,到底讓他累啦。”當下走上前去,脫下外衣,披在谷縝身上,谷縝睡夢中若有所覺,濃黑長眉微微蹙起,陸漸正要起身,忽覺一股絕大潛力從谷縝身上涌起,那件外衣如被狂風卷起,呼的一聲,直沖而來。

  陸漸已達神而明之的境界,驟然遇襲,神通應機而動,大金剛神力涌出體外,兩股真氣半空交擊,外衣進退不能,竟爾定在半空,德雷克望著這咄咄怪事,一時瞠目結舌。

  谷縝雖在夢中,八勁齊出,仍是非同小可,大金剛神力與之遭遇,有如冰融雪化,不住消解。陸漸微微一驚,他原本怕傷谷縝,未盡全力,是時不敢大意,雙拳緊握,內力陡增。

  周流八勁雖強,谷縝修為卻淺,遠不如萬歸藏那般凌厲,陸漸的真氣卻是雄渾無比,生生不絕,一重未淌,二重又至,有如洪波相疊,愈來愈強,那外衣受不住兩股大力來回撕扯,片片碎裂,紛飛漫空,飄零如蝶。

  陸漸眉頭微皺,沉聲道:“谷縝,是我。”他有心喝醒谷縝,這一聲以內力發出,有如獅吼虎嘯,振聾發聵。德雷克在一旁聽見,耳中嗡嗡亂響。誰知谷縝仿佛魘住了,不但不醒,反而將身一挺,魚躍而起,呼的一掌向陸漸拍來。

  陸漸驚訝之極,但來掌玄妙無方,無奈之下,只得出手接住。悄沒聲息間,兩人疾如電光石火,已拆了二十余招。谷縝人氣互馭,出手神出鬼沒,陸漸心懷疑慮,只恐傷他,處處留手,一時連連后退,須臾間已到船舷,身后便是汪洋大海,前方谷縝攻勢卻如驚濤駭浪,一陣陣呼嘯而來。

  陸漸進退維谷,一咬牙,驀地右拳送出,拳勁如山,逼住谷縝掌勢,左拳似送非送,引得谷縝揮掌劈來,作弊倏爾圈轉,將來掌鎖住,谷縝余下一手疾疾來攻,亦被陸漸手臂纏住,輕喝一聲,神力迸發,將谷縝按在當地。

  谷縝連掙數下,額上汗如雨落,陡然間一個激靈,張開雙眼,神情迷茫,看到陸漸,心中忽有几分明白,驀然一股酸軟之一走遍全身,雙膝下屈,給予軟倒。陸漸始終留有余地,盡力含而不吐,見狀收勁,將它輕輕扶了起來。谷縝汗透重衣,訝然道:“我方才做了什么?”

  陸漸苦笑道:“你向我大打出手,几乎將我逼到海里去。”谷縝心中一驚,皺了皺眉,思索半晌,徐徐道:“方才我夢見萬歸藏了。他就在我的面前,向著我笑,我伸手打他,卻怎么也打不著。”陸漸心道:“你夢里打的是萬歸藏,其實是我。”

  “奇怪。”谷縝沉吟道:“老頭子方才不像是在夢里,看得到,摸得著,活靈活現,近在眼前。姥姥的,夢什么不好,偏偏夢見老頭子,呸,晦氣晦氣……"他喃喃自語,轉身走了几走,雙腳一定,身子突然僵直,呆了一會兒,轉過頭來,臉上神氣十分怪異,說道:”陸漸,你那日中了六虛毒,和老頭子同氣相求,到底是個什么情形?“陸漸道:”那件事啊?說也奇怪,只覺丹田一跳,心里便出現萬歸藏的樣子,仿佛就在左近……"說到這里,陸漸忽地住口,臉色發白。

  谷縝神色凝重,微微點頭道:"老頭子說過,周流六虛功,大制小,強制弱,那日在東島,他便能遙制我體內真氣,委實可怪.或許是我的周流八勁源自老頭子,故能感知,或許就是但凡周流八勁,均能遙相感應……"說到這里,只覺心煩意亂,再也無心細想其中緣由.

  "奇怪."陸漸沉思道,"要是這樣,前些日子你怎地不覺?"谷縝懊惱道:"這些日子我心急事繁,不曾留意自身,而今回想起來,途中確有几次丹田跳動,心中出現萬歸藏的影子.但那念頭輕微迅疾,一閃而過,我一時大意,以為念由心生,自然觸發.何況那些感應,都不似今日強烈……"陸漸聽得頭皮發麻,四處望望,大為心虛,搖頭道:“這四周都是海水,他會躲在哪里?莫非…”說到這兒,他臉色倏地發白,一字字道:“…莫非就在這艘船上?”說完這句,二人四目相對,甲板上一片寂靜,倏爾一股冷風吹過,隱隱傳來浪打船舷的聲音。

  忽聽船后一個清軟的聲音道:“上面是部主么?”陸漸微一激靈,心道:“糟糕,我怎么將他們忘了?”當即俯身道:“薛耳,青娥,你們上來歇一陣。”說著將酒桶拽上甲板,二人渾身濕漉漉的,冷的發抖,說是風浪太大,海水灌進捅里。陸漸忙帶二人回房更衣。谷縝則將眾人召集來,說明此事,眾人均感不可思議,于是兵分兩路,將船只上下里外搜索一遍,卻不見萬歸藏的蹤跡。虞照沒好氣道:“老弟,你這膽子越發小了,縱然怕了萬歸藏,也不用這么疑神疑鬼,咋咋呼呼的,不是折騰人么?”

  谷縝不耐道:“我說的都是真話,老頭子明明就在不遠。”

  “不遠?”虞照冷哼一聲,“這四面空蕩蕩的,除了鳥就是魚,萬老鬼不在船上,難道變成鳥,化了魚?”仙碧也道:“是啊,谷縝你或許多心了些。”谷縝欲辯無語,忽見左飛卿一言不發,走出艙門,縱身躍上中桅頂端,極目眺望。谷縝不覺心頭一動,叫到:“風君侯,你瞧見什么?”左飛卿道:“天色太暗,看不明白。”寧凝微一沉吟,說道:“我來試試。”仙碧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笑道:“是啦,色空玄瞳,夜能視物。”寧凝雙頰微微一熱,縱身攀上桅頂,舉母一瞧,失聲叫道:“后面,后面有一艘船。”

  下方眾人心頭一沉,這時間,一個聲音由遠而近,隨風而至:“諸位同道,好久不見,可無恙否?”每說一字,那聲音便近一些,說到“否”字,一道青光咻地划破濃濃夜色,萬歸藏襟袖灑然,傲立船頭。

  眾人被他這等神出鬼沒的手段驚得說不出話來,虞照不由得怒道:“萬歸藏,少套近乎,誰是你的同道?”萬歸藏笑了笑,說道“此同道非彼同道,乃是道路之道,大家同行一條道路尋找潛龍,不是同道是什么?”他笑語吟吟,但每走一步,眾人心里便是一跳,霍金斯遠遠瞧見,大感驚奇,暗自咕噥:“這老頭兒是人是鬼,從哪兒鑽出來的?這些中國人古里古怪,莫非都是《天方夜譚》里的魔法師?唉,真是倒霉,頭一次栽客,就裝了一船怪人,下一回挑乘客,管他是中國人,摩爾人,阿拉伯人還是印度人,統統不要……”

  思忖間,萬歸藏走到帆下,拍了拍桅杆,目光射來,用英格蘭語笑道:“真是一艘好船,比我那艘可快得多了,船長先生,你有這等快船,我教你一個法兒,包你能賺大錢,比你國女王還要豪富。”他將英國說得流暢自如,已是一奇,又說有富可敵國的法兒,更叫霍金斯驚詫不已。

  仙碧忍不住低聲道:“奇了怪了,我認識萬歸藏好多年,竟不知他會說英格蘭語,小時候我娘和爹議論他時,怕他聽到,常用英格蘭語交談,萬歸藏雖然聽到,也從沒理會過。”

  谷縝淡然道:“老頭子精通九國夷語,一個英格蘭語又算什么?”

  仙碧吃了一驚,眼中的萬歸藏越發難以捉摸,忍不住道:“萬歸藏,你怎么找到這里來的?”萬歸藏瞧她一眼,嘆道:“小碧兒,你就這么直呼我名,也不肯叫我一聲義父么?”

  XB微微一怔,搖頭道:“你殺死左城主的那一日,仙碧的義父就已死了,東島上重見你的那一刻,我真想你死了才好,你若死了,就還是我的義父,你活著……”說到這兒,她嗓子微微一哽,雙眼浮現蒙蒙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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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卷百川歸海之卷(下)

  萬歸藏嘆一口氣,抬眼望天,若有所思,慢慢道:"小碧兒,你幼時活潑可愛,善解人意,最投老夫脾胃.多年來你爹娘對我表里不一,我都知道,若不是看你臉面,這二人死數十次還少了?還有這個左飛卿,是我仇敵之子,本應除之,也是你背著你娘苦求了我三次,老夫才饒他一命,即便東島一戰,我也信守承諾,縱然殺了老笨熊,也饒過這姓左的小子,只是小懲大戒,叫他受點兒微傷罷了.可笑溫黛那番婆子,還以為老夫不殺左飛卿,瞧的都是她的面子."這段祕辛在萬、仙二人心中隱藏多年,縱是虞、左二人也不得知,一時虞照盯著仙碧,神色驚訝,左飛卿更覺心神激蕩,盯著仙碧,渾身發抖.仙碧雙頰發燙,咬了咬嘴唇,說道:"萬歸藏,這件事你答應我不說出來的."左飛卿脫口而出:"為什么?"仙碧揚起雪白下頜,冷笑道:"我哭著求人,很有面子么?再說了,你知道是我求的,一定千感激萬感激,還不把人煩死,我可不想你欠我的情,寧可你感激我媽。"左飛卿不由怔忡,虞照卻拍手笑道:"說得好,施恩而不示恩,才是俠士所為,我就在想,我瞧上你哪一點,今日才算知道緣由."仙碧氣得俏臉發白,道:"好啊,除了這個,我就沒別的好么?"虞照一愣,苦苦思索片刻,搖頭道:"想不出來,你這人婆婆媽媽,挑三揀四,這也不許,那也不行,尤其喜歡管我喝酒,說起來,真沒做過几件好事."聽得這話,仙碧固然氣得說不出話來,左飛卿也是義憤填膺,恨不能揪住這厮,重重打上兩個耳刮子.萬歸藏卻擺了擺手,望著谷縝笑道:"谷小子,我來作客,你歡喜不歡喜?"谷縝眉頭一挑,嘴角閃過一抹笑意:"歡喜,怎么不歡喜,老頭子你大駕光臨,再好不過,就是本船小了一點兒,容不下你這尊大神."萬歸藏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坐下來……"說到這里,又拍了拍桅杆,說道:"好船,比我那艘快得多了。說著漫步走向后艙,谷縝見狀,忍不住道:"老頭子,在鶯鶯廟你就瞧出來了吧?""我瞧出來什么?"萬歸藏目光一閃,微微笑道."萬某人向來眼拙,什么形影相反啊,一月照三江啊,全都瞧不出來,能到這里嘛,都是拜"紫微儀"所賜.怎么,谷大先生,這樣子算不算違規,是不是論的智慧之道?"谷縝密不禁語塞,方知自己一切謀划,均已落入萬歸藏算中.其實當日在鶯鶯廟里,萬歸藏目光如炬,早已看出還有影室,但卻臨機收手,故作不知,讓谷縝取到真的紫微儀,一路趕到英格蘭近海,破解"鯨蹤"之謎.依照萬歸藏的念頭,最好讓谷縝等人將后面的謎題一一解開,待其找到潛龍,再行奪累。故而眾人出海之時,他也憑借武力,強征來一條西班牙船,一路追趕,不料海上追蹤不似陸地,陸地上,無論腳力馬力,萬歸藏均能趕上谷縝一行,悄無聲息,從容追蹤,可一到海上,快慢全憑船速,萬歸藏神通再強,也不能只身泅過茫茫大海,他算計雖精卻沒料到霍金斯的英格蘭小船遠遠快過西班牙大船,駛出亂礁不久,便失了谷縝一行的蹤跡,萬歸藏先時尚還隱忍氣機,不讓谷縝知覺,此時唯恐追丟,再也忍耐不住,運轉神通,以“同氣相求”之法全力搜索谷縝方位,正逢谷縝入睡,神思懈怠,頓為所乘,萬歸藏當即催船趕到,他心知此番必然驚動谷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挑破臉皮,丟了本船,來到這艘船上。

  谷縝明知萬歸藏的手段,但一問之下,老頭子的話卻是半真半假,一口咬定來到這里都是“紫微儀”的功勞,而且以他的性子,不但這次如此說,找到潛龍之后,他也大可以說是因為紫微儀的緣故,至于什么“猿斗尾”,“蛇窟”,谷縝不說,他也大可不問,然而眼下形勢,谷縝卻無法不找潛龍,明知萬歸藏設下圈套,也只好一頭撞進去。

  中土眾人到此地步,方才當真明白萬歸藏的厲害,好比周流五要,時、勢、法、朮、器,萬歸藏已得其四:時者,姚晴生死迫在眉睫,時不我待;勢者,五大線索,已然過半;法者,尋找潛龍的法門大致已定;器者,這條海船就如萬歸藏所言,是很快的好船。只不過叫人氣悶的是,這四要都是谷縝一方造就,直應了一句俗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時間,望著萬歸藏的背影,眾人又是氣惱,又是灰心,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舌戰轉回艙中,眾人無不緘口,艙內寂寂,氣氛壓抑,枯坐良久,谷縝忽地拍了拍手,笑道:“如今也沒什么好法子,仙碧姐姐指揮開船,薛耳依然追蹤鯨魚,至于萬歸藏么,我來試著對付。”

  仙碧奇道:“你怎么對付?你打得過他?”

  “打是打不過的。”谷縝笑笑,說道;“然這世上除了百戰百勝的將軍,還有一等傾危之士,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亂國。”左飛卿道;“你說的是縱橫之士,如蘇秦、張儀?

  ”谷縝道;“是啊,說不得,今日我便學學蘇秦、張儀,游說游說老頭子。”

  “豈有此理。”左飛卿突地站起,白皙面頰漲得血紅,厲聲道,“你要向萬歸藏求情?”谷縝一攤雙手,道:“如不這樣,還有什么法子?”左飛卿不禁語塞,可仍是憤怒難解,盯著谷縝,胸口急劇起伏,仙碧忙起身道:“飛卿,谷縝說的是,而今智力不及,倘若一味硬抗,不免玉石俱焚,和萬歸藏談談,或許能夠見到一線轉機。”

  左飛卿冷笑道:“是啊,他是你的好義父,說不定他一看你的寶貝面子,立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仙碧紅透耳根,氣道:“左飛卿,你這是什么話?”左飛卿話一出口,便有悔意,可他與萬歸藏仇怨太深,時下怨氣難消,猛一拂袖,飄身而出。寧凝見狀,欲要起身,又露遲疑之色,終歸坐下。

  仙碧按捺心情,向谷縝道:“你要去談,我陪你去,哼,或許真如左飛卿所說,那人會瞧我一分顏面。”谷縝擺了擺手,嘆道:“姐姐雖然是他的義女,卻不知詞人脾性,萬歸藏的為人,無情無親無私,容不得自己心底有一絲軟弱,他對你的親情,對他而言,既是難能可貴,亦是深惡痛絕,他今日將你求救風君侯的事和盤托出,已有了割斷恩義的意思,一旦有變,他必然第一個拿你開刀,靈鰲島上,他先殺崔岳,就是一証。崔岳對他恩義極深,崔岳都殺得,還有誰殺不得?”

  仙碧聽了失神,回想少時萬歸藏待自己的好,到此地步,真真叫人不勝傷感。谷縝見她神色,嘆道:“這几日,姊姊避著他些。”當下起身,陸漸忽道:“谷縝,我陪你去。”

  谷縝知他放心不下自己,便點頭答允。

  船尾后艙處于甲板上方,在諸艙之中,居高臨下,地勢極為有利,萬歸藏占住這里,頗有掌控全船之意。還未走近,便聽見萬歸藏與霍金斯交談,說的都是英格蘭語,谷縝這几日聽多了這國語言,約莫識得几個詞兒,隱約聽得二人言語中不斷冒出“西班牙”,“黃金”,“搶劫”等詞,霍金斯言語間似乎極為歡暢。

  不一時,談論中斷,霍金斯吹著口哨從艙里鑽出來,瞧著二人嘻嘻直笑,一臉的志得意滿,揚長而去。陸漸瞧他背影,冷笑道:“這厮也投入萬歸藏門下了。”谷縝笑道:“這就叫臭味相投,同流合污。”

  話音放落,忽聽萬歸藏臟艙內笑道:“小谷兒,背后說長道短,可不是大丈夫所為。”谷縝笑道:“跟你老頭子一比,區區不過是剛發蒙的學生,哪兒算什么大丈夫?”他突然自弱了身份,萬歸藏微感詫異,冷哼一聲:“無事獻殷勤,你鬧什么名堂?”

  谷縝嘻嘻一笑,走進艙內,左顧右盼。萬歸藏端坐在桌旁,桌上一盞魚油燈昏黃搖曳,見了谷,陸二人,問道:“你們來做甚?”谷縝笑道:“旅途寂寞,特來找老頭子你打雙陸,解悶消乏。”

  萬歸藏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說道:“哦,你還帶了雙陸?”谷縝笑道:“這玩意是老頭子你教我的,睹物思人,故而我一向帶著。”說罷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盒,打開盒中絲綢,卻是數十枚象牙棋子,絲綢攤開,?是棋盤。

  萬歸藏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見谷縝分過棋子,便拈一枚,也不多說,隨手落下。谷縝應了一子,笑道:“老頭子,你方才給霍金斯吃了哪門子蜜蜂屎,瞧他尾巴翹到一萬尺高,把南天門都給捅破了。”萬歸藏淡淡地道:“我教了他一個無本萬利、賺大錢的法子。”

  “容我猜猜!”谷縝沉吟道,“你莫不是讓他打劫西班牙的商船?”

  萬歸藏從容落下一子,微微笑道:“你小子就有這點兒鬼機靈。前數十年,一位大海客在大海那邊發現一塊陸地,縱是《山海經》、《萬國圖志》都不曾提及,真是鴻蒙初開頭一次。把陸地上先前也有几個未開化的小國,西班牙人一到,便將其輕輕收拾了。可哀的是,這些小國雖弱,卻多是金銀,是以西班牙人日夜驅使土著,采掘金銀,再以船舶滿載而歸,當地土著備受苦楚,哀鴻遍野,西班牙卻由此富甲一方,雄及一時。”

  陸漸聽到這里,忍不住道:“如此說來,這西班牙賺的都是不義之財?”

  “不錯。”萬歸藏笑道,“但這不義二子卻是大可斟酌,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這西班牙當年舉國精窮,不如此怎可致富?可也是造化弄人,從那大陸到西班牙,海波萬里,無兵可守,無險可據,西班牙的金銀船既沉且慢,就如去了爪牙的虎豹,只要船夠快,炮夠多,既可從容劫掠。”陸漸皺眉道:“你這么不是教人做海盜么?”

  “海盜?”萬歸藏冷笑一聲,淡淡道,“金銀都是西班牙從土著手里搶來的,本是不義之財,搶過來有何不可?這就是叫損強補弱,乃是天道。谷小子,這等事你也做過吧?四大寇百船財貨,被你攔道截住,洗劫一空,逼得汪直那厮几乎投海自盡。”

  谷縝被他說到生平得意之事,撓了撓頭,呵呵笑道:“過獎過獎,那都是很久之前了,而今我轉了行,不干這營生了。”

  “什么叫轉了行?分明是轉了性。”萬歸藏冷冷一笑,“你小子是越活越沒出息,少時銳氣消磨帶勁,叫人失望得很。”谷縝笑道:“老頭子,這就是你我的不同,你喜歡殺人,我是能不殺就不殺,得饒人出且饒人。”

  萬歸藏搖頭道:“世人痴頑愚昧,不殺不足以警世,不殺不足已立法,秦用殺戮,一統六國,漢崇儒道,三尺法下,又有多少孤鬼冤魂?”

  “警世立法?”谷縝眼中微露譏笑之色,“敢情我看走了眼了,原來老頭子你不是混世界的魔王,卻是心懷蒼生的菩薩?”說著拍的一聲,重重落下一子。

  “菩薩又如何?”萬歸藏拈起一子,舉而不投,“文殊佛成道之日,掃蕩十萬魔軍,這算不算殺戮?”

  谷縝未答,陸漸已搶著道:“那是魔,又不是人!”萬歸藏道:“那么你敢說,這浩浩十萬魔軍,就每一個無辜之魔?”陸漸一愣,他只想人是人,魔是魔,這些魔是否無辜,卻沒想過。谷縝笑了笑,解圍道:“魔者多惡行,那是該殺。”萬歸藏道:“人的惡性可曾少了?倘有一魔,生于魔族,年少無知,未及行惡,算不算無辜?”

  谷縝道:“魔就是魔,而今不行惡將來未必.”萬歸藏哈哈一笑,一子如天馬行空,飄然落下:"那么人呢,而今雖不行惡,將來可也未必,哈哈,將來,將來,將來的事情誰又說得定?按照你的話,這天下人豈不都有為非作歹的可能?”

  谷縝一怔,凝視棋盤,口中笑道:"孟子曰人性本善,人生如白紙,并無點墨,是黑是白,全因后來.”談笑間輕輕落下一子,化解萬歸藏的凌厲棋勢.

  谷縝笑道:“鬧了半天,佛教、儒家都是殺戮的大行家.那么道家呢?逍遙于山水,忘情于江湖,神游于無有之鄉,與殺戮沒有干系吧?”

  萬歸藏微微一笑,應了一子,淡然道:“若論殺戮,道家才是殺人的祖宗.”谷縝怪道:“這話怎講?”萬歸藏道:“敢問自古以來,何事殺人最多?”谷縝沉吟道:“殺人最多,莫過于兵事,屠萬姓,毀名城,流血漂櫓,伏尸萬里.”

  萬歸藏道了一聲“好”,說道:“《道德經》有言:‘驕兵必敗,哀兵必勝’,論兵法之要,竟是先于孫子.自此之后,道不離兵,兵不離道,兵家道家,異途同源.”

  陸漸忍不住道:“道士是道士,將軍是將軍,八棍子也打不著,怎么會是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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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8:30 |只看該作者
.  萬歸藏笑了笑:“《道德經》論道德,將‘道’之一物比作流水,說道‘上善若水’,譬喻道如流水,無所不至,隨物賦形.《孫子》論兵法,亦將兵法比作流水,道是"兵形象水",譬喻用兵亦如流水,因故變化,不拘常態.至于道家中以實就虛,以退為進,以弱勝強,無為而無不為,種種道理,均可化之于兵法,故而孫子十三篇,兵者五事:道,天,地,將,法,首論"道"者.

  "除了"兵"家,法家酷烈實也源自黃老之朮.為何?道家崇尚得天道必去人欲,大有徑庭,不近人情,以神聖凌凡塵,視凡人如螻蟻,將這道理行之于人世,頓成刑名造勢,法朮權詐.所行之事,無不刻薄少恩,殘酷非常.司馬遷就看得明白,將道家老庄與法家申韓并列,以為申不害本于黃老,韓非子極慘少恩,都是源于老庄道德之意,秦一六國,外用于兵,內用于法,殊不知這兩家的老祖宗都是道家,因此緣故,后世道家,多成亂源,張道陵割據在前,太平道禍亂在后,黃巾百萬,蹂躪中國,何晏談玄,流毒無窮,開啟五百年之戰亂,几乎亡我華夏.谷小子,你說,這道家算不算殺人的祖宗?"萬歸藏手中落子如飛,口中談笑無忌,他詞鋒凌厲,谷縝一時反駁不得,只得笑道:"這么說,還是墨家最好,兼愛非攻."萬歸藏淡然道:"墨家立意雖高,手段卻落了下乘,講究以戰止戰,以殺止殺,所謂非攻,卻受制于攻者,要么殺人,要么被殺,說到底還是殺戮罷了."陸漸聽到這里,不覺嘆了口氣,說到:"難道這世上便沒有不殺之法?"萬歸藏笑笑:"那倒并非沒有."陸漸一時間忘了敵我,由衷喜道:"什么法子?"萬歸藏道:"兵法云,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能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便可不殺."陸漸到:"不戰而屈人之兵?如何才能做到?"萬歸藏瞧了谷縝一眼,笑道:"谷小子,你說呢?"谷縝道:"兵法又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若要屈人之兵,重在謀略外交,耍得對方暈頭轉向,不敢跟你交手."萬歸藏笑而不語,谷縝盯他一陣,道:"難道錯了?"萬歸藏笑道:"這么多年,你這小子仍是改不掉輕浮投機的毛病,你說得不錯,卻不是最要緊的.自古以來,擅長伐謀伐交的國家不少,其中亡掉的也不少.其實歸根到底,能不戰而屈人的法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比對手要強,倘若伐謀,伐交,伐兵均能強過對手,以至強服至弱,自當不戰而勝,既然不戰而勝,又何必殺人?"谷縝盯著他,似笑非笑:"就好比說,你老頭子處處強過我等,大可不戰而屈人之兵,用不著心急殺人了."萬歸藏微微一笑:"舉一反三,說得不錯."谷縝道:"可你以往告訴我,天之道,損有余補不足,損強補弱,方為天道,損弱補強,那是人道."萬歸藏笑笑,說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從何而生?天生五谷,五谷化氣,氣化精血,精血生人,故而人乃天生.人之道本就是天之道.只不過,天道如水,隨物賦形,在天上,它是一個模樣.在水中,它是一個模樣,在人群之中,它又是一個模樣,可說天道惟微,凡人渺小,縱是老子、佛陀,也僅能知其一面,不可面面俱知。損強補弱是天道,損弱補強又何嘗不是?不損弱,何來強,若無強,又從何損之?”

  這番話玄機極深,陸漸聽得頭大如斗,在一旁悶悶不樂,谷縝卻若有所想,半晌笑道:“老頭子,閑話說了一通,我這次來,其實是想奉勸你兩句。這江湖里不過是一群武夫,縱然一統,又有何用?至于做皇帝,更無樂趣,每天的奏章,也能把人敲得煩死。你縱然武功蓋世,年歲卻已半百,熬更守夜,豈不是活受罪么?為了一把費力不討好的破龍椅,搭上無數百姓性命,太不值得。老頭子,你何不看開一些,做個富家翁,享盡天倫,豈不快活?”

  萬歸藏哈哈大笑,笑罷望著谷縝道:“小子,你小瞧人了,老夫若要做富翁,早就做了。我問你,我做皇帝強些,還是嘉靖那蠢物強些?”谷縝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老頭子你強些。”

  萬歸藏道:“既然損弱補強也是天道,老夫取那個蠢物而代之,豈不正是替天行道?那把破龍椅如何如何,萬某并不放在心上,龍椅上的人又弱又蠢,卻是叫人討厭。強者為王,天公地道。谷小子,你若真想勸我,我倒有個折中法兒。你要不要聽?”

  谷縝笑道:“洗耳恭聽。”萬歸藏微微一笑,說道:“萬某沒有兒女,打下江山,無人可繼。你若歸順于我,將來我取江山,你做皇帝,老夫挂一個太上皇得名頭如何?”

  谷陸二人均是怔住,之一問如驚世駭俗,如奇峰突起,頃刻間反客為主,谷縝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叮囑萬歸藏,神色疑惑,萬歸藏只是笑笑,侃侃而談:你是我得意弟子,承我商道,傳我武功,最難得的是你這份氣度,泱泱然有王者之風,天生的帝王胚子。咱爺倆倘若聯手,方今天下,誰又抵擋的了?呵呵,谷小子,成龍成蛇在你一念之間,若要斗下去,那也如你,反正是要輸得,若是歸順我么,好處說之不盡,你是明白人,孰輕孰重,一想而知。”

  陸漸只見谷縝神色猶豫,只當他動了心,不由大急,叫道:“谷縝,別聽他的,這是他的離間計。。。。。。”萬歸藏一揮手,不耐道:“滾開,你懂什么?”陸漸大聲道:“你這人狡詐無信,那一句話又信得?當初你許了仇石周流六虛,還說讓他做西城之主,事到臨頭,卻瞧著他送命,也不稍加援手。”

  萬歸藏笑了笑,說道:他連你都殺不了,又怎能繼承老夫的衣缽?”陸漸道:“我看你只是空口說白話,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讓他繼承你的衣缽。”萬歸藏并不理睬,望著谷縝道:“谷小子,凡事應有自己主張,休聽他人撥弄。你也不需立馬答我,仔細想想,再行定奪。”

  谷縝低眉一笑,長嘆道:“老頭子你這主意著實誘人,只有一點不好,叫我十分猶豫?”陸漸聽得變了臉色,失聲道:“谷縝。。。。。。”萬歸藏一揮手,笑道:“那一點不好?”谷縝道:“我皇帝還沒做,先多了一個姓氏,這姓氏大大不好,叫人很不舒服。”萬歸藏奇道:“哪有此事,姓什么?”

  “姓兒。”古鎮道,“我若依了你的,這兒皇帝是坐定了,有你太上皇坐在頭頂,悶也悶死了。”萬歸藏哼了一聲,道:“你要怎地?”

  谷縝笑嘻嘻地說:“既然我那么適合做皇帝,打江山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不必麻煩老頭子您了。您老人家不妨今日起,退隱江湖,袖手旁觀,瞧著我怎么打江山,做皇帝,只出眼不出力,悠哉悠哉,豈不快哉?”

  陸漸心中叫絕,谷縝這一番話連消帶打,反將萬歸藏一軍。一時間,只見萬歸葬臉色漸沉,拈起一枚雙路棋子,徐徐落下,冷冷道:“谷小子,你輸了。”

  谷縝只顧與萬歸藏斗心力,一時忘了留意棋面,此時低頭一瞧,當真大勢已去,不覺苦笑,推秤而起,說道:“老頭子,我再奉勸你一句,滿招損,謙受益,你如今已是登峰造極,奢求無度,必遭天罰。”

  萬歸藏笑笑,悠悠道:“谷小子,你到底還是看不透我萬歸藏,老夫這一世,寧可大滿大盈而死,絕不抱殘守缺而活。”

  霎時間,這一師一徒格案對視,桌上***搖曳不定,倏爾一陣風起,火滅燈熄,門外天光微微泛蘭,不知不覺,天已亮了。

  出門時,谷縝步履沉重,陸漸隨在一旁,兩人均不言語,走在船頭,并肩而立,頭頂傳來悠揚哀怨的旋律,守夜蘇格蘭水手坐在桅頂上吹著風笛,如泣如訴,充滿惆悵的思緒。

  谷縝望著海面景色由暗而明,忽地嘆了口氣,道:“老頭子是我的恩師,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便沒有我谷縝,就算到今日,他仍是我今生佩服的第一人物,跟他作對,真是難得很……”他說到這里,又輕輕一嘆,眉宇間大有苦惱之色。陸漸念起這二人的師徒之情,心中無比感慨,他明白,谷縝從不懼怕任何對手,他口中的“難得很”,絕非實力,而是難與斬絕這一段師徒之情。

  谷縝來回踱了兩步,忽爾舉起手來,勢如長劍划落,猛地一揮,沉聲道:“老頭子崇尚強權,頑固不化,唯有以強制強,以暴制暴,才能叫他回頭。”陸漸道:“但要勝他,談何容易?”谷縝目光一閃,淡淡地道:“法子倒有一個。”陸漸奇道:“什么?”谷縝道:“時下大海茫茫,倘是將船鑿穿燒掉,或能與之同歸于盡……”說到這里,見陸漸連連皺眉,便將手一擺,笑到,“罷了,這法兒太絕,當我不曾說過。”

  陸漸微一沉吟,壓低嗓音道:“這些日子,我想到一個法兒,也不知管不管用。”谷縝笑道:“什么法子?”陸漸道:”你記得當時我將“六虛毒”傳給你時,萬歸藏說過什么話?“谷縝想了想,道:”他說“六噓再傳,必死無疑”,又說‘六虛毒’有如蠶虫,以你體內元氣為滋養,與你氣機連通,一旦傳給他人,有如化繭成蛾,威力增長何止十倍,還說‘六虛毒’再傳之后,再也不能逼出。我記得可對?”

  “一點不錯。”陸漸贊道,“谷縝你記性真好,我有你一半,可就好了。”谷縝笑道:“姚大美女記性好,將來你們成了親,夫妻一體,他的還不是你的?”陸漸漲紅了臉,說道:“我說正經事,你不要胡扯。”谷縝笑道:“我說的也是正經事,婚喪嫁娶,人生大事,不是正經事是什么?”但見陸漸窘迫,心中不忍,笑道:“不跟你說笑了,其實老天爺待你太好,大哥你天資雖弱些,卻多了几個絕妙劫奴,不忘生一出,誰敢談記性二字?說實話,我可羨慕得緊。”陸漸道:“這有什么好羨慕的,我可不喜歡,都是沈舟X造的孽,我帶著他們,是沒法子。”

  谷縝笑了笑,說道:“罷了,你舊話重提,做什么道理?”陸漸道:“第一句,六虛再傳,必死無疑,你沒有死,那是再好不過了,若不然我一輩子都會痛恨自己……”谷縝聽得心頭一熱,嘆道:“大哥……”

  陸漸又道:“后面一句十分要緊,‘六虛毒以宿主體內元氣為滋養,一旦傳給他人,有如化繭成蝶,威力增長何止十倍。’六虛毒就是‘周流八勁’你已練成"周流六虛功",周流八勁取之不盡,只是不如萬歸藏厲害.我有一個法子,六虛再傳,威力更勝,你不妨先將周流八勁傳給我……"谷縝忍不住接口道:"由你真氣滋養,再傳給我么?"說完這句,二人四目相對,心子扑扑直跳.過了半晌,谷縝喃喃道:"臨時抱佛腳,死馬當作活馬醫,縱不成功,我們也可試試."陸漸道:"是啊,總比俯首認輸得好."二人相視一笑,來到陸漸艙中.姚晴方醒,陸漸匆匆問候兩句,不及多說,便與陸漸盤膝對坐,兩人一手對接,另一手卻是按在對方小腹.姚晴自覺受了冷落,頗有些不快,看到這個古怪姿勢,又覺十分奇怪,欲要詢問,忽地一口氣上不來,陣陣喘氣,由蘭幽幫襯著喝了一點參湯,昏昏欲睡。

  八勁入體,陸漸大金剛神力頓生感應,八勁欲化,大金剛神力欲凝,兩種神通直如水火交戰,將陸漸體內當作戰場,斗得激烈無比。陸漸忍著難受,以絕高定力,生生迫使那團六虛勁在體內轉了一周,至手三焦時,方才以谷神通傳授之法門,送入谷縝丹田。

  谷縝傳出的八勁一成不到,細如涓流,返回之時,卻只覺如洪濤激流一般,几被攻了一個措手不及,慌忙損強補弱,將來勁化入自身真氣。

  這一試,二人心中均已明白,陸漸的法子確然可行,不由得同時張眼,對視一眼,心中均是狂喜難禁,當即一如前法,全力施為,發勁,周轉,返回,周流八勁由細而粗,由弱而強,渺渺一縷,足可化為汪洋。

  谷縝驚喜交迸,只覺這法子真如生意場上一本萬利的買賣,投入一文,賺回十文,投入十文,賺入百文,內力滾雪球般越滾越多,惹得谷縝商人性子發作,忙得不亦樂乎,甚或偶爾停下,察看真氣收益,那感覺就如白天賺錢,夜里在燈下數元寶一般愜意。

  谷縝歡喜不盡,陸漸的滋味卻是大大不同,周流八勁一進一出,均要與大金剛神力交戰,谷縝內力越強,八勁越強,雖不如萬歸藏那般無堅不摧,卻似文火烤堅冰,將大金剛神力層層瓦解,大金剛神力一弱,經脈立受摧殘,輕重麻癢酸痛冷熱,諸般異感涌遍全身,故而唯有打起十分精神,凝神抵御.饒是如此,難受之感,仍不稍減,不多時,汗如雨落,頭頂出現氤氳白氣,陸漸萬料不到,這練功之法與他而言,竟比賭斗強敵還要吃力。

  誠然,陸、谷二人到底年事太輕,都未明白武學至理。

  這世間固有種種捷徑,但武學正道都是勤學苦練,千辛萬苦積攢而成。吃多少苦,成多大功,本就是萬世不易的真理。若行捷徑,必有風險,捷徑越快,風險越厲,有所得必有所失。好比《黑天書》為煉神捷徑,卻有黑天劫這等大苦難,周流六虛是話腐朽為神奇的奇功,然而悟道貫通之前,諸劫紛至,凶險萬端,好比如來覺悟,十方魔軍紛紛來襲,能夠從容抵御者千萬人中也無一個。

  陸漸想出的這個法子固然不壞,但也犯了貪多求快、急功近利的毛病,谷縝修為精進神速,有如將數年乃至十數年修為縮為短短數日,如此一來這數年乃至十數年的痛苦不免要縮為數日了,不過因為兩人同修,這些痛苦折磨全都落到陸漸頭上。

  谷縝所得的真氣并非從天而降,推本溯源,全是從陸漸的真氣中榨取而來,“六虛毒”本是天下絕毒,強到一定地步,當世能夠從容抵御而無所擋的,唯有萬、谷、陸三人。但萬、谷二人,一則不會同修此法,因為二人互不信任,要知雙方互按丹田,丹田是練功人的要害,修煉時更是空虛無備,倘若一方忽起異心,重重一擊,頃刻便能要了對方性命;二則即便同修,萬強谷弱,真氣特性,運轉之法均是一般,谷縝的真氣到了萬歸藏體內,又如涓滴入海,頃刻化為烏有,萬歸藏真氣磅礡,注入谷縝體內,谷縝休說從容化解,抵擋也是吃力。

  陸漸的大金剛神力雖略遜于周流六虛功,但谷縝修為尚淺,不足擊潰陸漸護體神通,周流八勁又與大金剛神力抵觸,陸漸分得清楚明白,自身真氣既不潰敗,又可操縱入體異氣,返還谷縝,于是乎,二人間形成微妙均勢,大金剛神力聚而復散,散而復聚,轉化為周流八勁,灌入谷縝體內,每度一次,陸漸內力便弱一分,所幸他顯隱二脈已通,天人合一,內力生生不息。若非如此,換上任何一人,頃刻之間,便有氣散功消走火入魔之患。

  陸漸不知此理,但覺痛苦難受,也只是咬牙苦忍,熬了一個時辰,不覺汗透重衣,呼吸漸粗,又怕被谷縝知道,不肯再行此法,故而始終一聲不吭,若無其事。又過一個時辰,用飯時分,方才收功。谷縝未覺有異,驚喜交集,眉飛色舞,大談心得,陸漸含笑凝聽,對所受苦楚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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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2:08:57 |只看該作者
第34卷潛龍勿用之卷【大結局】(上)

  用過午飯,二人重又行功,谷縝怕有意外,請虞照在艙外護法.此番行功,古鎮修為精進,八勁威力更強,陸漸所受痛苦自也更勝,但他耐力絕強,又曾飽受黑天劫之苦,無論如何難受,均不動心,只是竭力借取劫力,化為真氣,抵御周六八勁反

  復沖擊.但谷縝真氣越積越厚,不過數個時辰,體內真氣倍增,八勁鼓蕩,流轉神速,進出陸漸體內也越來越頻,叫陸漸吃力不堪,他五臟百脈也從未充滿如此渾厚地真氣,酸脹難受,靜脈震顫不絕,引發諸多雜念,坐不多時,谷縝便覺心中煩亂,頭

  腦中嗡嗡亂響,躍躍欲起,直欲大叫狂呼.

  陸漸隱隱察覺谷縝心神不寧,真氣紊亂,當機立斷,截住真氣,將大金剛神力反送入谷縝體內,以絕頂神通將混亂真氣勉強壓住.谷縝真氣一定,還醒過來,說明緣由,嘆道:"這大概是心魔作祟,修煉內功者在所難免,修煉太快,尤其如此.欲

  速則不達,今日就此作罷."

  陸漸皺了皺眉,道:"可是時間緊迫,或許明天便到低頭.你變強一分,我們的勝算也多一分."谷縝搖頭道:"若是強練,勢必走火入魔,那時可就得不償失了."陸漸略一沉思,說道:"當時我助萬歸藏脫節,他曾傳我分魔之法,十分玄妙,

  我將這法子教給你,你有心魔,轉給我便是."谷縝一驚,搖頭道:"決然不可.倘若連累你走火入魔,這神通不練也罷."說罷便要起身.

  陸漸按住他肩,神色凝重,道:"谷縝,不要任性.敵強我弱,不行險無以取勝.何況當日萬歸藏的心魔何等厲害,也未奈何得了我,你這點兒心魔,又算什么?"谷縝緩緩坐下,頂著陸漸,眼神變化數次,忽而嘆一口氣,低頭道:"大哥,

  我聽你的."

  分魔之法是萬歸藏隱居十載、苦心創出的法門.自古修煉內功,最可畏的莫過于心魔,而所謂心魔,也即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欲望雜念,雜念一起,自會分散精神;然而修煉內功,卻要的是凝聚精神,聚百為十,聚十為一.所以雜念是

  靜中求動,修煉內功卻非得動中求靜不可,捂著往往修為越高,心魔越強,精氣神越發不易凝聚,這就好比帶兵打仗,十個人打仗可以要想呼應,齊心協力;一百個人打仗,呼應不到,必然各懷異心.;至于人滿一萬,遍野漫山,統率更是無

  比艱難.是故真氣越強,越是易散難聚,雜念紛出,強練神通,勢必走火入魔.精氣一潰,便應了"兵敗如山倒"的俗話,在想凝聚就很難了.是以自古一來,走火入魔者要么瘋癲,要么癱瘓,歸根結底還是精氣受挫,難以凝聚之故.

  萬歸藏的分魔大法卻是一反常理,能將轉嫁他人.雖說損人利己,但若對方精神牢不可破,便可助修煉者克服心魔.陸漸歷經百劫,心神牢固絕倫,谷縝雜念縱涌如潮,陸漸心神卻如礁石,海浪雖猛,退去時礁石屹立如故.谷縝去了心魔擾亂,

  專心凝聚真氣,真有突飛猛進一日千里之感.

  功夫大進雖是好,但谷縝卻有所不知.天道此消彼長,絕不無故惠人.陸漸既要承受六虛毒之苦,又要抵御心魔,茲如四面受敵,痛苦不堪.抑且谷縝真氣強一分,心魔亦強一分,奇想怪念層出不窮,縱是當日為萬歸藏分魔也不過如此.何況當

  日雖受難,卻如斧鉞斬劈,痛苦之余倒也痛快.此時卻如鈍刀割鋸,求生不得,求死亦難,當斷不斷,真是萬分折磨人.

  越是難受,陸漸心中念頭越是清晰,心想谷縝若能神通大成,自己生死大可置之度外.甚至想:"阿晴若有三長兩短,我也勢不能活;谷縝才智勝我百倍,對付萬歸藏可以少我陸漸,卻不能少了谷縝.我縱是油盡燈枯也要助他成功的."一念至斯,咬牙苦忍不提.

  修練中姚晴醒來几次,仙碧也曾來探望,二人見這情形不知緣故,均猜是修煉武功,但是何種武功卻又設想不出.欲問二人,但谷縝渾然忘我,陸漸受困心魔,均是騰不出功夫理會眾人.

  時光流逝,船行海中又過八九日光景,姚晴身子一日壞過一日,初時夢中還有囈語,漸漸動靜也無.但凡陸漸收功,姚晴均在昏睡之中.陸漸見她如此模樣,心中絕望之意越來越濃,不知不覺將希望盡寄托在谷縝身上.

  到了第九日上,寅時左右,陸漸忽覺谷縝丹田處急劇一跳,周流八勁遽然轉強,洶涌灌來,所到之處大金剛神力無故披靡.

  修練中姚晴醒來几次,仙碧也曾來探望,二人見這情形不知緣故,均猜是修煉武功,但是何種武功卻又設想不出.欲問二人,但谷縝渾然忘我,陸漸受困心魔,均是騰不出功夫理會眾人.

  時光流失,船行海中,又過了八九日光景,姚晴身子一日壞過一日,初時夢中還有囈語,漸漸動靜也無,但凡陸漸收功,姚晴便在昏睡之中,陸漸見她如此模樣,心中絕望之意越來越濃,不知不覺,將希望盡都寄托在谷縝身上.

  到了第九日上,寅時左右,陸漸污覺谷縝丹田處急劇一跳,周流八勁驟然轉強,洶涌灌來,所到之處,大金剛神力無不披靡,陸漸大驚,竭力凝聚真氣抵御,無奈來勁太強,陸漸連日飽受煎熬,漸漸招架不住,張眼望去,谷縝低眉垂目,神色沉靜,面容

  瑩潤有光,有如佛陀寶相.

  陸漸心頭微動,恍然明白,谷縝行功已到百尺竿頭,再進一步,必有突破,當務之急,便是竭力助他成功.可是多日來大金剛神力反復受挫,疲弱不堪,周流八勁較之此前又強了何止十倍,此消彼長,陸漸借力不及,周身筋脈一酥,勁力陡泄,周

  流六虛功如狂風巨浪,蕩滌全身,陸漸心中驚駭欲絕:"糟了,我竟死在他手里么?"

  念頭方動,大金剛神力已被掃蕩一空,周流八勁失了對手,洪流也似急沖亂突,但可怪的失,陸漸分明感覺那團真氣生機洋洋,無所不至,卻又不覺絲毫痛楚,只覺身子里極空極大,漫無邊際,入體的周流八勁轉一周天,便弱几成,再轉一周,

  又弱几成初時浩大雄渾,數轉之后,竟無蹤影.這情形前所未有,陸漸本有必死之心,此時卻是大為迷惑,仿佛身子里藏了一眼無底深潭.將來勁吸得干干淨淨.

  這一連串變化出乎意料,陸漸起初還覺驚訝,轉念默察,忽有所悟.感情周流八勁不知為何,盡都化為劫力,陸漸體內雖無一絲真氣,神識卻是不減反增,劫力散開,對谷縝體內情形當真洞若觀火.

  原來,經過多日苦修,谷縝體內增長已至大滿大足.而世間萬物,滿盈之后勢必虧損,就如一個水囊,裝水太多,勢必溢出囊口,要么會將皮囊撐破.谷縝身子未經錘煉,真氣滿盈,勢必宣泄,不知不覺間,多余的真氣如洪峰破堤,倒灌而回,攻了

  陸漸一個措手不及,還了他人,勢必送命,偏偏陸漸練了<黑天書>,隱顯二脈一氣貫通,顯脈被破,隱脈尚存,氣機變化,迥異世間任何高手.劫力本就介于神識,能化天底下任何真氣,故而陸漸一向借來劫力,化為真氣,但卻不知道,逆而轉之,天底

  下任何真氣,也可化為劫力.但是變換至法,匪夷所思,必要劫力真氣均無,隱脈顯脈盡空,此時真氣入體,先化劫力,再轉真氣,直至隱顯二脈再度充盈.

  可是一般而言,顯脈中真氣容易消耗,隱脈劫力若要耗盡,卻是極難.此次陸漸助谷縝修煉,為了抵擋周流六虛功,化盡大金剛神力,為了分魔,又將劫力消磨殆盡,如此一來,隱顯二脈一時俱空,周流八勁入體化為劫力,劫力又化為大金剛神力,大金剛神力復又化為周流八勁,陸漸只覺渾身發輕,眼前白光一片,仿佛推開某扇大門,豁然洞開,見到全新境界,然而是何境界,卻又說不清,道不明,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正覺妙不可言,忽聽門外虞照厲聲叫道:"萬歸藏,你來做甚?"喝聲方落,便聽萬歸藏朗然道:"我怎么不能來?"兩句話入耳,陸漸大驚失色,萬歸藏早不來,晚不來,偏挑這個時候前來搗蛋.谷縝正當緊要關頭,物我兩忘,決計不能擾亂,萬歸藏一旦闖入,即便自身免劫,谷縝也有走火入魔的大難,霎時間,陸漸心懸喉間,竭力收斂神意,以防萬一.

  只聽虞照冷哼一聲.道:"這兒是病人艙室,閑人免進."萬歸藏笑道:"你這么急著攔我,大有鬼祟,不成,管他什么艙室,我偏要瞧瞧."虞照大急,叫道:"你要進去,除非踩著我過去."萬歸藏道:"是么?"話音未落,虞照慘哼一聲,已然吃虧.萬歸藏笑道:"你的雷音電龍雖有几分火候,但想擋我,豈非以卵擊石……"說罷輕笑兩聲,又道,"你當我不知道里面作甚?那倆小子天真的很,以為僅憑几日苦練,就能勝我?痴心妄想,莫過于此.也罷,看在你舍命相護的份兒上,我不進也罷,嘿,若有閑暇,你告訴著他們,那地方怕是到了."虞照道:"什么地方?"萬歸藏冷笑道:"你們來做什么?吃飯?睡覺?還是拉屎拉尿?"

  陸漸聞聲知意,又驚又喜,這時間,忽覺谷縝什么微微一震,體內多余真氣宣泄殆盡,氣機漸穩.陸漸心中又是一喜,當下緩緩收斂劫力,以助谷縝收功,耳中卻聽虞照揚聲叫道:"萬歸藏,你何時變得好心了?"

  "好心?"萬歸藏哈哈一笑,"我的好心明白得很!就是要你們打心底服我,省得來日輸了,多尋借口."虞照哼了一聲,萬歸藏卻嘿然一笑,揚長去了.

  這時陸漸劫力收盡,谷縝雙目陡張,眸子里英華煥然,較之往日大為不同.兄弟二人心領神會,對視一笑,互撤雙手.陸漸將萬歸藏的話說了,谷縝大喜,跳起來奔出門外,陸漸也抱起姚晴,會合眾人,來到甲板之上.

  其時天色尚未大亮,海上升起濃霧,漫如重紗,陣陣涌來,萬歸藏負手立在船頭,凝視遠方.三人順他目光看去,只見濃霧一團,景物莫辨,方覺迷惑,忽聽嘎的一聲,海鳥哀鳴.霎時間,霧氣中一個巨大的影子揮了一下,極長極粗,柔軟靈活,落下時,水聲激蕩,聲如炸雷.眾人心中均是一跳,有水手失聲叫道:"天啊,又來了,究竟是什么鬼東西?"

  霍金斯臉色發白,叫道:"快收錨,把帆升起來."說話間,那怪影又是一揮,這一下近了一些,霍金斯變了臉色,叫道:"快,快……"叫聲方落,船身似乎被什么物事撞上,咚的一聲,船只急劇搖晃起來.霍金斯以下,眾水手無不面如土色,紛紛抱

  住桅杆扯住繩索,盯著前方,拼命咽著唾沫,唯有德雷克手把舵輪,尚自鎮定.

  陸漸想起一事,叫道:"薛耳呢?還在桶里嗎?"話音方落,便聽一個聲音道:"小奴上來多時了."陸漸回頭望去.薛耳與青娥并肩行來,薛耳哆嗦道:"鯨停下來啦,不游啦……"

  陸漸一呆,回頭望去,霧氣中水光閃動,星星點點,忽然間,一陣怪異聲響隨風涌至,淒厲哀怨,若哭若嘯,有如千百嬰兒尖聲啼哭一般,水聲激蕩,有如湯水沸騰.船只猛然間失了控制,急劇搖晃起來,德雷克使出吃奶的氣力,也休想穩住.

  嗚的一聲,巨響驚心,那巨大怪影倏爾逼近,帶起一陣颶風,破開濃霧,從甲板上方一掠而過,咔嚓一聲,將主桅桅頂抽斷,這一下,船上眾人看得分明,那怪影乃是一段觸手,百尺長短,密密麻麻布滿巨大吸盤.

  "天啦."甲板上略一沉寂,響起一聲尖叫,一個年老水手叫道:"克拉崗,那是克拉崗……"霍金斯一個激靈,掉頭嘶叫道:"快掉頭,德雷克,你這個狗娘養的雜種,快掉頭,雜種……"又是嗚的一聲,那條觸手猛然收回,從萬歸藏頭頂數尺

  一掃而過,轟隆一聲落入海里,一排如山巨浪洶涌而起,砸向船頭.

  眨眼間,浪頭已到萬歸藏頭頂,就在這時,奇變突生,那排巨浪似被無形巨刃生生劈開,一分為二,玉碎瓊飛般拍在萬歸藏左右身側,萬歸藏挺立如幫,一襲青衫在風中颯颯抖動,凜然如旗.

  德雷克遠遠瞧得呆了,竟爾忘了轉舵,霍金斯見他不動,發起怒來,厲聲道:"德雷克,你是聾子嗎?"剛要痛罵,便聽萬歸藏笑道:"霍金斯,什么是克拉崗?"霍金斯聞聲回頭,突地兩眼睜圓,渾身僵硬,敢情那條巨大觸手并未去遠,只在萬歸藏身前載沉載浮,盤曲弄影,萬歸藏面對那樣巨物,不但殊無懼色,抑且饒有興致,含笑打量.

  這一眾水手多是惡棍罪犯,亡命已極,此時卻被萬歸藏的神氣鎮住了,個個盯著這青衣老者,身僵舌硬,霍金斯結結巴巴地道:"那,那是挪威的水怪,千臂千手的吃人怪物……"

  "千臂千手?吃人怪物?"萬歸藏笑笑,"所以你就想逃了?"霍金斯見他如此模樣,恐懼稍減,定一定神,說道:"若不逃走,就不能活."

  萬歸藏微微一笑,將手一揮,霍金斯只覺勁風襲來,割面生痛,身后傳來咔嚓一聲,霍金斯回頭望去,前桅不知怎地,攔腰折斷,帶起一般狂飆,向他頭頂猛然壓來,霍金斯措手不及,忘了躲閃,谷縝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領,向后拖出,霍金斯只聽轟隆巨響,木屑濺在肌膚之上,陣陣刺痛,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抬眼望去,萬歸藏沖他一笑,說道:"霍金斯,你問問自己的脖子,有沒有這桅杆硬啊?"霍金斯茫然搖頭,萬歸藏道:"那你還逃不逃?"霍金斯將手連擺:"不逃了,不逃了,被克拉崗吃了,我也不逃啦."

  "很好、"萬歸藏點了點頭.此時海中怪叫聲越來越急,濃霧淡去,晨光漸涌,前方景象分明起來.眾人一眼望去,茫茫大海寒波洶涌,巨浪騰空,海面上密密麻麻浮滿大鯨,大者巍如島嶼,小者也可比海船.蒼灰色的鯨背在浪濤中時隱時現,卷起滔天白浪.鯨群中圍著一個龐然怪物,那東西綿綿軟軟,閃動牛乳光澤,海水沸騰,無法見其首腦,唯見許多巨手蜿蜒伸出,在水中攪動蜷曲,有如一窩大的出奇的蟒蛇,遇見任何物事,立時牢牢纏住,死也不放.

  几只大鯨亦被那怪物巨手所纏,張嘴擺尾,極盡痛苦,背上噴出丈余水柱,水色由白而紅,漸成血色,剩余大鯨紛紛露出森森白牙,大口噬咬,怪物肉爛血涌,血色靛藍,融入海水之中,難分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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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8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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