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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東方玉]十年孤劍滄海盟[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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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8-20 02:26:11
「第十二章」潘陽湖中俠隱娓娓孤身千里全道義清涼山上丐門惴惴兄弟絕據分東西

    且說汴京開封勝地,龍亭堤堰兩旁湖水,波光瀲灩,一望無際,堤堰以東俗稱潘湖,西為楊湖,傳為北宋潘美及楊業遺宅故址,湖西孝嚴寺即為楊宅故址之一部。楊潘兩人,一忠一奸,相對而言,連明湖水都是涇渭有別,潘湖之水,渾濁齷齪,楊湖則是清澈碧綠,游魚歷歷可數,世物多有此巧合者。

    這日楊湖中,蘆葦叢裡停著一隻小舟,舟中坐立兩人一老一少,老者神威嚴然,身著藏青色育狐皮施,胸前長鬚飄忽,那少年猿臂蜂腰,氣清神秀,正與老者在喁喁低語。兩人正是燕雲大俠鐵指仙猿白羽,怪手書生謝雲岳。

    只聽到鐵指仙猿白羽拈鬚笑道:「老朽與令尊相交莫逆,賢侄大仇終需了斷,然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暗襲令尊之人,正邪各派均有,以一身之仇。挑動武林大變,深為不智,急事緩辦較為妥當,老朽定必成全賢侄之志。」

    說此一頓,繼又笑道:「如今隱藏深山的老一輩人物,紛紛重履江湖,莫不是與兩事有關,一則為「菩提貝葉禪經」塵囂武林,再因清廷和坤奸相與嘉親王已成水火相煎之勢,爭相延聘草莽奇人,互剪羽翼,為此蒼璽兄與雷嘯天托老朽轉請賢侄孤身北上進京去,喬裝借禍,剪除惡憨,較賢侄隻身萬里奔波,倍易收效。」

    謝雲岳暗忖:「蒼大哥這主意不錯,當然和坤奸相與嘉親王既成水火,延攬門下的卻是當前有數高手,不少有昔年暗襲先父的在內,反正自己擅於易容,借禍江東之計,使他們互相殘殺,這又有何不可?」當下點頭笑道:「小侄遵命。」

    鐵指仙猿白羽又道:「九指神丐蒼璽兄為何急於欲賢侄返京,便是丐門有分裂南北兩支之勢,事實詳情老朽也不清楚,蒼璽兄含糊其詞,想必甚為棘手,急須借重賢侄挽回大局。」

    謝雲岳不禁想起在高家溝子弄蛇怪乞,忙道:「大概丐門有什麼重大變故?小侄今日即行北上。」

    鐵指仙猿白羽笑道:「這個當然啟程越快越好,還有老朽與蒼老化子雷嘯天等人商議過,認為你該早日完婚,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是令尊在天之靈對你此事也極關心。」

    謝雲岳面上一紅,喃喃道:「這個問題小侄也曾想到過,待赴京後再決定吧……世伯,您在汴京還有幾天好逗留?」

    鐵指仙猿白羽搖搖頭笑說:「老朽也要返京,不過不與你同途,易惹人耳目。」

    謝雲岳沉吟一會兒,道:「那麼小侄懇請世伯一事,不知能俯允否?」

    白羽呵呵笑道:「你的事還不是與老朽的事一樣,究竟是什麼事?」

    謝雲岳便把結織顧嫣文姑娘經過說了一遍,現在想將她們母女二人暫送長白山環碧山莊宮天丹處,對顧母養病是個極好環境,她經過自己針藥兼施後,四肢活動當無問題,就是急需生肌活血,靜養調攝,這個去處,自己思維再三,只有環碧山莊是最理想地方,故爾懇請鐵指仙猿白羽代送。白羽老眼眨了眨,點頭應了,謝雲岳也尷尬地一笑。

    忽然,一聲輕輕投水聲傳入耳中,謝雲岳驚叫了聲:「不好。」足點船舷,微一借力,凌空撥起倏問蘆葦葉梢落下,足一沾葉,後又平射出去,電漩星射,無比之疾,這種身法,舉世罕見。謝紅岳耳目聰靈,循著撥水聲號去。那蘆叢中,「刷刺」、「刷刺」的聲音,越來越重了,諒那人覺出自己偶而疏忽,被怪手書生等兩人聽見,不覺心慌,手腳也亂了。

    謝雲岳平射葦面時,就已看出是個胖大和尚刺著小舟,成之字形逃竄,遂冷笑一聲,猛一擰身,龍形八式中「怒龍盤江」,兩隻龍爪電光石火地向那頭陀雙肩抓去。那頭陀驀覺頭頂疾風勁射,便知不好,可已來不及閃避,被謝雲岳抓了一個正著,只痛得頭陀咬牙悶哼。

    這時,鐵指仙猿白羽也刺舟尋來,撫掌笑道:「老朽猜得一點不錯,只要賢侄一伸手,沒有辦不了的。」

    謝雲岳像擰小雞般提著頭陀,低喝道:「你是奉何人之命遣來?來此何為?快說。」

    胖大頭陀仰面獰笑一聲道:「酒家雲遊無定,四海為家,性喜賞游勝跡,今日酒家盪舟遨遊,怪你何事,潘楊湖又不是你私產,你游得蟬家便游不得,真是豈有此理。」語意頗為強傲。

    謝雲岳被頂得啞然失笑,但看其容貌,凶狠邪惡,一定不是清修之僧,還是不相信有這麼巧法,逐沉聲問道:「那麼你又為什麼逃咧?」

    頭陀眼一翻道:「蟬家何曾逃來,遊湖必然操舟,興之所至任我邀游,只是你心疑之故。」

    鐵指仙猿白羽捋鬚微笑不語,謝雲岳笑道:「你辯得倒不錯,不過我向行事,寧可誤殺,不能輕放,你不實說,叫你嘗嘗「七日搜陰斷魂」手法滋味為何?」那頭陀一聽面目變色,但猶不信當前少年有這奇絕大下手法,閉目傲然不語。

謝雲岳笑笑,手指疾向頭陀身上九處陰穴飛點了一指,負手長立與白羽並肩一處,面帶微笑。那頭陀只覺謝雲岳手指在自己身上飛點了數指,毫無半點不適之處,睜目一瞧,見謝雲岳與白羽兩人負手正在面前微笑,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不覺頓起逃生之念,心念一動,滿吸一口真氣,雙足一頓,便要竄去點水逃走。

    哪知他不提氣還好,一提氣,只覺渾身酸麻,功力全失,本來是縱起之勢,反而如癱瘓了一般,似軟蛇癱在舟艙中。謝雲岳微笑道:「現在趕快說出來意,還來得及,少受一點痛苦。」

    頭陀依然強傲,冷笑道:「只要蟬家一日不死,你便一日不得安枕。」

    謝雲岳只笑了聲:「未必。」目光炯炯望著頭陀臉上。

    須臾,頭陀只覺全身穴道似針刺了一般,繼之萬芒啄骨,再是酸麻已極,筋脈蠕蠕地轉動,心癢難抵,兩眼圓睜,冒汗如雨,終於哀嗥出聲,這聲音異常難聽,不知道他是笑,還是哭,是叫,抑是喚。頭陀雖是強傲,至此也禁不住了,乞求道:「大……俠……我……說……請……解……了……穴……道……吧……」

    謝雲岳冷笑一聲道:「我只道你是鋼筋鐵骨,究竟也熬禁不住。」說著,用手一點頭陀腰眼穴。

    頭陀只覺酸痛立止,嚥了兩口唾液,道:「小僧實是奉了宮門二傑之命,搜尋怪手書生俞雲行蹤,來得汴京兩日,一無所獲,今晨曙光初現時,小僧在龍亭石墩閒坐,無意得見這位……」說著用手指了鐵指仙猿白羽一下,又道:「刺著小舟,駛往蘆葦叢中,小憎一時好奇,也租了一隻快艇,往另端向蘆叢隱去,等了一些時候,只見這位刺舟駛出蘆叢迎過大俠,聽出大俠就是宮門二傑所要尋的人,不禁喜出過望,無意觸及木槳,帶出極微的擊水聲,小僧知大俠耳聰,不禁興起逃走之念,如今被獲,也是天意如此。」

    謝雲岳又問道:「宮門二傑只派得你一人麼?」

    頭陀答道:「一共扎調十六人,分赴晉豫各地,汴京只得小僧一人。」

    謝雲岳滿意他的問答,笑道:「活罪可免,尚難逃一死。」說著用手一按頭陀「聰門」穴,登時氣絕身亡,他在懷中取出了一小瓶黃色藥粉,傾倒一點於頭陀鼻內,蓋好瓶塞置入懷中,抬頭笑道:「白世伯,我們去吧。」

    鐵指仙猿白羽一直在旁注意謝雲岳,只覺這少年確是一代奇才,就是手段過於毒辣了一點,不過處治惡人,也只得如此,此時,笑道:「賢任果然身手絕乘,無怪蒼璽兄讚不絕口。」謝雲岳四笑不語,兩人駐舟靠岸。

    艷陽滿天,春天氣息充斥著對京城,行人如織,兩人身形隱入人叢中。

北京正月,雖說是開春,但依然是一片嚴冬景象,城外河凍甚堅,騾馬套車轔轔駛行其上,平坦舒適,河面下盡有許多人作滑冰之戲,好舒展凍僵已久的筋骨。京城內,幾天以前一場大風雪後,至今猶保持原狀,粉妝玉琢,白得耀眼。

    這日,風不十分勁,天可是隱晦深沉,似壓下來一般,但在這個季節對北京城而言,卻是極難得的天氣,圍爐膩了,人們也跑出來溜木溜木,是以大街行人也不在少。這日什剎海附近一所大回合院內,走出一個身頎矍鑠,年約七旬老者來,身著一件灰鼠皮袍,外罩藍布大褂,左手攏著皮袍內,右掌托著一對光溜溜的鐵蛋,五指不停地撥動,那對鐵膽在掌心中轉得很快,弄出「索索」聲來。

    路上碰見相熟的街坊,均立定笑道:「陳三爺您早,又泡茶館啦。」

    那老者含笑道:「今幾個是難得的好天氣,屋裡蹲著膩啦,該出來鬆動鬆動,找個老朋友聊聊。」說著,大踏步走去。

    寒意甚深,呵氣成雲,巷中積雪盈尺,留下橫七豎八的黑色腳印,兩側牆頭伸出一枝半技臘梅,競吐幽香,沁人肺腑。陳姓老者在胡同中七轉八彎,出得大街,迎面就是一路一底的老正和樓茶園,朱漆班剝差不多全掉了,木色灰黑,這座茶園當是建造年代已久。

    北京的事物,講究是古色古香,不管各物買賣商計,客人一進門問貨,掌櫃和夥計都會豎起拇指說道:「咱們這家是老字號啦,貨色不但好價錢公道,而且最考究,您老買去試試,準保你稱心滿意,由此,可見北京人最是固守舊習,崇尚古老。」

    陳三爺一踏過茶園,樓下已上了七成座,多半都是熟人,一一路含笑點頭為禮,揀了一個座兒坐下。店伙一等陳三爺坐定,提著嘶氣水壺,哈腰說了聲:「三爺,您早。」泡了一碗好茶,又端上兩碟餑餑,燒買。

    陳三爺托著茶盅,一手掀開盅蓋,吹了吹面上浮著的茶葉,吸了一口茶,一放下又抬起一隻燒買塞入口中,抬起頭來,目光掃了四週一眼,右手中一對晶光閃亮鐵膽始終「索落」、「索落」地轉個不停。忽地,鄰座上的一個三十不到的小伙子,笑道:「三爺,多天不見啦,蹲在屋裡也悶得發慌,我說您老好久不出門,北京城的新鮮事物,您老也沒法瞧,不然,今幾個說出,給大夥兒散散悶也好。」

    陳三爺用眼一翻,道:「小伙子真不會講話,誰說我老人家蹲在家裡,昨兒個就東來順涮上一窩涮羊肉,來個炸八件,泡上了大半天,又可瞧見一件稀奇事兒。」說完便止口不談,拈上兩個燒買往口裡直塞。

    茶客一聽可樂了,準備聽接著說下去,等了一些時候,陳三爺一反常情,往常他有新鮮事兒,不待催請,使口若懸河,滔滔說個不絕,今兒個都透著奇怪。

    陳三爺十年前在三貝子府中當過擴院,人稱鐵拳陳得魁,練的是外門功夫,與其說穿了,還不是花拳繡腿,簧緣人事,幹上護院,倒也難能可貴,憑著忠實兩個字,極受信任,人也直爽豪邁,胸無城府,是以人緣極好,人一上歲數,便覺得腿硬手笨,這護院並不好當,碰上有事,白天應差,晚上巡夜,甚至三天三晚目不交睫,苦夠了也冤透了,便辭了差,逢朔望兩日,去貝子府上打個扦,請個安,應應景兒,每日下茶園,趕戲館倒也怡然自樂。

    他這裡止口不說,可把鄰座的小伙子急壞了,急道:「陳三爺,今兒個怎麼啦?這不是有心吊胃口嗎?」

    陳得魁哈哈一笑,道:「要說也得先填飽肚子哇,諸位有所不知,近來京城到得武林高手真不少,都是身輕似燕,一飛三丈高,一躍八丈闊的好漢,飛花摘葉,均可傷人,咱聽得猶不深信,京城裡有數高手,除宮門二傑外,比咱陳得魁就高得有限,內家好手不是沒有,但飛花摘葉,怕壓根兒就沒聽過。所以咱由東來順出來後,就跑跑三貝子府中一趟,總共十來天沒去貝子府邸了,大河南北好手便到得不少,稀奇的事也跟著來。」

    說著,又鯨飲了一口茶,眼光掃了掃,發覺眾茶客都在傾耳凝聽,於是笑了笑,接著說下去,只聽他說:「內中有個稱作「混元指」蒯浚,原是邛崍派出身,現為雲南丐門掌門人,應咱們大伙要求,露了幾乎絕活,陳得魁活了這多年歲,昨幾個可真算開了眼紅啦!那蒯浚徐步廊外,抬頭望了望院中矗立的一棵十五六丈高的巨松,只見他兩手一按,嗖地就撥起七八丈高,一個「鷂子翻身」凌空翻了個解鬥,不知怎地他又撥起,一直落在樹巔,這麼大得北風,他竟像釘在樹枝上一般,咱們練武人,講究是借力取勁,他凌空翻身時,卻毫不借足樹枝,又前一般筆直射了上去,真是稀奇。」

    說在此處,鄰座小伙子發問了,道:「陳三爺,您當年也差不多的,聽說您老年輕時偌高的紫禁城,也是一躍而上,怎麼今兒個您盡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陳得魁臉上一紅,笑罵道:「小猴子,你敢臊咱陳三爺面皮,招乎咱老人家揭了你的皮。」大概陳得魁往常在茶園裡,指天劃地,胡吹一氣,今兒讓小伙子揭了短去。小伙子舌頭伸了伸,做了一個鬼臉,眾茶客起了一陣哄笑。

    陳得魁又說下去,道:「蒯浚躍身下樹,兩手卻抓了一把松針,只見他左手一揚,那徑尺的木柱,被松針釘入一半,那軟的東西,怎會刺進去,可把眼都看直了,咱昨晚兒方信飛花摘葉均可傷人之說,這還不算奇,還有奇的,珊浚右手又是一揚,打出松針將原嵌入松針迫出柱外,你說這不是怪事嗎?」

    此時一茶客道:「想必陳三爺又在替他加油添醋啦,世人哪有這好功夫的人,別混吹啦,怕不讓別人笑掉大牙。」眾茶客又是一陣哄笑。

    這時坐在角落的一人,緩緩起身離座百了,頭戴一頂瓜楞皮帽,戴得很低,幾乎半邊瞼遮沒,光線很暗,瞧不清那人面目。只見那人步出正和接,踏雪走去。陰醒布空,朔風呼嘯,那人出得西城,身形變疾,往小清涼山走去。

眼前是一片琉璃世界,冰天雪地凜冽特甚,那人一勁地往小清涼山下鼓風疾走。前數天一場大風雪,將小清涼山平添了數尺厚,又經過幾天幾夜的猛烈北風一吹,凍成厚厚的一層堅冰,不要說是人走,就是蟲獸也無法爬行,可是那人雙肩一振,兩足飛點,不容一刻緩氣,捷如糜鹿成之字形望山顛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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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涼山,一名西山,在宛平縣西,山高聳入雲,嗟峻巍峨,涉其巔麓寒冽特甚,入冬降雪易積不溶,自下望上,如初琢之玉,潔白而峭峻,燕京八景,有西山霽雪之稱,其景之美,出自天然,山鹿有庵,佛像巍峨,廣植臘梅數千百本,極為清麗壯觀,小清涼山本為名勝游地,除開冬日寒冽遊人特少之外,其餘春夏秋三季遊人不絕於途,以春日游者最盛,其時萬卉爭艷,芳斗紅紫,所謂花香枝頭,鳥鳴林上,流泉潺潺,其聲錚錚,如彈古琴,如擊玉磬,徘徊其處,輒為神往,初夏則綠樹萌濃,金蓮花香鬱於荷塘,秋則滿山紅葉,恰麗奪目,昔人詠西山詩云:「石洞飛來一道斜,坡陀背影見人家,巒岡十里相聯縱,飽看山崖桔梗花。」可見小清涼風景之美。

    此時此刻小清涼山正是千山鳥飛錯,萬徑人蹤滅的境界,僅有那人彈丸飛縱似的,馳赴山嶺。只看那人身形停處,正是水月庵前一片梅林處,寒梅吐艷,幽香沁人,忽見人影一晃,梅林中轉出一老者,那人一見,喚了聲:「雷二弟,這麼早就來了。」那人正是乾坤手雷嘯天,老者卻是九指神丐蒼璽。

    乾坤手雷嘯天用手整了整帽簷,笑道:「一大早就跑來了,還不是報信來著。」說著,兩人並肩緩緩向水月庵門前走去。

    乾坤手雷嘯天道:「果然追風刺緋錢寧所探消息不差,貴門南支掌門人蒯浚已然來京,聽說落在三貝子府中,依小弟猜測南支丐門來的當不在少數。」

    九指神丐蒼璽雙目精光暴射,微哼一聲道:「他來了,這本好戲有得瞧啦。」

    雷嘯天道:「三弟來了就好,不知白大俠口信帶到沒有。」

    九指神丐蒼璽微一沉吟,道:「我看總帶到了,鐵指仙猿白羽人最機靈,三弟日內諒也就來了,不過在老三未到之前先要鋪排一下,免使門下無辜受殘。」雷嘯天點點頭。

    驀見庵內閃出兩個老叟,身後尚隨著五十上下,髮鬢灰白的化子。這兩老叟便是丐門二長老星河約客婁雍,三長老竹杖叟洪潢,化子是北京地面的團頭北天一雁孫思遠。星河釣客婁雍笑道:「雷老師早來,想是得著什麼消息?」雷嘯天把前話重說了一遍。

    婁雍冷笑一聲道:「蒯化子來了,這是他自找死路,想借三貝子與和坤勢力,脫離本門約束,成為南派盟主,這是癡心夢想。」

    竹枝叟洪潢搖頭說道:「婁老二未免小看了他,激化子功力只在我等之上,人又明激異常,說不定暗中還有圖謀,為此之故,昨日命孫思遠攜紫銅令符,令北京地面所有的門下,一概潛伏,不待局勢澄清,不准露面。」

    話猶未了,只見一中年化子,渾身血污,跌跌爬爬跑來報道:「三位長老不好了,在大紅門土地廟內,被本門南支掌門蒯浚,同著五人尋來,刑壇李香主被擒,錢寧也被蒯浚一掌震斷右臂,失手遭擒,只剩小的僥倖逃出毒手。」話聲一落,竹杖叟洪潢顏色猛變,兩足一頓,倏往梅林那邊竄去,身形之快,無與倫比。

    九指神丐也有所覺,縣一斜,便往梅林左邊飛去。因為竹杖叟一聽,這報信的化子就數他的能為最差,何以他能逃出毒手,便知蒯浚欲擒故縱,暗中必有人跟著,心念一動,眼角便掠見梅林中人影︵閃,是以飛身尋去,此人一逃出清涼山,便是個不了之局。

    且說竹枝叟兩個起落,便瞧見了一個灰衣人距自己只得兩三丈外,大喝一聲:「哪裡走?」雙袖一抖,兜起一股勁風,向那人身後掃去。

    那人一式「旱地撥蔥」,全身急疾上升,反腕喝聲:「打。」七個黑點電似地向竹枚叟打來。竹杖叟洪潢拂袖掃開打來暗器,身形略緩了一緩,那人已竄在十數丈外。

    此人身形極快,竹杖叟洪潢暗暗納罕,看其身法已臻上乘,武學亦必不差,為何此人不戰而退,猛一晃身,身形暴射追去,疾似劃空閃電。兩條身影,相距七八丈,均是一般流星飛奔,不即不離突然崖角那邊起了一聲清佩,九指神丐已自現身出來,只見那人凌空往外側翻了出去。

    只見九指神丐蒼璽如神龍探爪般,十指如鉤迎著那人撲到,那人往側一翻,右掌往後一甩掌,帶起一蓬花雨,原來他掌力所及,一樹梅花隨勁風震散。九指神丐哈哈大笑道:「朋友,好俊的劈風掌力,我老頭子意欲見識尊駕,怎麼過門不入,未免太小家氣。」

    那人甩出一掌後,頭也不回,身形疾展,聞言只冷哼一聲,便自穿過梅林中,怎知梅林中凝立著星河釣客婁雍,含笑攔住去路。那人猝遇意外,不禁一愣,身形緩得一緩,九指神丐蒼璽、竹杖叟洪潢已自趕到,丐門三老按三才方位立著,婁雍微笑道:「朋友為何藏頭掩尾,見不得人?」敢情那人還戴有面幕。

    那人倏然扯下面巾,冷笑道:「憑你們三個老化子,還敢殺官拒捕麼?」

    九龍神丐蒼璽看清那人面目後,登時眸露神光,哈哈狂笑道:「原來是李老爺,寒山有幸,失迎,失迎。」轉面對婁雍洪潢道:「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

竹杖叟洪潢冷笑道:「不用了,鼎鼎大名的九門提督衙門的總捕頭夜鷹子李振東,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老化子既可殺人,又不放火,為何說出殺官拒捕四字,必須要交待一個明白,不然,休想走出小清涼山。」

    夜鷹號李振東面上一紅,嘿嘿冷笑道:「三人阻截李某一人,怎不能說殺官二字。」

    蒼璽翻眼沉聲道:「這種強調奪理的話,只有像你們官府中人才說得出,你既不現出面目,誰又知道你是李老爺呢?」李振東本是有為而來,一時失神說出殺官拒捕四字,這根本不成理由,欲蓋弭彰,被蒼璽抓住了話柄,在這凜冽寒氣中,竟還臊紅了臉,兩頰發燒,喃喃不則一聲。

    此時,乾坤手雷嘯天也自閃過,大笑說道:「李老爺,光棍眼內不揉沙子,誰不知道李老爺冒寒登山,必有所為,你打開窗子說亮話,不就得了啦,竟然說出拒捕二字,嘿嘿……拿來。」

    夜鷹子李振東覺得這人很是奇怪,帽簷遮得低低的,眼目無法看見,不知是預兆不吉,抑是什麼,只覺打從心內寒起,機伶伶直打冷戰,暗忖:「今日是怎麼搞的?」於是挺了一挺脊骨,強打起精神硬撐著。及至聽雷嘯天說出「拿來」二字,不由一怔,兩眼瞪著茫然不解。

    乾坤手雷嘯天泛出不屑的譏笑,道:「李老爺,拿出海捕文書來呀。」停了一停,雷嘯天向上推離了帽簷,露出眉目。

    李振東一看清楚,又是一陣哆嗦,他知乾坤手雷嘯天,是江湖中有名難惹人物,一經纏上,非搞得你個啼笑皆非,丐門三老雖是武學極高,但化子可也得受九門提督衙門管轄,一紙令下,都城化子盡成俄俘,不像雷嘯天那樣的陰魂不散。死纏不休。

    只聽雷嘯天厲叱道:「李振東,別不要臉了,你倚仗著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幾個字,嚇唬得了誰,我雷嘯天可不吃這個,乖乖說出來意,不然,叫你嘗嘗我姓雷的厲害,今天你要是下得了小清涼山,姓雷的就此絕足江湖。」

    夜鷹手李振東被他一頓冷嘲熱諷,不禁惱羞成怒,把心一橫,冷笑道:「姓雷的,別吹啦,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我李振東怎麼樣?」說著,身子一晃,欺至雷嘯天身前,抖掌就打。

    雷嘯天一擰身「移形換位」就讓出去一兩丈。夜鷹子李振東好凌厲的掌風,竟把一棵綠萼古梅齊腰折斷,枝上雪花冰渣橫飛激射。雷嘯天讓開他那凌厲的一招壁空掌力,人已撲上,右掌上翻,抖勁向他天靈蓋便劈,左掌並戟,微往下至,由左向右疾雷奔電地掃去,切向李振東右腿「血海穴」,這正是三十六手「乾坤掌」中一記絕招「指天劃地」。

    夜鷹子李振東只聞得雷嘯天的乾坤掌有獨到的造詣,卻未料如此精奇,身形變換得飛快不說,一式「指天劃地」激起嘶嘶破空之聲,若然被他打上,那就非得當場陳屍小清涼山,但又讓開不了,猛一咬牙,兩臂交叉飛快的一隔,意欲將雷嘯天攻來兩掌崩開。

    雷嘯天作夢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敢硬崩硬折,心想:「若不叫你知道厲害,我這乾坤手算是賣給你了。」兩腕一叫勁,原式不變硬往前欺,視對方來掌竟若無睹。

    一聲大響,只見夜鷹號李振東,蹬蹬蹬,震得倒退了三步,兩臂火辣辣地灼痛,右股劃破一道淺淺的血槽,順著黑黝的股內,淌出鮮血。只差兩分就是「血海穴」,原來乾坤手雷嘯天左掌一叫勁使用出「金剛指」功,這一劃上,竟連李振東褲腰管劃斷了一圈,順腿肚子直溜下來,雷嘯天可也被他一隔之力,崩得身形斜出兩步。

    李振東原無鬥志,這一來更不行了,丟臉已丟到了家,總不能光著腿動手,何況冷風一勁地向小肚子裡直湧,這滋味真不好受,呲著牙一揚手,三點藍星射出,一擰身「潛龍升天」,往林梢翻越出去。丐門三老已自退得遠遠的,仍然按著三才方位守著,他們有他們的心意,因為料定李振東並不是孤身而來,身後必隨著有人,有意放他一條生路,再直追下去,定可找出刑壇李香主及追風神緋錢寧的囚處。

    不料雷嘯天見他打出三點藍星,倏地雙掌一翻,打出強烈勁風,只聞得波波波三聲微響,那三點藍星緩得一緩,竟自動爆炸,進出無數黑雨,這一距離近,來得又疾,雷嘯天無可閃避,急中生智,就地一滾,只差著半點便被打上。

    雷嘯天僥倖躲過,翻身躍起,掠眼雪地一瞧,可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這迸來黑雨,射在雪中,厚厚的一層白雪,竟自溶開,下面的草皮現出焦黃的一片,分明視極陰毒液汁。這一來,雷嘯天可把李振東很透了,放眼過去,見李振東已然竄出梅林,到得一片雪坡上,丐門三老分散身影綴著,卻又不像有生擒李振東之意。

    雷嘯天可摸著丐門三老心思,心中冷笑道:「你們要放虎歸山,丐門就是置於萬劫不復之地,姓雷的准不叫他脫出手中。」一動念,身形疾展追去。

    夜鷹子李振東一路飛逃,狠狠於心,忖道:「我回轉京城,隨便我上一個髒名,還怕你乾坤手雷嘯天不鋃鐺入獄。」他本是邛崍出身,混元指蒯浚是他師叔,怎不令他盡心盡力。

    雷嘯天死命一勁地追,李振東拚命地逃竄,丐門三老反而越離越開了。小清涼山在京城近郊,算是首屈一指的崇高,放眼過去,儘是一片玉龍世界、只見雷瞞天李振東一後一前彈丸起落飛馳著。夜鷹號李振東心想:「只要姓李的逃下清涼山,你雷嘯天便是網中之魚。」心念未了,突地迎面閃出一小童來,手持兩支判官筆劈頭打下,風聲勁疾。

    李振東不料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來,心中大驚,好得他應變奇快,足跟釘地,全身疾仰,使出「臥燕掠波」的上乘身法,平射後去三四丈。身形一穩,瞥見雷嘯天已自趕在十多丈外,暗忖:「看來非經一場死鬥,別想平安下山了。」想著,兩手一反,一對十三節蜈蚣鞭已撤在手中,「篤郎」、「篤郎」起了一串密響。

只見那小童怒叱道:「萬惡的狗腿子,我爺爺姐姐與你何仇,竟敢勾結匪人用迷魂藥迷倒擒去,小爺今天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雷嘯天已自趕到,喝道:「青兒,趕緊下手招呼,千萬別讓他逃出,你爺爺姐姐只在他身上找回好了。」來的正是傅青,後文當另敘及,暫別過不提。

    雷嘯天一說定,雙掌挾著一片勁風打去,傅青也是一上一下飛快地往李振東身上點到。夜鷹子李振東真不敢怠慢,一對十三節蜈蚣鞭疾電似般交叉一環,「篤琅琅」又撒開來,腕力加到十成,威勢凌厲,迫得雷嘯天傅青兩人往後讓開五尺。李振東乘隙躍出,回面嘿嘿冷笑道:「小鬼別血口噴人,李老爺既不知你爺爺姐姐是誰,更認不得你,李老爺要抓人,盡可冠免堂皇地上門拘捕,還用得著使詭嗎?」

    傅青也冷笑道:「李振東你別以為小爺還蒙在鼓裡,你派來的匪徒,便有一人抓在小爺手中,受刑不過把密謀吐出,你能賴得了嗎?」

    李振東面色疾變,用嘿嘿一陣子笑來掩飾難堪,繼又雙目一瞪道:「小鬼既強認定是李老爺子干的,說不上只好要成全你了。」

    驀聽得雷嘯天一聲大喝:「你死在臨頭,也敢逞狂。」雙掌晃處,就往李振東「章門」「氣海」兩重穴打去。

    夜鷹子李振東雙腕一擰,一式「分雲撥月」,雙鞭又是一陣「篤琅琅」望雷嘯天雙掌纏去。說真的,雷嘯天一雙肉掌,可真不敢輕易的為蜈蚣鞭沾到,只因李振東這對蜈蚣鞭是用百煉精鋼打成,四面作稜角形,有如利刃,更在鋼節內藏有倒須逆刺,施展開來自動彈出,一沾上對方,準是皮綻肉爛,是故,雷嘯天手出即走,晃了開去,猛然一翻身,手中使多了一柄劍。

    乾坤手本是掌劍雙絕聞名,平時即少用劍,今日只以恨透了夜鷹子李振東,又以對方一對蜈蚣鋼鞭陰損無比,恐怕空著雙掌難有取勝希望,竟然把一支從來少用青銅劍撒在手此時傅青已是按耐不住,一磕雙筆躍出,嚷道:「雷大俠,此賊讓給青兒吧,割雞焉用牛刀,不怕污了大俠的寶劍?」

    夜鷹子李振東氣得目眥皆裂,怒喝道:「小鬼,你也敢。」雙腕一擰,那對蜈蚣鞭潑風似地展開,鞭銷如雨點般向傅青身前要穴點去。

    乾坤手雷嘯天聽謝雲岳說起過,傅青年雖幼,但武功上造詣確是不俗,不過究竟功候回回不足,立在一旁暗暗為博青耽心。傅青冷笑了一聲,微微挪步,雙筆一使上,竟是「鍾馗降魔卅六打」,但較武當名家神筆俠鍾奇原招式尤為精奇,一照面一招六式同時攻出,筆頭透出二道看芒,向李振東「命門」、「志堂」、「心俞」、「肩並」、「氣海」、「百會」、追風似地。打到。

    乾坤手看得心頭駭異,料不出傅青這套判官筆法,較武當神筆俠鍾奇招式更為詭奇凌厲,猜測必是盟弟謝雲岳所授。夜鷹子李振東這條蜈蚣鞭,是他成名兵刃,浸淫有年,使展開來獨具威力,一見傅青施出「鍾馗降魔卅六打」,哪有認不出的,心頭猛震,暗駕自己派出的人該死,為何走漏了他這小鬼。

    天色陰翳更深,朔風怒嘯,不時刮來了一陣雪花,只覺奇寒透骨,可是李振東傅青兩人頭上沁出汗珠,真是一場生死的爭鬥。雪地上只見一團人影飛舞。丐門三老又露出身形來,還在十餘丈外凝立著,乾坤手雷嘯大面寒似冰。傅青打得興起,雙定一動,移星換位用上「九宮八卦正反陰陽步」法,這一來,配合得更見神妙。

    李振東越打越駭,自己那麼凌厲的鞭式,竟然圈不住傅青身形,反而被他左一晃,右一轉,自己頭暈目眩,這是從來未有的現象,尋見對方判官筆左右雙肩砸來,心中一動,力貫雙腕往前一送,只聽「篤郎郎」一陣脆響,雙鞭抖得劍直,「日月同升」直向傅青雙眼點去,他心想:「這一招用出,對方雙筆必然會撞上,為龍鬚逆刺鉤緊,那時再往回一帶,再騰出右手將這小鬼擒住要挾,自己便可安然離山。」

    他這裡算盤打得蠻好,卻不料傅青比他更鬼,身形一晃,竟自轉到李振東身後。突然李振東一聲慘叫,順著自己前衝之勢栽到雪地中,原來傅青趁著他撤招不及時。一按雙筆頭卡簧,四十八支「悶心針」芒雨般激射而出,距離又近,李振東無法閃避,全數打中,就是鐵打的漢子也禁不住,只覺胸口一麻,連閉穴封氣都來不及,嗥得一聲便自栽倒雪中。乾坤手雷嘯天猶恐他不死,一抒腰已審了起來,舉劍直戳下去。

    忽然九指神丐蒼璽大叫道:「雷老二,這使不得。」人如灰鶴似地風到。乾坤手雷嘯天聽若無聞,等蒼璽趕到時,李振東被戳了一個前後胸對穿,蒼璽不禁頓足歎息。

    乾坤手雷嘯天反手︵撈,將李振東屍身挾在手中,望著九指神丐蒼璽冷笑道:「蒼老大,真叫做兄弟的寒心,人家為丐門中拚死盡力,你們反而躲得遠遠的,這是何居心,我雷嘯天從今以後不問你們丐門的事。」說著,怒沖沖地︵拉傅青蒯的手,道:「我們走吧,留在這裡反而礙事。」跺跺腳,兩人身形已瀉出六七丈外。

    九指神丐蒼璽大吼道:「雷二弟,你別誤會,聽我說……」雷嘯天頭也不回,逕自馳去。

    九指神丐蒼璽默默無言,星河鉤客婁雍、竹杖史洪潢也自聚在一起。星河釣客婁雍歎息一聲道:「雷嘯天這一來,無異是把北七省丐門弟子送入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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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8-20 02:27:24
別看九指神丐蒼璽,這大名望,到此時也是一樣迷惘傷神半晌才道:「丐門又將遭受一次百年來分裂慘酷大變,不知道要犧牲本門弟子多少,回憶百年前,在前輩未三變未執掌天下丐門之先,一場血並,精華殆盡,數十種奇絕精奧的武學也隨之絕傳,所以本門武學始終停留在落後的階段,未能發揚光大,與各大門派比美,南支丐門因朱前輩羈糜懷柔,賜了一根寒鐵旌杖,准自便宜行事,但南支掌門人得受四隻紫銅符合調宣約束,因此之故,另一支符令在謝雲岳處,在他未返回以前,本門只好靜待觀變了。」

    星河釣客婁雍搖首歎道:「蒼老大,情勢未必如你所料,縱然四隻紫銅令符到齊,蒯浚也不見得就此俯首聽令。」

    九指神丐蒼璽皺眉道:「我怎不見及此,蒯浚既敢自冒大不違,我等也可師出有名,雷嘯天平日機智神算,今天如此反常,出人意外,我等豈不知李振東有所為而來,但他始終未吐露所來目的,我等也礙難出手,反不如躡著他的身後,探出李香主錢寧的下落,相機救出,待雲岳一到,再商對策現在李振東一死,大難已興,逼得勢必改弦易轍不可了。」

    竹杖叟洪潢微笑道:「蒼老大不必難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未來局勢全靠祖師在天之靈默佑,本門律法謹嚴,不容外人窺涉,雷嘯天既非本門中人,他的行為與本門無關,就是謝雲岳來此,他也是客賓之位,不得逾越權限,亦不得三與本門執法大典,唯其如此,來日荊棘重重,只在我等盡力以赴了,老大休為此事煩心,我等急速下山探聽錢李二人下落吧。」九指神丐無言歎息了一聲,丐門三老身形如飛飄下清涼山向北京城而去。

    又是穹蒼垂暗,大雪紛飛,凜冽的北風呼嘯著,北京城每一角落,街上行人寥少,顯得異常的寂靜。但另一面,北京城正醞釀著武林中人生死大劫,即將序幕展開。真是一個不平凡的開始…陰霾似天色一般,不知何時方見明朗。

    汴京,從那日晚上起,天氣又變得很壞,艷陽春麗一反淒風冬寒,正像少女心理善變,難以捉摸。矮方朔荊方等五人因受羅剎玉女倪婉蘭之催促,次日清晨振衣獵獵上道徑往北京城。情之一字,千占以來,不知消磨了多少英雄兒女志氣,蘭姑娘秀眉不展,在馬上不停地長吁短歎,儘管玉蕭俠士耿長修在旁不時地慰解,她仍然是默默傷神,心坎內老是顯出那一張俊俏而英氣逼人的面龐。

    耿長修雖不明蘭姑娘何以這樣愁懷難舒,但知道她一定有什麼解不開的事在心頭鬱結,可是他不敢明著探問,只好暗地試問姜宗耀東方五琨兩人,所得的答覆,只是搖頭三不知。一見鍾情,這句話是千古不變,玉蕭俠土在峨嵋門中,也是瀟灑不群的美男子,師姐妹中不無對他魂夢為之牽縈的人,柔情如水,百般體貼,可是耿長修眼高於頂,無動於衷,今日一見蘭姑娘,即驚為天人,思慕難釋,這是孽,抑是緣,不得而知,總之卻是上天有意安排。

    蘭姑娘原先不知玉蕭俠士耿長修思慕自己,對她體貼入微態度,先也不以為意,這是人之常情,後來發覺了,她看出耿長修眼神流露出異樣的光芒,一舉一動莫不是含有深意,不禁粉臉一紅。一路上因意有所屬,對耿長修沒留心注意,這時,她偷覷了耿長修一眼,只覺他品貌雖然不俗,可缺乏謝雲岳身上一種特有的氣質,這氣質是什麼,她也不知道,總之,耿長修與東方玉琨一樣,美則美矣,只是少了一樣,她希望要取得的。

    風雪滿征途,雖然在官道上,也是一樣難行,這天朔風強而且勁,有時一陣強風撲面呼嘯而來,馬匹力竭聲嘶的「希聿聿」長鳴,昂頭豎蹄止步不行。安陽至邯鄲才不過百把裡路,天過了午,還只行了一半路程,天色昏茫得有如上弦月夜,心緒感覺沉悶,淒涼。

    矮方朔荊方與東方玉琨姜宗耀三人寂然不語,默默長途,只有耿長修笑語和蘭姑娘鼻音嗯啊聲。矮方朔荊方平時是多話的,因為強風嗆口,所以止口不說了。荊方轉面看了看天色,用手護嘴高聲笑道:「看這一兩天,風雪不能停了,甚至還要強猛,人是不要緊,坐騎可要凍餒而亡,依老朽說,投上前途野店打尖,打住一兩天再說,反正不一定趕至邯鄲,如何?」他們都知此是實情,頜首應了,蘭姑娘心中雖急於至京尋到謝雲岳,可也難以啟齒堅持繼續趕程。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天時變幻既無常,人的際遇也總是那麼坎坷,但也得活下去,人都是追求希望的,全靠這意念,努力延續生命,但蘭姑娘在途中恍惚地翻來覆去想著:「究竟我為憑藉著什麼活下去?是為了他麼?」暗暗噙淚,無言歎息。

    半個時後過去,眼簾隱約現出一列屋子,只不過百把丈路程,五人精神抖擻,叭叭長鞭猛抖,迎向前去。街頭上便是一家安商客寓,黑漆門匾已是字跡模糊,走進土牆門,就見一座寬敞大院,兩側搭了簡陋的蘆席棚,栓了騾馬倒有十餘匹,想是太冷的緣故,擠成一處不停地踢腿。

    五人拴好馬匹後,便進得棧內,當由店伙迎進送往客房,冀南的小鎮集的野店,客房內皆砌有大土炕,炕內熱火熊熊,饒的均是曬乾馬糞。蘭姑娘一進屋,直嚷:「好熱,好熱。」粉面上沁出汗珠,掏出香絹亂抹。

    玉蕭俠士耿長修也是關心大過,急不擇言,道:「倪女俠,既然熱,何不寬衣?」

    蘭姑娘狠狠地白了耿長修一眼,耿長修心裡很不明白,暗忖:「我這是好意呀?沒有什麼不對,女人,真是……」

    東方玉琨姜宗耀微笑,矮方朔哈哈大笑道:「小伙子,你叫人家十八歲大姑娘當眾脫衣成嗎?就是我老頭子也不願意呀。」耿長修當時會過意來,俊面赫然一紅,訕訕裡直覺不好意思,暗罵自己糊塗。

    這時,店伙探進頭來,矮方朔大叫道:「喂,給送二十斤燒刀子,十斤燴餅,兩大盤牛肉,快點。」店伙唯唯應了,轉身而去。

    驀見門外人影連閃,身法甚快,矮方朔等人也不在意,只道店中客人來往經過。店伙送上食物,五人中除了蘭姑娘少許飲點酒外,其餘四人都帶得六七分醉意,話也就多了,天南地北地胡聊了起來。矮方朔最是詼諧,典故又多,說出來直令人捧腹,蘭姑娘格格笑得花枝亂顫,喘不過氣。

    尋見店伙又深進頭來,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矮方朔瞇著小眼望著他。店伙囁嚅道:「老爺子,諸位此來是不是乘得有馬?」

    矮方朔便覺問得有蹊蹺,瞪著眼立起道:「有哇,馬怎麼著了?」

    店伙急道:「壞了,壞了,方才離去的多位客人,將老爺子等乘騎全牽去啦,小的也是有點奇怪、可是沒敢問。」

矮方朔等面上全變了色,馬匹可是小事,竟然有這膽大賊人敢在客棧內偷馬,但這五匹馬都是普通腳程並不值得一偷,臆測出必是尋仇的人,借此誘己。矮方朔荊方便詳問了店伙賊人面像。黑摩勒姜宗耀聽出其中有龍門四怪,飛天鷂子婁敬德等,矮方朔嘻嘻一笑,道:「小伙子,有得熱鬧好瞧啦。」

    身形一晃,當先躍出,其餘的,隨著魚貫出得找門,細查蹄痕,證明是由邯鄲方向而走的。天時已過午了,陰霾昏茫得如無有前日的黃昏一樣,放眼過去,只是一片迷濛的灰白,狂風挾著漫天鵝毛雪花飛舞著,四外渺無半點人跡,此時,已分不出哪是路哪是田,連池塘上都蓋滿一層厚厚的雪,半天一晚的雪勢,就將整個北國改得面目全非了。矮方朔等五人冒得風雪,循著淺顯的蹄印覓去,奔出約摸六七里路,蹤痕漸見散亂,向東西北三方分射而去。

    矮方朔停身下來,道:「看來,賊人有意誘使我等分散人力,想逐個擊敗,這個主意真絕。」蘭姑娘小嘴一撅道:「回去了吧!冒著大風雪追趕,連賊毛都沒見一根,真是化不來,少了馬,又不是買不到的,何苦廳廳計較哩。」

    矮方朔齜牙笑了,道:「既然女羅剎卻發了善心,我老人家如堅持要趕,未免太說不過去,走,回去。」說著,便要轉返客棧。正當他們四人要竄起之際,忽見道旁一株形如傘蓋的大樹上,落下幾個灰白人影來,原來他們拿皮襖反過來穿著。

    其中一個長瞼緋髭老者,嘴角咧了一咧,陡然兩臂平伸身形一弓,嗖地「飛鷹攫兔」平射出去,逕往蘭姑娘肩頭落下。普通這種暗襲對方的身法,必然帶起一陣急銳風聲,可是今日北風實在太大了,為之掩沒,所以蘭姑娘並無所覺,待得接近肩頭,才感到有些不對,一翻身卻已來不及了,肩頭一柄「秋霜」寶劍被那老者偷取了去。

    蘭姑娘粉面疾變,閃電地抖掌劈出,叱道:「好賊子,你是找死。」

    掌未劈出,老者人已一鶴沖天而起,呵呵大笑道:「看在相送寶劍份上,且饒過你這丫頭一命。」

    矮方朔等人已竄出三四步,聞聲警覺,同時回撲過來,那老者已遠去七八丈外,隨著其他人身後微笑凝立著。矮方朔已瞧出來奪劍老者是飛天鷂子婁敬德,站在雪地上,立的是龍門四怪及幾個不相識的江湖人物。蘭姑娘眼卻紅了,這柄「秋霜」劍是燕山神尼鎮庵之物,傳得她手上,愛逾性命,珍惜異常,現在被飛天鷂子婁敬德偷奪了去,不禁急怒交加,人似瘋狂一般飛撲過去。

    龍門四怪等人見蘭姑娘飛竄過來,也不攔阻,及時讓開一條通道。矮方朔等三人也不言語,身形一晃近前,舉掌猛劈,東方玉琨姜宗耀雙劍起處,一片驚天青虹向賊人捲到。原來飛天鷂子婁敬德瞥見蘭姑娘追來,呵呵大笑,身形又往右側退去。試想蘭姑娘怎可讓他放出手中,振腕向飛天鷂子婁敬德胸後打出兩掌。

    飛天鷂子婁敬德江湖巨憨,身手絕乘,豈是蘭姑娘打得到的,身形一閃,滑出蘭姑娘指尖,面色一沉,道:「老夫曾說過看在寶劍份上,暫時饒汝一命,你既重重追趕,老夫豈能示弱?」雙掌疾翻,袖管迎風往上一托。

    婁敬德「鐵袖勁功」馳譽武林,這一使出,威勢果然驚人,一股狂飆平地湧起,撞得蘭姑娘身形踉蹌後退。此時,玉蕭俠士耿長修及時趕到,一揮玉蕭,飛快地搶了七招,凌厲無濤,算是救出蘭姑娘袖下災厄。婁敬德見耿長修蕭招奇詭,前胸猛然凹塌,玉蕭堪堪飛身而過,將打往蘭姑娘雙袖一撤,身形錯出跟著蕭勢拂去。耿長修驚於婁敬德袖勁凌厲,只覺風勢砭面如割,不禁往後退出一丈外,後又騰身,凌空攻下九簫招,只見一蓬紅雨,向婁敬德當頭罩下。原來這支五蕭嵌有九點紅星,略一晃動,便帶出九條紅線。

    飛天鷂子婁敬德一聲長笑,身形往後閃出,道:「老夫目下實在有事,無暇與你們拚鬥,再見。」說著,身形起落如飛,已竄出十數丈外,隱人漫天飛雪中。蘭姑娘芳心大急,一湧身跟在婁敬德身後追去。

    耿長修癡戀蘭姑娘太甚,亦待放步跟去,忽然在無邊風雪中閃出一人,心中一怔,停住腳步,仔細看清楚來人是個虎背熊腰老者,年約六旬,頜下花白鬍鬚迎風生威,背部微現慪僂,胸前系出十字鋼環扣。只見這老者雙眼覷定耿長修手中玉蕭,眼光閃爍了幾下,問道:「你是金頂老和尚何人?」

    耿長修見老者問得傲慢無理,心中微微有氣,道:「這是家師,你問他老人家做甚?」

    那老者哈哈狂笑一陣,道:「果然老夫眼力不差,適才你與婁大哥動手時,老夫就看你那幾招是金頂禿驢的拿手絕技二十式「九音紅影」蕭法。」

    玉蕭俠士耿長修見他認出自己招式來歷,心頭一凜,喝問道:「你是何人?」

    那老者怪目一睜,厲聲道:「老夫也不瞞你,就是昔年一招之差敗在金頂秀驢手下的九子母連環蟻元凱,老夫恩怨分明,也不傷你,只逃得蟻某十招之下,讓你回報金頂禿驢,就說蟻某半年之後親自拜山,洗那當年之辱。」

    耿長修一聽這人就是王屋山獨行大盜,心頭更是一驚。在山上其師也說起此人,武功甚是不凡,當年用這支玉蕭過招到兩百招上,才以一招「丹鳳來儀」險勝蟻元凱,如今自稱半年後再上峨嵋尋仇,武學當更精進,不過顧全師門威望,不能示弱,當下微笑說道:「原來是蟻老師,既欲指教,在下無不奉陪。」

    九子母連環蟻元凱行笑了聲:「好。」兩手往胸前一搭,十字鋼環扣鬆開,只見他兩腕一振,嗶啦啦兩條雪亮外門兵刃伸得筆也似地直。

耿長修看得嚇了一跳,這對外門兵刃甚是奇凸,首端是兩個大半月牙鋼圈,圈內外是凸出鋼刺如釘耙,左環外緣刺平伸著,右環內線彎曲如鉤;可鎖奪對方兵刃,鋼圈後面便是九節精鋼圓練,形狀如蒺藜,護手是兩柄圓環,從首至尾足有五尺六寸長,與自己玉蕭一比,相差一倍有奇,不要說打,就是兵刃尺寸上,便已吃虧太多,俗語道:「一寸長,一分強,一寸短,一分險。」蟻元凱在一對九子母連環上已佔夠上風,短兵刃不是沒有人用,非要在武學上有過人造詣不可。

    耿長修在峨嵋小一輩中已算是佼佼不群者,但要與蟻元凱過手,顯然有自不量力之譏。玉蕭俠士耿長修當下猛吸了一口長氣,一掄玉簫,疾如狂風暴雨似的當先攻出九蕭,但見漫天風雪中掠起一蓬紅絲簫影,往蟻元凱胸腹重穴攻去,端的凌厲無比。

    九子母連環蟻元凱見他使出招數精奇,與其師金頂上人相差無幾,不由得暗暗讚佩,此時他身形一錯,兩腕一擰,這時九子母連環,已是撤了開來,只見他雙腕一上一下連續微振,手上這對兵刃橫七豎八地飛來,簡直看不出是什麼招數,凌亂得很,可是沒法找出他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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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8-20 02:27:55
耿長修吃了短兵刃的虧,九子母連環使了開來,可逼出威力幾達一丈五六方圓,不管自己簫招怎麼凌厲,攻不到蟻元凱近身也是枉然,不但如此,反被九子母連環逼得身形連連退後。這蟻元凱使出招數看是緩慢,空隙甚多,其實勁氣已布起了一座鋼牆,有幾次耿長修以玉蕭穿隙通過,但覺手腕猛震,玉蕭差點被他連環鏈扣在出手,這才知厲害,蟻元凱每每手腕一振,便響出金鐵交鳴互撞聲,可見其內功之強。

    轉而七八招過處,耿長修已滿身是汗,心知打下去必然討不了好,總想架住十招趁機脫出,可又心急著蘭姑娘安危,功力上已是大大打了一個折扣。忽然蟻元凱獰笑一聲,招式疾變,一對九子母連環快如電光石火般向耿長修身形鎖到,招法甚是詭奇,從來少見,那麼長的九子母連環,在他手上居然像靈蛇一般昂俯掃截自如,最難當的,明明看著問胸前打來,招到中途,環頭突會交往下劃或是右掃,這令耿長修心神駭異,凌空騰起,手中玉蕭疾如流星往蟻元凱頭頂「百會穴」點去。

    蟻元凱嘿嘿冷笑,頭一低,兩柄子母鋼環自動朝上迎玉蕭鎖去,右環飛到中途,突往平飛耿長修腰肋圈捲到。耿長修身在半空,情勢危急,頭一翻,玉蕭往下猛削去,人如「鯉躍龍門」仰射出兩丈外。幸虧玉蕭往下一截,吭啷啷聲,蕭環觸接,將九子母環飛勢緩得一緩,這才及時射出,可也一條臂膀震得酸痛欲裂。

    蟻元凱收住環勢,哈哈狂笑道:「好小子,居然逃過老十招之下,話可說出不能不算的,趕快逃吧,下次遇上,可沒有這麼好說話。」說罷,又是一陣狂笑。

    耿長修玉臉通紅,︵言不發,掠蕭往著蘭姑娘追婁敬德方向趕去。身後風雪中尚不時傳來刺耳的狂笑,虧得方才交手時沒人瞧見,不然,耿長修的瞼放在那兒去。且說蘭姑娘在飛天鷂子婁敬德身後窮追不捨,兩人身形都是流面趕月一樣的疾,不即不離,只相距五六丈左右。

    飛天鷂子有心誘敵,不時回面譏笑一兩句,蘭姑娘只氣得銀牙緊挫,轉眼就追出六七里外,奇怪的是婁敬德走的方向不是筆直,而是七轉八彎,只在茫茫雪野上亂竄,蘭姑娘暗道:「像這樣追,幾時可了,這老賊有心把自己活活累死。姑娘偏不如你心意。」想著嬌叱一聲,「飛燕掠波」全身往前激射,手中打出兩把梅花針,急如暴雨般向飛天鷂子婁敬德打去。

    婁敬德好似背後長了眼一般,風快地身形一旋,左袖揮處,梅花針竟被掃落,口中獰喝道:「丫頭這麼狠毒,饒你不得。」左袖續揮出一股勁力,往蘭姑娘撞去,左手疾若閃電伸出,兩指駢戟就往蘭姑娘左乳戳到。

    蘭姑娘此時還是心浮氣躁之時,飛天鷂子婁敬德出手如風,那能避得及,一雙玉掌打出勁風只架住婁敬德「鐵袖勁功」,卻感到右乳一麻,立即頭暈目眩一交摔倒昏過不醒。婁敬德獰笑了笑,正待俯身扶起蘭姑娘。

    就在此時,凌空一聲斷喝:「賊子敢爾。」漫天風雪中,只覺一條黑色人影長瀉而下,婁敬德只覺一股凌厲的勁風飛襲身後,令人窒息,也顧不得什麼是丟臉,往外一滾,雙袖揮出。

    婁敬德往外滾時,只覺肩頭微微一動,待得立起時,只及來人手上捧著一柄寶劍,這正是方才自己奪取蘭姑娘的那一柄,仔細看清來人面像後,覺得此人甚是俊美年輕,兩道眼神銳利無比,不禁想起蟻元凱所說的在高家溝所遇姓嚴的少年一模一樣,遂厲喝一聲道:「來人,可是高家溝子為天馬鏢局架樑子的嚴小子麼?」

    黑衣少年沉聲道:「不錯,算你狗眼不差,既知我名,還不快滾。」

    飛天鷂子一陣狂笑後,厲聲道:「婁某找你不是一天了,今日相見也是天意,姓嚴的,你別妄想活著回去。」

黑衣少年面有溫色說道:「聽你口氣,想必就是飛天鷂子婁敬德麼,我與你無怨無仇,你找我幹什麼,想不到這麼成名人物,還自欺侮一個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天馬鏢局門首喪失顏面還不夠受的嗎?」

    婁歌德臉上突變青白,在天馬鏢局門首自己被人撩出,原來就是他,不由心驚肉跳。但自己隱猜其人若不是老一輩風塵俠隱,就是草莽奇人,不料如此年青,但轉念到自己在天馬鏢局門首受辱,立刻怒火陡升,桀桀怪笑道:「姓嚴的,好大的口氣。婁某成名以來,還沒有見過你這種狂妄的人物,老夫倒要見識見識閣下有什麼驚人出奇的絕學。」

    黑衣少年看了躺在雪中的蘭姑娘,面上泛出一絲憐憫之容,聞言皺了皺眉頭,道:「婁敬德,我看在你是中原綠林道上總瓢把子,人還有點骨氣,但今的見你欺悔弱女,巧取豪奪,可知傳言失實,你尚敢恃強,這是你自找死路,不信就試試看。」

    不要看飛天鷂子婁敬德如此成名怪傑,此刻心內還是一樣膽怯,近年來怪手書生在中原道上鬧得天翻地覆,不知多少成名的高手均敗在他的手上,據霹靂手楊弼回報這少年人,就是怪手書生師侄,拿楊弼的性情,也是從不服人,可是對這少年推崇備至,由此證明這少年身手絕俗,越想越膽戰,心內匆匆決定偷襲主意,一擊不中使全身而退,也不再說,左袖拂處,一片洶湧勁風迎頭罩去,右掌倏出,斜切黑衣少年右肋,這一袖一掌去得飛快,運出十足真力,比朔風更凌厲更銳嘯。

    黑衣少年不打算與婁敬德虛耗著時間,因他看出蘭姑娘受傷不輕,面色蒼白,呼吸急促,有武功之人真力一渙,血脈停滯,便與常人無異,而且在這漫天風雪下,就不是傷重也要凍死,雪花這時已蓋在蘭姑娘身上,差不多有兩分厚,憐憫多於厭惡之心油然泛起,他不知道蘭姑娘奔走江湖,為的就是找他表露愛意,要不然,他心情可能有所變更,至少對她厭潸心理,可以減除一部分,此時見婁敬德袖掌並施,不禁劍眉一剔,左掌施出「弭勒神功」卸字訣,一揚一卸,右掌五指閃電似地朝婁敬德切來右掌脈門一彈。

    飛天鷂子婁敬德突覺揮去「鐵袖勁功」,撞上一塊極韌的海綿上,化威力於無形,便自驚覺不妙,正待撤出袖力,忽地右腕一麻面色大變,悶哼了一聲,便自翻出四五步,左手護住右脈,汗如雨下。原來黑衣少年左掌施出「軒轅十八解」的制龍手法,一記「五丁砍龍」彈上了婁敬德脈門。

    委敬德只覺他一彈之力,自己有如中上萬斤鋼錘,真氣紛紛散竄,直似萬蛇攻心,力軟神渙,當下他運氣閉上主要脈穴,喃喃自語道:「罷了,罷了,婁敬德一時疏忽,竟為你所算,此仇不報,枉為君子,下次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說完,轉身疾退,沒入風雪中。

    黑衣少年也不管他,俯身用手推捏蘭姑娘穴道,推了一會,依然不見甦醒,少年面有愁容,與蘭姑娘扶了扶脈,摸了摸鼻息,自言自語地說道:「姑娘們何苦拋頭露面,與人爭強,這不是自取其辱嗎?」當下微微一遲疑,又道:「這老賊手法狠毒,一定被點上死穴,只不知傷處在何處,現在救傷要緊,也說不得避男女之嫌了。」伸手解開蘭姑娘上衣,又剝開內面的緊身,一片欺霜壓雪的胸膛,暴露眼前,這少年看得卜卜心跳,忙澄心慮志定下神來,用手緩緩掀開胸衣,兩隻墳起菽乳赫然彈出,少年看了幾乎驚叫出口。

    原來蘭姑娘右乳淤黑了一半,只差了一分便掃上「乳根穴」,這是人身九大死穴之一,否則豈不是當時香消玉殞,此時見蘭姑娘鼻息微弱,口噤不語,丸藥無法咽服,這情形諒是氣溫寒低的關係,血脈流動凍滯,致使氣弱虛浮,但也有好處,淤傷擴延甚緩。

    黑衣少年歎了一口氣,右掌一按,將蘭姑娘右乳罩住,默運「菩提貝葉真經」上所載療傷之法,提聚真氣將乳傷淤血撥出,只見他手掌微微蠕動。此法最是損耗真氣,一盞茶時候,少年額角已微微見汗,手掌一鬆,乳上淤印全消,掌內聚有一團黑色血絲,腥臭異常。

    但蘭姑娘依然鼻息微弱,閉目口噤,少年搖了搖頭,將蘭姑娘胸衣掩上,將奪回的「秋霜」劍放在她肘彎內,便要啟步離去。他意有不忍,又回過身來,自言自語道:「如果她在一刻之內,若未氣息均勻,甦醒過來,必然在這冽寒氣溫之下凍僵,這無異是有心種孽麼?」於是掏出小玉瓶,傾出三顆「長春丹」捏碎,左手卸下蘭姑娘下顎,將藥丸傾入她的口內,再合上顎骨,等它自行溶化流入。

忽發現蘭姑娘面色更形蒼白,心中失驚,暗道:「內傷已除,不致於發生這現象吧?」驚駭之餘,用手探了蘭姑娘鼻息一下,發覺氣如游絲,出多入少,也不逞尋思,猛吸了一口丹田真氣,伏在蘭姑娘胸前,嘴對嘴度入。這可苦了黑衣少年,只覺一股似蘭似麝站少女體香,直從鼻頭襲人,心笙猛搖。

    蘭姑娘忽然嚶嚀一聲,黑衣少年騰身欲起,驀覺胸後一縷勁風襲至,兩手一按,身如穿矢脫出勁風之外。原來是玉蕭俠士趕來,一見黑衣少年伏在蘭姑娘身上,猜出了是什麼一回事,不由醋火陡生,一揮玉蕭,飛前徑向黑衣少年後胸「命門穴」點去。

    那黑衣少年一避開,身影一仰立起,正待啟齒解釋誤會,誰知耿長修竟又身形飄風般,玉蕭飛快地攻出七招,蕭端均是尋上重穴點來,掠起一扇形紅線。黑衣少年面色一沉,右手一晃,竟將耿長修的一隻玉蕭奪出手中,隨道:「閣下對事理不分青紅皂白,遽下毒手,如閣下者,何能躋入俠義之列,看在這位姑娘份上,饒你一次。」說著,右手一揚,那支玉蕭往距離十丈一顆大樹飛去,篤的聲響,登時蕭身插入樹幹一半深度,冷笑了兩聲,轉身馳去。

    這時躺在地下的蘭姑娘一躍而起,如同瘋狂一般,往著黑衣少年逝去的方追去,口中高叫道:「謝大哥……你停停……謝大哥……」這聲音有如巫峽猿啼淒楚幽怨,隨風傳出老遠,格外的哀酸。

    蘭姑娘一勁地猛追,但她那新傷初癒之軀,怎能趕得到謝雲岳蓋古凌今絕乘輕功,但見雪花漫大飛舞,玉龍萬條翔鬥,洶湧的朔風怒潮澎湃而來,哪有謝雲岳的半點身影,她知道再追沒用,不禁酸從中來,秀目中兩行情淚,如泉水一般往下流端。

    人在希望將要得到手中時,又倏地失去,這一份心靈的打擊,不啻於十倍失望的傷感,蘭姑娘哀傷欲絕,黯然半晌,才拖著「秋霜」劍失神地走回,她心中痛恨那玉蕭俠耿長修,恨不得手刃他。

    因為在謝雲岳以菩提真氣推吸玉乳淤傷時,她便已逐漸恢復過來,全身真氣勻行無阻,當謝雲岳與婁敬德喝罵時,耳未失聰隱約聽出那是夢寐想思,大涯追蹤心上人語聲,心中一喜,只以酸軟乏力,眼皮沉重,欲起無力,莫可奈何待到推傷時,便覺精神一振,星眸微啟,看出來者可不就是心上人,那還不喜出望外。於是強閉著氣,唯恐他離去,似謝雲岳這等聰穎,反被她騙住真是意料不及的事。

    只覺他解開胸衣,用手撫摸自己右乳,一陣說不出舒適滋味,百脈流暢,這是一種罕有的經歷,溫馨、愛憐,在蘭姑娘的想法確是如此,她願這隻手長撫自己的胸際。但剎那間,美夢即趨消減,哪能不將耿長修恨入刻骨,蘭姑娘轉回來時,只見耿長修手撫著王簫發征,僵立在那兒,她啐罵了聲:「蠢東西。」身形並不稍留,一消輕煙往那風狂雪漫中掠去。

    玉蕭俠士耿長修於蘭姑娘追趕謝雲岳時,已恍然明白,這一定蘭姑娘被飛天鷂子婁敬德所傷,幸虧遇上姓謝的及時救治,自己可誤會了他對蘭姑娘妄肆輕薄,故而飛蕭偷襲,但又有什麼不對哩?他仍然搖搖頭道:「任誰在這情形之下,均可能有我這舉動發生,我可是好意呀,你知我是多麼的癡愛你呢?」

    他從蘭姑娘近似瘋狂追趕姓謝的情形來看,推測出來這姓謝的少年必是蘭姑娘芳心鍾愛的人,無怪連日來蘭姑娘長吁短歎。但他可不愛蘭姑娘呀,世事紛紛,千頭萬緒,被愛者拒絕愛他的人,而施愛者反而癡心如鐵,這問題令他苦惱,擾神……

    耿長修震驚姓謝的少年手法精湛,是他從來未見,連其師金頂上人亦不過如是,他仔細思索這少年是何來歷,苦苦尋思。他自愧自身武功,相形之下太渺小了,無怪乎蘭姑娘對他這麼無情。眼簾中蘭姑娘身形一掠而過,他忽有所覺,陡地一奔身形,往蘭姑娘趕去。

    他回到矮方朔等與龍門四怪等人交手處,只見雪地上足跡零亂,人影已無,於是飛快地趕回客棧,卻發現諸人已杳,喚來店伙追問,那店伙答道:「老爺子等人一直沒回,只有那姑娘返轉,匆匆換了一身乾淨衣衫,向邯鄲道上走去。」耿長修一言不發,隨手給了店伙一錠紋銀,立即出得店門,冒著這大的風雪,往邯鄲道上飛馳,真是天涯難遇知已客,癡心反逢負心人。

次日旁晚,北京近郊昌平影城來了一個騎驢怪客,這人面色僵黃,密麻如豆,看起來十分醜陋。這時風雪漸小,街字一片白雪籠罩,已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行人幾乎絕跡,只剩下幾隻野狗搖尾在寒風苦雪中蹣跚來回走著。那奇客勒驢於一家小客棧前,將毛驢拴在一家酒店門前,又漫步街心,似是不經意地走去。

    他去的方向是朝著那號稱神醫賽華陀魏宅院落,那宅子附近,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不時來回浚巡著,一望而知那些都是武林人物,不由心中一愕,暗忖:「這必是賊人對魏傅二家有不利的企圖,不然便出了亂子,但是九指神丐函中,說事先對傅大俠家小移住隱蔽處,卻沒說起賽華陀魏大俠也同時遷居,自己此來目的,就是問明傅家遷往何地。」這怪客情不自禁地隨著兩個黑衣漢子身後垂首踱去。

    雪天的暮色是極其迷濛淒涼的,無止無休的雪片撲面生寒,那割耳的北風,一陣一陣地呼嘯而來。前面的兩個黑衣漢子,正在切切私語地走著,忽然意有所覺,風快地旋身過來,其中一人喝道:「吠,你這人好沒道理,恁大的風還在外面闖魂,跟著太爺們身後,是何居心?」

    那怪客似是乍遇意外,驚得踉蹌退了一步,兩眼發怔繼而抱拳施禮道:「大爺,俺正在煩家裡無錢買米,老婆叫,孩子哭,俺聽得心煩,故而出外走走,散散悶。」說著,故意歎了一口長氣,似是煞有介事的。

    兩個黑衣漢子狠狠地瞪了他兩眼意似信了,轉身復又走去,那怪客這時身形不敢太欺近他們,仗著雙耳聰靈,遠遠聽出前面一人在說著:「咱們何展兩位大人也真是,魏老賊既然全家都跑了,還遣咱們大伙耗著這空宅子幹嗎?」

    那怪客正是謝雲岳喬裝,聽得那漢子說的何展兩人,一定是宮門雙傑鐵臂金剛何申福、明風煞掌展萬雄了,既然是賽華陀魏平洛全家都跑了,還遣人在此為什麼?心正不解其故,另一漢子也回話了:「你怎麼這樣蠢,展大人昨晨得獲飛報,傅六官一家三口落在大紅門外一家荒宅中,便暗施詭計以迷藥飫倒傅家老狗及其孫女,單單走失一名小的,有人看見那小的在昌平縣露面,展大人猜出這小的必是潛入魏宅藏著,但兩次搜索一無所獲,所以命咱們耗著,這小子餓極了,總會跑出來吧?聽說,這小子還擒住咱們這邊一人。」

    謝雲岳驟聞之下,一陣驚駭憤怒湧上心頭,不禁展開身形,只一晃近兩個漢子身後,雙手望兩人肩上一拍一掐。兩個漢子幾乎痛得出聲高叫,謝雲岳放著低沉的嗓音,喝道:「不准嚷,我只問你們,那姓傅的一老一女,現在被禁哪裡?」兩人扭面一瞧,見是先前隨在身後那個醜陋的中年人。

    他們被謝雲岳緊掐著「肩並穴」,面上都痛得變了色,可仍自忍痛咬牙不語。謝雲岳不由暗暗生氣,又低喝道:「我若點上你們陰穴,令你們受那七日七夜抽筋縮骨之苦,到那時你們就後悔現在不說出的錯了。」說著手指又加了一分勁。

    兩個漢子痛得眼淚直淌,可又不敢叫出聲來,這兩人是宮門二傑手下,平日無惡不作,其中一人竟咬牙沉聲道:「你敢與宮門二傑作對嗎?」這二人自恃宮門二傑作為護符,以為抬出二傑之名,可嚇阻這醜陋中年人,再也可保全自己的身份,卻不料謝雲岳發出低沉笑聲,道:「憑你這種下三濫毛賊,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使硬,你只問宮門二傑,敢不敢跟我怪手書生俞雲作對?」

    這無異於雷降九霄,驚天動地,兩人耳中「嗡」的一聲,眼前金花亂進,再硬也硬不起頭了,只得哀聲求道:「這不怪小的兩人之事,奉上差遣,身不由己,聽說傅家一老一女被禁在三貝子府中,目的就是誘騙你老自投羅網,只是尚逃去一名小的,那小的還擒住我們這邊一人,不知挾持在何處,有人密報那小的落在昌平縣內,小的兩人只是明樁,暗樁還不計其數哩。」話中涵意,謝雲岳哪會聽不出來,這話是嚇謝雲岳不可下他們毒手。

    謝雲岳聽了微微一笑,兩手變掐為按,略一著力,兩個漢子聲都未出,倒地死去。忽然身後黑中有人高喝道:「什麼人?」

    謝雲岳如風地疾轉身形迎著過去,只聞得悶哼一聲,隨之寂然,謝雲岳以鬼魅奇快的身法,將賽華陀魏平洛宅中窺查了一遍,並無傅青的蹤跡,他知傅青人小機靈,絕不會株守宅中待斃,早就遁飛了,目前的急務,就是如何救出傅六官傅婉兩人,想著一掠身形,往北京城奔去,連客棧也不回。

    這一年來,謝雲岳性格方面有個極大的轉變,他認為凡是惡人,均可殺卻無須傚法婦人之仁,以致養痛成患,寧可一家哭不可一路哭,如今,世道人心大壞了,法律總是站在惡人一面,助長驕妄。逐令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一發而不可收拾,這種觀點能說他錯嗎?處於專制時代,不平之事屢屢,遍地均是,反觀今日世道人心,亦莫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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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8-20 02:28:16
風雪正濃,無止無休地向謝雲岳身上直湧,他涉著沙河河面堅冰掠過。昌平本距京城甚近,不消一個時辰,便自趕到。這晚京城內異常熱鬧,令謝雲岳大出意外,因為今日正逢元宵燈節,風雪瀰漫,可阻住不了北京居民的賞燈雅興,到處都是人群,無論老的小的均披著一襲風罩出外觀燈,街中心舞龍戲獅,八仙過海,龍宮水妖…等等,各燈齊備,加上鑼鼓喧天,爆竹震耳,人聲笑嚷,將這個北京城,頓成不夜之天,與靜寂的昌平一比,不啻天淵之別。

    謝雲岳心想:「元宵燈節,千古舊俗,大概昌平移民因今晚風狂雪濃因此取消了也說不定。」殊不知宮門二傑密令昌平縣令今晚不准鬧燈,恐傅青在人群中逃逸,此誠專制時代官場上笑話。

    謝雲岳哪會有心賞燈,一顆心全繫在博婉身上,自忖三貝子既是滿清宗室,府內定有不少高手,何況他們是有意誘己,宮門二傑早有安排,設下天羅地網等他束手被擒,闖蕩江湖一年間,除了吃虧在寶曇魔僧手中外,順利已極,他卻絲毫不敢自滿,深知天下之大,奇才異士不乏其人,俗語說:「名高遭忌,樹大招風。」他一思及此,不覺惴瑞自危,是以欲尋覓一丐門之人,找上九指神丐蒼璽,乾坤手雷嘯天兩人相助。

    但他走完兩條街,卻不見一個化子形跡,不禁暗暗稱奇。他絕不料及丐門三長老,令全城化子潛隱不得露面之事。謝雲岳心想:「這倒是怪事,化子總是過年逢節,遇上婚喪喜事,成群出外乞求賞錢,今日元宵佳節,反而形蹤杳然。」不怕他聰穎過人,也有糊塗一時之時。他轉念到:「天撟就在不遠,我何不至天撟一行,其地在都城最是龍蛇餘眾之處,可能尋覓得到。」想著,遂往天撟走去。

    天撟比之汴京開封相國奪更形熱鬧,在天撟之北有蓮花池一泓,池內中心有土畦,可種稼禾,四月碧水環繞,植有荷花,夏日荷立水面,香風撲鼻,於今水面浮冰,斷梗零亂。而蓮花地佔地特廣,可稱作湖,湖堤相接處,則跨以石樑,其下可通舟緝,乘舟至陸地,設有茶軒,可以品茗,最著名者如天外天,水心亭,綠香園,綺榭等,皆清素而幽靜,榭中並有點心款客,又設有遊藝,大鼓雙簧,女校書清唱及坤書。夏秋兩季,都城人士,無不趨之若鶩。

    天撟之西及東南兩處,皆為戲院書場,酒肆茶社鱗比而列,以北有小街五條,為攤販集中地,醫卜星相,遠遠望之,密若繁星,其熱鬧之概況,有非脬墨可以紀實者。

    今晚雖然冽風盛雪,可也是火樹銀花,人群如蟻,途為之塞,謝雲岳擠在人群中,費了個把時辰,依然見不到一個化子蹤影,不由緊皺眉頭,此刻。他心急著救出傅婉祖孫兩人,也無暇尋思,他走出入群行至僻處一掠身形,獨闖三貝子府邸。

    三貝子府邸在內城之東南,謝雲岳如無翼蝙蝠一般,沿著昆明湖飛掠。此時,約莫三更時分,城樓更鼓頻催,清晰入耳,謝雲岳突見七八條疾如流星黑影,在追打一人,迎面而來。他身形微閃,即掠入樹蔭黑暗中,追蹤的人與被趕的人,由其身法判斷,顯然都是武林高手,謝雲岳看出被趕的人有點氣濁步浮,當是疲累不堪,尋見追蹤者有九人由兩分超越,將被趕的人包圍著。

    這人知無可再逃了,索興立足不動,冷笑道:「我金仲寒做夢也想不到三貝子府中,竟廝養一班都是江洋大盜。」

    繼聽得一聲厲喝道:「朋友,你死在臨頭,還要口舌逞能,你夜入貝子府中非奸即盜,也算不得什麼好人物。」

    一聲淒厲的長笑,起自被趕者口中,笑罵道:「三貝子在你們是衣食父母,金某看來無異是沐猴而冠,形同禽獸之輩,金某與三貝子有血海深仇,豈能不報,不過有你們這班掩護庇著,算他命大,只要金某今晚不死,則他別想安枕。」

    接著一聲獰笑道:「咱們可不能讓你死咧。」說著七八條身形揚著兵刃,紛紛撲攻金仲寒。

    謝雲岳窺見這些人都是內家能手,出招步法,暗含生剋變化,金鐘寒卻也一柄劍使得招數精奇,寒光如電,但以一人之力似嫌螳臂擋車,慢慢即有力不從心之感,人總是同情弱者這一面,何況三貝子府中之人,與自己也是敵對之勢,不禁泛起同仇敵愾之心情,身形一掠而出,口綻春雷一聲大喝道:「住手。」

    這一著,可收了嚇阻之效,三貝子那一邊人聞聲忙止手不攻,躍出圈外,練武人都講究昏夜見物,虛室生白,均看清樹蔭中掠出一怪面中年人來。只見謝雲岳目光閃爍,沉聲問道:「你們為何不遵守江湖交手規矩,群毆一人,是何理由?」

    這群三貝子府中的一班能手,卻是明眼人,目睹謝雲岳身法之快,無與倫比,七八丈距離,一撩而至,倘非絕乘輕功,無法臻此,心內不無畏怯,這一群人之首,名喚鐵背鷹唐塵,連同一干人等號稱大內八鷹,這八人昔年均為閩粵大盜,名震南邊疆,後以犯案太多,又得罪正派高人,非剪除不可,無法容身,被三貝子網羅門下。

    鐵背鷹唐塵答道:「閣下不明個情由,妄自加責,此非江湖恩怨可比,何況此賊為唐某打中「子午悶心針」,縱然放卻也活不了多少時候,反不如束手持擒,送上問明情由,如從輕發落,送交當地官府,還可落個活命,再則我等也可覆命卸責。」

    謝雲岳冷笑道:「我老人家向來不聽這些,只憑自己喜怒伸手,本來以多襲少就看不慣,你說出已打上「子午悶心釘」還要圍襲,我老人看得更來非伸手不可,你若看我老人家︵個面子,將解藥送上,咱們各走各的豈不是好得多。」

    鐵背鷹唐塵暴怒道:「你是誰,唐某就不信你能在八鷹下中救出此人。」

    謝雲岳尚未答話,突然八鷹中一人撮口長嘯,響聲清徹,這麼大的風猶不能掩住,謝雲岳眼明閃身一掠就欺近那人身旁,一抬手風快地扣那人右腕脈。那人也是一等高手,怎會讓他擒住腕眼,左掌並戟,電閃地往謝雲岳襲來的手一劃,指尖帶起勁厲銳風,這一式「金剛沉指」若容劃上,謝雲岳這隻手必然重傷。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謝雲岳雖未把他這一招「金剛沉指」放在心上,卻也心內微驚,北京究竟是藏龍臥虎之地,武林能手齊為大內收羅,看這八鷹當非一流好手,但由此可見一斑。此時,謝雲岳右掌倏地一翻,便錯出來掌之上,電光石火地向下一壓一拿,忽地那人一聲慘叫,左腕脈業已被謝雲岳掐住,謝雲岳此種招式,就是他那奇絕天下的「軒轅十八解」中的制龍手法「五嶽鎮龍」,去勢之奇,著實玄妙難測。

    正在謝雲岳向那人出手時,金仲寒被「子午悶心釘」毒迫延全身,已呈不支之勢,搖搖欲傾,強力逼穴支持。鐵背鷹唐塵狡猾如狐,暗使眼色命同黨速退,自己一欺身兩手奇正並施,疾點上金鐘寒的「啞」、「昏」諸穴,一把挾住,往林蔭內遁去,其餘六人已先一步溜走。

    那被謝雲岳擒住之人,見同伴一個個溜走,竟然讓自己陷入絕地,視危不救,這一著無疑問他遠較謝雲岳制住自己腕脈還要沉痛十倍,更恍然認出酒肉朋友的虛偽可怕,他真不敢想,三十年過命刎頸之交竟如此對待他,不由神色大變,雙目噙著淚珠。

    謝雲岳也發覺鐵背鷹唐塵挾著金仲寒遁走,他心想:「這樣也好,金鐘寒被打中「子午悶心針」,反正他們不會讓他死去,先要用上解藥,自己此時救走,還得費上好些手腳,便先由他們走去。」此時一見這人神色,遂笑道:「你此時明白了吧,替人家做走狗奴才是否值得,我老人家雖然不知道你們這些人交情彼此間深淺,但知你們都是些句心斗角,見利負義之輩,縱然我老人家放過你,看你有何顏面返回三貝子府,中……」話聲未了,謝雲岳手一扯,將那人帶隱入樹叢中。

    狂風怒吼中,驀落下四條身影來,望了望四週一眼,接著又掠身飛去,謝雲岳看出那是高黎貢山四老。被擒那人是八鷹中名喚南海鷹龐泰,見謝雲岳聽覺這麼靈敏,心中十分駭然。謝雲岳微微一笑,道:「現在我老人家要制你死命,只是反掌之勞,不過念你尚存悔悟心理,免去一死,現在你可說出傅六官及傅婉兩人禁在何處,便任你自去。」

    龐泰更是驚駭,兩目圓睜,抑制不住那面上驚詫之色,道:「原來你老就是怪手書生俞雲,我龐泰折在你老人家手上,算不得什麼丟臉的事。」

    謝雲岳微笑道:「怪手書生功力超越古今,我老人家這點螢末之技,怎能及上他。」

    龐泰仔細瞧謝雲岳面像與宮門二傑所說形像不符,不由信了,當下便道:「傅家祖孫二人確是禁在三貝王府中,但究囚在何處,在下也不知,因三貝子府邸別墅甚多,當時被擒時聽說送在萬字樓,現不知移囚何地。」

    謝雲岳聽了,不由心生煩躁,急道:「府中有什麼人清楚他們囚禁之處,究竟這些陰謀是由何人設計的?」

    龐泰沉吟一陣,慨然道:「反正在下也不想回去了,如今實話實說吧,三貝子府中只有一人極其清楚,便是惡師爺沈上九,此人出身天山門下,身手確是高絕,但這陰謀是鎮風寺方丈智空提供,由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李振東主持,現在李振東失蹤兩日,轟動九城,大概是遭了毒手。」

    謝雲岳點點頭道:「現在你走吧。」右手一放。

    龐泰整個臂膀都麻了,酸軟無力,他此刻的思想是萬念懼灰,把一切名利付之雲煙,抬頭望了謝雲岳一眼,露出感激眼光,躬身一揖到地,道:「龐泰有生之日,皆載德之年,聽老前輩口氣,欲往三貝子府中一行,但府內步步荊棘,寸寸有險,望老前輩當心一二。」說著轉身往湖旁松林中走去。

    雪雖然比較小了,但西北風遠較來時為大,風送松濤尚夾著冰條墜落聲,喧囂器一片,夜眼看出這一大片的中南湖水波不興,全凍成堅冰。謝雲岳他佇立在昆明湖畔想到傅婉現在不知道被折磨得怎麼了,像傅婉這樣的綺年玉貌,滿人好色奇淫,他就幻想到傅婉象被暴雨摧殘後花瓣,那樣的慘白、憔悴,失去了少女特有嬌艷的面龐,顯露在眼前。

    他心中一急,就往中南海面徑越掠去。由於遜清一代,滿清宗室習好逸游,崇尚嗜癖,以示與人不同,所以廝養禽獸,每每耗費萬金,這三貝子府邸分為兩部,右為牲畜所在的動物園,珍禽異獸,種類繁多,如梅花鹿、美豹、花條馬、鱷魚、白象、孔雀、鸚碗等。出動物園,皆植物而以花木居多,柳綠桃紅,引人入勝,再有亭閣各一,陳設幽雅,後為字樓,再往右去便是「自在莊」。莊側有牡丹亭一座,芍哂盛開之時,尤堪清賞,又進為暢觀樓,建築宏偉大,地位寬敞,舊是慈禧西太后駐驛處,後有露台,可以遠眺,園景歷歷在目。

    此三貝子府邸佔地甚大,樓閣不下數千百棟,所謂甲第連雲也不為過。四更不到,三貝子府中後園掠進一條極快的身影,呼嘯的北風,帶起樓簷懸著的銅鈴聲,急密而清脆,但在這無月色風雪之夜,聽來給人們只是一種淒涼的感覺。

那條黑影落下,略一佇身,便待向暢觀摟撲去,突然一隻極龐大的身影,朝那人飛撲過去,去勢之疾,甚是罕見。只見那人一低頭,探掌飛擊,噗地一聲大響,那只龐大身影登時被震出六八丈,哀鳴死去。原來那是西藏異種契犬,爪甲之內蘊有奇毒,此人看清了心驚不已。

    此人正是怪手書生謝雲岳,他知道這一聲大響,必驚動府內各人,兩掌一按,嗖地一鶴沖天撥在一棵三天古樹幹上。果然如他所料,暢觀樓簷前陡然撥起三四條黑影,向獒犬墮地處撲去。謝雲岳在樹上望下去,雖然不甚清楚,但看出來人無一不是十分矯捷,顯然都是內家高手。

    全府不見一點燈光,分明是有安排。這落在樹下三人,其中一人細看西藏獒犬死去形象,驚詫道:「來敵掌力竟這麼雄厚,臟腑流出,看來還沒經過一番惡鬥,便被一掌斃命,功力之強甚是少見,今晚清形甚是可慮。」

    猛聽一人笑道:「我就不信他能逃出我沈師爺手中。」謝雲岳心內一驚,想到龐泰說起惡師爺沈上九。

    這時沈上九發出一聲沉鳴嘯,招來三四條西藏獒犬,謝雲岳驚覺不妙,藏獒嗅覺靈敏,只要指出他藏身所在,再想脫身就難了。於是騰身又起,施展「天龍八式」中之「金龍入海」,身在空中一翻,突變平平飛去,待真氣激濁時,又疾換七禽身法「蒼鷹三旋」,張臂緩緩向暢觀樓飛簷落下。

    暢觀樓簷角那棵樹幹,少說也有二十餘丈,若非謝雲岳這種凌蓋古今的輕功,是萬萬辦不到的。倏然那幾條藏獒靜望著那棵大樹上汪汪狂吠。

    只聞沈上九一聲冷笑道:「朋友,你這不是找死麼。」陡地也是一鶴沖天,掌隨身出,嗶啦嗶啦一陣斷折大響,整個大樹側枝被他那掌力悉數震塌,葉飛雪崩,聲威甚是駭人。

    謝雲岳潛在簷角,瞥見沈上九這種巨威掌力,不禁咋舌,心想:「這沈上九施出掌法,不知是否也是「弭勒神功」麼?」因為他聽龐泰說沈上九是天山門下,故有此想法。

    惡師爺一落樹上,四面望了望,驚噫了一聲,倏又落下,道:「此人真個身手高絕,藏獒嗅覺定然不錯,但他卻在一剎那竟溜掉了。」

    忽聞一蒼老聲音道:「不要那廝飛掠在暢觀樓瓦簷去了。」

    沈上九哈哈大笑道:「呂老師不要說笑話了,這棵樹距樓簷至少也有三十丈,就是我沈上九也無此功力……走,那廝定逃出不遠。」說著,竟驅使藏獒領前覓去。

    謝雲岳等他們遠去園中另一角,才倏展身形往下面飄落,他雙足堪堪沾及樓板時,猝見一條極瘦小的身影,由地面飛呼上來。他赫然一驚,以為府中能手發覺自己,閃電地隱入樓角處。只見這條身形一躍而上,便直望窗前一貼,用眼內覷,謝雲岳已看出那是傅青,暗暗讚許他那份勇氣,此時卻未便出聲招呼。

    這傅青也是幸運之極,他撲入園內進口處,與謝雲岳只是一箭之隔,而時刻上卻是前後有別,正巧他進入處隱著一隻藏獒,被那沈上九嘯音引去,不然傅青哪有這麼容易進得暢觀樓。三貝子府中擁有數十名武林高手,此時卻分隱在每一座樓閣內,燈火全滅,等候敵上鉤,外面只有惡師爺沈上九等人不時來回巡視。

    傅青眼覷著窗隙,發現內面竟是厚厚一層黑幕遮著,一絲一毫情形均瞧不著,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遂決意破窗而入。」你看傅青人雖幼小,膽卻真大,想著便做,兩手一反,一對判官筆己撈在手中。

    謝雲岳見他情狀,不由得大急,正待閃身相阻,突聞窗內起了哈哈大笑,道:「小子,你膽量真不小,果然來了。」聲落,窗扇蓬然開啟,由內箭似地竄出一條黑影。

    傅青聞聲警覺,倏地躍退四五丈,這座暢觀樓後是一片十丈方圓的青磚露台。傅青堪一退後,只見那條人影竄來之勢,無比之疾,身出探掌劈出一道奇猛無比的勁風,眼著傅青就要喪在那人掌下。謝雲岳猝料不到此人出掌如斯之快,此刻不宜現身,可又不能見死不救,竟在接角奔出雙掌,展出「弭勒神功」卸字訣,隨在那人掌風往上一托。

    雖然將那人掌勁卸去五分,餘威所及,傅青被震逼得翻出露台之下。只聞得一聲驚叫,傅青身形已向十餘丈高的暢觀樓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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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8-20 02:29:40
「第十三章」語不厭詐惡師爺受愚地室縱囚故示從容醜少年無意樓頭驚艷

    且說謝雲岳用出「弭勒神功」卸字訣,一推一吸,將飛出窗外那人一股奇猛無比掌力卸去五分,雖然如此,那人的掌力餘威,仍然把傅青撞飛。只聽得傅青一聲驚叫,身形往那十餘丈高露台之下,筆直墜落。謝雲岳大吃一驚,只覺那人推出掌力異常凌厲,自已雖用上十成「弭勒神功」,確未把他那全部掌勁卸掉,目睹傅青身形撞飛,正待潛往援救,忽然露台之下又冒出一條黑影來,來如閃電。

    那人才一飛上,便低喝道:「蒯兄,且請住手,小弟有緊要事與蒯兄密談,即刻離此吧。」謝雲岳暗中瞧得極為清楚,方才騰上露台之人,正是前自己命他護送傅家雙小至京的三絕怪乞孟仲軻,心中甚為驚詫。

    那掌擊傅青之人,是個長相奇怪,蓬首鳴面的老化子,謝雲岳雖急著要去探視傅青生死如何,但覺得三絕怪乞孟仲何突然在三貝子府中現身,必有關乞門極大陰謀在內,是以停下身來,聽聽他們說些什麼。蓬首鳩面化子卻是西南乞門盟主混元指蒯浚。

    這混元指蒯浚在推出掌勁撞飛傅青時,驀覺一股奇絕無比的柔力,卸去自己所吐陽剛掌力,不禁一陣凌駭之氣,襲上心頭,凝眼四顧,正欲偵出此人隱在何處。此肘,三絕怪乞孟仲軻突然現身,蒯浚忖道:「這就怪了,孟仲軻功力不及自己甚多,何以能打出這種高純的柔勁,莫非孟化子得了什麼人傳授?」這正是錯把馮京當馬涼,不然以混元指蒯浚的功力,不難測出謝雲岳潛身之處。

    蒯浚聽得三絕怪乞孟仲軻說出此話,不由一怔,繼而大笑道:「孟賢弟,有事儘管在暢觀樓內說,何必離去,難道這裡還有什麼意外不成?」

    孟仲軻搖搖頭道:「以蒯兄目前之功力,當今之世,恐無幾人可望項背,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其萬一了。」

    蒯浚嘿嘿地冷笑道:「老化子就不信有什麼人敢來捋虎鬚。」

    三絕怪乞孟仲軻聞言,兩目突射冷芒,在這風雪之夜中如同兩顆明星,鼻中冷哼一聲道:「蒯兄,你真太自負得驚人,孟仲軻得來確悉,你的對頭人現在走通嘉親王路線,明晨嘉親王就要密奏皇上,舉薦宮門二傑,勒令他們擒你歸案,到那時三貝子也不能護庇你,依孟某之見,你還是率領門下,遠離京城,再行解決本門之事,孟某言盡於此,聽也在你,不聽也在你。」說罷,即欲轉身離此。

    混元指蒯浚嚇得滿身冷汗,大叫道:「孟賢弟,這話確實不確實,我蒯浚又沒有犯案,為何蒼老化子出這等的毒狠主意。」

    三絕怪乞孟仲軻本待起步,現在又回轉身來,冷笑一聲道:「俗語道無毒不丈夫,蒼璽身居本門長老,怎能忍受你殘戳他的手下,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夜鷹子李振東已死,因此安上你的贓名,你想想吧,留在這裡是否值得。」音未落,身如玄裊掠空,倏而即隱入蒼茫雪夜中。

    混元指蒯浚立在那裡發了半天怔,良久才一跺腳,咬牙狠道:「我與你們誓不兩立,蒯浚不把乞門弄個血濺人亡,決不收手。」繼而舉掌互擊了三下。

    剎那間,暢觀樓門呀地一開,由內飛矢般湧出七、八條人影,垂手環立恭聽蒯俊傳諭。蒯浚用冷電般目光環顧了手下一眼,沉聲道:「現在我們第一二回合,已遭受了挫折。你們即刻離京,去泰山丈人峰等我,擒住的兩人給他點上殘穴放走。」七八個人無言離去,四處飛竄。

    此刻藏獒狺狺聲隨風傳來,顯示惡師爺沈上九一干人等在向暢觀樓路上走著。混元指蒯浚也沒走進暢觀樓,只低著頭默默沉思,對湧上身來的雪片均不一予理會。謝雲岳隱在樓用,正是不耐,又不敢稍事移動身形,怕引來混元指蒯注的襲擊,他自己雖然不怕,可耽心傅婉又因他一時疏忽,以致多受一天罪,他心中焦急著蒯浚為何不進入暢觀樓。他此時料到傅青必然逃走,再不然就是隱藏在園中。

    突然混元捐蒯浚高叫道:「沈兄,這邊來。」聲未落,沈上九像一隻巨鷹般已飄了上來,身法詭奇,謝雲岳已瞧出那是天山蒼鷹身法。

    混元指蒯浚走近惡師爺沈上九身前附耳密語了一陣,繼又大聲道:「目前老化子暫時遷地為良,傅六官二人最好放走了事,免得給三貝子帶來無窮隱患。」

    惡師爺沈上九沉吟一陣,道:「蒯兄所言甚是,無奈咱們三貝子看上了這個丫頭,這件事交給沈某辦吧。」蒯浚略一拱手,兩臂一揚,身形如箭一般穿出十數丈外落下,天色奇黑,眨眼身形已自杳然。

    惡師爺沈上九咳嗽了一聲,身形稍動往萬字樓掠去,謝雲岳暗暗跟隨他的身後,沈上九身法之快,錯非謝雲岳,無法企趕。走出十數丈外,忽然惡師爺沈上九微有所覺,突然旋身劈出一掌,奇厲的勁風,登時枝葉橫飛,雪激四射,聲威好不嚇人。

    沈上九一掌劈出後,凝目一瞧,並沒見得半個人影,暗道:「怪事,我聽得有人躡在身後,怎地沒見一個人影,莫非自己雙耳有了錯覺……」

    「不會吧,往日裡三丈內聽花落葉聲,均可辨察,怎麼今晚這般失敏。」惡師爺平日自負得緊,而今晚不能確實還是雙耳錯覺,抑是有人躡蹤,因為他自負,竟到認為是錯覺了,斷定沒有人敢動他一絲半毫,在都城內固然是宮門二傑名頭響亮,但熟悉內情的人,沈上九較宮門二傑還來得驚人,如此之故,竟讓謝雲岳乘隙而入。其實沈上九暗中自有計較。

謝雲岳在他右肩一動時,便知他必有所覺,忙施出「玄天七星步」法,反越過他的身前,隱身樹幹後。只見惡師爺沈上九旋風轉身疾走,謝雲岳真不敢大意,展出絕世輕功尾隨而去。這座萬字樓造建的十分奇奧,可借夜色似墨,謝雲岳雖目力特別,但也看不清楚。只隱約辨出那是一座極具匠心的建築物。

    只見沈上九走進字東側中心,身形突然矮了下去,謝雲岳才看清地底還有一層,足跟一緊,掠開身形搶前,差不多貼在沈上九背後。這時惡師爺沈上九心內好似想著一件什麼疑問,對身後尾來跟隨的謝雲岳渾若無覺。惡師爺沈上九立在一座黑樾樾鐵門前用手指敲了三長三短,又是七長六短。

    鐵門突然隆隆開啟,沈上九目不後視昂然進入,謝雲岳尾著閃進,門內只是一條沉黑暗遂地弄道,那座鐵門也無人看守開啟,他才閃進一步,鐵門又隆隆關閉。謝雲岳心中一凜,分明這是龍潭虎穴,但既然來了,總要放膽一行,眼見沈上九己走出了七八尺遠近,便又緊迫著飛快掠去。

    堪堪掠前不過四五步,弄遭兩壁驀的喀燉一響,謝雲岳警覺不好,護身「弭勒神功」真氣已佈滿全身,只覺無數利刃往全身成幕形蜂湧而來,響起一片銳嘯,其勢勁疾。謝雲岳兩袖護住頭面,左甩右揮,瞬時,將打來暗器全數打落,身上有神功護住之故,夷然無傷。

    沈上九立住腳步,放聲狂笑,笑聲中推出兩掌,凌厲的勁風把謝雲岳迫退一步。似惡師爺沈上九這種江湖巨孽,豈能對身後尾隨的謝雲岳蒙若無覺?大凡武林高手,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得保持非常的警覺,隨時提防外來的暗算突襲,若非如此,謝雲岳方纔若要置沈上九死命,豈不是舉手之勞,固然謝雲岳欲借沈上九尋得傅六官博婉兩人,才不予突襲,但沈上九何嘗不作如是想。所以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一點看來謝雲岳不及沈上九心機沉穩狠辣,概而言之,江湖經驗似嫌不夠。

    此時,惡師爺沈上九傳來笑聲,是那麼含蘊著譏諷、陰險,聽在謝雲岳耳內異常不受用,方才猝不及防,為沈上九掌力迫出一步,心頭更是火冒。但見謝雲岳目射奇光,大喝一聲,便待趕上前去。突然,足下一軟,全身下沉,待警覺不妙時,身形已似斷線之鳶般,筆直墜落。

    沈上九無愧於惡師爺之名,他誘使謝雲岳心浮氣濁時,適時按上機鈕,就這麼點心機而言,是旁人萬萬不可能企及的。謝雲岳身形落定後,才發現這是一座鐵室,四面全是鋼鐵鑄成,只留著兩個小圓孔,專供送食說話之用。室內燃著一支小燭,吐出昏黃光亮,待得謝雲岳回身看清時,不禁猛然一喜。

    原來室角席墊上正睡著傅六官傅婉兩人,鼻息舒微,睡德很沉香甜。謝雲岳看出婉姑娘雲鬢不整,容顏憔悴蒼白,睡時小嘴噘起,似是受了無限委曲,不禁鼻中一酸,差點便掉下眼淚來。傅六官面向壁內睡著,瞧不清形像,兩人都蓋著薄被,皆因鐵室不透風,一室如春,用不著厚裘。

    這時謝雲岳用手輕搖傅六官肩胛,低聲叫道:「傅大俠醒醒……醒醒……」傅六官倏然驚醒,一躍起身,兩眼圓睜望著謝雲岳,一瞬不瞬,露出驚詫之色。

    婉姑娘也驚醒了,揉著惺忪睡眼,翻身起來發證,一眼看出謝雲岳背上長劍,驚叫一聲:「那不是太阿劍麼?」手一掠,閃電也似地往謝雲岳背上抓去。她快,謝雲岳比她更快,右手翻腕一刁,將腕姑娘一隻右腕捏住。婉姑娘見自己右腕,竟被一個奇醜中年人執住,不禁霞滿雙頰,用盡力氣仍是掙不脫。

    傅六官見孫女被這人制住,心中暴怒,突見這醜陋中年人用嘴「噓」了一下,低聲道:「姑娘,靜靜……有人來了。」將制住姑娘的右手,倏地松下。

    果然圓洞外傳來一陣清晰步履聲,「咯」、「咯」、「咯」,每一響都是震人心弦,沉重而有節奏。圓洞內顯露一個面孔,消瘦蓄著兩撇鼠鬚,雙目露出不可逼視的奇光──那即是惡師爺沈上九。突然惡師爺沈上九縱聲狂笑,良久笑定,才道:「朋友,你把我沈上九當成什麼人,饒你狡似鬼,照樣逃不出我沈某手心,朋友,現在滋味如何?」

    謝雲岳在落下鐵室中時,已想好主意應付,既然智珠在握,便任沈上九如何奚落,反倒吟吟微笑,一俟沈上九語音一落,立即面色一寒,沉聲道:「沈上九,咱知你是什麼人,你自認為得計是麼?可是適得其反,三貝子無故掠劫民女之事,嘉親王已知道內情,親王始念彼此均為滿清宗室,隱忍不奏,故命咱來救出傅六官二人,咱來時,還怕你們堅不承認有其事,料不到人證確在,沈上九,現在你還有何說。」這一來,惡師爺立刻面上變了色,這話不由他不信,方才聽得混元指蒯浚敘說嘉親王明晨實面奏是皇上,楞著只是不作聲,眼珠骨碌碌亂轉。

    謝雲岳似是瞧出沈上九的心意,遂又哈哈大笑道:「沈上九,你趁早別打這殺入滅口的主意,說實在的,這片府邸外,已是暗樁密佈,若咱五鼓天明尚未見出,沈上九,你想想這事的後果吧,試問你能替三貝子挑這個擔子麼?」言語之間威稜不可逼視。

    沈上九此刻已是小鹿撞胸,心幾乎跳出口腔,神情更是慘變,半聲才道:「朋友,沈某怎知你話是真,縱然沈某斗膽放出傅六官二人,也難保得住那嘉親王不將此事面奏當今。」傅六官及婉姑娘兩人聽出沈上九語言,要將他們繼續囚禁,面色因之微變。

    謝雲岳豈能不聽出沈上九話意,此刻的他,不容示怯,已是騎虎難下之勢,面色鎮靜如恆,微笑說道:「沈上九,你不信就別放,等到聖旨一下,命宮門二傑來此要人,那時宮門二傑,雖是你們一丘之貉,也無法護庇你。」音調雖輕份量確極重。

    惡帥爺沈上九饒他奸狡如狐,至此也不落入謝雲岳圈套,身上冷汗直淋,遂轉顏諂笑道:「朋友,沈某不是說不放,而是說要放了傅姓兩人,倘嘉親王認為人證確鑿,硬要奏知皇上怎麼辦?沈某食人之祿,總得為三貝子略盡棉薄,不然,沈某鴻飛冥冥,一走了之,落得武林內傳揚沈上九一個不忠不義名頭,不是一世英名付之流水麼?朋友,你說對不對?」

    謝雲岳腹內暗罵沈上九真個奸狡,面上可不能不佯裝笑容,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武林中人,最講究是一諾千金,咱承諾你,此刻放出,不會對三貝子有一絲不利,若待早朝後則就難說了。」說此微微一頓,又笑道:「量這間鐵室也禁不住咱。」倏地反腕一抽一送,太阿劍已出鞘,但見寒光如虹,鏘然一響,太阿劍業已刺入鐵壁半寸,手腕一擰,那麼堅厚的鐵壁,竟然剜下一個圓鐵塊,接著,謝雲岳轉面對沈上九笑道:「沈師爺,這座鐵室能濟得什麼事?」

沈上九倏地隱去,只聽得壁間隆隆聲響,迎面鐵壁緩緩上升。只見惡師爺沈上九佯作一付諂笑,令人十分潸心。傅婉只覺這醜陋中年人說得滿口清脆京片子,但與傅六官兩人,始終就分辨不出那是謝雲岳化身,不過傅婉猜不透那輛太阿劍,怎麼轉到他的手中。這個疑問,沖淡了她那將釋出樊籠喜悅的情緒。

    但聞得惡師爺沈上九朗聲大笑,他這時改口不稱謝雲岳「朋友」的字眼,卻換了「尊駕」,語氣表現得極其恭謹。沈上九道:「我沈上九十二年來從未服過人,今日算是服了尊駕,不論方才尊駕說話是真是假,無疑問的,迫使我沈某不得不俯首就範,只此一點,智計的確高我惡師爺一等,京城裡我這數詭計第一之名,哈哈,算是自動讓給了尊駕了。」

    謝雲岳微微一笑,但心中奇怪偌大的萬字樓,只得沈上九一人,雖是這麼想,但待著藝高人膽大,毫不在意,當先走出。沈上九笑道:「尊駕高姓大名,如蒙尊駕不棄,沈某願請高攀。」

    謝雲岳哈哈一笑道:「不敢,在下江湖求學之輩,不足掛齒,豈敢與沈大俠相提並論,既承下問,焉敢不告,在下姓吳,單喚一明字。」其實吳明是「無名」諧音,沈上九本是一個極聰明的人,然而這時他竟相信是真。

    「啊,吳大俠,幸會,幸會。」婉姑娘倒聽真實了,心中竊笑不止。

    出得萬字樓外。寒意甚是襲人,風雪仍是不止,飛花似地漫天飄舞。五更將近,天色依舊很沉,距黎明還有一段時候。謝雲岳轉身向沈上九一拱手道:「吳某還需領著他們兩人,趕向覆命,不勞沈大俠相送了。」沈上九連說焉有此理,執意送到府外作別。

    只是由萬字樓至府門外途中,並未遇見有人,難免蹊蹺得緊,皆因沈上九堅信吳明確是嘉親王遣來的,在開啟鐵室門前,暗囑武林人物及一應雜役迴避,唯恐刺激付六官等心理。一走出三貝子府外,謝雲岳不禁想起金仲寒尚未救出,因為方才一心懸在傅六官婉姑娘身上,反把此事忘懷了,這可怎麼是好,心中一急,遂想出硬要方法,轉面望著沈上九微笑道:「沈大俠,吳某在此還有一個不請之情,不知可否俯允?」

    沈上九不由一怔,繼而改顏笑道:「吳大俠有什麼事只管明言,在下力之所及,無不應命。」

    謝雲岳頷首莊容道:「如此甚好,吳某來時遇見金仲寒其人,被大內八鷹擒住三貝子府中,請看吳某薄面,從寬釋放。」說完,也不待沈上九回答,轉身昂然走去。

    惡師爺沈上九目送謝雲岳等逝去身形,輕歎了一聲,暗讚這醜陋的中年人確實智計過人。孫子兵法說:「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謝雲岳今晚運用此法真極盡其妙。謝雲岳自忖沈上九必不敢派人尾隨,但卻也不敢不防,三人都是疾如閃電地施展身形,往西直門方向掠去,途中三人都是默默無言。有幾次傅六官想出言致謝,均被謝雲岳制止,婉姑娘見此情狀,縱有話想問,也不敢啟齒。

    出了西門外,一股勁地往香山道上疾趕,曙光初視,風雪正濃,大地依然仍是一片灰茫。北京,的確有它美麗的一面,說不盡氣象萬千,河山壯麗,如今披著一片白綾,更顯得清秀脫俗,面目一新。傅六官及傅婉兩人只覺得這醜陋中年人輕功造詣絕俗,自己兩人用出平生功力,依然落後七八丈遠近,不由心中駭然。

    驀見這人轉回身來,笑道:「傅大俠,婉姑娘,受驚了吧?」

    兩人同時一怔。婉姑娘辨明了那是何人的口音,驚喜萬分,一躍上前,兩手抓緊謝雲岳肩頭一陣搖晃,嬌笑道:「雲哥哥……是你……」話也說不下去了,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只見淚珠似斷線般流了下來。這是多麼真誠的感情流露,此刻的婉姑娘心情,太興奮,太喜悅,不禁喜極落淚,自太原分離後,婉姑娘無時不刻骨想思她那雲哥哥,這種深情流露,比那時千言萬語都來得深刻些。謝雲岳心下也為之感動,鼻中微酸,幾乎同時也掉下淚來。

    傅六官一見婉姑娘這般情狀,恍然憶起來那是什麼人,不由撫髯哈哈大笑道:「謝大俠,原來是你,不是婉兒,老朽猜一輩子也不知道是你啊。」

    謝雲岳忍不住心中的激動,笑道:「傅大俠,目前北京城正是武林人物多事之秋,大俠與婉姑娘實在不宜在京城再逗留,依在下主見,二位即刻離京投在長白山環碧山莊暫住,在下三月間需往該處,傅大俠意在如何?」

    傅六官沉吟一刻,慨然道:「宮天丹與老朽尚有一面之緣,多年末至關外,趁此一遊白山黑水,舒展胸襟也好,只是青兒……」

    謝雲岳道:「青兒交在在下身上,一俟覓到即命他趕赴環碧山莊。」說此一頓,從肩頭上取下太阿劍,笑道:「婉姑娘,原物壁還,這次再不要被人竊走了。」

    傅婉兩頰飛霞,微抬螓首,水汪汪眼睛內露出依依不捨神情,乍見又別,人何以堪,她忽嬌笑道:「趙姐姐與周姐姐現在那察西牧場馳馬飛騁,要不要小妹順路通知她們,說你在這兒?」

    謝雲岳搖首微笑道:「我希望你邀她們,一同至環碧山莊,切不可說出我在京城。」

婉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想不出為何不讓趙週二位姐姐知道他在京城的理由,此刻的她,極想見見謝雲岳本來英俊撥俗的面目,但礙於祖父在旁,羞於出口,兩眼癡癡地望著謝雲岳面上出神。謝雲岳微微一笑,道:「傅大俠,好在見面立期非遠,請現在即刻起程吧。」

    傅六官心知謝雲岳在京,必將掀起驚大動地的作為,自已與婉兒在此,他將增加不少顧忌,於是拱手作別,拉著傅婉走去。婉姑娘鼻中酸酸地,不時回首,即是多望一眼,也是好。兩人的身形,很快地消失在冰天雪地中,謝雲岳此刻的心情,正是,去時雪滿雲山路,峰迴路轉不見君,也是一樣的無限惜別。

    山道旁不遠,有一座荒毀了的山神廟,他緩緩走了進去,須臾,又走了出來,換了一個形貌奇醜的少年。天交未正,打磨廠一帶雖在風狂雪飛之中,卻極為熱鬧皆因其他鏢局客棧林立,茶樓飯莊鱗次節比,武林中人多喜趨之聚會。

    其時正值太平盛世,茶樓酒館中,每見托鳥籠,玩鐵蛋哼戲曲者,似若超然物外,桃源中人。且說打磨廠南街尾有家清風樓飯莊,靠窗樓座上坐定位少年,面相奇醜,眼小唇掀,蒼白無神,正在拈杯舉箸,雖在吃,可默默若有所屬。

    這家酒樓上氣氛可有點特別,樓下豪笑盈耳,樓上則鴉雀無聲,這不是說樓上坐的都是文人雅士,顯得異常肅靜,相反的,整整四張大桌面坐滿了武林豪土,更奇的是一張桌面端坐四個僧人七個老道,另外還空著兩張桌面,杯箸齊全,意味著尚有一幫人尚未到達。

    這不是絕對沒有談話聲,只是竊竊私語,面色凝重。在他們未到達之前,店東上來催請原有的來客遷至樓下但這個奇醜少年,說什麼也不肯走,先來先坐憑什麼要讓,店主強他不過,只好說聲得罪,竟自走了。不少武林豪士頻頻向這個奇五的少年注目,露出好奇之色。

    肅靜無嗶的莊穆氣氛保持不了多久,突然樓梯咚咚步履凌亂聲,紛紛走上七八人,為首的一個是面如重棗,紅潤如玉,淡白短鬚五旬上下的老者,身材極為魁偉,左肩插著一柄光亮雁翎力,右肩斜繫著一板八支三稜尖叉,長度不足五寸。

    見他一走上來,望著那坐著僧道的七人桌面上,發出聲如洪鐘的大笑,道:「少林神僧法一上人也來了,真是意料不到的驚喜,可見無論什麼人,真正做到著破世情,五蘊皆空的是絕無盡有。」說完又是一陣豪笑。這話可真是極其諷刺能事。四僧之右手第一人,是個清俏矮瘦的高僧,聞言只起立一下,雙手合十,低眉垂目,朗訴了一句佛號,又復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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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奇醜少年聞得有少林僧人在內,不禁用目掠了一眼,突然眼中一亮。原來後上之老者身後數人中,竟有一名嬌艷如花,明眸皓齒的少女。奇醜少年只望了她一眼,又正襟危坐端杯自飲。自後來的老者一到,氣氛更為肅靜,連一根針墜地,都會發出嗡然巨響,樓下的豪笑聲也漸漸隱沒無聞。

    忽有一中年大漢步向奇醜少年的桌上走來,不帶起絲毫聲響,無疑他是輕功造詣不俗之人。他立在奇醜少年面前,臉上泛起冷漠的笑容,道:「尊駕如酒夠飯飽,暫請離開這兒吧,因咱們有要事聚商,不欲外人聞及,尊駕請多包涵。」這話在武林人物口吻下,卻實是極其難事得的誠懇有禮。

    奇醜少年緩緩抬起頭來,眼色亦是一樣冷漠,面上毫無表情道:「好說,小的尚有一事不明,望請指教,請問這家是否確是清風酒樓飯莊?」

    中年大漢見他問的好奇,一時也會不過意來,點點頭,道:「這裡正是清風樓飯莊,尊駕回這話是何意?」

    奇醜少年確哈哈大笑道:「說是飯莊,就有話好說了,有道理先來先坐,你憑什麼趕我出去,你們聚會,什麼地方不好聚,偏要來這清風樓飯莊,嘿嘿,真是豈有此理。」

    中年人登時被頂撞得面如豬肝,青紫呈現,似這種鋒利的言語,當著武林群豪之前,那還塌得下這個台?暴然大怒,喝道:「你這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嗄地一掌,便向奇醜少年肩頭拍去,去勢猶如風吹落葉,看去徐緩,其實急疾無比,還帶著嘶嘶破空嘯聲。

    奇醜少年微微一笑,陡出左掌,豎起兩指迅快地往那中年人「腹結穴」劃去,視來掌竟若無睹。正是善攻者攻其必救,中年大漢猛吃一驚,打出右掌僅差兩分就要拍實奇五少年肩頭,他可不想兩敵俱傷的念頭,手腕一沉,突然斂去。

    哪知奇醜少年哈哈一笑,右手飛出,確已扣住中年大漢右腕,一勒一撩,只見大漢身形徑往後來老者席上飛去。後來的老者一長身,便將中年大漢接住,面色微變。艷麗少女秀目中吐出兩道冷箭,注射在奇醜少年臉上,柳眉很快皺了兩皺,付道:「怎麼武學如此精湛的少年,生得這樣醜呢?」暗暗代這少年抱屈,為什麼上天雕塑一個這麼極不勻稱的模型。

坐在那張席上的僧道,不禁為之投目。突然不知誰人暴出語聲:「想不到展翅豹子蘇同,今兒個當真的長了翅膀嘛。」群豪頓起一陣哄笑聲。

    那老者接下被奇醜少年掀來大漢後,雖然當時微變面色,瞬間,又回轉到一臉和氣春風,對奇醜少年絲毫不加理會,立起朗聲大笑道:「今天承各位前輩朋友瞧得起小弟,應邀來這清風樓,小弟不勝感激,為什麼小弟不在敝堡舉行,因武林朋友誤會,說我」陰陽追風「穆行易,在沙河堡內設有陰謀,所以小弟揀在清風樓,以示誠謹。」說此一頓,又道:「小弟穆行易來遲失禮,先敬各位一杯酒,聊致歉意。」說著,拈起酒懷一飲而盡。

    奇醜少年雖在默默飲酒,耳朵可留了神,料知道這種聚會,事情顯得不平凡,而非似「陰陽追風」穆行易口中說得那麼輕鬆無事。果然靠在那張桌面上立起矮胖白面老者,兩隻火眼迸出稜芒,舉掌猛拍了一下桌面,彭的杯箸跳起跳落,怒容滿面立起,喝道:「穆堡主,我們來此是為了解決爭執,而不是飲酒來的,趁此盛會,請各位朋友評評公道,我火眼金珠林蒙在芒碭山上巧獲一冊「無相金剛掌經」,路過密雲縣,不想被鼎鼎大名,威震燕雲的「陰陽追風」穆行易穆堡主率領手下竊去,林某發覺得快,一追蹤郊外,才得追上,可是穆堡主堅不承認他是在林某身上竊去,而是拾獲,於是發生爭執。」

    說此一頓,火眼望著僧道這張席上,怒視了一眼,接著道:「在爭執不下時,忽見武當松柏道人飄然而至,各位知他說些什麼話?他說:「這本東西是他遺失的,想不到天下聞名的武當七道,竟說出這段自甘下流的話來。」此話一落,那邊席上一個體如瘦猴的道人,發出兩聲乾笑,敢情那就是武當松柏道人。

    幾張桌面上的武林群豪均向松柏道人投了一眼不屑的眼光。武林中巧取豪奪的事,屢見不鮮,他們認為這不失英雄本色,對「陰陽追風」穆行易這種行為是無可厚非的,反而對武當松柏道人無中生有作風,觸犯了江湖大忌,故而直覺認為是下流,欺詐,尤其是松柏道人在武林中名望,地位,更不應該如此做。

    群豪見松柏道人也不辯白,只乾笑了兩下,更認為他理有虧。火眼金蛛林蒙見此情狀,更覺得意,因為半數以上的人從他們眼光中,表露了無限同情,遂振振有詞又道:「林某當時就請問松柏道人,這「無相金剛掌經」分明是禪門故物,怎麼跑到牛鼻子家裡去了?」

    此言一出,群豪哈哈大笑,坐在「陰陽追風」席上的艷麗少女,直笑得花枝亂顫。愛美是人之天性,奇醜少年不禁對她注視了兩眼,那艷麗女發覺這個奇醜少年盯向她,笑意倏地忍住,面帶薄嗔。

    火眼金蛛林蒙自覺越說越有理,大家笑了,自己也為撫髯哈哈大笑,接著道:「松柏道長。」當時答道:「貧道怎不知是禪門中故物,這本無相金剛掌經是嵩山少林藏經樓中,七十二種絕技之一。十八個月前不知為推竊去,為此少林派下多人,僕僕江湖搜尋此經下落,武當雖是道教,但三教同源,紅花綠葉白藕原是一家人,為保持武林正氣,總當盡力盡心,貧道雲遊四海,在衡山中一名賊人屍體內發現此經,真是大出意外,於是取出,欲交回少林,不料在密雲縣郊外失落,想必為林施主抬獲,乞求賜還,成全一件無量功德。」這話表面上頭頭是道,待林某反問他在衡山何處發現賊人屍體,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既然拾獲掌經,由湘境轉鄂至豫赴嵩山不是近得多嗎?為何來在密雲縣,捨近圖遠,這種跡近小人行為,不但林某有所不因,恐怕諸位亦不以為然。」說著炯炯雙目盯著松柏道人。

    這時七道四僧低眉垂目,極似三禪入定,一聲不響,誰又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呢?奇醜少年心想:「松柏道人說的,可能一半是真情,因為一年前在金華三英鏢局,遇上少林法華大師,言及「無相金剛掌」法,雖未說掌經遺失,法華大師下山,多少即為此故,但此「無相金剛掌經」究竟是何人所得,三方各執一詞這就難以辯明瞭,依自己測想,三方都有不盡不實之詞,好在自己是局外人,無須為這問題煩憂,且聽聽他們如何說法。」

    想著,不禁又投目在那艷麗少女瞼上,這本是無意的,雖然如此,人的目光總是投在自己所屬意的地方。可是少女發覺他在看她,倏地粉面一沉,面寒似水,那秋水無塵地雙目中似突蘊無窮殺機,奇醜少年暗暗好笑。

    這時有一虎背熊腰的大漢道:「此事在下看法,松柏道長可能是本事之事未辦妥,故爾攜經路過密雲,一俟辦竣,再赴嵩山也未嘗不可。林老英雄未免責人過甚。」

    火眼金蛛林蒙兩眼一翻,冷笑道:「徐老師說的輕鬆,如此說來,那麼林某在茫碭山中,無意拾獲掌經也是虛詞麼?」

    那姓徐的大漢自知失言,面上一紅,訕訕無言,但剛才他所說的話確有見地,自身的要務為先,如說是丟下自己的事不管,反對別人家事熱心,這未免是不經之談。

    這時,沙河堡主「陰陽追風」穆行易響起了一陣爽朗的大笑,道:「各位老師被林兄一陣憤超的牢騷,聽來諒必都有莫名其妙感覺,照理說「無相金剛掌經」既是穆某得主,這番話應由穆某對松柏道長來說,都因林兄喧賓奪主地一嚷,令穆某立在旁邊哭笑不得……」

    話沒說完,火眼金蛛林蒙氣的「咚」的一拳,捶在桌子上,大怒道:「穆老師怎麼說出這種無理的話來,掌經本是林某囊中之物,為你竊去,怎可說是林某喧賓奪主?」

    穆行易談談一笑,眉目中間蘊含著陰鷙詭異,顧盼了群豪一眼,道:「所有的話,都是林老師偏激之說。穆某雖非人物,但也不至於效那婦人孺子,信口雌黃。」這句話,挖苦得火眼金蛛林蒙體無完膚。驀地,火眼金蛛那張席上飛起一人,逕往沙河堡主穆行易撲去,身形快速無比。

    「滾回去。」一聲大喝中,那飛襲之人身到中途,緩得一緩,突然撞翻出去,火眼金蛛林蒙眼明手快,將那人接下,可是那人滿臉痛苦之色,以是受了一種無形陰勁。

奇醜少年看出發掌之人是個頭髮半禿,生相威猛的老者,在他發掌之後,仍終端坐在那裡,神色自如。火眼金蛛林豪氣得面目變色,他看清了發掌之人是誰,好似心有畏怯,乾瞪著兩眼,做聲不得。死一樣的沉寂,令人難耐,天色陰暗得有如黃昏,樓上只有暗淡的光線存在,映在眾人靜如止水的顏面上,格外陰沉,寒酷。

    鼻息之聲濃濁入耳清晰,瀰漫著一陣使人窒息的空氣。奇醜少年發現剛才被他撩出的大漢,兩道怨毒的眼光,頻頻向自己注視。六道四僧依然是低眉垂目,奇醜少年心笑,他們即然對剛才的事,採取不聞干問的態度,何以又涉入這種紛擾場面。

    這種沉悶,片刻之間,被「吃吃」竊笑打破了。那艷麗少女,見到群豪形相,忍俊不住,抿嘴竊笑,嫵媚無比。

    這時,沙河堡主穆行易立起,慢條斯理微笑道:「剛才承蒙「一元居士」胡老前輩,一舉手之勢,便解救穆某掌襲之厄,令穆某銘感五中。」

    此話一出,奇醜少年心中微震,暗道:「原來此人就是「一元居士」胡剛,雷嘯天曾經說過此人身負絕學,「一元真巫」獨步海內,昔年三上崑崙,獨鬥崑崙四奇,差點把崑崙山翻了轉來,因此威震宇內,奇的是,當他聲望如日中天時,突隱遁無蹤,屈指算來,有三十年沒露面了,今日又在清風樓上現身,事情更覺不簡單。」不單奇醜少年心中驚奇,連「一元居士」同席的人均露出驚訝之色。

    倏地,火眼金蛛林蒙又是猛拍一下桌子,暴吼道:「穆行易,你要把「一元居士」胡老前輩名頭來壓我,這可是妄想。」言詞之間,大有把「一元居士」也不放在眼內。

    哪知火眼金蛛林蒙音猶未落,只見鬼魅飄風似的一蓬淡煙,落向他的身後處,跟著兩道靈蛇似的青光,疾如電閃地點向「風府」、「天柱」二處重穴。火眼金蛛林蒙也是一代高手,怎會不警覺有人身後暗算,無奈苦於桌面相阻於前,退後又無異是自送其死,百忙中硬生生頭往右甩,全身壓向右面坐著的一人身上,左拿一按桌面,斜刺刺地衝出三尺左右,才脫出危境。

    奇醜少年看得心中駭然,原來是艷麗少女偷襲火眼金蛛林蒙,適才所展的快速身法,簡直使人眼花擠亂,這樣精湛的身法,在一少女身上見到,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手中所執的兩種短劍,其實可以稱作短矛,劍身不足一尺五寸,卻作彎曲形狀,這種兵刃形勢之奇,武林罕見,何況少女出手之詭,更令在坐群彥訝異。

    那火眼金蛛林蒙正僥倖脫出險境,可是藍光確如閃電的刺來,竟往他胸前生死之關的「三陽」,「陽關」兩穴,一上一下點到。要知火眼金蛛以「奇形掌劍」飲譽武林數十載,名列關中?宿,此刻,連番遇襲,被迫得幾無還手之力,對方劍勢之快,大出自己意料之外,如同附骨之蛆般,劍光射出兩股奇寒陰勁,使他有一種極不自然的感覺,差點閉過氣去。他甚至連對方的面目都未曾看清,便被不明不白地逼得手忙腳亂,真令他無地自容。

    突然他暴吼一聲,左掌內斜,飛快的成弧形往外一劃,他這一招便是他那飲譽武雄奇形掌中「鬼王撥扇」,敲向兩支劍柄。這一招用得是敗中取勝一招,的確用得極其漂亮,在座的都是時下俊彥,數一數二的高手,那還看不出來,不禁暗暗喝采。

    正在此時,那艷麗少女突驚叫了一聲,身形倏地飄後兩尺,一張粉臉竟如紅布一般,杏眼圓睜,嬌叱道:「你……這是怎麼搞的?」

    原來火眼金蛛用出「鬼王撥扇」險招,劃向劍柄,風聲勁銳,那少女知道本可致林蒙重傷,但自己一雙玉腕也要被他掌緣削斷。因此,劍勢緩得一緩,倏往後撤,火眼金蛛這時才瞧清了對方面目,竟是一個艷麗無濤的小丫頭,這可令他氣憤莫名,以他這樣成名人物,幾乎吃癟在她手中,一股憤火猛然逆洩,右手一招「麗龍探珠」疾往少女左乳捏去。

    這一招可犯了武林大忌,林豪氣火在頭,竟不考慮,出手之後,心中可就覺查到出手部位不對,待到撤招時已是來不及了,手指已快觸及那逗人遐思的蓓蕾上面。艷麗少女如中蛇蠍,花容失色,迅地退出兩尺。這個時辰,眾目眈眈,火眼金蛛林蒙自知出手的部位不對,面上雖為之赧然,但猶自喝道:「小姑娘,老夫與無怨無仇,為何突施暗算,老夫念你年幼無知,才不制你死命,你回座吧,老夫也不難為你。」

    艷麗少女在大庭廣眾中,差點被人摸上了少女最神秘的地方,情何以堪,氣得淚珠似斷線般流下。一元居士胡剛忽冷冷地道:「小女刁玩成性,蒙林老師代為管教,殊為感激,不過小女受辱過甚,恐怕林老師三日之內難逃一死,真是可惜。」又微笑道:「蘭兒,你先回來,先公後私,待林老師說明「無相金剛掌經」癥結,再作計較吧。」

    火眼金蛛林蒙不料艷麗少女就是「一元居士」胡剛的愛女,聽說,不禁腦中「嗡」地一聲大震,剎時,金花亂湧,不知怎麼才好。「啪」的一聲,響音清脆,那艷麗少女聞得其父「一元居士」胡剛說話,氣的猛一跺足,飛快出手刷了火眼金蛛林蒙一耳光,柳腰一扭,咚,咚,咚,大踏步走回座去,小嘴噘起老高。

火眼金蛛林蒙只覺右頰火辣辣地一陣灼痛,撫著臉呵呵發怔,半晌,才苦笑一聲道:「這個誤會太大了,在下要知胡姑娘是胡老前輩的掌珠,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還手,稍時在下自當負刑請罪。」說此一頓,這句話算是對一元居士胡剛說的,又說:「如今,這個誤會即已過去,林某……」

    艷麗少女接口叱道:「誰說誤會成了過去,現在你不考慮葬身之處,還急於「無相金剛掌經」,真是利慾飫心,至死不悟之徒。」

    火眼金蛛林蒙早知仇已結定,如今此說實在是唐塞一下面子,胸中何嘗不急於想尋一個轉圓餘地,但此刻胡姑眼咄咄逼人,不禁激起練武人拗性,昏時面色一變,哈哈狂笑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有何懼!何致於便如姑娘所言,在坐各位老師可是明眼人,適才不是姑娘連番暗算,林某何能魯莽出手,姑娘,你放心,林某總可還你一個公道就是。」

    艷麗少女冷笑道:「姑娘等著你便是。」

    此刻清風樓上,真是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劍撥弩張的階段,在座群雄雖然表情不一,其實心內確緊張萬分,他們表面上受請來主持公道,但在這種局面之下,有何公道可言?還不是私心自用,弱肉強食。事實詳情至此,還未判明,而形勢確有一觸即發之勢。

    奇醜少年因為事不關已,抱著極安詳態度,留心觀察樓上諸人。氣氛靜如止水,沉默難耐,忽然一聲清澈的「無量壽佛」衝破了這種極不自然的寂靜。松柏道人啟目緩緩立起,很嚴肅地說道:「貧道本不欲多費口舌,默思之下,深恐各位施主不明真相,對武當有所誤會,而貧道也百口莫贖,當時林施主意謂貧道在衡山得來「無相金剛掌經」是莫須有之事,竟與穆施主約在今日,將此事澄清,為此林施主特邀請衡山派雁回施主作證,其實該經是何人所得,並非主要關健,而是該經原主為何人,所以……」

    一頓,用眼望了四座一眼微笑道:「貧道飛書相邀少林蓮座四大護法大師來此,神僧法一上人不欲以少林絕技遺失之事,引來武林軒然大波,因為「無相金剛掌經」,沒有練有少林本門心法二十年,還有打破生死玄關之人,不能習此,故而穆林二位施主到手,如同廢物一般,反不如送還少林,以息紛爭,俾存武林道義,豈不是好。」

    說此兩道冷芒逼射了火眼金蛛林蒙一眼,面如凝霜說道:「想不到林施主意圖將此事擴大,渲染其詞,聳惑高黎貢山四魔,秦中雙怪,宮門二傑等人,說是少林四位大師與貧道等來京,另有圖謀,並言貧道等將與中原各大門派聯手,不欲他們邪魔外道在中原立足,這等居心,實在可恥。高黎貢山四魔也真不明事理,竟然相信,昨晚四魔襲擊少林四位大師,將少林下一代門人松林、松雪當場擊斃,正當此時,忽有一傅姓小童被三貝子府中沈上九老師追襲,四位大師以我佛慈悲為念將傅姓小童救下,不料沈上九竟確信少林四位大師有意阻逆,遂借今日之會,欲約下地點,明中是用武會友名義,暗中要將我們一網打盡,所以那掌經在目前並不是主要的問題,而是怎樣應付即將來臨的一場血腥浩劫,言盡於此,容各位施主自行考慮。」說罷,坐下又是緊閉雙目。座下群雄都驚哦了一聲,半數以上齊怒視了火眼金蛛林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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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醜少年聽到傅青被少林大師救去,不由寬心大放,但聽得惡師爺沈上九聯合高黎貢山四魔等人,與中原各大派為仇,同仇敵愾之心不禁油然泛起,同仇這兩個字未免有不洽當之處,但就事論事應該如此。火眼金蛛林蒙此時非但面上不帶半點怯色,反露出自得之色。

    這時「一元居士」胡剛朗笑一聲道:「老朽雖然不是正派出身,但也瞧不順眼高黎貢山四魔,秦中雙怪那種囂張之氣,等會兒他們來了,老朽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有多麼大的道行呢。」一元居士胡剛實在如他自己所言,果然不是正途出身,不過平生行事,總是採取不偏不倚態度。

    突然,樓梯上又響起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倏而,就是有數人湧身上來。奇醜少年一見這幾人,不禁大吃一驚。原來現身上來的,在首的正是惡師爺沈上九,其次就是酒甌峰下險些喪命的天外三尊者,隨著陸續上來的是高黎貢山四老,秦中雙任,最後一個上來的是三絕怪乞的孟仲軻等人。

    令奇醜少年吃驚的無非是天外三尊者,三絕怪乞孟仲軻四人,最令人莫測高深的就是三絕怪乞孟仲軻,他究竟存何種心意,是否明著依靠沈上九等人,暗中替丐門出力,抑或騎牆從中取利,在事實沒明朗之前,不得而知。

    高黎山四老等一現身,謹有火眼金蛛林蒙及沙河堡主陰陽追風穆行易,以及隨著他們而來的有限數人,起身離座恭迎外,其餘都昂坐不動。是爾高黎貢山四老,心中有點不快,面帶溫色,眼光掠及僧道一席上,眼露威凌殺機,寒氣湛然。高黎貢山四老本來是生苗出身。同父異母而出,後為高黎貢山一異人收歸門下,那異人嫌其苗姓不雅,改為姓華,以宇宙洪荒四字排行取名。

華宇目光注在法一上人面上,冷笑道:「原來有法一禿顱在此撐腰,難怪其餘小輩也敢對老朽等不以為禮了。」最可司笑的是那四僧和七道仍然是閉目如定模樣,充耳不聞。

    等到華宇目光掃及「一元居士」胡剛面上時,竟微現驚容,倏又開顏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胡居士又出山門了,這就難怪,怎麼胡居士老搭檔屠龍居士蔣太虛不見。」

    「一元居士」胡剛安坐不動,微微一笑說道:「蔣屠龍來了,你們還敢來此清風樓,早夾緊尾巴跑了。」

    華宇冷笑一聲道:「這倒不見得」。沙河堡主與火眼金蛛將他們另讓在一席。

    這時金月尊者操著極流利的漢語道:「聽說穆堡主與林老師為著一本不屑一顧的「無相金剛掌經」發生爭執,其實犯不著,目前少林武學正步入沒做,哪裡及得上天竺禪門絕學,單是先師所得之三頁「菩提貝葉真經」,真可以說是集天下之武學精英,不幸先師寶雲上人在酒甌峰走火入魔,為貴國武林道上眾所不齒的怪手書生俞雲乘危竊去,尚暗施毒手,以致先師不治身亡,尚有那位老師指點俞雲行蹤下落或願與貧僧等聯合,將其擒獲,貧僧願將三頁真經分享,如何?」奇醜少年目光突現殺機,看起來不禁使人不寒而慄。

    當然奇醜少年是謝雲岳化身,他這一年來江湖奔東走西,經驗閱歷增進不少,雖然他城府極深,但究竟是少年人習性,偶而也有不能控制自己情感時,他的目光,就是真情流露的表現。任誰瞧見,也要起疑。惡師爺沈上九一坐下來,就對這個奇形少年頻頻注意,為什麼他一個人獨坐一席呢?他總覺這少年有點不對,此時他看出這少年冷然目光,不禁更加深了疑惑之意,他低聲問沙河堡主穆行易道:「這少年是什麼人?」穆行易搖頭表示不知。

    惡師爺沈上九望了奇醜少年兩眼,默默沉思,又不知他腹中安著什麼鬼計?這時,一元居士胡剛忽哈哈一笑,道:「穆堡主,今天你既為主人,這三位大師父恕老朽眼生,可認不出他們是何來歷,你怎不為大家引見、引見。」

    沙河堡主「哦」了一聲,立起自稱:「該死,該死!在下一時高興,竟忘了給各位引見。」於是大聲笑道:「這三位就是名揚西域,中天竺金琉璃寺的一代宗師,天外三尊者,金月、銀月、明月三位大師。」

    未料話音甫落,一聲厲吼出自金月尊者口中,其聲慘厲無比,驚人心弦,只見他全身躍起,離地三尺高時,倏似斷線般四平八疊摔跌在樓板上。這一聲大震,整層清風樓為之搖晃不住,灰塵簌簌瀰漫空中。

    銀月、明月兩尊者兄弟情深,唯恐金月出了什麼意外,抑是受人暗算,紛紛立起趨前查視,金月尊者卻是一躍而起,面現苦笑,默默回座。銀月、明月見他這種情況,心內雖知其中大有疑惑,但未便啟口相問,目光炯炯凝視著金月尊者臉上,想尋出答案。

    突然那艷麗少女格格嬌笑道:「西域一代宗師,中原未學敬仰備至,不過照方才情景看來。三位大師實不宜與中原各門各派爭一長短,因為地土氣候不調,恐怕不適應三位大師,尚在動手之際,又是羊癲瘋發作,功力全失,為人所傷,中原武林難以擔當此種責任。」

    說得群豪齊聲大笑,天外三尊者面上紅白互現,那旁四僧七道也被剛才金月尊者跌下時同時啟目,聞言也為之微笑。金月尊者惱羞成怒,大喝一聲,兩手暴伸,離座飛起向艷麗少女雙肩撲去,勢如離弦之努,勁疾若電。

    哪知惡師爺沈上九比金月尊者更快,身形一掠,趕在前面,兩手一托,這無異是金月尊者與沈上九交手,登時兩人身形各自震了一震,齊退後兩步,都是氣血逆翻。艷麗少女事前已有提防,金月尊者伸手時,嬌軀一晃,便閃在法一大師身後。

    法一大師目露慈祥,微笑道:「小娃兒真聰明,令尊身後不躲,反尋在老衲身上,只怕你另有居心吧?」

    艷麗少女一掠鬢髮,瓠犀半露,嬌笑道:「晚輩不敢瞞老禪師,想見識一下武林絕學。」法一大師呵呵大笑,緩緩立起,神態穩重地走向沈上九金月尊者身前。

    沈上九與金月尊者都為適才用力太過,氣血逆湧,正在調勻真氣。法一大師究竟是一代高僧,不欲乘人之危,遠距兩人三尺處,撫鬚微笑。在座武林群豪,均是時下威望夙隆著名高手,心知少林高僧法一上人此時出面,事情並不尋常,均凝息以待。

    沈上九此時真氣已調勻,一捋唇邊兩撮鼠鬚,詭笑道:「今日得見大師兩次,可算有緣,莫非大師有什麼話指點在下麼」?

    法一上人雙手合十道:「阿弭陀佛,老衲為方外之人。與世無爭,自愧靈台未淨,再次踏入塵世紛擾,何能指點檀樾,只是老衲記起一事,不得不轉告沈檀樾。」說著,微微一笑。惡帥爺沈上九面上露出疑惑難解神色。

法一上人又微微笑道:「十年前老衲偶游天山,正好遇上天山名宿無量大師,當時老衲正當盛年,蒙大師指點佛理得破迷津,老衲能有今日,皆受無量大師之賜,那日大師便端然坐化,老衲得隨持在旁,臨終時向老衲言及,門下只得一徒,只為看透他心性為人,立命離山,後來風聞此人助紂為虐,只因無量大師絕意塵世,此人才得消遙法外,謹托老衲見得此人轉告,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到時有人代為除他,老衲原以慈悲為念,世上無有不改之惡人,故而隱忍在心,此人是誰,檀樾當能知道,老衲也不繁瀆,請檀樾三思斯言」。說罷,微笑不語。

    惡師爺沈上九面色大變。在座群雄一聽,不言而知此人便是沈上九,法一上人語意忠厚,但其意顯明異常。奇醜少年暗想:「假如無量大師是師祖兄弟輩份。那麼沈上九也是自己長輩,奇怪,恩師對本門之事一字不提,本門武學既然如此淵博精深,為何武林內從未提及有天山派別字眼,莫非師祖無心創立,深恐捲入是非之中,反不如他閒雲野鶴,悠然物外,貽然自樂。」

    這時惡師爺神色漸定,又現詭笑道:「大師雖語重心長髮人猛省,借沈某不是大師所說之人,有負雅意。」

    法一大帥壽眉微軒,倏又平復,轉面合十對穆行易微笑道:「穆檀樾,那本「無相金剛掌經」既是到手無用之物,但盼賜回,老衲等當立即還山。」

    高黎貢山大魔華宇突嘶嘶怪笑道:「法一,你說得真輕鬆,事前既宣稱將我等邪魔外道一併驅除,永不得立足於武林道上,此刻又知難而退,事情由不得你這禿顱出乎爾反乎爾,除非劃出道來,拼一個強存弱死,否則你們九大門派永無安寧之日。」

    法一上人朗聲一笑,兩目神光逼射,慈詳中別有威嚴,道:「既然華檀樾如此說,老衲也再不能委曲求全了,如何劃道方法,要請華檀樾說明之,佛語:「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老衲為顧念天下蒼生,也只得捨身入地獄。」說罷又是一陣朗聲大笑,當年的那股豪情又復湧現他清瘦的臉上。

    惡師爺沈上九接口哈哈大笑道:「兩位何必說些以死相拼的話,彼此切磋武學有何不可,自古道邪正不可並立,水火不容同存,如果今日雙方暫時隱忍,日後禍胎終將爆發,與其留在將來不和收拾,不如趁早解決……」

    一元居士胡剛接口笑道:「不論你說得怎麼天花亂墜,還不是這麼一回事,你姓沈的自認是那邪派人物嗎?」

    沈上九面色一沉,道:「邪正二字並無顯明的區別,只在各人心中為依歸爾,現在無須斤斤計較這些,沈某有一個計較,如今丐門南北分裂,定下三月三日上已日在泰山丈人峰比武,以勝方執掌天下丐門,各位老師何不借此三與盛會,以定雄長,沈某亦可遍覽天下英雄風采,豈不是好?」

    一元居士胡剛哈哈狂笑道:「好個免崽子,圖將我輩一網打盡,天豈能如人願,你這是癡心妄想,不過泰山之會,我老人家必去,你說來說去,無非是包藏禍心,目前問題是「無相金剛掌經」要如何解決?」

    惡師爺沈上九種色不變,依然詭笑道:「泰山之會,完全是華大俠心意,各位去否聽便,這掌經現由華大俠暫行保管,倘法一大師急於取經,華大俠稱明日將在玉泉山恭候大師禪駕。」

    法一上人聞言又說了聲:「老衲應命。」轉身走去,只見四僧七道飄然下樓。

    這時奇醜少年舉杯長吟道:「歲月本長,而擾者自促,天地本寬,而鄙者自隘。」其聲漫長,悠揚有致,群雄聽得耳內,有如暮鼓晨鐘,猛然一惕。

    金月尊者方才在座時,只覺有三支巨鋒,螫了身後「長強」,左右「殷門」三穴,不禁神魂皆顫,由不得自主躍了起來,一種說不出的酸麻酥軟滋味,令人難耐,待到回座後,猶自覺得通身均不自在的感覺,良久才恢復常態,自思道:「我生平無有此病,今日為何失常,莫非是寶曇死鬼點上我等「大府」穴,日久於積,逼滯血氣,才生此症。」

    心念至此,忽又轉念道:「不對,自已暫時閉住「天門」重穴,除功力不能練到十二重樓地步外,其餘別無損害,怎麼會移至「長強」,左右「殷門」穴上,何況銀月明月並無發生類似症狀,不要是有人暗中弄鬼吧?」心中這一生疑問,不由暗中注意,見奇醜少年正坐在自己身後一張小桌旁,微微含笑,但仍然拿不準是否是他所為,自身丟臉之事還是不說為妙。

    此刻見奇醜少年竟吐出兩句義理深奧禪機,音量雖不重,但刺入耳鼓隱隱作痛,顯然此少年內功已臻絕乘,忙拉著惡師爺耳語了幾句。沈上九一面聽,一面兩眼望著奇醜少年發出陰笑。

    艷麗少女瞧見沈上九這樣形色,就知他即將奇醜少年有不利的舉動,她雖然對這少年並無好感,也沒有什麼厭惡,要有,也比厭惡沈上九的成份來得少些。一元居士胡剛注意其愛女神情,便知她又要淘氣了,不禁捋鬚微笑。

要知一元居士胡剛與屠龍居士蔣太虛,四十年前就已名動八荒,足跡未履中原一步,胡剛以「一元真無」與蔣太虛「屠龍五十八手」獨步海外,人稱「羅浮二逸」,一年之後「一元居士」胡剛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獨自闖上崑崙三次,與崑崙四奇交手了三日三夜,表面上互無勝負,實際上幾乎把崑崙山都翻了過來,經此一役,震動了整個中原,他與屠龍居士蔣太虛雖然住在一起,但兩人均喜單獨行動,互不相涉。

    兩人功力絕頂,武林中人只有少數人可與相抗,三十年前屠龍居士蔣太虛常在江湖露面,一元居士胡剛卻從此不再見及。久而久之,武林中傳說他受了什麼刺激,著破世情,隱遁深山不出。此種傳說倒是實情,不過言之過早兩己,因為「一元居士」胡剛其實正好娶妻,他本人愛上陽朔山水,就攜眷遷居陽朔江畔百杏嶺山,他這一遷,連誼同手足的屠龍居士蔣太虛均未預聞,是以江湖上有此傳說。

    胡剛與其妻恩愛非常,雙宿雙飛,鶼鰈情歡,但以好景不常,胡妻一次小產後,患了崩血重症,百醫無效,胡剛用盡方法,才保全生命,惟纏綿病榻,不能起床。胡剛傷心得很,只因他一脈相傳,一心一念想生個一男一女,來延續胡門,這一小產,不禁萬念俱灰。

    自此往後,夫妻相對唏噓長歎,後來胡剛得一友人提供一個藥方,不過有十數味生藥須至深山大澤尋覓,他決心配完全,找來一個女僕服侍其妻,自己則下山僕僕於三山五嶽,七年之後才予配齊。胡妻自服藥後,身體日趨健朗,行動自如,兩年過去,胡妻又是珠胎暗結,胡剛這一喜非同尋常。

    十月懷胎期滿,呱呱落地,竟產下了一女,胡剛一半欣喜,一半失望,因為衷心希望其妻為他生下一男,以延嗣續,不料天不從人願,此成無可奈何之事。繼轉念到有此一女,聊勝於無,其妻產後不足兩年,終以真元大虧,撤手塵環。因此,胡剛遂決意絕足江湖,撫養其女。

    其女日趨長成,出落得嬌艷如花,聰明絕頂,一元居士胡剛一身絕學盡都傳授了其女,近年胡若蘭姑娘益發長得國色天香了,胡剛耽心愛女的婚事,遂攜谷蘭姑娘下山。一日,胡剛父女兩人正落足杭州,在六樓天竺間遇上了衡山派雁回老人,縱論目下武林大事,以及少林遺失「無相金剛掌經」,雁回老人說月內即將赴京,邀胡剛父女兩人同往一遊。

    一元居士胡剛志在覓婿借此遊歷也好。逐無可無不可的應了。同著雁回老人北上,今日在這清風樓上,僅得雁回老人知其是一元居士,群雄即無人認得,對他亦不置意,而同矚目在胡若蘭身上。姑娘自幼在山野長大刁玩成性,坐在席上肆無豈憚,旁若無人,一意與雁回老人說笑。

    這多的高人奇士,不是糟老頭子,就是僧道,餘下年輕的,都是些庸俗之輩,胡若蘭姑娘不禁大失所望。奇醜少年在她心目中,略不沾點愛意,但有著惋惜同情之心,她心想:「這少年怎麼生得如此醜陋,姑娘就不信世上竟有這麼難看的人。」她不禁頻頻偷視。

    人總有這麼一個天性,好看的事物,定要多瞧兩眼,反之,一生好奇之念,也禁不住頻頻注目。這一來,究竟被她看出一點蹊蹺,光線雖是昏茫,也為她瞧出奇醜少年頭以下的膚色,與面部顯然不同,尤其是一雙手瑩白如玉,不覺心中起疑,但猜不出是何原因。

    此刻她一見惡師爺沈上九神色,有對奇醜少年不利的企圖,一閃身,即掠在奇醜少年身前。惡師爺沈上九見姑娘身手之快,不同凡俗,面色一怔,倏又詭笑道:「姑娘,這少年是令友嗎?」姑娘紅暈兩頰,搖頭表示不是。

    沈上九面容一沉,道:「即非令友,姑娘請讓開,容沈某查問這人來歷。」

    姑娘格格嬌笑道:「憑什麼要查問人家來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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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8-20 02:31:11
沈上九被姑娘一句話問住,幾乎答不上話來,但他素稱老練,不想為此招來一個無窮隱患,他知一元居上重履武林,必有一番作為,遂把一腔憤恨強行忍住,微笑道:「這句話就難說了,不過沈某受人之托,不得不如此,姑娘此舉,未免太多管閒事了?」

    胡姑娘一板粉臉,說出一句嬌憨無比的話語,道:「你認定姑娘多管閒事,那麼這個閒事姑娘管定了。」

    高黎貢山四老看了一皺眉頭,大魔華宇道:「沈老弟,算了吧,與這個小妮子爭論什麼,我們要走了,回去商量大事要緊。」說罷站起身離坐,秦中雙怪等也紛紛立起。

    沈上九乘機收蓬,笑道:「姑娘無愧是一元居士胡老師的掌珠,這份膽量便逾於常人。」說著略一拱手道:「姑娘,容再相見。」隨著秦中雙怪身後走去。

    金月尊者臨行之時,狠狠投了奇醜少年一眼,道:「小子,蟬家明日在玉泉山頂等你。」說完也大踏步走去。

    武林群雄先見胡若蘭與沈上九發生衝突,以為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本要啟步離去,齊都駐足而視,此時雲霧已消失,亦即離去。

    這時沙河堡主穆行易上前與一元居士胡同施禮道:「穆某事前不知胡老師也有興來此,失禮之處,萬望海涵,幾時胡老師有空,請移玉敝堡,穆某則不勝幸甚。」

    一元居士胡剛立起哈哈大笑道:「穆老師無須這麼客氣了,胡某他日有暇,一定至寶莊晉偈,穆老師你有事,請便吧。」陰陽追風穆行易抱拳,轉身趨往樓下。

    火眼金蛛林豪紅著一張臉,垂首離去,胡若蘭姑娘望著身後面現怒容。一霎時,群雄均已走光,諾大的清風樓上,只剩下胡剛父女,雁回老人,及奇醜少年四人。奇醜少年自始至終,神色自若,輕酌低飲。

    「喂」,姑娘蓮足一跺,說道:「你這個人怎麼搞的,姑娘給你解了圍,連謝字都沒有一個。」

    奇醜少年哈哈一笑,立起一揖到地,道:「那麼,小生謝謝姑娘了。」

    姑娘一閃腰挪身,嬌笑道:「誰希罕。」

    一元居士胡剛大笑道:「蘭兒,你是白擔了半天心思,沈上九可不在人家眼內。」

    奇醜少年不禁面上有點訕訕的,尷尷地一笑道:「老前輩神目如電,晚輩不是令嬡及時攔阻,只怕要傷在那沈上九手下了。」

    一元居土哈哈大笑道:「就拿老弟方才對付沙河堡主手下時,那份乾淨利落已足見一斑,老弟何必諱言。」說此頓了一頓,又道:「這位是衡山雁回老人,老弟見見。」

    奇醜少年說了幾句客套話,一元居士胡剛遂笑道:「老朽等就宿在對面三元客棧內,老弟何不請過來坐坐。」

    這少年正欲推辭,耳邊突響起鸞聲嚦嚦,只聽胡姑娘說道:「爹,你看這人長得太奇怪,怎麼頸以下膚色與頭面不同嘛。」

    一元居士胡剛低喝一聲道:「蘭兒,不得無禮。」他知其女心細如髮,必然看出有什麼不對,他凝眼注視,果然頸間與頭面分界處。有一圈淡黑線,被下頷遮住,不留心看不出罷了。

此時奇醜少年微微一笑道:「不敢欺瞞老前輩,晚輩實是戴著人皮面具,這種作為有難言的苦衷,到時老前輩一定知道。」

    一元居士與雁回老人不覺驚歎異常,雁回老人撫著雪白的銀鬚哈哈大笑道:「這年頭,年輕人都有他那麼一套,我們這班糟老頭兒均跟不上時代,應當淘汰了。」言下有不勝今昔之感。

    姑娘怔怔地癡望著這少年臉上,忽道:「你怎不將面具取下,讓人家瞧瞧。」她說是看看面具,其實還不是想看人家廬山真面目。

    那少年一笑道:「姑娘,非是在下不欲將面具揭去,只因強敵環伺,稍有疏忽,便有殺身之禍,姑娘萬請見諒。」

    「哼。」姑娘一鼓小嘴,道:「這又有什麼怕的,有我爹在,你還怕吃虧了不成。」

    一元居士胡剛笑罵道:「胡說,你爹算得了什麼,方才高黎山四魔,秦中雙怪等人身手無一不高過你爹,你這丫頭,老是招禍上身。」繼又轉面對奇醜少年笑道:「老朽等先走一步,若老弟有空,舊話重提,則望來棧中小坐。」

    奇醜少年笑道:「一定趨謁,一定趨謁。」

    眼望著一元居士胡剛等三人飄然下樓之後,奇醜少年不禁長吁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位胡姑娘麗質天生,與金華的那位倪姑娘俱是一般刁玩性情,而且同是一個蘭字,不過這位姑娘刁玩中不失天真,一怒一嗔的嫵媚無比,不像那位老氣橫秋。想到這些真不敢往下想下去,因為想到雪地療傷這一幕,玉體皓乳齊現眼前,事後又聽到倪婉蘭姑娘追喚,那聲音是多麼的淒慘,宛同巫峽猿啼,歉仄之心不禁油然泛起來。

    轉念到傅青既然被少林法一上人救走,明日玉泉山抽冷問問法一上人傅青現在在哪兒,了卻一件心願,當然收歸少林門下更好,自已可向傅六官有了一個交待。又想起盟兄九指神丐蒼璽及乾坤手雷嘯天兩人,偌大的北京城,連一個丐門弟子均未得見,人海茫茫,叫我如何去找,為自已投身處地,千萬不可輕啟旁人疑端,三月初三上已日,泰山丈八峰,南北丐門約鬥,他們兩人一定要去的,到時必可見面,何必急著一時,想著他飄然下樓。

此刻雪已停了,朔風尚自勁刮著,彩雲密佈低壓,就似伸手可及,灰濛濛的一片,令人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雪地上被來往行人踐踏成凌亂的圖案,污水一泓泓地,遍處可見。天已到申末時分,昏暗模糊,打磨廠街道兩旁店肆都掌了燈,燈光明亮,燈火萬家,街簷旁設著一處處烤白薯的攤地,熱香四溢。

    奇醜少年漫無目的地走去,不覺暮雲四合,夜色深沉,又復轉去打磨。北京專接鏢車商店的旅店,多在打磨廠,花市集一帶,投宿的多半也是鏢車達官爺趟子手,及隨鏢車的商主,閒常人也不會未此光顧,皆因氣氛不同,太過繁囂嘈雜。

    眼光所及,這打磨廠就有數十家鏢商客寓,門前騾馬成群,這些客棧都是白粉牆,黑大門,金字牌匾,內面四合大院。他睡在大土炕上,隱約聽得街上叫賣「烤白薯啦」、「煎蟊」、「蘿葡賽梨」之聲,不禁輾轉難以入夢,真是,無奈天涯他鄉客,漂零遊子倍傷心。

    他不知怎麼朦朧睡去,一覺醒來,窗外天色已泛曙光,「呢呀」一聲躍起,吹熄了炕上的菜油燈,喚來店伙盛水盥洗,匆匆進食,便自離開了吉祥客棧,直望西直門外走去。晨寒凜冽,呵氣成雲,此時的都城宛如白玉砌成,一片晶瑩,天上依然是肜雲垂罩,可掩不住這些京城清麗脫俗的景色。

    出得西直門外,便是海甸,湖光山色日景陡現眼底,其地以圓明園著名,本為雍正居藩之賜地,中有光明股,建築巍麗,及本朝乾隆皇帝南巡,採集天下名勝,照式修建衲入園內,春暖花開時,風光宜入,俗慮全消,可惜禁衛森嚴,庶民難越,直至遜清慈禧太后重行修耷,園中景致,悉效西湖勝景,並有二十四撟,七十二亭,洵為大觀,借光緒庚子拳匪之亂,引來八國聯軍,始毀於外兵,古董寶物,遺失殆盡,畫閣雕樑都付一炬,當焚園時,火三晝夜不熄,傅今人不及見當年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漫回,長撟臥波之盛況,不勝浩歎。

    且說奇醜少年施展凌空駕虛身法,逕往玉泉山麓掠去,才及山腰,回首轉望,萬壽山,紫禁城,圓明園,頤和園景致歷歷在目。他略不耽擱,身形往上疾湧,稍時,就到達玉泉山琉璃塔之下,四外靜悄悄的,並無半點人影,心想:「他們大概也就快來了,我何不至琉璃塔上守候,居高臨下,他們一舉一動,無所遁形。」心念一動,即盤旋陡登塔頂層,放眼四顧,靜明園就在足下,雪蓋蒼綠嫣紅,山風勁烈,環宇皆白,不覺震盪心胸。

    這座琉璃塔不知建造何代,大概建造於遼金王朝,高凡八十餘丈,共七層,層建石級,盤旋陡登,頂之極處,置高可丈餘銅佛一座,莊嚴肅穆。玉泉山出自太行山脈,山在城西,萬壽山之北,東首為青龍撟,山建有遼金行宮,殿閣極崇嚴,厥後逐漸傾頹,清聖祖「康熙」嘗游其處,因重新修善,並御題「靜明園」匾額以賜之,山下玉泉,泉水清冽,以之享茗,甘芬逾於他泉,其上有石碑,到有天下第一泉五字,尚有乾隆刻文以記之,泉水出自山下,流入玉河,匯為昆明湖,入皇城而入大液池,玉泉出水處,以石鑿作成蟠禽之形,水流其間,噴射而出,洵為奇景。

    玉泉山與五峰山香山,均為京都名勝,「玉泉垂虹」為燕京八景之一,最為燴炙人口,每當雨過天晴,長虹經天,五彩繽紛,堪稱奇景。且說此時,山下忽傳來幾聲嘯音,風送入耳清楚異常,少年凝目下視。只見山坡上幾條人影,彈丸飛躍。來勢之疾,從來少見,不到一盞茶時分,便已抵達塔下,看出那是高黎貢山四魔,天外三尊者。

    他們一定身,二魔華宙微微一笑,道:「老大,這四個禿顱本定是不敢來了。」語未了,一聲佛號起自距四魔不遠處雪丘中,皆因身為灰白僧袍加上鬚眉皆白,貿然望去不易察覺。

    四僧立起,不見怎麼作勢,就落在四魔等人身前。法一上人低首合十道:「老衲等在此坐候多時了,請怨失迎之罪。」

    語聲一頓,忽又長眉一軒,朗聲道:「此事老衲也曾想過,老納等既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何必捲入紛擾之中,華檀樾昆仲武學蓋古凌今,無人可及,老衲等服輸就是了,只是乞求賜回「無相金剛掌經」經書,俾全武林道義。」

    華宇嘴角泛出笑容,道:「既是服輸,當初又何出此言,聯合九大門派,驅逐邪魔外道不准在武林立足?」

    法一上人搖首道:「老衲何曾出過此言,想是華檀樾誤聞。」

    大魔華宇雙眼凝在法一上人的臉上,沉吟須臾,笑道:「「無相金剛掌經」華某也曾翻閱一遍,內容無甚出奇,用來對付泛泛之輩,自有它威力之處,不過施用在華某身上,毫無用處。」少林四僧暗暗心笑,這「無相金剛掌經」義理深奧,字字暗蘊禪機,豈是你們這班邪魔外道三解得了的,雖作如此想,臉上可不現於顏色。

只聽大魔華宇接著說到:「這本掌經華某並無用處,不過此刻若要奉還,則有點疑難,皆因同道議決,藉以掌經已日在泰山丈人峰舉行群雄大會,彼此切磋武學,公推出來天下武功第一之人,華某知這本「無相金剛掌經」,事關少林聲譽至大,貴派不得不爭,也勢不能不三與,惟這本掌經華某保證會後定必奉趙不誤。」

    法一上人長眉皺得更濃了,朗聲答道:「少林一脈,均屬方外之人,不欲與人爭強論勝,尚或少林不三與泰山大會,華檀樾也堅拒不還麼?」

    大魔華宇仰面哈哈一笑,道:「法一大師怎麼說出這等話來,佛家戒打狂語,大師既知掌經落在我等手中,不惜萬難也當讓它重返少林。」

    法一上人面如凝霜,道:「雖然掌經事關少林聲譽,老衲就不以為其他門派也會三加,華檀樾你此舉未免徒勞心機。」

    華宇笑道:「各大門派華某自有方法令他們不能不來,大師不必憂心,現在四位請暫回少林吧。」

    法一上人尚未回答,身旁鬚眉皓白另一少林高僧朗聲道:「三師兄,掌經既在華檀樾身上,不如就地解決,何必這樣費事。」

    大魔華宇眼中奇光暴射,哈哈狂笑道:「法能,好大的口氣,就是貴派掌門人白眉禪師親臨,也未見德便容易解決咧。」

    法能大師長眉一動,寬大衣袖陡揮,手出如風,「達摩十二式」一招「佛祖降座」,手掌斜飛,向大魔華宇右胸點來,端得迅快無濤。

    奇醜少年在塔頂著的極為清楚,只覺這法能大師與在金華跟自己試招之法華上人手法如出一轍,他知此等高手過招盡量搶佔機先,一著之差,必將是挨打之局,他預料到大魔華宇不會對來把有所封架,一定疾越法能大師的身後進行搶攻。

    果不其然,大魔華宇冷冷地一笑,腳下一動,身形疾逾閃電地便欺在法能大師身後,兩隻怪掌倏忽間攻出四掌八式,風聲勁厲。法能大師這招本是虛招,心知這種久未出世之魔頭,功力異於尋常,必不會讓自已搶佔先機,是以早有預防。就在大魔華宇出掌之時,身形已自斜移了一丈開外,手可並不閒著,回頭一旋,帶起寬大僧抱,如利刃般削去。

    大魔華宇哈哈一笑,身形已自讓了過去。那法能大師兩袖勁力竟將一尺厚的雪地,劃開兩道深溝,可見土色,剎那間冰雪濺射,好凌厲的袖力。大魔華宇知道這等少林和尚,都是數十年內外性命雙修,純陽之體,不怕真力損耗,自己兄弟四人功力雖較少林僧人精湛,但此等硬拚硬打之法,不敢一試,縱然取勝,對本身真氣虛耗至大,所以他一讓開,立時又欺身急攻,不讓對方有緩氣機會。

    只見他變掌為指,兩手左右倏出,招到中途,右手一揚,急點法能大師「喉結」穴,右手猛降,倏往「章門穴」戳到。手法之詭異幻變,從來少見。法能大法身為少林四大護法之一,功力之精深也非等閒,他認出對方攻來手法絕毒無比,原因是大魔華宇已欺到身前四尺處,縱使能夠化解襲來「喉結穴」右手,必不能讓開對方左手。權衡利害,腳跟一點,突又滑後五步。

    大魔華宇原要他這樣,心中大喜,兩手趁機進襲,招數使用,這一被他搶佔先機,手法如同大河長江,滔滔不絕,源源濟迫而前,手法之凌厲怪異,令人有弦目欲花之感。法能大師變為被動之勢,逼得將「達摩十三式」展開。但都是拆解之招,難得有一招攻式,可見高手過招,粟米之差也不能。但見兩個人身形如飛,手法之巧快,真是叫人難分彼此。

    奇醜少年看此情形,心想:「這樣打下去,看來法能上人必敗無疑,在酒樓上,說得少林一脈逐漸衰微,顯然不虛,高黎貢山大魔華宇手法,每著都暗含生滅之道,虛實莫測,錯非是少林高僧,換上別人必不能接下十招,少林若不奮起直追,迎頭趕上,只怕十年後武林中投有少林立足的一席餘地了。」法一上人及其他兩僧看得長眉緊皺。

    少林自雍正火焚嵩山後,精華殆盡,從此步入衰微,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實,但最大的關健,就是少林故步自封,嵩山絕技博而且繁,因人而施,每每因不得其入,寧可將絕技拳譜塵封於羅漢堂中,不得亂傳,無從轉授,而令該傳人自慢慢摸索,終而因分毫之差,謬以千里,故少林聲望一落千丈,是有其自取之道。

    且說法能大師與大魔華宇過手出得五十招外,果如奇醜少年所料,法能大師身手逐漸迂緩。突然大魔華宇一錯身形,猛向法能大師頭頂「承光穴」拍下。這「承光穴」是顱骨嵌縫處,這一拍上,必致腦髓迸出來,當場身亡無疑,在同時,大魔華宇右手也不閒著,並雙指,以「玄陰指」猛然向「腹結穴」劃來,隨著兩腿交叉踢鴛鴦腿法,踢向法能「會陰穴」,這種招式,無一招不是致法能大師的死招。

法能大師無論功力如何精湛,但也不能同時避開兩掌雙腿這種絕招。在高黎貢山四魔動手規矩,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不令對方活出掌下,這種不成文的規矩,在老一輩的人物中都熟知。法一上人豈能讓師弟眼看著死於大魔華字手下,正待探臂出掌,震開大魔華字救出師弟。

    正在間不容髮之時,突聞塔頂一聲清嘯,嘯聲中一條黑影凌空直洩,帶出一股強烈的罡風,將大魔華宇及法能大師兩個人的身形逼開了兩步,正巧救下了法能大師傷身之厄。奇醜少年不禁大為凜駭,怎麼也不曾料及自己存身塔頂銅佛之後,還有人潛身。

    大魔華字對付法能大師手法,全是玄陰暴勁,眼見法能就要喪在自己手下,一聲清嘯,觸耳心驚,接著一股陰柔且含剛猛之力道,比自己恐有過之。不禁心頭一震,只覺這種剛柔共濟的罡力,直在自身逼來,此時也顧不得喪及對手了,立時身形一撤,讓開兩步,兩眼凝視著來人。

    法能大師虧得有此一舉,解開一步殺身大難,心頭異常感激。及至看清來人,都不知此人是什麼來歷,大出意外。原來來人是一個黑衣婦人,由頭上銀白長髮,可測出其年歲大約六十開外,可是一張粉臉,卻嬌嫩壓雪,剪水雙眸清澈如譚,若不是一頭銀髮,宛如年方花信少婦,其實兩者都不盡然。大魔華宇眼看在要得手之際,不想平空來這婦人一攪,敗了四魔動手規炬,登時氣往上湧,眼睛一翻……

    那銀髮少婦嫣然一笑,嬌聲道:「呀,幹嗎用這眼睛瞧人,好在我們非敵非友,不然,你豈不是喪在我這「飛絮暴雪」掌下。」其聲甜脆宛如黃鷹出谷。

    大魔華宇聽得心頭一征,這種掌法從來未曾耳聞,兩眼茫然。不但是他,其他三魔也是一樣露出疑惑之容,天外三尊者究竟是化外之人,更是不消說了。少林四位高僧苦苦思索,專從海外群邪著手,也是心版上留下空虛。銀髮少婦瞥見他們神色,格格嬌笑道:「你們思索不出來,我也懶得說明。」

    大魔華宇陰陰一笑道:「你不說出來歷,華某就要問你方才出手相阻之罪。」

    銀髮少婦臉色一寒,容顏疾變,直似羅剎鬼女,不復先時之明眸善睦,煙視媚行的臉容,嘿嘿冷笑道:「憑你高黎貢山四魔,尚不配與我老人家交手,等下不妨試試,待我老人家問問一事再說。」說此忽轉面對法一上人秋波一轉,面色為之一變,窈窕作態,嬌笑道:「法一,我來問你,你們把宮門雙傑子女抓到哪裡去了?」

    法一上人猛然一怔,繼而合十答道:「阿弭陀佛,善哉,老衲方外之人,豈能作此無法無天之事,女檀樾說來罪過,宮門二傑雖然是少林叛徒,老衲受掌門方丈法諭,無論如何一年之內將他們擒獲,帶返嵩山,治那叛門之罪,但罪不及妻婦,老那萬萬不敢。」法一雖然不知銀髮少婦是誰,但由其眼神中看出,必是功力絕世之魔頭,甚至於年歲比自己還要大得多,是以故作此語。

    銀髮少婦剪水眸波望法一上人打量了一下,笑道:「此話我老人家也信得過,你們正派禪門出身,必不會說謊,看來抓掠宮門二傑子女的定另有其人,你們回山,順便為我老人家致候呂君平,就說是商家放交問好。」

    法一上人聞言,不由驚得倒退了一步,出聲道:「老前輩莫非就是苗嶺雙……仙麼?」此語一出,連高黎貢山四魔為之震駭非常。

    銀髮少婦本名黑衣玄女殷玄薇,後嫁與苗嶺金髮商幽,號稱苗嶺雙妖,百年前威名震動海內,兩人武功集正邪之長,可又說不出他們來歷,他們諱言師承,行事毒辣非常,只要睚眥之仇,不分正邪,照樣出手。如影隨行,直至你魂消神散不可。他們武學在當時就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武林中人見了他們。無不畏之如虎,敬而遠之。

    後來,他們也實在鬧得太不像話了,幾乎整個武林被他倆震盪,是時正派中出了一個傑出人物,其人就是祁連異叟,一身的武功通玄,發下了海願誓必要將那苗嶺雙妖收伏。苗嶺雙妖不知祁連異叟是何許人,因為祁連異叟根本沒有在江湖露面過,以為必是一個狂人,也不置意,三年之內,苗嶺雙妖門下幾乎戳殺殆盡,苗嶺雙妖終至找上祁連山作一次生死殊鬥。

    拼了兩日一夜,祁連異叟受了他夫妻「飛絮暴雪」三掌,商幽也折斷一腿,殷玄薇中了拾掌幾乎命喪在祁連的山中。殷玄薇見機得快,扶著商幽殘體逃出虎口。這一役,武林中人並未目睹,只憑傳言略知一二。祁連異叟平素就不露面江湖,受傷後更加隱住避處。是生是死,不復得知。

    殷玄薇回山後,商幽以傷重之軀,加上憂慮過度,不到兩年便自身故,而她照師門所學,用吐納之法療傷,聽說她走火入魔,江湖上從此就沒有苗嶺雙妖名號。年代久遠,淹沒無聞,如今聽得她又再度出現,武林中更是一番腥風血雨,那得不駭。呂君平是目前少林掌門白眉禪師俗家名號,昔年苗嶺雙妖與少林論武學時,呂君平當時還是一個十一二歲唇紅齒白的小沙弭。

    殷玄薇此時格格一笑道:「什麼苗嶺雙仙?我老人家從沒否認自己是妖,虧得呂君平還記得我。」說此忽又接道:「宮門二傑是苗嶺記名弟子,他們子女也是老身記名徒孫,我老人家年逾過百,雖說駐顏有方,但世上無不死之人,一身絕學隨之黃土未免可惜,倒不如乘未死之時,將所學傳之宮門二傑後人,苗嶺絕學俾殷發揚光大。」

    法一上人雙手全十恭謹地道:「殷老前輩就是為了這點才下山嗎?」

    殷玄薇微微一笑,道:「人說禿驢聰明,果然不虛,你們放心,老身下山不是為了找你們晦氣的,但是誰找上宮門二傑麻煩,那就莫怪老身了。」

    法一上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思道:「無怪乎宮門雙傑不把少林放在眼裡,原來有一把好靠山。」

    只聽殷玄薇說下去:「風聞武林中出了一個怪手書生俞雲,老身好勝心強,至今還改不了,倒想見見哩。」

    法上一人暗思:「你居在苗嶺深山,哪有得知之理,還不是宮門雙傑持函邀請。」也不說破,只微微一笑。

    忽見殷玄薇面色疾變,嗖地一鶴沖天撥起十餘丈高,落在琉璃塔二層飛簷上。高黎貢山四魔等面色駭然微變,他們自認不可一世之魔頭,一躍最多可達七八丈高,哪有說十餘丈高的,瞥見之下只有望塵莫及心生愧念。少林四僧只是嘴裡念佛。

    只見殷玄薇身形未曾停頓,瞬眼之間,便掠上塔頂銅佛處,看其神情,但是發覺有什麼可疑之處。原來奇醜少年聽說她要找怪手書生,一時興起,抬起三粒冰屑,凌空打下。手法之準,登時打在殷玄薇銀髮之內。殷玄薇在冰屑激洩時,便聽出聲音有異,只道逆風吹刮斷枝的聲音,這一疏忽,三位冰屑已穿入銀髮之內。頭皮火灼奇痛。她一身罡氣護身,三顆冰屑令她頭皮灼燒,便知必有能人隱在塔頂。

    奇醜少年隱在塔頂最上一層時,殷玄薇尚未到達。而殷玄薇從另一方向,飛上塔頂銅佛,奇醜少年也未查覺,兩人都是輕功絕乘,毫不著聲,是以雙方均未發現。殷玄薇一登上塔頂,發現杳無人跡,只有玉泉山下一人緩緩而行。殷玄薇也未尋思,逕往山下撲去。其實奇醜少年則逸在圓明園內樹木蔥叢處,「風篁清聽」樓上,尚佯自得於湖光山景中。

    塔映湖面,湖水如鏡,山南聖緣寺焚貝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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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8-20 02:32:04
「第十四章」功同將相神功療沉?識荊望切玉顏慰相思

    雪是停了,狂風還吹得甚勁,枝頭的冰雪,「簌落」、「簌落」,像雨點般往下墮落。那麼大的狂風,可吹不動天上密佈的肜雲,穹蒼是那麼低垂著,灰暗,淒涼。苗嶺雙妖頎果僅存的黑衣玄女殷玄薇,百年後又再度露面武林,而且突然在龍騰虎躍北京城地方出現,那還不震驚整個武林。

    她在玉泉山麓琉璃塔上凌空施展罡氣,阻住了高黎貢山大魔華宇與少林高僧法一大師一場殊死之戰。片刻之後她只覺有人在塔頂用冰屑暗襲,她騰上塔頂後,暗襲之人,已杳然無蹤,瞥見山下茫茫雪野中,有一人?t?t獨尋,也未及尋思,認定便是暗襲自己那人,於是,她身形急洩,往山下撲去。

    她沒有想到,自己發覺到有人暗襲至騰上塔頂為止,其間才不過─剎那,無論那人身形如何巧快,也不至下在這極短時間內,便竄下那號稱七里崇高的玉泉山。這毫釐之差,致使謬以千里,倘在當時冷靜的想一想,當不難發覺奇醜少年逸去方向。

    黑衣玄女殷玄薇,百年以前曾被祁連異叟所傷,門下又彫零殆盡,在這百年以內苗嶺得這一脈,在武林中不在有人提及。她以上乘功力自行療傷,導致走火入魔,歲月易逝,不覺四年易過,僵體逐漸復原,終於痊癒。

    在這漫長凌冷的歲月裡,回憶以往的雄風,拿眼前的清冷境況,這是一個極顯明的對比。她下了決心,要重振苗嶺聲威,不僅如此,還要自創門派,在武林中鰲頭獨立,獨秀一枝。因此她下了山,她這一撲下玉泉山,高黎貢山四魔等人,與少林四僧也各自西東,等候三月三日上已泰山大會之日來臨。

    少林四僧確認今日「無相金剛掌經」萬萬不能到手,與其孤注一擲,不如等候時機,禪門有云:「緣來則至,無緣則離。」他們就作如是想。

    琉璃塔下又恢復了無比的寂靜。可是塔側「靜明園」中,「風篁清聽」樓上有一奇醜少年,正在那裡憑著欄杆賞視著園景,而口中則微微的吟哦,怡然自樂。靜明園是滿室親王別墅,在這嚴寒酷雪中,園丁一人都未見,大概都溜到北京城內呼五喝六去了。

    這「風篁清聽」四周,翠竹數條,迎風搖晃,濤起天籟,暑日身存其境,不禁俗慮盡無。這時,靜明園的景色,雖比不上晚春百花爭艷,夏日荷沁十里,仲秋蟾月輝照,丹桂飄香的那種旖旋的多采多姿。可也別有一番景致,冰天雪地中,自打清麗脫俗處。

    這靜明園幾乎佔了半個玉泉山麓,自青龍撟而南,經界湖撟,歷石坊、為小東門,影湖樓在西南、東宮門在其側進南為小南門,是即「翠雲嘉陰」,為全國最佳之泉,其間有樓曰「風篁清聽」,樓西為書畫坊,以是而南,山巔為稱「玉峰塔影」,東首為「仁育宮」,南行為「聖緣」,再過則是為「龍王祠」,拾級而南,曰「竹廬山房」,過斯即玉泉。

    在竹廬山房至玉泉之間在大殿巍然,題回「廓然大公」。殿後為湖,夏日此間,最饒勝處,綠波鉦鉦,畫舫遊艇,竺歌不絕,荷香十里,尤其是湖畔環植垂柳千株,芙蓉萬本,紅綠相映,柔絲晃忽,幾疑人間無此仙境,湖西為虛受堂,湖額御題曰「芙蓉晴照」,行經大殿,則為靜明園正門。風景以園西為勝,山巒含翠,為郊遊者巒巒之所。

    且說奇醜少年在「風篁清聽」樓上雖然飽覽湖光秀色,可是他心頭默默的尋思,稍時,長歎了一口氣。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歎氣,突然他抬手揭去了面具,露出一張美如子都,英俊逼人的面孔,將面具收至懷中,緩步下得樓來。

    謝雲岳這時民出原來真面目之故,因他深知江湖見過他面目的人,實在並不太多,虛虛實實,令人莫測高深,行起事來倍易收效。他一走在虛受堂外,瞥見一人正在堂內憑窗遠眺,此人穿著一件上好狐裘,外罩團花深藍的風帽風紀,面如古月,頷下一部黑鬚中夾有數根灰白,修長巍立,雍容中不失華貴之氣。

    可是面色蒼白,雙眼失神,不時還傳來一陣濃重痰喘咳嗽聲,謝雲岳聽微知著,便知此人身邏重疾,不禁多望了幾眼。這人也注意了謝雲岳,待謝雲岳步到他立身窗外時,他微笑招呼道:「閣下雅興不淺,想是與我共有山水之癖,不妨請至廳內小坐,聊聊如何?」

    謝雲岳心中本煩,在「風篁清聽」樓上絆徊,頓生寂寞之感,此刻見那人招呼,遂慨然應允入內。兩人互道了姓氏,老者姓胡。先前兩人只談了一些山水風景,後來便無所不談,諸如琴棋書畫,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等等。謝雲岳發現姓胡老者談吐不凡,議論精闢,不覺起了敬仰之心。

    在胡姓老者何嘗不作如此想,他見謝雲岳氣宇出眾,才華洋溢,於是笑道:「謝先生如此的才華,何不投仕皇家,不出十年,必然名耀天下,倘先生有此意思,敝居停身為宗室的重臣,胡某可居中幫忙一二。」

謝雲岳微笑答道:「在下習性淡泊,無意功名,看來只好有負雅意了。」胡姓老者為之一笑,也不再說,顧而言他。

    言談之間,胡姓老者咳嗽之聲不止,吐向窗外唾痰,尚夾有血絲,謝雲岳不禁問道:「老丈身患此症,為何不延醫診治,聞老丈咳音,中氣不持,恐為所誤。」

    那老者失驚道:「痰喘之症,在老年人而言,本不希奇,為何謝先生聽出中氣不持之音,莫非謝先生精擅此道麼?」說出略頓,繼而慨歎一聲道:「胡某自患此疾後,遍延時下名醫,竟不收效,胡某高懷雄志,不禁心灰意懶,便縱意山水,放蕩形骸了。」

    謝雲岳聽及胡姓老者語氣,思出必不是常人,不是宗戚親王之流,也是退隱林下重臣,心中一動,微笑道:「老丈何不延請昌平之賽華陀魏平洛試試?」

    胡姓老者搖搖頭道:「胡某請過,魏平洛謹留下化痰理氣之藥,服後較前稍愈,二次延請時,魏平洛則遠去關外了。」言下不勝慨然。

    謝雲岳猜不出賽華論魏平洛為了何故?醫乃仁術,怎麼開下不痛不癢的藥,但知其遠去關外,是為了傅六官之事,於是兩眼仔細打量了胡姓老者一下,便笑道:「在下略擅醫道,如老丈不歉褻瀆,在下當試為一治。」

    胡姓老者雙肩一寬,陡展喜容,笑道:「謝先生說話這等客氣,有道是靈藥千金可買,良醫百年難求,想不到今日萍水一會,竟是我胡某復甦之機,謝先生,你為我放膽一治。」

    謝雲岳點點頭,執著胡姓老者右腕脈一扶,不禁失驚,道:「啊,在下竟走了眼了,原以為胡老丈必是官臣巨紳,竟不料是一武林高人……」說此微微一笑,又道:「往日老丈縱情聲色太過,元陽虧耗遂至油盡燈枯,賴得一口真氣凝聚不散,不然……」倏然止住。

    胡姓老者呵呵大笑道:「對極,對極,謝先生只管說下去,胡某不見責就是。」

    謝雲岳人極聰明,當下便對先前的想法,有一個確實的觀念,也不說破來歷,從懷中取出一粒「長春丹」命胡老丈服了,徒然一掌緊按著胡老丈「百會穴」,胡姓老者只覺得有一股陽和之氣,由頂而下,推送藥力進入雷宮九府,遍體流轉,疾喘立止,四肢百骸舒暢無比。

    半個時辰後,謝雲岳收掌立起,走向案前,濡墨揮毫,處下一方,送至胡姓老者手中,微笑道:「老丈照方服藥,三月之內切忌親近女色,當壽可期頤,在下還有一個約會,歉難奉陪,容再相見。」說著抱拳使要告辭。

    胡姓老者大笑道:「謝先生請暫留片刻,胡某還有話說。胡某對武學一道,頗為不俗,真瞧不出以謝先生如此年輕,武學造詣竟到絕乘地步,從何才內功療疾,便可窺見一斑,尤其是……」說著,用手指在藥方上,道:「謝先生一手褚南河字體,筆力萬鈞,較褚猶勝,足見先生才華直追先賢,胡某世俗浮沉,閱人多矣,如先生者,絕無僅有,胡某得去沉?,無以答報,聊贈一物,望乞笑納。」

    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個製作精巧的絲繡荷囊,笑道:「囊內所貯之物,雖為世俗珍品,自不在先生眼內,但對先生異日行道江湖,不無稍助,胡某敬慕先生才華,有生之年尚乞謀一面,胡某來歷都在此囊內,希不吝我求。」說完,將絲囊塞在謝雲岳手中,掉頭,走出「虛受堂」外,往「書畫舫」走去。

    謝雲岳見胡姓老者言語,富有深意,便將此荷囊藏於緊身袋內,微一思忖,又將面具套上,一掠身形,飛離「靜明園」,返回吉祥客棧。他在客房內,拿出荷囊,將內貯物輕輕扯出,只見一股耀眼光華奪囊而出,房內本是昏茫,此時一室通明。

    謝雲岳不禁大吃一驚,定睛細瞧,只見手中之物,是一方翠綠玉珮,佩上刻有一條五爪雲龍,龍口內嵌有夜明珠一顆,龍下並刻有「乾隆御佩,如朕親臨」八字。謝雲岳不由駭然,忙將王佩復置囊內,緊身藏好,暗思:「前想此人必是滿室親王,不料竟是當今皇上,怎麼他不帶隨從,一人在靜明園中閒遊。」

    想此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難怪賽華倫魏平洛鄭重不敢胡亂下藥,自己若然早知,也撒手不管了,前朝雍正出身少林,絕乘功力,今日少林弟子,幾無人可凌駕之,乾隆授自雍正,武學自然不俗,如今武林之中不乏良藥,以他萬乘之尊,深恐為人所害,當然忌於用藥。」

    正當此時,棧外傳來嘈噪之聲,隱隱聽見有人七嘴八舌的說道:「像這漂亮的小妞兒,能有這大本事,咱在鏢行混了這麼多年,可說是白混了,今兒可算是開了眼了。」

    謝雲岳一聽,便知「一元居士」胡剛愛女胡若蘭出手了,像她這種刁玩潑辣的性地,哪得不鬧事,想著,套上面具,離得房外,向吉祥棧門趨出。打磨廠街上人頭紛紛,圍立如堵,謝雲岳擠進入群,但見胡若蘭姑娘,身形若飛,追得兩個彪形大漢團團亂轉,一舉手,一投足,無不詭奧之極。

一元居士胡剛遠遠立在一旁,撫髯微笑。這兩大漢身手也是不弱,但在胡姑娘面前,便相形失色了。一元居上胡剛瞧見謝雲岳顯身,便打招呼,謝雲岳趨至近前,笑問道:「胡老前輩,令愛何事與人爭執?」

    一元居士胡剛微笑說道:「還不是為了火眼金蛛林蒙,這兩人持了林蒙名帖,說是奉命邀請老朽父女至東來順飯莊設宴陪罪,是小女不忿,怪林蒙本人不來,架子可不小,非要林蒙親自持帖前來不可,否則定取林蒙項上人頭,這兩人倒是寧折不彎脾氣,所以交上手,老朽只此一女,未免愛寵壞了,老弟不要見笑。」謝雲岳謙虛地一笑,縱眼場中形勢。

    兩個彪形大漢,使的是山左楊家拳,全是外家剛猛路子,兩人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只聽得拳勢呼呼,雖然如此,但兩人額角青筋暴突,汗流如雨,顯然有力不從心之狀。反觀胡若蘭姑娘,不時發出格格嬌笑,神情嫵媚之極,出手神速,都是向兩大漢意想不到的部位攻去,手法神似「太極幻形」拳法,靜中生動,緩中見速,兩大漢只見繞身滿是手影,宛如瑞雪紛紛。

    姑娘存心戲弄,以她的功力,自是對付兩大漢游刃有餘,其時其中一大漢,看出姑娘心意,有心逃走,可是被姑娘掌力罩及,只要一動步越出圈外,便被陰柔勁氣逼回,想他兩人,在武林中也是鐵錚錚的漢子,如今在人叢之中,反見辱於一娘們兒,這塊臉怎放得下,不禁惱羞成怒,一面動手,一面衝著胡剛立身處大罵:「一元居士,虧你還是武林成名人物,不顧江湖道義,縱容女兒出手,殺人不過頭點地,咱們兩人雖死猶榮,看你以後何顏立足於江湖?」「一元居士」胡剛仍然不動怒,面露笑容,可是胡若蘭聽了,卻不禁柳眉倒豎,粉面帶煞,罵了一聲。

    「好殺胚。」嗖地撥起兩三丈高。

    兩大漢忽然不見姑娘身形,登時一低,尋見兩道靈蛇般的青光,往他兩人肩頭劈來,耀眼寒光眩目,兩人武功並不弱,摹地擰身錯步晃了開去。但是兩股靈蛇閃動的光華,竟如影隨形的跟來,分向兩人「天突穴」刺到。

    想那「天突穴」是人生咽喉重穴,毫髮之傷,也能致死。兩人不禁嚇得亡魂皆冒,劍光如電閃般掠到,堪堪到得喉間。劍芒竟自往上一提,兩人但覺右耳一涼,耀眼青芒便自暴縮,只見胡若蘭姑娘置身在兩丈開外,手執兩柄不足尺五的彎曲奇形怪劍,盈盈含笑。

    謝雲岳看見姑娘劍光尚不時吐出寸餘芒尾,這等奇形怪劍非但見所未見,甚之聞尚未聞,天下名劍均有形像出處,此刻堪稱列於劍譜之外。兩大漢舉手一摸,原來右耳均被削去,血液從手指間涔滴下,不禁面色大變,濃眉一堅。

    陡然一聲清嘯起自場外,聲震雲霄,清澈響亮,顯然由內家絕高手發出,一元居士胡剛不禁動容。嘯聲甫落,倏見五六條身影,越過人群頭上,閃電似地掠落。來人正是宮門二傑,秦中雙怪,火眼金蛛林蒙,及一黃袍金環穿耳的肥頎喇嘛。

    在旁圍觀得群眾,驀見宮門二傑顯身,齊都驚哦了一聲倏地散開兩丈。宮門二傑面有傲容。火眼金蛛看見手下右耳全無,血污淌了半邊臉,又見胡若蘭姑娘執著兩柄奇形劍,粉面鐵青,便知手下遭了姑娘之辱,自思道:「好男不與女鬥,我衝著胡剛面子講話。」不由濃眉一豎,怒道:「湖居士,你這麼做法未免欺人太甚。」

    一元居士胡剛哈哈地大笑道:「這樣還算是手下留情的。」

    胡若蘭姑因昨日在酒樓被火眼金蛛林蒙,出手輕薄,恨不得殺卻林蒙,她那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兒,那把秦中雙怪,宮門二傑放在眼內,此刻見得林蒙向父親嘮叨,不由氣往上湧,嬌叱一聲,蓮足猛踩,驚天青芒倏向火眼金蛛劈面削去。

    火眼金蛛林蒙猛然警覺,大吃一驚,足跟一支,全身後仰,一式「鯉魚倒穿破」,反竄出丈餘,兩股劍芒挨面擦過,端的好險。林蒙僥倖避過雙劍之危,身形浦一立定,即要變顏喝罵出口,誰知那兩道靈蛇似的劍光,竟如附骨之蛆般,襲向自己左右「幽門」重穴,但覺兩股陰寒極端勁力從劍光壓下。不禁駭得魂飛天外,閉目待死。

    須知高手過招,粟米之差也不能,何況林蒙迭遭暗襲,一身功力無從施展,根本也無還手之力了。正在林蒙間不容髮時,秦中雙怪大怪童相瞧出姑娘劍勢奇詭,不由見獵心喜,低嘯一聲,不見他怎樣起勢,一縱身形如電漩星射地飛來,右腕暴伸,逕向雙劍撈去。

    姑娘眼看得手之際,倏見大怪童相電射襲到,雙劍就勢變招,逕向大怪「氣海」穴刺去。大怪右碗一沉一撥,當當兩聲,姑娘雙劍幾乎震得出手,姑娘身形暴退,駭得花容失色。姑娘這一疾退,大怪童相如影隨形地跟到,探臂長劍出鞘,「嗆啷啷」響聲未了,一道半月形弧線劍光向姑娘眉心點上去,出手之快,「飛鳳劍法」之奇詭,無怪秦中雙怪狂稱天下第一。

    胡若蘭初遇剋星,頭一偏,雙劍亦隨著展開,施出其父「一元劍法」,抖腕急出,形成一座圓盾,劍光吐出嘶嘶寒勁,手法果然奇詭凌厲。但大怪童相堪稱武林有數高人,「飛鳳劍法」海內讀步,一抖腕,一斜揮,卻有意想不到的威力,豈是姑娘可以望其項背,只見大怪童相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說著沉腕由下而上,連出三劍,「有鳳來儀」,「鳳鳴於天」,「廣寒風翔」,這是「飛鳳劍法」中三大絕招,但見漫天劍光,金星萬點,最厲害的就是飛鳳劍招內滲著罡氣。

果然這飛鳳劍法威力不凡,胡若蘭能有多大的氣候,被大怪劍勢罡氣,迫得連連退步,心頭氣血狂湧,手中緩得一緩,被大怪童相劍勢突破護身劍氣,逕向左肩頭處刺來,這一來,姑娘整條左肩眼見即將削斷。兩聲怒喝揚起,幾乎是同時的,一元居士胡剛,怪手書生謝雲岳電光石火般,一左一右如飛地射到。謝雲岳先到一步,五指疾出,大怪童相只見迎面一花,驀覺一股強猛無比之勁力扣住劍身一抖,童相竟被這力道帶出三四步,長劍雖未出手,可也大為凜駭。

    大怪童相定睛一瞧,面前立著的原來就是昨日在清風樓上,單席獨酌地奇醜少年,五指尚扣住自己劍身,但聞奇醜少年冷笑一聲道:「尊駕枉稱「飛鳳劍法」是天下第一,看來也不過爾爾,要想成名露臉,何不等待泰山大會,以你這種自負成名之人,竟然向一弱女子下手,真是無恥之尤。」

    大怪童相被罵得瞼上陰晴互現,只嘿嘿冷笑不住,手中猛一著勁,便想把長劍自奇醜少年五指中奪出。謝雲岳哈哈大笑,五指一送,大怪童相不料謝雲岳有此一著,頓時蹬蹬蹬急促倒出三步,差點摔在污黑雪水中,宮門二傑看得面面相對,那個黃衣喇嘛張著一張血盆大口發征。

    「一元居士」方才後一步趕到,便拉著愛女胡若蘭躍出場中,胡剛只覺這奇醜少年身法比自己更為神速,手法玄奧,不由大為驚奇,胡若蘭何嘗不作此想。二怪巴山雕如飛似的掠過場中,想喝道:「閣下果然藝業不俗,不過暗襲出手,巴某看得有點不心服。」

    謝雲岳哈哈大笑道:「此乃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罷了,不服,泰山丈人峰上等我好了。」

    二怪巴山雕冷笑道:「既如此說,准在泰山相候了。」說罷,一抱拳,向大怪童相招呼一聲,逕自飛越人群頭上離開。

    宮門二傑鐵臂金劍何中福,陰風煞掌展萬雄始終在場緣注視著奇醜少年,此刻,秦中雙怪一走,冷哼了一聲,一起,便晃在謝雲岳身前。陰風煞掌展萬雄冷冷說道:「閣下今日臉可露夠了……」

    「住口。」謝雲岳冷聲俱厲地大喝道:「展方雄,何中福,嘉親王屢次逾命,不得憑借公門涉入武林私怨,你們竟再三率眾攪事生非,罪該凌遲處死,咱身膺王命監視汝等,還不快滾。」面色陰沉得可怕,兩目神光電射。

    宮門二傑不由機靈靈打了一個冷戰,驀聞黃衣喇嘛哈哈狂笑道:「這小子竟敢使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佛爺在大內及親王府出入,壓根兒便識不得你。」

    謝雲岳冷笑一聲道:「要識得咱還不容易。」聲出,十指閃電般往黃衣喇嘛雙手「腕脈穴」抓去。

    那黃衣喇嘛本是雍和宮中首座大師,名喚呼察克圖活佛,精擅「西天佛手印」掌法,一身武學與宮門二傑不相伯仲,深得當今倚俾,也嬌枉囂張,好色如命,一雙色眼,從始至終就未曾離過胡若蘭姑娘身上。此刻見得醜少年十指倏忽如風地向自己腕脈抓來,不禁微微一驚,兩掌一翻,自恃練有「大金剛不壞身法」,渾身金鐵不入,抖掌急出,施展「西天佛手印」掌法,欲一掌劈斃對方。

    他這一蓄氣凝掌欲待推出,竟是棋差一步,只覺對方十指透出勁風銳利砭骨,招未到已有些微麻感覺,此刻要撤勢已來不及了,因他兩掌翻著,不吝授人以柄,正好被扣個正著,只聽得一聲裂牙慘嗷,但見呼察克圖活佛口張目努,汗流如雨。

    謝雲岳嘿嘿一聲冷笑道:「你是那一宮裡禿驢,快說。」

    呼察克圖痛得心肉皆顫,只覺體內萬條毒蛇蠕動,酸麻難耐,求死不得,此刻要他死,只怕也願立即自求解脫,無奈被人所制,氣力全無。平日頤指氣使的狂態一掃而空,顫聲說道:「小僧呼察克圖,是雍和宮主持。」

    謝雲岳「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你,念在萬歲爺對你頗為器重,暫饒你一命,滾吧。」十指一放一推,呼察克圖臃腫軀體,登時倒飛出去三四丈外,撲通一聲,摔在一雪水沒腰窟窿裡。只見呼察克圖翻身爬起,抱頭鼠竄離去。

    謝雲岳十指齊出,此是絕世蓋代,千古奇學「軒轅十八解」手法,這手法堪稱蓋世凌今,武林精絕之學,謝雲岳年來闖蕩江湖,雖少施展,卻在近日始悟出「軒轅十八解」實在是一種精奧絕倫之學,無論較任何一派之奇學,甚之較本身所具之「弭勒神功」十四式,以及「菩提貝葉神掌」,均凌駕乎其上,皆出任何一種武學連番施展,都有人識出來路,或克制方法,而「軒轅十八解」神詭莫測,卻無人知其來歷,何況論其克制之法。

    這一來,宮門二傑駭然色變,火眼金蛛面如死灰,「一元居士」胡剛見謝雲岳只這一出手,閃電之問,以他這樣武林高手,竟也瞧地不甚清楚,只覺他手法奇詭戀難解,不覺輕歎了一聲,望著愛女胡若蘭道:「此人武學之奇,令人不可思議,看來不出十年,武林中幾無人能出其右者。」

    胡若蘭星眸射出驚異目光,嬌憨地笑道:「怎麼,爹爹往常從不服人,今日竟對此人過事謬讚。」

    一元居士胡剛微微笑道:「傻丫頭,為父豈是對人謬讚,你只以後留心看著,自可發現此子確有人不可及的長處。」胡若蘭似信非信地嫣然一笑。

此刻,謝雲岳向宮門二傑微笑道:「兩位老爺,還有事請教嗎?」

    宮門二傑立在那裡,進退兩難,聞言鐵臂金劍何中福強自鎮定答道:「閣下武學確是驚人,不過幾次均是偷襲出手,使人見了難免有輸得不心服口服之感。」先前宮門二傑聽得謝雲岳,身膺王命監視他們,不由疑真疑假,此時撇開隻字不提,二傑認定謝雲岳每次出手,都是令人猝不及防,搶儘先機,才予致勝,不心服之言,確是出自他們兩個宮門二傑肺腑。

    謝雲岳微微一笑說道:「兩位老爺要想與咱交手印證,那還不容易,不過兩位先得辭去大內侍衛再說,現時不消過手,立時取出王命,便可就地正法。」說罷,目光神威令人不可逼視。

    宮門二傑面現灰白,鐵臂金劍何中福長身一揖,道:「閣下既如此說,只有俟諸異日了。」說罷與陰風煞掌展萬雄轉身緩步走去。

    火眼金蛛林蒙倏地回身圖逃,才一啟步,驀見面前風聲嗖然,奇醜少年已落在身前,右手一晃,自己左「井肩穴」被扣住,似五支鋼爪般戮入骨髓,禁不住痛得出聲。

    只聽謝雲岳冷笑道:「昨日之事不說,就論方纔之事,百死不能贖其罪,謊言負荊請罪,誑邀胡老前輩父女兩人赴宴,以遂呢毒計,再又恃大援在後,竟尋上門來,現在你還有何話說?」火眼金蛛林蒙本是新近才起得北四省三點的首領,這時雖然痛得發昏,怎奈以一會首領之尊,不能低聲下氣,強忍著牙只不出聲。

    謝雲岳又冷笑一聲道:「看你你強得幾時?」林蒙突覺肩胛一緊,體內真氣一散,有即將虛脫模樣,面色由青泛白,身形一陣搖晃,便要不支倒地。

    一元居士胡剛見狀不忍,飛身上前笑道:「老弟,饒了他吧,姑念初犯,下次再犯便是老朽,也不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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