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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秀秀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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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方謝曉 道三慕四[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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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6 17:01: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集 第五章 生死懸絲(一)


      如果說這大廳里有什麼特別的話,那就是里面陳列著太多東西,讓人眼花繚亂。石砌的大廳用十幾根石柱支撐著,以東勝神州的建築水平來說,已經是大得夠可以的。大廳里面總算有光亮,跟阿不翁家里點的那種熒光閃閃的光亮一樣,看來不需要燃料可以一直點下去。

    大廳里面陳列的全是雕像,或紅或黑,或白或青,無論哪種顏色,最後分辨質地的話,只有一種原料,那就是石頭。從人到動物,各種各樣的石像加在一起不下上千個之多,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有這麼大的手筆,可以雕出如此之多的石像來。

    他們出來的地方,正是一尊很大的人像的背後,平時不會有人移動人像,如果不是小石頭帶路,很難找到這個入口。江昊和汝瑤下來在廳里觀望,汝瑤看到有只栩栩如生的老虎對著自己,不覺害怕,江昊笑道:“不要怕,它不會跳下來咬人就是。”話剛說完,覺得自己有點托大,老虎的眼睛里居然露出凶光,雖然沒能動上一動,可是發出岩石特有的顫動聲。

    這里面的每一件雕塑,似乎都被雕刻者賦予了靈氣,只差不能真正行動罷了,汝瑤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的。

    小石頭到了這里,如同回到家一般高興,東碰碰西碰碰,似乎每尊石像都是它的老朋友。汝瑤若有所思道:“這里的石頭像,和我們在雪山上看到的很相似,我覺得出自一個人的手筆。”

    江昊也早看出來了,跟著推斷道:“不光如此,小石頭一到這里就特別興奮,而且輕車熟路,知道每個地方該怎麼走,難道它在這里待過,或者這里根本就是它出世的地方?”

    小石頭一溜煙向大廳盡頭跑去,那里有一扇石門,是這大廳唯一顯露在外面的入口,石門打開,又是條長長的走廊,盡頭再是石門。推開後里面是間大房間,燈火通明,點著無數明燈,如同白晝,橫七豎八堆放許多石料,有一個人呆呆對著塊石料出神,渾沒注意別人的到來,小石頭興奮地蹦到他面前,咚咚敲打地面,那人慢慢抬起頭來,有點驚訝地說:“石頭,你怎麼回來了?”

    江昊比他還吃驚說:“原來它本來就叫石頭?”

    那人說道:“當然了,我刻出它的時候,就起名叫石頭,這個名字雖然俗氣了些,它可是喜歡得緊呢。”

    江昊訝然,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汝瑤無意中起的名字,原來和小石頭的本名是相合的,難怪小石頭一開始就跟汝瑤那麼親近。

    他打量這個正准備雕琢石頭的陌生人,這人的頭發和胡子很難區分開,因為都亂蓬蓬長到胸口後背,快把整張臉都遮住了,他手里一把斧頭一柄鑿子,都鏽跡斑斑,疑似出土文物,加上本人的狼狽不堪,放到哪也跟叫化子區別不開。但不知道為什麼,江昊覺得他只要斧鑿在握,就煥發出一種迫人的氣勢和光彩,仿佛斧鑿就是這人的靈魂和生命,使他可以創造很多偉大的東西。

    那人對他們的到來倒並不怎麼覺得驚訝,把手放在小石頭身上撫摸,小石頭本來是躁動不安的,被人撫摸過後,馬上平靜許多。那人沉默片刻說道:“江昊和汝瑤是麼,歡迎到幻角天做客,不過我只是代表自己歡迎你們,幻角天的掌門一缺先生恐怕不但不歡迎你們,還要追殺你們呢。我也介紹一下自己好了,我是個石匠,又姓石,畢生唯一的嗜好就是雕像,醉心雕刻,可能走火入魔了,因此大家都叫我石瘋子。我不以此為恥,倒是引以為榮,你們也叫我石瘋子好了。”

    他這番開場白和張揚個性的流露,跟大廳里擺滿的石像一樣驚世駭俗。江昊覺得這人滿有個性,有藝術家的風范,倒更尊敬他。汝瑤卻忍不住先說話了:“老爺爺,你怎麼知道我們的名字的?”

    石瘋子拍拍小石頭說:“它告訴我的。”

    汝瑤驚訝地說:“不會吧,小石頭雖然善解人意,但畢竟不會說話,你只是摸了它幾下,它怎麼會告訴你那麼多那麼複雜的事情。”

    石瘋子笑道:“它是我雕出來的,我跟它不用說話,只要用心交流就行了。它告訴我你們對它很好,它跟著你們很開心,它離開我以後,先被好多人驅使,接著又在一座荒無人煙的古廟里孤零零待了三十年,現在終于又能過愜意的日子了。”

    汝瑤說道:“那……如此說來,您老人家豈不是比它年紀還大,有幾百歲了?”

    石瘋子歎氣說道:“我是很老了,老得都快忘記過去的事了。最近三十年我都躲在幻角天,只有這個地方不會有人來煩我。我替一缺雕點他要的東西,他便給我這片自由的空間,也算相安無事。不談我自己的事了,那對你們沒有意義,還是說你們的事吧,小石頭求我幫你們,說你們需要離開這里去南荒郡,汝瑤必須要虛云閣的震海明珠來救治?”

    江昊點頭,想不到這小石頭不聲不響的,大家全沒拿它當回事,一路上它卻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而且還要熱心幫忙。汝瑤也撫摸小石頭,歎氣說:“乖石頭對我最好了,不過生死有命,是有定數的,我已經活得很開心了,短暫一點又何妨?”

    江昊聽得心中刺痛,說道:“大師,還請您指點迷津。”

    石瘋子面露難色說:“你想聽實話麼?”

    江昊點頭說道:“小石頭應該也告訴了您我是哪一種人,實話才能告訴人該怎麼做。只要是可以做的,九死未悔。”

    石瘋子說道:“小石頭的確是這麼告訴我的,它說你會是它最了不起的一個主人,小石頭閱人多矣,眼光不會錯的。那我就直說了,你只需要知道,虛云閣的震海明珠的寶貴難以衡量,可以說關系到虛云閣一派命運,所以他們是無論如何不會給你的。你要有心理准備。”

    江昊說:“我早就想到了。”

    石瘋子說道:“這還其次,最主要的是,你可能面臨道義上的抉擇,到時候會讓人無比為難,你明白我的意思麼?你遲早會明白的。”

    江昊一凜,品味他話中的意思,石瘋子說道:“只要能到達南荒,以你的能力,虛云閣並不難找,至于取不取震海明珠,如何去取,我相信你自己會選擇,我要幫你過的是眼前這關。你最急需的是闖出幻角天,找到通往南荒的路徑是麼?”

    他把江昊的心思猜得一點不差,江昊暗自佩服,表面上石瘋子瘋瘋癲癲,專注石刻,一副不通事務的樣子,其實聰明睿智,洞察一切,步步都計算到了,實在是了不起的人物。跟聰明人不需要繞彎子,他直說道:“大師洞燭觀火,願意聆聽教誨。”

    石瘋子贊許道:“不怪小石頭誇你,能夠直入要害,我們要抓緊時間說了,你們上幻角天觸動了雪牆,一缺必然已經知曉,他遲早會找來。一缺居心叵測,我只是個石匠,沒法庇護你們。一缺是幻角天的掌門,他這一門,入門者必須自殘肢體,自他以下,二掌門二缺先生殘雙耳,三缺先生少一臂兩足,門人弟子必須割舌。一缺先生平生最大的對頭就是虛云閣,一缺先生平生最大的對頭就是虛云閣,一缺先生一直想抓更多的人來把幻角天建築得更宏偉,幻角天南邊的石曠原太過荒蕪,無人可抓,北邊的南荒郡倒是富庶繁華,可惜是虛云閣的地界,想隨便抓人絕不可能。一缺先生無時不刻都盼望滅掉虛云閣。他這人權力欲太大,你要小心應付。”

    江昊說道:“虛云閣在百仙門之中和翠浮山同列仙羽九門之一,幻角天也應該不會差太多是麼?”

    石瘋子說道:“翠浮山在仙羽九門里位列第七,虛云閣位列第五,幻角天位列第九,論實力算是相當接近了。你要小心一缺的地方在于他的噬風術,噬風驅靈催靈號稱南荒三大奇術。噬風術是從五行符法里化出來的,但威力要強大得多,能把風幻化為攻擊人的武器。”

    江昊沉吟道:“狂風大作雖然可怕,似乎不是不可應付。”

    石瘋子說道:“莫要輕敵,一缺先生的風刀要可怕得多。有一樣東西,或可助你一臂之力。”他拿出的物件形如護腕,端上卻有一支小小的金色鋼爪。江昊正想說自己是修道的,不是飛簷走壁的大盜,石瘋子已經先說道:“不要小瞧這東西,它的名目喚作千懸絲,一端連接鋼爪,一端掛在手腕上,其間藏著的鋼絲是昔年我在扶風絕頂上采到的火鋼之精,纖細如絲,堅硬無匹,這里面的鋼絲,長得超乎你的想像。幻角天到處是絕壁,在你沒能到達傳說中騰云駕霧的地步以前,用得上它。”

    他一言未盡,傳來扣門聲,有人說道:“石大師,我是三缺。一缺師兄知道先生這兒有客人到,特請客人過去一敘。”

    石瘋子低聲說道:“來不及了,萬事小心。”他提起鑿子在小石頭身上就鑿,邊鑿邊說:“記住,見機行事。幻角天通往南荒郡的路口,在一缺座椅底下的通道下面,事情有變的話,帶汝瑤從那里闖出去。過了一座橫在云霧中的鐵索橋,對面就是南荒。”

    他斧鑿如飛,頃刻在小石頭上面鑿了個孔洞,吹拂石屑說:“記得幫我辦一件事,若有機會見到虛云閣的掌門人,把這盒換魂草交給她。”

    江昊頭腦中又一炸,商遠清和綠珠千里迢迢隨他到南疆,不正是為了名字叫做換魂草的東西麼?難道就在眼前了?

    他還想追問,石瘋子知道時間緊迫,一邊去開門一邊說道:“也照顧好小石頭,它是我的得意之作,雖然相貌不漂亮,卻是最有靈性的。”

    門推開了,三缺的輪椅正在外面,嘿嘿干笑道:“江昊兄,大駕光臨幻角天,蓬壁生輝。”

    江昊處變不驚,淡淡道:“這里天太黑了,我還沒那麼亮的光。”

    三缺也不生氣,引導他們前行,小石頭蹦崩跳跳跟在後面,三缺大概是見慣石瘋子雕刻的東西,也不以為異。石瘋子的房間另有通道通向其他地方,他們隨三缺轉回廊過房間,前面經過的地方裝飾漸漸富麗堂皇,只是少有見人,有也只是寥寥幾個沒舌頭的冷漠旁觀者,讓人覺得這富麗堂皇里藏著股陰森氣息。仔細想來,也許除了太過空曠,這宮殿里的所有房間都沒有窗子,沒有花香鳥語,春光耀日相伴,再華麗的宮殿也讓人覺得陰森。

    四下只能聽到風的吼叫,三缺在兩扇鍍金大門前停住輪椅車說:“就是這里了。師兄等候二位良久了。”

    兩扇門向旁邊一分,里面的世界讓江昊眼前一亮,自從雙腳踏上海岸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植物的綠色。門內也不過是一間較大的廳堂,論裝飾也不比外面華麗,可是卻有幻角天最缺乏的東西。一進室內溫暖如春,比別間廳內冷冰冰的調子完全不同。廳堂最上方高懸著一個紅色的球體,發出的光芒就目前的范圍來說,可以媲美陽光的溫暖柔和。江昊想起在宮殿外面看到的紅色光點,定然就是這個紅色球體。

    在球體照耀下,廳內的所有植物都安安靜靜生存著,大半是被栽種在名貴器皿里的奇花異草,睡蓮牡丹共處一室,桃花粉紅梨花雪白,還有好多江昊無法描述的植物,加上室中引入一道淙淙的流水,就跟進了大學植物園似的,讓人眼花繚亂。一路上被毫無生機的景物折磨得要命,現在江昊和汝瑤都拼命呼吸新鮮空氣。

    一個戴著厚厚皮帽的人在忙著照料花草,一般只有沒有耳朵的人才會不分場合溫度都戴皮帽。江昊推測這個人應該是幻角天的二掌門二缺先生。

    在靠近某一面牆壁的地方,垂著綠色垂簾,因為顏色跟綠樹相近,不仔細觀察根本注意不到,垂簾後面能分辨出一張座椅,但是看不清楚坐在上面的人是誰。

    江昊思忖著,簾子後的人究竟殘缺的是哪一部分呢。後面的人已經緩緩開口說道;“你好奇光和熱從哪來的麼?這塊石頭,相傳昔日天地初開之時,天上有九個太陽肆虐,有英雄以箭射落烈日,其中一個太陽的碎片落到人間,保有光華,至今燃燒不息。我得到的,正是這樣一塊碎片,你相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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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五章 生死懸絲(二)


      江昊說道:“真假不知,只知道這塊太陽的光芒還太過微弱,不足以照亮幻角天的天空。”

    簾子里的聲音忽然充滿怨憤:“那是因為有虛云閣阻礙我。我幻角天本來應該光耀天下,虛云閣的死婆娘把南荒最肥美的土地占據著,人也不給我留一個,剩下荒無人煙的石曠原,抓個干活的人都費勁,等我稱雄南荒的那天,要叫她們永遠在黑暗中掙紮。”

    江昊差點笑出來,這人把錯都歸到別人身上了,好像自己抓人作苦工,把人舌頭割下來都不算什麼,凡是是為非作歹,野心勃勃的人好像都覺得別人欠他錢似的。自己要跟他交道打多了,准也會被他追債。不過現在危機四伏,必須先虛與應付他。江昊咳嗽了一聲說:“能用光亮照耀幻角天的,想必非一缺先生莫屬了。”

    簾子里面的人說道:“到了我的地盤上,能從石曠原上通過,雪牆阻不住你,又能安然上到幻角天上面,你想必就是那個很能干的江昊了。”

    江昊說道:“有人能一下叫出我的名字來,比較意外,我很有名氣麼?”

    一缺笑道:“你現在雖然算不上很有名氣,但以你的性情本領,你很快就會很有名氣的。”

    江昊耐心周旋說:“那麼說我的前途還比較光明了,不用太擔心眼前的處境。”

    一缺縱聲大笑道:“年輕人果然聰明,幾句話就繞到正題上了,我既然請你來,不是刀兵相見,自然是希望成就你將來的遠大前途。不過你也知道了,說白了,我這種人是不會施舍善心的。你得有相應的回報,我們兩不虧欠才成。”

    江昊也跟著扯著嗓子哈哈大笑,盡力模仿曾經見過的大反派,笑過之後說:“一缺先生有什麼條件就直說,給我個衡量的機會。”

    一缺聲音急切起來說:“我要虛云閣的震海明珠!”

    江昊聽到並不吃驚,在翠浮山上,幻角天來的彭九陽目的就是為了震海明珠,他和虛云閣的仇怨,從只言片語里也能看得出大概了。江昊不動聲色說:“震海明珠是虛云閣至寶,虛云閣的厲害你比我清楚,你一直都沒能拿到手,我又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值得你期待?”

    一缺說道:“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一條是你是陌生人,虛云閣的掌門人妖婆楚戀衣最是鬼計多端,我們去無法蒙騙他,但你可以。你只要答應了我,我自有讓你打入她們內部不受懷疑的方法。”

    江昊說道:“無妨說來聽聽。”

    一缺嘿嘿笑道:“虛云閣的規矩是只收女弟子,你年少英俊,風流倜儻,這就是最好的武器了。”

    汝瑤輕輕拉他衣袖,江昊明知道跟他是爾虞我詐,仍然問道:“那我具體應該如何做法?”

    一缺說道:“即刻動身去南荒郡,相機混進虛云閣,你到了那里,我自會派人跟你聯絡上。通往南荒的路,就在我座椅下面,你且過來,讓三缺替你引路。”

    通道的入門屬于高級機密,當然不能讓普通門徒知曉,三缺雖然不滿意,也只好當一回打雜的引路。輪椅車軋軋滾在前面,二缺埋頭收拾花草,自得其樂,三缺嘀咕道:“聾子就是比瘸子好,什麼事都吩咐不到他頭上去。”

    他揭開綠色垂簾,里面是間暖閣,金線毯鋪地,一把雕花紅木椅擺在正中,椅子上空空如也,沒有人坐在上面。

    江昊聽到一缺的聲音自旁邊牆壁里傳出:“老夫長得有點讓人失望,丑陋不堪,就不出來與你相見了,讓三缺帶你出關即可。”

    江昊拉住汝瑤的手,把汝瑤護在身邊,含笑道:“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我還有件事想問,我有些同來的朋友,雪崩的時候失散了,不知道先生可知道他們的下落麼?”

    一缺緩緩道:“雪牆雪崩乃是天禍,非人力所為,目前我門下沒有發現別人,我會派人找尋他們的,你放心去就是。”

    三缺輪椅滑到紅木座椅前,將紅木座椅的扶手一扳,紅木椅發出沉重的聲響,轉了半個圈子後,挪離原來的位置,露出一個四方蓋子,三缺說道:“站上去吧,我開機關送你下去,出去就是南荒境地了。”

    江昊依言站上去,三缺又搬動座椅扶手上的機關,機關發出讓人牙酸的響聲,眼看將要落定,江昊驀然閃電般躍出來,抓著三缺的輪椅推到方蓋上,方蓋正在這時開裂,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三缺跌落下去,長聲慘叫,良久叫聲不絕,顯然還沒有跌到底!

    汝瑤緊緊抓住江昊的手,生怕他離開自己身邊,陷入那個無底深淵中,半天才說道:“那地方究竟有多深?”

    江昊說道:“幻角天離大地有多遠,洞口就有多深,如果你大哥踏進去,現在還在空中旅行呢。”

    汝瑤扁著小嘴道:“還開玩笑,擔心死我了。”卻也被他的話說得一顆懸著的心放下大半。

    一缺惱羞成怒說:“我以待客之禮對你,跟你共謀大計,又親自派師弟送你下山,你卻暗算我師弟,是何道理?”

    江昊笑道:“您老人家就不要再強詞奪理了,我從一進門就看穿了你的把戲,快叫那個人也出來,要見面的人,終歸要見面的。”

    一缺這次是驚呆了,緘口良久說:“你全都看出來了。”

    他發出聲音的那面牆自動滑開,里面是間布置完全一樣的暖閣,紅木椅上端坐一個穿厚厚熊皮大襖的人,戴著很大的皮帽還裹著一條長長的毛皮圍巾,仿佛非常怕冷的樣子,完全看不到他的面目。不用看江昊也知道他就是一缺先生。

    一缺的旁邊站著一個人,黑色戰甲頭盔披風,正是明浩。

    江昊本來看到他應該憤怒或者緊張的,但江昊因為一切早在預料之中,深知強敵在側,反倒更加冷峻鎮定。

    一缺和明浩都不明白他是怎麼窺破陰謀機關的,只有江昊自己最是清楚。三缺請他來時,張口就能叫出江昊的名字,而江昊絕不相信自己的名聲能夠短短幾天之內遠播到幻角天。一缺最失算的是,居然在話語間顯出很了解江昊的底細,本意是要江昊服氣,結果卻只能是讓江昊起了疑心。在東勝神州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是自己的生死對頭,如此了解自己,又有能力倏忽來去千里之外,那就是明浩。

    他口口聲聲說要江昊替他混進虛云閣,卻表現得漫不經心,表現得對江昊過分放心,居然連點制衡的方法都沒有,如何去南荒,需要有什麼注意的地方更是說得不盡不詳。

    江昊從進來起就注意觀察廳內的形勢,發現二缺在擺弄的花草放置得非常凌亂,頗多泥土痕跡,按說此間花廳是一缺最喜歡的地方,平日里應該早就布置完善,灑掃潔淨。細微的痕跡說明有人倉促之間挪動過這里,紅木座椅的位置也有類似的痕跡。

    一缺如果不笨,自會防備石瘋子跟江昊透露情況,入口在座椅下面,是一柄雙刃劍,給人希望,也可能誘人到萬丈深淵。

    種種蛛絲馬跡讓江昊已然察覺到危機,暗中提防。因此三缺開動機關准備送他上鬼門關的時候,他只好提前一步先把三缺送進了鬼門關。

    這複雜細微的推斷過程,遠非一缺和明浩能片刻間想通,這兩個人都又驚又怒,江昊知道面臨惡戰,把汝瑤抱起來往小石頭身上一放說:“小石頭,照顧好汝瑤。”自己凝身淵停岳滯,准備迎戰。

    一缺和明浩互相對視,明浩狂笑說:“小子,居然又讓你算中了,果然厲害。不過現在身陷幻角天絕境,你根本就沒有路可逃。就算有劈天神斧在手里,我也不信你能在兩大高手的夾擊下脫生!”

    江昊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上次劈天神斧和神兵火翼匕首兩大天下神器對決,雖然自己稍占上風,但明浩的功力更深厚,真要斗到最後的話,誰勝誰負還是未知數,一缺的幻角天在排名上既然能和翠浮山齊名,論實力也應該相近,兩個高手聯手,以江昊現在的功力,是萬萬也無法取勝的。

    明浩比別的壞蛋更干脆的地方在于,他狂笑的時候就是動了殺機的時候,狂笑之後,立刻殺人滅口,免得夜長夢多。笑聲仍在回蕩,神兵火翼匕首吐出光華,廳堂之中馬上好了有了兩個太陽,光芒就能刺傷人的眼睛,離得稍近些的草木馬上被光芒催落!

    一缺急得大叫:“別在這動手,這些花草樹木我經營了幾十年,真打起來全毀了!”

    話說遲了半步,火翼的光芒刺痛萬物,室中完全是金色的火翼光芒,汝瑤伏在小石頭身上,被刺得完全睜不開眼睛。江昊擋在他們面前,劈天神斧亮出來一舉,斧面將火翼的光芒擋回去一部分,頓時把石室牆壁都灼成焦黑!

    火翼就是太陽,無須被太陽刺中,只要是被光芒炙烤到,都無法逃脫死神的追逐!

    明浩被一缺的話喊得猶豫了一下,江昊可不肯放過對付他的好機會,神斧劈手擲出,明浩本能用火翼招架,兩件神兵碰撞,光華奪目,響聲震天,石室里面石屑紛飛。明浩因為出手被動,落了下風,被連人帶兵刃震到角落里去。最慘的是中間的花木,一震之下斷折無數,很多怕是活不成了。

    一缺發出長嚎,聽起來猶如別人欠了他銀子後,知道鐵定無法追討回來的痛苦。幻角天上的每一株草木都是他花費大心思弄上來的,一朝毀了這麼多,焉得不心疼?

    江昊覺得對花花草草有愛心是優點,尤其是現在,自己破壞每一株花草,都能讓一缺痛一陣子,趁亂逃生的機會也就多一些。

    他心里面剛有點得意,報應就來了,忽然覺得自己的雙肩刺骨疼痛,好像是被風侵襲的感覺。以他的體質什麼風能讓他有刺痛感?江昊一凜,想起石瘋子囑咐過的話:不要忽略一缺的風刀。

    風刀究竟是什麼他還不能確認,可是一缺顧及傷到花草之余,發出的寒風已經能讓自己感覺刺痛,全力施展的話又將如何?江昊的肩頭刺痛,他分明看到眼前一個高不足七寸的小人用一柄槍刺自己肩頭,這景象不是幻覺,那小人的身形虛幻,像是一團旋風。江昊用劈天神斧格擋,從小人身上劈過,小人毫發無傷!

    因為那是一團風,再犀利的武器,也無法傷害風!

    要想在倉促之間找到破解風的手段,談何容易。兩大高手環伺,脫身才是上策,他不能拼死在這里,他有汝瑤要照顧,要活著帶汝瑤沖出去。

    他現在在重圍之中,滿地狼藉,座椅易位之後,想找到出口位置所在難比登天。

    江昊的劈天神斧又和明浩的火翼匕首碰撞了一次,用盡平生真氣吹出道長虹,終于讓小小的風刀幻影消散。他頭腦一暈,不知道如何擺脫困境,忽然有人在耳邊喊道:“二缺身後的水杉就是出口!”

    江昊也不知道為什麼如此信賴這聲音,一斧斬在草木上,滿廳都是綠葉飛舞,心疼得一缺拽住明浩喊住手。江昊沖到二缺面前,不等動手,二缺見機得快,先逃開去。

    推開水杉,下面果然一道暗門,江昊根本不去探查機關,神斧到處無堅不摧,整個石室都搖晃起來。下面開出道巨大的石縫,寒風狂湧進來,外面是無盡黑暗,借著暗紅色光芒,能看清楚有一道鐵索橋延伸到黑暗深處。

    小石頭載汝瑤當先,江昊斷後,跨上鐵索橋飛奔。山風強到要粉碎世界上的一切,長橋似乎永遠都跑不到盡頭。奔出很長一段距離,江昊終于看到對面的石梁,和石梁上一扇微微有光亮的門。

    他下意識回頭看追兵,一缺和明浩在石橋另一段,一缺的聲音從石橋對面傳過來:“小子,我就算毀掉長橋也要消滅你!”

    然後明浩的火翼斬在鐵索上,在江昊沒有到達對面之前,長橋被斬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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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六章 南荒異域(一)


      江昊想起了三缺永無止境的下落,從絕頂上落下去,沒有人能夠生存!

    他一只手抓住了小石頭剛剛被鑿出的孔洞,抓住了小石頭就是抓住了汝瑤,他心里一寬,才醒起這並不能制止他們一起下落。

    有人到了絕境就剩下麻木,江昊到了絕境就只剩下清醒。他沒有忘記手腕上石瘋子給他的千懸絲,江昊把鋼爪傾力擲出去,鋼爪打在石梁上,滑脫了,然後又幸運地勾住石梁,深深吃進石頭里,鋼絲吃住他們的重量,不斷放長不斷延伸,長到最後江昊都計算不出了。江昊不敢收緊鋼絲,一是怕止不住急劇下墜,二是怕石梁之上明浩和一缺在窺視著他。

    好在鋼絲越放越緩,幻角天上刺骨的風也吹得不那麼痛了,江昊甚至有點遨游半空悠閑自在的感覺。他們周身籠罩是云霧之中,起初是陰云暗霧,漸漸變作輕柔的白云,濕漉漉仿佛少女溫柔的手掌。江昊呼喚汝瑤,汝瑤也略帶欣喜應答,汝瑤平安無事,他的心思自然也就放下。慢慢任鋼絲帶他們游走。

    風刮得人睜不開眼睛,只能朦朧中感覺,最後連白云也不見了,山風變得柔和拂面,跟剛才如刀割一般的凌厲反差太大,江昊剛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下落速度陡然加快,接近了地面。江昊用力一提小石頭,自己當先落地,把小石頭連帶汝瑤舉過頭頂,又穩穩放下。這一次鋼絲終于到了盡頭了,正正好好落地,江昊懷疑是不是石瘋子恰好計算過從幻角天摔到地上來的長度,精確到如此地步。

    江昊終于可以睜開雙眼,幾縷柔和的陽光進入眼簾,周圍一派春光明媚的景象,跟幻角天的黑暗陰冷比起來,恍如隔世。

    他們現在是在幽深的山谷中,抬頭望時,霧鎖重山,仍舊見不到上面的峰頂,但有陽光破霧照下,周圍花香鳥語,芳草茵茵,一條小溪從谷中流過,水聲淙淙,自從離開東海之後,再也未曾見到這麼秀美明麗的景色。身旁的汝瑤沒有了寒風摧殘,人比風光更秀美,似乎風霜的折磨讓她長大了,多了份少女的羞澀嫵媚。

    江昊真氣感受到手中千懸絲依舊聽候召喚,用真氣將千懸絲往回收,上面勾住云霄絕頂上石崖的鋼爪自動收縮,鋼絲卷回到護腕里,半天才收完。江昊抓住小石頭的孔洞一提,想帶他們到溪水對面去,聽見有人含糊不清地說道:“老大,你不夠義氣,剛才不是我提醒了你,你能跑得那麼帥,現在倒抓著人家嘴巴不讓人家說話。”

    江昊和汝瑤都嚇了一跳,那聲音繼續說道:“老大,汝瑤姐姐,是我啊,小石頭。”

    聲音震動果然是從小石頭的孔洞里發出的,江昊趕緊放手,汝瑤說道:“小石頭……你從前不會說話的呀。”

    小石頭笑道:“我跟石大師說了,我想說話了,讓他給我鑿了張嘴,自然就會說話了。當初石大師雕我出來的時候,問我想不想要說話,我想自己只是個石頭坐騎,老老實實三緘其口的好,就選擇了不要說話。跟不同的主人久了,其實聽懂他們的意思沒問題,但覺得說話也真的沒什麼意思,從來沒動過這個念頭”

    汝瑤問道:“你現在……為什麼又想說話呢?”

    小石頭說道:“從前的主人都是些老古董,最後一個主人把我丟在破廟里好久,才沒人關心小石頭開不開心,高不高興,會說話又有什麼意思。但是老大和汝瑤姐姐不同,我想跟你們說話。”

    汝瑤無限歡欣,撫摸他頭頂說:“我也喜歡和小石頭說話,小石頭最乖了,不像大哥那樣不理會人,姐姐喜歡你。”

    江昊聽得她的話里有幽怨的意思,頗覺內疚,汝瑤對他的一片心思,他早就知道,而且汝瑤為了他不惜犧牲性命,中了血封印的詛咒,這份虧欠他覺得永遠都無法還清。

    到東勝神州以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聶冰,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縱然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從內心最深處說,仍然不能忘記自己刻骨銘心找尋的人。汝瑤在他心目中更像一個單純的小妹妹,很少在意,等到有一天發現這個小妹妹長大了,喜歡上他了,他全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江昊尷尬中,小石頭先蹦起來說:“汝瑤姐姐騙人,你喜歡的是老大,別當我看不出來。”

    這麼一說,汝瑤馬上把頭掉過去,輕輕敲小石頭說:“小石頭不許胡說。”

    小石頭委屈著說道:“明明是真話,石頭活了這麼久,從來不會看錯的,姐姐騙人,姐姐不乖。”

    汝瑤趕緊岔開話題說:“小石頭活了有幾百年了,為什麼要叫汝瑤姐姐呢?”

    小石頭在地上蹦了幾蹦說:“小石頭喜歡,小石頭就算再活幾百年,也要汝瑤姐姐照顧。”

    汝瑤怔怔地落下淚來,說道:“可惜開心的日子總是太短,我真希望有一天不用大哥照顧,可以和他一起遨游四海,那時候就算他沒時間陪我理我,我也可以照顧好自己了。”

    江昊硬著頭皮堅持撒謊說:“會有那麼一天的,我們現在就去尋虛云閣的所在。”

    他沿溪水探路,小石頭說道:“老大和汝瑤姐姐還是坐我身上,汝瑤姐姐也累了,小石頭跑路還是有一套的。”

    果然他健步如飛,連蹦帶跳,趟過溪水,跨過幽谷,沿溪水在山林間奔馳。地勢漸漸平緩開闊,山谷不知不覺變成平原,小石頭成了在林間奔跑。林木盡頭,眼前無限開闊的沃野,千里農田,連天金黃的稻田。有農夫驅使水牛在田里面耕作,白鷗偶爾從田上掠過,風吹稻穗齊顫,美不勝收,跟石曠原的荒蕪比起來,完全是兩個世界。

    江昊讓小石頭在一片荷塘邊停住腳步,尋了個正低頭摘蓮藕的農夫打聽道:“大叔,請問這里是南荒郡了麼?”農夫抬頭一瞪他,江昊就知道答案了,但凡這種認為認為問話者有病的表情,都能證明所問的問題過于簡單,無須回答。

    農夫悶頭干活,不答理他們,江昊正在琢磨如何打探有關虛云閣的消息,荷塘里一片荷葉忽然暴漲,升起老高,嚇得汝瑤把他身邊靠,以為見到了妖怪。江昊示意她別怕,荷葉一掀,下面露出個孩童圓圓的笑臉,原來是個孩子,剛才潛在水中,現在戴了片荷葉作帽子嬉戲,手里拿著條大魚,還活蹦亂跳。孩子興高采烈說道;“爹,看我抓了好大的魚。”

    農夫停下手中鋤頭說:“阿毛,好小子,有出息。今晚叫你娘燉魚湯給咱爺倆喝。”

    阿毛注意到江昊他們,奇怪地說道:“爹,從來都是我們到廟里拜香爐,這兩個人怎麼坐到香爐里面,等人拜嗎?”

    這一說農夫也開始注意他們,江昊也覺得坐小石頭跑路太過招搖,眼下要尋找虛云閣,不能先引起別人注意。他跟小石頭商量說:“小石頭,要委屈你了。”

    小石頭嘟噥著:“我就知道你們得過河拆橋,到了熱鬧地方就沒我看的份了,哼。”說是說,他其實也清楚自己形象特殊,不宜在普通百姓面前展示,加上汝瑤溫言安慰,也就乖乖聽話。

    江昊想抽個冷子,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再把小石頭藏好。正好農夫抱怨說:“不是說好今天就下雨麼,再不下雨,莊稼又快吃不住了。”

    汝瑤跟江昊久了,也學會分析判斷事情不尋常之處,悄悄說道:“難道此處有比較靈驗的雨師求雨?”

    阿毛眺望天空,手搭涼棚說:“爹,看樣子馬上就下了,你別著急。”萬里無云,驕陽似火,沒半點要下雨的跡象,江昊和汝瑤面面相覷,忽然晴空里一聲怪響,田地里大雨飄潑,本來打蔫的莊稼馬上直起了身子。

    這雨來得如此詭異,沒有絲毫征兆,天空里根本還是一片云彩都沒有,汝瑤發現問題,說道:“大哥,你看這雨只在那片田頭上下,我們好端端的。”

    江昊也在犯嘀咕,晴空里又一個霹靂,天上的雨像喝了酒的醉漢似的,歪歪斜斜左晃右晃,一會澆這兒一會澆那兒。田里的兩父子也看傻了,更讓他們犯暈的事還在後面,黑漆漆一物從天而降,掉到荷塘里,差點砸中他們腦袋,在荷塘里飄蕩著,居然還沒有沉下去。

    農夫拾起來看時,原來是一只白色花瓶,造型精美,脫口罵道:“哪個不長眼睛的,亂丟東西!”

    江昊趁剛才下雨的功夫早把小石頭收進浮海玉升里,他學曆史的,對鑒別物品也有點心得,看了笑道:“你賺了,這花瓶可是真正的白玉雕成的,價值連城呢。”

    農夫打起精神,又敲又摸弄了半天說:“真的跟我家祖傳玉佩質地一模一樣,莫不是老天爺可憐我家貧,送了件寶貝救濟我。”說罷爬上田頭就朝天一個勁磕頭。

    阿毛年紀小,不大懂得他爹怎麼這麼高興,等農夫腦門都磕腫了才說道:“爹,你忘了今天是抓麻雀的日子了,怎麼還在田里忙活,一會兒阿蠻姐姐就要來集合大家幫忙了,難道你不打算去了?”

    農夫一拍頭說:“瞧我這記性,阿蠻姑娘吩咐的事情怎麼能不去呢?你趕快把花瓶拿回去給你娘,告訴她找個穩妥的地方藏好了,等我改天上城找古玩店的張老財看看。我這就帶獵叉出發。”

    帶獵叉打麻雀的事兒,江昊還頭一回聽說,到了南荒地界上,有奇聞逸事的地方可能就有虛云閣的線索,機會不能錯過,定要跟上去看個究竟。

    農夫從地頭上摸出一杆五股鋼叉,叉頭磨得锃亮,寒光閃閃,如果麻雀在原地等著他紮的話,肯定抵擋不住這等利器,但麻雀要四處亂飛的話,結果就很難說。

    農夫自己完全不顧慮這些問題,悉心拿抹布擦拭鋼叉,整裝待發。遠處水田間的小徑上有人遠遠喊道:“大叔,不是答應我今天趕麻雀了麼,怎麼還不去集合?”聲音清脆,一聽就是女孩子。

    走近看果然是個雪玉可愛的少女,年紀和汝瑤相仿,裝束有如異族女子,烏亮的長發紮成無數小辮子,頭上的金色環形頭飾隨風叮當作響。這少女明眸若水,雪白豐滿的笑靨上兩個大大酒窩,紫色的彩繡衣衫為了方便在田間行走,袖口褲管都很短,皓腕上一雙玉釧,映得膚光更勝玉釧,赤著的纖足上蹬雙木屐,還有黃金腳鈴也響個不停。同樣是二八年華,朝陽般的美麗,這少女和汝瑤最大不同處在于她的美麗來自不羈,與這天地的自然和朝氣同在。

    少女含笑向農夫問好說:“大叔,我教你們種的東西都種好了沒?”

    農夫連忙點頭說:“阿蠻姑娘,你放心,你是我們的大恩人,你吩咐的事情一定辦好。”

    少女被農夫一誇,有點不好意思,眨眨眼睛說:“大叔快別這麼說,師父如果知道我自稱人家恩人要責罵我的。時候不早,我們快出發罷。”

    江昊方才知道,原來這少女就是他們說的阿蠻,她還說起自己有師父,極大可能和自己尋找的虛云閣有關系了。卻見農夫從荷塘里拽出一個用繩子系在水里的背簍,用鋼叉挑著系背簍的帶子,跟著阿蠻就走。

    江昊和汝瑤在後面跟著,阿蠻忽然回眸一笑說道:“你們兩個不是本鄉人吧。”

    江昊說道:“我們是從外鄉剛來的,喜歡這里的山川風物,果然風光靈秀,與中土不同。所以隨便走走,姑娘有什麼好的景觀可以推薦麼?”

    阿蠻說道:“好的景觀沒有,不過別跟著我們啦,我們是去打麻雀,很危險的。”

    江昊面不改色說:“我們只是跟著看看熱鬧,不會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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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六章 南荒異域(二)


      阿蠻嬌嗔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倔強,拿性命開玩笑,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江昊不動聲色說:“我只是跟去看看,你這小姑娘干嗎推三阻四?”

    阿蠻急道:“你不知道,我們這兒的麻雀不比別處,相當危險,我可不想讓你們被誤傷。”

    江昊故意說道:“從來沒聽說過打麻雀也有危險的,分明是騙人,我們非要跟著去看不可。”

    阿蠻賭氣道:“不聽好人言,你願意送死沒人管你,大叔,不理他,我們走。”

    她和農夫當先便走,江昊朝汝瑤笑笑,汝瑤悄聲說:“大哥你也捉弄人。”

    江昊說道:“我不是捉弄她,有些話她不肯說,我們只有去瞧瞧了,汝瑤記得在這不要隨便吐露我們的來意,可能碰到的隨時會成為敵人。”

    汝瑤點頭,目光憂郁看著自己手上的紅色印記,到了南荒後她心情和身體都有所恢複,可是手上的紅色印記是逐漸擴散了。江昊心里也焦急無比,盡量不表露出來,帶汝瑤不徐不急跟著阿蠻,阿蠻在田間走了許久,水田間小徑曲折複雜,跟得人幾乎迷路。好不容易走出成片水田,眼前豁然開朗。水田的景致雖好,終究局促,現在曠野往前看是茫茫叢林,連著低山起伏,一眼望不到頭,頗有些地闊天高的意境。

    曠野里已經聚集了成群的農夫,人數總在一百以上,大家都拿著鋼叉柴刀,人人背上一個背簍,看架勢真是要打獵。阿蠻也不理睬江昊和汝瑤,召集大家說:“各位叔叔伯伯,幽冥谷放出的妖物最近越來越給大家添麻煩了,師父把此地安危交給我,阿蠻一個小女孩勢單力薄,只有仰仗諸位叔叔伯伯協力除妖了。”

    下面農夫紛紛說道:“阿蠻姑娘太客氣了,沒有你我們哪里過得上風調雨順的太平日子,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何況捉麻煩也是為了大家,但凡我們做得到的,阿蠻姑娘盡管吩咐。”

    江昊看不出阿蠻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在民眾中間威信還很高,發話大家無不聽從。大家既然表示願意馬首是瞻,阿蠻就開始調派分配任務。有農夫拖來幾口碩大的肥豬,有人忍不住心疼說:“養得白白胖胖的,眼看就可以出欄了,卻要送給該死的麻雀吃,實在是心疼。”

    有人就安慰他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也是為了抓麻雀,別心疼了。”那人一瞪眼睛說:“你才舍不得孩子呢。”不過也默認了肥豬是要犧牲的。

    肥豬被捆上木架,不住掙紮,剛才那人流口水說:“我全家一年才殺一口豬,還不如遭瘟的麻雀有口福。等會看我怎麼狠狠地砍它們。”

    其他人也有摩拳擦掌的意思,阿蠻讓大家在稻田或長草里埋伏好,背上的竹簍卸下准備好,頭頂都用稻草遮蓋上,捆肥豬的木架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冷冷對江昊說:“你們看熱鬧可以,趕緊找個地方藏好,不然妨礙了我們捉麻雀。”

    江昊選了個窪地和汝瑤藏好,阿蠻恨恨說道:“你們這麼偽裝,麻雀一眼就看出不對頭了,還得我來幫你們。”她從田里取了三件蓑衣,給江昊和汝瑤後,又堆了好些稻草在身上,總算讓三個人看起來比較像稻草堆。

    所有人都不出聲,靜靜等待,曠野里遠遠除了白鷗啄著水牛背脊尋找蟲子,就只能聽到風聲沙沙。汝瑤悄聲說道:“他們要捉的麻雀難道有什麼古怪麼?”

    阿蠻制止說:“噤聲,它們來了!”

    曠野里響起非常清晰的鳥撲楞翅膀的聲音,莽林中真的竄出無數麻雀,身形是麻雀,但飛行的速度十分恐怖,倒更像雨燕。當先一只麻雀掠得最急,撲到肥豬身上就是一口,肥豬吃痛慘叫,血流如注。

    江昊看得分明,按說再凶猛的鳥類啄傷,也不過就是一個孔洞,但這麻雀掠過去後,肥豬身上有個明顯的傷口,上面兩排齒痕,這是只有野獸咬過才會留下的痕跡。

    江昊忽然想起了在翠浮山明浩的壽宴上,明浩的弟子朱文三用邪術把狗變成仙鶴舞蹈,徊風曾經給他約略解釋過,那是南荒的驅靈邪術,是用很詭異的方法,可以改變動物乃至物體的類別。比如說,養的是一只老虎,可以把它變成一只鳥帶在身邊,需要它咬人的時侯,會再變回老虎。

    這些麻雀的猙獰凶猛也同猛獸相仿,一只襲擊過後,後面的如蒼蠅般接二連三湧上,一眨眼的功夫,肥豬被蠶食殆盡,連內髒都吃得干乾淨淨。江昊看得正觸目驚心,阿蠻一聲令下,農夫們紛紛從掩體里冒出頭,竹簍里的東西大把大把灑出去,到了空中自己振翅飛動,都是些小蟲子。

    小蟲看到麻雀,像麻雀看了肥豬一樣親切,撲過去釘咬,麻雀雖凶猛矯健,但架不住蟲多,被盯到後立刻亂扭,失去平衡無法飛行,摔到草地上打了個滾後,就變成了江昊所熟悉的一種動物,耳朵尖尖,如果在黑暗中會眼放綠光,原來都是些惡狼。

    惡狼一現回圓形,農夫們立刻提著鋼叉柴刀奮勇向前,他們平日里沒少被這些麻雀咬死牲畜,毀壞器物,甚至是親朋好友被咬傷,終于有了發泄怒氣的機會,各個都毫不客氣,能砍死的絕不往傷里砍。只有剛才舍不得肥豬那位下手有些遲緩,還想著弄副狼皮襖回去給老伴,琢磨照狼腿腳上砍比較妥當。可惜狼性凶悍,他手軟狼不會嘴軟,差點咬到他喉嚨,此人火氣上沖,顧不得自己仔細了一輩子,罵道:“老子砍你們碎尸萬段,大不了只帶副狼皮手套回去。”

    阿蠻胸有成竹,停留原地觀察形勢,江昊知道她現在心情不錯,問道:“你們南荒這地方果然古怪,連麻雀都會妖術。”

    阿蠻嗤之以鼻說:“你懂得什麼,這是南荒的驅靈術。這些狼都是被邪術驅使過的,外形像麻雀,可以和麻雀一樣飛行,但齧咬起來又保持了狼的凶猛,可以說是一種具備兩種動物特性的猛獸。噬風催靈驅靈號稱南荒三大奇術,其中驅靈是邪術,逆天地之自然,改變生靈種屬,用以為非作歹。驅靈術是南荒幽冥谷的看家本領,他們就是仗這個干壞事的。”

    江昊問道:“幽冥谷又是什麼地方?”

    阿蠻像打量外星人一樣打量他說“你……不知道幽冥谷是什麼,就敢來到南荒?”

    江昊只有裝傻沖楞,呆呆說道:“這不也來了?”

    阿蠻替他著急說:“你這種笨人出門很容易沒命。一發都告訴你好了,東勝神州百仙門中,以南荒諸門奇術最多,其中幻角天虛云閣和幽冥谷並稱南荒三大門派,幻角天的噬風術,虛云閣的催靈術,幽冥谷的驅靈術是就是三大奇術了。三大門派的共同特點就是凡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所在地。這三門當中,除了虛云閣救世濟人之外,幻角天和幽冥谷的門人都是無惡不作,所作所為令人發指。單跟你揀緊要的說說幽冥谷好了。”

    江昊一邊想聽她介紹,又覺得逗這小姑娘是很有趣的事,連連點頭說:“是是,你說了這麼多,都是很緊要的。”

    阿蠻瞪他一眼說:“幽冥谷的門人擅長驅靈術,隨時隨地能召喚野獸傷人,這門法術可以說非常可怕。不過他們有個致命的弱點,據說這個門派的門人都不能見陽光,所以他們從不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動,也很少到有人煙的地方出沒。如果不是這點限制了他們的作惡范圍,南荒郡說不定會被他們攪成什麼模樣呢?即便如此,南荒郡的老百姓都知道,晚上千萬不要出門趕夜路,遇到幽冥谷的人可不是好玩的。”

    江昊這次是真的有疑問了:“他們又不能見陽光,又是修行法術的,干嗎非要為非作歹,弄這些麻雀狼出來害人?”

    阿蠻頭抬得高高地說:“因為嫉妒啦,南荒三大奇門當中,唯有虛云閣真心幫助大家,為百姓造福,幽冥谷和幻角天兩派,想的就是如何奴役別人,實現野心,普通不會法術的老百姓當然全都倒向虛云閣。幽冥谷的門人心胸最狹隘,自己做壞事也就罷了,還不高興別人說自己壞話,說虛云閣好話,因此只要有虛云閣出現的地方,他們一定會千方百計搗亂。像本地,虛云閣的楚……前輩就管理得風調雨順,大家生活安樂,幽冥谷的人當然也就看著不開心,便每天放這些怪物出來,我呢,也就只好負責抓怪物了。”

    江昊不但聽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且一看她後面扭扭捏捏的語氣,確信她和虛云閣必然有某種關聯。汝瑤的時間還有兩個多月,必須盡快找到虛云閣,阿蠻天真無邪,從她身上應該能知道更多的線索。

    農夫們刀叉齊飛,打得群狼血肉橫飛,阿蠻好不開心說:“這班壞東西平時可把大家欺負苦了,現在要把他們一網打盡,幽冥谷的壞蛋再弄出新的怪物,我就再想新的辦法對付他們,有我在他們休想放肆。”

    江昊側耳傾聽說:“沒准你說的新怪物現在就來了。”

    阿蠻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滿含費解說:“你這人在說什麼呢?”

    江昊說道:“你仔細聽,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響聲?”

    阿蠻依言聽去,過了一會才說道:“我聽到地下有很多很輕微的響動,剛剛才聽到的,咦,你怎麼聽到的?”

    江昊當然不能說“因為我功力比你深很多,所以先你聽到”,只有凝神戒備,那聲音從莽林中來,片刻接近,大地發出輕微的震顫,連農夫們都感覺到了,很多農夫本來在忙著剝狼皮,都住了手不知所措。聲音越來越響,有如萬馬奔騰,只是沒那麼響亮罷了。驀然地面上陳埃滾滾,無數老鼠破土蹦出!

    跳得這麼高的老鼠還沒有人見過,一只就很怪異,何況這許多,這些老鼠根本不避人,光天化日之下成群結隊,更像是對人的挑釁。農夫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有老鼠蹦到人身上踢踏。被踢中的農夫剛剛覺得被老鼠踢實在滑稽,身子已經騰地飛了出去!

    這些老鼠見人就踢,除了姿勢不雅,腿法之凶狠不遜于跆拳道。阿蠻沒料到形勢變化,皓腕上一雙玉釧急甩出去,玉釧在空中回旋飛舞,光華四射,飛過有老鼠的地方,老鼠紛紛倒斃。無奈老鼠的數目比麻雀多得多,一遇玉釧,又紛紛鑽進進去,玉釧掠過後它們又換個地方鑽出,照樣踢人。阿蠻顧得這個顧不了那個,眼睜睜看著老鼠傷害農夫們,急得眼淚都下來了。

    汝瑤拉著江昊的衣袖說:“大哥快幫忙。”江昊也來不及追究老鼠究竟是哪種動物變異來的了,大聲喊道:“大家都往我這邊跑,跑過這條線就安全了。”

    眾農夫根本就是慌了手腳,聽見聲徹長空的呼喚,昏頭昏腦就往過跑,江昊拔出冰髓在周圍十米之內隔空劃了個圈子,冰髓到處,地凍如寒天,就聽地下砰碰全是碰頭的聲音,那是冰髓的寒氣深入地下,凍結如鋼板,想從下面找路的老鼠碰得頭破血流。

    上面群鼠兀自窮追不舍,江昊冰髓彈指破空飛出,矯若游龍,不似阿蠻的玉釧只是鋒芒傷人,既知道回避農夫,又能攻擊老鼠,凡是稍微接近的老鼠,馬上凍成了冰棍,如此緩得幾緩,農夫們都逃進了他的圈子。

    江昊笑道:“現在該痛快的了!”真氣默運,把浮海玉升里的存水激出如雨,灑落周圍大地,冰髓一路飛旋,水到出即成冰,老鼠們別說傷人,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了,等到一通水灑完,滿地都是凍僵的老鼠。

    江昊提起只死鼠,那鼠開始轉回原形,身軀大如豬狗,前腿長後腿短,尾巴碩大,樣子好不古怪。汝瑤不認得,問道:“大哥,這是什麼怪物?”

    江昊再也忍不住笑,對莫名其妙的汝瑤說:“這個不是怪物,它也是鼠,名字叫做袋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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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七章 玉兔撲朔(一)


      農夫們對待江昊像對待救命恩人似的,感激完了之後,大家滿地忙著扒狼皮和袋鼠皮。阿蠻看江昊的眼神雖然還有些惡狠狠的,但不服人家的本事是不成的。

    江昊知道該是和解的時候了,主動搭訕說道:“這些老鼠還真凶。”

    阿蠻沒好氣地說:“難道還能凶得過你?原來您老人家本事這麼大,難怪盡躲在後面偷著笑我。”

    江昊賠笑說:“如果不是你告訴我它們的來龍去脈,我怎能想出辦法對付它們?我借機占便宜罷了,你看大家還是感激你最多,他們都知道阿蠻姑娘對他們才是最好的。”

    阿蠻哼了一聲說:“算你還老實,說了句良心話。本姑娘看在你也出了力幫我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此地的事暫時也了了,我還有事情辦,要去夢州城,不奉陪你們了。”

    江昊知道夢州城是南荒郡的郡府所在,絲毫不放過機會說:“我們其實就是要去夢州,只不過一時找不到方向,如果路上能跟你同行那真太好了。”

    阿蠻嘴一扁說:“要不是你不幫我忙,才不理你這討厭的家伙呢。”說是這麼說,其實等于答應了。江昊以前只見到女生對別人撒嬌,可從沒輪到過自己身上,似乎隨著跟女孩子打交道多了,手法日見高超,連汝瑤都似笑非笑看著自己,覺得怪好玩似的。

    天空中飛來一只白鴿,徑直落到阿蠻手掌心上,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咕咕叫著。阿蠻傾聽了一陣說道:“說走就走啦,還有件事情沒辦,辦完就出發,小宮主還等我呢。”

    江昊很想打聽一下小宮主又是什麼人,阿蠻已經甩開他跟大伙說話去了,集合大家說:“諸位叔叔伯伯,今天多虧大家齊心協力才打敗怪物,我要離開幾天。如果怪物再來,大家記得用我教的方法對付。”

    大家一片依依不舍的挽留之聲,阿蠻也怪舍不得地說:“大家放心啦,我過段日子就回來。還有件事要求各位叔叔伯伯幫忙,你們有沒有誰早上看到一個花瓶從天上掉下來,是我姐妹丟的,大家千萬幫忙找找,那是她心愛的東西,今天早上不小心失落的。”

    大家互相看著,那個揀到花瓶的農夫慢吞吞站出來說:“我揀到的了,還以為是老天爺賜給我們家的寶貝呢。既然是姑娘的姐妹丟的,那沒說的,我馬上叫阿毛他娘給你送過來。”

    阿蠻連聲稱謝,汝瑤好奇說:“阿蠻姐姐的姐妹花瓶是怎麼丟的,我們只看到白光一閃就掉到田里了,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江昊遠望長空,若有所思說:“也許她真的來自天上。”

    那農夫插嘴說:“阿蠻姑娘可是天上的仙女呢,只要她替我們祈福,就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她是我們的大恩人。”

    一有人誇,阿蠻又滿臉暈紅,沒了平日里的開朗大方,低著頭等農夫取了花瓶來,趕緊和眾人告別上路。南荒一郡的地理形勢很有特色,方圓千里的平原被包裹在群山之中,最南面橫亙綿延不斷的山脈,正是江昊他們來時候的方向。阿蠻要帶他們去的夢州是南荒郡郡府所在,要沿著山脈邊緣一路向西行,一路上北面看是良田萬頃,南面沿群山分布著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兩下里景色截然不同,風光奇異。

    因為跟阿蠻同行,汝瑤害羞,說什麼也不讓江昊抱著她趕路了,江昊又不便讓小石頭現身,還好汝瑤自從呼吸到南荒的新鮮空氣以後,精神好了許多,在江昊面前又不願顯露出痛楚來,也就勉強跟上大家腳程。可是畢竟身體孱弱,只走了數里就疲態盡露,江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正想放棄偽裝算了。阿蠻先說道:“妹妹身子好像不太舒服,你這人怎麼這麼沒良心,裝作沒看到?”

    江昊沒法分辯,阿蠻背上有一只皮囊,連找回的花瓶都收在里面。她從皮囊里翻出一雙木屐,和她腳上的毫無二致。阿蠻遞給汝瑤說:“這雙木屐是師父給我的,本作不時之需,現在送給你了,穿在腳上,走再遠的路也不會累。”

    汝瑤道謝穿上,果然腳下輕盈,感覺不到一點疲憊。阿蠻笑道:“這是師父預備給我們跋山涉水用的,我們姐妹平時要行走南荒各地,修煉不夠的,就得指望它幫忙了。”

    江昊和汝瑤都很喜歡她天真浪漫又熱心腸,江昊想想要靠欺騙她的手段來獲取虛云閣的消息,不覺有點內疚。阿蠻只顧在前面帶路,步履輕盈,完全沒想到後面的人有這麼沉重的心思,走到日上正中的時候,阿蠻笑道:“夢州很近了,就是南荒的南大門。夢州是坐落在高山前面緩坡上的關口,南面的叢林里是還沒開化的地方,猛獸出沒,凶險得很。”

    說話間聽到遠遠有牛角號嗚嗚鳴叫,江昊立刻聯想起古裝片里的沙場征戰,精神振奮說:“前面打仗了麼?”

    阿蠻瞥他一眼說:“才不是呢,是打獵。你這人連獵角和戰角都分不出,光喜歡瞎湊熱鬧。”

    江昊汗顏,論古代文化常識自己比生活其間的人來說,還真得補補課。他們順山坡走路,前面被一叢灌木遮擋,可以聽見人喊馬嘶,好不熱鬧,轉過個彎子才看清前面是個獵場,一片被清理出的平地,有大隊人馬聚集著,帳篷云集,篝火正旺,排場像是王侯大富人家在出獵。幾十騎衣著鮮明,掛長弓佩快刀的武士簇擁著一個錦衣飄飄,冠上鑲嵌美玉的少年公子。這公子身材挺拔,相貌英俊,風度也不凡,可是眉宇之間總有些過分傲岸飛揚的意思,讓人看了產生不了好感。

    阿蠻介紹說:“那位就是司徒傾城公子,南荒郡司徒世家的小侯爺。司徒世家世代負責鎮守南荒,你也看到了,人家年少多金,英俊瀟灑,是女孩子夢中的情人呢。比你可強多了。”

    她一路上習慣了和江昊斗嘴,最後一句本是無意說的,江昊聽得卻很刺耳,他以前受長毛欺負,痛恨飛揚跋扈,仗勢欺人的家伙。現在自己逐漸得到別人的重視,這種心情漸漸淡了,但心里還是難免不舒服。

    圍拱司徒傾城的騎士清一色黑馬,唯有司徒傾城坐騎銀鞍照雪,通體純白,沒有一根雜毛,更顯得他與眾不同的地位。但比他更能吸引別人注意力的,是在旁邊一匹胭脂馬上,有個紅衣少女,衣如朝陽耀目,秀發流云,隨風飛揚,騎馬時著的緊身衣裙勾勒出恰到好處的身段,充滿青春活力。這胭脂馬本來是桀驁不馴的烈馬,就在經驗豐富的騎士手里也未必會很聽話,她只是輕描淡寫拿著缰繩,胭脂馬無論嘶叫也妄動不得。

    江昊也看得有點眼花了,阿蠻哼道:“色狼,看到我家小宮主眼睛就發直了吧。我家小宮主是當今南荒第一美人,可惜身份太高,你這種人配不上的。”

    江昊苦笑道:“我哪得罪你了,處處都打擊我,我剛才看了你家小宮主一眼,哪能腦海里一下轉出那麼多歪念頭來,你這小姑娘想法也太複雜了。”

    阿蠻紅了臉,嘴上可不服輸:“你們男人都一樣,這是師父的名言,絕不會有錯。”

    江昊說道;“你先慢慢說,把我都說暈了,師父是誰,小宮主又是誰?你自己又是誰,和她們又什麼關系?”

    阿蠻跺腳說:“罷了罷了,都先說給你聽,省得你到時候亂問。告訴你,我就是虛云閣的弟子,虛云閣的掌門人楚戀衣是我師父,也是當年的南荒第一大美女了,小宮主楚月兒的師父的女兒了,也是現在的南荒第一大美女,南荒的美女從來都是出自我們虛云閣的。”

    江昊笑道:“當然了,幻角天和幽冥谷的人是沒你們漂亮。”

    阿蠻氣得說不出話來,江昊趕快哄她說:“小宮主第一,楚掌門當然也還是美女,那你就是南荒第三美女了。”

    阿蠻吐舌頭說:“胡說胡說胡說,才不信你的鬼話。”但顯然這句話誇得恰到好處了。

    汝瑤在一旁微笑說道:“大哥你什麼時候變得油嘴滑舌了。”

    江昊一楞,的確,閱人漸多,他口才也見長,連哄女孩子的本事也見長。看汝瑤的話里倒沒有責備的意思,他趕緊接著問:“那你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來獵場找小宮主?”

    阿蠻毫無心機,話匣子一打開就全說了:“小宮主受司徒公子的邀請來夢州游玩,其實順便也是想來抓玉兔的,我就是來助小宮主一臂之力的。司徒公子現在布置人手,大事圍獵,肯定是幫小宮主尋找玉兔了。”

    江昊經她解答後問題只有越來越多:“玉兔又是什麼,干嗎要抓它?”

    阿蠻終于不耐煩了:“你這人好麻煩,慢慢你都知道了。小宮主在叫我呢,跟我過去了。”

    阿蠻帶他們過去給楚月兒和司徒傾城介紹,說是自己路上認識的朋友。楚月兒淡淡含笑打招呼,司徒傾城都不正眼瞧江昊,只是冷冷地說了句:“沒聽說過,你這位朋友連馬都不會騎,讓他待著別亂跑,免得被野獸誤傷。”倒是因為汝瑤的秀麗多看了好幾眼。但不喜歡江昊的人,汝瑤便也不喜歡,結果是獵場里本來就亂紛紛的,很快江昊和汝瑤就被晾著沒人理會了。

    獵角長鳴,司徒傾城的下人放出去百十條精壯的獵犬進林子里面趕野獸,不一刻雞飛狗跳,林中躥出很多大大小小驚慌逃難的野獸,小至山雞野兔,大到黃羊梅花鹿,被獵犬追得無處容身。它們躥到空場上才發現,已經成了獵人的靶子,根本就是到了絕路上。

    司徒公子帶頭,萬箭齊發,中箭野獸一片哀鳴。跟從武士專揀小野獸射,大的都留給司徒公子,轉眼被他射倒一頭鹿兩只羊,旁邊拍馬的人歡呼雷動。

    汝瑤最不忍心看殘殺小生靈的場面,扭過頭不肯看,江昊也皺了眉頭。忽然一只獵犬狂吠著奔他過來,頭上咔的樹枝折斷,連殘枝掉下一只小松鼠來。小松鼠灰色的皮毛,瘦伶伶的身子小得可憐,不但沒有長成,而且看來從來就吃不飽的樣子。本來松枝不斷,獵犬也難奈它何,看它緊縮一團抱住松枝,很可能是被嚇掉地面的。

    江昊蹲下身子,獵犬看了人逡巡不前,司徒傾城回頭一瞥,正好看到,笑道:“別人打獵,朋友怎麼只打松鼠,要不要我借副弓箭與你。這麼一只松鼠,喂狗吃算了。”

    楚月兒微笑道:“小家伙怪可憐的,這位朋友也不容易,公子算了吧。”

    司徒傾城笑道:“好,我不為難他們。”

    他把江昊和小松鼠放一起說,江昊胸中怒氣上湧。汝瑤又拉他的衣袖,江昊太熟知她的心意,而且他自己也看小松鼠可憐,先不理會司徒傾城,伸手抱起小松鼠。那獵犬本來想揀個便宜,又見江昊是陌生人,主人對他也不和善,呲著牙齒不肯作罷。江昊厲聲道:“滾回主人那兒去。”

    動物的察覺危機的靈性猶在人之上,獵犬覺察出一股攝人的殺氣,夾著尾巴灰溜溜去了。

    那邊林中群犬狂吠,顯然是遇到大野獸了,眼睛尖的騎士驚呼道:“是頭大山豬!”從林子里沖出一頭受驚的大山豬來,狂怒不已,不辨方向,更不知道回避弓箭,反向人群沖去。

    騎士們萬箭如雨,山豬沖得飛快,加上皮糙肉厚,手勁稍差的箭手射出的箭根本透不過它粗糙的厚皮,有幾箭雖然中了,也傷不到要害。眼看山豬撞到人最多的地方,司徒傾城驚呼道:“快叫火猊來!”

    這時候吩咐什麼都遲了,山豬性烈,沖楚月兒最性命的紅衣胭脂馬猛撲,司徒傾城射了幾箭不見效果,先忙著閃到一邊保護自己去了。倒是楚月兒自己始終淡淡含笑在馬上,無論人群如何紛亂,都不曾動一動。

    江昊心念閃電疾轉,把小松鼠往汝瑤手上一放,劈手奪過一個騎士的弓箭,引弓滿月,箭出流星,一箭便穿透了野豬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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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七章 玉兔撲朔(二)


      以他今時今日的修為,做個神箭手反倒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江昊剛才憋了一肚子,他不是聖人,也不是泥菩薩,他要在司徒傾城面前證明自己才是可以挺起胸膛說話的人。

    野豬翻倒泥土中,只掙紮了一下就不動了。人群慌亂,比野豬安靜下來花費得時間要多得多。等到確信山豬不會再蹦起來傷人了,司徒傾城和手下才團團圍住楚月兒,大聲吆喝說:“保護好小宮主,別讓山豬傷了小宮主。”

    江昊哈哈大笑,引得一干人怒目而視,阿蠻剛才離得遠,現在才來得及搶到楚月兒身前說:“你們這幫家伙都是膽小鬼,剛才危機的時候怎麼不站出來,人家及時出手,你們不說聲謝也就罷了,還這麼瞪人家。”

    阿蠻心直口快,頗有點俠肝義膽的風范,江昊喜歡她說的話,不過這話其實連帶司徒傾城也罵進去了,弄得司徒公子臉紅一陣白一陣,好不尷尬。

    楚月兒看看司徒傾城,眼睛里有淡淡的失望之意,江昊揣度是不是就此拆散了人家的好姻緣,隨即暗罵自己胡思亂想,怎麼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司徒傾城惡狠狠看著江昊,大凡像他這種視面子為生命的人,如果有人拆了台,這梁子是結定了。

    江昊沒把他放心上,更關心汝瑤手里的小松鼠怎麼樣了,汝瑤正撫弄小松鼠說:“這小家伙可愛著呢,大哥,放它回去會很危險,我們把它留下吧。”

    江昊四下一瞥,所有的獵犬現在都和司徒傾城一樣惡狠狠盯著他們,江昊把司徒家的人和狗算是都得罪光了。現在放了小松鼠,回頭還不被惡犬們撕成碎片。再說小松鼠雖瘦,眼珠溜溜轉著很是有靈氣,伸舌頭添汝瑤的手指。

    江昊笑道:“它還會討好人呢,就讓它陪你好了,你有了它和小石頭就不寂寞了。”

    汝瑤滿臉歡欣說:“它是松鼠,那就叫它小跳好了。”

    他們談笑出自本心,在司徒傾城聽來就是給自己看的,司徒傾城示意手下,故意大聲說道:“帶火猊出來,試獵差不多了,我們准備圍捕玉兔。”

    下人長聲吩咐“帶火猊出來”,一會兒從某間帳篷後面軋軋推出輛鐵甲車,外面用黑布罩著,車上貼著大大小小很多封條,有個法師模樣的人跟在車左右,披頭散發念著咒語,很神秘的樣子。

    司徒傾城睥睨江昊吩咐說:“來人,放火猊出來,大家小心退後,千萬不要被火猊誤傷了。”說著又主動站在楚月兒身前,做出保護的姿態。

    江昊動也不動,觀望司徒傾城如何指揮人忙活。只見法師咒語念了半天,封條一道道撕去,剩下最後一道,他手顫抖著伸過去,憋著氣扯下就跑,連滾帶爬逃出好遠,生怕車里蹦出怪物似的。

    車里面劈雷震響,未見猛獸出現,先見縷縷青煙從車頂冒出,空氣中充滿燒焦東西的味道。眾人正掩鼻間,鐵制車門轟然飛落,車里跳出一只渾身火紅的怪物,像一團燒紅的火炭,遠在十數米外都能感受到它身上散發出的熱氣,任何人一接近它就會被烤焦。

    司徒傾城貌似護著楚月兒,其實他身前還擋著一排拿盾牌的武士,他興奮得臉放紅光說:“火猊,來,今天全靠你了,先活動一下!”

    說話的時候,眼角有意無意瞟了瞟江昊,火猊一聲虎吼,忽然向江昊和汝瑤的方向撲過去!去勢之疾遠勝虎豹,阿蠻一聲驚呼就要過去救人,楚月兒悄悄一拉阿蠻,沒讓她有動作。火猊行動神速,倏忽躥到江昊面前,紅色的火焰從他身上迸射出去,被濺到的枝葉紛紛燃燒起來。

    江昊不知道這種野獸是不是來自遠古洪荒年代的遺跡,從模糊的身形里能看出獅子的軀體,鹿的雙角,虎的斑紋,還有無比凶悍的個性。汝瑤懷中的小松鼠第一個吱吱尖叫,倒是汝瑤從不肯出聲讓他分神擔心。

    江昊冷笑道:“給我滾回主人那兒去。”

    眾人眼前白茫茫霧氣一片,方圓幾十步之內如臨霜降,白色光芒一閃,撞中火猊,在強烈的碰撞中,火猊發出哀號,嗖地躥回車里去了。

    周圍火焰完全熄滅了,江昊手拈冰髓。別人不明白,只有阿蠻領教過冰髓的厲害,在楚月兒耳邊竊竊私語。過了好一陣火猊才從車里把腦袋探出來,沒了火焰,原來腦袋光禿禿非常難看。

    司徒傾城惱羞成怒說:“玉兔性寒,跟火猊是天生對頭,只有火猊才能尋到它的蹤跡。你這人從哪里跑出來搗亂的,現在火猊受了傷,我們還怎麼捉玉兔?”

    輪到江昊不正眼睛看他了,司徒傾城雖然惱怒,但還是不傻,連火猊都傷不了的人肯定本事不小,這一點他很清楚,不過面子找不回來總不甘心。阿蠻嘴快,又搶白他說:“許你的火猊去燒人家,就不許人家對付你的寶貝。”

    楚月兒也說道:“這位江公子也是為了自保,火猊只是受了涼,它的火來自天生,別人滅不掉了,緩過氣來就好了。”

    法師也看出主人的尷尬,趕緊打圓場說:“小侯爺且莫心急,只消老夫幾道符咒,火猊馬上複員。”他念叨著嘀咕了半天,估計火猊也該緩過氣來了,于是才說道:“好了,老夫的咒語奏效了。”

    司徒傾城趁機把後腦勺給了江昊,裝作不屑一顧,賠笑對楚月兒說:“莫叫這種人掃了我們的興,剛才獵犬已經趟過林子兩三遍了,也許小宮主聽到的玉兔在這里出沒的消息未必准確吧。”

    楚月兒很自信地說道:“不會有錯的,火猊是公子的,煩勞公子讓它再出動一次。”

    她說話的時候明顯皺著眉頭,對司徒傾城一點好感都沒有,要不是有求于司徒傾城,根本就不想和他說話。可惜像司徒傾城這種人自信心是最足的,別人沒扇他耳光之前他都以為世界上的美女就是愛他的。也難怪他的確有資本,年少多金,位高名重,他覺得江昊就算本領不凡,也只是個野小子,天下還是沒有強過他的人,美女不喜歡他才叫奇怪。

    既然是最好的,凡事就都得有面子,今天的事情怎麼也要找回面子,在美女面前風光一下。司徒傾城擺足架勢號令手下說:“夢州騎兵營的兵馬到了沒有,要他們守住各自位置,包圍這片林子。”

    有個屬下跪地回稟說:“一千鐵騎已經封鎖林子周圍所有通路,連周圍的草木都燒得一干二淨,就等小侯爺放火猊准備進林子追捕玉兔。”

    司徒傾城躊躇滿志,示意法師放火猊,火猊剛才結了霜的腦袋上重新迸出火星,慢慢複燃,等全身又通紅了,火猊一聲長嘯,又躥到江昊身前,看樣子很想較量一下,終究沒敢動,風一般卷進樹林去了,所過之處,草木無不燃起熊熊烈焰。

    江昊有意對楚月兒說道:“火猊性情暴躁,沒抓到玉兔,林子先燒光了。”

    司徒傾城不屑道:“你懂什麼?玉兔之珍貴,豈是一片山林比得了的?火猊克制玉兔,它自會去尋玉兔所在。”

    江昊不理會他,直視楚月兒,楚月兒歎了口氣說:“傷及無辜生靈,此舉的確不好,但玉兔對我們非常重要,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司徒公子肯借火猊給我們助陣,我們已經非常感激,功成之後,我們虛云閣將以上賓之禮請他去做客。”

    火猊在叢林中連聲吼叫,經過的地方濃煙四起,不斷有大小鳥獸逃出,都做了騎士箭下亡魂,灰兔黃兔白兔都有了,就是沒見什麼玉兔。阿蠻說道:“滿山的兔子都被打光了,怎麼玉兔還不出來?”

    楚月兒很自信地說:“玉兔生性謹慎,不到最危機的時刻不會妄動,火猊一定能捉它出來。”

    火猊的吼聲正在此時轉為驚喜,司徒傾城拍手說道:“火猊發現東西了,你們趕快把網子准備好,不得傷了玉兔。”

    外面圍獵的人幾人扯一張網,均是用鋼絲特制過的,連虎豹被兜進去都休想脫身。火猊在林中不斷怒吼,火焰一會從這邊躥到那邊,看來是在追逐獵物。聲音慢慢近向空場這里。眾人眼前陡然一亮,火猊帶著熊熊烈焰縱出林子。

    江昊目光比別人犀利得太多,先看清火猊前面跑著一只毛色晶瑩剔透的小兔,普通兔子毛色各異,但天下絕沒有一只兔子會像這只小兔一樣,毛色像光澤圓潤的玉石。小兔跑得太快,幾乎成了一線淡淡流光,難怪別人先見火猊。

    眾人遲他一步看到玉兔,以司徒傾城為首的家伙齊聲驚呼:“玉兔!玉兔來了!”楚月兒像當初火猊沖到她面前的時候一樣,仍然淡淡含笑,仿佛胸有成竹。

    玉兔跑得實在太迅捷,以火猊的速度拼力追逐,和它的距離卻是越來越遠。它們在空場上兜了個圈子,玉兔就奔人群布置的羅網撞來,幾個持網的人大喜,以為頭功要落到自己頭上,沒想到玉兔從網中間一撞便直穿過去。那幾個人拿著網打量,網上沒有絲毫破碎,不由呆了。

    司徒傾城氣急敗壞,策馬親自追趕玉兔,他的照雪名駒神駿千里,追普通野獸無有不逮,但連火猊都趕不上的玉兔卻連邊都沾不到。玉兔東折西轉,回避人的追逐。楚月兒從袖口里拿出一張金黃的網子說:“阿蠻,准備替我收玉兔。”

    金網祭出,在空中暴漲,飛行的速度還快過火猊,牢牢盯死玉兔。玉兔機靈得緊,掉頭反向人群跑去。司徒傾城正一馬當先窮追不舍,玉兔輕靈地從馬下溜過,金網收勢不住,連人帶馬套上。金網是法寶,逃住後自動收口,防止被網到的東西逃跑,師徒傾城和照雪名駒在網子里一同掙紮,齊聲呼叫。

    玉兔穿過人群,風馳電掣,再沒有誰能阻攔,楚月兒這下可著急了,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鎮定從容,鼻子一酸說:“糟了糟了,沒抓到玉兔,回去怎麼向娘交待?”

    江昊慵懶地活動一下筋骨,把玉升里的小石頭放出來,說道:“小石頭,看你的了。”小石頭在玉升里憋了那麼久,終于得到施展的機會,撒腿就追,千百雙眼睛呆呆地望著一尊三條腿的石頭香爐跑得比四條腿的照雪名駒還快,轉眼兜到玉兔身後,火猊剛好跟到,小石頭用力一拱,把火猊撞得翻了好幾個跟頭,連玉兔都看呆了。小石頭可不給它愣神的功夫,跳過去就把它倒扣在下面。

    楚月兒又驚又喜說:“快用金網封住它,它會遁形。”

    江昊來得比金網快,玉兔不知怎麼就穿透了小石頭的身體,剛露出頭,被江昊一把揪住耳朵提起來。江昊手里早畫好了兩道火符。他深知玉兔性寒,金網和火猊克制它的道理就在于此,故此先做預備,果然一擊得手。

    楚月兒策馬過來,輕輕一提收了金網,金網有火性,燙得司徒傾城哇哇亂叫,臉上身上一片焦黑,還好金網不是為了傷人所煉制,沒受什麼重傷。楚月兒無暇理會他,將金網遞到江昊面前,江昊送開手,玉兔跌落進去,不停掙紮,這回是怎麼也逃不出金網的捆縛了。

    楚月兒笑顏嬌豔,無限溫柔,不可方物,連山川草木都為之失色,難怪讓司徒傾城傾城得神魂顛倒。江昊回避了她的笑容不看,轉身便走,楚月兒輕聲說道:“怎麼不容我謝謝你麼?”

    江昊本來就是欲擒故縱,知道司徒傾城垂涎三尺的嘴臉讓楚月兒很厭煩,自己表現得更男子漢一些,反倒能博得她的好感。與人交際越久,他懂得人的心理尤其是女孩的心思就越多。他回頭坦然笑道:“我的確是很向往虛云閣的風光。”

    阿蠻說道:“好啊,你這家伙裝瀟灑,非讓我們小宮主先說話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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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八章 地底星光(一)


      楚月兒微笑道:“阿蠻有口無心,江公子別當真。我可是真心相邀,娘親早發過話,能捉到玉兔,就是虛云閣的上賓。”

    阿蠻嘀咕道:“冤枉我,我可是有口有心。”

    司徒傾城也不甘寂寞說:“小宮主別忘了,你說好邀請我的,不能有這小子就忘了。”

    楚月兒雖則臉上還保持笑容,語氣里卻有些嚴厲的意思:“我說過的話當然言而有信,司徒公子把我當什麼人了。”

    司徒傾城滿臉尷尬,總算得到楚月兒肯定的回答,也不算完全失望。他又拿出王侯公子的氣魄說:“小宮主已經得到玉兔,吩咐鐵騎營隨我一起北返夢州。”

    屬下提醒道:“小侯爺,天色已近日暮,回夢州還有五十里的路途,不如就地歇息一晚,明日拔營還府如何,有我等千騎拱衛,必不會有失。”

    司徒傾城湊近楚月兒,全等楚月兒決斷,楚月兒說道:“既然這樣,不要麻煩大家再勞頓趕夜路了。只是玉兔乃是至寶,稍不留神又會跑掉,還需妥善看守。”

    司徒傾城誤會了楚月兒的意思,一招手調來十個身強體壯的武士說:“我叫他們十個人徹夜不睡守衛玉兔,小宮主放心,肯定不會有事。”

    楚月兒笑笑說:“也好,別辜負了公子一番好意,不過我自己也有守衛。公子且借一輛車放玉兔住一晚如何?”

    司徒傾城忙不迭應承,他打獵帶了很多火猊乘的那種鐵甲車,都是用生鐵鑄成車身,鐵柵欄封門,專門用來關捕獲來的猛獸。楚月兒把金網結好,用封印鎮住放到鐵甲車里,又取出兩個很小的布衣偶人放在車上面。兩個偶人不過普通人中指的高度,怎麼看都像木偶戲班里的道具。手中各自舉根牙簽大小的哨棒,倒是做得惟妙惟肖,要說守衛,那就未免讓人不信服了。

    有個武士好奇,伸手想摸下布偶人,楚月兒說了聲:“不可。”遲了半步,偶人托地跳起,手起棒落,打得武士飛了出去。

    一個手指高的偶人有這般威力,再無人敢小視。武士半天才爬起來,大家都老老實實,遠遠在車周圍站著,沒一個敢靠近的了。

    楚月兒說道:“有它們在,也勉強可以放心了。”不去理會司徒傾城,轉身就走。抓到玉兔,阿蠻比楚月兒還高興,她最可愛的地方就在于凡是別人有開心的事,她能比人家更開心。她歡呼雀躍著說:“小宮主,這下我們明天就能啟程回家了,阿嬌早上行雨的時候不小心把花瓶給弄掉了,還好我替她找回來了,我先放小宮主的帳篷里,然後跟你去玩耍好不好?”

    她蹦豆似的說了一串,楚月兒忍不住擰了她一把說:“你這丫頭就知道玩,也罷,今天讓你玩耍個夠。”

    她指了指那邊一頂帳篷,阿蠻飛奔過去,撩開帳篷簾進去,楚月兒說道:“錯了,不是那頂帳篷!”

    阿蠻一聲驚叫,飛跑回楚月兒身畔,拍打著胸口說:“帳篷里面……有口棺材!”

    楚月兒眉頭微蹙說:“阿蠻別怕,看個究竟再說。”

    江昊和汝瑤也陪她過去,江昊身為男士,在女孩子當然要主動承擔風險,他當先掀開簾子進去,只見里面果然擺著口黑漆漆的棺材。從沒有見過有人帶棺材出獵的,事情著實有點詭異。

    他正想進一步看看端倪,司徒傾城已經搶到,橫腳插在江昊面前攔阻道:“里面是友人一副棺木,沒什麼好看的,阿蠻姑娘是走錯路而已,幾位請回。”

    他腳丫子橫著,別人想不回也不可能,江昊只得抽身退出。楚月兒向他會意一笑說:“阿蠻大驚小怪了,南荒會獵後的篝火舞風味十足,我一直也想觀賞,苦于沒有機會,江公子一道同去吧。”

    江昊知道她不想強求真相讓司徒傾城難堪,也就一笑作罷。南荒的篝火舞是圍獵後傳統的娛樂方式,到了黃昏月上枝頭後開始。參與圍獵的士兵點起很多篝火,圍坐火旁燒烤獸肉吃。

    江昊他們坐在最大的一堆篝火旁,先有兵士們拿著長矛盾牌跳舞,江昊知道這個叫做舞干戚,是遠古世代尚武精神遺留下來的風俗,舞起來剛健有力,看得人熱血沸騰。兵士們舞過之後,輪到姑娘們出場,都是司徒傾城帶來的南荒地方的百瑤族少女,裝束與阿蠻相似,頗有異域風情在里面,舞姿柔美,讓人心醉神迷。

    大家把酒盡歡,江昊感覺和楚月兒和阿蠻的距離也近了好多,阿蠻是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少女不消說,楚月兒貌似沉靜,其實也不過是剛出道對自己很有信心的女孩而已。汝瑤更是和她們很談得來,尤其是小跳機靈乖巧,過了最初驚嚇後變得非常會討人喜歡,三個女孩子圍它逗弄不停,連江昊都有點插不上嘴了。

    楚月兒介紹說小跳是南荒特產的幻鼠,特別聰明乖巧,善解人意,據說千年以上的幻鼠還有修煉成精的,不過小跳看起來還年幼就是了。

    汝瑤抱著小跳回帳篷的時候,已經滿臉倦意,江昊照顧她睡下,自己對著小石頭小跳打坐。月光淡淡透過簾幕照到汝瑤臉上,只要有江昊在,汝瑤沒有睡得不香甜的時候,難道兩個月以後,汝瑤會化成冰冷的石頭?江昊總也無法定心運功,月色剛剛到中天,忽然聽到阿蠻急促的聲音:“喂,出來幫忙啦,玉兔不見了。”

    江昊沒驚動汝瑤,閃身出來,裝玉兔的鐵甲車旁已經圍了不少人,司徒傾城和楚月兒都在。司徒傾城臉色發白,連聲說:“十個人整夜寸步不離,怎麼會不見的?是不是你們這些東西懈怠偷懶了?”

    十個武士戰戰兢兢齊聲跪地答道:“小人不敢。”

    楚月兒輕輕搖頭,示意與他們無關,她先看金網,網口依舊束得牢牢,不曾松動,上面的封印標志宛然,明顯沒人打開過。楚月兒對守護偶人低語,守護的偶人發出些只有她才能聽懂的聲音,楚月兒聽罷搖搖頭說道:“他們告訴我說沒人來過,里面的玉兔也很老實,如果遁跡的話,他們應該會發現。”

    阿蠻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小偶人看管的東西無聲無息就丟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司徒公子,是不是你的火猊把玉兔給吃了?”

    負責照管火猊的法師第一個叫屈說:“我整夜都跟火猊在一起,天地良心,火猊真要吃玉兔,還不鬧得驚天動地,哪會大家都不知覺?”

    阿蠻總還不甘心說:“小偶人不會撒謊,肯定是有人貪心施妖術偷跑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司徒傾城搶先辯白自己:“小宮主,司徒一片赤誠對你,絕無二心。”

    阿蠻不知怎麼就是看他不順眼,說道:“瞧瞧,瞧瞧,還沒說司徒公子你呢,急什麼表白,莫非你心里有鬼麼?”

    江昊冷眼旁觀,不動聲色。楚月兒眉籠愁煙說:“玉兔一逝怕是再難尋蹤跡,娘第一次把這等重任托付給我,我就弄得一塌糊塗。”說著泫然欲滴,美女傷心,楚楚動人,弄得大伙都跟著著急。別說司徒傾城,下面的武士也各個摩拳擦掌願意幫忙。

    誰知楚月兒眼淚沒落下來,反倒平靜下來說:“事情超乎想像,不是大家的過錯,夜已經深了,先且回去休息,明早再做計較。”

    江昊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不聲不響離開,阿蠻急著說:“你這人有良心沒有?找你來要給幫忙啊,連話都不說就走。”

    江昊笑了笑說:“都不知道怎麼丟的,除了乖乖回去休息還有什麼好辦法。你如果能說出到哪里找,我就幫你找。”

    阿蠻氣得真想抄東西砸他,還沒等找到東西,江昊徑自而去,阿蠻只有干瞪眼的份。

    江昊回到帳篷,汝瑤呼吸均勻,睡相香甜,小跳乖乖縮在她身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四處好奇地打量,小石頭自顧自地發呆,看到江昊回來了,想蹦起來迎接他。

    江昊手指放嘴唇邊噓了一下,失業他別吵,小石頭不好意思地擰擰身子,江昊悄聲說:“你在這照顧好汝瑤姐姐,我還要出去一趟。”

    小石頭不解說:“剛剛回來就出去,那還不如不回來了。”

    江昊笑道:“就是要別人以為我不會出去了,才回來一次給他們作樣子看。”

    他觀察帳篷外面漸漸安靜,除了值夜的武士走來走去,營地大多數人都重新沉入夢鄉,更沒人專門注意他這里。江昊向遠處瞟去,白天阿蠻走錯的那間帳篷周圍站著一排武士守護,把守森嚴,比當初把守玉兔的人還多,看來在司徒傾城心目中,棺材的可貴程度猶在玉兔之上。

    江昊看看自己乾淨的衣衫,這次又得犧牲掉了,他一頭紮進土里,潛到放棺木的帳篷里露頭。帳篷里沒有點燈,黑暗和寂靜籠罩一切,但任何黑暗都不能阻止江昊犀利的目光,他剛出地面,馬上就洞察到危機。回手扣住一人手腕,把身後的人牢牢抓住。

    那人低哼了一聲,江昊覺得不對,抱住的是女孩子柔軟的身子,隨後看清楚抓住的人原來是楚月兒。

    楚月兒用極輕的聲音說:“快放開我。”

    江昊也用同樣輕聲說道:“你也懷疑司徒傾城有問題?”

    楚月兒脫離他懷抱,滿臉紅暈說:“玉兔是我必須得到的東西。整個營地,也只有這一個地方可疑。不是我懷疑他,是我不看看這里不肯甘心。”

    江昊說道:“那我們就來看個究竟。”他端詳棺木左右沒有特殊的封印,打開棺蓋,棺材里面哪有什麼玉兔,只有一個孩子靜靜躺著,臉上還有血色,不像死掉,更像是睡熟了。

    江昊愣住,棺材里面的孩子,居然是小四!

    江昊輕聲呼喚小四的名字,小四卻似全無知覺,他又試著掐小四的指尖,人中,希望小四能醒來,還是不奏效。最後把真氣源源不斷輸入小四體內,還是不見反應。

    楚月兒問道:“怎麼,你認得這孩子?”

    江昊頹然說:“我和幾個朋友同來南荒,路上因為雪崩失散,他是其中的一個,不知道他怎麼會跑到這里,其他人的下落如何了。”

    楚月兒安慰他說:“別擔心他,他還活著,據我觀察,他是被驅靈術里閉息一法封閉了知覺,只是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開閉息法。能找到破解的人,就能救醒他。”

    江昊說道:“閉息?難道說司徒傾城跟幽冥谷是有關系的麼?”

    楚月兒說道;“看他自己不像,但司徒世家是南荒最大的名門,保不住幽冥谷會打他的主意。出來之前娘也吩咐過我,只是借助他的火猊,不可完全相信他。”

    江昊伸手想抱起小四,楚月兒制止說:“把他留在這最好,用閉息術封閉他,證明抓他的人不想殺他,還需要他活下去,你解不開他身上的法術,帶走了反而打草驚蛇,不如等幕後人物出現,也許還有解救他的機會。”

    她年紀雖小,經驗不多,但辦事卻非常曆練,跟自信的性格正相合拍。江昊承認她提出的是最合理的計劃,沉吟道:“我們可以等等看他們究竟如何處理這口棺材和里面的人。”

    楚月兒不敢出大聲,泯嘴笑道:“你這人滿能干的,本領也不好,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

    江昊沒法解釋,正好感覺到地下隱隱有震顫,說道:“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楚月兒的功力遠勝阿蠻,稍後也感覺到震顫,震顫的方位在接近帳篷。江昊牽起楚月兒的手,不容她反對就躲到一旁,地面忽然無聲陷落,放在帳篷中央的棺木完全沉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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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第八章 地底星光(二)


      棺木陷落後,地下翻出一具和原來一樣的黑色棺材,停放原來的位置,旁人根本看不出有區別。有人伸出頭看看有沒有問題,馬上縮進地下,不再露頭了。

    江昊和楚月兒對視,都感到吃驚,探頭的人竟然是負責照管火猊的法師。

    江昊說道:“他是幽冥谷的人?”

    楚月兒很肯定地說:“不會的。幽冥谷的人永不能見天日,他不會是,司徒傾城和周圍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是。”

    江昊說道:“那只有跟上去看個究竟了。”

    楚月兒說道:“去不得,我娘說過,跟幽冥谷的人在地底交鋒,等于自尋死路,那里是他們的天下,要戰勝他們,必須在光亮中,如果不是幽冥谷還有這個弱點,世上沒有人是他們對手。”

    江昊說道:“可是我朋友在里面,剛才是我選擇留他在棺木里面,現在自然應該我救他回來。”

    楚月兒怔怔望著他,不了解這個人懂不懂得以身犯險的含義,這選擇在江昊來說卻實屬平常。江昊移開棺木,下面的土地完全松動,仿佛被什麼巨蟲翻掘過,能連棺木帶走,顯然不是土遁法可以做到的。江昊把冰髓插在土地上,真氣到處,冰髓急速旋轉,破土前行,沿泥土松動的地方打出條高可一人站立行走的通途。

    楚月兒緊緊跟在他身後,江昊一楞說:“下面可能有危險,不要輕往。”

    楚月兒嗔道:“只有你才不怕麼,我也想試試有多危險。”

    江昊無奈笑笑,知道又激起了她好勝的脾氣。冰髓像鑽頭一樣當先開路,江昊自己像礦工一樣在後面跟著,冰髓越鑽向前,泥土越松軟,到最後幾乎不用開鑿就有現成的通路。

    江昊觀察洞壁上留下的痕跡,光滑平整,不像開鑿出來的洞穴,倒很像一只巨大的蟲子曾經爬過,有些地方偶有深深的凹痕,像是被很尖利的洞穴刺進去造成的。如果真是某種動物的話,以洞的直徑來計算,這種動物的身體龐大得嚇人。

    再往前洞穴逐漸向下折去,深入地下後,洞壁不再是泥土,而是天然的地下岩洞。前面不再是漆黑一片,忽然有了光亮,洞壁上星星點點如同繁星閃爍,岩石中鑲嵌無數星星般細碎的東西,忽明忽滅,恍如夜空,卻又比夜空更變幻莫測。

    繁星般的光芒擴展到滿天都是,原來他們已在一個巨大的洞窟中,洞壁頂上全是碎星,洞窟中有很多類似他們來時的通路,如迷宮讓人不知何所往。

    江昊沒有看到裝小四的棺木的下落,洞窟中央站著照管火猊的法師,法師身後是一只龐大得如小丘的怪獸。怪獸的前半部分很像一只巨大的山豬,兩只銅盆大小的眼睛發出綠油油的光芒,身上張滿無數刀鋒般的尖角,就這副樣子已經夠可怖了。它的後半身接得卻是一條長蛇般的尾巴,拖曳出十丈以上。以這怪獸的凶悍,一發怒後果不堪設想,恐怕連整個洞窟都能弄塌。

    法師也很惶恐的樣子,時不時有開溜的打算,但怪獸機警得很,只要他稍微走得遠些,立刻一聲吼,震得洞壁碎星散落。法師在原地六神無主,忽然腰間一緊,被一根鋼絲纏住,平空飛出,鋼絲收到盡頭,他已經遠離怪獸有幾十丈遠。

    江昊手腕上的千懸絲扣住他,淡淡問道:“你認得我的,告訴我棺材里裝的誰,要被運往什麼地方?玉兔被你們盜到哪里去了?”

    法師看著他不說話,江昊的手腕一動,就要用千懸絲把他甩回去,法師急忙道:“我都說,是幽冥谷的人托我運的棺木,里面的人我不認識,只知道是從南面的雪山轉運來的。玉兔的事我不清楚,我只是個小角色,別拿我開刀。”

    怪物馬上發覺看守的人不在,長聲怒吼。楚月兒打了個冷戰說:“他前面說的話都是真的,幽冥谷有時候會收買一些利欲熏心的家伙完成他們不能在地面上完成的事情。那頭怪物,看起來像南荒的山豬凶神和沼澤里的大蟒的結合體,這種怪物,只有幽冥谷才能造出來。這種龐然大物全身堅逾鋼鐵,斗不得,只能退。”

    江昊還來不及考慮斗不斗的問題,怪獸已經先動了。大凡身體越龐大的怪物行動越遲緩,但這一只例外,前面四只巨足蹬地有力,奔跑如飛,後面粗大的尾巴敲擊在地上響聲如雷,也絲毫不影響行動。

    楚月兒沒見過這般可怖的怪物,即使以為自己保持著鎮定,其實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好了,江昊冰髓劈手擲出,撞上怪物的頭顱。以他現在的功力,合上冰髓寒氣,打敗火猊那樣的猛獸都易如反掌,和怪物的身體碰撞後,把龐大個怪物生生撞了個跟頭,震得洞窟頂上無數石頭掉落!

    怪物翻了個身又爬起,除了凍得四足打戰外,竟然分毫無傷。江昊一凜,冰髓的奇寒在很多時候雖然威力猶在,畢竟只是自己揣摩煉制出的武器,遇到更強悍的怪物時,看來已經落伍了。

    冰髓彈回到他手上,原本白色塑料的殼子上,赫然有了一道裂痕,剛才驚天一撞中,怪物堅韌無比的毛皮刺甲,連冰髓都震裂了!

    江昊呆呆握著冰髓,對他來說那不僅是件武器,也是他過去的所有見證和象征,因此對敵之際,他往往連劈天神斧都不習慣運用,這裂痕就像他不斷追尋的過去一樣,能夠修複麼?

    楚月兒看著他忽然出神,連怪獸撲上來都不顧,從袖中拋出張金網禦敵,拉著他後退道:“你不顧性命了麼?”

    江昊如夢方醒,可憐法師沒人顧得上理會,被怪獸的刺甲已經穿透,釘在怪獸身上。怪獸對他們大聲咆哮,長長的巨尾一甩,山一般壓過來。楚月兒的金網對付玉兔則可,被巨尾一打,卻是立刻四分五裂。

    兩個人再要退太遲了,江昊掣出劈天神斧迎著巨尾來的方向拼力斬去,劈天神斧斧尾曳出的光華一線橫貫洞窟,但聽沉重的墜落聲中,一擊成功,怪物龐大如蟒的巨尾被生生斬斷!

    怪獸的吼叫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斷了巨尾也知道吃痛,狂躥起來,抽打在洞壁上,這粗比古樹的巨尾力道千鈞,打得磨盤大的石塊冰雹似落下。怪獸自己也忘記了攻擊別人,只想緩解自己的痛苦,用堅硬的頭顱撞擊洞壁。頭顱猛一捅,居然穿破洞頂才收回來,洞頂上現出一方光亮的天空。

    江昊倒甯願它來和自己交手,可此刻誰也無法制止怪獸的狂亂,江昊苦笑說道:“洞快給它撞塌了!”一言剛落地,洞壁轟然塌陷。

    楚月兒抱住江昊,說了句:“我們真的要死在這麼?”以他們二人的能力,誰也無法挽回這麼大的洞窟的塌陷,來時的支路最先崩塌,想退亦是不能,唯有閉目等死!

    江昊望著星星般塌陷的一方穹頂,頭腦靈光一現,真氣灌注,手中千懸絲的鋼爪對准被怪獸撞破的穹頂筆直射上去,宛如長虹貫日,鋼爪最終扣住了什麼,拽拽不動,江昊攬住楚月兒,收卷腕上千懸絲,他和楚月兒頓時如坐了直升機一樣向上升去,在間不容發之際從亂世崩塌的洞窟中穿了出去。

    鋼絲一收到頭,兩人堪堪回到地面,洞窟閉合在劇烈震蕩中,大地跟著搖晃。兩個人一瞬間經曆生死兩重天,都軟軟地躺在地上,動也不想一動。

    江昊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才有氣力打量四周。他們是躺在林間一片碧綠的草地上,千懸絲的鋼爪勾中的是一個剛剛不足碗口粗的小樹,被強拉之下,樹干幾乎到斷折,實在險到極點。

    他的頭上也有無數光亮閃耀,但那是真正的星光,月光淡下後,就只有星光是清晰的,其中一顆最大最亮的星星,大得讓人產生錯覺:居然六個棱角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楚月兒良久歎息說:“我才知道星星原來這麼好看,你看得到那顆最大的麼。我答應過你,帶你去虛云閣,那兒離星星最近。”

    江昊笑道:“離星星最近的地方,只有天空。”

    楚月兒悠悠說道:“你說對了,虛云閣就在天空之上。”

    江昊一楞,所有的事都詭譎難測,讓人茫然。解救汝瑤就一定要找到虛云閣,楚月兒的話是真的麼?明浩,一缺的幻角天,現在又多了幽冥谷,他究竟要遇到多少更強悍的對手?小四被棺材載到了哪里,綠珠、商遠清、張仲舉和徊風他們的下落又如何?石瘋子要他把換魂草交給楚戀衣,許多人都在找尋的換魂草又是什麼?還有那只失蹤的玉兔,楚月兒能得到它麼?

    所有的問題,時間將會會給出它正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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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第一章 鬼村孤火(一)


      南荒的星星是最美的,尤其對劫後余生的人來說。

    江昊就是劫後余生的人,他為了尋找聶冰,在東勝神州的茫茫大地上跋涉,為了挽救汝瑤的生命,又來到了南荒厚土。為了追尋朋友的下落,他和楚月兒險些葬身地底,千懸絲最後一系,讓他們回到地面上。于是又能看到了南荒的星空了。

    江昊躺著呼吸了很久新鮮空氣,把楚月兒叫起來重新趕路。南荒的星星雖然很美,可是並不能引路,他們兩人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眼下還是回營地跟大家彙合,徐圖後計比較穩妥,但他們都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地洞塌陷過的地方完全都看不出路徑,誰也不知道它會通往地下深處的什麼神迷所在。不過既然活下來,總有追究的機會。將會現在記掛更多是回到營地,有機會和楚月兒一起去到虛云閣,解救汝瑤。

    四面莽莽山林,楚月兒到了這時候倒是還能鎮定自若,就是拿不出半點主意,原本她從來就沒獨立出門處理過大事,更何況碰上這種野外生存訓練了。她楚楚可憐地問江昊說:“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方,應該往哪個方向才能回去呢?”

    江昊就算不知道,也得裝出底氣十足的樣子來安慰她,硬著頭皮說:“跟著我一定能走出去。”

    楚月兒馬上滿臉歡欣,微閉了雙眸說:“那一切都交給你了,江大哥,遇到你是我的運氣,我可以放心了。”

    她放心,江昊可頭疼了,難道女孩子都這麼會賴皮的?可是人家把安危都托付自己了,唯有盡心盡力,四處找路,八方打探。好在楚月兒腳上有虛云閣特制的木屐,走起路輕盈利落,永不疲勞,走再多的冤枉路也不會叫苦,簡直是陪同女生趕路之必備佳品。

    天空的顏色越看越深,四下慢慢起了濃霧,星光模糊。南荒的濃霧比較奇怪,特別濕重,一路走來兩個人的衣袖都被打透。這一來江昊再好的眼光也沒法分辨前途了。

    總算山林中露出幾點燈光,楚月兒一看到燈光,臉上立刻有了倦意。江昊暗笑,她哪里是累了,分明是平時沒吃過苦,太嬌氣。

    江昊也不指出,反正還沒辨明方向,著急也沒用,倒不如先到有燈光的地方看看。前面出現了一條青石鋪成的小路,兩個人沿青石路走下去,不一刻就聽見水聲淙淙,以江昊的目力,勉強看出迷霧中透出淡淡山光水色,在霧中宛如潑墨山水畫,十分好看。

    路漸行漸窄,前面仿佛是一處幽谷,周圍在青山環抱之中,遠山的景象若有若無。如果是到了有人煙的地方,就不難打聽回營地的路。江昊總算是松了口氣。起碼他這個向導當得還算合格,別管是瞎蒙還是亂撞,只要找到回去的路就萬事大吉。

    青石路穿過幾叢翠竹之後,就是村子里面,竹舍茅簷,房前野菊,房後瓜地,十足鄉村景致。稀稀落落十幾戶人家,有一兩戶還亮著燈光。江昊和楚月兒在村頭亮燈光的一戶人家門口停下。江昊扣了扣門環,半天才聽見有個蒼老的聲音問:“誰呀?”

    江昊答道:“我。”馬上反應過來這是廢話,誰知道他是誰。于是補充說道:“我們是在山中迷路的行人,要趕去夢州。”

    有人顫顫巍巍開了門,卻是個老嫗,一步三搖,走路都吃力。江昊對老年人一向很有禮貌,問道:“老人家,請問去夢州的路該怎麼走?”

    老嫗表情麻木,用漏風的聲音對里面說:“老頭子,去夢州的路怎麼走?”

    側廂房的門開著,竹床上躺著個瘦骨嶙峋的老翁,有氣無力地回答說:“老太婆,問問他們夢州是什麼地方。”

    老嫗大概一輩子聽慣老翁的話了,馬上轉達說:“夢州是什麼地方?”

    楚月兒試探著問:“老婆婆,我直接跟老公公談如何?”

    結果兩個人都不理會她,江昊古怪的人遇多了,知道需要耐心跟他們來周旋,說道:“夢州是……南荒郡的郡府。”

    老嫗朝房里轉達說:“他們說夢州是南荒郡的郡府。”

    老翁翻轉過身體,江昊這才看清楚他兩眼空洞,眼睛早就瞎掉了。老翁照例只跟老嫗說話:“告訴他們,夢州這地方,我們沒聽說過,我們這輩子都沒離開過木顏村。”

    楚月兒忍不住問道:“木顏村又是什麼地方?”

    老嫗覺得這問題很深奧,想了半天說:“木顏村就是木顏村,我們從小時候起就住這了。”

    江昊覺出不對頭的地方,追問道:“你們從來沒去過別地方?”

    老嫗顯然覺得這個問題更有深度了,說道:“還有別的地方麼?幾十年都住這村子,也將就過來了。我們全村的人打小兒起眼睛都不太好,去不了別地方。只能摸索著在村子里過活。”

    江昊心里一寒,他早注意到老嫗和老翁眼神黯淡,還以為是年紀大了老眼昏花。萬沒想到里面另有文章。自從來到這村子以後,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頭,又說不出所以然。

    村落周圍如畫的山水美則美矣,卻總給人一種不夠真實的感覺。

    江昊箭步跑出茅舍,把楚月兒和老夫婦都嚇了一跳。整個小村仿佛在坐落在山谷之中,並無異常。他離開青石小路,向有水聲的地方跑去,只跑了幾十步就被山岩阻住去路。江昊伸出手去要觸摸岩壁,忽然手就停在半空中不動了。

    楚月兒趕過來問道:“怎麼了?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江昊苦笑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們究竟到了什麼地方。”

    楚月兒看他的手在空中輕輕摩挲,動作古怪,也學他把手伸過去,忽然和他一樣不動了。

    不是她不想異動,而是因為她手觸及的根本就是堅硬冰冷的石頭,她眼睛里看到的明明是青山秀水,離岩壁還有相當距離,可是手摸到的,卻只有岩石!

    江昊拾塊拳頭大小的石子,用力向上擲出,以他的力道,石子應該直上云霄。結果是飛出十幾丈高後,撞擊上了空中的什麼物事,天上卻劈里啪啦地碎石隕落,江昊揮動衣袖,震飛碎石,濃霧稍稍散開,天空還是那樣的天空,有些不變的星星閃著微暗的光,看起來仿佛都不再真實。

    天空的頂上,有一個不大的黑洞,沒有光亮,比周圍的顏色更深,分外詭異。周圍的星星還是一成不變閃著光,偏偏中間鑲嵌著這麼個古怪的洞,實在反常。

    楚月兒沒見過這種場面,她想起傳說中蒼天塌陷,有大神以石頭補天,拯救東勝神州的生靈萬物,難道江昊這一石頭把天給打漏了,那將是多可怕的事情。她顫聲說道:“這……這究竟怎麼回事?”

    江昊說道:“畫上去的,所有的景物都是畫上去的。我們不知不覺中走進來,加上濃霧深深,加上有人用如神的畫筆勾勒背景。我們根本就沒分辨出來。”

    楚月兒面色大變,說道:“是顧狂人的手筆!”

    江昊問道:“顧狂人又是誰?”

    楚月兒說道:“天下有六神,石瘋子的斧鑿,顧狂人的畫筆,神韻最足,是大師中的大師。石瘋子的斧鑿,可以賦予石頭生命,讓石像變成活物。顧狂人的筆雖不能創造生命,但只要他畫出的東西,沒有人能憑眼睛分辨出真假。聽說他畫百鳥圖,印得周遭三十里之內的飛鳥圍觀,遮天蔽日,群鳥齊鳴。他畫的山洪圖,全城人都能聽到水聲,以為洪水爆發,落荒而逃。可惜這兩個不世奇才,很早就隱居世外,潛心求取自己技藝的最高境界了。想不到在這里還能見到顧大師的手筆。”

    江昊說道:“你怎麼知道就是顧大師的手筆?”

    楚月兒出神說:“我住的房間,就掛有他的山水畫,即使每天都看,還是覺得有新境界出來。”

    江昊也對大師的手筆神往,但現在的問題是大師拿這麼一張大畫布把他們給糊弄了,找出路才是當務之急。知曉被困,楚月兒比他還著急,飛掠向來時路。她風姿飄飄,宛若凌波仙子,但過了村口一片翠竹林後,惘然止步,來時的路徑她本來就印象模糊,現在更是面目全非。

    她的手觸向竹林盡頭的遠山,發現遠山就在手指上,觸手也全都是畫幕。

    楚月兒哪經曆過這樣的風浪,因為自尊心不肯說膽怯的話,但分明眼圈都紅了。江昊村前村後迅速走了一圈,回來後不說話。楚月兒半晌才問道:“四面都沒有出路,是麼?”

    江昊知道無法瞞過她,點了點頭,覺得這女孩子真是有趣,時而撒嬌似的軟弱,時而又顯得堅強聰慧,讓人有點捉摸不定。他剛才探察一周,村前村後的小徑都是走了沒多遠就到盡頭,所有路的盡頭都是畫幕。

    他們分明陷身在一個巨大的地下洞窟,被夢魘一般的大畫布包裹著,不知道來時路,也無法脫困。這個極大的洞窟,全靠畫幕讓人產生錯覺,走進來的人,不經過長時間的生活,都很難分辨出事情的真相。

    江昊的目光敏銳,先行發現了不對頭的地方。一石子打出,終于看出了事情的真相。

    楚月兒克制住自己的恐懼說:“這是幽冥谷。他們說過,幽冥谷的為了誘使地面上的人到他們的地方,專門有一所村子,會在夜晚升上地面,不知內情的人走進去,村子又重新沉入大地,進去的人就永遠沒有脫身的機會了。”

    江昊聽起來像神話故事一樣遙遠,但事實分明擺在他眼前。最詭異的事情是,他們來時候的入口已經無法尋到,不知道是什麼樣巨大的機關才能操縱這一場把他們當作玩偶似的的游戲。

    兩個人在村子里彷徨無計,茅舍前後雞鳴不斷,剛才問路時的老嫗顫巍巍出來,說道:“都早上了,你們怎麼還在轉?”

    四下里除了畫幕上的星光,依舊霧氣深重,哪有天亮的意思。楚月兒不解道:“老人家,夜色還濃,怎麼就說早上了?”

    老嫗說道:“因為我們這里永遠沒有天亮,所以早晚全憑雞叫斷定。小姑娘,你剛來可能不習慣,住個十年八年也就習慣了,”

    楚月兒剛想說“我才不要在這鬼地方住十年八年”,老翁也拄拐出來,斥責道:“老婆子你又滿嘴胡吣,人家小姑娘家怪可憐的,干嗎嚇唬人家,哪有外來的人在我們村住過十年八年才出去的?”

    楚月兒松了口氣,誰知老翁接著說:“還不都是三兩天就被抓到地底深處去,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了。”

    楚月兒臉色蒼白,老嫗回首給了老翁一巴掌說:“你個老不死的,自己受罪也就罷了,還嚇唬小姑娘。被抓到地下未必就沒命,不是他們說只是做苦工啊,或者給變成牲畜麼,命還是能保住的。”

    他們不說還好,越說越讓人絕望,江昊拉著楚月兒便走。村里人慢慢起來活動了,砍柴挑水,燒火做飯。跟尋常鄉間景象大同小異,只不過大家的眼睛都不大靈光,雖然每天重複同樣的事情輕車熟路,也免不了磕磕絆絆。

    江昊悉心觀察村民們一舉一動,興致勃勃,不厭其煩。楚月兒急得恨不得也學老嫗那樣給他幾巴掌,但一想自己堂堂小宮主,打了他豈不和老嫗打老公一樣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在絕境里面還滿腦子胡思亂想,趕緊穩住心神,恨恨說道:“你這人怎麼不知道著急,難道等著困死在地穴里?”

    江昊不緊不慢說:“我不著急,有人引我們進來,當然是要抓我們。我們不去找他們,他們遲早也會來找我們。”

    楚月兒咬了嘴唇說:“但娘交給我捕捉玉兔的重任,囑咐我務必要盡快把玉兔帶回去,事關重大。等幽冥谷的人來對付我們,我們還有生還的機會麼?”

    江昊說道:“只要你肯動腦筋,就有機會。表面上看起來這村子位處絕境,與世隔絕,找不到通路,仔細想想的話,沒有陽光村里的一草一木怎麼能存活得下來,其中必有問題。”

    楚月兒眼睛一亮說:“不錯,而且村里人要吃要喝,只要他們需要生存,一定得和外界發生聯系。”

    江昊笑道:“真是個聰明姑娘,知道舉一反三。”

    楚月兒從小都被人寵著,大家對她只有尊敬,哪有敢這麼隨意調笑的,可不知道怎麼,被江昊一誇她不但不生氣,而且滿心隱隱歡喜。她耐下性子和江昊一起觀察,老嫗這時蹣跚著腳步提只小木桶出來。江昊問道:“老婆婆,要打水去麼?”

    老嫗咧開快牙齒全無的嘴笑笑說:“當然。沒水日子怎麼過?”

    江昊耐心說道:“這村子不見天日,哪來的水喝呢?”

    楚月兒心猛一跳,情知有水源就意味著和外界有聯系。老嫗笑道:“村後有口井,打我記事的時候就在那,沒人知道是誰開鑿的,不過沒有了它,大家就要沒命了。”

    江昊接過水桶說:“老人家,我替你提水,領我們看看井如何?”老嫗當然樂不得地答應,她說的井就在村後,路上不斷碰到汲水的村民。這井用青石砌的井欄,看起來年代久遠,瞧不出有什麼異常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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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第一章 鬼村孤火(二)


      江昊走近之後探頭向井里望,幽暗的光線下,照出井壁上厚厚青苔,井水的顏色深不可測,誰也不知道井底會是什麼。

    老嫗忽然說道:“他們都是從井里出來的。”

    楚月兒嚇了一跳,老嫗繼續說:“每隔一段日子,總會有迷路的人誤入村子,他們在村里轉來轉去無法脫困。然後從井里就會冒出些牛頭馬面之類的妖怪把他們帶走。再以後會有像你們這樣的人再來上當。”

    楚月兒說道:“那……那你們還喝這井水?”

    老嫗無動于衷說:“村里只有這一口井,我們總不能等著渴死。反正他們也不常出來。”

    江昊心細如發,說道:“那你們平時怎麼維持生計?”

    老嫗指指村內,星光朦朧的茅舍前後,生著很多株果樹,樹上綴滿沉甸甸的果子。奇異的是,同一棵樹上長的果子,顏色各異,紅黃綠白都有,甚至還有藍顏色的。看來村人就是以這些果子為生。

    楚月兒說道:“這些果子可能就是幽冥谷的天籟果。幽冥谷深鎖地底,不見天日,唯有天籟之樹可以生長。娘對我講過,凡事應運而生,南荒自古就有鬼村的傳說,鬼村的地點就在南荒群山中。有了幽冥谷才有鬼村。幽冥谷必須有鬼村才能引誘人上鉤,所以在人最不可能生存的地方,偏偏有人生存下來,無論他們活得多淒慘。”

    江昊俠義心腸頓起,從剩水村到石曠原再到鬼村,神奇的世界里也同樣有弱者存在。他自己遭遇坎坷,等自己有力量改變別人命運的時候,忽然發覺,責任已經不知不覺在肩。

    他有力量改變這一切,他便也要去改變這一切。他雖然不是天生的英雄,但他可以做英雄!

    要做英雄,就必須先拯救自己。江昊看著幽暗的井水,決然說道:“趕在別人來抓我們之前,先下去看個究竟。”

    楚月兒開始是驚慌,但她跟別的女孩最大不同之處在于理智,知道江昊所說是最合理的方案。她也眼望井水沉思說:“下井探路,勢在必行。關鍵是如何下去,里面恐怕頗多凶險,只有我先下去了。”

    江昊說:“哪有讓女孩子先冒險的道理,當然我先。”

    楚月兒抖了抖自己衣袖,她的宮裝衣裙上忽然流動著彩虹般的光華。她笑道:“這是虛云閣的天云棉絲織就的,和東海的海蠶冰絲齊名,能克制水火刀槍,有它在身,我不會有事的。”

    江昊想說自己的海蠶冰甲也不差,可以打頭陣檢驗抗水火刀槍的質量,在旁邊等得不耐煩的老嫗說:“你們兩個到底是來幫我打水的,還是研究怎麼跳井的?再不幫忙我自己打了,省得你們跳進去害得我沒法喝水。”

    江昊和楚月兒都覺得有趣,也不惱她的脾氣。江昊先幫她把水提回去,等村民陸續都打完水了,才輪到他們研究跳井的問題。江昊搶先踩井壁的踏腳處下去,楚月兒嗔道:“你這人怎麼不打招呼就先作主張?”

    江昊笑道:“反正我們遲早都要下去,先後沒什麼分別。”

    楚月兒嘴上雖然在埋怨他,心里其實為他挺身而出甜絲絲的。但還是板著臉不表現出開心。她又走神的時候,江昊已經踏入水中,全身迅速沒入水底,楚月兒趕緊跟著入水。

    水底黑暗陰森,楚月兒的修為都已經不淺,在水中不呼吸沒有問題,也能勉強看清路徑。井壁上青苔遍布,不知道多久沒有人清掃了開始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只有水底有處隱隱透出點光亮,游近了看到井底連通著一條水道。她只見水道,不見江昊的影子,苦于在水中不便呼喊,分水向前尋找。卻見江昊從一個轉角處游了回來,衣衫上好多破口。

    楚月兒一驚,凝聚真氣,把聲音集中一線,送到江昊耳中,惶然說道:“你沒事吧?”

    江昊也用同樣的方法回應她說道:“沒事,被一排刀輪絞了一下,還好我護身的衣服也不錯。”

    他說得輕巧,實則驚險。剛才他當先下去找路,早看到下面有一處光亮,游近的時候猛然感覺到有強烈的漩渦把自己往里卷,剛要拼力掙紮,寒光已經到了腰身!

    江昊本能地把真氣充斥全身,腰身上一震,仿佛有什麼巨大的力量要把他變成餃子餡。依靠海蠶冰甲的庇護加上真氣抵禦,終于承受住了這一下,拼力從漩渦里倒飛出來。

    見到楚月兒後他才有暇查看衣服的破損,以海蠶冰甲之輕巧堅韌,他的身體都隱隱作痛,可見剛才絞輪的力量之大,生死懸在一線之間。楚月兒急著打量他的傷勢,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有女孩子這麼關心他,江昊心里總不免暖洋洋的,說道:“放心,我的皮厚得很,一下絞不斷的。”說是如此,再看時他也暗自觸目驚心。前方有光亮在入水口處,一具刀輪飛速旋轉著,刀輪上閃耀著藍汪汪的寒光,顯然非凡鐵所制,而且轉速比得上渦輪發動機,貿然沖進去,只有當餃子餡的份兒。

    楚月兒蹙眉說道:“這東西喚作碾作塵,是幽冥谷主人關太婆喜歡的玩具之一。它上面的每一片刀鋒都要浸在地底最陰寒的地氣里百年之久,然後才拿出來淬煉,里面共含七七四十九片刀葉,遇到它的生靈萬物,皆被碾碎,故名碾作塵。”

    江昊說道:“你好像對幽冥谷的每一件事情都很了解。”

    楚月兒說道:“你一定要了解你的對手,這是娘經常對我說的話。幽冥谷和幻角天的底細,娘花了無數時間和人力來打探,為的就是我們萬一有一天和他們碰面的時候,不至于落了下風。”

    江昊一凜,上虛云閣面對楚戀衣是遲早的事情。幻角天和幽冥谷已經如此難纏,卻從未能占得楚戀衣的上風,連對手都一一在她算計之中,其人的本領如何,可見一斑。

    眼前的情勢不容他多思考這些問題,他說道:“無妨,我的兵刃無堅不摧,索性劈開通路。”

    楚月兒搖頭說道:“不成的,關太婆用碾作塵來守路,除了它的鋒利之外,最重要的是它的刀葉來自地脈,根基和地脈相連,一旦刀葉被毀,牽動地氣,周圍土地馬上轟坍,闖關的人還是死路一條。”

    江昊心思閃動,說道:“那你娘有沒有告訴你破解的方法?”

    楚月兒說道:“娘了解的這些內情,是因為當年有一個人曾經不惜出生入死替她闖過幽冥谷。那人說過這關時是別人停下刀輪的機關,帶他過去的。他說刀輪幾乎無懈可擊,除非有人能從旋轉的刀輪中穿過去。但這種身法,世上有誰能具備?”

    江昊忽然想起當年數學老師在課堂上說過,學好數學,關鍵時刻能救你的命。當時大家哈哈大笑,江昊也沒太在意,不過還是為數學老師的認真打動,用心聽課。這刀輪的旋轉,看起來都是有規律可循的,未必真的無懈可擊。

    江昊被激發了靈感,仔細觀察刀輪動向,看了半天,瞥見對面的光亮似乎有個極小的空隙透過來。他默默查數,計算刀輪穿梭的規律,用冰髓在旁邊的石壁上寫下些數字,反複心算半天,確定無誤,笑道:“也許我們就有這個身手。”

    楚月兒訝然。江昊向她說明道:“我剛才仔細觀察過了,這具碾作塵的刀葉共分三排安裝,其中的運轉有規律可循,中間的空隙還可以容人停留一瞬,我剛才沒被絞碎全身而退,即是因為過的時候趕上了那個間隙。你按照我說的去做,一定能過關。我說開始的時候,一定要全力沖到我指定的位置,然後停留,數三個數,不要快也不要慢,再全力一沖,必能通過。”

    見楚月兒半信半疑,江昊說道:“我做給你看。”

    楚月兒不理會他的興高采烈,忽然緊緊抓住他手說:“我不要你去試,我們不過就不過了,縱然在這地底困住又如何?”

    江昊見這女孩泫然欲泣,不明白她的心事,怔怔說道:“不要擔心啦,我不會有事的。”

    他輕輕甩脫開楚月兒的手,計算數字,默念到十二,箭一般射向刀輪,無數利刃飛舞,好像每一片隨時都會斬到他身上,可是他偏偏在間不容發之際穿過去,短暫停留了一刻,再用力一躥,完全通過去!

    江昊喜出望外,覺得當年數學老師說得話有道理。只是老師肯定萬萬料想不到,他的學生把數學給用到這地方來了。

    楚月兒也不由歡呼,江昊在對面說道:“你按照我說的,叫你沖的時候你就啟動,記得一定到達我剛才到達的位置,數三下再沖,能做到麼?”

    楚月兒看他充滿期待的目光,用力點點頭,江昊說道:“深呼吸,別怕,很容易的。”自己慢慢計數,隨著他一發喊,楚月兒盈盈身影如燕子投林,沖到所說的位置,身子稍微晃了晃,江昊的心剛提起來,她已經穩住身形,按江昊所說,安全穿過來。

    楚月兒一過來就倚在江昊身上,江昊感覺到她軟綿綿的身子,一動也不敢動。溫言安慰說:“已經沒事了,我的數學一向學得不錯,對機械構造也有點了解,眼神也還湊合,破解這個機關總算有點把握。”

    楚月兒聽不懂他說的什麼,茫然點頭。其實此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比登天。數學比江昊學得好的人是不少,但東勝神州可未必有,何況能在緊急關頭活學活用,又有眼力看穿刀輪奧妙就更難了。最難的還在于,有勇氣沖進去一試。這份智慧膽識,傾倒一個純真少女在懷里是綽綽有余了。

    江昊以為楚月兒是受驚過度,全身軟弱無力。楚月兒卻不明白自己,明明最初受驚過去還有力氣的,卻不願意離開這個陌生男子的懷抱,只覺得在江昊的懷里才有安全感,但願再呆久些才好。

    江昊揣著太多心事,沒注意揣摩她的想法,把她扶起便松了手,楚月兒還想懶懶倚過去,沒想到江昊已經往前游走了,差點摔倒,滿心恨意,真恨不得狠狠給他兩下。

    水道再往前游寬敞起來,像一條流淌不息的地下河,水質也愈發純淨,沿河的石壁上散布閃亮的星星,江昊第一次如此接近這些星星,原來是些岩石中的閃亮碎片,他用冰髓敲一下一小片看去,原來真的是五角星狀的石頭,光芒閃耀不息,不明亮但靜謐,煞是好看。

    楚月兒說道:“這些小星星叫做星星石,也是南荒所特有的奇珍了,一般都在地底深處才有,開采極為不易。我的臥房里就裝飾著好些,晚上看上去閃亮閃亮的,才叫漂亮呢。”

    她一顰一笑間風情萬種,江昊也看得發呆了。楚月兒知道他終于注意到自己的美貌,心里面有絲得意的感覺。

    江昊慢吞吞伸出手拉住她的手,楚月兒心中一跳,紅暈上臉,低了頭輕聲說:“你……你這人怎麼可以如此無禮。”誰知道江昊用力拽她,把她手腕弄得生疼。楚月兒大怒,江昊把手指放到她唇邊噓了一聲。

    楚月兒這才發現一艘形狀奇怪的船慢慢從他們身邊過去,如果不是江昊把她拉到一塊岩石的後面,兩人勢必會被發覺。

    江昊悄聲說道:“跟著船只走,就能找到入口。”

    楚月兒發現誤會了江昊的意思,重重失落湧上,滿心煩惱。在虛云閣的時候,人人都誇小宮主聰明能干,有掌門人的雄才大略和風范氣度,她做起事情來也的確沒讓別人失望過。可遇到了這家伙以後,不但處處丟面子,而且做起事情來總是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究竟是怎麼了?

    她強自把心神收回來,觀察那艘古怪的船只,這船既然是走在水下的,船殼完全封閉,只有一個水晶窗口用來觀察船行方向和外界動向,船尾處裝了一個刀輪旋轉,她雖不懂得螺旋漿,但能猜得出這東西是用來推動船前進的。

    兩人悄然尾隨船只的後面,游著游著水勢不覺湍急,到最後簡直無法穩定地游動。楚月兒對江昊說道:“此河叫做冥河,冥河的盡頭也就是幽冥谷的入口。聽那人說……冥河的入口是個大瀑布,什麼樣的瀑布,我也不曉得……”

    一言未盡,前面的激流卷得水花泛白,兩人頓時失去平衡,也不見了前面船只的影子。江昊為防意外,牢牢把楚月兒護在懷里,任水流送他們前進。

    江昊頓時想起電影里主角被打進瀑布上游河流漂流的場面。每次主角都是抓到木頭石頭之類的東西才能險死生還爬上來。壞人經常因為沒抓住,就掉進激流里摔死了。現在他們面臨的豈不是類似境地。他端詳左右,想找到什麼東西抓住,可惜周圍什麼都沒有。

    水聲猶如人的怒吼,初時是微弱的幾聲,到後來如千軍萬馬,水勢之浩蕩可想而知,江昊不知道自己將會見到什麼樣的壯觀景象,他和楚月兒驀然被水流飛射出去,向無底深淵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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