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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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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蓬萊客] 折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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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1:29:15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番外 貓皇帝和奪舍將軍(三)

       魏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原來還蜷在寢殿的那個角落裡。

       他還是一隻貓。

       剛才的一幕,就跟真的似的。

       他的一副心肝噗通噗通跳,渾身汗涔涔的——不對,應該說,四隻爪子的肉墊裡滿滲著汗,又濕又熱,很不舒服,本能地抬起一隻爪子想舔,剛伸出舌頭,才想到自己是人,是皇帝,豈能幹出舔爪子這樣的事?

       極力忍住想舔的衝動,改而洗了洗臉,收了爪子。

       將近五更了,寢殿裡已掌了燭火,燈影裡的帳幔後人影幢幢。

       皇帝要去早朝了。

       魏劭從帳幔的縫隙裡偷窺著,看著小喬最後送皇帝出了寢宮。

       他對監視那個前世的自己到了這裡後怎麼當皇帝沒半點興趣。

       那傢伙是個狂熱的皇帝職業愛好者,酷愛戰爭,對女人也沒多大興趣,勤政的程度,令總想偷空和美人兒皇后滾龍床的魏劭甘拜下風。

       他一點兒也不擔心那傢伙到了這裡後又瞎琢磨打仗,即便公孫羊他們給不了他一磚頭,祖母還在呢。

       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的美人兒皇后。

       皇帝走了後,小喬回來,獨自坐在奩鏡前,托腮出起了神,仿佛有心事。

       魏劭默默地看了她的背影片刻,忍不住從角落裡出來,到了她的身後,輕輕拱了拱她的腳。

       小喬低頭,臉上露出微微喜色:“你也醒的這麼早?”

       魏劭喵嗚一聲,縱身躍上了她的腿。

       小喬抱著它,輕輕地撫他。

       魏劭很受用。

       雖然他恨不得一切立刻都能恢復原狀,但像此刻這樣能被她抱在懷裡享受她的愛撫,感覺還是相當的美妙。

       貓食雖然頓頓是烹熟了的肉,卻讓他吃的嘴裡能淡出鳥——因為皇后曾說過,貓飯裡不能加鹽,更不能有任何的調料,所以負責飼它的宮人一直嚴格執行。他第一口下去的時候,差點沒吐出來。

       變成貓之後的唯一安慰,大概就是能這樣和他的美人兒皇后親近。

       魏劭一個早上哪兒都沒去,就一直黏在小喬的身邊。

       午後的皇宮裡,靜謐無聲。

       最近入夏,白日漸長,小喬有午覺的習慣。她睡覺,魏劭就蹲在龍床角的地上看著她。

       做了皇帝之前,他戎馬倥傯,和她總是聚少離多,連腓腓出生的時候,他都沒能陪在她的身邊。

       做了皇帝之後,他忙於政務,早出晚歸,能陪著她的時間也極有限。

       她從無半點怨言。侍奉太皇太后,養育腓腓,不驕不奢,率領命婦春來勸蠶桑,秋至祭農神,他和公孫羊他們若是君臣政務意見相左,他臭脾氣發作起來不可收拾的時候,還要她出面從中轉圜……

       她實在是做到了一個皇后能做的一切事情。

       隔著薄若蟬翼的鮫綃綺羅帳,魏劭盯著龍床上睡著的小喬,看著,看著,漸漸發呆,心裡忽冒出了一個念頭,一陣激動,回頭看了一眼,見宮人都在殿外,縱身噌的便躥上了龍床,分開帳子,踩著貓步,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小喬的腳邊。

       魏劭屏住呼吸,抬起爪子悄悄地掀開被角,露出小喬一隻褪去了羅襪的雪白腳丫子。

       魏劭湊過去,聞了一口,香香的,他忍不住伸出舌頭,在她柔嫩的腳趾上輕輕舔了一下,見她沒反應,大著膽子又舔一下,舔完了一根根腳趾,再換腳背,舔完腳背,又舔她的腳底心。

       他越舔越歡,膽子也越來越大,舔完一邊意猶未盡,乾脆鑽到了被衾下,抱著她另隻腳丫子舔了起來,其樂無窮。

       小喬午覺沉沉,迷迷糊糊,覺得腳底心發癢,忍不住縮了縮腳丫子。

       魏劭嚇了一跳,急忙停下,趴在被子底下一動不動,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幸好她還沒醒,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魏劭在被子下趴了一會兒,最後悄悄地鑽出一個頭,盯著她嬌若海棠的一張睡顏,忍不住色心大起,踩著錦衾輕輕來到枕畔,湊過去,伸出舌頭,隔著層輕薄的羅衣,舔了舔她露在被角外的酥胸。

       香馥馥,軟綿綿,魏劭陶醉了。他激動地打了個寒噤,湊過去還要再細細品味,忽然殿外起了一陣腳步聲。

       “皇后,皇后——”

       隔著層層帳幔,宮人放低了的聲音傳了進來。

       小喬喉嚨裡發出一聲歎息般的低低嗯聲,睫毛微顫,終於從春睏裡掙扎著,醒了過來。

       魏劭哧溜一下,飛快地從龍床上躥了下去,躲到了床底下。

       “何事?”小喬聲音還帶著剛剛睡醒的一絲嬌慵。

       “啟稟皇后,賈將軍派人傳信,說太皇太后和小公主提早一日回宮,這會兒已經上路,應是快到了。”

       小喬哦了一聲:“告知陛下了嗎?”

       “已經傳過話了。”

       小喬慢慢地坐了起來,人還有點迷迷瞪瞪。

       剛才睡著了,迷糊間覺得腳癢,好像有刷子在刷似的,這會兒醒過來了,覺得腳就濕乎乎的,還有胸前……

       她低頭,見胸衣竟也濕了一片。

       她想了下,問宮人:“方才可有人入內?”

       宮人卷著珠簾,“稟皇后,並無人。”

       小喬疑惑,頗感費解,忽然想起了那只貓兒,看了下,四周不見,又問了一聲。

       宮人忙尋找,找了一圈說道:“先前似就在寢殿裡,這會兒也不知去了哪裡。”

       小喬想了下,只以為是自己睡覺出汗所致,反擔心起貓兒亂跑又出事,忙叫宮人去找,自己也起身,預備迎接祖母。

       ……

       皇帝親自出宮,迎太皇太后車駕於皇宮朱雀門外,接入嘉德宮後,皇帝睜大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太皇太后的慈藹面容,神色裡帶著隱忍的激動,最後仿佛實在抑制不住了,竟“噗通”一聲,什麼也沒說地便跪在了太皇太后的面前,在鐘媼和一干宮人驚詫的目光注視下,膝行到了她的面前,緊緊地抓住了太皇太后的手。

       這還罷了,最令人吃驚的的是,皇帝握著太皇太后的手時,竟雙目流下了眼淚,最後將臉埋在她的膝上,久久不肯抬起。

       徐夫人十分驚訝。她才不過出宮小半個月,回來皇帝見到自己,竟就如此激動,仿似經年未見,久別重逢似的,壓下疑惑,輕輕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鐘媼見狀,忙領著宮人紛紛出去。

       小喬想了下,牽了腓腓的手,先也帶她出去了。

       腓腓不斷回頭,看著趴在太皇祖母膝上的父皇,被小喬帶出去後,輕聲問道:“娘親,父皇怎麼了?”

       小喬按捺下疑慮,微笑道:“你父皇想是有話要和太皇祖母說。”

       裡頭徐夫人輕聲道:“劭兒你是怎的了?可是有事?”

       聽到這一聲久違了的來自祖母的慈愛的“劭兒”,皇帝再也忍不住了,哽咽道:“祖母……祖母……你還在……實在太好了……是劭兒錯了……錯了……”

       徐夫人詫異:“劭兒你做錯了什麼?”

       皇帝卻不再開口了,只是不斷搖頭,依舊地緊緊握她的手,將臉埋在她的膝上,一動不動,猶如一個迷途了許久、今日終於得以歸家的遊子。

       徐夫人依舊不明所以。但見孫兒突然這樣,似情緒一時迸發以致於難以抑制。從小到大,即便在他遭遇喪父之痛的時候,也從未見他在自己面前表露過如此強烈的感情,便不再多問,只微微俯身,抱了抱孫兒寬厚的肩,手掌輕拍他的後背,默默安撫著他。

       魏劭就大喇喇地蹲在窗上,遠遠見那個皇帝巴著自己的祖母不放手,肩背輕輕聳動,情緒失控竟至哽咽似的,一愣,隨即暗暗地冷哼了一聲:“幸而朕這輩子英明神武,若是像你一樣,有何顏面存於人世?也罷,便宜你這蠢貨了,且讓你再和朕的祖母親近親近,朕先去哄女兒了。”

       他朝皇帝的背影,投去表示蔑視的一瞥,從窗臺上跳了下去。

       ……

       良久,皇帝的情緒終於漸漸地有所平靜,抬起頭。

       徐夫人端詳他微微泛紅了的雙目,唇角含著慈愛微笑,並未再追問什麼。

       皇帝知道自己失態了。

       他的那一生裡,從十二歲失去父兄開始,祖母不但是照亮他前行方向的明燈,在他的心目裡,更是無人能夠取代的慈親。

       二十二歲的那一年,毫無準備的,他人還在外打著仗,便失去了祖母。

       等他趕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多月後了,祖母早已入土。

       從那之後,便再也無人能夠壓制他心底裡的那頭仇恨的惡獸了。他被驅使著,無限地放大他的仇恨和野心,用戰爭帶來的征服來獲得陪他走下去的持續不斷的快感,直到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
   
       在那支流箭透射入了他的喉嚨,他仰面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累了。

       他曾經想要的那些,或許未必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到了後來,出於一種習慣使然而已。

       他無法停下他的腳步,在那個世界裡,也沒有誰可以讓他停下腳步。

       他是孤家寡人。

       而今,本天人永隔了多年的祖母,竟然又這樣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唇角含著慈愛的微笑,用他熟悉的語調喚他“劭兒”,孺慕之情在這一瞬間從他那顆已經堅硬似石的心裡迸綻而出,禁錮了它的堅殼震碎剝落,如何叫他不為之痛哭流涕?

       他熟悉鮮血的味道,但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嘗過自己眼淚的滋味了。

       今天終於再次品味。原來世上所有的山珍海味,都不及眼淚的滋味來的入心。

       皇帝忽然覺得心情鬆快了起來,有那麼的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虛幻的感覺,就仿佛他所經歷過的上輩子的種種,都只是一場夢幻。

       如今自那場噩夢裡醒來,而今的這一切,才是真正的現世。

       “祖母……”

       他極力平復心情,沉吟著,解釋道,“你不在的這些天,孫兒做了個噩夢,夢見祖母離我而去,多年不得再見,孫兒也做錯了許多的事,悔不當初……噩夢醒來,是以方才見到祖母慈顏,這才情不自禁,以致於在祖母面前失態了。”

       徐夫人凝視著他,微笑:“這就好。祖母很好,一切都很好。”

       ……

       魏劭正和腓腓玩耍。

       為了逗女兒開心,他撐著肥胖的身子,賣力地上躥下跳,滿地打滾,逗的腓腓歡笑不斷的時候,忽然聽到她喚了一聲“父皇”。

       魏劭下意識地噯了一聲,聽到自己發出的卻是一聲“喵——”,扭頭,見女兒已經撇下了他,掉頭跑了。

       不遠之外,皇帝的身影從嘉德宮裡出來了。

       魏劭停在了原地,張嘴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用妒忌的目光盯著腓腓一邊高興地喚他“父皇”,一邊朝他飛奔而去。

       “父皇!”

       腓腓奔到了皇帝的面前,停了下來。

       跑了一段路,她微微有些喘息,但是雙目亮晶晶的,可愛的小臉上掛著甜蜜笑容,仰頭望著皇帝,“父皇!我在大明寺的時候,天天想著娘親,也想著父皇!”稚嫩柔軟的聲音嚷道。

       皇帝望著面前這個朝自己飛奔而來的粉雕玉琢的豆丁女娃,略一遲疑,蹲了下去,朝她張開雙臂。

       “父皇!”

       腓腓撲到了他的懷裡,被皇帝抱起來後,軟軟的兩條小胳膊繞住了他的脖頸,湊過來,親了一下他的面頰。

       皇帝被來自香香軟軟的小人兒的這個親吻給怔住了。

       腓腓卻絲毫沒覺察到皇帝的異常。

       母后親她的面頰,說這是表達喜愛的意思。她經常看到父皇親娘親的臉。那是因為父皇喜愛娘親。

       她也喜歡娘親,還有父皇。

       “父皇,我剛才看到你哭了……”

       她的心裡一直記掛著父皇剛才的樣子,放心不下,仰頭望著他,漂亮的大眼睛裡,露出擔憂之色,“父皇你為什麼難過?”

       皇帝一時說不出話。

       “父皇,腓腓不想你難過……”

       她伸出一隻小手,安慰般地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眼睛忽然一亮,“娘親說太皇祖母給我起的名字,意思是忘記憂愁。娘親也經常說我是無憂公主。父皇你要是有不高興的事,你就和腓腓說,腓腓幫你。”

       皇帝定定地望著摟住自己脖頸一本正經安慰著自己的這個小人兒,心裡漸漸地被一種陌生的柔軟酸楚之感給脹滿了。

       這就是他的女兒啊,他魏劭這輩子的女兒,無憂公主。

       他眨了下眼睛,極力將那陣漸漸已經溢到了眼眶的酸熱之意給逼回去,朝她笑了起來,慢慢地收攏臂膀,將懷裡的小小人兒緊緊地抱住。

       ……

       入夜,皇帝回到寢宮。小喬像平常那樣親自幫他寬衣。
   
       “腓腓呢?”

       皇帝微微低頭,注視著燈影裡她的面容,聽得她替自己除衣時衣料發出的輕微窸窣摩擦之聲,忽感到四周靜的令人心浮氣躁,定了定心神,便似無意般地開口問她。

       “腓腓已經睡了。”小喬應道。

       腓腓白天和貓兒在御花園裡玩的發瘋,傍晚被春娘帶回來的時候,一身是汗,天黑洗了個澡,早早地犯睏,已去睡了。

    皇帝哦了一聲,想再說點什麼,一時又不知起什麼話題好。

       小喬幫他將外衣脫下,抬眼微笑道:“陛下可去沐浴了?”

       皇帝卻未動,只是凝視著她,忽然慢慢地抬起手,朝她的面頰伸了過來,手指快要碰到她肌膚的時候,身後一道白影一晃,那隻貓兒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衝了出來,縱身一躍,撞翻了立在櫃上的一隻美人觚。

       美人觚被打翻在地,砰的一聲,皇帝停了手,轉頭,見那隻肥貓蹲在了自己和皇后的中間,擋在皇后面前,雙眼睜的銅鈴般圓,全身毛都豎了起來,竟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似隨時準備沖過來要撓自己一爪子似的。愣了一下。

       太皇太后回宮了,原本貓兒也該睡回在嘉德宮裡,只是它今天黏著腓腓就是不肯離開,腓腓也嚷著要它陪自己睡,小喬拗不過,便叫宮人又將它的貓窩送到了腓腓的寢殿。

       本以為它已經睡了的。沒想到此刻竟又冒了出來,還撞翻了東西,嚇人一跳。

       這貓兒和之前相比,仿佛靈性了,但舉止也奇怪了。總仿佛想向自己表達什麼似的。

       可惜它不會說人話。

       小喬一愣。

       皇帝忽然打了個噴嚏,接著,便微微聳動肩膀,表情有點奇怪。

       小喬立刻便明白了,知是貓兒靠他太近,又惹他過敏了,急忙俯身抱起貓兒,大聲喚宮人進來,將不斷掙扎的貓兒遞過去,吩咐將殿門關了,不許再讓它溜進來。

       貓兒一路喵個不停地被強行抓了出去。

       小喬忙去洗乾淨手,取來止癢藥膏,讓皇帝坐下去脫了衣裳。

       果然,才一會兒的功夫,他的脖頸和胸膛上,便起了一粒粒的紅色小疙瘩。

       他仿佛很癢,嘴裡輕輕嘶個不停,忍不住伸手去抓。

       “別抓。”

       小喬阻止了他,沾了些膏藥,擦在他起了紅疹的皮膚上,然後幫他輕輕抹勻。

       “好了,你忍忍,很快就不癢了。”
  
       她說著,拿了裝著藥膏的小玉瓶,起身的時候,另隻手忽被皇帝從後握住了。

       小喬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皇帝沉默著,只仰臉看著她,掌心裡握著她的手,慢慢地輕輕揉捏著。

       小喬微微一怔,隨即試圖抽開自己的手,噯了一聲,“我去放藥瓶子……”她笑道。

       皇帝忽然微微用力,一拉,小喬便撲到了他的懷裡,跌坐到他膝上。

       兩人的臉靠的近了,他的呼吸有些急,熱氣一陣陣地撲到她的臉上。

       “你是怎麼了?”

       小喬一怔,笑意從她的面上慢慢消去。她問道。

       皇帝凝視著她,沒有開口,忽然將她輕輕壓倒在龍床上,唇貼到了她的額頭,接著,移到了她的眼皮上。

       “你真美……真美……”

       伴隨著帶了點試探般的小心翼翼的親吻,他喃喃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了起來。

       小喬睫毛微微顫動。

       他的唇漸漸往下,終於吻到她的唇瓣,仿佛被勾出了絲絲的慾望,力氣漸漸加大,終於試圖撬開她的唇齒時,小喬忽然睜開了眼睛,抬手擋住了他的嘴。

       皇帝便順勢輕輕吻了吻她的柔荑,抬起臉,望著她的眸光裡,透出了一縷若有似無的愉悅之色。

       “皇后,”他頓了一下,“蠻蠻……”他輕輕叫出了她的名字,微微帶著點咬文嚼字似的認真勁頭,“怎的了?”

       “你非我的那個夫君。”小喬凝視著他的眼睛,“你是誰?”

       皇帝怔住了,方才眼眸裡的那種愉悅之色慢慢地消失。
  
       他放開了她,坐了起來。沉默了下去。

       “我是我。”皇帝終於說道,聲音有點艱澀。

       “可是卻並非我夫君的那個你。”

       皇帝抬眼,和她對望了片刻,終於點頭:“是。我是我,卻又不是這輩子裡的那個我。“

       “我原本已經死去,被一支利箭貫穿喉嚨。但我從混沌裡又醒來了,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你。”他緩緩地說道。

       小喬睜大了眼睛。

       從那個幾乎要將人心魂震碎的驚雷過後,小喬便敏銳地覺察到了她枕邊人的異樣。

       她覺得丈夫像是換了個人。他還是魏劭,卻又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魏劭了。

       疑慮在她的心裡慢慢沉澱,終於忍不住,她問了出來。

       聽到他這樣的回答,之前所有的猜疑,終於澄明瞭。

       她慢慢地坐了起來。

       “那麼我的夫君呢?”她問道,聲音已經微微發抖。

       皇帝注視著她。

       “我不知道他如何了。我醒來的時候,就成了這現世裡的我。祖母好好地活著,我有了你,我們有了腓腓。回想我的前一生,猶如一場噩夢。這一輩子,我知道我該如何過下去了。”

       “蠻蠻……”

       他喚了聲她的名字,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卻被小喬迅速將手抽了出來。

       “你不是我的夫君。”她搖頭,“我夫君呢,他去了哪裡?”她重複問。

       皇帝的眼眸,定定地落在她的面上,神色慢慢變得僵硬了。

       “你是怕我嗎?”他問她,聲音放的極其柔和,“你莫怕我,我不會傷害你分毫的。”

       “不。我不怕你。”小喬搖頭。

       “那麼,你是怪我從前不釋仇恨,殺了你喬家人嗎?你放心,這輩子我再不會了。上輩子,我殺光了我想殺的人,卻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快活,更不知道釋然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直到如今,我才仿佛有些明白了。我後悔,我也羨慕,甚至妒忌這輩子的我。同樣都是我,為什麼這兩個我,際遇卻如此的迥然……”

       他的語調漸漸變得激動,閉上了眼睛,長長呼吸了一口氣。

       小喬望著面前這張她熟悉的閉著雙眸都能描繪出來的英俊面龐,輕聲道:“你明白了便好。既然明白了,你從哪裡來,就當回到哪裡去……”

       他卻充耳不聞。“我知道我喜歡你,”他說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了這種感覺。我想和你靠近,有你在的地方,會讓我的心裡感到愉悅和滿足,這是從前我從沒有過的感覺……他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或許已經和我融成了一體。因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說到這一句話的時候,皇帝的語氣突然加重了。

       “你或許就是他,他的這輩子,也帶了你的影子。但你卻不是我所愛的那個夫君。這一切只是你的一個幻境,等幻境消失,一切都會恢復原樣。”

       小喬說道。

       皇帝雙眸定定地凝視著她,忽然將她攬到了自己的懷裡,再次吻她的唇。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你要相信……”

       他在她耳畔重複,一遍又一遍,帶著無法抗拒的力量。

       他緊緊地摟住她,仿佛要將她嵌入到自己的身體裡。

       小喬在他包圍著自己的熟悉氣息裡,身體微微顫慄著,竟無法抗拒。

       ……

       魏劭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終於顫顫巍巍地爬上了寢殿的朝南窗臺,捅破一個口子,竟讓他看到了龍床上的這一幕,頓時渾身炸毛,勃然大怒。

       搶他祖母就算了,又搶他的小公主。

       他雖然很不痛快,但最後也勉強忍了下去。

       這會兒竟然還要和他搶他的美人兒皇后!

       操吶!

       魏劭喵嗚一聲厲叫,猛地發力,一頭竟叫他撞破了窗櫺,隨著四散飛落的木屑,他縱身一躍,竟躍出去了數丈之遠,落地後打了個滾,猶如猛虎,再縱身一躍,便朝著還緊緊摟著小喬的皇帝狠狠地撞了上去。

       ……

       “夫君!夫君!”

       他聽到小喬的聲音,聲聲都在喚著自己,更加熱血沸騰,張牙舞爪,喉嚨裡呵呵作響,奮不顧身要拼死一搏的時候,忽然感到臉頰仿佛被人拍了幾下,噯噯了兩聲。

       “放開蠻蠻!“

       他怒吼了一聲,猛地睜開眼睛,一下就彈坐了起來。

       小喬趴在床邊,被他嚇了一大跳,打了個哆嗦,差點沒掉下龍床。

       她拍了拍心口,爬過去跪坐在他邊上,噯了一聲,柳眉微蹙:“你是怎麼了?什麼放開我?睡著了磨牙切齒,還踢了我幾下!”

       魏劭心臟跳的幾乎蹦出喉嚨,大口大口地喘息,慢慢地回過神,對上了小喬的視線,盯了她片刻,忽然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和腳,聲音還在發抖:“蠻蠻!我是人,還是貓?我還在不在?你摸摸我,我是不是我?”

       方才被他弄的狠了,小喬倦極,一頭倒下去就睡著了,睡的正甜,冷不防卻被他一腳給踹醒,差點飛到了床下去,睜開眼睛,見他躺在那裡閉目手舞足蹈,神色猙獰,喉嚨裡呵呵作響,咬牙切齒,模樣很是嚇人,這才將他叫醒了。

       原本心裡有點氣惱,只是見他醒來,臉色發白,額頭身上都是汗水,不禁又心疼起來,忙拿過帕子替他擦汗,一邊擦著,問:“你到底夢見了什麼,嚇成這副樣子?”

       “今日何日?”他問,眼睛還有點發直。

       “初八日。”

       “昨晚摩崖剛送去大明寺?”

       小喬點頭。

       “祖母還在大明寺?”

       “明日才回。”

       “我們方才……一直在睡覺?”

       小喬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不是你大白天的回來,拉著非要和我……”

       她停了下來,見他忽然抬手,反覆捏著自己,最後閉了閉眼睛,忽然睜開,一下便蹦下了床,也不管還赤著身,哈哈地狂笑了起來。

       小喬又被他嚇了一大跳,生氣地道:“魏劭!你再這樣瘋瘋癲癲,我惱了!”

       “蠻蠻!蠻蠻!太好了!我還是我啊!嚇死我了啊!”

       魏劭朝她猛地撲了過去,將她又仰面撲倒在了龍床上。

       小喬拍打他,他也不管,用力地抱著她,不停地嘬她的臉,帶著她在龍床上打起了滾。

       “蠻蠻,你打我,重重的打!打的越重越好!你把我打醒!”

       小喬噯噯了兩聲,嘴就被他給堵住了。

       ……

       帝后從午後起,便一直關在寢殿裡沒出來。
   
       直到天黑,連晚膳都是被皇帝命令給送進去的。

       丞相等幾個大臣尋他有事商議,在宣室裡久等不見皇帝,按捺不住,讓宮人傳話到光華殿。

       “傳朕的話,朕今日受了不小的驚嚇,須得好好休息一整夜,才能補回來!天大的事,明日再說!”

       皇帝被打斷了好事,撩開帳子,朝外吼了一聲。

       宮人嚇了一跳,忙躬身應下,正要退出去,皇帝仿佛突然想了起來。

       “還有,太皇太后的貓,給朕看牢點!不許出現在光華殿!它要是靠近一步,朕唯你們是問!”

       “朕唯你們是問——”

       “朕唯你們是問——”

       皇帝心有餘悸的咆哮聲,回蕩在光華殿裡,經久嗡嗡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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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番外 我欲與卿同老
     
       次日,太皇太后攜腓腓回宮。

       魏劭得傳報,立刻中斷和大臣議事,親迎太皇太后於朱雀門外,見到太皇太后時,他竟激動異常,送她回嘉德宮後還戀戀不捨,遲遲不願離去,在她身邊伴話了許久。

       徐夫人起先以為他有事要與自己商議,末了,微笑道:“皇帝可是有話要和祖母說?但講無妨。”

       魏劭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一群大臣還在宣室裡等著自己,忙搖頭,叮囑宮人好生服侍太皇太后,這才告退。

       小喬在旁,見了也覺得有點奇怪,看他這樣子,便似和徐夫人經久未見似的。等到了晚上,他回了寢宮,兩人共浴,順口便取笑了他一句。

       說者無心,魏劭心裡卻忽的咯噔一下,想起昨夜一事。

       昨夜他於龍床百般取悅小喬,小喬也宛轉奉承於他。兩人纏綿了大半夜,旖旎纏綿之狀,無可比擬,最後倦極,他擁著心愛女子入睡之前,忽覺自己心裡,發出了一聲充滿滿足之感的長長歎息之聲。

       當時他也未多想,抱著已經累的昏睡了過去的小喬,眼睛一閉,自己也睡了。

       此刻被她提醒,想起昨夜的那一聲似是自己下意識所發的滿足歎息之聲,再想到昨天做的那個逼真至極、猶如他親身經歷過的白日之夢,魏劭心裡忽感到一陣不安。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難道自己此刻還在夢中沒有醒來?

       “蠻蠻……你再打一下我!重重的打!”

       小喬不過隨口取笑他罷了,見他忽然神色凝重,哧的輕笑,雙手兜水,冷不防地潑了他一臉:“陛下又怎麼了?”

       魏劭被她潑了一臉的水,水花四濺,閉了閉眼睛,睜開,見她就在自己的對面,氤氳的霧氣裡,她微微歪頭看著他,眸光星曜,笑靨盈盈,他便伸臂將她抱了過來,額頭和她溫暖的額頭相抵,心裡忽然就安定了下來,方才所有的恍惚之感盡都消失。

       “我沒事……”他喃喃低語,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蠻蠻,我魏劭這輩子有你,真好……”

       ……

       兩個月後,皇后被診出懷有身孕。

       徐夫人大喜,百官也俱是大喜,無不翹首等著皇后再誕龍嗣。

       ……

       太和三年的初夏,這日四更多,小喬在睡夢裡被小腹一陣隱隱而起的陣痛給催醒了,便推醒身邊正呼呼大睡的魏劭。

       魏劭醒來,見她捂住肚子蜷縮成了一團,大驚,彈坐起來滾下了龍床,連鞋都沒穿,赤腳跑了出去大聲嚷:“皇后要生了!”

       一聲大叫,驚動了整個皇宮。

       皇后產期臨近,宮裡一切預備本就已經早早做好,皇帝這一聲吼,整個光華殿立刻蘇醒,燈火齊明,宮人去嘉德宮報訊。

       徐夫人很快趕了過來。此時幾個產婆已經入了房,門戶緊閉。皇帝就守在產房門前,神情忐忑中又帶著興奮。

       上一回小喬生腓腓,他正在南方打仗,等他回來,腓腓已經好幾個月大了,在她為自己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他沒能陪她一起迎接孩子的到來,想來總是遺憾。

       這回終於能夠陪她了,他感到無比的歡喜。見徐夫人也趕來了,忙上去親自攙扶:“祖母,蠻蠻要生了!”

       徐夫人窺了他一眼,見他喜笑顏開,含笑點頭。

       魏劭就這樣,懷著激動又期待的欣喜之情,和徐夫人一道,坐等小喬生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隨著更漏時辰一點一點的推移,他開始坐不住了,面上笑意漸漸消失。

       女子分娩之痛,魏劭從前也有所耳聞。

       他只是沒想到,蠻蠻竟要承受如此的疼痛。他聽著產房裡不時傳出產婆說話的聲音,間雜著她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呻吟聲,整個人繃的緊緊。

       好幾次,若不是鐘媼和春娘阻攔,他差點就要闖進去了。

       又一聲痛叫聲。

       “你們到底會不會接生?讓我蠻蠻這麼痛!”

       他整個人猛地跳了起來,額頭冒著冷汗,衝到房門前,扒著朝裡大聲嚷嚷。

       門裡的聲音頓時消了下去,估計產婆和產婦都被嚇了一跳。

       鐘媼和春娘齊齊上去,低聲勸他先避一避為好。

       魏劭哪裡肯聽,不住地在門口走來走去。

       “皇帝還是先去歇一會兒吧!等孩子生完,你再回來!”

       最後連徐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出聲說道。

       魏劭恍若未聞。

       徐夫人見狀,苦笑,搖了搖頭。

       “啊——”

       終於挨到天快亮的拂曉時分,他聽到小喬在門裡發出一聲綿長的痛叫,嘴唇的最後一點血色也跟著褪盡了,心臟跳的如同擂鼓,猛地衝到了門口。

       “蠻蠻!”他抬手就要推門。

       “噯!噯!陛下!”

       鐘媼和春娘嚇了一跳,忙又上去,左右拽住了他。

       門裡忽然傳出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之聲。

       “恭喜陛下!恭喜太皇太后!皇后順利誕下龍子,母子皆安!”接著,便是產婆拔高了的喜氣洋洋的聲音。

       魏劭停住了,半晌,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趁鐘媼和春娘只顧歡喜放開了他的空當,推門一腳便跨了進去。

       產婆已將剛誕下的皇子用繈褓包好,送到了小喬的身邊。忽見皇帝竟直闖而入,吃了一驚,急忙下跪,又笑容滿面地賀喜。

       魏劭徑直來到小喬身邊,低頭凝視她佈滿汗珠的一張蒼白臉兒,並未說什麼,只是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一隻手。

       小喬方才就一直聽到他在外頭弄出的動靜,見他這就闖了進來,也沒覺得意外。

       此刻人雖然感到疲倦無力,心裡卻暖洋洋的。轉過臉對上了他的眸光,朝他微微一笑,柔聲道:“陛下你看,我們的兒子,腓腓的阿弟。長的真好看。”

       魏劭的目光投向她懷裡剛出生的他們的兒子。

       雖然才剛出生,但他卻已經有了高高的鼻樑,長長的漆黑睫毛,在母親的懷裡輕輕地咂著小嘴,模樣可愛極了。

       “蠻蠻,辛苦你了。”

       當著產婆們的面,他低頭,在他皇后的額頭上印了一吻,心裡湧出了滿滿的幸福之感。

       ……

       皇后喜誕太子,由太皇太后取名為竑。初生三日後,皇帝親自祭告於太廟奉天殿,朝廷禮官祭告太社稷,文武百官也吉服十日,同時頒詔遍告天下,普天同慶。

       這一年的九月,烏珠屈單于的使者團到了洛陽,朝廷與匈奴締約,雙方以桑乾河為界,約定互不侵犯,並在邊界開設多個榷場。匈奴貢良馬,大燕遣返數年前上谷一戰的數萬俘虜。

       俘虜被遣送歸回的那日,除了戰事,已寂寞流淌了百年的桑乾河畔,到處都是呼爺喚娘聲,親人見面淚流滿面。烏珠屈以自己的名義,另外又向太皇太后敬獻了一份厚禮,內中有一件名為“哈莫”的以裁剪好的十六塊羔皮縫成的坎肩錦袍。

       在匈奴人的習俗裡,男女定親之後,女家之母便會收到來自男家的這樣一件坎肩,以表達對她將女兒辛苦養育十六年後出嫁的感激之情。

       使者轉達禮物後,原本心裡忐忑,唯恐太皇太后不收哈莫。直到半個月後臨走,並未收到退禮,這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

       太和四年,皇太子滿周歲後,有一天,徐夫人將帝后喚到面前,面帶微笑地告訴他們,她決定回幽州,在無終城定居養老。

       這一年,太皇太后快要七十歲了,雖然老態龍鍾,但每天飲食清淡,到如今還堅持親自種花除草,精神矍鑠。

       帝后十分驚訝,雙雙下跪,自責不孝,懇求祖母收回成命。

       徐夫人說,她想回去,並不是因為他們哪裡做的不夠好,而是欣慰他們一切都好,她可以放心了。

       魏劭依舊磕頭苦苦挽留,小喬望著徐夫人含著慈祥微笑的面容,漸漸卻若有所思。

       那個叫無終的小邊城,是她和魏劭祖父的成婚之地,也是她送魏劭祖父離去的地方。

       除了丈夫,那裡還有她的兒子、女兒、孫輩的回憶。

       她半生的往事,或者某個至今未了的心願,都與它息息相關,無法割捨。

       如今她將近七十高齡了,忽然做出這樣的一個決定,小喬或許依然很難能夠完全明白她的感情,但她會尊重她的選擇。

       她向徐夫人叩頭,說,孫媳婦明白了,等送祖母回鄉頤養天年,日後每年她都會帶一雙兒女去探望祖母,盼祖母安康長壽,如此,也是他們做小輩人的福分。

       徐夫人對皇帝笑道:“劭兒,祖母一直覺得你沒你媳婦靈慧,至今依然如此。她能理解我,你便莫再阻攔。”

       魏劭雖極不情願,但徐夫人心意已決,終於還是勉強答應了下來。

       這一年的九月,盛夏酷暑過去,金秋到來的時候,帝后一同出洛陽,親送徐夫人北歸。

       動身的前一晚,小喬帶著腓腓和竑兒在嘉德宮陪伴徐夫人。

       夜深,姐弟兩人睡去了,小喬送徐夫人上榻後,跪在她的膝前,久久不願起身。

       徐夫人凝視了她片刻,忽道:“蠻蠻,祖母明日便回去了。我知你從前大約一直也想知道,當初祖母為何要做主讓劭兒娶你喬家女兒,魏喬兩家結為姻親。”

       “若非祖母當初的玉成,我如何能夠得以嫁我夫君和他結為夫妻?祖母心胸寬廣,慈濟在懷,更是我的福分。”

       徐夫人笑了,歎了口氣:“你這麼聰明,無須我多說,想必也知我所想。劭兒從前一心復仇,聽不進勸,我總擔憂他會被心魔所困,執念不解,這於他的一生,未必是件幸事。他心中的最深執念,無不來源於少年時的殤父之痛。是以當初得知你喬家傳信欲以婚姻求好化解兩家的怨隙,我又聽聞喬女淑質美名,再想到當年舊事……”

      她停住了。

       小喬從她膝上直起身子,仰臉望著她。

       徐夫人仿佛陷入了往事的回憶,半晌,歎息一聲:“蠻蠻,你的祖父去世之前,曾給我來過一封書信,懺悔他當年所為,以甘願墮萬劫地獄之咒,乞他死後魏家能放過喬家。祖母亦恨你祖父背信棄義,令祖母痛失了兒孫。只是生逢亂世,何為公平?何為正義?王侯將相,哪個手上沒有人命?哪個又不曾令他人妻子失去丈夫,兒子失去父親?人生而在世,須知本就不儘然公平。人死更不能復生,即便滅了你喬家闔族,已經造成的傷痛,又豈能因此而減去半分?然,倘若能借這機會化解仇恨,令劭兒擺脫心魔,化解執念,餘生不再在哀悼中渡過,我又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她仿佛觸動了感傷,眼角隱隱有淚光閃爍。

       小喬握住了她的手,將自己一側臉龐,慢慢貼在了她溫暖的手背上。

       徐夫人低頭,憐愛地摸了摸她的秀髮。

       “蠻蠻,祖母並沒你想的那麼好。祖母當初便是存了這樣的私心,做主讓你嫁了過來。祖母那時候想,倘若喬女能以聰慧化去我孫兒戾氣,結成良緣,我心願自然達成。倘若不能,也只是犧牲喬家的一個女兒罷了。方才你說感激祖母,實在是祖母要感激你才對,因你的到來,我魏家才有今日之盛,我才能活著見到了我的重孫輩。明日我便北歸了,往後祖母便將劭兒全交托給你了,祖母很是放心。”

       徐夫人的獨目裡,閃著欣慰的笑意。

       “祖母!蠻蠻捨不得和你分開!”小喬哽咽了,情不自禁撲到了徐夫人的懷裡。

       徐夫人笑著抱住了她,輕輕拍她後背哄她,仿佛她也還只是一個孩子。

       不遠之外,殿門一角,方才過來了的魏劭站在那裡,靜靜望著她被祖母抱住安慰的背影,悄然無聲。

       ……

       次日早,帝后出洛陽,一路順利護送太皇太后至無終城,陪三日後,徐夫人催促,兩人終於不捨地辭別而去。

       魏劭對於祖母的這個決定,始終感到不解。出了無終城,他還頻頻回頭,抑鬱不樂。

       小喬說,祖母的心裡,或許還有一個未了的牽掛。這裡離她的牽掛更近。

       魏劭沉默了,終於點頭,說,他明白了。

       帝后離開無終,先路過漁陽,在漁陽的潛龍舊宅裡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小喬奇怪地發現,一向不拜鬼神的魏劭竟然特意跑到城東的王母殿,不但在裡頭燒了香,還命漁陽令給王母再造金身,連她神像前的那幾尊使者都沒落下,跟著一道沾光。

       末了,他還在其中一尊金甲大神的塑像前繞了好幾圈,盯著大神看了半晌,神色有點古怪。

       出來後,兩人同坐車,她想起多年前他扒掉了壁畫牆的舊事,忍不住戲謔他:“當年扒牆,如今修殿,皇帝怎突然轉了性子?莫非神仙托夢,要你去謝罪?”

       那個令魏劭至今半夜醒來依舊感到後怕,必須要立刻去摸皇后,感覺到她就就在自己邊上睡著才能心裡踏實的奇怪的夢,自然是打死也不能跟她說的。

       被她取笑,魏劭起先訕訕的,再想到夢裡的荒唐,自己忍不住也哈哈大笑,摟她入懷,咬著她耳朵說,天機不可洩露。

       ……

       這趟出宮,除了送徐夫人北歸,另一項重要內容,便是巡視河工。到了十月末,帝后白龍魚服,行至當年曾因黃河封凍而被阻過行程的烏巢渡。

       烏巢渡已經沒了當年的盛況,因馳道改道另修,這裡往來旅人日漸零落,且上游幾十裡外一處新渡有大船,來往方便,也更安全,此渡便漸漸落敗了下去,一天也就來回幾條而已。但當年二人曾入住過的那間客舍,卻依舊還立在渡口之畔,落滿塵土的那面幌子在風裡飄飄搖搖,暑來寒往,日出日落,仿佛亙古起便一直在,滄海桑田,以後也依舊會在。

       這日傍晚,黃河落日將山川曠野染成了一片金黃,客舍門外的那條黃泥路上,塵土飛揚。

       白天,客舍裡的最後一個旅人也走了,一天裡再無人進門。

       女主人側靠在破舊的櫃檯邊打著瞌睡,忽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車轔轔之聲,知坐馬車的不會入住自己這裡,眯了眯眼,便又繼續瞌睡。

       轔轔聲卻停在了門口。女主人睜開眼睛,看到門口進來了一雙像是夫妻的男女,男子三十左右,器宇軒昂,雙目炯炯,精光四溢,女子看起來卻小他許多,珠輝玉麗,異常美貌,雙雙入內,她依男子而立,二人宛若璧人,容光竟將這原本黯淡破舊的店堂也映照的明亮了起來。

       附近數十里外有驛舍,但凡需要過夜的達官貴人,無不入住驛舍,這等破敗渡口的舊客舍,也就尋常旅人路過,落腳過夜罷了,平日何曾會有如此客人登門入住?

       女主人看的呆了一下,回過神來,忙上去招待,聽的他二人連同一同而來的隨行今夜要入住在此,局促不已,慌忙點頭,將他二人帶到一間最是乾淨的客房,再三地擦拭桌椅,殷勤招待,最後退出來時,忍不住又看向那貌美小婦人。

       小喬見女主人頻頻看自己,便朝她微微一笑。

       女主人呆了一呆,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啊了一聲:“老身想起來了!多年之前,夫人和郎君曾因渡口封凍,住過老身這裡!”

       這小婦人實在太過美貌了,叫人過目難忘,方才第一眼,她便覺得從前仿佛見過似的,這會兒見她朝自己笑,終於想了起來。

       小喬見她還記得自己,點頭笑道:“阿媼好記性。多年前,我和夫君確實曾住過貴地。今日路過,再來投宿。”

       女主人記得當年那對夫婦身份貴重,臨走之前還賞了許多,沒想到多年之後,這對夫婦竟又來此投宿,喜不自勝,再三躬身道謝,方才的拘謹也一下消除,歡歡喜喜,在旁絮叨起來:“多虧郎君和夫人當年的賞賜豐厚。如今渡口落敗,老身這裡住客寥寥,難以為繼,兒子和媳婦便去了城裡,用賞賜的錢安家做起了小生意,起頭雖也難,好在如今天下太平,不用再打仗,日子慢慢也定了下來,兒子時常說要接老身過去一道住,只老身在這裡已經守了渡口大半輩子,捨不得走,又想著,雖沒幾個人上門,但半輩子下來,也結識了幾個南來北往在外行走的老住客,老身要是也走了,保不齊就有萬一要投宿的老客尋不著落腳地,就當是結善緣,便一日日地又守了下去。沒曾想今日竟又迎來了貴客,實在是老身的福氣!”

       魏劭和小喬相視一笑。

       黃河巡行已尾聲,原本就要回洛都了,兩人忽得知烏巢渡就在前頭,想起當年小喬南下回娘家魏劭去接她撲空,回來路上,兩人在渡口那間客舍裡回眸相遇的舊事,忍不住特意尋了過來。

       來之前,他們也聽地方官提過,說烏巢渡口如今破敗了,本也沒指望那間客舍還在。沒想到非但在,女主人竟還記得當年的事,不禁思緒萬千。

       當夜,魏劭和小喬在這間破敗但乾淨的客舍裡,度過了一個極其美好的夜晚。半夜,兩人還捨不得睡去,魏劭抱著小喬,兩人並肩坐在窗前,嘰咕私語,回憶當時的情景,連那時候兩人的相互防備和猜忌,此時想起來,都覺得分外的甜蜜。

       窗外一片如水的月光。魏劭忽想起當年兩人曾在雪地裡一同爬過的那座無名山丘,起了興致,拉著小喬便起來,給她一件一件地穿好衣裳,出屋抱她上了馬背,驅馬便循舊道尋了過去。

       月光之下,馬兒揚蹄,橐橐聲聲,身後的不遠之處,一行暗衛無聲隨行。

       魏劭終於尋到了當年的那座山丘,握著小喬的手,兩人再次一道攀到了丘頂。

       彼時,頭頂明月當空,遠處山巒起伏,平原臥野,腳下的黃河,流水湯湯,山風襲衣,袖袂飄蕩,月影之下,魏劭緊緊地攬著倚他而立的小喬,心潮澎湃,忽朝遠處放聲大嘯:“上邪!我欲與卿同老!生生世世,形影相隨!大河縱有涸流日,我心亦不可奪!”

       小喬起先被他嚇了一跳,繼而笑,又怕他的吼聲被暗處的侍衛聽見了,去捂他的嘴。

       捂住的那一剎那,她的手卻停了,仰臉定定望著月光下他看著自己的興奮雙眸,忽然捶了一下他,低低叱了他一聲“傻子”,雙臂便緊緊勾住了他的脖頸,吻住了他的唇。

       ……

       蠻蠻,我若沒有遇到你,如今我是什麼樣?男子說。

       可是你已經遇到我了啊!魏劭。女子笑。

       月影無聲,星漢若水,默默望著大河之畔山丘之頂的這一雙有情人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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