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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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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23:40:37 |只看該作者
380結局

  蕙娘壓根就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天旋地轉間,自己已被撲倒在地,只是預料中的劇痛卻未到來,身邊呼喝連聲,顯然是護衛們在追趕刺客。她暈眩中伸手去摸背後——這一活動,她有點清醒了,她不是受了傷一時沒覺得痛……這渾身活動自如的,她——她是根本沒受傷吧。

  她試著要坐起身時,權仲白卻在她耳邊道,「別動——」

  他語調肅然,蕙娘眨了眨眼,知覺漸漸全數回籠,她忽然發現自己正被人壓在身下——從權仲白的聲音來看,他乃是蹲在自己身側,壓著她的人也不是他了。

  腦袋活泛回來了,稍微一想,便也知道多半是某個侍衛盡忠職守,趴在自己身上,為她擋了這一刀,現在估計是受了重傷了,以自己為肉墊就這麼躺著。也不好隨便搬動。

  蕙娘也不顧尷尬,頓時不敢亂動了,她現在這個姿勢比較尷尬,只能趴在地上瞪著青石板——畢竟剛才還是結結實實地跌倒了,現在回過神來,漸漸覺得關節處有些疼痛,不過那也都是小傷而已了。蕙娘揚聲問道,「你沒事吧?他沒事吧?」

  權仲白卻未立刻回答,過了一會,一開口驢唇不對馬嘴地,反而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壓在蕙娘身上那人喘息了幾聲,竟然哼哼地笑了起來,他一開口,蕙娘頓時僵住了。

  這聲音,即使只是笑聲,她也認得出來。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權季青低聲道,「告訴我……你……恨不恨我……」

  話說到最後,已是一片咳喘,蕙娘感到自己背側一片濡濕,心中不禁一凜:看來,權季青受傷的確不淺。

  「季青……」權仲白的語氣也有幾分複雜,「你又何苦如此。」

  「我待你是不大好……」權季青的笑聲到最後又變成了咳嗽。蕙娘忽然覺得身上一輕,權季青已從她身上栽倒,蕙娘忙打了個滾,站起身來看時,果然見他胸口紮著一把匕首,說話間還在不斷湧出鮮血,就是嘴邊都有血跡,顯然傷勢極重,有很大可能,是活不成了。

  見到蕙娘轉身,他極為複雜地望了蕙娘一眼,便不再搭理她,雙眼緊鎖著權仲白,費力地問,「你——你原諒我嗎?」

  權仲白心痛地注視著弟弟,他歎了口氣,正要說話時,遠處忽然有人叫道,「公子小心!」

  蕙娘這次醒起,兩人還在險地,她四處一望,果然見到兩個刺客又拔刀撲了上來。只好一拉權仲白,雙雙退入殿中暫避。那些香客何曾見過如此情景,自然鬼哭狼嚎起來,越發給場面添了亂。好在蕙娘和權仲白都有一身的武藝,一旁楊七娘又有眼色,老早縮到桌下,不做眾人的累贅。和那兩名刺客周旋了一番,侍衛們便趕到解圍,擾亂了好一番,場面方才安寧了下來。

  此時眾人再尋權季青時,卻是遍尋不見,連一絲線索也無,若非有蕙娘身上的血跡為證,剛才發生的事,幾乎也就像是一場幻夢了。

  乍逢刺客,的確十分掃興,權仲白一路都是悶悶不樂,蕙娘也對權季青的下落極度好奇,又欣慰於他似乎也發生轉變,不再一心和兄長為敵。見權仲白如此,便設詞安慰道,「也許他是被他的同夥救走了呢?人不見了,總比你給他收屍要強。若是他解開心結,你們終究能夠再見的。」

  她對權季青雖然依舊毫無好感,但卻也感念他為救權仲白或是自己挺身而出——至於他究竟是要救誰,這個疑問,似乎除了他自己以外,便再無人能夠解答了。

  #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鬧出刺殺之事,眾人少不得又要一通忙活,又是拷問、又是盤查的,倒也輕易地從鸞台會花名冊中尋到了這幫人的名字。原來乃是鸞台會在中原地區的餘孽。

  因中原地區的確欠缺梳理,此事發生,也不令蕙娘意外,不過日後她出入更要小心,權仲白身邊也要多派侍衛而已,別的事依然和從前一樣,她並未因此而性情大變——和第一次險死還生相比,如今的她,究竟是多了無數閱歷了。

  一眨眼,便到了嗣皇帝的登基大典,蕙娘和楊七娘竟也有份參與,雖然是以誥命身份,敬陪末座,但已算是難得的特殊待遇。

  嗣皇帝出面之前,各部官員都在整隊預備入宮,兩個女眷因身份特殊,便站在一邊等候,均手持團扇遮住面部,以此維持男女大防。楊七娘傾身問道,「那幫餘孽,可清理乾淨了?」

  蕙娘漫不經意地點了點頭,「已是把京城這一帶,又梳理了一遍。倒是又找到了幾個乘虛而入想要有所作為的小毛賊。」

  楊七娘輕歎了一聲,亦道,「你除掉的畢竟是那樣大的一個組織,漏網之魚如何沒有幾條的?這樣的事,以後恐怕不會絕跡,還是要再小心些為好的。」

  「我也這樣說。」蕙娘和楊七娘交頭接耳,「我就是奇怪,當日是誰救走季青,到現在都沒有露出一點形跡……」

  兩人正說話時,忽然聽得贊禮官一聲咳嗽,便都不在多說,而是乖乖地走到勳爵隊伍中間,按丈夫的品級佔了個位置。權仲白因只是世子沒有職官,再加上對此也沒興趣,反而沒有參與,蕙娘和楊七娘並肩站在一處,倒也正好做伴。

  一行人魚貫穿過午門,在太和殿跟前駐足站好,只聽得一聲贊禮,便俱都跪了下來。

  禮樂齊鳴中,一位瘦弱的小男孩,身穿黃袍,牽著養娘的手,徐徐自太和殿旁行出,緩緩行上了那雕龍畫鳳的龍階,進入了太和殿中。

  蕙娘不知從哪來的興致,竟未和其餘眾人一樣保持恭敬,而是微微抬頭,目送著他的背影,融入了太和殿中那一片碩大的黃色裡。

  伴著身邊山呼海嘯一樣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她心頭忽然升起明悟:這黃袍雖然顯赫,但黃袍中人的生死,卻操諸她手,大秦的將來,終究是有一部分落在了她的手心。她的一舉一動,都將對歷史造成深遠的影響。

  忽然間,她感受到了那天楊七娘所感受到的恐懼。走到這一步,可說是絕非有意,即使只是倒退十年,她都沒有想到今時今日,她能站在這權力的最高峰附近,甚至有一隻腳可以說是踏到了峰頂。帝國的未來,終將由她等寥寥數人決定。

  可即使是她們,也不能前知,未來如何,又有誰能說得準?她真能帶著大秦走向又一個中興盛世,在泰西列強的虎視眈眈中,悍然維護大秦的尊嚴麼?這些年湧現的新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大秦該如何追趕泰西的腳步,這便是一個沒有任何人涉及過的新問題。

  她忽然有種感覺:大秦就像是一艘在狂風暴雨中行進的破船,周圍是一團深沉的濃黑,下一個島嶼在哪裡,這世上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知道。即使用盡全力去駕駛,即使將這艘船的每分力氣都用到盡,這變幻莫測的運氣,也許依然會安排這艘船在下一刻觸礁。

  只是走到這一步,已經是磕磕絆絆,彷彿用盡了一生的運氣,下一步,又該要如何呢?

  隨著一聲贊禮,他們站了起來,焦清蕙站在這寬闊無匹的太和門內,吊著眼睛,望著天邊悠悠的白雲,她想:將來的事,恐怕也只有將來才能知道了。

  無論如何,這一步,到底終將是要邁出去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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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
發表於 2019-2-20 23:40:59 |只看該作者
381篇外

  顛風暴雨電雷狂,晴被陰暗,月奪日光。浩瀚大洋裡,數艘寶船艱難地在風暴中掙扎前行,若非船身龐大,早已在巨浪中翻覆了。即使如此,仍可時不時聽到不祥的吱嘎聲從船身四處傳來,即使是風暴中,依然有人不停地大聲呼喝,指揮著水手四處加固桅桿、主帆等重要結構。船上人來人往、呼喊連聲,顯得極為癲狂。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暴終於漸漸住了,船隻也駛出了狂風暴雨的烏雲區,進入了一片陽光之中。

  一個十一二歲的大童自船艙內探出頭來,左右一望,便回身叫道,「傻乖哥,別害怕啦,天都晴了!」

  屋內隱約傳來了嘔吐之聲,有個虛弱童聲奄奄一息般回道,「我再也不要坐船了……」

  話沒說完,便又為嘔吐聲取代。權寶印哈哈一笑,神氣活現地道,「你不坐船了,還當什麼船工?」

  眼見弟弟沒什麼大礙,他拍拍屁股,一溜煙地便往主甲板跑去,沿路水手都對他露出笑容,權寶印大聲和他們問了好,又道,「叔叔們都還安好吧?」

  「所幸是沒被風浪捲走!」其中一位水手大聲道,「這一次還算是有運氣了!」

  前回遇到風浪時,船上被捲走了兩個水手,雖然回到大秦以後,家裡自然會賠上豐豐富富的喪葬銀子,但人命,畢竟不是銀錢能夠取代的。權寶印聽說了,笑容便更加燦爛。走到主甲板上一看,果然見到母親站在當地,和船長討論此次風暴中的損失。

  見到寶印大王過來,他母親便笑道,「你爹在艙裡給叔叔們治傷呢,你要不要在邊上打打下手?」

  她雖然年屆三十,卻依然容光煥發,這一陣子,更是青春如二十許,雖做男裝,但站在當地,依然仿若仙女下凡,容光照人。權寶印看了,便扮了個鬼臉,隨手在他母親臉上抹了一道黑灰,懶洋洋地道,「我不去了,我對學醫沒什麼興趣。」

  他母親笑歎道,「一個兩個都是如此,看來,這醫術只能傳給葭娘了。」

  提到尚在襁褓之中,便被送往新大陸避禍的小妹,權寶印便雀躍起來,忙道,「咱們還有幾時能到啊?應該是不遠了吧?」

  「應當是不遠了的。」他母親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便驅趕寶印,「我這裡忙著呢,你去找你何叔叔說話吧。」

  寶印扮了個鬼臉,也不和母親爭執,逕自去找他三嬸的兄長,著名的浪蕩秀才何雲生說話了。這何叔叔也是有點為老不尊的,和他倒也十分投緣,在船上無聊起來,除了折騰弟弟和父母以外,寶印間中也找何叔叔玩玩。因此現在他父母都忙碌時,他母親便直接讓他去尋何叔叔了。

  蕙娘這裡,盤點完了船上損失,又對航程做出一番佈置。這才回到主艙去尋丈夫,見權仲白也在收拾繃帶等物,因便道,「今日這麼快就完事了?」

  「嗯,這一次受傷的人數不多。」權仲白隨口應了一句,走到窗邊看了看天色,也露出笑容,道,「希望在下一次風暴之前,我們能找到港口停靠了。」

  「剛才我問了船長,航線還沒偏離太遠,這樣駛過去,三日內應該就能到達加勒比海了。」蕙娘道,「那裡現在是荷蘭人的地盤,我們可以直接借道去後秦的。」

  她露出微笑,靠進權仲白懷裡,問道,「總算是要去你心心唸唸的新大陸了,期待麼?」

  「不及見到女兒的期待。」權仲白承認,「但也頗為興奮了。」

  兩人相視一笑,一時誰也沒有說話,均是含著笑意,望向平靜無波的海面。又過了一會,權仲白方道,「只是你真就拋下大秦那千頭萬緒的事兒,和我一起來新大陸接女兒,我是到現在都有點不敢相信,這事居然是真的。」

  蕙娘不禁失笑道,「誰說人家是來接女兒的?我分明就是來……嗯,和魯王談判,來買蒸汽船圖紙的!」

  閉門造車,當然效率低下,自從新帝登基以後,朝廷態度已變,雖然暫時還沒開海,但也是加快了督造海船的腳步,蕙娘這一次過來,一個是為了接女兒,還有一個,也是想請焦勳斡旋,看看能否買下蒸汽船圖紙的。不過,權仲白在後秦的地盤上,當然要保持相應的低調了。

  「是,你是來辦公事的,接女兒也只是順道而已。」權仲白打趣了一句,蕙娘輕輕拿手肘頂了他一頂,嗔道,「本來就是真的。」

  權仲白沒有接話,只是笑著將她更擁牢了一些。

  蕙娘靜默了片刻,方才懶懶道,「曾經你問我,屬於我焦清蕙自己的大道是什麼,時至今日,我雖然還不能斬釘截鐵,但也似乎可以回答你:屬於我的大道,似乎已經有了眉目。」

  她將頭靠上了權仲白的肩膀,柔聲道,「但你我的理想,並非完全不容。你想要走遍天下,我又何嘗不願多走走、多看看?今後,我雖不能年年陪你浪跡天涯,但每隔一兩年,也總能和現在這樣,尋到機會和你一起出來走走的。」

  夫妻之道,本來就是互相妥協,求同存異。在十二三年的夫妻以後,這對晚熟的夫妻,似乎也終於學懂了這個道理。

  權仲白不禁有些微詫異,他道,「可你老不在國內,在政治博弈上——」

  「爹還能再頂幾年的。」蕙娘漫不經心地道,「還有歪哥,再過三四年不也就長起來了?權仲白,我記得這道理還是你教給我的——辦法總比困難多,你真的想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其實能阻止你的困難,實在並不太多。辦法總有,就看你是否足夠重視了。」

  她轉過身子,沖權仲白微微一笑,輕聲說,「夢想很好,很重要,政治也很好,很重要,可這一切——」

  她望著權仲白,望著他帶笑的眼,這雙眼裡彷彿藏了她重活以來的那十六年,她所有的故事,都寫在了他的眼裡,蕙娘想,『一步接著一步,我們終於走到了這裡。』她想,『原來我擁有你的時間,已比我沒有你的時間要長了。』

  前塵往事,歷歷流過心頭,多少愛恨情仇,終化作淺淺一笑,蕙娘道,「可這一切,都不及我的權仲白重要。」

  權仲白唇角上揚,慢慢地露出笑來,他輕聲調侃,「這麼多年,還是連名帶姓,嗯?」

  蕙娘笑道,「就要這麼叫,一直到老了,也要這麼叫——」

  她一頭說,權仲白一頭慢慢向蕙娘俯下身去,她話中尾音,已被他吻進唇中。

  風平浪靜,明鏡也似的碧波中,幾艘寶船,正緩緩駛進通紅的夕陽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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