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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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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如玉] 他定有過人之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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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36: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番外二

  長安有喜訊傳來時,已經是數月之後的事了。

  彼時幽州官舍剛剛擴建過一番,有了節度使府邸該有的氣派,裡面卻是一片忙碌景象,全是為了另一樁喜事。

  虛掩的府門忽被一腳踢開,山宗大步從府外走了進來,身後剛停下的馬還在低嘶。

  入門的瞬間,廣源已匆匆迎來。

      山宗邊走邊扯下緊束的護臂,連同手中直刀一把塞過去,口中問:「如何了?」

  廣源急急忙忙跟著他腳步,一邊道:「郎君回來得正好,你出府時還好好的,忽然夫人這就……」山宗腳下實在快,沒等他說完就已往前走遠了,直往主屋。

  主屋外的長廊入口,此時守著紋絲不動的東來。

  山宗逕自走入,隨處可見婢女僕婦穿梭不斷,主屋房門緊閉,緊接著稍稍開了一下,紫瑞出來招了招手,立時就有一大群僕婦湧入屋中。

  看起來已經忙了有好一會兒了。

  想到這裡,他走得更快了些。

  下一瞬,忽就一聲嘹亮的啼哭傳了出來,幾乎要傳遍整個宅邸。

  山宗腳步一頓,直接就跑了過去。

  東來下意識轉頭朝遠處的主屋看去,廣源已追了過來,也在旁伸著頭,遠遠觀望著那頭的動靜,又驚又喜。

  「太好了,這麼快就生了,想來順利,夫人一定沒受什麼罪!」他高興地嘀咕:「我得趕緊準備去給山家送信了。」

  東來小聲附和:「趙國公府也等著呢。」

  二人仍不住觀望,看了好半天,卻只看見陸續走出來的僕婦和婢女。

  也不知過了多久,廣源腳都快站麻了,屋門才開了一下,山宗終於走了出來。

  他輕輕合上門,轉過身來時一手摸著嘴,嘴角的笑卻還是露了出來,像是如何都止不住一般。

  「郎君!」廣源剛興高采烈地喚出一聲,山宗就抬頭豎了手,迅速指一下身後的房門。

  是叫他別吵。

  廣源連忙捂了嘴,點點頭。

  山宗回頭又看一眼房門,才沿著走廊走近,笑著說:「去傳信吧。」

  廣源怕吵著剛勞累完的夫人,搓著手輕聲問:「郎君這般高興,是小郎君還是小女郎啊?」

  山宗嘴角又扯起來:「你都說了我這般高興,還不該明白?」

  ……

  當日,一道軍令送入軍所──

  使君府上喜獲麟兒,全軍整休一日,幽州全城共慶。

  城內忽然一下變得熱鬧得不行,好似全軍所的人都湧入到城裡來了,滿街的酒肆裡都是高聲說笑的兵。

  胡十一搭著張威的肩,在桌邊跟他推杯換盞,喜滋滋地道:「瞧把頭兒給高興的,平日裡在軍所裡練兵那麼嚴,今日居然允許咱們破禁出來飲酒啊!上回飲酒可是拿回薊州的事了,連他做上節度使都沒這麼高興!」

  「那當然了,」張威道:「頭兒畢竟是第一回當爹。我聽說頭兒本來還想下令叫九州共慶呢,後來是覺得太麻煩了,才改成只在幽州慶賀的。」

  胡十一嘖嘖兩聲,一拍大腿,「這般手筆,那我倒是希望頭兒再多生幾個,嘿嘿,往後這樣的再多來幾回!」

  說完轉頭四顧,大聲喊:「盧龍軍的人呢,難得高興,都拖過來一起灌啊!」

  城裡百姓們也熱鬧,故城回來後,關外也平靜多了,此時來了個鮮活的小生命,實在太是時候。

  城門不閉,喧鬧整夜未歇,就連府內都能聽見響動。

  主屋內點上了明亮的燈火,神容躺在床上,身下是厚厚幾層柔軟鋪著的絨毯。她睜開眼睛,身上還軟綿綿的,稍稍轉頭,便看見床沿坐著的人,漆黑的眼正看著她,似乎等了許久。

  「夫人辛苦。」山宗嘴角一直揚著,到現在也沒收斂。

  神容看一眼他那張揚的笑臉,又看向他懷裡,他親手抱著襁褓,懷裡的小傢伙正在睡著。

  「還真叫你如願了。」她輕聲說。

  果然是個女兒。

  山宗嘴角笑意更深一層,一隻手將她攬起靠在自己懷裡,一手將襁褓送到她眼前:「我早說了,想什麼有什麼,看看是不是很像你?」

  神容靠在他懷裡,手扶上襁褓,仔細看了看,小傢伙不過剛出生幾個時辰罷了,眼閉著,臉也皺著,哪裡看得出來。

  她故意問:「哪裡像啊?」

  山宗臉貼近,蹭一下她鼻尖,「這兒。」往下,又啄一下她唇:「還有這兒,不是都很像?」

  神容不禁彎了彎眼:「壞種……」

  山宗笑:「就算我是,往後還是別在孩子跟前說了,免得被她聽見。」

  懷裡的小傢伙很合時宜地吮了吮嘴,哼唧一聲,動了兩下。

  ……

  幽州節度使得了長女,既是山家的嫡長孫女,也是趙國公府的第一個孫輩,意義自是非同一般。

  消息送入二都,幽州連著兩三個月裡都是熱鬧的,自洛陽和長安被派來探望恭賀的人絡繹不絕,兩家長輩給小孫女送來的東西更是在府上堆積如山。

  快到孩子百日的時候,山家又派了人來幽州。

  這次來的是山昭,他打馬入城的時候時辰尚早,太陽剛露臉。

  其實是他一路馬騎得飛快的緣故。

  本來楊郡君都想親自來,他怕母親辛勞,好歹是給攔下來了,正好藉機代替父母走這一趟,來看望一下大哥,再親眼瞧瞧自己的小侄女,到時候也好回去好生與父親母親說一說。

  城頭上正好是胡十一當值,看到他入城,站在高處朝他揮手:「喲,山家小郎君來看頭兒的?」

  山昭停馬,與他打招呼:「何止大哥,還有我侄女呢。」

  胡十一扶著城頭衝他嘿嘿直笑:「得虧你是小金嬌嬌的親叔叔,咱們到現在都沒機會見到呢,頭兒對他這女兒可寶貝著呢!」

      「什麼小金嬌嬌……」山昭被他的話給逗笑了,一面回頭,朝後面喚:「舅哥,快,就要到了!」說完又一頓,「哎不是,我是不是該改口喚你一聲堂姐夫了?」

  胡十一順著他後面一瞧,原來後面還有一群人,除了幾個隨行護衛的山家軍,便是長孫家的護衛,當中打馬而行的不是長孫信是誰。

  「長孫侍郎也來了!」胡十一像以往一樣大咧咧地跟他打招呼:「聽聞你剛成婚,和咱頭兒親上加親啦,咋這麼快就來幽州了?」

  長孫信卻沒搭理他,坐在馬上,整個人心不在焉的,也沒看別人,不知在想什麼。

  胡十一自討沒趣,只好摸摸鼻子,繼續去城頭上巡視去了。

  山昭見上方胡十一走了,打馬靠近過去,小聲道:「他說的是啊,我半路遇上堂姐夫也想問了,你與堂姊剛成婚不久,不都說新婚燕爾,此時應當還在長安待著,這才幾個月,怎麼捨得拋下我堂姊到幽州來,就是要冶礦也不用如此心急才是。」

  他們是快到檀州時遇上的,山昭想著自家堂姊都嫁過去了,更是一家人了,當然就上前結伴同行了。

  長孫信本來沒什麼,聽了他的話倒是一下回神了:「什麼叫我拋下她?誰拋下誰還未可知呢!」

  山昭頓時一愣:「啊?」

  長孫信眼神一閃,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多了,乾咳一聲,扯著韁繩夾下馬腹:「罷了,我要趕緊去看阿容和孩子了。」

  神容幾個月下來已養好了身體,這些時日下來,別的事沒有,幾乎就是忙著在看趙國公府和山家爭相送來的那些厚厚禮單了。

  今日更甚,居然兩家的人都到了。

  府邸內一下熱鬧起來。

  天氣不冷不熱,神容換上了一襲抹胸襦裙,坐在屋中,看著紫瑞將剛剛睡飽的孩子抱了過來。

  山昭第一個走上前去,只看到穿著暖紅軟綢衣裳的小小娃娃,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睜著又大又亮的一雙眼,頓時心都要化了:「這就是我侄女?長得也太像嫂嫂了!」

  神容好笑,心想山宗也是這麼說的。

  長孫信就坐在對面。

  神容今日會見到他來也是稀奇,笑了笑說:「哥哥怎麼是一個人來的,要來也該帶上我嫂嫂一道來才是。」

  她特地加重了「我嫂嫂」三個字,頗有些揶揄意味。長孫信眼神往左右看了看,乍一看還以為是被提起新婚不好意思,頓了一頓,又端著君子派頭不以為然地朝紫瑞招招手:「快抱過來,讓我好好瞧瞧我外甥女。」

  神容見他避而不提,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

  旁邊山昭已走近一步,低低說了兩句:「嫂嫂有所不知,他好似不高興……」

  神容聽了他說完的話,朝哥哥又看去一眼。

  長孫信心裡的確是壓著不高興,還不是因為山英無端端地留下封信給他就跑去整自己的營中舊部了。

  成婚時他已特地徵得父母同意,移居出趙國公府,在附近自立了侍郎住處,便是知道她秉性,好叫她自在,也好叫他母親裴夫人自在。哪知她還真事情說來就來,就這般突然回營去了。

  長孫信等了一陣子沒等著,恰逢剛出生的外甥女就要百日了,乾脆自己告別父母,打著來探望神容和煉礦的名義來了幽州。

  裴夫人和趙國公正牽掛著神容呢,還以為他是與山英一道來的,也就沒多問。

  走了個神,面前紫瑞早就將孩子送到他跟前了,笑著道:「郎君快好好看看,小女郎正好認一認舅舅。」

  長孫信拎拎神,不想山英那沒良心的了,從袖中摸出個沉甸甸的佩玉繫在孩子的衣裳上,堆出笑道:「果真像阿容。」

  被抱著的孩子眨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生得確實像神容,似雪堆出來似的白嫩,嘟嘟的小嘴角有點天生的上揚卻是很像山宗,冷不丁的,竟咧開小嘴衝他笑了起來。

  長孫信原本心情陰霾,見到孩子的笑一掃而空,當即笑道:「真不愧是我外甥女,還是你有良心。」

  山昭看見,忙也摸身上:「不行,叔叔也得送個貼身的東西。」

  神容無奈地撇撇嘴:「你們送的已經夠多了。」一面說一面朝門口的東來招下手。

  東來快步走近,站在她身後。

  神容吩咐了兩句,指了一下長孫信,他點頭,很快出去了。

  頂多也就過了幾個時辰,府上又多了個不速之客。

  山宗去過問了下屬九州軍政,策馬回來時斜陽西垂,正要進府門,身後馬蹄急切,他回頭看了眼,對方已經在喚他:「大堂哥。」

  是山英,難得穿了身胡衣女裝。

  山宗看她兩眼:「聽說山昭和長孫信一起來了,你沒與他們一起?」

  山英下馬,還喘著氣,皺著眉道:「我是一路追來的,剛好東來去與我送信,才知他已到這裡了。」

  山宗大概猜到了點情形,似笑非笑,什麼也沒說,先進門去了。

  門內山昭已經聽到動靜,老遠就在喚:「大哥!」

  長孫信以前沒覺得自己有多喜歡小孩子,只見到如今的小外甥女,簡直是越看越喜歡,足足陪她玩兒了大半晌,直到孩子餓得癟了小嘴,被紫瑞送去了奶娘那裡,他才回客房。

  老遠便聽見山昭喚大哥的聲音,他猜想山宗一定是回來了,一邊走一邊又想起山英,沒好氣地到了門口,剛推開門,門裡忽然就冒出來一道身影,他險些被嚇了一跳,接著才看清,那可不就是自己方才在想著的英氣身影。

      「你何時來的?」他不可思議地問。

  山英道:「我回去時你已走了,只好追過來,你只早我一步。我看神容都叫東來去給我送信了,你一定是又不高興了。」

  長孫信低哼一聲:「什麼叫又,我不高興還不皆是因為你?」

  山英到底耿直,坦然接受:「是因為我,我這不是趕緊來了,那你還要如何才能高興?」

  長孫信一時無言,對她這性子也是無奈,清清嗓子,板著臉道:「你我可才成婚幾個月呢,我遲早要被你氣死。」

  山英道:「那怎麼會呢,才幾個月,我就越來越喜歡你了,不會氣你的。」

  長孫信頓時回頭看門外,回頭時臉上還有些不自在:「你好說好話!」

  「是真的啊,」山英很認真,還貼近來看他的臉,點點頭說:「我看你人也越來越好看了,果然是越看越喜歡。」

  「咳……」長孫信臉上不自在,明明心裡已是舒坦多了。

  山英對他這君子端貴的模樣已經習慣了,知道他其實好說話的很,看著他臉,越看越滿意,越滿意離得越近。

  長孫信看著她靠近的臉,倒是又記起他們剛成婚沒多久的事了,不知不覺就往下低了頭。

  門被推著關了起來,沒多久,隱隱約約傳出他含糊不清的聲音:「你做什麼呢?」

  山英低低的聲音接著傳出來:「親你啊,都是夫妻了,又不是第一回。」

  「咳,哪有壓著自己夫君親的?」

  「不都一樣嗎?」

  「自然不一樣!」

  「一樣的……」

  小傢伙吃飽喝足時,天都要擦黑了。

  紫瑞抱著孩子,正要往主屋而去,剛走至廊上,山英已自客房那裡過來。

  正好看見那被抱在懷裡的孩子,一張雪白粉嫩的小臉著實惹眼,她忙道:「等一等,我還沒瞧見呢,先讓我看一眼是不是真的像神容!」

  話音未落,人已快步走了過去。

  紫瑞便停下等著,一面笑著向她屈膝,剛好可以恭喜她與郎君新婚大喜。

  長孫信在後面跟著,她跑得快,一下拉開一大截,一邊走一邊摸嘴巴摸脖子。

  旁邊走來兩道身影,他轉頭一瞧,山宗和以前一樣黑烈胡服緊束,只是腰上的束帶多了赤金結扣,衣領上繡著雲川紋樣,那是節度使才能用的制式,手臂上的護臂也多了「盧龍」二字的刺繡。

  山昭乖巧地跟在大哥後面,看到他道:「堂姊來了,這下你們沒事了吧?」

  長孫信拿開摸嘴摸脖子的手,負在身後,如常一般很有風範地道:「原本就沒什麼事。」

  山昭笑道:「那就好。」

  山宗走得快,本盯著前面在被山英逗得揮舞小手的女兒,剛好走到他跟前,瞄了一眼他剛才摸的嘴,又看一眼他脖子,笑了一下。

  長孫信瞥他:「你笑什麼?」

  山宗腳步停一下,往後方的山昭身上掃一眼,低笑說:「都是男人,還用說?山英常年習武,力氣可能大了點,你挺辛苦。」

  長孫信一愣,回味過來他這是在揶揄自己,又摸一下脖子,難怪總想摸,定是山英先前亂親的,當即又止不住想乾咳,再看他已往前去了,暗自腹誹一句:不正經的浪蕩子!

      山宗正要走到女兒跟前,已作勢伸手去抱,長孫信搶先越過他走了過去,自山英懷裡抱過了孩子:「舅舅疼你,可莫要被你父親給帶壞了。」

  說完看一眼山宗,抱著孩子往旁邊走了。

  小傢伙可能吃得太飽了,走時還在他懷裡輕輕打了個嗝。

  ……

  神容後來是聽紫瑞說了這些,便猜想他哥哥一定是跟山英又和好如初了,原本山英那秉性,哪裡能生得出氣來。

  天黑了,她挑了一下燈火,聽著外面隱隱約約逗孩子的笑鬧聲已然漸息,大概是他們都去安置了。

  回過頭,山宗進了房門。

  他臉上帶著抹笑:「你還特地叫東來去通知山英,怕她不知道來找你哥哥?」

  神容轉過身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燈芯:「那可說不一定,我哥哥是個君子,你們山家人可不能欺負人。」

  「我們山家人怎麼欺負人了?」他的聲音一下近了。

  神容耳邊一陣他話語拂過的氣息,轉頭已貼在他胸膛前,他刻意低著頭等著呢,手臂一收就將她箍住了,在她頭頂低笑:「我欺負過你了?」

  「你沒欺負過嗎?」神容昂起頭,手指在他束帶上點一下:「你現在不是在欺負我?」

  山宗一把將她抱起來,生完孩子她也只稍稍豐腴了一些,抱她還是輕而易舉,他勾著嘴角:「嗯,我今日定要好好『欺負』你一回。」

  孩子被長孫信抱走了,眼下府上到的幾位全被圍著個小娃娃去轉悠了,這主屋裡就顯得分外安靜。

  房內只剩下漸濃的喘息聲,垂帳上是如水浮動的身影,一晃一晃,時虛時實。

  不知多久,稍稍挑開,伸出神容雪白的手臂,又被山宗那條滿布刺青的手臂捉回去。

  他在帳內低笑:「怎麼了,還沒『欺負』完,夫人想逃?」

  神容低低喘著氣說:「你就是欺負我。」

  山宗摟著她說:「你也可以『欺負』回來,我求之不得。」

  「壞種……」

  現在她可以隨便說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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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3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番外三

  一個尋常冬日,一大早,屯軍所的大門就敞開著。

  遠遠的,駛來一輛馬車,從幽州城的方向一路往軍所而來,直到大門前,緩緩停住。

  大門兩邊站著嚴密看守的兵,一見到那輛馬車便立即退讓開。

  演武場裡,滿場的兵卒都在認真操練,呼喝聲震天。

  時光一彈指,距離戰事過去已經快有三年。

  現今的軍所擴大了足足一倍,裡面兩支兵馬──一支幽州軍,一支盧龍軍。

  雖然這三年裡都是太平光景,操練卻從不荒廢。

  眼下的操練時間,卻是屬於幽州軍的。

  一群百夫長甲冑加身,正嚴肅地來回巡視著自己隊裡的兵卒。

  五大三粗的雷大呵斥了兩句自己隊裡的兵,扭過頭,恰好瞟見入口處。

  那裡細密地高豎著一根一根碗口粗的木樁。

  忽然,那木樁上多出一隻白嫩嫩的小手,接著一張雪白水靈的小臉就貼著手露了出來,亮晶晶的大眼睛看著裡面,眼珠轉來轉去。

  雷大驚訝,忙動手推身旁的張威,後者扭頭一看,也是一愣,忙又推推一旁的胡十一。

  「咋?有話不說,神神秘秘的……」胡十一拍開他的手,轉頭一瞧,一眼就看見入口處扒著木樁望進來的那張小臉,口中頓時「謔」了一聲。

  那張小臉聽到動靜,馬上就退回去了。

  「哎!」胡十一兩步並一步地走過去。

  哪成想,那小臉的主人又自己走進來了,後面跟著隨時護衛的東來。

  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頭梳雙平髻,身穿繡彩的細綢襦裙,走進來,半點不怯,仿佛剛才那個探頭探腦的不是她,昂著小臉問:「我阿爹呢?」

  胡十一停下,驚奇道:「你膽子不小啊,敢闖到這裡來,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說著指指那頭喊聲震天的操練兵卒,故意嚇她:「你瞅瞅他們,手裡可拿著刀啊槍的!可嚇人了!」

  小姑娘瞄瞄他,仍是昂著小臉:「我阿爹到底在不在?」

  胡十一眼見沒嚇到她,有些語塞,撓撓頭,忽然覺得自己嚇個小女娃娃也怪不厚道的,咧嘴笑一聲:「成吧,我給你去叫就是了!」

  還沒等他回頭去找人,裡面已經有人大步而來。

  山宗胡服緊束,步下生風,臉上還帶著巡視練兵的冷肅,走近時就露了笑,手裡的直刀一把拋給胡十一,走上前來,手先伸出:「怎麼到這裡來找阿爹?」

  兵卒沒攔,自然是因為這是他的掌上明珠了。

  面前的小人兒馬上伸出小手牽住他,如今快滿三歲了,說話已很清楚:「阿娘說不能隨便進來,我就在門口找阿爹。」

  山宗捏捏女兒軟乎乎的小手,又笑:「嗯,那你到門口找阿爹做什麼?」

  奶聲奶氣的聲音道:「放河燈,要阿爹一起去。」

  東來道:「小女郎非要來找使君同行,少主只好帶她來。」

  山宗想一下,隨即就回味過來:「我知道了。」

  他回頭吩咐一句:「暫停練兵,今日城中有冬祭。」

  說完彎腰,單手抱起女兒,往外走了。

  胡十一伸長脖子看著他走遠,一直到出了軍所大門,那裡停著熟悉的寬敞馬車,金嬌嬌的馬車。

  雷大對著場中揮舞雙臂,大聲喊了停,喊完跟旁邊人嘀咕:「你看看頭兒!剛練兵時還嚇人著呢,見著寶貝女兒便跟換了個人似的。」

  胡十一瞅著那馬車應是走了,問旁邊的張威:「你說小金嬌嬌剛走進來那架勢像誰?」

  張威一板一眼:「誰啊?」

  「當然是金嬌嬌啊!」胡十一道:「你沒瞧見她被發現了自己走出來那模樣?再瞧她怎麼也嚇不到,可不就像當初金嬌嬌第一回闖咱軍所那架勢!」

  張威想了起來:「還真是挺像。」

  胡十一故作深沉地感嘆:「當初哪知道有今天啊……」

  故城拿回來了,幽州太平了,頭兒跟金嬌嬌都重做夫妻三年了。

  光陰如水流啊,他真心覺著自己也該趕緊找個婆娘了,可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想到此處,他馬上動身:「走走,入城去!」

  張威道:「幹啥?」

  「沒聽頭兒說今天冬祭嗎,萬一我能遇著個好女子呢!」

  張威莫名其妙,剛才不是在說小金嬌嬌嗎?

  ……

  幽州城中正熱鬧著。

  又到一載冬祭,今年卻與往年不太一樣,除去滿城的百姓,城中還多出了一行彪悍身影。

  一群人穿著武服,外罩黑皮甲冑,一個比一個看起來兇悍。

  街道寬闊,他們就站在道路兩旁,盯著滿街的人潮。

  駱沖皮笑肉不笑地問:「來這兒做什麼,老子可不愛湊熱鬧?」

  龐錄在旁回:「以往不知道,今年才聽說冬祭也是幽州祭奠死去將士的日子。」

  駱沖便不說話了。

  旁邊薄仲聽到這話,或許是想起了往昔,低低嘆了口氣。

  關外那座他們當初被困的甕城外,如今豎了一座碑,是山宗下令豎的,上面只有盧龍二字,別無其他。

  他們從未忘記過當初戰死的弟兄們。

  人聲鼎沸的大街上,緩緩駛來一輛馬車,因為街頭的人越來越多,隔著很長一段便停了下來。

      一看見車前馬上那黑衣凜凜的人,左右百姓便迴避開去,才算讓出地方。

  山宗下了馬車,親自過去將車簾揭開,喚:「平姬。」

  女兒的小腦袋探了出來,他笑著將她抱出來,放下地,讓她挨著自己站著。

  女兒名喚平姬,是他取的。

  原本他父親山上護軍是想親自為長孫女取名的。

  據說他老人家打了大半輩子仗,難得地很長時間都只待在書房裡翻閱典籍,只為了取個好名給長子的長女。

  可惜山宗已經自己先定了,就在過完百日後。

  孩子生在平定薊州之後不久,他取了「平薊」之意,卻又不希望女兒往後真去平定什麼地方,能安穩一生就是最好的了,於是便改成了平姬。

  山宗又伸手往車裡。

  裡面探出神容的臉,她穿著厚緞襦裙,外面繫著披風,一手將門簾掀起些,卻沒急著出來,而是朝身側飄了一下眼色:「先將他抱下去。」

  披風一動,懷裡隨即多出一道小身影。

  那儼然就是另一個山宗,黑亮黑亮的眼,黑漆漆的頭髮,穿著對襟胡衣,眼睛鼻子簡直是跟他一個模子刻下來的。

  是他和神容的第二個孩子。

  就在小平姬出生一年後,他們就又迎來了這個小傢伙,這回卻實打實折騰了神容許久。

  臨盆那日是個風沙天,簌簌狂沙幾乎一刻不停地拍打著幽州城頭,粒粒作響。

  幽州城整個都如同悶在穹窿這口大鍋裡的時候,一道響亮的啼哭傳遍了使君府。

  神容委實遭了點罪,山宗只聽到句「母子平安」便只顧著先去看她。

  等她安穩睡了,他才看到孩子,是個結實的小子。

  當日風沙停了,他又多了個兒子。

  而後自然又是長安洛陽好一番興師動眾的來賀。

  畢竟這是他跟神容的第一個兒子。

  「來,鎮兒。」山宗伸手。

  這次總算是山上護軍取的名,他為嫡長孫取名為鎮,沒有說緣由。

  大約是希望幽州永鎮,永遠太平;也或許是希望過去已平,沉冤已雪,再無波折;又或者只是因為寓意了神容的本事,沒有當初她的到來,哪裡有他來到這世上的契機。

  然而不等山宗去抱,小傢伙卻已自己掙扎著要下來了。

  山宗很乾脆,手臂一箍,直接將他攜了下來:「乖乖站著。」

  站在地上的小子比旁邊的姐姐矮了半頭,眼睛骨溜溜轉著,四下張望。

  他才兩歲不到,以前還沒見過人這麼多的時候,是對這大街上的人潮好奇。

  不一會兒,他就往旁邊邁出小腳了,哪裡會乖乖站著,嘴裡蹦出兩個字:「河燈。」

  「哪裡?」小平姬嘀咕一句,不禁也跟著弟弟往前去了。

  有東來紫瑞帶著護衛們跟著,根本也不用擔心,等神容搭著山宗的胳膊下了車來,兩個小傢伙已經一前一後往前走出去一大截了。

  她立即朝那頭看去。

  「沒事,」山宗順勢抓住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朝那裡看了一眼:「那邊還有人在。」

  街上行人陸續給護衛們讓路,路人只看見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一前一後地邁著小腳當街過來,雖有護衛在旁,還是都忍不住觀望。

  有的沒看見山宗和神容,又是第一回見著兩個孩子,雖看出是哪家官貴子女,卻不知是幽州節度使家的,只覺得兩個孩子可愛至極,又生的標緻,便忍不住衝他們笑。

  膽子大的,笑著笑著還朝他們招手,想逗一逗他們。

  雖然兩個孩子只顧著左顧右盼,誰也沒顧上搭理。

  但隨即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街邊兩側站著一群彪悍的官軍,正在盯著他們,其中一個左眼上聳著白疤的還在那頭齜牙笑。

  反應過來的路人自然是不敢再逗孩子了。

  附近就是城中河流。

  到了放河燈的地方,小平姬終於看到旁邊在賣的河燈了,墊著腳,回頭拽住弟弟衣角。

  兩個小娃被一群護衛圍護著到了賣河燈的攤點旁,齊齊仰著小腦袋往上看。

  東來上前付了錢,紫瑞跟上來笑著取了燈,往一人手裡放了一盞。

  小平姬一雙小手仔細捧著,墊著腳,往回看:「阿爹阿娘呢?」

  她急著去放了,可燈還沒點上呢。

  東來往回看了一眼,看見山宗和神容離得不遠,只是遇上了刺史趙進鐮和其妻何氏,正在說話,安撫道:「小女郎等一等,馬上就到了。」

  話剛說完,卻見身旁的小郎君一隻手端著那河燈去了路邊上。

  駱沖正百無聊賴地靠在一家店鋪外面,看了眼涌往河水邊的人群,轉頭就見面前多了個小傢伙。

  鎮兒把手裡的河燈舉起來:「駱叔,點。」

  駱沖左眼上的白疤不禁抖了一下。

  因著盧龍軍復番要擴軍募兵的緣故,山宗有段時間經常在節度使府邸見各位鐵騎長,這兩個孩子打會走路就認識他們了,對他們自然不陌生。

  薄仲在旁好笑道:「這小子架勢一看就是繼承了咱頭兒。」

  鎮兒說話早,很多事情已經能講的很清楚,只是還不能那麼長那麼連貫,但現在叫駱沖為自己點燈,還是能叫人聽懂的。

  龐錄踢駱沖一下:「愣著幹什麼,孩子等著呢。」

      駱沖怪笑:「這麼多人,偏偏挑了老……我?」

  龐錄難得揶揄人:「興許這小子看你像個好人。」

  旁邊一群鐵騎長都笑出來。

  別的大人看到駱沖那橫在眼上的白疤都覺得可怖,這麼小的孩子居然不怕他,就這麼直奔而來。

  面前小子的手還舉著,駱衝到底還是蹲了下來,接了那盞河燈。

  一隻小手緊接著就在他眼上撈了一把,恰好撈到他那道疤。

  駱沖敏捷地讓開,明白了,咧嘴道:「好你個小子,原來是想動老子的疤。」

  他平時說話就這樣,聲音沙啞,又加了故意的語氣,就顯得更可怕了。

  但面前的孩子沒怕,甚至還想再來撈一下試試。

  駱沖又是一讓。

  鎮兒小手沒碰到,在自己額角上抓了抓。

  薄仲笑道:「他這大概是奇怪為何你有這個疤,他卻沒有。」

  駱沖盯著面前的小子:「這可是打仗被關外的狗賊留的,打仗,你懂不懂?」

  本是想嚇退他,奈何這小子沒事人一樣,又推一下他手裡的燈,小嘴裡說:「點。」

  駱沖白疤又是一抖,竟不知該說什麼了。

  本來就長得像山宗,這種時候更像,真不愧是有什麼樣的老子就有什麼樣的兒子。

  ……

  那頭,等與趙進鐮夫婦說完了話,山宗和神容走了過來。

  小平姬早已經等急了,眨巴著大眼睛喚:「阿爹,放河燈。」

  「來了。」山宗笑著走近,看見紫瑞手裡端著她的那盞燈。

  旁邊龐錄剛剛走開,是他幫忙點上的。

  一旁駱沖按著眼上的白疤站起了身,面前是兒子小小的身影。

  鎮兒要點的河燈到底也被駱沖點著了,已被東來代替端去。

  「難得。」神容在旁輕聲說。

  她也看見了,瞄一眼駱沖,又掃過龐錄,和他身後那一群人。

  他們身上已再無當初大獄底牢裡帶出的戾氣,完全做回了曾經的盧龍軍人。

  河水波盪,不斷有人放下河燈。

  山宗帶著一雙兒女過了橋,到對面河岸時,百姓們都在另一頭,他在邊角,對面是諸位鐵騎長。

  忽然聽見一陣熟悉的歌謠,百姓那頭隱約有人在哼:「舊一年,新一年,一晃多少年,中原王師何時至,年年復年年……」

  看來是有薊州城的百姓也遠遠趕來了。

  這首歌謠傳了十幾年,在薊州回來後已經沒了悲切,成了薊州曾經的一段證明。

  他們的河燈順流而下,自眼前漂過,有的河燈上寫著「盧龍」二字,應當是在祭奠逝去的盧龍軍人。

  鐵騎長們站在他們對岸,只是默默看著那一盞一盞順流而過的燈。

  盧龍軍復番了,一雪前仇了,一切都已平靜了。

  擴軍募兵後,擇選出來的精銳編入盧龍,如今依然是和曾經一樣滿滿的一百營,五萬盧龍軍。

  如果河燈真能傳訊,他們希望這些消息可以帶給第六營的周小五,帶給灑血在關外的每一個弟兄。

  山宗抱著女兒,托著她的小手放到水面上。

  小平姬等到現在,可算如願親手放到河燈了,盯著河面看了許久,還覺不夠,從山宗身上滑下去:「再放一個,我要再買一個。」

  紫瑞笑著上前來,帶她去買燈。

  山宗從東來手裡接了兒子的那盞燈,轉頭見他小手抓著神容衣角,招一下手:「過來,帶你放了。」

  哪知這小子鬆開神容就想來拿燈,肉嘟嘟的小手不安分:「我放,阿爹,我放。」

  山宗手臂一把撈住他,好笑:「你放什麼放,栽河裡我還得撈你。」

  小傢伙在他臂彎裡掙扎揮舞著小手去抓燈。

  「乖點。」山宗低低訓一句:「這麼強是隨誰?」

  神容走過來,在他旁邊蹲下,抓住兒子小手:「你啊,隨誰?」

  山宗看著她笑:「你不強?」

  「我哪有?」神容理所當然說完,拍了拍兒子小手。

  這小子偏生聽她話,還真安分了點。

  山宗笑了笑,抱著孩子放了燈。

  他要制著這小子,袖口不免就沾了點水。

  鬆開兒子後,他將袖口往上提了提,又露出了手腕上面的一抹刺青。

  鎮兒冷不丁指著他手道:「阿爹,這個……」他扯著自己的袖口,努力往上扒拉,露出圓滾滾白生生的小胳膊,「我也弄。」

  山宗頓時沉眉:「什麼?」

  小傢伙不止一回見過他那滿臂的刺青了,就沒一回怕過。

  現在更甚,居然還敢說跟他一樣也刺滿臂烏黑的刺青。

  神容也詫異地看了兒子一眼。

  大概是看他沉了臉,鎮兒往神容跟前靠去,挨著她的腿,扒拉衣袖的小手還沒放下,漆黑的眼珠眨了眨,看看河對面:「不弄,我弄那個。」

  山宗朝對面看一眼,他說的是那群鐵騎長們胳膊上的盧龍番號刺青,大概是在軍所裡見過,他不禁笑了:「你還挺會選啊,這我隨你。」

  一選就選了盧龍軍。

  小平姬買了燈,去而復返,後來又放了好幾回河燈。

  兩個小娃難得出來玩了這麼久,離開時街上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

  遠處能聽見胡十一在跟人說話的嗓門。

      小平姬累了,被山宗抱在懷裡。

  鎮兒精神卻足,只纏在神容左右,還邁著小步子在街上自己走。

  山宗看見,先將女兒送去車上,交給紫瑞照顧著,打算回去提兒子。

  沒走幾步,正好遇見路上經過的熟人。

  周均停步,如以往一樣灰藍胡裝,細眼白臉,停頓一瞬後,向他抱了抱拳:「如往年一樣,來向使君報檀州事務。」

  山宗點點頭:「嗯。」

  很快下屬九州官員都會入幽州來向節度使上報各州事務,檀州離得近,所以周均來得早,也巧,恰逢冬祭熱鬧。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陰沉臉色,山宗倒也習慣了。

  另一頭,還沒走到的鎮兒在神容前面一截,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來了。

  神容看去一眼,原來前面有個比他大一點的孩子站著,擋住了他的路。

  東來要過去時,已有人帶著個婢女自旁邊快步走近,牽過了那孩子,隨即訝然地看了一眼鎮兒,抬頭朝神容看來:「女郎,怪不得……」

  是趙扶眉。

  她看了看鎮兒,又看向神容,笑了笑:「怪不得,我就說為何這小郎君生得如此像山使……不,是使君。」

  神容走過去,牽了兒子的手,看了一眼她身邊的孩子,是個男孩兒,生得安安靜靜,很乖巧。

  「這是你的孩子?」

  趙扶眉點頭,笑著說:「是。」

  神容看她體態豐腴了一些,倒好像比以往更有容光了許多,想來過得不錯,點一下頭,牽著兒子的手走了。

  身後傳來趙扶眉母子問話的聲音:「阿娘,他們是誰?」

  趙扶眉道:「看到那個小郎君了,他父親是幽州的英雄。」

  孩子問:「那我父親呢?」

  趙扶眉聲音有些遠了,但還能聽見:「你父親當然也是英雄。」

  她語氣裡有了戀慕,遮掩不了。

  神容快回到馬車邊時,周均已經走了。

  山宗正好要過來提兒子,幾步過來就將那小子拎起來抱在手裡:「走了。」

  鎮兒這下居然很乖,大概也是累了,小腦袋乖乖擱在他肩頭。

  山宗回頭,拉了神容一把,帶到身邊。

  神容看著父子倆模樣,想起趙扶眉和她的孩子,突發奇想問:「若我當初沒來幽州,你會如何?」

  山宗看她一眼,幽幽眼底動了一下,勾起嘴角:「不如何。」

  最多還是跟以前一樣,一個人獨來獨往,鎮守著幽州,直到目標達成那日。

  不會有家,也不會有現在的一雙兒女。

  「可你明明來了。」他轉頭盯著她:「還問這個做什麼?」

  神容輕輕說:「我只是想到了罷了。」

  「有什麼好想的。」山宗托一下懷裡的兒子,另一隻手拉她緊了些:「反正此生你也別想跑了。」

  沒有她的結果,他根本不會想,除非他從未與她再逢。

  鎮兒的小腦袋忽然昂起來:「阿娘跑?」

  「誰說的!」山宗把小傢伙摁回去。

  神容被父子倆模樣惹得不禁彎了眼角,好在沒有別人經過。馬車裡又探出女兒的小臉來,在朝他們張望。

  她看著身旁山宗的側臉,靠近了,心想當初還好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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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9 00:3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二章 番外四

  成為幽州節度使夫人後,神容便一直待在幽州,數年間沒有回過長安,也沒有回過洛陽。

  今年卻有了機會。

  這一年,幽州金礦開採豐足後放緩,薊州城的民生也有了起色,山宗得到聖人詔令,赴長安述職。

  春日的長安驕陽明媚,風暖雲微。

  趙國公府大門早早敞開,一排僕從侍門而立。

  為首的伸著頭往大門前的青石板路上看,直至遠遠聽見一陣車馬轆轆聲,忙調頭回府報信。

  只片刻,府門內就又出來兩人。

  長孫信一襲月白袍衫,風姿不減,身後是颯颯一身胡衣的山英。

  只他們出府門的這點功夫,車馬聲已至面前,一列隊伍齊齊停了下來。

  左右眾僕從登時齊齊躬身垂首。

  長孫信剛要上前去,山英已搶在了前面,朗聲喚:「大堂哥,等你們許久了,路上可順利?」

  他們可是一收到消息就從自己府上過來等著了。

  山宗自馬上下來,撣一撣胡服衣擺上的灰塵:「順利。」說著看一眼長孫信。

  後者哪顧得上他,已然自行上前去車旁了:「阿容,還有小平姬和鎮兒呢,舅舅來接你們了。」

  委實也有幾年沒見了。開始因為開礦的事,長孫信還能常常往返幽州與長安兩地,出入都在節度使府上,山英也時常一併待著。

  後來望薊山裡諸事穩定,長孫信便將事宜交由工部下屬官員自行料理,返回了長安。

  直至如今,聖人下令放緩開採,往後去的機會便更少了。

  長孫信著實喜歡小平姬,後來又多了個鎮兒,兩個孩子還不會走路的時候沒少被他抱過,有時候甚至連山宗這個做父親的都抱不著。

  當初走的時候他也是依依不捨,如同惜別自己的孩子一般。

  以至於他真正出發的時候,山宗竟還特地送了他一程,仿佛希望他趕緊回長安一般……

  趙國公和裴夫人都坐在廳中,雖坐著,卻總看向廳門。

  很快外面有了腳步聲。

      裴夫人立即站起來,瞧見長孫信和山英走了進來,便知人是到了。

  隨即就見後面跟著進門而來的身影,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忙快步上前:「阿容。」

  趙國公也起身走了過來。

  神容朝她屈膝,又向父親屈膝,抬頭時眼裡帶著笑:「母親,父親,別來無恙。」

  裴夫人拉著她手細細打量,她身著青襦緋裙,腰繫雙垂繡帶,臂挽輕紗披帛,步搖在髮間輕晃。

  數年光陰,不長不短,她眉目璀璨,倒好似更明艷了幾分。

  「看你過得還好,我便放心了。」

  神容看父母面貌也沒什麼變化,笑了笑說:「我當然過得好。」說著往後看一眼。

  山宗跟在後面進了門,一身胡衣武服,長身挺拔立於廳中:「岳父,岳母。」

  裴夫人看去,在他身上停留了兩眼,如今總算不似以往那般故意給以臉色了,那也是看在女兒過得好的份上。

  直到聽見身旁趙國公嗯了一聲,她才也跟著應了:「嗯。」

  山宗看一眼神容,她看過來時輕輕挑了下眉,仿佛在叫他忍著。

  他嘴角提了一下,對裴夫人這反應絲毫不意外,畢竟他當初可是將她的寶貝女兒就此帶去了幽州,而後轉身,朝後招了下手:「進來。」

  後面紫瑞領著兩道小小的身影進了廳內。

  裴夫人看見一左一右而來的兩個孩子,臉色頓時就好了,鬆開神容親自迎了上去。

  小平姬和鎮兒皆身著錦衣,頸上圍著軟軟的護脖,襯得兩張小臉粉白圓潤,停在那兒,恭恭敬敬向她和趙國公拜見:「外祖父,外祖母。」

  「快讓我好好瞧瞧。」裴夫人早就想親眼看看兩個外孫,今日才算見到了,見他們如此明禮,忙一手一個親自扶起來:「好孩子,這般乖巧。」

       小平姬算來今年已有五歲,雖然還不大,但長高不少,小臉越長越像神容,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煞有其事道:「阿爹說了,在外祖父和外祖母跟前要乖巧。」

  鎮兒長得更快,都快與她一般高了,從眼睛到鼻子,甚至那薄薄的小嘴唇都像極了山宗,聽了阿姊的話,眼珠動來動去,小腦袋點了點。

  因著述職要務,這一行是直來的長安,中間未在洛陽停留,兩個孩子自然也是第一回見到祖輩,雖被教導了要恭敬拜見,卻還是止不住本性好奇,說話時還對著裴夫人和趙國公看來看去。

  趙國公聽了外孫女的話,難得竟笑了一聲。

  裴夫人不用說,早已是滿眼的喜歡,再看一眼旁邊的山宗,笑都還沒收住,倒連帶這個做了二度的女婿好似也更順眼一點了。

  山宗又看一眼神容,笑了一下。

  神容悄悄沖他比劃了個口型:狡猾。

  就連長孫信都在旁邊瞅了眼山宗,肯定是這浪蕩子教兩個孩子來討人歡心的。

  ……

  趙國公府上一下變得熱鬧許多,僕從們忙碌,皆知家中的小祖宗又回來了,這次還帶來了兩個小小祖宗。

  就連國公和主母的笑臉都變多了。

  正是午後暖陽照耀的閒暇時候,後園亭中,石桌上擺著一堆畫卷,上面描繪著各式山川河流。

  桌邊圍著幾道小身影。

  趙國公坐在亭中,指著畫卷道:「你們看看,當初你們母親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外祖父也是這般教她認這些的。」

  小平姬看了一眼就道:「山,我知道。」

  趙國公點頭:「只知道是山還不夠,往後你阿娘還會教你更多。」

  旁邊擠過來鎮兒的小腦袋,看著圖說:「阿爹也有。」

  趙國公笑一聲:「你阿爹那個是打仗用的地圖,與這不一樣。」

  鎮兒不做聲了,眼珠轉了轉,忽然小手往旁邊一拽,又拽出個小傢伙來。

  那是個穿著湛藍衣袍的小郎君,比鎮兒要小一些,長得白白淨淨的像長孫信,眉眼卻像山英。

  是長孫信和山英的孩子,名喚長孫潤。

  「潤兒,你也來認。」趙國公喚孫子。

  小潤兒跟著擠過去,三個小腦袋瓜漸漸擠在了一起。

  遠處廊上一角,長孫信朝那頭觀望著,感嘆:「父親多久沒這般高興過了,竟親自教他們認山。」

  旁邊站著神容。

  山宗入宮述職去了,她過來看孩子們,正好仔細看看她那白白淨淨的小侄子:「潤兒比我想得還乖巧。」

  長孫信立即道:「那自然是我教導得好,若是叫山英……」

  一旁山英正好走過來:「我怎麼了?」

  長孫信瞄她一眼,故意道:「你說呢?」

  他們這個孩子,來得可謂不易,成婚兩年才到來。

  來得也突然。山英起初就總記掛著自己營中那些事,時常奔波,以至於有孕了也不知道。

  加之她本身也不曾有何反應,連吐都不曾吐過,騎馬演武從不耽誤,甚至中間還親自領頭在河東守城時挑了個賊窩。

  直到某日返回長安府上,覺得小腹隱隱作痛,很不舒服,忙喚了大夫來瞧。

  大夫告訴她大事不好,可能要保不住孩子了。

  長孫信當日回去就見她在房中獨坐流淚。

  何曾見過她這樣一個人流淚啊,他大驚失色,忙上前詢問。

  山英抹著眼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長孫信這才知道緣由,連要做父親的驚喜都被沖淡了,又心疼又無奈,當即道:「此後都該由我看著你才好!」

  山英當時流著淚點頭:「若是孩子生下來了,也讓你來看。」

  後來孩子還真平平安安生下來了。

  長孫信便也就親自看到了現在,小長孫潤完全就是他教出來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個小小貴公子,與他一模一樣。

  山英一聽他語氣便知道他在說什麼,忙上前來,抬手擋他前面:「不提了不提了,莫在神容跟前說我那些丟人事。」

  尤其是她眼淚橫流那事,實在不是她想哭的,她真刀真槍都不怕,何嘗哭過。

  長孫信拉下她手,還想說話,往旁邊一看,哪裡還有神容身影。

  神容分明都已去前面好遠一截了,還回頭來朝他們笑了一下:「便不打擾哥哥嫂嫂了。」

  長孫信頓時覺得自己剛才好似是在跟山英打情罵俏一般,才叫她忍不住走的了。

  再一看,自己還抓著山英的手,可不是有那意思。

  他剛要鬆開,山英又自己抓住了他的:「我記著你的功勞了,這天底下這麼好的夫君怎就讓我遇上了?二都中那麼多貴女都不曾有我這等福氣。」

  她這個人就是這點好,說話直來直去的,從來不遮掩,便是這樣的話也不會藏心裡。

  長孫信聽到臉上便已要露笑了,卻又板起臉:「你這一套全是跟山宗學的。」

  山英也不否認,抓著他手道:「是真的就行了啊,那你下回便不要再提了吧。」

  長孫信有意哼一聲,早就接受了,反正也早習慣她這做派了。

  遠處,神容已走至廊底,出了園子。

  她以為山宗還沒回來,待進了自己當初居住的閨房裡,卻見男人身姿筆挺,已坐在她房中榻上,正在打量她這間房。

  那身節度使的武服在他身上還未退下,玄衣在身,衣襟刺繡奪目,腰帶赤金搭扣緊束,落落一身不羈清貴,全揉在他一人身上。

  「看什麼?」她問。

  山宗在她進門時就已看了過來:「自然是看你住的地方,還是頭一回來。」

  「你原本早有機會可以來啊。」神容故意說。

  山宗好笑,尋著機會便要戳他一下:「嗯,若是沒和離,我早幾年便坐在這屋裡了。」

  神容走過去,點頭:「那是自然,也不用你教孩子們那些話來討我父母歡心。」

  ?山宗一把拽住她,就摁坐在了自己腿上:「夫人再翻舊帳,我可要好好回敬了。」

  神容坐在他腿上,一手自然而然就搭住了他肩:「是嗎?」

  山宗被她語氣弄笑了,一手攬在她腰後,忽然說:「我今日自宮中返回時,遇上了裴元嶺,聽他說了個消息。」

  「什麼?」

  「裴少雍已自請外放為官了。」

  神容眼神微動,已太久沒提及裴家這位二表哥了。前幾年她剛生下鎮兒時,長孫信去幽州開礦,曾在她面前提過一次,說裴少雍已經由裴家做主娶妻,妻子是個溫婉的大家閨秀,與他的秉性正相合。

  沒想到他會離開長安。

  或許也是好事,當初主動求取的功名,如今又主動放下了。

  「想什麼?」山宗手在她腰後按一下。

  神容隨著他手上力道貼緊了他,反問:「你說我想什麼?」

  他低笑:「想我怎麼『回敬』你?」

  話音未落,他手已移到她頸後,按下來,薄唇貼上去。

  ……

  在長安待了不長不短小半月,熟悉的人都見了個遍。

  待山宗述職已畢,便要啟程返回了。

  當日城中一如既往的喧囂繁華,趙國公府的送行隊伍直至長街鬧市,長孫信和山英更是親自跨馬相送,道路便清讓開了。

  直至城中那間熟悉的酒樓前,隊伍停了一下。

  那樓前站著一身寬大圓領袍,風姿翩翩的裴元嶺,抄著兩手在袖中,衝著最前面馬上的人眯眼笑。

  旁邊是一身杏紅衫裙的長孫瀾,比起以往好似圓潤了一些,來陪他一道送行的。

  山宗勒馬,身側車簾已經掀開,神容的臉探了出來,兩個孩子的小臉也跟著露了出來。

  長孫瀾朝她走去,笑著與她低低在車邊說話。

  山宗給她們讓地方,便打馬到了裴元嶺面前。

  裴元嶺笑道:「聽聞你岳父岳母不捨得,已約好了下次再來的日子了?」

  山宗點頭:「他們是不捨得。」

  尤其是不捨得兩個孩子,答應了往後還會再來,趙國公和裴夫人才捨得讓他們走。

  「那我便等著下回再見之日了,臨走前與你打個商議。」裴元嶺指一下馬車道:「我看你那寶貝女兒標緻得跟阿容一樣,又討人喜愛,我家中正好有個兒子,你看是否……」

  「不行。」山宗斷然拒絕。

  裴元嶺頓生好笑:「好你個山崇君,怎就如此絕情?你我可是少年之交,又是連襟,你看看我幫過你與阿容多少回,這都不行?」

  山宗笑一聲:「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才這麼點大你便想著來搶了,自然不行,他日她要找什麼樣的兒郎,得由她自己說了算。」

  裴元嶺嘆息:「我本還想早些與你這幽州節度使攀上姻親呢,小氣!」

  山宗下馬,拍一下他肩,揚著嘴角道:「也莫要灰心,他日我若再有了女兒,你兒子或許能有機會。」

      裴元嶺看他這不羈浪蕩的模樣,笑著搖了搖頭,壓低聲:「哪有你這樣的,你已是一方封疆大吏了,自然得多生兒子,往後叫他們都隨你行軍作戰,建功立業才是。」

  山宗只是笑:「於我而言,還會在意那些?」

  裴元嶺愣了愣,隨即失笑,點頭。

  確實,他已歷經了這世間百般滋味,在最高處待過,也落下到過最深淵,風風浪浪裡淌過來,只是依舊地盡責,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罷了。

  其餘都已看淡了。

  眼前長孫瀾已回來,山宗跨上馬,隊伍繼續往前。

  ……

  出長安,很快就到洛陽,這次他們在山家停留下來。

  山上護軍和楊郡君得知他們抵達長安時便等著了,還特地於洛陽全城施粥了好幾日,為孫女與孫兒積德祈福,直到他們抵達。

  長孫信和山英也帶著孩子送行至此,一時間山家又成了熱鬧之處。

  日上正空,小平姬貓在一棵樹後面。

  潤兒從她旁邊湊出來,小心翼翼喚:「姊姊?」

  平姬馬上回頭豎著小指頭噓一聲:「不要吵,莫要被我阿爹發現啦,被抓去和鎮兒一樣可怎麼辦呢……」

  潤兒年紀小,便聽話得很,連忙點點頭。

  兩雙眼睛一併往前望出去,那前面是一大片開闊的圍場。

  那是山家的練武場,場邊站著兩鬢斑白還挺身直背的山上護軍,身邊是山昭和山英,甚至還有湊熱鬧的長孫信。

  場中央半蹲著鎮兒,穿著一身玄衫胡衣,愈發像是個小山宗。

  身前馬靴一步一步踏過,山宗就在他面前盯著。

  「阿爹。」他開口喚。

  「嗯?」山宗應一聲。

  「我要練到什麼時候?」

  「我說行的時候。」

  鎮兒正當頑皮的年紀,小腿都酸了,沒奈何,也只能硬撐著,小腦袋耷拉了下去。

  山宗一手給他托起來:「抬正了,山家兒郎沒有低頭的時候。」

  忽而聽見一聲輕輕的笑。

  他轉頭,看見神容站在練武場外,剛剛拿開掩口的衣袖,臉朝著他,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

  山宗漆黑的眼動了動,想起了以往,似笑非笑,忽又低低加一句:「只除了在你阿娘面前。」

  神容眼波一動,只當場邊上那幾人都沒聽見,若無其事地低頭理一下臂彎裡的披帛,眼卻早已彎了。

  楊郡君就在旁邊站著。

  終於親眼見到了孫女和孫兒,她喜愛之情無以言表,恨不能時刻看著才好,眼下看著場中那幕,柔聲感嘆道:「阿容,這是當初看你嫁入山家時,我就在想的場面了。」

  神容看她一眼。

  雖然到來的晚了些,但應該來的總會來。

  只要撐過去了,就會來的。

  最終小平姬還是躲過了一劫,沒有被他阿爹抓去和鎮兒一起練功。

  當然山宗本也沒打算讓她吃這個苦。

  ……

  他們後來離開洛陽時已是春日將盡了,與離開長安時一樣,約定好了還會再來。

  回到幽州時,卻正當是一年中最舒暢的時節。

  無風沙肆虐,只有艷陽高照。

  神容在幽州城下揭開車簾,手裡拿著一份謄抄下來的書卷摘錄。

  她遙遙看向北面道:「何時若能再去探一回地風就好了。」

  山宗自馬上扭頭看過來:「隨時都可以,你去探地風,我率人同行去巡邊。」

  只頃刻間,他竟連計劃都定好了。

  鎮兒忽從車裡鑽出來,扒著車旁站著的東來手不放:「阿爹阿娘快去,我跟東來叔。」

  平姬竟也幫腔:「我一定照顧好弟弟。」

  無非是想偷懶不練功罷了。

  山宗笑一聲:「阿爹阿娘很快就會回來的。」

  鎮兒鼓鼓小腮幫子,又鑽回車裡去了。

  ……

  那一年的秋日,曾經的關外大地,如今的薊州一帶,有人看見一支奇怪的隊伍打馬經過。

  隊伍人數不多,不過幾十人而已,但模樣分外彪悍,甚至其中還有個人左眼上聳著道猙獰的白疤,看著就不像好人。

  為首的卻是一對夫妻,男人英俊,女人貌美。

  這支隊伍一直往前,去了凜凜漠北邊界。

  四野蒼茫,一望無垠,天邊茫茫浩蕩地鋪著大朵大朵的白雲。

  連綿起伏的山脈聳立在眼前,山下是一條湍急的溪流。

  神容抬頭仰望著那山,攏一下身上的披風,手裡還拿著謄抄下來的書卷摘錄。

  遠處馬蹄聲紛至,是那群跟來的鐵騎長,他們已探完邊防情形回來了。

  老遠就聽見龐錄在喊:「無事!」

  神容看過去,當年的敵方已退至這漠北深處,而這裡的山,她是第一次來。

  無事,說明這片土地都還安分,幽州便能太平。鐵騎長們如今都知道她本事,策馬遠遠奔出去,只在遠處停馬等待。

  山宗從那頭走來,背後正是那綿延不絕的群山,在他烈烈胡服的身影后成了個剪影。

  他馬靴踏地,長腿邁步,到了跟前,問:「如何?」

  神容揚了揚手裡的紙張:「回去便可以添一筆了。」

  山宗笑:「不愧是我的軍師。」

  神容竟從他語氣裡聽出了一絲得意和驕傲。

      他伸出手來:「回去吧。」

  他們的馬已到了溪水對岸。

  神容被他牽著到了水邊,停了下來,轉頭盯著他。

  山宗看過來,嘴邊浮出笑意:「怎麼?」

  神容看他兩眼:「沒什麼。」

  說著便要如來時那般去踩河中凸出的石塊。

  手上忽的一緊,山宗將她拉住了,而後一彎腰,霍然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神容不禁一把抱住他脖子,正迎上他黑漆漆的眼。

  他嘴邊牽開,露出熟悉的笑,又邪又壞:「你不說我又如何知道呢?」

  神容盯著他那壞笑的臉,他分明就知道,故意為之罷了。

  於是湊近了,在他耳邊低低說:「宗郎,抱我過去。」

  山宗耳邊一陣酥酥麻麻的癢,漆黑的眼裡笑又深一層,抱緊了她,笑著往回走:「是,夫人。」

  大風恣意吹拂,吹雲現日,莽莽天地浩淼如詩。

  只剩下一同遠去的人,向著幽州方向的山川樹影,身影緊依,漸行漸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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