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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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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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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後日談 第三十八章 點心

  夜深了,屋內無風,油燈卻忽明忽暗,燈花爆了一個又一個,而後漸漸暗淡下來。

  有人在屋外竊竊私語,片刻之後,有壓低的聲音隔窗傳了進來。

  「阿草幾個上榻時,嚷嚷著吃些點心才睡,因此煮了些湯餅,女郎吃不吃?」

  她將頭從案幾上抬起,才驚覺屋內的燈火快滅了。

  「何時了?」

  「亥時過半,將至子時啦。」

  這時候別人說阿草還沒睡也罷了,同心這麼說就誇張了,多半只是找個藉口,給她做些點心充飢。

  雖說是湯餅,但沒有什麼好湯,清湯寡水加幾顆蛤蜊乾做湯底,出鍋時灑點蔥花,再挖一小塊豬油放裡,她吃著熱氣騰騰,也很滿足。

  同心在一旁替她加了些燈油,又剪了一段燈芯,「多大的事,一宿一宿不睡覺?」

  「要打仗了,」她邊吃邊說,「怎麼不是大事。」

  剪燈花的手就遲疑了一下。

  「他們今歲,也不曾打過來……」

  「是不曾,但大漢不能分了南北,早晚是要統一的。」

  同心便不再言語了。

  樂陵侯將臉從麵碗裡抬起來,有些吃驚地看著她。

  這個年輕婦人依舊是很美的,她原就是杏眼桃腮,這些年來有陸懸魚庇護,也沒吃過多少苦頭。但她頭上還是生出了幾根白髮,眼角也有了一種溫和而憂愁的氣質。

  陸懸魚有些想問她是在擔心什麼,但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值得她擔心煩惱的事太多了,要問哪一件呢?問出來又有什麼辦法呢?

  因為陸懸魚自己也有太多心事了。

  太史慈的信放在案幾那一堆文書的左上角,在幽而復明的燈火下,墨跡清晰可見,但文辭卻十分陌生。

  這位開玩笑時會表示自己是被她用十個金餅買來的武將素來是很豪放的性情,豪放且堅毅,果決且明快,他有堪稱金石的心志,是她最信賴的人之一,甚至可以說是陸廉軍中第二人,比起專領騎兵的張遼更高一籌。

  他也從未辜負過她的信任,凡是她交代下來的任務,他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完成,忠誠度也稱得上是一等一的。

  他此時不在下邳,而是回了一趟東萊,理由很簡單:回去徵兵,家鄉兒郎們只要見到這位東萊出身的太史將軍,總是敬佩信服,願意跟著他走的。

  這一次為了徵兵,太史慈做了十全的準備,除了慷慨激昂的一番肺腑之言外,還有可觀的犒賞,以及減免賦稅的福利——這可是在為小陸將軍打仗呀!這是天大的榮耀!

  而後不久,這封信就送到了案頭。

  太史慈的徵兵並不順利——他委婉地表示,這是他自己的過失,以前每次回鄉徵兵,他都會走訪一個個村莊,這一次他疏忽了,懈怠了,所以徵兵的數量比他預計的少了一些。

  但在各地徵兵情況反饋的文書裡,東萊兵的數量已經算是比較多的——沒達到要求,但差得並不算很多。

  有些地方官給她的反饋更狡猾,也更惶恐些,那些郡守表示,實在是徵不上來,他們試過挨家挨戶上門抓人,但天啊大將軍!那些刁民真是狡猾狡猾地!小吏進了村子,家家戶戶就開始雞飛狗跳地逃跑,等到踹開院門,家裡只剩下一個老太太,外加嚎哭的嬰孩和衣不蔽體的年輕母親!

  可是大漢的官吏是不會被這些刁民欺騙的!他們沒辦法帶走衣衫不完整,出不得門的年輕婦人,也沒捉到跳牆逃走的老翁,但好歹還帶走了一個老太太!兵雖然當不得,但給大將軍做飯也沒什麼問題嘛!

  陸懸魚看完這封文書後坐了很久,才翻開下一封。

  下一封是幾十個女吏湊一起寫的請戰書,這群女吏表示汝南建設得還不錯,但一年的時間農人根本休整不過來,冬小麥剛剛種下,新開墾的土地還沒上肥料,還有新生下來的小牛犢也要人照顧啊,別徵那些士兵了,徵她們吧。

  她看了一會兒,又翻開一封新的。

  管寧沒什麼騷操作,只是中規中矩地匯報了徵兵情況,一部分漢兵,一部分鮮卑兵,是少見幾個完成徵兵任務的郡縣之一。

  她又發了一會兒呆。

  堆在案几上需要她看的文書很多,但想往下推一推的話,這些政務也都有文官處置,她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吃過湯餅之後,洗漱上榻,在暖烘烘的被子裡睡個香甜的覺。等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文官們將徵兵缺額匯總給她時,她可以像那些狂霸拽酷的上位者一樣,穿著一身高冷而豔麗的戰袍,冷酷而強橫地沖畏畏縮縮的文官們大吼:「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一定要將兵源給我補足!」

  「夜深了,還不休息嗎?」同心收拾了碗筷,卻還沒有離開,憂慮地望著她。

  陸懸魚靜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明日我要出趟門,」她說,「我得將這些文書處理妥當。」

  秋雨連綿,劉大縮在屋簷下,和媳婦兩個人就大眼瞪小眼。

  忽然窗板就被下了,嚇了劉大媳婦一跳。

  「避雨歸避雨,」窗裡的婦人嚷道,「你那雞收拾好了!別等雨停了留下一地雞屎,等著讓誰打掃呢!」

  拎著兩隻雞在手裡的漢子就趕緊的點頭哈腰,待窗子關上時,兩口子又愁眉苦臉起來。

  「我就說你不該來。」媳婦抱著懷裡的匣子,小聲道。

  「說什麼呢!」劉大小聲嘀咕回去,「你可聽說了,那位李公原是小陸將軍身邊最得力的李家令的本家……」

  這個關係略有些復雜,頭上挨了幾點水珠的媳婦還要想半天才能想明白。

  「你求他,就有用了?」

  「怎麼沒用!」劉大趕緊說,「咱們也同小陸將軍有過一場交情,未必就不能通融了!」

  手裡拎著的兩隻雞忽然又一次大聲叫嚷起來,叫得那屋裡的刻薄婦人又氣沖沖地下了窗板。

  「你們——」

  這破木板拿在手裡,一個不小心,就掄出了窗外,直直地向著剛躲進屋簷下的路人砸了過去!

  屋子裡的,屋子外的,一起驚叫起來!

  但那人原是低頭蹭過來的,頭也不抬就忽然抓住了窗板,這就嚇人一跳!

  待他抬了頭,在一旁縮頭縮腦看熱鬧的兩口子大吃一驚:

  「小陸將軍!」

  屋子裡的婦人呆了片刻,忽然嗚嗚地哭叫了起來!

  「將軍!將軍贖罪!這塊窗板小婦人不要啦!」

  劉大有點羞赧。

  他手裡拎著兩隻雞,媳婦抱著一個點心匣子,這都是很體面的禮物,至少在他心裡,賄賂一個斗食小吏靠這個就夠了。

  但是賄賂小陸將軍,這點東西夠用嗎?

  但是的但是,想賄賂小陸將軍到底要多少財物,他也實在想不出來啊!

  要知道,原來的小陸將軍就是青州老大了,現在小陸將軍變成了陸大將軍!紀亭侯變成了樂陵侯,那是不是就更不能馬虎對待了?!

  這個長得很老實,但也有一點農民式的小狡猾的漢子坐在客舍裡,悄悄抬頭看了一眼正在和自己媳婦聊天的小陸將軍。

  他看準時機,鼓足勇氣,小聲開口:

  「大將軍,小人家裡還有一頭牛……」

  ……很不見外地正在瞄他那個匣子的大將軍就驚呆了。

  匣子裡裝著各種點心,對貴人而言並不珍奇,但都是加了雞蛋和飴糖,又用油煎炸過,因此對劉大而言就很貴重,是他自己家的孩子也不捨得給一塊嘗嘗的名貴點心。

  她看過之後,又趕緊將目光收回來。

  「你們是有什麼事要求人?」她說,「若是我能幫上忙的,你們同我說說,不要你那頭牛!」

  兩口子就從愁眉苦臉轉為了面露喜色。

  「若是大將軍能在兵曹處說一句話,那自然是比什麼都管用的……」

  劉大家的事情,其實三言兩語就能講完。

  他有一個侄子,原也是大將軍麾下的士兵,雖然論勇武智謀都不起眼,但也按部就班混資歷成了個小軍官,領了一份犒賞回來了。

  待他歸鄉,母親和這幾個叔伯長輩就為他求了一戶好親,現下新婚燕爾,妻子有了身孕,他滿腦子就只剩下伺候孕婦這一件事,聽說大將軍徵兵,這個小軍官心裡就動了很靈活的念頭。

  「他原本也不是個機靈的,我那位大嫂子又只剩他這一個,就動了些歪念頭……」

  她聽到現在,有些明白了,「他逃了?」

  這邊媳婦就低了頭,那邊劉大還在絮絮叨叨,「也不止他一個呀……」

  媳婦使勁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確實是不止他一個的。

  自她離下邳,來青州的路上,隨便哪個村莊都能見到滿臉警惕的村民,等離了村子,在田間地頭走一走,指不定什麼旮旯角落裡就能看到在窩棚裡探頭探腦的逃兵。

  他們身體仍然強壯,戰鬥經驗也從未離開過頭腦之中,但他們的精神卻被完全摧毀了,就像劉大的侄子一樣,那個年輕人帶著妻子逃走,在路上又被抓回來時,哭著對兵曹說,他不想再當兵了呀!

  他有什麼本事,當得了一個隊率?!

  他只有一個本事,那就是這一隊死得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帶著豐厚的財物,以及二十幾個兄弟的亡魂一同歸了鄉,從此他能在田野的盡頭看見他們,在水井的倒影裡看見他們,在妻子的眼睛裡看見他們,他們分明是已經死了的!但他卻沒辦法像丟棄一隻草鞋一般,輕易將他們都丟在腦後!

  只要想一想他們的死法,只要想一想柘城那延綿幾十里的惡臭,他的精神就崩潰了!

  不,不不不不,這些士兵看一看自己鮮活紅潤的親人,再想一想那個鑄就了無數英雄與史書的戰場,他們自發的就做出了選擇!

  到處都有逃兵,他們從汝南逃走,從廣陵逃走,從淮陰逃走,從北海或者東萊逃走。

  在太史慈最引以為傲的東萊,這次徵兵居然受挫,這原本是一件很讓人詫異的事。

  但此刻她雖然還未至東萊,卻已經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劉大還在絮絮叨叨地說,媳婦悄悄將匣子推向大將軍。

  兩個人的眼睛裡都有期待,都很想求大將軍法外開恩,饒了他家那個逃兵侄子,或者這事兒不歸大將軍管的話,能不能求她遞一句話呀?兵曹是歸田使君管的,田使君自然也是位高權重,但其實只要和兵曹下面的小吏通通氣……

  大將軍依舊坐在那裡,對著那匣寄托了這戶人家全部期望的點心,一言不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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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後日談 第三十九章 掛毯

  雨停了。

  大戶人家院落裡的石板路被洗得乾乾淨淨,透出石頭細致的青色紋理,深深淺淺,如雨過的秋日晴空一樣美麗。

  但街道是不可能用石板鋪路的,田使君將郡內主要的土路都翻修過幾次,下過雨後沒有陷在泥裡出不來的馬車,沒有一頭栽進泥坑裡爬不出來的死豬,這已經是極難得的政績。

  雨水既然不存在路上,自然要有個流向,那些水溝晴天不能堵,雨天更不能堵,總得有人迅速地清理水溝裡的污物,省得一個不小心直接水淹劇城,於是也就有了職業崗位。

  有人在溝裡奮力地挖,有人在溝外正常地走。

  溝外的人站定在客舍門口,幾個人正忙著說些什麼。

  有人努力將手裡的東西往前送,有人則很堅定地推脫。

  於是送不出去東西的人就開始哭,推脫的人就嘆氣。

  「小人真不知會有這樣大的罪罰……」

  「在籍軍士收徵令而去亡者,按《漢律》當誅,這並非我一人好惡可以改變。」

  「可五郎並不是個壞人!」

  那個推脫的人就不說話了,又過了一陣,有啜泣聲漸漸遠去,被掩在一鍬一鍬挖泥的聲音下了。

  清理水溝的人還在埋頭繼續幹活,可原該與啜泣聲一同離去的腳步聲在他旁邊停下了。

  幾個雜役就陸陸續續地抬起頭看著站在水溝旁望著他們的人,其中有人皺眉,剛想叱罵一句,被旁邊的拽了一下。

  這人神氣是有些討厭的,但聽剛剛那兩個小民的哀告,他似乎至少也是個小吏呢!他們這等靠出賣苦力混一碗飯吃的人,如何敢去惹這些號稱「斗食」,卻掌握了他們生殺大權的人呢?

  只是這人眼生,不知是管著什麼的,無論如何,幾個機靈的雜役互相嘀咕一句後,都小心配了個笑臉。

  「小人們清理水溝,不曾懈怠,」為首的恭敬道,「未知郎君有什麼吩咐?」

  郎君看看他們,又看看一旁還在埋頭幹活的身影,「曲六?」

  有人就捅了他一下。

  「曲六!有貴人問你!」

  那個花白頭髮的人抬起頭,臉上看不出吃驚,應了一聲:「樂陵侯。」

  有人立刻踉蹌著倒在水溝裡,有人趕緊就爬出來跪拜在地上,還有人爬也不是,狠狠心就要在水溝裡下跪。

  她趕緊擺手制止,「我只是尋故人說說話,方便嗎?」

  一位堪稱天子與劉備之下第一人的貴人是不應該有個挖溝的故人的,這很反常。

  但民間故事裡的樂陵侯從頭到尾都很反常,比如說一位列侯出門應該前後都有護衛,應該坐在軺車上,不管找誰說話都應該低聲吩咐健僕一句,別說是跟黔首打招呼,哪怕是六百石以下的小官吏,恐怕也沒資格讓人家正眼相待啊!

  話又說回來,既然是處處反常的樂陵侯,那行事古怪也不差這一點了。

  曲六是爬出溝了,但他畢竟是一個正在淘城市水溝裡的爛泥,並渾身散發著惡臭的人,找這樣的人說話也是不容易的,所以樂陵侯又將他領進了客舍,要僕役燒了幾桶水來給他,洗刷乾淨,換了一套客舍拿來的衣服後,曲六才算正常地出現在他面前。

  洗的很乾淨,但頭髮洗不黑,臉上的皺紋洗不掉,缺了的手指和斷了的腳也沒辦法再生出來。

  她見到他,只是想同他講一講同心和阿草的事,請他放心。

  陸懸魚就這樣乾巴巴地講了幾句,曲六就很恭敬地聽,聽過之後又磕頭。

  於是冷場了。

  「又要打仗了。」她說。

  「小人也聽說了,」曲六很恭敬地說道,「大將軍戰無不勝。」

  「只是恐怕兵源不足。」

  曲六俯在草席上,行了個禮,「小人身殘,但照顧馬匹的本事還沒有落下,大將軍若不嫌棄,小人也能騎馬上陣。」

  她張張嘴,忽然覺得自己陷入了某種困境當中。

  「也不必這樣。」

  軍令如山,當將領下達軍令,要士兵離開自己的親人,迅速投入戰鬥中,他們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曲六選擇服從,於是他失去了妻兒,劉大的侄子選擇了妻子,於是他即將失去性命。

  當然她也可以說服自己,曲六將同心丟棄在險境裡,劉大的侄媳婦卻沒有那樣險惡的困境。

  ——其實是有的。

  許多逃避兵役的兵卒都有一個共同的恐懼點:我當兵去了,我妻跟別人走了,怎麼辦?等我回家時,妻不再是我的妻,兒也不是我的兒,那我出生入死是為的什麼呢?

  但性情放蕩到丈夫出征就一定要瘋狂給他縫製綠帽子的女人是少數,真有這樣的人,多半也是夫妻感情早就出了問題。況且這樣艱苦的環境裡,無論男女想活下去都已很不容易,哪有那麼每天只想著和異性快樂玩耍的人?戀愛腦在這個時代,是再奢侈不過的毛病!

  丈夫從軍後,妻子留下來要面對的不僅是繁重的勞動,白日裡的農活,夜裡的紡織縫補固然艱苦,她還要面對宗族的欺壓,以及喘不上氣的賦役。

  打仗不只是將人丟到前線就完事了,後方的每一尺布,每一斗糧,都要被細細搜刮出來,運到前線去,才能保證她的丈夫能活著回來啊!

  可是家裡斷了糧,老小都餓得睜不開眼,說不出話,哪裡還能等到他回來的那天呢?

  於是這些在戰爭最底層,支撐著田地不曾荒蕪,人煙不曾斷絕的婦人們就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她們可以去任何地方找來吃的養活一大家子,只要有一口吃的,她們將自己的骨頭碾碎了,血肉榨乾淨,一點點賣出去,直到戰爭結束,家中的壯丁們終於能帶著犒賞回家,又或者戰爭還沒結束,可她們已經支撐不住,在家人一個個死光後,將自身最後一撮灰燼也散落在荒原上,成全了路過的野獸。

  到那時,即使士兵得勝而歸,難道他還能見到倚門而望的親人嗎?

  如果見不到,他為什麼不在戰爭開始前就逃走呢?

  「小人已經沒有什麼牽掛,」曲六說道,「小人是不怕死的。」

  當她走進郡守府時,田豫正在和孔融說些什麼。

  又一陣子沒見,田豫最近臉上的黑眼圈居然淡了,也許是已經習慣996,但也可能是他最近怠工了!

  她有點懷疑,果然他們迎她坐下後,田豫鬼鬼祟祟踅摸一陣,也在案几下掏出個小匣子推給她!

  裡面也是各色小點心!

  陸懸魚就有點震驚,「田國讓,你學壞了嗎?」

  屋子裡靜了一下,田豫是有點尷尬的,但孔融就拿著個麈尾笑嘻嘻地在那看,也不吭聲。

  「都是自家的食材,請學宮的廚役幫忙做的,」田豫從嗓子眼裡擠出來,「我給過錢的。」

  她狐疑地拿起一塊,想想有點不放心,又放下了。

  「你沒什麼事求我吧?」

  「辭玉將軍為軍務憂心竟日,」孔融依舊笑眯眯地,「田使君雖窮,也不至於要拿塊糕餅來誆將軍呀。」

  她放心了,吃了一塊嘗嘗味道,果斷又給匣子合上了,「這個好吃,我帶回去給大家分。」

  剛剛想伸手的孔融又把手收了回來。

  田豫終於是忍不住了,提前結束了寒暄環節,「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她為徵兵的事禿頭,作為總管青州一切徵兵糧草輜重後勤事務的大主簿,田豫自然是知道的。

  如果說她的大本營徵兵都很艱難,其他新依附地區徵兵只會更麻煩。

  「眼下既是用人之時,不如將逃兵追回後,令其以刑徒之身入伍,戴罪立功,如何?」

  也是一種辦法,而且總比斬首棄市要強。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能解決士氣問題,尤其是後方平民生活困苦,生產崩潰所帶來的士氣問題。

  她心裡有個隱隱約約的想法,但暫時還不能同田豫說,她得先回去和主公商量一下。

  孔融摸摸鬍子,「我也有一樣東西要給辭玉。」

  「文舉公也準備了嗎?」她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剛剛也覺得,這一匣不夠我分的。」

  這位養得白白胖胖的文士就樂了,「我送你的東西,不太好吃。」

  禮物是兩個僕役抬著箱子搬上來的,箱子很精致,一看就知道裡面不可能塞一堆小麻花。

  「數日之前,公孫康遣船將這東西送了來,」孔融笑道,「聽說是一位極有法力的浮屠僧請他轉交到青州的。」

  ……神神秘秘的。

  但打開箱子,裡面也沒有什麼能「砰!」地一下結束戰爭的大殺器。

  這裡裝著一條羊毛掛毯,羊毛是染紅了的,鮮紅鮮紅,上面用金線繡了一幅畫,她湊近了看半天,只認出三足金烏,下面有一群小人。

  一言以蔽之,她能看出來這東西很貴,非常貴,貴到爆炸,以藝術價值論,確實有順流直下坐個海船的資格,但她一個焚琴煮鶴又不愛奢侈品的粗人,公孫康專門送這個過來是有什麼意義呢?

  「公孫康是左右逢源之人,袁紹勢大時,他親近袁紹,而今平原公勝過一籌,他便又來示好,偏偏還不肯落人口實,只說這東西產自涿郡,而今在鄴城,很受貴人喜愛,」孔融笑道,「辭玉將軍當細思,有這一件禮物,若用對了地方,或許能免去許多刀兵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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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後日談 第四十章 贅婿

  那張掛毯被她帶回去,很仔細地查看一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暗器、機關、粉末,最後確定它不會突然爆炸搞個大新聞後,她才將它帶給了主公。

  主公沒忍住,當天就給它掛起來了。

  「這東西有什麼特異之處嗎?」她問。

  主公欣賞了一會兒,「看不出。」

  她不死心,又拉來諸葛亮看一看。

  小先生是已經被她拉扯得很習慣了,從一堆文書裡被拎起來時還能正一正衣冠再跟著過來。

  三個人圍著一張掛毯看,糜夫人還特地派人送了火盆和一些點心過來,其中火盆裡還埋了幾個山藥。

  「聽說這東西是極好的。」夫人讓僕役這麼囑咐了一句。

  小先生就一邊看,一邊聽她的轉述,一邊用鉤子時不時戳戳山藥。

  等她講完了,主公也欣賞完了,山藥也烤熟了,三個人開始圍著火盆吃起點心。

  「若在下猜得不錯,」諸葛亮說,「此物與河北二袁有關。」

  「這是涿郡的東西,」她說,「與他們有什麼瓜葛?」

  小先生狡黠一笑,「明公出身涿郡。」

  這個不錯,明公點點頭。

  「明公與袁紹曾有兒女婚約。」

  這個也不錯,但明公表示,「袁紹既背棄盟約攻伐徐州,這婚約早就不作數了。」

  「怎麼能不作數呢?」諸葛亮一本正經地說。

  主公皺起了眉頭,細細地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阿曉確實尚不曾婚配,但劉備已經相看了幾家郎君,原是想要今年就將婚事辦了的,這幾家郎君出身相貌學識人品也都很不錯,除了樣貌之外,其他都不比袁尚差。

  但在籌備戰爭的途中,有流言漸漸就出來了——平原公的女兒,原是要嫁袁尚的,畢竟兩家雖說打過仗,但那也是上一代的事呀,大家沒有死仇,不必將仇怨帶到小輩身上,這個婚約自然是作數的。

  至於袁尚為什麼不娶——誰也不會問出這個問題,人家親爹剛死就娶親,像話嗎!

  但三公子不是沒有表示啊!如果真沒有表示,那張名貴的涿郡出品的紅底金絲掛毯是怎麼出現在平原公府上的?這不是暗示了他還是很想當個好女婿嘛!

  這樣的流言很是驚到了城中的世家公卿們,於是那幾日各家的貴女找了各種理由就跑過來探聽虛實。

  阿曉是貞靜的,也是害羞的,聽了這些話,花一樣鮮嫩的面頰上就飛起兩團紅雲。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呢?自然是父親怎麼說,我就怎麼聽……」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少女特有的嬌羞,「不過,父親是不會害了我的……」

  說到這裡,已經足夠。

  那些貴女們交換眼神,回到家中時,便細細地講給父母聽:劉備只有這一個女兒,她既然對袁尚芳心暗許,怪不得這些郎君都不入劉備的眼了!唉唉唉,怎麼她就非要袁尚這個人呢?這城中這麼多好郎君,我家也有幾個好兄弟呀!

  再說袁家兄弟鬩牆,二袁打成那個樣子,袁尚能是個什麼好的!她居然鐘情那樣的人,將來必有苦頭吃呢!

  這些私下裡的話語又漸漸傳回了平原公府的後宅,有婢女小心同她講了,這位貴女卻噗嗤一笑。

  「我見都沒見過他,哪裡就稱得上情有獨鐘了?」

  「既如此,女郎為何……」

  這個麼,雖不足為外人道,但說起來也很簡單:她的父親既然想要統一河北,她肯定也要幫幫場子啊!

  平原公的女兒自然是貴女,但什麼樣的貴女比得過公主?尤其是大漢的公主!到時候想要什麼樣的美貌少年沒有!

  ——縱他真是個好的,阿曉心裡偷偷地說了一句,那她也不會為了他嫁去河北,除非他自己上門!還得乖乖的!

  這樣的流言甚至也傳到了袁尚的耳朵裡。

  他自然是不曾好好服喪的,當然,他有理由,因為兄弟鬩牆之故,必須「墨絰從戎」,出門時雖然還要在頭頂與腰間圍上黑麻繩,但回到府中就只作素服打扮。

  聽說了這樣的消息後,他就沒忍住,命婢女取來銅鏡,又左右照了照自己。

  他生得自然俊美,眉目清秀,鼻樑高挺,他的父親愛他這樣英俊的容貌,他自己也十分自得。

  甚至此時為他舉著銅鏡的婢女也抿著嘴微笑,「公子生得這樣俊美,怪不得那位劉家女郎也為公子傾心呢。」

  她的臉上也悄悄飛起了紅雲,眼裡都是這位平素溫柔又多情的年輕主君,只希望他聽了自己這隱含了情意的話語,能願意多看她一眼。

  年輕的主君果然看了她一眼。

  但那一眼陰惻惻的,只一眼,婢女就渾身發冷!

  她說錯話了!可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她的手一瞬間哆嗦起來,面頰上的紅潤也轉為蒼白,還是,還是趕快告罪吧!

  可是袁尚沒給她這個機會,他奪過那面銅鏡,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臉上!

  「爾以我為佞幸耶?!」

  當婢女哭叫著被僕役拖下去鞭笞時,荀諶正好走上台階。

  這也是位風度翩翩的美郎君,兩個年輕人站在一起,一如修竹,一如玉樹,連秋日裡的陽光都不及他們那般俊美。

  這位郎君甚至很溫柔地看了婢女一眼,並且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主公何必如此?」

  「你可知——」袁尚咬牙道,「你可知她說了些什麼!」

  荀諶走進來,彎腰將懷中帛書遞給袁尚。

  「劉備發檄文了。」他平靜地說道。

  這份檄文是陳群寫的,文辭並不華美,比起陳琳蕩氣迴腸的一套又一套,這位經學世家出身的文士寫出來的東西可以稱得上樸素。

  樸素,莊重,且客氣。

  他回憶了一下袁家四世三公的歷史,回憶了一下袁隗袁基為大漢死得悲壯,並回憶了一下袁紹年輕時曾經召集諸侯共討國賊董卓的意氣風發。

  儘管袁紹和劉備曾經打過一仗,但大家都是漢臣,只要都是漢臣,那有什麼不能談的呢?

  這篇檄文裡對袁尚很是客氣,只說他既然繼承了父親的基業,就該迷途知返,回到朝廷的懷抱中——但實實在在地痛罵了袁譚一頓!無他,那個「攻下鄴城,媽都給你」實在太過經典,在以孝治天下的漢朝已經成了一個梗,這要是不罵個五千字,那實在是陳群的失職。

  袁尚讀過檄文後,臉色依舊是很陰沉的。

  「劉備,織席販履之輩,若非父命,他豈能攀了我家門楣!」

  荀諶冷眼看著他,「主公若作此想,何故特地遣親信去涿郡尋重禮備下呢?」

  這句話聲音並不高,語氣也並不嚴厲,但仍然如平地一個驚雷,將袁尚炸蒙了!

  這個年輕人愣怔地,甚至是驚慌地看著他的謀士,神情像是要哭出來一般,頹唐得幾乎坐不住席子,要向後倒下去,可又在下一瞬忽然咆哮著,亮出了獠牙!

  「爾宜慎言!」

  見了這幅情景,荀諶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悲涼。

  比起曹操,袁紹在詭詐上有許多不足。

  但作為主公,袁紹是很得下屬愛戴的,審配為他戰死,田豐聽聞他棄世,甚至哭瞎了雙眼——他們曾經都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私心,並且讓主公很是難堪,很下不來台。

  可他們又是真心實意地敬愛他,願意為他效死。

  甚至連河北的百姓也是如此——那些士族和寒門,還有村落裡的老人,總是哀嘆著說,大袁公在時,咱們河北是什麼光景呢?天下皆如沸釜,只有咱們這裡獨得幾年太平,這都是仰賴了大袁公的恩德啊!

  袁尚是沒有這樣的魅力的。

  他既想同劉備暗通款曲,又忌憚劉備對河北的威脅。

  他甚至還非常抗拒自己背上贅婿的嫌疑!

  所以最好就是劉備真心實意欣賞他,哭著喊著跟他結盟,幫他把他哥打死,然後分毫不取地退出河北——就算不成吧,那至少,那至少也得是等他統一河北之後,有禮有節地和劉備談判,謀到一個好位置,如漢初一般,謀一個異姓王的位置,再圖來日。

  他當然還想過能不能勝了劉備,改朝換代。

  但陸廉在那裡啊!

  荀諶一眼就能看穿主公心裡那些別扭而混沌,貪婪又悲觀的念頭——那些不應該左右他的頭腦的念頭。

  這樣一位主公是不成熟的,但形勢等不到他成熟了。

  為了他自己,為了他所堅持的一些東西,荀諶必須再做一次努力。

  「主公不喜歡劉備。」他說。

  袁尚的怒氣平息了一些,僵硬地點點頭,於是荀諶立刻繼續說了下去:

  「既如此,主公當遣使,向大公子告罪。」

  這間清雅的屋子一瞬間靜得可怕,過了一會兒,袁尚的聲音才沉沉響起。

  「友若先生,此話何意?」

  「下邳之流言,陳長文之檄文,皆為劉備之計,用意不過是離間主公兄弟二人罷了!」

  「他明明罵了袁譚,」袁尚皺眉道,「論理也該他先來向我告罪!」

  「主公已有交好劉備之嫌,他如何敢來!」荀諶急道,「主公既欲以河北之地,與劉備抗衡,便不能再與大公子爭執下去!若再行兄弟鬩牆事,主公便當真要被縛住雙手,送與那位女郎了!」

  一番話震驚了袁尚,他目瞪口呆地望著荀諶,「友若先生,孤……孤要想一想……」

  荀諶離開袁府時,只覺得整個人都累極,頭昏腦漲,不願再去多思多想,可當他坐上軺車時,瞳孔忽然縮緊了。

  有人坐著很不起眼的鹿車,很悠閒地過來了。

  「聞聽曹公近日書信頻頻,必是思念奉孝之故,」荀諶緊緊握著欄桿,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奉孝何不速歸邯鄲呢?」

  穿得很暖和,但面頰還是有些蒼白的郭嘉聽了這話,就得意洋洋地笑了一聲。

  「正要同袁公辭別,」他說,「順便有幾句心腹之言相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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