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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呂布(五) 蔡邕
南匈奴雖已式微,王庭接待呂布的酒宴卻是算得上盡心盡力的——沒辦法不盡心盡力。
當使者傳話回來時,呼廚泉單于是認真同各部族頭人們聊了聊的,首先需要解決的是呂布會不會偷家,其次是他們會不會激怒烏桓,最後才是呂布帶了這萬餘人,到底能吃掉他們多少糧食。
呂布是有可能偷家的,烏桓是一定會被激怒的,這萬餘人跑進山谷裡,後勤一時半會兒難以跟上,就指著大吃他一頓回回血,那連吃帶拿的糧食消耗也是少不了的。
最麻煩的是,呂布是單純借道,還是想從南匈奴這裡借個幾千甲兵,再來萬餘精裝奴隸,一起去打烏桓呢?
除卻偷家之外,這是最麻煩的一個設想。
不過在唧唧歪歪了數日後,呼廚泉還是下定決心,必須要迎接大漢王師,理由挺簡單的:和不迎接的後果比起來,那些迎接的壞處都不算什麼了。
呂布是一個理智的人嗎?
就連冀州第一智者郭圖先生都說不清呂布到底是人是狗,那還怎麼去探討他腦子裡想什麼,有沒有「理智」這玩意兒呢?這分明就是一個大部分時間內平平無奇,偶爾突然就變成誰也理解不了的窮奇!饕餮!檮杌!混沌!的狗人啊!
那如果拒絕他,呂布會不會乾脆就打過來呢?
不錯,南匈奴是得了大漢天子金印的,族中又有受了漢家賜姓的新貴追隨劉備立過大功,取了袁譚的頭……正因如此, 才更危險!因為在呂布昏頭昏腦打過來之後,立刻會有人給他的魯莽行為擦屁股,那最簡單直接的一個辦法就是髒水不潑南匈奴,而是潑在呼廚泉一人身上!
匈奴人是好的!呼廚泉是壞的!反正劉豹連姓都改了,那更是漢家二十四孝好外甥,朝廷欽定,就由他來當新任單于,到時候念兩句詩就可以上崗了,怎麼樣!
有頭髮鬍鬚都已經白得像雪的老頭兒這樣悄悄勸大單于,很快將他說動了。
——那要是呂布真就劫掠了王庭呢?
——嗨,他不過是無根之木,被劉備推出來當先鋒的僕從軍罷了,大單于這幾日當內著細甲外著錦袍,隨身帶著天子親封的印綬!他要是真懷奸心,咱們一起保著大單于逃了這裡,一路去鄴城!去下邳!
呂布是不要臉的,劉備也不要臉了嗎?!天子的金印被他當個屁放啦?!他若不懲治呂布,再行安撫,看他怎樣同朝廷交代!
這一席話講得合情合理,最關鍵的是,它完美地戳中了單于的心思——對於統治者而言,維護他的統治比什麼都重要。
但還有一個麻煩沒解決。
「若他以缺嚮導為名,向我要兵……我當如何啊?」
老頭兒摸摸雪白的鬍子,笑眯眯地湊近了單于,嘀嘀咕咕一番。
「聽公一席話,令我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啊!」呼廚泉大喜道,「就這麼辦!」
酒很好。天氣熱,眾人喝不慣熱酒,左賢王提前吩咐過,要奴隸們將酒提前反復篩過又煮過,送到席間已經去了熱氣。除此外又有井水湃過的葡萄酒,自羌人處買過來的,在這樣交通隔絕地方堪稱珍品,若非貴客至,單于是斷然不捨得拿出來喝的。
呂布喝了,但下首處的高將軍沒喝,單于多看了一眼。再往後看,張將軍只拿酒杯沾沾唇就放下了,單于又多看一眼。張使君倒是喝了,喝過後笑眯眯地,很得體的找了幾句講酒的辭賦,用呼廚泉半懂不懂的語言誇了他的美酒。
呼廚泉又轉回頭看看呂布,呂布這才意識到他的目光。
「是好酒,」他笑道,「我以前曾在長安喝過。」
下首處的武將望了他一眼。
「比今日如何?」
「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呂布說道,「主人家比那時的好,酒自然也好。」
呼廚泉的心就放回了肚子裡。
有樂人敲起了小鼓,吹起了笙簫,輕紗覆面的舞姬踩著節拍進了大帳,氣氛就更熱了一點。
武將們雖然不喝酒,但未必會拒絕美人的陪伴,匈奴人心裡算計著,這些女孩裡有匈奴出身,有雜胡奴隸,也有抓過來的漢人,不管怎麼說,如果能將這群武將伺候好,那接下來很多事都有了討價還價的餘地。
呂布也在看,一邊看歌舞,一邊聽呼廚泉和幾個貴族拐彎抹角的溜鬚拍馬,外加一點隱晦的哭窮。
他似乎聽不懂,於是那幾個頭人又將哭窮說得更明白一點,並且暗示他,他們窮是窮在人上,但他們匈奴王庭也是有些好東西的,金帛美色。不會虧待將軍。
變故就是此時發生的。
匈奴人雖然許多習俗與大漢不同,但他們的貴族婦女也一樣是當成貴重物品,藏在帳中,平時有女奴在旁服侍,不容他人染指的。所以這群匈奴頭人招待漢人將軍的宴會上是不可能出現一名貴族女性的,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常識。
但就是有這麼個婦人突然闖進來,而且闖進來時,誰也沒有意識到她是一名貴族婦女,因為她披散頭髮,光赤著兩腳,讓人難以辨認她的身份。
但她不是自前帳,而是後帳而出,而且當她衝出來時,左賢王驚得一下子站起來了!
樂人裡有人還在吹吹打打,有人被這一幕嚇呆了,調子就跑了個樣。
舞姬裡有人還在瘋狂轉圈圈,但該躲的人愣在那裡,於是一頭撞了上去。
席間亂成一片,只有這個始作俑者很平靜地快步上前,向著呂布拜了下去。
「妾陳留蔡氏女,被虜十載,今見天兵,乞歸漢土!」
「阿琰!」左賢王驚呼一聲時,單于已經氣得變色:
「快將這個瘋婦拉下去!」
「將軍!將軍!」披頭散髮的婦人用力叩首,「妾只求埋骨故土!」
她的眼睛大大的,裡面布滿了血絲和淚水,臉色蒼白得像是隨時就要昏過去,髮絲黏在她布滿汗水的臉上,原本美麗的臉蛋像是揉作一團,痛苦得展不開。
「快些!」單于大怒,「快些!」
兩側的衛士終於得了令,衝上來就要將婦人帶下去時,呂布忽然滿臉驚異地站起身。
「你是蔡邕之女?」
她的頭髮被衛士死死地拽住往後拖,可她還在用力地掙扎,於是越發像一個瘋婦。
「將軍!將軍識得妾的父親!」
呂布立在那裡,愣愣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拔出長劍。
「我自然識得。」他說。
——蔡邕是誰?
席間那些匈奴頭人交頭接耳,很是不解。
蔡氏是個漢家貴女,這事兒他們知道,不僅知道,而且不稀奇,這十幾年來漢朝接連內亂,匈奴、羌胡、鮮卑、烏桓,哪個異族的首領後宮裡沒有幾個世家貴女呢?她們都是一樣的命運,年輕貌美時受些寵愛,人老珠黃時就被丟棄在不知哪個帳篷裡,漸漸滑落到做粗重活的地步,最後與任何一個年老而貧賤的奴隸並無區別,貧病而死。
而這對她們來說已經是相對較好的命運了,因為還有些貴女在主人的虐待下根本活不到人老珠黃之時,她們隨時可能被打被殺,又或者僅僅是因為在匈奴人追隨水草遷徙時,她們的腳步沒跟上,就被隨便處死,再將年輕的屍骨拋在荒草裡。
她們的父兄是保護不了她們的,因為通常來說她們既然能夠被虜,父兄自然早就在戰亂中或逃或死,顧不上自己的女兒或是妹妹了。
過後也許他們又重整家業了,但幾乎不會有什麼人來贖回自己的女眷——且不說找不找得到,就算是打聽到下落,胡虜輕狡無信不提,貴女在這裡磋磨幾年,連孩子都生了,再將她們帶回來也無法擇一門好親進行聯姻了,那還找個什麼呢?
但是這個貴女神情堅定地一定要回去,這就很讓匈奴人感到驚奇,也讓漢人的將軍們感到驚奇。
但所有人最為驚奇,甚至是感到震懾的,是呂布的態度。
他坐在那裡閒聊時,看著是個甚少心機的愚夫,甚至連匈奴人那不算十分隱晦的話都聽不明白。
但當他站起身,持劍立於庭中,他立刻變成了一個氣勢驚人,威風凜凜的將軍。
「將軍……那陳留蔡公,與將軍有舊?」
呂布和蔡邕沒有什麼私交,相反他們的關係尷尬得很。
董卓看呂布是條好狗,呂布看蔡邕才是條好狗。
他呂布雖然受了誰的官爵金帛就替誰殺人打仗,但想要買他的忠誠可不容易,董卓給他那麼多錢,封他都亭侯,每日裡絲帛綢緞明珠珊瑚流水似的賞給他,甚至還以父子恩義籠絡,人前多有榮寵,呂布也照樣一戟送自己這位義父去見了先帝們。
他心安理得,他有天下無雙的武力,他的忠誠自然是很難買到的。
但蔡邕有什麼呢?蔡邕的辭賦和才華對於這個亂世有什麼用?他竟然受到董卓真心實意的敬意,而他也用死來回報了這份敬意。
於是蔡邕就成了呂布看不清楚,想不明白的一個人,一提起來,就想喝點酒。
不知道是羨慕蔡邕,還是羨慕董卓。
「我與他沒什麼舊交,而且他已經死了很久了。」呂布從短暫的回憶中清醒過來,這樣說道。
單于臉上便露出喜色,正準備給衛士眼色,將那婦人拖下去時,呂布忽然又開口了。
「但我很敬重他,」他說,「他雖然死了,我卻還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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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音同傭,周圍被水環繞的都城、堵塞、和樂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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