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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半壕春水一城花 第四十五章
蕭窈幾乎是從祈年殿落荒而逃。
她其實不大拿捏得準崔循特地讓自己留下是為了什麼,只是本能覺著應當不是什麼好事。
短暫猶豫後,還是果斷溜之大吉。
覷著時辰不早,她回朝暉殿更衣,換了身簡單俐落的衣裳出宮。
望仙門外那條街上大都是些食肆,晏游曾令她去過賣梅子飲的鋪面,蕭窈便約了他在那家見面。
午後天氣陰沉,隱約有落雨之象,長街上的行人較之以往要少些。
蕭窈捧著竹筒裝就的冷飲,等待晏游的到來。
然而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輛熟悉的馬車。
蕭窈眼皮一跳,認出其上崔氏的紋章,心中已隱約浮現不祥的預感,但還是「垂死掙扎」著期盼崔循只是從此路過。
及至馬車在她面前停下,那點僥幸徹底破滅。
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挑起青竹窗簾,露出張恍若白玉雕就的臉。分明不久前才被她戲耍,放了鴿子,可崔循神情中看不出任何惱意。
漆黑的眼眸如同墨玉,視線落在她身上:「上車。」
蕭窈雖心虛,卻還是因他這命令般的語氣皺了皺眉:「我有旁的事情。」
「何事?」崔循問。
「這與少卿又有何干係?」蕭窈下意識駁斥,待到隔窗與他隔窗對視後,又抬手蹭了蹭鼻尖,語氣稍稍放輕了些,「我並非誆騙你,只是早就與晏游約好,總不能言而無信。」
「言而無信……」崔循莫名將她這話重復一遍,目光灼灼,語氣卻還算平靜,「我以為你會想知道,誰為始作俑者。」
蕭窈遲疑片刻,輕聲道:「我能猜到。」
崔循頷首,在蕭窈以為他要就此作罷時,卻又不疾不徐道:「那你也已經想好,當真要將晏小將軍牽扯其中嗎?」
蕭窈微顫,竹筒中的梅子飲泛起漣漪。
在瞞著重光帝的情況下,她能用的人不多,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如往常一般向晏游求助。
從前在武陵,無論遇著什麼麻煩,晏游都會幫她妥協善後。
不令她受半分委屈。
可建鄴不是武陵,晏游初來乍到,若為她得罪了王氏,將來在軍中興許免不了會被為難、磋磨。
晏游誠然不會有半分怨言,可她能否心安理得?
崔循輕描淡寫一句切中了她心底的顧慮,蕭窈低頭想了會兒,回頭吩咐青禾:「你在此處等候。待晏游來,告知他我另有旁的事情要做,臨時改了主意,實在對不住。改日親自同他賠禮道歉。」
青禾面露猶豫,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蕭窈已經將剩下的半杯梅子飲給她,自顧自上了馬車。
車廂中置有冰鑑,涼意沁出,清冷怡人。
崔循端坐在書案後,朱衣官服分明是妍麗的顏色,他卻依舊如冰雪堆就的玉人,清清冷冷。
將斟好的一盞茶放到她面前。
蕭窈與他相對而坐,看了眼隱約冒著熱汽的茶,並沒接。
她夏日只飲涼茶,瓜果也只吃井水浸過的,很少會沾熱食。也實在不能理解,為什麼這樣炎熱的氣候,崔循還依舊喝著熱茶。
崔循只看了眼,並未多言,只問:「你今日在此等候晏領軍,欲如何?」
「那日之事與王家脫不了干係,我猜王陽必定知情,便想著問問。」
蕭窈將「問問」二字咬得極重,顯然並不是打算平心靜氣問詢,而是另有打算。
崔循卻道:「既如此,我陪你去。」
言畢叩了叩車廂,已吩咐下去。
蕭窈點點頭,又忍不住問道:「若我要毒打他一頓,打得半死不活那種,你也不會阻攔嗎?」
蕭窈還記得前回上元節,王陽脅她去見崔循,場面鬧得並不好看,但最後也只是灌了他一壇子酒,不了了之。
歸根結底他們是一家人。
故而這次,她並沒怎麼指望崔循。
崔循垂眼飲茶,徐徐道:「不會。」
蕭窈下意識想問「為什麼」,但咬了下舌尖,還是止住了。
崔循看出她有意逃避,也看出她幾不可查的緊張,便沒開口,只在爐中添了幾粒安神的香丸。
與外界潮熱的環境不同,車廂很舒適。
清涼、乾爽,安神香逐漸從青銅爐中沁出,彌漫開來,令蕭窈原本緊張的情緒逐漸放鬆下來。
她便不再規規矩矩跽坐,抱膝坐在柔軟的茵毯上,雖低著頭,目光卻又不自覺地往崔循身上飄。
這種微妙的氣氛實在有些難熬,蕭窈只覺彷佛過了半輩子,馬車才終於停下。
「公子,人已帶到。」
車外響起的聲音有些喑啞,蕭窈見過崔循常用的僕役,並不記得其中有人是這般音調,下車時多看了眼。
這是個身著墨色勁裝的男子,眉眼深邃,身形高瘦,通身的氣質極為鋒利,叫人一看便知不可小覷。
看起來猶如一柄利劍。
而他對崔循的態度恭敬,卻並不卑微。
面前是一處看起來清幽僻靜的小院,四周靜謐無聲,應是遠離鬧市。
蕭窈從未來過此處,疑惑看向崔循。
崔循解釋:「這是我名下的宅院,偶爾會來。」
蕭窈緊跟在他身後進了門,穿花繞柳,最後在後院的一處涼亭中見著了……應是王陽的人。
那人上半截身子被套了麻袋,粗壯的麻繩繞了一圈又一圈,叫人忍不住懷疑是否還喘得過氣。
他猶如死豬一般躺在地上,華貴的衣擺上沾滿灰塵。
走得近了,能嗅到一股濃濃的酒氣,其中還夾雜著些許脂粉香,可以想見他是從何處被綁到這裡來的。
蕭窈原本的打算便是如此,看過後,頗為讚許地看了眼那黑衣男子。
只是視線隨後就被若無其事側身的崔循阻隔。
她緩步上前,不輕不重地踢了王陽一腳。
王陽原本已經掙扎得沒有力氣,驟然挨了一下,還以為是什麼利器,驚叫起來:「別殺我!」
他如同蛆蟲一般在地上蠕動,艱難地挪出幾尺,驚慌失措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我乃王氏九郎,若真有什麼好歹,家中縱然是掘地三尺也會將你們找出來,挫骨揚灰!」
聽不到任何回應,他又害怕起來,涕淚橫流:「你們到底想做什麼?若是圖錢財,我給你們就是。只要能將我好好放回去,要什麼都可以……」
他自顧自地演了全套的戲,蕭窈優哉游哉地欣賞了會兒,輕笑道:「王九郎怎麼就這麼點出息?」
王陽身形一僵,原本的哭嚎聲戛然而止。
他並未想過挾持自己的幕後主使會是個女郎,隔著層厚厚的麻袋聽不真切,只覺得聲音有幾分耳熟。
待到身上重重挨了一鞭,終於反應過來,慘叫道:「蕭窈!你是蕭窈!」
蕭窈摩挲著手中的馬鞭,這是方才隨手問車夫要的,並不趁手,但看著王陽這樣狼狽卻又覺著有趣。
崔循並未阻攔,只由著她。
蕭窈笑盈盈道:「蕭窈是誰啊?」
王陽見她不肯承認,反倒愈發篤定,才掙扎著想要坐起身,卻被一鞭子抽回去。
夏日衣衫單薄,他這樣養尊處優的郎君根本經不起磋磨。只覺傷處火辣辣得疼,若是再重些,只怕血都要洇出來了。
王陽疼得打滾,咒罵道:「蕭窈,你竟敢如此對我!你不過就是個無權無勢的公主,窮鄉僻壤出來的野丫頭,士族給聖上幾分薄面,你便以為自己能為所欲為……」
蕭窈並沒惱,也不爭辯,只是又重重地甩了他幾鞭。
王陽終於說不出話,伏在地上兀自喘氣。
他有生以來從未受過這樣的罪,到底不是什麼意志堅定,「威武不能屈」的人,吃不住皮肉之苦,終於還是哀求:「我錯了、我錯了,公主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吧……」
「秦淮宴上,你心懷不軌時,可曾想過如今?」蕭窈揉著手腕,又踢了他一腳。
王陽已料到是這件事,沒心力抵賴,只是忙著推脫:「公主,我可什麼都沒做,此事全是四娘子她們的安排。」
蕭窈冷笑:「難道你就清清白白了?」
「我只是聽四娘子的意思,在小院中等候,旁的什麼都沒做,千真萬確……」王陽提及此事只覺冤枉,心中咒罵蕭窈之際,也罵了幾句王瀅。
他對蕭窈的確有色心,也想一親芳澤,但並沒那個膽子、也沒能耐在謝氏的秦淮宴上動手腳。
是王瀅送的那婢女明裡暗裡勸說,只要生米煮成熟飯,重光帝便是心中再怎麼不情願,也都會將公主嫁與他。
他什麼都不必做,只要屆時離席等候,自有人將蕭窈送去他床榻上,聽之任之,由他擺弄。
王陽本就惦念蕭窈許久,還曾照著她找身形模樣相仿的樂妓伺候,但看著那些千依百順貼上來的樂妓,卻又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而今知曉王瀅有意動手,與其便宜了別人,倒不如自己來。
縱然事後責問,也有王瀅頂著,再不濟還有歸來探親的大娘子,又能出什麼事?
他算盤打得極好,只是沒料到蕭窈不按常理行事。
她既沒有為此惶惶不可終日,也不曾由重光帝出面責問,反倒是私下將他綁來,以致受盡皮肉之苦。
王陽疼得話都說不順暢,卻還是斷斷續續地,將所有事情都推到了王瀅身上。
蕭窈「嘖」了聲,譏笑道:「還真是兄妹情深。」
天陰欲雨,氣候潮濕。她在外間站這麼久,額上出了一層薄汗,臉頰微紅,心中多少有些不耐煩起來。
再看崔循,卻發現他面色依舊白皙,當真像是玉做的人。
「我想問的都問完了,」蕭窈走近些,「送我回去。」
崔循應了聲「好」,瞥了眼被她隨手放在石桌上的馬鞭,吩咐黑衣男子:「再抽他十鞭,晾一宿,明日送回去。」
黑衣男子沉聲應下。
蕭窈眉尖微挑,走出幾步後,促狹道:「十鞭會不會有些少?」
「慕傖的力氣比你大許多,」崔循簡短解釋一句,又道,「你若想再加些,吩咐他就是。」
蕭窈想了想:「算了。他這樣嬌貴的玉體,若真是打死了,恐怕也難辦。」
她相信崔循善後的手段,但若真鬧出人命,總是棘手。
天際烏雲翻湧,與崔循回到馬車上時,恰傳來一聲驚雷,隨後豆大的雨滴砸下來,敲打著車廂。
先前崔循為她斟的那盞茶已放涼。
蕭窈口渴,隨意地倚著書案,端起茶盞慢慢喝著。
崔循回身取出一黑漆木匣,同她道:「伸手。」
蕭窈下意識伸了手,才又問道:「做什麼?」
方才隨意拿的馬鞭並不趁手,而今白皙的掌心留有紅紅的印子,虎口被竹節磨破了層皮。
並不疼,蕭窈自己都未曾發覺。
見那木匣中放的是瓶瓶罐罐的傷藥,蕭窈扯了扯嘴角:「倒也不必……」
只是搭在書案上的手還未收回,已落在崔循掌中。
他的體溫彷佛是比常人低一些,骨節分明的手攏著她,猶如觸手生涼的玉石,無端令蕭窈回憶起前夜種種。
藥效催發,她那時只覺四肢百骸彷佛都透著熱汽,所以不依不饒地往崔循身上貼,想要汲取些許涼意……
蕭窈顫了下。
她晃神的間隙,崔循已打開一青玉瓶,其中盛著膏狀的藥脂。
他以指腹沾了些許,塗在掌心傷處,輕輕摩挲。
上藥是該如此,摩挲揉搓,才能令藥膏更好地沁入肌膚,更有療效……蕭窈在心中不斷說服自己,可肌膚相貼之處逐漸蔓延的酥麻,卻令她難以忽略。
她也發覺,崔循的手雖看起來白皙無暇,但掌心、指腹有些位置覆有薄繭,應是經年累月提筆、拉弓、練劍導致。
若不是那夜神志不清……
或許早該意識到的。
蕭窈不大習慣他這樣主動的親近,像是被逆毛捋過的小獸,通身不適。
「你……」她忍了又忍,終於還是硬著頭皮提醒,「少卿這般行事,是否不合禮數呢?」
她還是更習慣那個一板一眼,動輒便要提禮儀、規矩的崔循。
但這話蕭窈自己也說得心虛。
因她從前在車上,主動親吻崔循之時,可從來沒在意過什麼禮數。
好在崔循並沒舊事重提,只頷首道:「公主說得是。」
上完藥後,由著她抽回手。
「雖事急從權,但尚未成親,循方才冒昧了。」
他提起「成親」二字,自然得彷佛在討論今日天氣如何,晚間吃什麼飯。
蕭窈眼皮一跳,只覺得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磕磕巴巴道:「什麼?」
崔循平靜地看著她:「那夜,公主應下了與我的親事。」
蕭窈花容失色。
「只是家中長輩頑固,尚需些許時日說服,才能向聖上提親。」崔循神色自若,「還望公主見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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