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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新火試新茶 第一百二十三章
江南梅雨。
棲霞山籠罩在大片煙雨之中,草木蔥蘢,雨水洗過的顏色青翠欲滴。
這時節城中的桃花已經開謝,山間的花期則要長些,隔著細雨看去,絢爛宛若雲霞。
蕭窈膝上放著冊書,卻並沒翻看,蔥白纖細的手指把玩著一片書簽。
早些時候湘州快馬加鞭送來奏報,其中夾帶著封崔循寫給她的家書。信上先是講了晏游的病況,說是性命無虞叫她安心,又叮囑了半頁紙,是些叫她記得好好用飯這樣的話。
最後才說自己收到了她送的「紅豆」。
崔循不是那等情緒張揚的人,更不會寫什麼「思之如狂」這樣的話,只在信末頗為含蓄地寫道,「我亦記掛你。」
隨信附來的,還有一細枝桃花。
蕭窈將那頁紙看了兩遍,忙裡偷閒,用崔循寄來的花做了這片書簽,替換了先前常用的。
青禾一見自家公主對著花簽出神,便猜到她在想什麼,抿唇笑了起來,提醒道:「學宮到了。」
馬車在學宮大門外停下,石階上,身著青衣的班漪正等候。
這是學宮每旬例行考教的日子,按理說,是該蕭霽領人親自前來。奈何近來朝中政務繁多,他忙得已是廢寢忘食,實在分身乏術。
便交由蕭窈代為督看。
班漪昨日已得了消息,特地在此等候。她含笑上前相迎,打了照面細細看過,又不由關切道:「是近來太過勞累的緣故?清瘦許多。」
蕭窈摸了摸臉頰。
事多是其中一個緣由。再者,也因崔循離開建鄴後,沒人能再時時看著她的飲食起居。翠微雖也會勸,但插手不了她在宮中時的飲食,她也不見得每回都聽。
為此翠微還曾嘆過,若崔循還在便好了。
只是這點兒女情長的緣故實在不好拿出來同旁人講,蕭窈咳了聲,只道:「到底是多事之秋。」
班漪語重心長勸道:「縱是如此,也得保重自身才能長久。我如今常居學宮,閉目塞聽,許多事幫不上……」
蕭窈聽出她的擔憂,忙笑道:「師姐只管安心照拂學宮事務,無需為那些俗務分神。倒沒什麼難以收拾的事,只是麻煩些,需得多費些心力罷了。」
崔循趕赴湘州,接手了最大的麻煩。
被他橫插一手,江夏王先前一鼓作氣拿下湘州,再劍指建鄴的籌謀中道崩殂。蕭誨雖非老謀深算之輩,但在軍事上多少有成算,與京口軍交鋒後,便知湘州並非一時半會兒能攻克的。
召部下議過,索性鋪開陣仗徐徐圖之。
而崔循才接手湘州,對湘州兵馬實力、各處地形布防算不上十分了解,遠沒到如臂所指的地步,故而也沒急著動手。
一時間僵持不下。
至於朝中事務,令蕭窈格外在意的還是興風作浪的天師道。
她耗費不少人力物力,又重賞醫師,調撥藥材,想要遏制這場來得蹊蹺的疫病,但收效甚微。
為此,遑論那些本就不對付的,就連東宮屬官也有言辭委婉向蕭霽進諫的。
在他們看來,如今便該將染病之人拘於義莊隔絕,生死皆是自己的造化,再將兵力人手用在鎮壓叛賊上。而不是如眼下這般,如填無底洞,明知不可為而為。
前兩日甚至還有御史帶頭上書,暗指她身為女流之輩,越俎代庖,干涉朝政過多。
趙御史字斟句酌,儼然一副為太子殿下考量的赤誠之心,純臣模樣。結果蕭霽非但沒理會,將奏疏悉數原樣打了回去,轉頭還將學宮考教交給她來接手,以表態度。
謝昭知曉此事,似笑非笑點評:「既這般忠直,從前崔琢玉在時,怎不見他多說一句?」
這話不知怎的傳開來。
趙御史為此氣得面紅耳赤,卻又不敢找謝昭對峙,只得忍氣吞聲。
班漪向來消息靈通,雖自謙「閉目塞聽」,但對此亦有所耳聞。執了她的手入學宮,分析道:「這趙琛原是王氏門生,想是懷恨舊事,又或是受了指使,有意與你為難。」
說著,又調侃道:「謝潮生那話雖尖刻了些,倒也沒說錯。」
若崔循仍在建鄴,怕是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會變著法尋蕭窈的不是。
「彷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似的。」蕭窈抿唇一笑。她拂去肩上沾染的雨水,再開口時,話音透著些冷意,「我知他們打的什麼主意,不會將這點詬病放在心上,更不會為此讓步。」
說話間,已到琅開堂外。
「你心中明白便好。」班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掩下不提,一同入內拜見堯祭酒。
考教至今,流程早已爛熟於心。
學子們依此抽過簽,有成竹在胸的,也有心虛猶疑的,陸續前往偏廳構思答題。
蕭窈原本從容不迫地端坐著,待學子們散去,對上堯祭酒的目光後,立時乖覺道:「近來忙於庶務,疏於練琴,也沒怎麼做學問,還望師父見諒。」
話裡話外,已經恨不得將「不要考我」寫在臉上了。
堯祭酒失笑,雪白的長鬚顫顫巍巍。
他老人家雖一心鑽研學問,但也知自己這位小弟子多有不易,並不苛責,反寬慰道:「事有輕重緩急。練琴也好,做學問也罷,並不急在一時。」
「正是。」班漪笑道,「前兩日擬定考題時,師父還曾同我稱讚,說你定下的這套考教章程極佳。」
堯祭酒頷首:「若有朝一日能推而廣之,以此遍選天下有識之士,便再好不過……」
只是這話說起來自己都覺猶如妄想,不由嘆了口氣,咳嗽起來。
「會有那麼一日的。」蕭窈替他添了茶水,眉眼一彎,笑盈盈道,「便是為此,師父也要保重身體才是。待到那日,必得請您來當這天下考生的主考官,才能令人信服。」
哪怕知道這話是哄自己高興,但隨著稍一設想,堯祭酒還是不可避免地為之神往,原本萎靡的氣色都因此有所好轉。
蕭窈在學宮留了半日,陪堯祭酒說了許久的話,待到考教終了,這才告辭。
雨勢比來時緊些,雨滴砸在傘面上,迸濺開來。
沈墉在馬車旁安靜等候,待她露面,立時行禮道:「殿下的吩咐已經辦妥。」
蕭窈頷首:「先莫要傷及性命。」
沈墉道:「屬下明白。」
在他看來,趙琛那廢物兒子便是殺了也沒什麼,但公主吩咐先留著,那便留著好了。
「明日便會有人上書參趙琛,他若是肯知情識趣,便也罷了。若是到這般地步仍不顧惜自家,甘願為人充當馬前卒……」蕭窈眼睫低垂,看著被雨水浸濕的裙擺,零星幾點泥漬在鵝黃的衣料上顯得格外刺眼。
她沉默片刻,緩緩道,「那我便再不能容他。」
此事是沖著她來,也是沖著崔氏而來,是試探的先兆。
自崔循率京口軍趕赴湘州,鎮壓叛亂,那些個平日與崔氏多有往來的士族少了忌憚,便不免各懷鬼胎。
不知有多少人盯著湘州那片戰場,暗暗期待崔循能同江夏王打個兩敗俱傷,最好是折在其中。如此一來,這些年越來越風光的崔氏少了這根頂樑柱,便只有被拿捏、瓜分的份。
就連先前一蹶不振的王氏,都又生了心思。
「再過幾日,我會同太子議定,從宿衛軍中抽調人手入城,負責夜間巡邏。」蕭窈由青禾扶著上了車,沉聲道,「你駐於城外,亦當十二分警醒,不容有失。」
蕭窈以往總是和顏悅色,少有這般鄭重過。
沈墉原就挺直的肩背不自覺繃得更緊,垂首應道:「是!」
車簾落下,將風雨隔絕在外。
蕭窈換過車中備著的襦裙,心不在焉地翻過兩頁書,依舊沒能徹底靜下心來,索性坐起身鋪紙研墨。
青禾在小爐中添了勺沉水香,眨眨眼:「公主是要給少師寫信?」
蕭窈才提筆蘸了墨,聞言一頓,抬眼看向她:「……這般明顯嗎?」
青禾下意識點頭,反應過來後,又搖了搖頭,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滿是笑意。
蕭窈「哼」了聲。
她的確是有些想念崔循,這並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朝夕相處得久了,驟然分別,總是難免會有不習慣的地方。
遇著猶豫不決的事,會下意識想要向他征詢建議;午夜恍惚醒來時也會想,若崔循還在,應當會將自己擁在懷中,低聲哄睡。
蕭窈少時曾在冬日抓過小雀。並不難,只需用木桿撐起一隻竹筐,再灑下穀粒,待到小雀無知無覺走到筐下,一拉繩子,便將它罩在其中。
她忽覺自己就像那隻貪食小雀,不知不覺中,已經進了崔循布好的竹筐。
蕭窈揉了揉鼻尖,蘸著墨,決定將少時這段沒頭沒尾的舊事寫在紙上,叫崔循意會去。
到家時已是暮色四合。
蕭窈將信折好,紛紛擾擾的心緒得以安定下來,步履輕盈的下了車。
立時有等候在側的侍從迎上,恭敬道:「齊參軍令人送了一婦人來此。」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呈上。
蕭窈錯愕:「婦人?」
他口中的「齊參軍」是崔循下屬齊牧,先前奉命率兵前往會稽,協助裴氏剿滅叛賊。崔循曾提過此人,說是若有何要事,只管吩咐他就是。
蕭窈這些時日也看過些出自齊牧之手的公文,能看出此人性情沉著冷靜,非冒失之輩。
她著實太過驚訝,甚至沒等回到房中,便已經拆了這封來自齊牧的信。
一目十行掃過,下一刻,也見著了那個局促不安等候在門房的婦人。
信上說,她叫做「芸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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