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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有一綠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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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夢三生]笑傾三國[已完結]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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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20:17:09 |只看該作者
◎ 甄宓

  在我們家小包子熱切盼望著小妹妹的時候,建安九年,曹操如願平定了冀州,凱旋歸來,相府大開筵席,熱鬧一番。
  坐在宴席的末端,我心無掛礙地狂吃海喝。
  一眾夫人對我之前的霸王作風皆心有餘悸,故而誰也不敢上前找茬,我正吃得酣暢淋漓間,忽然看到一個天仙般的可人兒從眼前一晃而過,我呆了呆,一塊肉卡在嗓子裡,上不得下不得,噎到了……
  一杯暖茶遞到我唇邊,我忙捧過杯子一杯而盡,抹了抹嘴 ,順順氣,抬頭看時,「昭兒?」
  昭兒看著我笑。
  我這才記起,昭兒此次也是立了功的。
  「昭兒昭兒,她好漂亮!」我忙拉著昭兒欣賞美人去也。
  昭兒不為所動,看也未看一眼,「姐姐最漂亮。」
  我眉毛抖了抖,忙一手捂了他的嘴,這個實心眼的孩子……
  還好周圍沒有人聽到……不然可就笑掉大牙了。
  我的手覆在昭兒的唇上,半晌見他沒動靜,回頭看看他,卻見他乖乖地由我捂著嘴,屏著呼吸,卻是動也不動。
  我汗顏,忙放下手,估計我悶死他,他也不會吭聲。
  「昭兒,喜歡不?」我賊兮兮地拉他坐下,「如果喜歡姐姐幫你做媒。」我記得古代的孩子都比較早熟。
  昭兒看我一眼,極平靜地搖頭。
  「啊?」我再抬頭看了那美人一眼,「如此天香國色的美人你都瞧不上?完了你,昭兒你準備打光棍吧。」
  「光棍?」昭兒眨了眨眼睛,不解。
  「就是一輩子娶不到老婆!」我捏了捏他的鼻子,嫉妒他的鼻子比我的漂亮。
  昭兒摸了摸被我捏紅的鼻子,笑了起來,「我有姐姐。」
  我搖頭歎息,「小孩子不懂事。」
  昭兒很嚴肅地搖頭,「姐姐,我不小。」
  我繼續捏他的臉,笑,「你還小。」
  昭兒搖頭,煞有介事地道,「昭兒不小。」
  「羞羞,既然不小,為什麼不要討媳婦?」我笑著逗他。
  昭兒甩頭不語。
  「果然……還是個小孩子!」我大笑。
  正笑著,忽然感覺到一道冰冷的視線,我微微打了個寒顫,回眼看到,是曹丕,他此時並未看我,正與上前敬酒之人對飲。
  我看著那個藍袍少年,他嘴角的笑意總是有禮而清冷,帶著淡漠和疏離,忽然他的眼裡多了一些不一樣的色彩,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是剛剛那個貌若天仙的女子。
  「昭兒,那個美人兒是誰?」我不由得好奇。
  昭兒看了一眼,告訴我兩個字:「俘虜。」
  我不由得汗顏,那樣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怎麼到了昭兒口中便變得那樣無趣。
  「她叫什麼名字?」為了滿足我的八卦心理,我又問。
  「甄宓。」昭兒乖乖回答,仍是兩個字。
  「甄宓?!」我驀然大吼。河北有甄宓,江南有二喬,甄宓的芳名,誰人不知?
  大廳裡立刻鴉雀無聲。
  好了,我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人物。
  「夫人喚我?」那美人走到我面前,柔聲問。
  我一臉激動地看著眼前這個歷史上著名的美人兒,果然……美……
  「環夫人何事?」曹丕忽然開口,打破了一片寂靜。
  呃,現在不是發花癡的時候,我忙抹了抹口水,無辜地搖頭。
  一身藍袍的曹丕,面目清秀的曹植,還有一身錦繡的何宴,都站在一旁,看著我。
  連剛剛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包子也眨著大眼睛瞅著我。
  我乾笑數聲。
  「愣著幹什麼?」一個淡淡的聲音及時響起,解救了我。
  大廳裡又熱鬧了起來,我抬頭,正好對上曹操的眼睛,我衝他做了個鬼臉,我似乎記得哪個故事裡說過曹操對甄宓也……嘿嘿,只是最後甄宓還是嫁給了他兒子曹丕。
  我看向站在一旁那明眸皓齒,雲鬢花顏的甄宓,美人果然是美人,非同凡響,尤其眉目間那一抹輕愁,更是襯得她風情萬種。
  「美人姐姐……」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開始汗顏,只見包子直奔美人身邊,仰頭撒嬌。
  甄宓竟是展顏一笑,彎腰撫了撫包子的臉。
  「美人姐姐,你好漂亮。」包子拍馬道。
  甄宓輕聲笑了起來,「你也很漂亮。」的
  「我是男生!」包子不樂意了,鼓著腮幫子道。
  我立刻不給面子地「撲哧」一下笑出聲。
  「不過沒關係,我娘也常常說我小舅舅漂亮……漂亮是很好的意思吧?」包子看了我一眼,又慢悠悠地開口,還一臉的天真。
  感覺到昭兒看著我的幽怨目光,我忙低頭猛吃,壞包子……。
  「父親,子桓想娶甄氏為妻。」耳邊,一個朗朗的聲音。
  我哽了哽,又噎了。
  昭兒適時地遞了溫水來,我接過,一口飲下,忙抬頭去看當事人的表情。
  曹操笑著點頭,「如此甚好。」。
  那個藍袍的少年淡漠疏離的唇角染了淡淡的笑意。
  我下意識地去尋找話題中的女主角——甄宓,她就那樣站在角落裡,彷彿在傾聽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那樣優雅美麗的女子,彷彿就是為了詮釋「美麗」的定義而存在一般。
  「你喜歡子桓嗎?」我湊上前,跟她套近乎。
  「很重要嗎?」她看著我,微笑,笑靨如花。
  我傻傻地看著他,為什麼都是這個答案,我問曹操,他也是這麼回答我,可是倘若不愛,那麼如此一生,豈不慘淡?
  「我是他的俘虜,他想娶我,我便只能嫁他,天經地義。」 甄宓微微垂下眼簾,掩住傾城的美麗。
  我張了張口,終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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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20:22:23 |只看該作者
◎ 寵物吱吱

  甄宓與曹丕的婚禮十分熱鬧,相府一片喜氣洋洋。
  那個一貫藍袍的少年穿著喜服,執著新娘的纖纖玉手,淡漠的眼裡纏了絲絲笑意,甄宓亦是微笑,有禮有節,進退有序。
  曹操淺笑盈盈,坐在首位。
  站在眾夫人之間,我忽然覺得有些心浮氣燥,此時上演的,本該是一出天倫之樂,可是繁華背後,我只感覺到了一片冷清,我感覺不到一絲絲幸福的存在……
  轉身一看,包子不知何時離開了,問過婢女,說是往倉庫的方向玩耍去了。
  我便離開喜氣洋洋的大廳,孤身去找包子。
  走出院子,便見倉庫前,包子正吃力地仰頭腦袋,和幾個侍衛講話,神情一本正經的。
  我走近幾步,便見包子背負著小手,煞有介事地問那幾個侍衛,「你們幹什麼綁著自己?」
  我仔細一看,果然那些侍衛都將自己雙手綁著。
  「稟公子,相爺放在倉庫的馬鞍被老鼠咬壞了……」侍衛們唯唯喏喏地道,「如此不吉之事發生在大喜的日子,我們只怕是難逃死罪……所以綁了自己去請罪。」
  曹操處事雷厲風行,他們的擔心也的確並非杞人憂天。
  「死罪?」包子微微歪了歪腦袋,「只是馬鞍被咬壞而已,如何會那般嚴重?」
  侍衛們相視著無人敢言。
  別怕,你們等幾天再說,不用那麼急著請罪。」包子左看看右看看,忽然開口。
  我微微揚眉,這小不點兒挺有主意的啊。
  「這……」那些侍衛面面相覷。
  「我會幫你們求情的。」包子開口,真有幾分嚴肅。
  「謝謝公子!謝謝公子!」幾人立刻感激涕零地跪地便對著包子磕頭。
  包子轉個身,看到我,立刻眉飛色舞地飛撲過來,「媽媽……」
  我蹲下身接了個正著,任他蹭在我懷裡撒嬌。
  跪在地上的侍衛傻了眼,看著剛剛還挺有說服力的小傢伙一下子變得令人沮喪。
  「不用擔心,我會幫你們的,媽媽說助人乃快樂之本!」
  我笑著捏了捏他的臉,抱著他離開。
  剛轉身,便見一身喜服的曹丕站在門口,淡漠的眼睛不經意一般掃過包子,我微微皺眉,下意識地將包子抱緊。
  「媽媽?」包子眨了眨眼睛,看我,一臉的疑惑。
  我忙笑了笑,微微鬆了鬆手。
  第二日一早,包子便躡手躡腳地起了床,神秘兮兮地捧了衣服溜出門去。
  我悄悄地跟著他,看他玩什麼花樣兒。
  跟著包子一路走到走廊外,便見他蹲在地上專心致志地磨衣服玩兒,直到磨破一個洞,才滿意地看了看,又穿在身上,然後坐在走廊上支愣著下巴發呆。
  我正好奇他想幹什麼,要上前詢問時,忽然聽到曹操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抬頭看,曹操和曹丕並肩而行,正在交談些什麼。
  「嗯,此次一戰……」曹操點頭,忽然看到了坐在走廊台階上發呆的包子,「沖兒,怎麼了?」
  包子愁眉苦臉地抬頭,眼睛鼻子全皺到一起,彷彿一個皺皮小包子。
  「爹爹……」包子眨了眨眼睛,淚眼汪汪的惹人心疼。
  「怎麼了?誰欺負沖兒了?」曹操彎腰和他平視,笑道。
  「沖兒的衣服被老鼠咬破了……」包子委屈地嘟著嘴,皺成包子臉,萬分苦惱地道,「聽說衣服被老鼠咬破是不吉之兆,所以沖兒好害怕……」
  「誰在胡說八道」,曹操捏了捏包子的鼻子,笑道,「不用擔心。」
  「真的?」包子眨了眨眼睛,一臉的期盼。
  「嗯,真的!」曹操笑著道。
  我躲在走廊後,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鬼靈精。
  話還未完,便見昨天那幾個侍衛沉不住氣,綁了自己來請罪。
  見到幾個侍衛都綁著自己跪在地上,曹操微微沉下臉,「發生什麼事了?」
  「稟丞相,相爺放在倉庫的馬鞍被老鼠咬壞了……」侍衛們唯唯喏喏地道,「屬下難辭其咎……」
  曹操揚眉,低頭看向包子,卻見包子正急吼吼地跟那些侍衛們擠眉弄眼,不禁笑了起來,「我兒穿在身上的衣服都被咬了,何況放在倉庫內的馬鞍,你們何罪之有?」
  侍衛們如蒙大赦,紛紛磕頭謝恩。
  包子一臉怕怕地拍了拍胸口,吁了一口氣,準備開溜。
  「哪裡去?」曹操拎住他。
  「爹爹……」包子扭頭,笑得一臉的討好。
  「跑什麼?」曹操揚唇。
  包子垂下腦袋,乖乖認罪。
  「換身衣服去,被你娘看到,少不了屁股受罪。」曹操笑了起來,低斥。
  「謝老爸!」包子大樂,一下子說溜了嘴。
  「嗯?」
  「謝爹爹……」包子軟軟甜甜地撒嬌。
  「這衣服怎麼那麼面熟?」我磨著牙從走廊後現身。
  包子誇張地瞪大眼睛,隨即低頭一看,「啊!這是媽媽做的衣服……」
  「欠揍的小子!」我大叫一聲,撲上前。
  包子撲騰著兩隻小手,飛快地跑。
  我笑著滿院子亂追。
  正玩鬧著,忽然感覺到身後一道冷漠的目光,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轉頭看時,曹丕正轉身拂袖離去。
  下午用過午膳,坐在房中百無聊賴。
  「媽媽,不如我們去倉庫捉老鼠……」好了傷疤忘了痛的包子又開始不安分了。
  我正好閒著沒事,便夥同包子一起去抓老鼠。
  「媽媽!媽媽!我抓到一隻老鼠!」包子興奮地大叫。
  「高興什麼,我抓到六隻……」我不屑地搖頭。
  「媽媽……你居然把老鼠毒死了……」指著地上六隻老鼠屍體,包子控訴。
  「你管我,反正我捉到了。」我賊笑。
  「可是我捉到一隻活的!」包子得意地笑。
  我定睛一看,那只髒兮兮的小手上可不揪著一隻「吱吱」亂叫的小老鼠。
  「活的有什麼用?」我鄙夷地搖頭,「難道你當寵物養?」
  「媽媽,什麼是寵物?」問題寶寶包子提問。
  「用來賞玩作伴的小動物啊。」我隨口答。
  「好!我要養吱吱當寵物!」包子神清氣爽地宣佈。
  「吱吱?」我疑惑,滿臉的問號。
  包子咧著嘴,笑著將那小老鼠拎到我面前。
  「吱吱……」那可憐的小老鼠掙扎扭動著叫喚。
  我開始抽搐。
  「不准!」我化身為河東獅,大吼。
  包子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於是,在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裡,我繳械投降了。
  「尹夫人,它是我養的寵物,叫吱吱!」
  「卞夫人……」
  包子在他的吱吱脖子上繫了一根小鏈子,樂顛顛到處拿著去獻寶。
  結果可想而知……引起了相府女眷的一片大恐慌。
  連著幾天,相府裡都是尖叫連連,上演著一出出「驚魂記」。
  晚上,包子趴在我懷裡,纏著我講故事。
  從他懂事時我不小心講了一個故事開始,從此每晚睡前必講故事,我從《白雪公主》講到《灰姑娘》,最後講完了《一千零一夜》……的
  「媽媽,你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小妹妹?」趴在我懷裡,包子迷迷糊糊地嘟囔。
  「要小妹妹幹什麼?」我失笑。
  「老爸說,有了小妹妹,媽媽就不會再隨便逃跑了……」
  我怔了怔,摸了摸他的額,「包子不想離開相府嗎?」
  「嗯,我喜歡老爸……長大以後,我也要像老爸一樣,做個馳騁沙場的大英雄……」
  那一晚,我抱著包子,破天荒地失眠了。
  包子不想離開他的爸爸……
  就這樣,我在相府裡安心過著半軟禁米蟲生活,看著包子一天天長大,無論我怎麼折騰,到頭來,都只是那翻不出如來佛祖手心的孫悟空。
  建安十年,曹操平定青州。
  建安十一年,曹操平定并州。
  時間一日日滑過,一切與歷史別無二致。
  曹操的勢力愈的強大起來。
  「媽媽,媽媽!長鼻子的……」一大清早,包子便嚷嚷一路跑來。
  「我沒有長鼻子。」坐在窗前,我看包子跑得滿頭是汗。
  「大象!孫權送了一頭大象給爹爹~」包子興奮得臉上紅撲撲的,「比吱吱大好多,我要養大象當寵物!」
  我決定無視他的異想天開。
  包子不妥協,拉著我一起去看熱鬧。
  曹操正與一眾大臣繞著大象看。
  我忽然發覺不對,這場景忒熟悉……
  莫不是……我側頭看了看正興奮得活蹦亂跳的包子,忙拉了他準備回房。
  「你們誰能稱出這大象有多重?」曹操果然更加異想天開地開了尊口。
  包子已經兩眼放光地盯著那大象流口水了,任我九頭牛也拉不回,「媽媽……我要那個大象當寵物……」的
  我黑線,包子的口味怎麼能如此的與眾不同……養頭大象當寵物……
  老鼠+大象,這一對寵物組合會不會太過神奇了一點。
  「這……恐怕得造一桿大秤!」針對曹操提出的稱象,有人提議。
  「誰有那麼大力氣來稱?」有人不屑地嗤笑。
  「不如把大象殺了,一塊一塊來稱……」有人提出更蠢的主意。
  「不能殺!不能殺!」聽說要殺大象,包子嚷嚷起來。
  我忙抬手去捂他的嘴,奈何包子已經嚷嚷開了。
  「莫非公子有辦法?」有人抱拳道,眼中有著不屑。
  包子眨了眨眼睛,安靜半晌,正在眾人竊竊私語之時,他已經笑瞇瞇地點頭,「嗯,我有辦法。」
  「哦?沖兒,你有何辦法?」不顧其他大臣的竊竊私語,曹操笑問。
  包子拉過一個侍從,咬著他的耳朵交待幾句,便讓他先行匆匆離開。
  一眾官員皆面面相覷,不敢相信一個牙都沒長齊的黃口小兒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很簡單,你們跟我來!」包子神秘兮兮地轉身就走。
  一眾人等浩浩蕩蕩跟著包子走到河邊,河面上早按包子吩咐準備好一隻空的大船。
  「把大象牽到船上去!」包子指著那大象道。
  大象上了船,船往下沉了些,包子命人在船身上劃了記號,復又讓人把大象牽回岸上。
  「然後只需要將同等重量的石塊放在石上,讓水面升到與剛剛的記號相平的地方,然後把所有石塊的重量加起來,就可以知道大象有多重了!」包子朗聲道,雙目朗朗如星,神氣極了。
  眾人目瞪口呆。
  我撫額長歎。
  曹沖稱象的故事,居然發生在我面前……
  更令我發狂的是……那個曹沖,居然是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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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發表於 2011-2-11 20:25:55 |只看該作者
◎ 包子的命運

  包子一日日長大。
  隨著時間的推移,包子的身份令我寢食難安,若他果然是曹沖,那麼,他短暫的生命將終結在建安十三年……
  建安十二年很快來臨。
  我必須讓包子逃脫他的宿命。
  并州既定,曹操領軍西擊烏桓,準備消滅袁氏殘餘勢力,統一北方。
  「環夫人,你瞧這天昏沉沉的,快下雨了吧。」 甄宓倚窗而立,微微仰著頭,露出頸間瓷白的肌膚。
  「嗯。」我坐在她身邊,吃著點心。
  早春的雨,總是透著微微的寒。
  不知為何,我與甄宓出奇的投緣,她是一個安靜優雅的女子,一如她傾國傾城的美貌。
  曹丕隨著他的父親四處征戰,我倒和甄宓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從甄宓處回到同夢閣的時候,我看到包子正坐在床上低頭翻看著什麼。
  見他微皺著眉,看得一本正經,我不由得起了促狹的心思,準備上前嚇他一嚇。
  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後,正欲出聲嚇他,卻不經意瞄到他正看著的東西,我猛地僵住,自己先被嚇到了。
  是我放在斜背包內的《三國誌》!
  此時,他翻著的那一頁,正是我所恐懼,卻又看得爛熟於心的一頁:三國誌卷二十,魏書二十,武文世王公傳第二十。
  更糟糕的是,我教過他簡體字!
  我幾乎是跳起來一下子從他手中搶過書。
  包子回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我。
  「從哪裡找來的!」我心裡有些慌亂,沉下臉道。
  「媽媽,這是什麼書?」包子微微歪了歪腦袋,輕聲問,「為什麼……這書上什麼都有?爹爹、子桓哥哥,子建哥哥……都寫在上面……」
  都寫在上面……
  是的,他們的命運都寫在上面……
  那彷彿是一個劇本,而他們……這些有血有肉生活在我生命中的人物……他們都只是在照著劇本在忠實地演出一戲……
  無論那齣戲是多麼的波瀾壯闊,多麼的動人心魄……
  那些血雨腥風,那些群雄逐鹿……都早已寫在史書之上,不容改變。
  我的心微微一縮,「你看了多少?」
  「……年十三,建安十三年疾病,太祖親為請命。及亡,哀甚。」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著我,包子乖乖地念道,隨即眨了眨眼睛,又問,「媽媽,這個曹沖是說我嗎?」
  「不是!」我搖頭,回答得斬釘截鐵。
  「可是,那書上寫得跟我一模一樣」,微微歪著腦袋,包子看著我,認真地道。
  我啞口無言。
  「照書上所寫,我明年便會死了?」包子冷不丁地開口。
  心猛地一縮,我上前一把將他攬在懷裡,「不會,你不會死!你出生的時候,媽媽跟你約法三章的,你會健健康康,長命百歲的!」
  包子乖乖地被我緊緊地摟在懷中,也不掙扎。
  「好,我不死。」半晌,小小的手兒輕輕拍著我的背,包子乖乖地回答我。
  那樣的口吻……竟彷彿是安慰一般……
  我鼻子猛地一酸,似要掉下淚來,忙咬牙止住。
  被我甩在一邊的《三國誌》正攤開著,在那一頁……彷彿宿命地詛咒。
  下午的時候,包子去學堂唸書,我心裡卻是亂成一團,只要一想起那薄薄的一頁紙,我便坐立難安,那樣菲薄的一頁紙,記載的,卻是我兒子的一生!我如何能安?
  建安十三年……包子才九歲而已……
  那樣小的孩子……
  我忽然微微一愣,腦海中靈光一現,史書上說曹沖死於建安十三年,死時十三歲。可是我的包子,他明年也只有九歲而已!
  莫非是因我的出現而產生的蝴蝶效應?
  那麼包子……是不是可以擺脫歷史的糾纏?
  心裡愈想愈亂,我乾脆出府去找華英雄。
  這些年他都待在許昌,並且在許昌開了一間藥廬,替人治病,說是為了下輩子積功德。
  華英雄的藥廬很熱鬧,無視於跟在身後的四個相府侍衛,我甩手進了院子,便見幾個姑娘正在院子裡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
  「先生,你真是好本事!」
  「先生,這個『五禽戲』真的可以強身健體嗎?可不可再給我們示範一下啊!」
  華英雄身處百花叢中,飄飄然分不清東南西北。
  他一身布袍,乍看去倒也有幾分仙風道骨,只見他比手劃腳一番,倒真有幾分似模似樣。
  「五禽,分別為虎、鹿、熊、猿、鳥,模仿這五種動物的動作、形態和神態,便可以舒展筋骨,暢通經脈!」華英雄煞有介事地說著,引來一眾姑娘的崇拜目光。
  華英雄回頭看到我,笑了笑,停了下來,「今日便到此為止,在下有客來訪。」
  等姑娘們都離開了,華英雄走到我面前,「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包子他……看到《三國誌》了。」我開口,感覺遍體發寒。
  華英雄看了我半晌,歎了一口氣,將我拉進屋裡。
  我這才發現自己在微微發抖。
  摁著我坐下,華英雄倒了杯茶給我。
  我捧著茶杯,還是止不住的發抖。
  「歷史上衝兒是病死的,可是現實和歷史不一樣,而且還有你在啊,你醫術那麼好,包子不會有事的,對不對?」我仰頭看他,彷彿在尋求一個保證。
  華英雄看著我,沒有回答。
  「為什麼不回答我?明明是你告訴我的,包子是我的家人,永遠也不會遺棄我,永遠也不會離開我的啊!」我有些尖銳地開口,聲音大到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建安十三年,是一個多事之秋啊。」華英雄開口,聲音裡竟是帶了意味不明的蕭索。
  看著他難得正經的模樣,我呆呆地一時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華英雄忽然笑了起來,抬手拍了我的腦袋一下,「有我在,你怕什麼。」
  「真的?」我急於尋求一個保證。
  「真的。」華英雄保證。
  我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裴夫人!」正喝著茶,門外,忽然傳來胭脂的聲音。。
  我回頭,便見胭脂急匆匆地跳下馬車。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裴夫人,伏皇后……」胭脂猶豫了一下,道,「在馬車上。」
  我訝然,伏皇后出宮來幹什麼?
  華英雄看了我一眼,揚聲對著馬車道,「皇后,如不嫌棄,草民的草廬可借您一用。」
  半晌,車簾緩緩掀開,伏皇后走下馬車。
  一身極其簡單的衣服,一如當初在她在市集假扮「賣身葬父」的裝扮,只是幾年未見,她也已出落得楚楚動人,窈窕有致。
  華英雄將我們領進屋中,看了我一眼,轉身帶上房門離開。
  屋中只剩我們兩人。
  「我去相府找你時胭脂說你不在,我便讓她帶我來找你。」伏皇后看著我開口,打破了寂靜。
  「找我幹什麼?」我問。
  「郭公子病重……」伏皇后垂下眼簾,道。
  半仙?
  我腦海裡俘現出那一個牽著小毛的青衣男子,此次曹操率軍攻打烏桓,他執意隨軍出征,我猶記得出征前,他說,「深感丞相大恩,雖死不能報萬一……」
  「我送你出許昌去探望公子……好不好?」伏皇后看著我,道。
  我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起來,「你又想騙我?這一回,你們又有什麼計謀?」
  「我沒有騙你!」伏皇后抬頭看向我,保證一般道。
  「我憑什麼要相信你?」我淡淡地看著她。
  「這一輩子,我最開心的,便是在宮外,在公子身邊的時候。」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裡有一抹極淡的溫暖。
  「一輩子?」我嗤笑,她才多大,居然用一輩子來形容自己那般短暫的人生,只是隨即笑意微微僵在嘴角,因為我忽然想起了眼前這個女子的宿命。
  歷史上記載,她為了幫助劉協重掌大權,最終事敗,被曹操滅族……
  「我送你出許昌去探望公子……好不好?」伏皇后看著我,眼裡有著懇求。
  「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狼來了』的故事嗎?我不會再相信你。」
  「我收到消息,袁軍殘餘勢力遠投沙漠,曹操引兵西擊,郭公子不堪長途跋涉,身染重病,留在易州養病了!」伏皇后急切地道。
  「你的耳目倒不少。」我有些驚訝她居然會告訴我在曹操身邊安插了耳目。
  「郭公子此次病得凶險,我送你去易州,好不好?」伏皇后滿面的懇切。
  歷史上,郭嘉的確是死於建安十二年……她沒有騙我。
  「如果是糰子,她一定不顧一切趕去易州。」我忽然開口。
  伏皇后微微一怔,隨即笑得有些苦澀,「我也希望,我是糰子……只是糰子……」
  我看著她,心裡不知是何種滋味。
  「只是,就算我是糰子,我也一樣會請求你去看公子最後一面……」伏皇后看著我,輕聲道。
  「為什麼?」
  「我從公子的眼睛裡,看到的全是你……」
  「他不是看我,或許……他只是從我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我心裡明白那一個女子在他心上劃下的印跡。
  「我準備了馬車在相府門口,有人會送你直赴易州。」
  沒有再多說,伏皇后站起身,「我不能離宮太久。」
  我看著她走到門口。
  她的腳步微微頓了頓,「如果見到公子,請幫我告訴公子,即使糰子騙了所有人,唯獨對公子……」沒有說完,她低頭匆匆離開。
  低頭的那一剎那,我看到有一顆晶瑩的淚珠……墜落。
  明明知道那個人的生命即將消失,明明知道以後再也無法見到他,卻是連見他最後一面都不能,該是怎麼樣的痛楚?
  愛上一個永遠也不可能相守的人,便是注定孤寂……半仙如是,糰子如是。
  我……如是嗎?
  「她跟你說了什麼?」華英雄推門進來,見我在發呆,推了推我
  「她說,半仙在易州病重……」
  華英雄抿唇,沒有開口。
  「你陪我去易州,好不好?」我站起身,拉住他的衣袖,「半仙的病……真的不能醫好嗎?」
  華英雄低頭看我,「奉孝身體本就虛弱,卻又精於謀算人心,都言智者不壽……不過,一切等看過他再說吧。」
  「你要一起去?!」
  「嗯。」華英雄一本正經地點頭,「醫者父母心,哪有見死不救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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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發表於 2011-2-11 20:27:28 |只看該作者
◎ 路遇孔明(上)

  走出華英雄的藥廬時才發現,那四名一直跟著我的相府侍衛已經不在了,應該是伏皇后命人解決了。
  回到相府的時候,馬車果然早已經在門口等,我回府去找包子,順便收拾行李。
  「媽媽,我們要離開許昌嗎?」包子看我收拾包袱,站在一旁問。
  「嗯。」我頭也不回,忙著收拾。
  「你不要老爸了?」包子開口,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嗆了一下,扭頭,「半仙病了,我們去易州看他。」
  「哦」,包子點頭,「可是我捨不得長鼻子和吱吱。」
  我再度踉蹌了一下,無可奈何地再度回頭,看向堵在窗口的一頭龐然大物,那隻大象就是包子口中的「長鼻子」,上回替曹操稱象之後,包子便向他老爸透露了想多養一隻寵物的願望……
  於是,再扭頭,看向在我腳邊亂竄的那只脖子上繫了銀鏈的小老鼠,大家還記得不?上文有介紹……它便是寵物「吱吱」了……
  「你帶上吱吱吧……長鼻子馬車放不下。」我垂頭喪氣地道。
  「嗯」,包子點頭,轉個身,一本正經地看向胭脂,「美人姐姐,就麻煩你代我照顧長鼻子了。」
  胭脂笑著點頭。
  拿了行李,帶著包子和他的寵物吱吱,我們悄悄溜出府門。
  「妖精姐姐……」還未出府門,一個蘭衣少女便攔住了我們。
  「香兒?」我嚇了一跳,眨了眨眼睛,定神一看,眼前一個嬌小可人的芳華少女,可不就是曹操的女兒,從第一次見面起便質疑我是一個妖精……還是一個不夠漂亮的妖精……
  「妖精姐姐,你要去哪兒?」長長的睫毛眨了眨,香兒好奇地盯著我手裡的包袱。
  我清了清嗓子,準備扯謊。
  「香兒。」何宴不知何時站在香兒身後.
  他一身錦繡華麗的袍子,黑髮高高地綰起,白皙的肌膚略略透著紅潤,眉目顧盼間儘是是風情。
  「宴哥哥!」香兒欣喜地低喚,小女兒家的嬌態畢露。
  「我作了詩,去看看,可好?」何宴沒有看我,只對著香兒道。
  「好啊,香兒最喜歡宴哥哥作的詩了!」香兒已經高興得將我的存在忘得一乾二淨,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
  背負著雙手,那一襲錦繡的背影緩緩隨著那個雀躍的少女離去,走了幾步,何宴微微頓了頓,側過身,黑幽幽的眼睛望向我。
  我愣了愣,隨即忙抱拳,笑著擺了武俠劇裡經典的「多謝」POSE。
  那雙黑幽幽的眼睛徑直飄過我,轉過頭,慢悠悠地隨著那少女離去,正眼都沒有瞧我一下。
  彆扭的孩子……
  我摸了摸鼻子,拉著包子轉身出府。
  相府外,華英雄已經在馬車內等著我們了。
  「媽媽,我可不可以騎饅頭去?」臨上車前,包子將吱吱塞進寬大的衣袖裡,又提要求。
  「饅頭?」我一臉的茫茫然。
  「子建哥哥送的小馬駒啊!」
  眉毛抖了幾抖,我嚴肅地搖頭,「不准。」
  上了馬車,一路暢通無阻,我們出了許昌城,直奔易州。
  一路綿綿細雨,走了一陣,有一段崎嶇山路。
  那綿綿的春雨下得人柔腸百結,一路行走,一路泥濘。
  「包子,唱首歌來解解悶」,我靠著墊子,百無聊賴。
  「世上只有媽媽好……」
  包子清清脆脆的童音在山間迴盪,我聽得笑瞇瞇樂滋滋,包子這馬屁拍得太舒服了。
  華英雄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一臉的愜意,搖頭,「皮厚豈止三尺……」
  我直接無視他的聲音,自顧自地洋洋得意。
  馬車忽然劇烈地顛簸了一下,停了下來
  「駕!駕!」車伕揮著鞭子,馬車搖晃了一下,還是動不了。
  「怎麼了?」我掀開車簾。
  「夫人,馬車陷在泥裡了!」車伕回頭抹去臉上的雨水,稟道。
  我低頭看了看路,連日的細雨將地上的泥土都泡軟了,那馬車陷在泥裡,寸步難行。
  「媽媽,那邊有個酒家!」包子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塊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布幡道。
  我看了看那字,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
  「上面寫了什麼?」我低頭問包子。
  「酒家!」包子指著那兩上字,煞有介事地念道。
  我嘴角微微抽搐,原來這家酒家的名字就叫做「酒家」……
  「路上準備的乾糧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們正好先吃飯」,華英雄抬頭看了看天,「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等下給些錢幣,請那店家幫忙來推馬車。」
  我正好也吃乾糧吃得口中無味,忙不迭地表示贊同。
  包子無異議。
  剛下馬車,我不小心一腳踏進污水裡,一股濕淋淋的寒氣從腳心直竄心頭。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華英雄在我身後下了馬車,他看了看我,突然反手一抓,我嚇得大叫一聲。
  一陣天旋地轉,我已經被他甩上了背。
  「喂喂!放我下來!」我掙扎著大叫』
  「你慢吞吞要走到什麼時候,我扛你過去比較快。」華英雄從從容容地道。
  「啊啊!你抱我也好,背我也成,幹嘛要扛著我!」嗚嗚……我的形象,我在包子面前的形象……
  「我的懷抱只留給我的愛人……」華英雄慢吞吞地說著大步向前走。
  「背我!那你背我!」我扯著嗓子喊。
  「到了。」
  又一陣天旋地轉,我已經好端端坐在酒家裡了。
  腳上濕漉漉一片,我凍得直發抖,一邊抖,一邊還不忘瞪著華英雄。
  車伕也已經抱著包子進了酒家。
  「給我一壺酒。」華英雄徑直走到酒保身旁,迫不及待地先要了一壺酒。
  「酒鬼!」我啐道。
  拿了酒,他卻是轉身遞來給我。
  「我不喝酒。」我沒好氣地甩頭,喝酒誤事啊……我幽怨地瞅了一眼包子,包子就是在酒精的催化下才誕生的……酒後亂性……
  華英雄看了我半晌,忽然伸手。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伸出魔爪,一口酒便灌入我的喉嚨裡,辛辣的感覺嗆得我連連咳嗽。
  「喝點酒去去寒。」華英雄滿意地看著我嗆出一臉的紅潤,扭頭要菜,「店家,給我們準備一些飯萊來!」
  我頭暈目眩,看人都有重影了。
  酒家裡十分的熱鬧,大都是來往的商旅停車用膳。
  「媽媽,你的臉好紅。」包子挨著我,道。
  我打了個酒嗝,無語。
  「店家,請問襄陽往哪兒走?」一個十分溫和悅耳的聲音忽然響起,如清泉一般。
  店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眾人紛紛抬頭去看。
  好熟悉的聲音,我也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去看。
  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丰神俊朗,體貌軒昂,頭戴逍遙巾,身穿皂布袍,手搖白羽扇,眉目間溫潤如水。
  我眨了眨朦朧的醉眼,此人好生面熟哇……
  「襄陽?襄陽離這裡可遠了……」那酒店答道。
  「在下記性不佳,迷路了,見笑。」那男子笑了起來,有幾分靦腆。
  「迷路?!先生好大的本事,居然能夠從襄陽迷路到這兒來……這也差太多了不是……」那酒店忍不住大笑道。
  酒店裡眾人也哄堂大笑。
  那男子也不生氣,依然微笑,一臉的好脾氣。
  「笑!笑什麼笑!」我拍案而起,舌頭有些打結,「迷路有什麼好笑的!」
  那男子轉身來看我,溫潤的眼裡沾了笑意。
  我眨了眨眼睛,醉眼朦朧間,看到一雙帶笑的溫和雙眸,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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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遇孔明(下)

  我眨了眨眼睛,醉眼朦朧間,看到一雙帶笑的溫和雙眸,好熟悉……
  「孔明?」我抬手,又揉了揉眼睛,踉蹌著站起身。
  「笑笑」,他看著我,微笑,似乎一點都不意外在這裡遇見我一般。
  「哇!真的是孔明!」我一臉的他鄉遇故知,東倒西歪地衝向他。
  孔明笑著上前扶住我,「怎麼喝成這樣?」
  「他!他灌我酒!」我轉個身,指著華英雄,控訴。
  孔明看向華英雄,微微蹙眉。
  華英雄看向孔明,一臉的訝異,他快步走到我身邊,推了推我,問:「喂,他真是孔明?諸葛孔明?」
  我得意地點頭,笑得一臉的小人得志,「是啊,孔明!諸葛孔明!哇哈哈……如雷貫耳吧,我認識他哦……」
  華英雄看白癡一樣看我,搖頭歎息。
  孔明笑著看我,那樣的表情彷彿我仍然是在個襄陽的小院裡,在遍野如火的楓林間,從來沒有離開過。
  酒家裡重新又熱鬧了起來,各自斟酒吃菜。
  「來來來,相請不如偶遇,坐下一起吃吧。」我拉著孔明回座。
  孔明含笑看我一眼,隨我入了座。
  「你是誰?」包子好奇地看向孔明。
  「在下諸葛孔明。」孔明居然對著包子抱了抱拳,煞有介事地自我介紹。
  「在下曹沖,字倉舒。」包子也一本正經地回禮,「我知道你,娘經常對我說起你。」
  「你娘?」孔明微微一怔。
  包子扭頭指了指一臉無辜的我。
  孔明好奇地道,「你娘說在下何事?」
  「說魚湯很好喝,梅子酒也很好喝」,包子笑了起來,「我在娘親肚子裡,也有份喝的。」
  孔明笑。
  「諸葛叔叔,娘還說你是機器貓!」曹包子語不驚人死不休,順便將孔明升極為「諸葛叔叔」。
  「貓?為何說我是貓?」孔明波瀾不驚地笑問。
  「機器貓是我娘故鄉的貓,它有一隻神奇的口袋,什麼都能變出來!」包子湊到孔明身邊,賣乖。
  「嗯……」孔明點頭沉吟,復又笑著看向包子,「那讓我猜猜,你想要什麼呢?」
  包子嘿嘿地笑,「諸葛叔叔果然聰明。」
  孔明笑了起來,輕搖羽扇,「你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一雙鞋子。」
  「什麼樣的鞋子?」孔明故意又問。
  「給娘穿的鞋子。」包子看了看我腳上剛剛因為踩進污水而濕透了的鞋,道。
  我吸了吸鼻子,心裡有了一陣暖流劃過。
  「好。」孔明居然點頭,一點都不怕會砸了機器貓的招牌。
  「騙小孩子是不道德的。」我搖頭。
  孔明笑著,伸手,緩緩從袖中摸出一雙嶄新的鞋子。
  我大奇,「多年不見,功力見漲哇。」
  換上鞋,我對諸葛先生的敬仰便有如濤濤江水,連綿不絕了……因為這鞋子簡直就像訂做的一樣,十分的舒適合腳。
  孔明仍是好脾氣地笑。
  「我跟諸葛叔叔好投緣」,包子直套近乎,「我在娘親肚子裡的時候就見過你啊。」
  「是啊,好久不見。」孔明搖了搖羽扇,輕笑,眼睛卻看向我。
  那一句「好久不見」讓我心虛了起來,當初我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之中,死皮賴臉地粘著他,把他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甚至捆縛了他的手腳,害他背上罵名,我這一身烏煙瘴氣的偷兒,把好好的一汪清水攪得一池渾濁,在他身邊白吃白喝了半年之久,結果最後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便避著他匆匆離開。
  襄陽一別,便是時隔這麼多年……
  我仍記得離開的那一天,那晨光中的小院,曾經溫馨明媚得令我挪不動腳步。
  在那個小院裡,我度過了最寒冷的冬天。
  最喜歡喝著濃郁的湯,坐在床上,開著窗戶賞雪,而他,總是安靜地坐在外屋看書,時不時拿些零嘴給我消遣。
  還有院子裡的那幾株紅梅,在那雪落滿天的時候,開得如火一般濃艷,美得令人驚心……
  那樣的溫暖,曾經給我一種錯覺,彷彿那裡……便是我的家,我的歸宿。
  「若是下一次想走,記得告訴我,我會送你,這樣,我也比較安心。」孔明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訕笑著點頭。
  「想不到,你竟是曹操的夫人。」
  我抬頭看向他,發覺他那極輕的聲音裡,竟是帶著喟歎。
  「曹操曾經來找過你。」孔明看著我道。
  我心虛地低頭不語,我當然知道,我就是那一日離開的,還曾在路上打了個照面,危危險險地避開曹操,去了丹陽,結果沒想到辛辛苦苦兜兜轉轉跑了一圈,還是回到起點,依然被曹操逮了個正著,最令我扼腕的還是……我居然自投羅網
  一想到這個,我便想起周公瑾,恨得直磨牙……
  「他沒有對你怎麼樣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沒有搜出夫人,自然便離去了。」
  我咧了咧嘴,藉著一點酒意裝傻陪笑。
  「我很喜歡諸葛叔叔啊!」包子極有眼見地湊上前,化解我的尷尬。
  孔明轉身看他,笑著抬起羽扇輕輕拍了拍包子的腦袋,溫潤的眼裡暖暖的。
  吃過東西,一直淅淅瀝瀝的雨竟然也停了,華英雄便花錢雇了幾個人一起幫忙去推馬車,包子坐不住,也屁顛屁顛地隨著華英雄一起去看推車。
  於是我只剩下我和孔明。
  孔明安靜地坐著,看著我,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如老僧入定一般。
  「呵呵,我們還真是有緣啊,你在襄陽那麼遠,居然也能在這裡遇見你。」我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拿起桌邊的茶,喝了一口,解解酒,順便打哈哈。
  「嗯。」孔明微笑。
  「你準備怎麼回去?」我繼續尋找話題。
  「雇一輛馬車回去。」孔明微笑著答。
  「我要去易州。」
  「嗯。」孔明繼續微笑。
  「我跟你提起過的,我有一個和你一樣聰明,而且喜歡故弄玄虛的朋友,我要去看他。」我認命地繼續沒話找話說。
  「此人可是曹操的謀士郭奉孝?」孔明終於搭話。
  「你見過他?」我大奇。
  「沒有」,孔明搖頭,「據聞此人料事如神,是個鬼才。」
  我點頭,繼續喝茶。
  「只是……」孔明微微蹙眉,看我一眼。
  「怎麼?」我疑惑地看他
  「我近日夜觀天象,此星不日即將殞落。」孔明有些擔憂地看著我,道。
  「我知道」,我咬唇,側頭看向不遠處,馬車已經從淤泥裡推了出來,「我就是為此才去易州看他的」。
  「我記得你眼我說過,他為了一個女子,病弱至此。」孔明忽然開口。
  「你也說過,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謂之為情了。」
  「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謂之為情……」孔明喃喃地重複自己曾經說過的話,竟是有一絲惘然,「當時終究是紙上談兵,現如今哪能說得如此輕鬆自在。」
  「好生感概啊」,我賊賊地笑,「莫非孔明你……有了心上人?」
  孔明微怔,隨即淺笑著看向我,「縱然我不認路,也斷不可能從襄陽一路迷失到此處。」
  「哦?那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我好奇。
  孔明仍是笑,那笑卻變成了苦笑。
  我仍是眨巴著眼睛,不解其中真意。
  「我就纏著你們冰清玉潔的先生,一輩子都纏著他,到死也纏著他,你們能耐我何。」孔明忽然開口,念道。
  喝了一口茶,我傻傻地眨了眨眼睛,這是那一日在楓林,被那一群村民氣得發飆,我口不擇言說出的話,當是為了這句話,我差點被村民群毆。沒想到,居然被他聽到了。
  「聽到此話,我很開心。」孔明忽然道。
  「噗……」聞言,我一下子將口中的水全都噴了出來,嗆得拚命地咳。
  孔明站起身,一邊抬起袖子替我拭去嘴邊的茶水,一邊輕拍我的背,「慢點喝。」
  我閉了閉眼睛,這跟喝茶無關吧……
  「你不用害怕,我只是來見你一面,或許以後,都不會再見了」,孔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很是溫和。
  我愣住,回頭看他,「為什麼?」
  「數月前,皇叔劉備來訪,感其三顧茅廬之恩,我已許下諾言,助他謀定天下。」孔明道,清潤的眼睛裡多了些不一樣的神采。
  劉備?那隻大狐狸?他終於找到他的大智囊了……
  大丈夫生於天地間,應識其主而事之。
  我看著眼前的諸葛孔明,眉目朗朗,隆中對三分天下,他,終於登上了歷史的舞台,從此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為劉備謀下三分之一的江山。
  「娘!車子可以動了!」包子一路小跑過來,道。
  「此次一別,恐是後會無期了」,孔明看著我,清潤的眼裡有淡淡的痛,「我會記得你的。」
  「若能再見,你記得我也好,若不能再見,便忘了吧」,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了郭嘉,記憶之於一個人的折磨,我膽顫心驚。
  「好。」孔明點頭,微笑著答應。
  「以後自己小心,不要再迷路了……」
  「好。」
  「一路保重……」我張了張口,終只有四個字。
  「好。」
  「好什麼好!」想起即將的離別,我終於沒好氣地道。
  「什麼都好」,孔明依然好脾氣地微笑。
  「你啊……真是個好好先生」,我終是失笑。
  「該出發了,也不知奉孝怎麼樣了」,華英雄也走了進來,道。
  我點點,站起身。
  之前他才說,下一次想走,記得告訴他,他會送我。
  想不到,下一次分別竟是這麼快。
  「諸葛先生,後會有期。」華英雄抱了抱拳,倒也古意十足地道。
  「後會有期。」孔明也抱拳道。
  「諸葛叔叔再見。」曹沖也笑瞇瞇地道別。
  孔明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再見。」
  「我走了。」站在一旁,我看了孔明一眼,道。
  「嗯,一路小心」,孔明抬頭看我,微笑,「像現在這樣看著你走,我很安心。」
  我轉身,拉著包子,跟著華英雄離開,留給他一個背影。
  坐在馬車上,我拉開車簾,看向酒家的方向,那一個頎長的身影臨風而立,目送我離開。
  很多年以後,我仍是記得今日。
  那一個男子,他有著能夠看透世事的清潤眼眸,他的眼裡常常帶著溫溫的悲憫……
  他說,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謂之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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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20:31:27 |只看該作者
◎ 半仙歸去(上)

  「你怎麼認識諸葛亮的?」坐在馬車上,華英雄好奇地問。
  「我走桃花運,行不行?」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華英雄極不給面子地大笑起來。
  「什麼叫桃花運?」求知慾極強的包子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
  我啞然,自作自受,怎麼跟包子解釋「桃花運」的含意?
  「呃……桃花運就是……人見人愛……」在華英雄看熱鬧的期盼眼光下,我點點頭,滿意地道。
  華英雄的嘴角微微抽搐起來。
  「嗯,我也要桃花運!」包子笑瞇瞇地宣佈。
  我抹汗。
  「諸葛亮要出山了吧。」華英雄忽然正色道。
  「嗯。」我看他一眼,輕應。
  「他專程來看你的?」
  我點頭。
  「看來聰明人也有糊塗的時候。」華英雄忽然感概。
  我怒目而視,「華英雄,你什麼意思!」
  「要看也看美女,比如大喬小喬之類的……怎麼來看你……」
  於是,我咆哮了。
  天放了晴,我們擔心郭嘉的病,便日夜兼程趕往易州。
  馬車停在一處府邸前,有些破落的房子,只有幾個年老的僕傭在打掃,我們下了馬車,進門時也沒人阻攔。
  我原以為會看到郭嘉纏綿於病榻,我原以為會看到他奄奄一息……
  所以,一踏進院門,我便愣住了。
  院子裡,有一株不知名的樹,樹上開滿了潔白的花朵,純白如雪。
  樹下站著一個青衣的男子,他手執畫筆,時而鎖眉沉思,時而展顏一笑,復又低頭不知在畫些什麼。
  不時有如雪的花瓣飄下,沾在他的袖上,發上,他也不理,只是極認真地畫著什麼。
  陽光透過樹的枝椏曬在他的臉上,影影綽綽間,襯是他的臉愈發的蒼白如雪。
  「半仙!」我開口喚他。
  那青衣的男子回過頭來,放下畫筆,看著我。
  定定地看了我許久,他一貫淡淡的臉上竟是寫著驚喜,「若若,你終於來了……」
  他竟是認不出我來?
  我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華英雄,卻見華英雄鎖眉,搖了搖頭。
  「怕是熬不過去了。」華英雄開口,聲音極低。
  我僵住。
  郭嘉已走到我面前,輕輕執起我的手,「若若,我等你許久了」,他看著我,彷彿眼裡只能看到我。
  我知道,在他眼裡的,一直是那個叫做安若的女子。
  我怔怔地看著他,張著口,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明明他已經不記得那個女子的存在了,為何突然又……
  「若若……」他拉著我走到樹下,讓我看他剛剛在畫的東西。
  畫上那個女子,美貌傾城,笑靨如花,竟是安若!他居然能夠重新記起來?
  這算什麼?在面臨生命的盡頭時,上蒼給他最後的恩賜?
  純白的落花飛舞於四周,那個青衣的男子站在我面前,清亮的眼睛裡滿是期盼。
  我喉間陣陣發緊,居然不忍心說出反駁的話來。
  「若若……」 他喃喃著那個名字,握著我的手。
  「臭書生,你看看你把自己整成什麼德行了!還敢來見我!」我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說「臭書生」,以安若的口吻。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高興得像個孩子。
  溫暖的太陽映襯著他蒼白的皮膚,他近乎於透明,彷彿下一秒就會融化……
  他就那樣看著我,腳下忽然一個趔趄,我忙上前去扶他,他卻已經頹然坐倒於地,失去了意識。
  黑色的長髮垂到眼前,擋住了他蒼白的容顏。
  站在不遠處的華英雄走上前,扶起郭嘉,送他回房。
  「你陪陪他吧。」華英雄扶著郭嘉躺下,轉身從袖中拿出一些藥,「包子,你陪我去熬藥。」
  包子站在一旁,乖乖的點頭。
  我坐在床沿,看著躺在床上的男子,蒼白的容顏,瘦削的身形,終其一生,他都在懷念那個女子。
  一生,於他而言,注定只有短短的三十八年嗎?
  那雙能夠洞察人心的眼睛,能夠看透世間一切,卻為何偏偏執著於這情關?
  靠在床邊,眼皮越來越重,一不小心,我竟是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被,郭嘉已經不見了蹤影。
  一旁的桌上,放著一碗濃黑的湯藥,已經冷了,卻沒有喝。
  他該不會已經……
  我幾乎是跳了起來,衝出房門,剛衝到門口,我便吁了一口氣。
  郭嘉坐在院子的樹下,手中拿著一根羅卜,在喂小毛。
  小毛「咯咯吱吱」地吃著,隨即彷彿感覺到我的目光,支愣著耳朵,看向我。
  「醒了?」郭嘉側頭看我,衝我微笑。
  我平靜了一下因剛剛的擔憂而有些紊亂的心跳,走上前,在他身旁抱著膝蹲下,「臭書生,你在幹什麼?」
  明明已經病弱至斯,他倒好,仍有那閒情逸致來喂小毛。
  「裴兒,我夢見若若了」,他看著我,微笑道。
  我垂下眼簾,揪著小毛的耳朵玩,無視小毛憤怒的眼光。
  他喚我裴兒,他認出我了?他一貫如此清醒,將我和安若的界限劃分得十分清楚,若非病得神智不清,他斷然不會認錯……
  「大概是大限將至之故,我記起了很多遺失很久的記憶。」見我不開口,他又道。
  四週一片安靜,只有小毛啃羅卜的聲音。
  「裴兒,你是來找孟德兄的嗎?」
  「嗯。」我應。
  我總不能說,我是來見他最後一面的。
  「孟德兄引兵西擊袁軍殘餘勢力,不日將返。」郭嘉笑著,似是在安慰我。
  我沒有吱聲。
  「其實,你是專程來看我的吧。」靜默半晌,郭嘉看著我,忽然笑道。
  我愣愣地看著他清亮的雙眼,那雙彷彿能夠洞察人心的眼睛,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是伏皇后讓你來見我最後一面的?」郭嘉又道。
  我已經張口結舌了,只顧著憐他病弱,我卻似乎忘了他是曹孟德手下的頭號智囊,鬼才郭奉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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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20:33:38 |只看該作者
◎ 半仙歸去(中)

  「是伏皇后讓你來見我最後一面的?」郭嘉又道
  我已經張口結舌了,只顧著憐他病弱,我卻似乎忘了他是曹孟德手下的頭號智囊,鬼才郭奉孝。
  「嗯,糰子告訴我你病了。」我整頓了一下因為過於吃驚而糾結的面部表情,點頭。我執意說糰子,沒有伏皇后。
  在我心目中,糰子永遠是糰子,而不是那個被困在深宮中的女子。
  「她是一個好孩子。」郭嘉摸了摸小毛,輕聲開口。
  我默然,若是糰子知道她在郭嘉的心目的定位是一個「好孩子」,她該哭,還是該笑?
  「糰子喜歡你。」我憋了半天,終於代糰子告白。
  「我知道。」郭嘉笑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掛了清淺的笑意。
  我抹汗,糰子那麼誇張的行徑,瞎子都看得出來她的心意了,何況半仙只是一個近視眼。
  「告訴她,不要再對孟德兄有誅殺之念,咳咳……」郭嘉低頭一陣咳嗽,「否則,她會有危險。」
  「你自己去告訴他。」見他咳得厲害,我咬牙道。
  他只顧著低咳嗽。
  「我怕是回不去了……」半晌,他才低低地道,唇上沾了血絲
  「胡說什麼。」我輕斥,說的話卻毫無說服力
  「那孩子太過善良,她不是孟德兄的對手」,郭嘉淡淡地笑,「成大業者,需有一副冷硬的心腸。」
  冷硬的心腸?
  曹操,他的心是冷的嗎?
  「她的心腸不夠狠,此次將我病重之事告訴你,她潛伏在軍中的探子共一十九名,全數被誅……」郭嘉說著,微微有些喘息,似乎累極了,連坐都坐不穩的樣子。
  「你在擔心她麼?」想起那個被困在深宮中連他最後一面都無法得見的女子,我啞著聲音道。
  「嗯,她是個好孩子」,郭嘉淺淺的笑,「你不在許昌的時候,她跟著我,常常為我的身體擔心,還會偷偷哭,咳咳……做的菜也好吃……」
  「如果你……」我有些鼻酸,聲音嗡嗡的,「糰子會哭的……」
  「是啊,人死了,總有人會哭。」郭嘉笑道,「若若死的時候,我也哭的。」
  我轉過頭,不語。
  「死者已矣,流淚痛楚的,往往是活著的人」,郭嘉自顧自地喃喃著,隨即又看向我,「我記得……你告訴過我,若若和仲穎在一起,她很幸福,對不對?」
  「嗯。」我點頭。
  「你們的家鄉,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嗯,有很高很高的房子,可是房價很貴,一般人住不起……有電梯,不用爬樓梯……有冰箱,夏天也可以吃冰……還有空調,四季如春……」我靠著樹坐下,仰頭望天,天空一片晴朗,萬里無雲,連空氣裡都彷彿透著香,不時有白色的花朵從頭頂飄下,如雪一般。
  「有馬車嗎?」
  「沒有,有自行車、摩托車、汽車……還有飛機,人也能在天上飛……」
  「也打戰嗎?」
  「不打。」
  「真好……若孟德兄能夠一統天下,四海歸心,那就不用打戰了……」
  羅卜被小毛啃得只剩一小截,郭嘉將羅卜放下,摸了摸小毛,隨即扶著樹,想要站起身。
  蒼白修長的手扶著樹,他喘息著,竟是無力站起。
  那個本該意氣紛發的鬼才郭嘉,竟然病弱至此。
  我心裡微微一痛,忙上前去扶他,寬大的衣袖下,他瘦得令人心酸。
  「不知孟德兄何日才能凱旋歸來……」藉著我的力站起身,他背靠著樹站著,望著遠方的天空,清透的眼裡有著淡淡的不甘。
  眼前這個貌似弱不禁風的男子,卻是那樣冷靜地將人心看透,他有著驚人的膽略,隨曹操四處征戰,他都冷靜地揣度敵手的心理,適時地出謀劃策,那樣的策略,總將危險係數升至最高點,卻也總是能夠為曹操贏得最大的勝利。
  那樣的無往而不勝。
  天生郭奉孝,在他心裡,定是希望伴在明主身側,並騎而行,共謀天下吧。而他的明主,是曹操。追隨曹操戎馬十一載,可如今,在曹操遠征沙漠,一統北方的征途中,卻少了他清瘦的身影,這是何等的寂寥。
  「很快的,你再等等。」我忙道。
  「我怕……咳咳……我怕我等不及……」郭嘉低頭,笑得有些苦楚,「可惜……我看不到孟德兄成就大業之時了……」
  「我去拿藥,我去拿藥,吃了藥就好了,我去拿藥給你吃……」我轉個身,不想看他病弱的模樣,便要匆匆去拿藥。
  手微微一緊,我回頭,看他拉住了我,他的手很涼。
  「裴兒……我都快走了,放我一馬吧。」郭嘉淡淡地笑,「那藥……太苦……」
  「良藥苦口!」我拍開他的手,執意轉身回房去取藥。
  剛轉身,我便感覺身後一聲沉悶的聲響,我愕然轉身,便見他雙眸微閉,無意識地仰面倒下……
  一切彷彿慢鏡頭一般,他倒在樹下,濺起一地的落花,那白色的落白沾在他的衣上,發上,唇上……
  「半仙!」我大驚。
  「怎麼了!」華英雄聽到聲音,從房中衝了出來,忙背起郭嘉,送他回房。
  看華英雄診脈,我在一旁,坐立難安,包子也跟著我團團轉。
  「你坐下。」華英雄被我轉得頭暈,忍不住回頭道。
  「我坐不下來!」我煩躁得很。
  半晌,華英雄站起身,一語不發地走出房門。
  我忙追上去,「他怎麼樣?能不能治好?」
  華英雄停下腳步,看向我,搖頭。
  「怎麼會這樣?!你不是一向自詡是神醫的嘛!你怎麼能砸了自己的招牌!」我跺腳大叫。
  「我是醫生,不是神仙。」華英雄難得地沒有跟我吵架,看著我,聲音極淡,「你該知道歷史,郭奉孝死於建安十二年。」
  我僵住。
  「歷史歷史,又是歷史!為什麼我要活在歷史裡!為什麼我要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離開而束手無策!」我咬牙切齒。
  「笑笑,笑笑……」華英雄見我如此激動,伸手來按住我的肩,「裴笑!你聽我說!」
  我停止掙扎,仰頭怔怔地看他。
  「生老病死是人之長情,特別在這個時代……」華英雄頓了頓,「你要學習自己面對一切,我不可能永遠陪著你,幫著你……傷心難過也是於事無補。」的
  「我的包子……他也必須在這歷史之中嗎?」看著華英雄,我問得小心翼翼,問得滿心恐懼。
  華英雄看著我,不語。
  許是當時我太在意郭嘉的病,許是當時我太在意包子的命運……許是華英雄這些年一直在離我不遠的前方,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觸及,所以,我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因為習慣,所以不曾珍惜……所以當時,我沒有深究他的話中有何深意……
  「就算他必須死於建安十二年,可是現在才是春天」,我拉住華英雄的手,「你醫術那麼好,就算治不好,能不能給他續命,讓他見到曹操凱旋回來?」
  華英雄轉身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一動不動。
  「我去熬藥。」拋下一句話,他進了廚房。
  「好!」我眼睛一亮,追上他,「要不要我幫忙?」的
  「不要!」華英雄拒絕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我很惹人嫌嗎?」我習慣性地和他抬桿鬥嘴。
  「你太聒躁了。」華英雄斜睨我一眼。
  我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你去陪陪奉孝吧,他那麼好脾氣,才能受得了你的聒噪。」
  我轉個身,大踏步走出廚房,懶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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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的幸福(郭嘉番外)

  四周是一片奇異的景象,會動的鐵盒,高聳入雲的房子,五顏六色的世界,還有刺耳的喇叭聲……
  來來往往的人群穿著奇異而暴露的衣衫,他們無論男女,皆肆無忌憚地談笑著。
  郭嘉站在原處,一貫處變不驚的男子眼裡帶了些許的茫茫然。
  這是……哪兒?
  街道對面,有一雙男女旁若無人的當街擁吻,他面色微微一紅,撇開頭。
  清潤如水的眸子緩緩滑過人群,定格對面高樓牆上貼著的一副畫上,是她?!
  他從未見過那般栩栩如生的畫作,彷彿那個雙眸含笑的女子便站在他面前一般,不自覺地上前一步,他仰頭望著那副畫,幾乎有些癡了。
  「哇,他好帥!」
  「天吶,他是明星嗎?」
  「一定是的,你看他還穿著戲服呢!」
  「哇,怎麼有人的古裝扮相可以這樣帥!」的
  身後一陣躁動,郭嘉有些不捨地收回膠著在那畫像上的眼光,疑惑地轉身,隨即微微一驚,他的身後,竟然圍了一群人。
  「給我簽名吧!」一個手臂都裸露在外的女子大膽地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塞給他一隻奇怪的筆。
  「這位姑娘,在下並不認識你。」郭嘉輕輕拉回自己的衣袖,聲音溫和卻帶著淡漠。
  「哇!他的聲音好好聽哦!」
  「你什麼時候出唱片?我一定去買!」
  郭嘉微微皺眉,後退一步,看著眼前有些瘋狂的人群。
  忽然,彷彿有某種感應一般,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對面的街道,在那畫像下面,正站著一個女子。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凝望著對街的女子,郭嘉半天回不過神來。
  那女子似乎也怔了怔,隨即笑了起來,衝他輕輕招手。
  不由自主地,郭嘉甩開人群,快步穿過街道,走向她,身後的人群蜂擁而至,那女子拉住他的手,轉身便跑。
  「快上車!」
  他被她拉著坐上一個奇怪的鐵盒子,然後那個鐵盒子居然自己動了起來!
  「怕啦?」見他面色微微有些發白,那女子笑了起來。
  見她笑,郭嘉也淺淺的笑了起來,「若若……」
  她便是安若,即使她衣著奇異,即使她站在人群之間,他也依然能夠一眼便認出來。
  「我……」他張了張口,剛想說什麼,安若卻已經伸手摀住了他的唇。
  他的唇,有些涼。
  「噓!時間寶貴,千萬別浪費,我們開開心心地玩上一天!」安若瞇著眼睛笑。
  安若不知道她有一個習慣,她開心的時候,會睜大眼睛笑,讓對方看到她眼睛裡的快樂,可是……當她傷心的時候,她喜歡瞇著眼睛笑,將永有的哀傷都隱藏在眼中,不流露出半分。
  郭嘉怎麼能不知道她的習慣呢,可是他沒有點破。
  因為……這是他能夠給她最後的疼寵。
  那個奇怪的鐵盒子,安若說叫汽車。
  下了車,安若便拉著他進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地方。
  「歡迎光臨。」
  有幾個侍女微笑著迎上前來,安若說那不是侍女,那叫營業員。
  「把衣服換了,我帶你去逛街!」安若笑著塞給他一套衣服,將他推進一個小房間。
  研究了好一會兒,在安若忍不住快要破門而入的時候,郭嘉終於開門走了出來。
  奇怪的衣服,兩個胳膊都露在外面,郭嘉低頭扯了扯衣袖,感覺有些怪異。安若卻是笑嘻嘻地盯著他看,連連點頭。
  換了衣服,安若戴了一副幾乎遮了半張臉的黑色眼鏡,又拉著他風風火火地上了街。
  他也有一副叫做眼鏡的東西,是裴兒給的。
  安若說,她戴的是墨鏡,怕人認出來。
  郭嘉一直淡淡地笑著,任由她帶著他到處跑。
  陽光很烈,郭嘉卻是清涼無汗,兀自看著那個臉頰被曬得紅撲撲的女子。
  「那是紅綠燈,這邊是人行道……還有那個,那是斑馬線……」
  安若興致勃勃地介紹著她的世界,郭嘉的眼裡卻只有那個神采飛揚的女子,她看起來很幸福……
  「兩個巧克力聖代!」
  那種叫巧克力聖代的東西,甜甜的,涼涼的,入口即化,很好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安若卻彷彿有介紹不完的新奇東西,吃的,玩的,穿的,用的……
  「你看她,像不像安若?」
  「哇,是安若!」
  「安若,安若在那裡!」的
  不知道是誰先發現的,一大群人便湧了上來,安若忙拉著郭嘉便跑。
  跑了許久,許久……
  她的手暖暖的,軟軟的,他被她拉著跑,一直跑,一直跑……
  看著她的背影,他忽然生出一個貪心的念頭,若是這條路沒有盡頭……該多好?
  ……那該有多好呢。
  可是他卻感覺自己的腳步越來越沉重,他的手正在漸漸變得透明,他快要握不住她的手了……
  安若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異樣,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他。
  兩兩相望,跨越了一千八百多年的凝眸。
  「我們等一下先去看電影,我演的哦!然後去溜冰,然後去坐摩天輪,你一定不敢坐,連仲穎那個傢伙也……」安若瞇著眼睛笑了起來,一疊連聲地道,語速極快,彷彿有猛獸在追趕一般。
  「若若。」郭嘉輕輕地開口,卻讓安若停止了滔滔不絕。
  安若怔怔地看著他,忘記了自己的笑容,郭嘉從她的眼睛裡輕易地讀出了哀傷。
  那樣深刻的無力感。
  「臭書生。」看了他半晌,安若扯了扯唇角,忽然抬手便是一拳。
  郭嘉沒有躲開,那一拳卻是如打在空氣中一般,沒有一絲觸感,便直直地穿過他的身子。
  安若默默地收回拳,咬唇。
  「如果你傷心,我會很後悔讓你看到我」,郭嘉笑了一下,「……雖然,我很慶幸能夠再看到你。」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彷彿怕驚擾了一場美夢。
  安若的眼睛微微一紅,隨即笑了起來,「臭書生,你故意讓我心疼麼?」
  郭嘉低笑,側頭看了看西方,一片殘陽如血。
  手上微微一緊,那女子詫異地回頭,看到一隻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蒼白冰涼,纖細修長,指節分明,略略帶著透明……
  「那……為了不讓你心疼,你再陪我一會我兒吧」,郭嘉回頭看她,面色慘白,他卻彷彿渾然不覺,執意看向那女子,「就一小會兒。」
  他握著她的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努力不讓自己消失於空氣之中…
  手上微微一緊,郭嘉已將她擁入懷中。
  「我很高興。」郭嘉輕笑,「能夠像這樣抱著你,我很高興。」
  安若咬唇,微微垂下眼簾,不語。
  將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頸窩,郭嘉淺淺笑開,「也讓我任性一回,至少,這一刻,你是我的,誰也奪不走。」
  安若一動也不動,任由他抱著。
  「今天,我很開心……」
  最後一句話,飄散在風中……
  隨著最後一線陽光的消失,他漸漸變得透明……然後,彷彿沙粒一般,隨風散去……
  若若,有生之年,能夠有此一天,我……知足了。
  真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正半倚在病榻之上,仍是那一襲青衣,仍是那一室的藥香。
  那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離他好遠。
  他知道,他大限將至。
  閉上眼睛的時候,他的嘴角猶帶著一絲笑意。
  裴兒說,就算他死了,九泉之下,也不會再見到她。
  可是,他終於還是……見到了。
  足矣。
  真的……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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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20:48:28 |只看該作者
◎ 半仙歸去(下)

  我轉個身,大踏步走出廚房,懶得理他。
  剛走到幾步,便見包子站在郭嘉房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我。

  「怎麼了?」我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腦袋。
  「什麼叫作『活在曆史之中』?」他仰頭,似懂非懂地看著我。

  他聽到了?

  我微微驚住。包子看了我半晌,忽然笑著撲到我懷裡,撒嬌,「媽媽……」見他如常一樣撒嬌,我暗暗籲了一口氣。

  「我去陪華叔叔煎藥!」包子說著,泥鰍一般從我懷裡溜走。

  我看他衝進廚房,便推門走進郭嘉的房間。郭嘉已經醒來,正倚著榻半躺半坐著,手裡拿著毛筆,戴著眼鏡,低頭吃力地在寫些什麼。他咳著,拿筆的手微微發顫,似乎連筆都握不住了。

  我在房門口,看他用盡全身力氣去握那支筆,提筆如千鈞。

  忽然,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口中咳出的血濺上了那竹簡,他忙抬袖去擦,手中的筆滾落在地猶不自知。

  我走上前,坐地上撿起筆,放在他手旁,「病成這樣,還在寫什麼?」

  「此次孟德兄引兵西征,袁熙、袁尚潰逃,必投遼東」,郭嘉將那信簡遞給我,道,「替我將此信轉交給孟德兄,他日孟德兄歸來,若我不在了,也可依計行事。」

  「胡說什麼。」看他交待遺言一般,我皺眉。
  「裴兒……」郭嘉仰著蒼白的臉,笑得無奈。
   我心裡一陣陣的發緊,伸手拿過那信簡,隨手放到一旁,「知道了,我會轉交的。」
  「嗯。」郭嘉微笑。

  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華英雄端著藥碗走了進來,屋裡立刻瀰漫起一股淡淡的藥香。

  微笑變作了苦笑,郭嘉輕歎。
  「老老實實喝了。」華英雄將藥碗遞上前。
  郭嘉搖頭,「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何苦受那份罪?」
  「我去拿蜜給你,不會苦的。」我說著,忙轉身去拿蜜。
  拿了蜜,我匆匆回去,剛到房門口,郭嘉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喝藥也是於事無補,純屬浪費。」郭嘉淡淡地笑。
  「求個心安吧。」華英雄微微抿唇。
  「為誰求心安?」
  「笑笑,你不喝藥,她指不定躲哪兒哭鼻子去了」,華英雄撇了撇唇,「那個傻瓜以為這是仙丹,喝了便能續命。」
  「你和裴兒的感情倒是不一般。」郭嘉輕咳著笑。

    華英雄翻了個白眼,「我和她從同一個地方來,她憨憨的,有時傻得令人忍不住替她捏一把冷汗,我不看著她,她指不定就把自己的小命給玩完了。」

  我正要推門抗議,郭嘉笑了起來,「我是不是真的快死了。」

  「怎麼?」華英雄揚眉。

  「你這麼謹慎的人,居然會說自己和裴兒來自於同一個地方,你是料準了我是一個不會洩密的死人,才如此坦然吧。」郭嘉笑道。

  「這一回你料錯了」,華英雄端著藥走近他,「我當你是朋友。」
  郭嘉微笑,「謝謝。」
  「喝藥。」華英雄將藥碗遞給他。
  郭嘉苦笑著接過藥碗,一口喝完,「好苦……」

  我推門進去,瞪了華英雄一眼,將蜜罐遞給郭嘉。
  華英雄聳了聳肩,走出房門。
  「還記得我教你做的胭脂糕嗎?」郭嘉忽然笑道。
  「記得。」
  「我有些餓了。」蒼白著唇,他微笑。
  我沒有開口,只是悶悶地轉身,去廚房。

  「蜜的份量要剛剛好,太少則寡淡,太多則太膩,咳咳……還有赤豆,要製成很細的豆沙,這樣入口才會細膩……」郭嘉不放心地在身後道。
  「我記得。」我沒有回頭,逕直去了廚房。
  「怎麼了?」正在廚房的華英雄看我進廚房,問。
  「半仙要吃胭脂糕。」我轉身去找食材。
  「你做?」華英雄揚眉。
  「嗯。」
  「半仙真有勇氣,不怕被毒死……」華英雄笑道。

  我低頭,破天荒的沒有和華英雄抬桿,我也不知我為何那般爭分奪秒,彷彿怕他連吃胭脂糕的時候都沒有……

  做了胭脂糕,我便急匆匆地拿了回房,推開門,看到半仙仍然好端端半躺在榻上,我籲了一口氣,端著盤子走上前。

  「好吃嗎?」見他拿了一塊放入口中,我問。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郭嘉輕咳著笑。
  「那你說假話好了。」
  「很好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我想笑,嘴角卻牽不動。
  「我累了,想睡一會兒。」我扶他躺下。
  「裴兒」,他躺著,忽然拉住我的手,輕喚。
  「嗯?」
  「你說,就算我死了,九泉之下,也不會見到她,是不是?」如秋水一般的眼睛看著我,他問,聲音很輕很輕。

  我咬牙,惱自己當初為何說出那樣殘忍話的來。他卻是笑,不帶一絲哀傷,彷彿得了什麼秘密的孩子。如秋水一般的眼睛緩緩合上,房間裡陡然暗淡下來,他沒有再開口。我不敢吵他,起身離開。

  推開房門的時候,屋外陽光燦爛,刺得我的眼睛有些痛。

  我在房門外的台階上坐下,坐了很久,直到包子來喊我吃晚飯。推開房門,郭嘉依然躺在床上,月光灑在他蒼白的臉上,他一動也不動。

  「吃飯了,起來。」站在他床前,我道。

  他仍是閉著眼,一動也不動。
  屋外,一顆星辰殞落。
  建安十二年,郭嘉病故。

  同年,諸葛亮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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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1 20:56:32 |只看該作者
◎ 遺計定遼東

  曹操領軍回到易州的時候,我正蹲在那顆開滿了白色花朵的樹下喂小毛。
  小毛怏怏地趴在樹根下,不理我。
  我揪著它的長耳朵,手裡拿著一根羅卜,塞到它嘴邊。
  它晃了晃腦袋,居然無視我。
  「喂,民以食為天,你節哀順便。」我拉著它的耳朵,循循善誘。
  它仍然耷拉著那顆驢腦袋,不理我。
  「莫非你想絕食殉主?」我斜睨它一眼,「拜託,人家絕食殉主的都是忠烈好馬,你是頭驢子耶!沒事幹什麼學人家絕食……」
  「這樣,以後你跟我混,我保證給你吃香的喝辣的,怎麼樣?」
  「我保證不剃你的毛。」
  「我給你吃肉,怎麼樣?」
  「你再不吃東西,我就殺了你吃驢肉!有沒有聽過一道菜,叫做活叫驢……我把你送去春風得意樓,然後活生生從你身上剜下一塊肉……聽著你的慘叫,前廳的客人正美滋滋享用你那新鮮肥美的肉……真正是色香味俱全哇……」我陰森森地湊近小毛,「如果你喜歡,也可以嘗嘗自己的肉哦?」
  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再加威脅恐嚇……
  小毛依然是有氣無力地趴著,看都不看我……
  「爹爹!」包子從屋外飛撲出來。
  我轉頭,看到曹操正站在門口,一身戎裝,看著我。
  我扶著樹幹站起身,腳有些麻。
  曹操抱起包子,看著我。
  「祭過奉孝了?」張了張口,第一話,竟然是這個。
  「嗯。」曹操點頭。
  我回房取來郭嘉寫的信,遞給曹操,「他臨終前寫的,他說若按此計行事,遼東之事可定。」
  曹操放下包子,接過書簡,「他還說什麼了?」
  「他說……恨不能看孟德兄成就大業之時。」
  曹操握拳,久久才鬆開。
  低頭打開書簡,曹操細細看過,半晌,緊緊握住書簡,「知我者,莫過郭奉孝。」
  「相爺」,夏侯惇從屋外走了進來,抱拳稟道,「袁熙、袁尚潰逃,已投往遼東。」
  曹操點頭。
  「遼東太守公孫康,一向不服於相爺,今袁熙、袁尚又去投靠,不如乘機一舉攻下遼東,以絕後患。」 夏侯惇又建議道。
  「此前遠征,雖然僥倖得勝,但軍困馬乏,大家先休整一番吧。」曹操不緊不慢地開口。
  「可是若不趁此機會將袁軍殘餘勢力一舉消滅,此戰有何意義?」 夏侯惇執意道。
  「元讓無需擔憂,數日之後,公孫康必然將袁熙、袁尚項上之人頭送上。」曹操微微瞇起眼睛。
  夏侯惇皺眉,隨即看了我一眼,抱拳離去,擺明了不信曹操的話。
  我被他僅剩的一隻眼睛盯得渾身發毛,他該不是認為我的到來消磨了曹操的鬥志吧……
  我可不認為自己對曹操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發什麼呆呢?」曹操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回過神,見曹操正盯著我看。
  「啊!華叔叔說要教我辨識草藥的!」包子忽然一驚一乍地說著,轉身便跑,一邊跑著,還回頭衝著曹操眨了眨眼睛。
  曹操居然也眨了眨眼睛。
  我目瞪口呆,莫非這父子兩個當我是瞎子?
  曹操極其自然地牽著我的手,回房。
  我被他拖著一路回到房中,他一身戎裝,與平日有些不一樣,我彷彿可以看到那戎裝之上,還滲著無數的鮮血。
  回到房中,他鬆開我的手,倒頭便躺在榻上,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
  我靠牆站著,感覺到他似乎疲憊至極,便靜靜的,沒有開口。
  「奉孝一死,我便折了一臂。」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忽然開口。
  我詫異地轉身,他的眼睛仍是閉著。
  「此次遠征沙漠,天氣寒旱,二百里無水,糧草不足……」
  「我下令殺馬為食,鑿地三四十丈,方得水……」
  他閉著眼睛說著,聲音淡淡的。
  想像著那樣惡劣的環境,我緩緩走上前,坐在他身旁。
  他覆上我的手,猛地一拉,我一個不察,已經趴進他懷裡。
  「喂!放開我。」我掙扎起來。
  他抱著我,不放手。
  我只得僵著身子,感覺頸邊被他的鬍渣刺得隱隱有些疼。
  「頭好疼……」他的唇動了動,在我耳邊輕喃。
  他的手箍著我的腰,我只能有些費力地直起身子,看他。
  他閉著眼,眉頭皺得緊緊的。
  「放開我」,我道。
  他動也未動,完全無視我。
  「放開我,我幫你揉揉。」我低歎,又道。
  他的手微微鬆開了一些,我的眉毛抖了抖,這個傢伙……
  起身替他脫下戰甲,我坐在榻上,輕輕替他揉著太陽穴,動作輕柔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直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他盯著我看。
  「回來能看見你,果然很好。」他輕輕開口。
  我磨牙,這個傢伙只是為了回來能夠看到我,就一意孤行地完全藐視我的意願,將我強行留在身邊?
  我正欲破口大罵,低頭卻發現他竟然枕著我的腿睡著了,雙眸微閉,呼吸均勻。
  都說曹操多疑,且為人狠毒,那一句「寧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令人心生寒意。
  只是此時,看著他睡著的模樣,我微微有些恍惚。
  不自覺地抬手,輕輕劃過他的眉眼,他動了動,我嚇了一跳,忙欲抽回手離開,他卻捉住我的手,握在掌中,放在胸口。
  他沒有睜開眼,繼續睡。
  他果真是累了。
  門口微微一陣響動,我抬頭,見昭兒也是一身戎裝,風塵僕僕地站在門口,顯然是聽到我在易州,匆匆從營中趕來的,只是他原本欣喜的神情在見到睡在我懷中的曹操時,微微僵住。
  「昭兒?」我笑著剛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
  昭兒抿了抿唇,轉身離開。
  我無奈地低頭看了看睡得安然的曹操,歎息。
  曹操屯兵易州,按兵不動,果然未征遼東。
  夏侯惇、張遼等人皆勸之,唯恐荊州劉表生異心,若不征遼東,應速返許都。
  曹操吩咐傳令下去,只待袁熙、袁尚二人頸上人頭一到,便即刻回兵許昌。
  一時軍營之內,流言紛紛,自古哪有不攻自破之理,皆暗笑曹操。
  結果不出十日,忽有人來報,稱遼東太守公孫康派遣使者來求見。
  接到消息的時候,曹操正在教包子舞劍。
  使者帶來一個大匣子,裡面並排放著兩顆人頭,正是袁熙和袁尚。
  曹操欣受之,並重賞來使,封公孫康為襄平侯、左將軍,於是皆大歡喜。
  眾官員皆訝然。
  曹操一腳踢飛那木匣,看著匣內滾冬瓜似的滾出兩顆人頭,仰天大笑,「果然不了奉孝所料!」
  只是不知為何,我竟是從那笑裡聽出了悲愴。
  眾官員皆不解其意。
  曹操從懷裡取了郭嘉臨終前寫的書簡,遞給眾人。
  那書簡之上,猶有一抹暗紅的血漬,是那一日郭嘉伏案而書,口中吐出的血。
  眾人細細念來,「今聞袁熙、袁尚往投遼東,明公切不可加兵。公孫康久畏袁氏吞併,二袁往投必疑。若以兵擊之,必併力迎敵,急不可下;若緩之,公孫康、袁氏必自相圖,其勢然也。」(出自《三國演義》)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那一個病弱的謀士,他雖然臥於病榻之上,無力隨軍遠征,但他卻始終冷靜地縱觀全局,冷靜地謀劃一切。
  袁紹在時,曾有吞併遼東之意,如今袁紹已死,袁熙、袁尚兵敗,只能投靠遼東,但遼東太守公孫康必疑其有鳩奪鵲巢之意,欲殺之而後快,但若此時曹操舉兵攻打遼東,公孫康便沒有選擇,只能與袁軍合力對抗曹操,屆時,即使曹軍獲勝,也必然有所損傷。但若曹操按兵不動,公孫康沒有後顧之憂,自然便會先除二袁,將首級獻於曹操。一來可除卻心頭之患,二來也可取信於曹操。
  那雙明澈的眼睛,看透了一切。
  此次一戰,曹操大破烏桓,消滅了袁氏的殘餘勢力,統一了北方。
  只是,那一個病弱的謀士,那一襲青衫的男子,卻未能親眼見證這一切。
  得了二袁的首級,曹操領著一眾官員設祭於郭嘉靈前。
  「軍祭酒郭嘉,自從征伐,十有一年。每有大議,臨敵制變。臣策未決,嘉輒成之。平定天下,謀功為高。不幸短命,事業未終。追思嘉勳,實不可忘。可增邑八百戶,並前千戶。」(出自《三國誌》)
  漫天白幡,幾柱清香。
  謚曰貞侯。
  次日,曹操便準備領兵返回許昌,一路遣人扶郭嘉靈柩同回許昌安葬。
  如此,也算同去同歸了?
  大軍齊備,準備出發了。
  「夏侯叔叔,你的馬好漂亮!」包子跟著夏侯惇,拍馬屁。
  夏侯惇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便翻身上馬。
  「夏侯叔叔,你的馬好威風!」包子仰頭看著夏侯惇,一臉的崇拜。
  夏侯惇被包子看得有些坐不住了,俯身看他,「你有何事?」
  「夏侯叔叔,你帶我騎馬好不好?」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彷彿還閃著光,包子滿臉的期盼。
  「不行,請公子和夫人坐馬車。」 夏侯惇搖頭,冷聲道。
  包子一臉落寞地看著夏侯惇,一臉的可憐兮兮,彷彿被人遺棄的小狗,就差一條尾巴搖啊搖了。
  夏侯惇和他對視半晌,臉開始抽搐。
  我坐在馬車內,從車窗裡看包子纏著獨眼的夏侯惇,壞心地竊竊笑。
  「起程!」有人大吼一聲。
  包子毫不妥協地依然可憐兮兮地望著夏侯惇,於是,夏侯惇妥協了,伸手將包子拎上馬。
  包子歡呼一聲,趕緊拍馬屁,「夏侯叔叔最好啦!」
  夏侯惇臉上微微一紅,趕緊一夾馬腹,隨軍前行。
  我笑著靠著墊子坐好,隨即看向騎馬護在馬車旁的昭兒,他這些天一直很忙,忙到都沒有跟我說話。
  華英雄也騎著馬,遠遠地隨軍而行。
  我只能依稀看到他的身影,來時,我們曾同車而行,只是此時,他卻是又刻意避開我。
  我想到他曾說過的避嫌。
  在郭嘉的靈柩旁邊,有一輛小小的推車,車上放著一個小木棺。
  那小木棺裡躺著的,是小毛。
  那頭沒毛的小怪驢……
  它是活活餓死的。
  很難想像,對不對?
  那樣貪吃的小毛,居然會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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