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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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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8-11 19:06:49 |只看該作者
第990章 皮影戲

    豁阿夫人咬了咬性感的唇,低低地道:「周瑜打黃蓋?呵呵,你輔國公是周瑜,我豁阿卻不是你的黃蓋!為他人做嫁衣裳,我有什麼好處?」

    夏潯眉鋒一剔,沉聲道:「好處就是,你能保全自己,保全你的部落,而且更進一步,成為瓦剌之主!」

    語氣稍微一頓,夏潯又道:「馬哈木死後,撒木兒公主已是西蒙古的最高領袖,當然,在她背後還站著一個脫脫不花,所以,你想成為瓦剌之主,接下來的對手就是他們!太平已死,撒木兒公主搶立了該部新的首領,已把他們控制在自己手中,瓦剌三王的勢力雖然受到極大削弱,可你的部落在這一戰中傷亡也不小,想要與她抗衡,單憑你自己的力量絕對不夠,你需要幫手!」

    夏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道:「我們就是你的幫手,不過很多事情我們鞭長莫及,你還需要在身邊有一個幫手,這個人,把禿孛羅最合適!」

    豁阿哈屯瞿然一驚,揚眸道:「把禿孛羅,他怎麼可能幫我?」

    夏潯心中一喜,豁阿這麼說,顯然,她口中雖仍在拒絕,心中卻已經在考慮夏潯所言的可能性了。

    夏潯趁熱打鐵地道:「為什麼不能?瓦剌三王,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你認為,他有沒有野心想做瓦剌之主?所以明裡,當然是你與把禿孛羅結盟,捧他出頭,與撒木兒公主打對台!可是這個把禿孛羅,永遠都是個站腳助威搖旗吶喊的小角色,他成不了氣候!金身羅漢都能折在夫人你的手上,你還怕沒有降服他的手段麼?」

    夏潯當著豁阿夫人的面,赤裸裸地大談如何利用她,如何利用把禿孛羅,豁阿哈屯居然無法發火,更無法拒絕。形勢比人強,想到整個瓦剌現在不可收拾的局面,想到脫脫不花那個不可依靠更不可信任的男人,再想到部落中越來越多敢於公開挑戰她權威的部落首領們,豁阿哈屯只能嚥下自釀的這杯苦酒。

    她苦澀地道:「然後,你們就通過我,控制整個瓦剌?」

    夏潯緩緩站起身來。他比豁阿哈屯高出一頭,當他走到豁阿哈屯身邊時,豁阿哈屯不得不抬起頭來仰視他,眼前的夏潯,淵停嶽峙,氣定神凝,就像一座無法攀越的高峰!

    夏潯俯視著她,沉聲質問道:「豁阿夫人,駿馬跑的再快,能不能追上天邊的太陽?你有多長的羽翼,你想飛到多高的天空?做瓦剌之主,還不夠麼?」

    從骨子裡崇拜強權的豁阿哈屯,被夏潯這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完全生不起抵抗之心,竟有一種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對於崇拜強者、喜歡臣服於強者的人來說,匍匐於強者腳下,本身就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快感。可是恢復成吉思汗時代的榮耀,一直是她心中的夢想,雖然瓦剌如今已是山窮水心盡,突然叫她面對現實,她的心裡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豁阿哈屯掙扎著道:「可是……籍由我手,叫我的族人……永遠臣服於你們,我……我將成為千古族人……」

    「永遠?」

    夏潯哈哈大笑起來:「永遠?荒唐!世上哪裡來的永遠?我從不曾有過這樣白癡的想法,我們的皇帝陛下也沒有過,他曾經對我說,大明若有三百年江山,他就知足了。豁阿夫人,天下,不是一人之天下!元曾臣於金,金卻亡於元。我大明太祖本元朝之民,卻亡了元朝。

    任何事物,都有消亡的一天,從興盛走向衰弱,這是永恆不變的定律,植物如此、動物如此、一個王朝也是如此。沒有哪個朝代能經久不衰,建國-強大-衰落-滅亡,周而複始,莫不如是。若是一世為順民,便千秋萬代永做順民的話,現在應該還是夏朝呢,連商周都不該出現!

    如果,有朝一日,做皇帝的昏庸無道,做官的貪腐成風,整個朝廷糜爛不堪,弄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自然有人取而代之,如果那時候你的族人就是那順天應命之人,有本事得天下民心,有本事爭了這天下,自也可以取去!你我那時俱已化作一坯黃土,子孫們爭氣不爭氣的,還管它怎的?」

    豁阿哈屯聽得怦然心動,這時,帳口有人大聲稟報導:「豁阿哈屯,把禿孛羅大人突然到了,要見哈屯!」

    夏潯聽不懂蒙古話,但是「把禿孛羅」這四個字的發音他聽得清楚,一聽之下,心中暗喜:「談博不辱使命,果然把把禿孛羅引來了!」

    夏潯趁機道:「如何?豁阿夫人若是答應,你我立即就可以結下君子之盟!若不答應,我相信,把禿孛羅是很願意充當這一角色的!」

    豁阿哈屯低頭猶豫片刻,毅然抬頭,舉起了手掌。

    「啪!啪!啪!」

    一連三擊掌,夏潯欣然笑道:「你我同去迎他進來吧!」

    轉身之際,夏潯暗吐一口濁氣:「這個娘們,還真不好唬弄!」

    ※※※※※※※※※※※※※※※※※※※※※※※※※※※※※※※

    小櫻的母親是畏兀兒人,受清真教義影響,生性愛潔,小櫻自從跟著母親,也是喜歡清潔乾淨,就是數九寒冬也要每天沐浴,如今一身的酥油,自然更要清洗。所以她從傍晚時分就開始洗,洗到夜深人靜還在洗,水都換過五次了還在洗……

    夜很深了,平時這時候夏潯已經睡下,不過今晚卻了無睡意。一個年輕俊俏的大姑娘脫得光潔溜溜的,就在距你一丈開外的地方洗澡,你睡得著?或許,多年的夫妻辦得到。哪怕那姑娘美如天仙,做久了夫妻之後,她的男人也能對她入浴的場面視而不見,可夏潯跟小櫻嚴格意義上來說,還沒有過真正的肌膚之親呢。

    兩人中間隔著一道帷幔,本來兩邊各放了一盞酥油燈,夏潯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君子一點兒,所以假意說睡,結果吹熄了燈他才發現,不吹燈時帷幔那邊的情形還看不清楚,把燈一熄,那帷幔就成了皮影戲的幕布,透過帷幔,隆胸細腰、長腿翹臀,纖毫……阿彌陀佛!

    夏潯暗唸一聲佛,胯下的小沙彌剛剛有點俯首膜拜的意思,隔壁「嘩啦」一聲水響,抬頭一瞥,一道曲線如同夜晚高懸空中的纖纖細月,嬝娜曼妙,延伸而下,因為她微微屈身,所以那半蹲半跪的姿勢讓那飽滿的桃子更加動魄驚心。

    一雙玉臂撩著水花清洗著身子,輕柔得彷彿婆娑的柳枝,柳枝輕輕拂著明月的影子,忽然身形輕側,凹凸有致,玉梨峰突,突起處還有兩個嫣巧的小點,隨著她的呼吸,一顫一抖間,就能清楚地看到流動的影子,那是水花撫過她的身子輕快地向下淌去。

    動作、曲線、光影、流水的影子、飛濺的水點……,猶如白駒過隙,卻是剎那永恆,驚艷到了極點。夏潯嘆了口氣,一切努力均告白費,如此妖精,怎能忍得?胯下的小沙彌立即變身,做怒目金剛,揚杵降魔之狀。夏潯無可奈何,只好由它去了。

    夏潯來救人,並非只逞匹夫之勇,這一路上,他就在想如何才能做的妥當。

    朝廷大軍已然開赴瓦剌,他不怕豁阿夫人知道真相,圖窮匕現,即便不說,很快她也將明白,但她無論如何也是來不及回援了,而且就憑他們殘存的這點力量,真要回去也不過是羊入虎口。問題是,如何安撫住他們,給他們套上嚼頭,如果讓他們逃了,那才是後患無窮。

    所以,夏潯在充份分析了瓦剌內部如今的勢力派系及其構成之後,想出了在瓦剌內部再樹山頭的辦法,但是夏潯並不能保證自己的計劃能否在豁阿夫人身上順利實施,如果她寧為玉碎呢?所以夏潯加了雙保險,把禿孛羅也被列入計劃。

    把禿孛羅一到,夏潯和豁阿夫人就把他迎進帳中,夏潯把先前對豁阿夫人的說辭對他又說了一遍,只是小小做了一點變動,改成了馬哈木私下立了大汗,『挾天子以令諸侯』,意圖不軌,朝廷對此十分不滿,所以要扶持把禿孛羅,取代馬哈木部成為瓦剌之主。

    豁阿夫人也在一旁敲邊鼓,把禿孛羅在馬哈木、哈什哈和太平相繼去世之後,成為瓦剌四大巨頭中碩果僅存的一個,撒木兒公主和豁阿哈屯都是女人,太平部落的新任頭領又是他的侄子輩兒,本就萌生了野心,躍躍欲試地想當瓦剌之主,如今豈有不順水推舟之理?他比豁阿夫人答應的更爽快!

    三人密議之後,把禿孛羅立即興沖沖地趕回自己部落做準備去了,豁阿夫人這邊卻需再想些充份的理由對夏潯的突如其來和少布之死、勞彪之傷做個交待,以平息族人之怒。豁阿夫人先去探望了勞彪,說是傷了,瞧那樣子,怕是勞彪很難撐過這兩天,豁阿夫人心中大為快意。

    豁阿夫人假惺惺探望一番,說了些「氣大傷身,宜平心靜氣、好生靜養」的話,便召集其他部落首領,暗示了明廷對她的支持,並表示她要在明廷的支持下秉承亡夫哈什哈的遣願,力克本族宿敵馬哈木部,重新奪回本部落在西蒙古的領袖地位,此舉立即為她爭取了不少軍心民意。

    夏潯此刻還不能走,此時落單行走在草原上的人是很危險的,更何況豁阿夫人還要知道瓦剌那邊是否如夏潯所說,明廷是否真的願意與她合作,她要等瓦剌那邊送來的消息,也要等遼東的張俊、萬世域來與她會唔,所以她嚴密封鎖消息之後,把夏潯妥善地安頓下來。

    因為她的「妥善安置」,夏潯就有幸看到了這樣一幕皮影戲版的美人入浴!

    想像,其實更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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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8-12 19:09:17 |只看該作者
第991章 一撇一捺

    夏潯對豁阿夫人的決定沒有過於堅持,一則,該部落中仇視小櫻的人還很多,尤其是那些在戰爭中傷殘或死了親人的,以前他們等候首領的裁決,心中有個盼頭,尚不致對小櫻不利,如今明知必定會被自己救走,難保不會鋌而走險,單獨叫她住著,他不放心。

    再者,到了今天這一步,他已經不可能放手,人家為了他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搭上,還要忸忸怩怩地做什麼?所謂婚禮,不過是個過場,夏潯也未放在心上。夏潯起身,去尋了杯水喝,帷幕那邊聽到聲音,便靜止下來,夏潯咳嗽一聲,解釋道:「今晚酒喝多了,有些口渴。」

    「哦……」

    帷幕那邊傳出低低的一聲答應,欲蓋彌彰的味道還是漫延開來,夏潯心裡有些不太自在,不過看起來小櫻卻很適應。草原上的女子,終究是潑辣大膽一些,當豁阿夫人安排他們住在同一頂帳蓬裡時,她甚至沒有一言反對,而且,要求洗澡的時候,她也很是坦然,就連那帷幕,還是夏潯要求掛起來的呢。

    水聲又嘩啦嘩啦地響起來,在這靜謐的夜裡尤其引人遐想,夏潯咳嗽一聲,又道:「還沒洗好麼,再洗怕是連皮都搓下來啦。」

    小櫻「噗哧」一笑,靜了一靜,才低低地道:「就……就快好了。」

    天知道,其實她不是還沒有洗好,只是一旦出水,縱然不是馬上赤裎相見,定也是同床共枕,小櫻再膽大,終究是個女孩兒家,原來鼓足了勇氣,事到臨頭竟然沒來由的一陣心慌,有些不敢面對了。

    猶豫半晌,小櫻沒話找話地道:「你……你今天怎麼會來?」

    夏潯道:「我去遼東路上遇到驛卒,恰好是丁宇給我送來的消息,說你被豁阿俘獲,阿魯台不願用你交換被俘的大將,我擔心……,就半途改道,直接奔著這兒來了。」

    水已有些冷了,小櫻心裡卻暖烘烘的,她幽幽地道:「傻瓜,你不知道這有多危險麼?你不該來,萬一有個好歹,你怎麼向家裡人交待?再說,你這麼做,皇帝也一定不開心的。」

    夏潯道:「我死了,家裡人也可以活的很好!而且,反而再無人會去動她們,我有世襲罔替的爵位,還需要擔心什麼呢?這不是你的責任,你是為了我才以身涉險,如果我不來,那我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小櫻目中漾起閃閃的淚光,只是隔著帷幔,夏潯看不到。

    「你是朝廷上的大官,你還有妻妾兒女,而我……我只是一個草原上長大的野丫頭,不值得……」

    夏潯道:「沒有什麼值不值得。我的女人、我的子女、任何一個我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朋友、還有我想維護的這個天下,如果有了危險,我都願意為之赴湯蹈火!」

    夏潯在榻邊緩緩坐下,說道:「兩相其害,取其輕。打個比方,浪滔滾滾,峭壁懸崖,我的家人都在一條船上,有一個家人落水了,除了我其他家人全都不會駕船,如果我下水救人,就得船覆人亡,我再傷心,也不會下水。可是我的其他家人都在岸上,家有恆產,衣食無憂,另有一個親人失足落水,我的選擇不是跳水救人,而是考慮如果我溺水而亡,家裡人會如何的傷心,這他娘的整個就是一貪生怕死的混蛋為自己的懦弱和自私找藉口!這樣的畜牲,今天可以放棄你,明天就可以放棄他!

    人之所以為人,不是因為我們能直立行走、能說話,能思想,這些本事,有些動物也有,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無法重複的。一個人字,一撇一捺,一筆寫生,一筆寫死。一筆寫苦,一筆寫樂。一筆寫順,一筆寫逆。一筆寫付出,一筆寫收穫;一筆寫本能,一筆寫道德,寫一個人,只需兩筆,做一個人,卻要在這一撇一捺之間,選擇一輩子,我的選擇,就是這樣!」

    夏潯說著,心中漸漸透出亮來。他的心中也有過迷茫、有過矛盾、有過掙扎,他去做了,卻也不清楚自己這麼做是不是一時的衝動,他只知道如果不去做,自己將悔恨一生。現在,似乎福至心靈,這番話說出來,他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

    人豈不就是這樣,很多事情,總是做過了才去想它的道理,如果事事都是想明白了才去做,世上何來的後悔與慶幸、主宰這世界的,將是一群多麼「冷靜」的怪物。

    可小櫻卻沒聽到夏潯這番言語,當她聽到夏潯所舉的例子,說到親人、家人的時候,巨大的歡喜就已充溢了她的身心,她已無法思考,只有巨大的喜悅。當夏潯在送她出關的時候,吞吞吐吐、含蓄萬分地表達了接納她的態度,當時固然嬌羞不勝、歡喜萬分,事後想來卻不無遺憾。

    哪個女子不希望聽到心上人對她清楚明白的表白?如今從夏潯口中親耳聽到「家人」、「親人」這樣的字眼,聽到「我的女人」這樣霸道的宣示,小櫻禁不住喜淚直流,直到此刻,她的一顆心才有了完全的歸宿感和滿足感。如果夏潯知道自己為她冒死闖營都不能如此打動她,區區幾句話卻哄得她心花怒放,不知會不會單獨把女人這種奇怪的生物從人中單列出來,再發表一番獨到見解。

    斬去束縛,率性為真!

    野性十足的小牝馬兒完全恢復了她的天性,她從帷幕後面跑了出來。

    夏潯正說著,就看到一匹漂亮的小牝馬兒跑出來,她拉開帷幄,赤著雙足踏在柔軟的氈毯上,小牝馬兒輕快地跑動,身後的燈光給她漂亮的身體曲鍍上一層無比動人的暈紅,看上去光澤潤滑,閃動著莫測的誘惑力。胸前的跳躍就像夜空中突綻的煙花般燦爛,悠長豐腴的大腿、纖細圓潤的腰肢,中間流水般跌宕擴張的曲線,還有那乍然躍入眼簾的一團陰影……

    夏潯目瞪口呆之際,小櫻已一頭闖進他的懷裡,把他撲倒在榻上,用蒙古少女稱呼她們的情郎時慣用的稱呼,甜膩膩地喚了他一聲:「阿哥!」

    ※※※※※※※※※※※※※※※※※※※※※※※

    天剛濛濛亮,一支昨晚在雪原上宿營的隊伍就匆匆開拔了。

    丁宇本來正在阿魯台那兒混吃混喝的充大爺,這時驛卒把夏潯半途突然拐向瓦剌營地的消息送來了,遼東都指揮使和布政使萬世域聞訊大驚,立即找到了丁宇。正喝得醉醺醺的跟阿魯台扯淡的丁宇被他們扯出來,一俟聽清經過,登時嚇出一身冷汗,那酒也就醒了。

    丁宇不敢怠慢,立即率領一支人馬,以調停調查之名,趕赴瓦剌人的駐營之地,一路上丁宇心急如焚,生恐夏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率領的隊伍騎的是馬,一來軍中沒有那麼多的爬犁和獵犬,二來如果國公爺有什麼不測,他就要立刻開打的,乘爬犁自然不行。

    如此一來,他就得抓緊一切時間了。

    匆匆前行著,天下又飄起了雪花,丁宇大急,手搭涼蓬眺目遠望一下,便急吼吼地道:「快著些,快著些,今兒就得趕到,必須趕到!」

    丁宇揮鞭一抽,跨下戰馬撒開四蹄飛奔,無數勇武的戰士呼嘯著跟隨其後,這些戰士都是清一色的剽悍騎士,無論是戰馬,還是裝備,亦或隊列,都顯得猛銳剽悍!鐵騎飛馳,激起雪塵四濺,人馬過處,依舊騰舞不歇。

    豁阿的營帳中此刻還是一片寧靜,寒冬臘月,誰會起得那麼早,遊牧民族又少有晨練演兵的舉動。

    大帳擋得嚴嚴實實,窗子和門都關著,矮几上的油燈沒人添油,此時已然熄滅,可是天亮了就是天亮了,雖然看不到那亮光透過一切的縫隙鑽進帳內,但是帳中已然透著微明的氣息,睜開眼,很多東西都能看得清晰,比如懷中的美人兒。

    小櫻蜷縮在他懷裡,身上蓋著柔軟的駝絨被子,側臥的身子撐起了被子,露出玉梨似的一截酥胸,飽滿碩大,輪廓驚人,形狀卻是極美,那膚質更是滑如凝脂、嫩如豆腐,一抹青絲垂墜下來,半遮了玉梨,擋住了尖端一點嫣紅的櫻桃,可那黑與白的搭配卻更有一種難言的美麗。

    小櫻閉著眼,如同一朵飽沾雨露後,悄然在清晨怒綻的花骨朵兒,豐靈水潤,夏潯的大手正在她豐腴圓潤的臀部上撫弄,她卻似乎全無所覺,依舊在甜睡,只是……她的臉頰越來越紅,漸漸的那紅暈便蔓延到了脖子上、酥胸上,整個身子都透出了粉紅色。

    夏潯忍不住一笑,在她耳邊輕聲道:「還不睜眼?要裝睡到什麼時候?」

    小櫻昨晚不羞,現在卻似羞的不敢見人,一張俏臉跟塊大紅布似的,聽到夏潯的話還不睜眼,卻把身子向前一拱,整個兒的藏到了夏潯懷裡去,夏潯胸前那張小臉蛋兒滾燙滾燙,她竟連話兒都不敢說了。

    這還是昨夜那個大膽、奔放、火辣的小櫻麼?她的性格真是兩個極端,夏潯只好逗她說話:「小櫻,你上次叫丁宇帶話給我,說什麼……慢三呀可惜軲轆慢是什麼意思?」

    「嗯?」小櫻聽了這句話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他,忽然眼珠轉轉,恍然大悟地「噗哧」一笑,又埋進他的懷裡,含含糊糊地道:「人家說,曼三亞克西酷魯曼啦,哪兒是什麼軲轆慢,丁宇這個大笨蛋!」

    「哦!什麼意思?」

    小櫻的頭在他懷裡埋得更深,害羞的聲音卻清晰地傳來:「我……愛你!」

    「哦!呵呵呵……」

    夏潯的胸腔震動起來,小櫻大羞,火熱濕膩的小嘴在他胸口輕輕咬一口,嗔道:「笑什麼嘛!」

    她急於掩飾羞意,忙也扯個話題:「阿哥,你昨晚說……什麼一撇一捺?」

    夏潯一本正經地道:「我說,先要一撇一捺,才好方便造人……」

    「哦!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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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8-12 19:12:25 |只看該作者
第992章 好歸去

    丁宇一到豁阿哈屯的軍營前就拉開架勢,指名道謝地叫豁阿哈屯出來相見,豁阿剛一出來,丁宇就指著鼻子喝令她釋放輔國公楊旭。按理說,草原茫茫,夏潯現在還沒尋到豁阿的部落也不足為奇,可丁宇氣勢洶洶,只管向豁阿要人,一副不管國公在不在,反正是賴定了你的模樣,不交人就開戰!

    豁阿哈屯鼻子都快氣歪了,不過丁宇雖只帶了千把人,豁阿哈屯卻也不敢動手,一旦動手,但得對方逃脫一人,她就大禍臨頭了,所有圖謀都要化為泡影,還談什麼獨霸瓦剌。丁宇的跋扈,豁阿哈屯只得捏著鼻子忍了,她承認楊旭就在自己營中,並問丁宇此來,除了索要楊旭下落,有無其他使命。

    丁宇聽說輔國公果然在,倒不再急怒欲狂了,這才想起來時萬世域還有一番交待,忙把萬世域的書信交予豁阿。豁阿見了萬世域的書信,這才相信夏潯所言果然一字不假,便引了丁宇進宮來見夏潯。到了夏潯住處,豁阿止步道:「就是這裡,我可不曾虧待了他,這處營帳,比本夫人的宿處還要……」

    丁宇一聽哪還理會豁阿,舉步就往前走,興沖沖叫道:「國公,丁宇來接你啦!」

    豁阿道:「國公還有女眷,圖婭也在帳中……」

    她喊這一句,原也只是擔心帳中萬一有什麼不宜被外人看見的場面,只是提醒的遲了些,丁宇興沖沖趕過去,帳簾兒一掀,陽光灑入,冷不防一具赤裸的人體躍入眼簾,這時豁阿哈屯的話也進了耳朵,丁宇「啊!」地一聲大叫,趕緊放了門簾,撤身急退,與急急趕上來的豁阿哈屯差點兒撞作一雙滾地葫蘆。

    「咦?不對!」

    丁宇定一定神,想想方纔所見裸體,分明是個男人,不禁暗道:「想是國公洗澡?那我怕個屁呀!」

    剛想到這兒,帳簾兒一掀,小櫻一襲簇新的藍色蒙古式長袍,臉紅紅地閃了出來,向丁宇福一福禮,嬌聲道:「侯爺,國公請你進去!」

    「哦!哦,遵命!」

    丁宇連忙掀簾進入,方才丁宇一進一出動作太快,豁阿哈屯可不知道他狗毛哆嗦的到底在幹什麼,舉步也想跟入,小櫻卻舉手把她一攔,輕聲道:「哈屯止步,國公正在入浴!」

    豁阿哈屯可不是個未見過世面的雛兒,只一瞧小櫻模樣,頭髮雖經努力梳理,依舊有種曾經凌亂的痕跡,臉頰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紅暈,眉梢眼角春意蕩漾,嬌羞中又帶些銷魂的嫵媚,猶如初雨澆灌過的新荷,又似春睡的海棠方醒,分明是雲收雨住、意滿心足的模樣,如何還不知道兩人做了一夜的好事。

    豁阿哈屯輕輕哼了一聲,站住腳步,輕輕瞟一眼小櫻,淡淡地道:「恭喜了!」

    只一句話,小櫻的臉就變成一塊大紅布。

    帳中,夏潯提一桶水,自頭頂澆下,嘩地一下衝去身體上殘餘的皂角泡沫,拿起一方大毛巾擦拭著身上的水珠,毫不驚奇,坦然問道:「你來了,張俊和萬世域架空阿魯台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

    轅門外,千餘騎士肅立恭候,他們端坐在耐力十足,慣於長跑的蒙古馬上,甲冑鮮明,鞍韉整齊,佩刀掛盾,手執紅纓長槍,寒光閃爍,聚成槍林,十分的威武雄壯。沒有下雪,凜冽的寒風颳得雪沫子漫天飛舞,頂盔貫甲的將士們卻肅立無聲,唯有飄揚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幾騎駿馬在十餘騎瓦剌頭人的簇擁下緩緩馳出轅門,中間三人正是夏潯、小櫻和丁宇。馳出轅門數丈之遠,夏潯一勒馬韁,止步回頭,向豁阿一抱拳,道:「豁阿哈屯,各位頭領,前番所商,楊某不會失言。還望各位也早作圖謀,免得事到臨頭亂了手腳!楊某這就告辭了!」

    哈什哈部落的諸位頭領都拱了拱手,卻未說話,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跟人簽個「城下之盟」,如何高興得起來?小櫻瞟了眼豁阿哈屯,雙腿一磕馬鐙,隨在夏潯身後馳去,前方列隊相候的大明騎兵隊伍一提馬韁,已拔起大旗,準備護持夏潯離去了。

    豁阿哈屯目送他們遠去,忽然揚聲喊道:「烏蘭圖婭!」喊完突然策騎單獨跟了上來,但是只追到一半的路途便止住了腳步。

    小櫻聽見呼喚,回頭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夏潯,夏潯點點頭,道:「去吧!」

    小櫻撥馬迎上去,兩人漸漸靠近,直到咫尺。

    兩匹駿馬打著鼻息互相吩咐,又交頸廝磨著鬃毛,十分親熱。小櫻和夏潯的馬是豁阿哈屯送給他們的,都是上好的駿馬,與豁阿哈屯胯下這匹馬彼此很熟。可馬上的人雖近在咫尺,卻保持著那咫尺的距離,直挺挺地坐在馬上,再不更近一步。

    兩人對視良久,豁阿夫人道:「有一個肯為你犧牲自己的男人,你很幸運!」

    小櫻輕輕地道:「對不起,哈屯,我背叛了你!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在我流落瓦剌的時候,你對我的諸多照顧!」

    豁阿夫人輕輕笑了,感慨地道:「從你被俘,你不曾對我說過一句軟話!」

    小櫻回眸望了夏潯一眼,滿眼的幸福,再扭過頭來,迎上豁阿夫人的目光,只是淺淺一笑。

    豁阿夫人喟然一嘆,黯然道:「現在,你不需要該哭的時候不哭,該怕的時候不怕了,你找到了自己的依靠。以後,他就是你的堅強,你才向我道謝。而我呢……」

    豁阿哈屯慢慢揚起頭,高傲和堅決的神氣重又浮現出來:「我只能靠自己,一切靠我自己來扛!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今日一別,恐怕你我相會再也無期,所以有些話,我必須得告訴你,我把你獻給大汗也好,要殺你平息族人之怒也好,都與我個人的喜怒無關!」

    她扭頭望了一眼佇馬遠處等候的夏潯,說道:「越是身在高位的人,越是身不由己,我不是不疼惜你,也不是不記得你是我的親戚,只是在我和我兒子的安全面前,該捨的東西,我一定得捨!所以,你為了他而背叛我,也不必對我心生內疚,這是草原上生存的鐵律,沒有誰對不起誰!」

    豁阿哈屯圈馬轉身,扭頭又對小櫻說道:「你告訴楊旭,叫他不要自作聰明!大明不會卸磨殺驢,但是這個嚼頭一旦給我套上,就再也不會放下,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不過有一句話他說對了,哪怕今天是奴隸,當主人的自己不爭氣,來日奴隸就是主人!朱元璋淮右匹夫,一介南蠻,大元四等人屈居末等,到後來還不是成了九五至尊?如果漢人自己不爭氣,我族來日,未必不可圖!」

    豁阿打馬一鞭,揚長而去,小櫻癡立片,也一撥馬頭,兩人反向而行,越走越遠。

    千騎精銳策馬急馳,夏潯坐在馬上還顯輕快,馬術尤精於他的小櫻更加輕快。

    夏潯靠近了小櫻,笑吟吟地問道:「她跟你說什麼?」

    「她說……」

    小櫻把豁阿哈屯的話對夏潯學說了一遍,吞吞吐吐地道:「她說的是真的麼?阿哥對她……本來就沒懷好意?」

    夏潯笑笑,說道:「爾虞我詐時,哪能有什麼實話呢?」

    小櫻輕輕地嘆了口氣。

    夏潯睨她一眼,問道:「怎麼,不忍心?」

    小櫻嗔道:「什麼話!我是你的人,還能為她打算麼?」

    她又是一嘆,幽幽地道:「我只是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厲害,現在才知道,跟你們一比,我簡直就是一個還在吃奶的娃娃!」

    夏潯咳嗽兩聲,側身向她靠近,掩口低聲道:「不要妄自菲薄,其實你也很厲害呀。人生的第一次啊,居然就咬著牙捱過來了,整整一宿都沒求饒!」

    小櫻的臉騰地一下又變成了大紅布,大發嬌嗔道:「胡說什麼,看我不抽你!」揚鞭便向夏潯打來,夏潯哈哈大笑,策馬揚鞭,當先馳去,小櫻立即「不依不饒」地緊追下去。

    後面,指揮使鐘誠昊打馬如飛,緊追不捨,開原侯丁宇追上去道:「小鐘,慢一點,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年紀輕輕就封了侯,你比我封侯那年只小四歲,卻還只是一個千戶?」

    鐘千戶一愣,很憨厚地搖頭道:「不知道!大概是侯爺的運氣比較好……」

    「啊呸!那是因為你沒眼力件兒,知道嗎?」

    「啊?」鐘昊誠納悶地摸摸後腦勺,侯爺這句話莫測高深,實在是有點聽不懂。

    行行復行行,三天後,他們已進入韃靼現在駐紮的地盤範圍,到了這裡前方應該更平靜才對,可這一天正行走間,派在前方的探馬忽然回報消息,丁宇聞訊立即帶人迎了上去,並叫人囑咐夏潯暫候。那侍衛忙趕到夏潯身邊稟報導:「國公,前方有戰事,敵我不明,侯爺請國公稍侯,他去看個分明!」

    夏潯一聽頓覺蹊蹺:「如今瓦剌與韃靼已然停戰,何人還在此處廝殺?再者,戰場上自有旗號區分敵我,怎麼就連敵我都看不明白了?這丁宇還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夏潯立即吩咐道:「原地防備,來幾個人,隨我到高坡上面觀望動靜!」

    夏潯一聲令下,剩下的兵丁立即原地佈防,夏潯帶了數十騎侍衛登上高坡,縱目往遠處望去,只見前方雪原上數千號人你來我往殺成一團,他們衣飾相同,沒有旗號,果然是他娘的敵我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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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8-13 19:34:32 |只看該作者
第993章 亂紛紜

    草原上,數千人在混戰,人如虎、馬如龍,廝殺作一團。仔細看的話,總人數應該在兩千人左右,這些人殺成了一鍋粥,果真敵我難分。

    夏潯注意到,丁宇領著幾個人已經下了高坡,停在那些人兩箭距離之外的地方,由於他只帶了幾個人,所以並沒有對混戰的雙方產生什麼影響,雙方依舊在亡命地廝殺。

    漸漸的,混戰的人群開始分出了勝負,先是有一方漸漸退縮,使得旁觀者用肉眼就可以輕易區分出他們隸屬兩大陣營,但是他們毫無標誌的衣服和完全不存在的旗幟,令旁觀者還是無法區分他們分別屬於誰。

    緊接著,落了下風的一方開始撤退,他們紛紛策馬轉向,在雪原上宛如一條蜿蜒的長龍般滾滾逃向遠方,蹄聲如雷。另外一方因為被打亂了陣形,需要利用勝利的短暫間隙重新整理一下隊伍,所以直等他們開始逃跑,另一方才突然發動,展開了追擊。

    追殺的隊伍分成三路,一路自後面直接追擊,另外兩路向左右遠端弧線包抄過去,看樣子似想以兩曲一直三條線路的匯合點作為殲滅敵人的預定地點。本來,在這樣的追殺中,很難一切盡如己願,不過雙方一跑起來,這差距就非常明顯了。

    逃跑的一方很少有魁健的駿騎,甚至有些騎士連馬鞍都沒有,而追兵一方不但鞍韉齊全,而且馬匹雄俊,奔跑有力,看這樣子,他們未必就不能對敵人實施合擊。

    戰勝一方的首領明顯是在後方押陣的,當三路大軍追出去的時候,原地還剩下幾百人,其中有不少人向這邊張望,他們看到了丁宇,也看到了佇馬立於高坡之上的夏潯,已經有幾十名騎士策馬向丁宇等人包抄過來,但是他們的首領似乎也不想節外生枝,看清丁宇等人的明軍服飾後,又看到遠處高坡上還有人,突然把他們喚了回去。

    這些人很快跟在那些追兵後邊離開了,夏潯看到丁宇站在那兒與幾名侍衛商量了一陣什麼,然後就縱馬奔向戰場。戰場上狼籍一片,人屍馬屍,鮮血四濺,猶如桃花處處。被馬蹄踐踏的雪地很多地方已沒了積雪,露出黑色的地面,斑駁一片。

    夏潯看到時丁宇在戰場上搜尋了很久,看那樣子是在找尋倖存的戰士,過了段時間,丁宇帶著侍衛在戰場上停住了,似乎找到了傷而不死的戰士,又過了一會兒,丁宇帶著人奔回來,遠遠望去,卻沒看見他帶人回來。

    夏潯一磕馬鐙,向坡下迎上去。

    「怎麼回事?」

    「國公,是韃靼的汪古部落和齊木德部落在打仗,敗的一方是齊木德。」

    「都是韃靼的人?為什麼自相殘殺?」

    丁宇嘿嘿一笑,說道:「因為沒有糧食吃,他們的首領又不肯放棄權力、接收我大明的編戶和安置,只好大魚吃小魚嘍!」

    夏潯這才明白,目光微微閃爍,道:「很好,看來萬世域幹得相當不錯!那傷兵……」

    「斷了一腿,胸腑處挨了一刀,我也沒細看,叫人宰了,反正留著也是浪費糧食。」

    「……走吧!」

    一場虛驚之後,隊伍繼續啟程,一路下去,廝殺而死的屍體、凍餓而死的屍體,雪原上經常可以見到,因為天氣寒冷,人一倒斃沒多久就凍得硬梆梆的,所以被野獸蠶食的不多,屍體得以保留下來,半掩在雪中,令人不忍卒睹。

    距遼東派來賑濟的隊伍駐地還有半天距離的時候,他們又看到一場廝殺,箭雨匯聚,劃空厲嘯,韃靼騎士們前赴後繼,如浪潮一般湧上去,拚命廝殺著。雙方用的都是鑿穿戰術,穿透對方的陣勢,一個漂亮的弧形反衝,再次發動鑿穿攻勢,雙方就這麼不斷地鑿來鑿去,每一次對沖都有無數的人倒下,可是渾戰的局面卻未停止。

    這一次,夏潯他們沒有停下來,眼看雙方已經殺紅了眼,他們很聰明地避開了廝殺的戰場,繞向賑災的營地,結果半路上碰到一些也倉皇逃向賑災大營的韃靼牧民,把他們叫到近前一問,才知道方纔那殺得不共戴天的兩支隊伍居然是同族,都是布裡雅特一族的人。

    他們自相殘殺的原因也是因為糧草消耗殆盡。韃靼部落在遷徙過程中損失巨大,阿魯台屯積的糧草一被燒掉,他們就徹底陷入了絕境。以往遇到這種缺糧的情況,他們的解決辦法一般是全族遷徙,憑藉武力和別的部族爭奪有限的避冬牧場,搶奪對方的糧食。

    還有一種方法就是突騎擄掠,跑去漢人的地方「打草谷」,可是現在是什麼形勢?「打草谷」?跟瓦剌拼了這麼久,拼得元氣大傷,張俊帶著遼東大軍就駐紮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你想『打草谷』,那還不如直接抹脖子來的痛快。

    毫無辦法之下,隨著凍死餓死的人越來越多,牧民們心中的積怨越來越重,首領們的威信越來越低,可他們又不甘心接受遼東都司的安置。首領們暫時還活得下去,普通的族人卻支撐不住了,於是他們中的一些人就決定自行離開部落去投奔遼東都司,首領們怎能允許這樣的行為?於是一場自相殘殺就開始了。

    丁宇怕夏潯心生惻隱,忙道:「國公,你莫瞧他們如今可憐,咱們的拳頭沒他們硬的時候,那可真比狼都狠吶。就算是如今,要不是前有瓦剌步步緊逼,後有咱遼東都司嚴陣以待,你當他們就不來禍害咱們的百姓麼?剛才他們那股狠勁兒國公您也看到了。」

    夏潯瞟他一眼,似笑非笑。

    ※※※※※※※※※※※※※※※※※※※※※※※※※※※※※

    雪原上,一座座軍帳,構成了一座巨大的軍營,軍營前面有陷馬坑、坑後用積雪堆起了一座光滑結實的壁壘,幾條通道處都架了橋,橋頭處設有鹿角和拒馬槍,軍營中心部分,則是一處處堆滿了糧草的垛狀糧倉,整個大營裡面忙忙碌碌。

    巡弋的兵丁、登記、發糧的胥吏,接受賑濟的牧民,前來交易的部落、圈養在欄中的牛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在遼東布政使萬世域的大帳裏邊,一群人爭吵不休,站在最中間的是萬世域,還有幾個文官和幕僚,圍在外圍的則是一些情緒激動的儒生。

    這些儒生群情激昂,振臂高吵,把萬世域團團圍在中央。

    萬世域暗暗後悔:「真他娘的不該把這些書獃子給弄來啊!」

    這幾年遼東發展很好,文教方面也大獲成功,張熙童調回禮部之前,遼東的縣學、府學、官辦和民辦的各種書院已是遍地開花,有大批的讀書人從中原應聘至此,做了書院教習、夫子、先生。前不久萬世域趕到韃靼時,考慮到語言溝通題,只帶了些蒙古籍、女真籍的書院學生,這些人本就是遊牧部落出身,弱肉強食的信念深入他們的骨髓,所以執行萬世域的決定不打折扣,為遼東招攬人心產生了巨大的作用。

    但是他們的人數還是太少,這時候又沒有電影、電視、電台等宣傳工具,大多數韃靼部落的百姓又不識字,他們需要一家一戶的走訪宣傳,人數遠遠不夠,而遼東各地的縣學、府學、書院的教習、夫子們又紛紛請纓,要求加入宣傳戰,為國家出一份力,萬世域正愁人手不敷使用,就點頭答應下來。

    語言不通也沒關係,頂多一人配個精通蒙古語和漢語的翻譯就是了,這樣的人在遼東比比皆是,許多大字不識的遼東百姓,都有這樣的本事。

    誰知這些讀書人到了韃靼沒多久,看法就變了。

    他們在宣傳中,眼看著一些不肯接受明廷安置的韃靼部落的牧民凍餓而死,家破人亡,又被那些部落首領盛情款待,哭天抹淚地向他們訴苦,一種正義感和憐憫心油然而生。

    卡住救濟迫使這些部落必須向大明臣服,否則任由你凍死餓死也不拔一毛,這樣的行為在他們看來是不義的、殘忍的,完全沒有人性。這些自小被灌輸了一肚子仁義道德,又不曾經歷過塞北苦寒生活,更不曾被遊牧民族傷害、侵掠過的夫子們憤怒了。

    仁者無敵!憑一顆慈悲心,才能感化世人啊!我大明堂堂天朝上國,禮儀之邦,怎麼能這麼做事?怎麼能這麼殘忍?用利益誘惑他們投奔,這是多麼邪惡的行為!他們缺衣少糧,奄奄待斃,此時慨然施以援手、無私救濟、無償救濟,那不正是我以儒為立國的中原王朝應該去做的事嗎?

    夫子們尊聖敬善、仁慈博愛了,夫子們以天下為己任了,博愛謂之仁,賑災大營裡那麼多的糧草,怎麼可以坐視那麼多的百姓像流浪狗一樣活活地餓死!他們反過來開始強烈要求布政使大人立即無償發放賑糧,救濟韃靼災民,萬世域萬沒想到這些夫子不但沒幫上忙,反倒做了人家的說客。

    偏偏這些讀書人大多都有功名在身,萬世域自己也是讀書人出身,不好過於苛責,在他們的口誅筆伐之下,反而有些吃不消了。

    大帳中,萬世域被這些教授、夫子、先生們罵得灰頭土臉,他正無力地辯解著,有人跑進來,大聲稟報導:「藩台大人,輔國公爺、開原侯爺,已到大營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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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驅虎狼  第994章 發飆

    萬世域一聽大喜道:「國公回來了?」

    國公回來了,自然就是平安無事,而夏潯的到來,更為他焦頭爛額的處境解了圍,萬世域自然更加歡喜。那些書生儒士們一聽也是欣喜,他們的口誅筆伐,已經叫萬世域毫無招架之力了,可萬世域說不過他們,卻也不肯聽他們的勸告。

    輔國公在遼東威望甚高,他既然到了,如果能說服他,這件大德行、大善行,不就可以得以實施了嗎?因此上,雙方是皆大歡喜,一起趕出營去,迎接輔國公大駕。

    一路走去,瞧那些書生儒士們興沖沖地樣子,萬世域便心中暗笑。他是個讀書人,聖人教訓他是不敢辯駁的,雖然對韃靼人講仁慈頗有點與虎謀皮的味道,萬世域根本不以為然,可對方口口聲聲都是聖人訓示,他便沒有勇氣駁斥。

    可夏潯不同,萬世域同夏潯共事許久,深知他的為人。這位國公雖然曾經中過秀才,身上卻沒有一個文人的氣質,反而像個赳赳武夫。他做事也只重實質,從不在意虛名。這些人徒逞口舌之利,壓得自己無言以對,可是在輔國公面前,他們還能討得了好去?

    「嘿嘿!驅狼鬥虎之計本就出自國公之手,眼下韃靼人和瓦剌人落得如此悽慘下場,本就是國公擬定的計劃,你們想碰釘子,那就去吧!」憋了一肚子惡氣的萬世域幸災樂禍地領著眾多夫子迎出大寨,這時夏潯和丁宇一行人堪堪趕到轅門前面。

    「帶小櫻姑娘先去休息!」

    進了大寨,夏潯便吩咐了一聲,萬世域馬上叫人把小櫻請了下去。進入韃靼領地之後,一路過來,小櫻興緻都不高,雖說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可是一路眼見得牧人們的悽慘,叫她如何高興得起來?夏潯瞭解她的心情,所以一進大營,先叫人把她帶了下去。

    進了萬世域的大帳後,夏潯在上首坐定,笑問道:「張俊呢?」

    萬世域道:「如今韃靼諸部常生糾葛,內亂不止,又有一些部落走投無路,常常夜襲我貯糧大營,試圖掠取糧草,張大人調兵遣將,一面打擊匪盜,一面與和寧王協商調停,制止與瓦剌再戰,軍務繁忙,如今不在營中。下官方纔已使人去通知張大人了!」

    萬世域話音剛落,人群中便跳出一人,高聲道:「國公,如今韃靼諸部混亂,征戰不休,罪魁禍首,正是萬世域!」

    夏潯把眼一瞧,見這人五旬上下,三綹長髯,面目清臞,道貌岸然,身穿一件儒袍,外邊還套著棉坎肩兒,便道:「你是何人,為何說如今韃靼混亂局面,萬大人乃是禍首?」

    那人揖道:「老夫乃亭山書院山長柳敬亭,萬世域他……」

    柳敬亭滔滔不絕,將如今韃靼各部慘狀向夏潯說了一遍,直說的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柳敬亭雙目含淚,哽咽地道:「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不行善舉而得來的好處,君子不取!這種不符合仁義道德的事情,如何做得?萬世域不聽規勸,倒行逆施,還請國公為韃靼無數枉死的百姓作主啊!」

    萬世域一聽就火了,先前他們怎麼說都罷了,可也沒有說的這麼難聽,眼下不但說的難聽,而且是當著輔國公的面告他黑狀,是可忍孰不可忍?

    萬世域憤然道:「亞聖孟子曾拜孔子之孫孔伋為師,請教治理之道。孔伋說:「叫他們先得到利益。」孟軻不解,說:「賢德的人教育百姓,只談仁義就夠了,何必要說利益呢?」孔伋說:「仁義就是利益!上不仁,則下無法安分; 上不義,則下也爾虞我詐,這就造成最大的不利。用利益安頓人心,以弘揚道德,有什麼不對?」

    又一位夫子傲然而冷,冷笑道:「萬大人,學生倒想問問,萬大人所作所為,天怒人怨,何曾惠恩於百姓?利也好,仁也罷,卻是體現在哪裡呢?」

    萬世域大怒,道:「陶聞傑,你是瀋陽府學教授,朝廷官員,怎麼也跟柳敬亭一個鼻孔出氣?」

    陶聞傑曬然道:「義之所在!難道叫陶某人與你為伍,遺臭萬年嗎?」

    一時間,眾夫子教授七嘴八舌又是一番控訴,把個萬世域罵得體無完膚,萬世域氣得渾身哆嗦,大聲道:「一群只會誇誇其談的腐儒!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總要叫你們如那漢博士狄山一般下場,死到臨頭,方才明白!」

    眾夫子大怒,更是群起而攻之。

    這漢博士狄山是漢武帝時候的一位官員,那是匈奴屢屢犯邊侵掠,漢武有意征伐,狄山卻誇誇其談,大談不興刀兵,免百姓疾苦,應以仁義治天下,感化野蠻,方能叫匈奴臣服。漢武帝聽了不置可否,只叫他去邊郡治理一城,正與匈奴接壤,叫他以仁義去治理百姓,感化匈奴。狄山走馬上任,一個月後,匈奴來犯,把他殺了。

    萬世域嘲諷他們如狄山一般愚不可及,他們如何忍得,這七嘴八舌,又是個個能說會道,萬世域就是渾身長了七八張嘴,也辯不過來,登時連連敗退。

    「統統住口!」

    夏潯拍案一聲大喝,帳中頓時靜了下來。

    夏潯目中噴火,怒氣勃然,他沒想到,干實事的人為了本國人民嘔心瀝血,居然還有這麼一幫閒得蛋疼的腦殘說出這麼一番歪理來。關鍵時刻,竟然是自己人來扯後腿。

    夏潯徐徐站起,沉聲喝道:「萬大人、諸位教授、夫子留下,其他人等退下!」

    那些侍衛、雜役、書辦、學生,一干人等紛紛退了出去,被轟得遠遠兒的,門口只留丁宇率幾個親信人等把守,夏潯突然把臉一沉,伸手一指柳敬亭,厲聲喝道:「罪魁禍首?你說,誰受了罪?誰得了益?你是哪兒的人?吃的誰種的米?你的屁股是坐在哪一邊的?」

    「啊?」柳夫子一愣,對夏潯的疾聲厲色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地站在那兒,竟然答不上話來。

    夏潯又一指陶聞傑:「天怒人怨?誰的天怒了?誰的人怨了?」

    陶聞傑素有文名,所以敢在萬世域面前擺威風,但是見國公大怒,到底有些膽怯,吃吃地道:「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放屁!放狗屁!狗放屁!放屁狗!臭不可聞!」

    陶聞傑漲紅了臉道:「國公……怎可如此侮辱斯文?」

    夏潯厲聲道:「侮辱你的斯文這都是輕的,就憑你們這些混帳言論,本國公就該治你們一個通敵賣國之罪!」

    夏潯在帳中大步踱著,聲如雷霆:「你們都是宋襄公轉世怎地?仁義慈悲都放到敵人身上了!孔子說,管仲尊王攘夷,就是仁義,墨子說,大禹征討有苗,就是兼愛!攘夷有沒有打仗?征討有苗,有沒有殺戮,怎麼這兩位提倡仁義、非攻的聖人大賢,沒像你們一樣義憤填膺,反而讚譽有加?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墨子講兼愛非攻,那也是在周王朝內部諸侯之間吶,什麼時候連四夷也囊括在內了?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戰爭的目的,就是為了改善本族人的生存環境!無數將士在前方流血犧牲,你們這些人兩片嘴唇上下一掀,就慷起國人之慨來了?

    聖人尚且不把仁義和兼愛推及到其他國家和民族,你們打著仁義旗號倒是振振有詞!你們比聖人更聖明,還是根本就沒弄明白聖人的意思?

    一次又一次,為了一個虛妄的名聲,虛耗國力,攘助外邦,反叫自己的百姓勒緊了褲腰帶,打腫臉充胖子!結果人家一句口頭上的臣服欽仰,便換去莫大利益,等人家養肥了、變壯了,馬上就翻臉不認人,跟白眼狼似的狠狠咬你一口,這種蠢事以前幹的還少嗎?

    今天我就對你們說清楚了,仁義道德,那是對自己人講的,等敵人變成了自己人,我們一樣對他們講仁義道德,而在此之前,誰的屁股坐不正,吃著咱們百姓種的米、穿著咱們百姓織的衣,一心一意為外人打算,就是混帳加三級的王八蛋!人人得而誅之!」

    眾儒士夫子們被夏潯給罵得呆住了,一個個站在那兒,作聲不得。

    夏潯擼著袖子一個個點過去,厲聲喝道:「這是你死我活的戰爭!對,我們沒用刀槍,可這也是一場戰爭!用刀槍作戰,敵人死傷遍地,我們的將士同樣流血犧牲,叫他們的父母妻兒失去自己的親人,你們就覺得死得其所了?不算慘忍了?仁義了、道德了?

    怎麼用糧米作戰,叫咱們的子弟少一些傷亡,你們就坐不住了?就良心不安了?就愛心氾濫了?漫說這糧食沒有一顆是你們種的,就算是你們面朝黃土背朝天,一顆汗珠摔八瓣種出來的,誰敢送出去一粒試試!老子就敢把你當賣國賊抓起來砍頭!」

    你們仁義!你們道德!沒有我們的將士守在那兒,還用你送嗎?人家自己就來搶了,搶完了糧,吃飽了肚子,攢足了力氣,就該殺你爹娘、淫你妻女了!你們說,你們誰敢拍著胸脯說,不用編他們的民戶,不用拆他們的部落,儘管把糧食無償地送出去,就能用仁義道德感化了他們?一群不知所謂的狗東西!」

    萬世域解了氣,心化怒放,心中只想:「國公國公老而彌姜,比以前更厲害了!不對啊,國公現在也不老啊……」

    丁宇站在門口,心中也想:「國公性情比當年更火爆十分,官升脾氣漲,這些不開眼的讀書人,這回可捅了馬蜂窩嘍!」

    帳中,夏潯還在咆哮:「一個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盡說些不鹹不淡的屁話!你們誰敢打這個保證,本國公馬上開倉放糧,奏請皇上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戍邊將士統統解甲歸田!誰敢?誰敢打這個保證,先把你的九族挪到咱遼東邊牆之外,要死先死你全家!誰敢,站出來!」

    滿堂儒士被罵了個狗血噴頭,面如土色,一個個呆若木雞,盡無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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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6
發表於 2012-8-14 20:01:22 |只看該作者
第995章 十二願

  夏潯的一番大罵起到了撥亂反正的作用。
  
  他是遼東職位最高的官員,在這裡的威望也是無人可比,可以說,除了皇帝親口表態,他的言語就代表著遼東的意識方向。
  
  當然,真能起到意識方向的作用,這也得益於遼東得天獨厚的條件,如果換個地方,比如中原那種文教發達的地區,就算是皇帝,雖能一錘定音,也要引來諸多責難。文人的那張嘴,可是連皇帝都吃不消的。換作夏潯更不用提,早被鋪天蓋地一片罵聲淹沒,哪還能起到糾正意識形態的作用。
  
  可遼東不然,這兒就在幾年前還是連官府都沒有的,沒有布政司、沒有州府縣令,所有的一切行政事務概由遼東都司管理,是軍政府,而文教方面更是幾乎沒有,所以文人在這裡沒有市場,更談不上形成輿論力量強大到連天子都要忌憚三分的士林力量。
  
  雖然經過數年的發展,遼東文教已經鋪開,但是他們的影響力現在依舊有限,萬世域礙於這些人在士林中的影響,敷衍搪塞,始終不敢鬮翻,怕擔上一個酷吏的名聲,夏潯卻不在乎,他從來就沒把自己當成個讀書人,雖說自從他做了國公,反而讀了大量的古籍來充實自己。
  
  他想要遼東人識字讀書,文教開化,因為這是文化與科技發展的基礎,卻不希望他們變成一天真得自以為可以與狼共處的綿羊。不過,他能罵得如此痛快淋漓、毫無顧忌,與他一向謹小慎微的性格確實不符,他可以不贊同這些人的看法,心裡面甚至嗤之以鼻,但他完全可以用更溫和的手段,更委婉的語言來表達。
  
  但是他那毫無顧忌的態度,與以往的為人大不相同,所以就連萬世域、丁宇這些與他共事三年,深知他行事風格的人都覺得有些詫異,其實這是因為夏潯心中已經有所決定,行事為人不用瞻前顧後、不用諸多顧忌的緣故,但是遼東軍民並不知道,因此夏潯這種激烈的反應便更加叫人震動了。
  
  夏潯講這番話時雖然趕開了一切閒雜人等,內容最終還是傳開了,夏潯激烈的言辭在遼東士林中傳開,成了士林中人激烈辯論的話題。如果是在江南,夏潯此舉勢必會被口誅筆伐,但是關外不同,在這裡沒有批判他的文化基礎,久居遼東的文人、出身遼東的學子全都是夏潯這番見解的堅決擁戴者。
  
  許多受到過韃靼人殘酷迫害的人用血淋淋的例子給那些來自中原,還抱著許多天真幻想的夫子們上了一課。這些讀書人獲悉這些無法辯駁的真相後,不得不反思自己的看法:自己一直以來所堅持的′到底對還是不對?他們當然不敢質疑聖人聖訓,可實際上春秋時期的聖人們,也真的不是他們這般僵化。
  
  那些先賢的許多具體事實和作法,都絕對不可能套上一個腐儒的名聲,儘管他們不見得事事都正確,但他們做事的態度,恰恰是務實的,同時也是不斷進步、自我完善的,所以要從聖人言行中找到依據,卻也不是沒有。夏潯當時就曾舉過孔子和墨子的例子。
  
  所以,在遼東士林展開的這場大討論之後,雖然食古不化者還是有,但是已經為數不多,很多遼東士林中人經由此事,自己的思想看法漸漸發生了變化,經由此事,算是對遼東士林的文化和思想進行了一次大洗禮,教育界的改變,意味著整個遼東未來的士林集團將區別於江南,獨立發展下去。
  
  而遼東士林的影響必然在未來不斷向周邊蔓延,大明國都北遷之後,距離遼東很近,遼東士林的這種轉變,對未來的大明朝堂,也將產生無庸質疑的巨大影響。
  
  ※※※※※※※※※※※※※※※※※※※※※※
  
  這件事當然不可能瞞住永樂皇帝,朱棣在北京聽說此事後放聲大笑。
  
  仔細想來,明朝皇帝打從開國太祖朱元璋起,就同文官集團不斷地做鬥爭了,朱元璋如此、朱棣也是如此,每一代皇帝莫不如此。太祖、成祖這兩位強勢皇帝還能鎮得住場子,只是越到後來,文官集團的勢力越龐大,反客為主,皇帝也得任由擺佈了。
  
  於是有的皇帝玩世不恭,專門幹些文官們不喜歡他做的事情;有的氣得閉宮不出,用拒絕上朝來進行無聲的抗議;有的則拚命扶植宦官集團,以對抗文官集團,可惜每一種掙扎,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國朝取士,不可不用科舉,用科舉則官宦階層必然來自士林,人家的兵源永無止盡,誰能打敗他們?
  
  對抗是不可能成功的,改造士林才是唯一的希望。皇帝把國都北遷,強敵在側,官員們在這樣的現實環境下就必須得有一定的務實態度,不可能一味活在自己心中虛構的大同世界裡面,但是這種轉變是有限的,每一代官員都大多從江南來,即便是肯轉變的,也有一個相當漫長的認識和進步的過程。
  
  而本來的歷史上,直到明末遼東也未建立起文官政府、樹立起有別於江南的士林勢力,皇帝無法從士林中找到可以利用的力量,就只好選擇絕望的對抗,最終是兩敗俱傷,旁人得利。如今遼東士林的出現,和遼東士林思想意識的轉變,其意義非常重大,未來的皇帝可以從文官集團內部聽到不同的聲音,這對未來將產生無法估量的影響。
  
  夏潯並不是算無遺策的聖人,這一點他也沒有想到,但是歷史的發展就是這樣,你開闢了一條新路,隨之必然會因此衍生許多新的東西。一條路開好了,你的目的只是想讓兩座城池間交通更便利,可這一路上,自然而然就會出現酒館、客棧,新路兩旁交通要道處的鄉鎮自然而然就會演變成商賈雲集之地,久而久之,變成大城大阜。
  
  夏潯在遼東推行文官政府、推行文教,本來只是因為遼東軍政府的統治在歷史上已經證明了是失敗的,他們鎮壓了遼東兩百多年,那兒的人依舊不曾歸心大明,把自己當成明人看待,一俟朝廷力弱,無法繼續以強大武力鎮壓,便趁勢崛起,所以夏潯另僻蹊徑,採用同化、融合手段促其歸心。
  
  但也因此,意識形態有別於江南士林的遼東士林,因為有了這適合它獨立成長的土壤便也隨之出現了,現在他們還很弱小,可是未來卻不然。再加上歷代大明皇帝都在同文官集團,實際上就是跟江南士林集團做鬥爭,這些倒霉的皇帝本來在士林中是絕對找不到同志的。
  
  遼東士林的出現,將為整個士林吹來一陣新風未來也必將被皇帝重用,引作制衡江南士林的一股力量,他們的崛起已成必然。
  
  其實哪怕沒有夏潯今天的這一舉動,遼東士林身在其中,其思想意識早晚也會轉變,從而區別於江南。特殊的地理環境、多民族的成份構成、時刻不斷的憂患意識是必然會促使其思想文化的進步和變化的,如今只是不用付出慘痛的代價再痛定思痛,就已提前開始了蛻變和進化而已。
  
  ※※※※※※※※※※※※※※※※※※※※※※※※※
  
  朱棣聽到夏潯在遼東痛罵士林的消息時,正聽工部尚書宋禮和僧錄司正印道衍大理由向他稟報鑄造當世第一大鐘的事情。
  
  道衍是此次隨朱棣一塊北巡的,朱棣想鑄一口當世獨一無二的大鐘掛在宮中,道衍大師和工部尚書宋禮彙集眾多能工巧匠經過一段時間的反覆磋商終於拿出了研究方案,這口準備鑄造的大鐘高近七米,按現代的重量單位重約九萬三千斤,鐘身內外遍鑄陽文楷書佛經估計也得有數十萬字。鐘成之後,每一敲擊,方圓百里,盡得與聞。
  
  這的確是前所未有的一項大工程,對冶煉、鑄造諸多工藝都是一個挑戰,眾多能工巧匠反覆計算、評估,才拿出了這個方案。朱棣要鑄一口獨一無二的大鐘,一方面是要炫耀國威、宣揚實力,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招攬天下僧侶之心。
  
  一部《永樂大典》,不但完成了一樁文教盛事,也減輕了他以藩王登位與士林之間的矛盾和衝突,招覽了眾多的士林高人為其所用,這口永樂大鐘,就是他招攬天下僧侶的幾項舉措之一。他在武當山大修道觀,以收道教人心,佛教勢力更大,他又豈會不予重視?
  
  元朝人信佛,自元以來,佛教得到了比前朝更大的發展,到了明朝,雖經元末戰亂之後,全國仍有僧尼數十萬,其信徒不計其數,這是明朝統治者無法迴避和必須認真對待的現實。弄得好可以得到這一宗教體的歸順和擁護,弄不好必將危及新興王朝的統治和穩定。
  
  所以朱元璋、朱棣父子兩代,都採用了推崇、扶植、利用和控制的方法。諸如禮遇名僧,頻舉法會,廣泛冊封藏傳佛教各派領袖,重建或修繕寺院,大量刊印佛典,通過限制發放度牒和僧侶數目、年齡以及實行考試制度等方式抑制僧侶數目的過快增長,防止濫竽充數等等……
  
  在西域,加強同西域地區茶馬貿易,對西藏佛教各宗派大小首領加封「大法王」、「大國師」及「西天佛子」等名號,使他們轉相導化,以共尊中國。這些方法相當有效,終明一世,沒有受到來自西番的寇擄之患。
  
  如今造這大鐘,也有這一層意思在,同時也是在他龍興之地,向上天祈禱感謝,護佑他登上皇位的一種心意。剛剛聽完了道衍和宋禮的稟報,正在高興的時候,又得到了夏潯在遼東痛罵士林的消息,朱棣更是開心之極。
  
  夏潯的看法何嘗不是他的看法?做為一個務實的統治者、一個曾經多年與北疆遊牧打交道的皇帝,朱棣對塞外遊牧的認識比夏潯還要深遠,但他是皇帝,有些話不能說,或者不方便說,說也不可能像夏潯這樣肆無忌憚、口無遮攔,如今籍夏潯之口罵個痛快淋漓,朱棣也是狠狠地出了一口鳥氣。
  
  如今,大明在遼東的諸般動作,實際上朝中已經有文官上書彈劾了,認為朝廷此舉有失天朝上國之風範有些手段委婉些,借敲打夏潯來暗責皇帝,有些則直言不諱,直斥皇帝此舉無道。
  
  皇帝心中鬱悶的很,夏潯這番話,可是狠狠扇了那些鼠目寸光的濫好人一個大嘴巴!
  
  紀綱在一旁看見皇帝大笑,神情十分歡愉連忙進言道:「皇上,輔國公這番話,雖然粗獷了些卻是字字真言、大快人心吶,依臣看,不如一字不易,刊之邸報,發行江南,叫那些愚腐之輩都看看。」
  
  「唔……」朱棣略一沉吟夏潯這講話是瞞不住的,如果任由民間傳播,說不定就有人胡亂篡改,朝廷明示於天下,也未嘗不好,便欣然道:「好主意!發下去吧!」
  
  「是!臣遵旨!」
  
  紀綱連忙趨步上前欠腰舉手,從朱棣手中接過那份奏報,小心揣在懷中,心中暗喜:「這邸報一發,你楊旭怕不被江南士林罵死,到時候名聲比我紀綱還臭十分。」
  
  道衍向朱棣合掌道:「皇上,如此大鐘,前所未有,為防意外臣與宋尚書商議,決定先試鑄一鐘,若無差錯,再正式鑄造,在此期間,正好製作經文字模,如此盛事,非同小可,還請皇上為之作序,以便早些製作字模。」
  
  朱棣聽了,微一沉吟道:「嗯……,這經文自然是要作序的,只是……朕寫些什麼好呢。」
  
  道衍胸有成竹地微笑道:「此鐘鑄成,千年不壞,每日敲響,滿城皆聞,這序麼,當寫上陛下宏願!」
  
  朱棣欣然道:「理應如此!」
  
  道衍道:「自皇上靖難,復又登基為帝,朝野毀譽相參,似方孝孺、齊泰、黃子澄等偽忠之輩,總有不平之鳴為之響應,皇上還應寫明這些人的罪孽,以昭世人,以正視聽!」
  
  朱棣大笑,不屑地道:「太古之事早已泯滅,如今記載或存或廢、或真或假,萬不識一。賢愚、好醜、成敗、是非,無不消滅,但遲速之間罷了。矜一時之毀譽,以焦苦其神形,何苦來哉?方黃齊泰之輩,自以忠賢,實則禍國之大奸,也配上我永樂大鐘麼!」
  
  道衍深深地望了一眼剛剛揣好奏章正暗藏喜色的紀綱,微笑道:「皇上,善惡忠奸,終能昭然世上,然則明示其罪,豈不早些喚醒愚昧?大鐘之鳴,懲惡揚善!」
  
  「嗯……」
  
  朱棣思忖片刻,頷首答應,輕輕站起,提起筆來,紀綱見了,連忙搶前一步,鋪好紙張,捧過硯台,灑水研墨。朱棣峙立案後,撫鬚沉思良久,提筆飽墨,揮灑自如地寫道:「……讒言君臣,誣毀善良,所造罪業,無量無邊。……今王法所誅皆不忠不孝之人,凶暴無賴,非化所遷。所以拔惡類,扶植善良,顯揚三寶,永隆佛教,廣利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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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6章 春天裡 (上)

    這個冬天,一如往年,無邊落葉,萬木蕭蕭。

    不同於往年的,是今年塞北貓冬的人少了,整個北方都忙得熱火朝天,忙著殺人的,忙著逃命的,忙著爭權的,忙著奪利的……

    夏潯從豁阿夫人的營地離開不久,從瓦剌部落趕來報信的人就到了:大明數路大軍已經趕到他們的駐地八河,把他們幾大部落留在那個最好的冬季駐牧之地的老窩都給抄了。

    瓦剌諸部首領聞訊大驚,哪還顧得與韃靼繼續較量,倉皇回師,便趕回瓦剌。把禿孛羅和豁阿夫人此前就已從夏潯口中知道了確切消息,聽聞老巢出事,他們也是心急如焚,但是他們都清楚,夏潯既然把這件事告訴他,那就代表著大明的軍隊已經趕到八河,他們即便立即回師也來不及了,眼下莫不如為善後中爭取最大利益而努力。

    誰說草原上的人就沒有政治智慧?一番權衡,兩個人都很明智地捺下了心中的焦急,直到消息正式傳來,才與其他部落首領一向「大驚失色」、一樣「怒不可遏」,但是在返程中,兩個人便開始不斷地到其他部落中走動,與該部首領會唔,秘密進行洽談。

    西蒙古有許許多多部落,所謂的瓦剌三王和哈什哈,只是本部落強大,然後有眾多的部落依附其下,結成同盟,這樣鬆散的統治方式,就注定了每個具體的部落,其首領對本部都擁有絕對的統治權,他們可以自行選擇新的政治盟友,結成利益團體。

    豁阿夫人和把禿孛落要做的事就是儘可能爭取這些部落對自己的擁戴,現在他們當然不能透露太多消息,於是只能從譴責脫脫不花和撒木兒著手,指責他們一意孤行,發動對韃靼之戰,指揮上又有諸多失誤。其實贊成對韃靼用兵她豁阿也有份,各部落同意出兵更是各部首領親自點的頭,這時自然避而不談。

    一路下來,萬松嶺只管做著在大明扶持下將這些已被削弱的蒙古部落全部納入自己治下的美夢,撒木兒公主則憂心部落不知道被明軍破壞成什麼樣子,完全沒有注意豁阿夫人和把禿孛羅的小動作。

    在馬哈木和哈什哈雙雙遇刺之後,撒木兒公主以瓦剌最高統治者遺孀的身份,加上脫脫不花的強大號召力,確實在那個人心動盪的時刻招攬了一些部落過來,而現在這些努力都付諸流水了,這些猶疑不定的部落復又分別投向了豁阿哈屯和把禿孛羅。

    奴兒干都司、哈密王、別失八里王,這些都是歸順了大明,但是保持著獨立武裝的地方勢力,他們奉詔攻打瓦剌,在大雪寒冬時節如此不遺餘力,根本就是利益驅使。以前,他們一直是瓦剌和韃靼這兩頭猛虎欺壓擄掠的對象,現在有機會反咬一口,他們自然樂於答應。

    因此一來,瓦剌就倒了大霉。這些人馬到了瓦剌哪還客氣,一開始是只要遇到反抗就大肆燒殺搶掠一番,青壯殺死,婦人和兒童連帶牛羊馬匹全都席捲一空,到後來你不反抗他就激你反抗,然後又名正言順地搶掠一番,把人口、牲畜等戰利品源源不絕地運回自己的地方。

    等瓦剌殘軍狼狽地跑回自己的地盤上時,他們的部落已像一塊被啃得七零八落的骨頭,沒剩多少肉了。

    來自於山西都司和陝西都司的明軍,軍紀比這幾路人馬要好一些,卻也不可能紀律嚴明、秋毫無犯,何況這種侵掠本身也是一種削弱瓦剌的手段,由於瓦剌與韃靼未按計劃耗光全部實力全結束了戰鬥,通過這種手段也能最大限度地削弱他們的實力,所以對友軍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採取了放任的態度。

    實際上這時候他們想約束也約束不了,戰勝的部落擄掠戰敗部落,是草原上一向的習慣,你想約束,哈密、別失八里和奴兒干的三路大軍也只是陽奉陰違,這兒沒有中原那樣的城池,而是散落在草原上的一個個大小部落,大軍一到,他們更是分散逃竄,整個草原上到處都是,軍隊要分兵追擊,更是無從監督。

    實際上明軍自己許多士兵也參與其中了,只是他們無法像那三路大軍一般堂而皇之地把牛羊趕走,把女人和孩子帶回去當奴隸,所以動作要小一些。雖然豁阿哈屯、把禿孛羅、撒木兒公主等人一聽本部受到攻擊,就已經有所預料,但是回到瓦剌親眼見到被洗劫一空的一個個部落,依舊悲憤不已。

    不過眼下他們也沒有別的辦法,明軍打著征討的幌子,討伐瓦剌。竊立大汗,圖謀不軌的證據他們已經拿到了,明軍進攻瓦剌以後,俘獲了許多部落的長老和首領,有了這些人證,討伐之舉可謂出師有名。他們除了謝罪別無出路,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一戰之力。

    且不說那些殘兵敗將根本不可能是明軍的對手,而且因為老巢被佔據的原因,如果真要打下去,不用幾天他們就得因缺少糧草而全軍覆沒。明軍當然不可能這麼做,也沒有能力這麼做。朝廷正在吞噬韃靼這塊大蛋糕,不可能再抽出足夠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同時對瓦剌採取改編措施。

    不要說在當時,就算是在現代,國家儲備較之那時不知強了多少倍,各種現代化交通、運輸、通訊條件便利快捷,以傾國之力對一省之地進行集中的、徹底的改造和投入,也是吃不消的,明廷既然不能馬上對瓦剌開刀,保留已經被削弱的原有統治階層並促使其繼續內訌就很有必要。

    否則一旦瓦剌出現權力真空,朝廷又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控制他,游弋於瓦剌周圍的北方、西方部落,還有哈密、別失八里甚至奴兒干的那些領主、酋長們就會垂涎三尺地插手其中,瓦剌廣袤的領土和無數的遊牧部落被他們蠶食、吞併之後,形成新興的強大遊牧民族,尾大不掉,會讓朝廷更加頭痛。

    更何況,要消滅瓦剌這些統治階層也不容易,他們打不過卻可以逃,如果他們逃往北方,與更北方的遊牧部落媾和,建立流亡政府,明廷又沒有足夠的力量控制瓦剌草原,草原上部落陸續投靠過去,十年八年之後他們依舊會捲土重來。

    須知現在說明軍已經控制了瓦剌,指的是控制了那些駐牧在八河地區的直屬於瓦剌三王和哈什哈的核心部落,瓦剌草原廣袤無邊,相當於半個大明的國土,無數的部落散落其間,就算把大明兩百多萬軍隊一個不剩地全派過來,不可能控制整個瓦剌草原的所有部落。

    所以,大明要按下性子談判,瓦剌貴族們也要嚥下這口惡氣來談判。

    明廷已經拿到了瓦剌私立大汗的鐵證,出師有名,談判也就有了底氣。同時,他們已經控制了瓦剌主力所在的八河地區,掌握著談判的主動權。從韃靼匆匆撤軍回來的諸位部族首領既然還有談判的機會,也就下不了就此流亡的決心,只要不超出他們的談判底限,他們就只能坐下來。

    與韃靼一戰,瓦剌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創,老巢被抄,部落中多年積攢下的大量財富被掠擄,如此種種,使得諸多部落不再迷信於黃金家族的權威,而是把萬松嶺當成了瓦剌人的災星,他的威望一落千丈。原本堅決擁戴他的豁阿哈屯和撒木兒公主,現如今也只剩下一個死心到底的撒木兒公主,豁阿與他算是徹底決裂了。

    萬松嶺並不蠢,以他的精明甚至可以更早一些發現夏潯的陰謀詭計,只是他雖一生行騙,卻從來也沒想過朝廷也可以行騙,他是個老千,卻從沒想過朝廷也可以做老千,正因為他深信不疑,所以他從未去深思過朝廷一條條命令背後的深意。

    現在他知道了,卻已大勢已去。撒木兒公主對他倒是毫無異心,由於草原上惡劣的生存環境和常年不斷的戰爭,部落的衰亡和復興是家常便飯,今日坐擁萬帳,牛羊如雲,明天匹馬天涯,浪跡四方,後天再度崛起,這種事屢見不鮮,所以撒木兒絲毫沒有頹喪,哪怕只剩一兵一卒,她也有信心東山再起。

    做為成吉思汗的後裔,撒木兒公主不愧是女中豪傑,如果她生為男兒身,也就用不著力捧萬松嶺這個假貨了。可憐她一片癡心,大汗夢破滅的萬松嶺卻又打起了卷帶一筆細軟,逃之夭夭,繼續做江湖騙子的美夢。他一面按著錦衣秘探楊亙的吩咐向大明皇帝寫請罪書,一面吩咐自己的弟子公孫大風準備出逃。

    豁阿夫人和安樂王把禿孛羅上書大明朝廷,把私立大汗的罪責統統推到死去的馬哈木和太平兩個人身上,他們向明廷大表忠心,並表示願意交出脫脫不花,換取大明的寬赦。

    撒木兒公主見此情景,情知大勢已去,便準備策劃遠遁。如果明廷要處死脫脫不花大汗,她就突圍逃向更北方!鐵木真當過俘虜、吃過敗仗,被整個部落拋棄過,獨自流浪於草原之上,後來還不是成了五湖四海之王?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她和脫脫不花未必就不能捲土重來。

    很快,大明皇帝的聖旨就下來了,朱棣封豁阿夫人為一品誥命、忠順夫人,封其子阿古拉為順寧王。順寧王原是馬哈木的封號,馬哈木是瓦剌三王之首,是撒木兒公主的丈夫,這個封號給了豁阿哈屯的兒子,就等於是剝奪了馬哈木部落自額勒別克汗以來,對瓦剌的最高統治權。

    把禿孛羅依舊是安樂王,但是皇帝下旨,馬哈木和太平竊立大汗,圖謀不軌,剝奪兩人的王爵,太平部落由安樂王把禿孛羅統治。這一來,瓦剌最高統治者的名份給了豁阿夫人,安樂王卻得到了最大的實惠。

    瓦剌最強大的力量本來是哈什哈部落和馬哈木部落,把禿孛羅合併了太平的部落之後,就能實力大增,與這兩個部落鼎足而立,三分天下。可太平死後,撒木兒公主已為太平部落搶立了一個首領,已經成為該部事實上的首領,只是還未得到大明的承認,沒有襲受王爵。

    如今朱棣把該部納入把禿孛羅治下,可想而知那位太平部落的新任首領是絕不會心甘情願交出權力的,他虛與委蛇地應付走了大明軍隊,必會反抗把禿孛羅的控制,把禿孛羅想壯大自己的實力,就得對自己這個一貫的盟友部落動伍。

    這就像當初額勒別克汗把西蒙古的統治權封給馬哈木,西蒙古原來的領導者哈什哈不肯放權,於是兩人就鬥了二十年多年,一直到同時遇刺身亡,黃泉路上依舊是一對水火不相容的冤家。朱棣這麼安排,明擺著就是驅狼鬥狼了,可是把禿孛羅能放棄麼?

    你知道我的目的,也只能按照我的要求去做,這是赤裸裸的陰謀。

    等把禿孛羅吞併了太平的部落,擁有了足夠的力量,他會不會向豁阿夫人發起挑戰?這是後話了,眼下,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撒木兒公主。

    永樂皇帝把豁阿夫人立為瓦剌的統治者,她就必須得征服撒木兒公主,才能得到草原諸部的承認。撒木兒公主和豁阿夫人,這對曾經的盟友,現在也不得不走向對立。

    其實在豁阿夫人的心裡,一直以為接下來她唯一需要征服的人只是把禿孛羅,她認為撒木兒公主和脫脫不花汗會被大明皇帝下令處死,她甚至已經暗中授意自己的部落,一旦明軍圍剿撒木兒公主,就故意放水,讓撒木兒公主從他們的防禦區域逃出去。

    豁阿夫人倒不是念及舊情,而是因為只要不在瓦剌部落之內,一個活著的脫脫不花和一個活著的撒木兒公主對她就是有利的,明廷就得對她更加倚重,不惜財力地扶持她,不讓脫脫不花和撒木兒公主在瓦剌人中的影響力和實力超過她。

    卻沒想到,朱棣氣勢洶洶地追查瓦剌人擅立大汗一事,為此不惜大動干戈,真正查到了脫脫不花下落時,居然開恩不殺了。聖旨上說,大明對元室後裔一向是寬待禮遇的,當年把脫脫不花安置在甘肅,容許他成為該部落的首領,就是明證。

    馬哈木和太平擅立大汗,其心可誅,而脫脫不歡在瓦剌並無根基,只是一個任人擺佈的傀儡,皇帝陛下仁慈寬恩,見他請罪誠懇,決定不予嚴懲,只免去他的汗位,改封為大明指揮同知,依舊統轄原馬哈木部落。

    這一招,卻與當年把白蓮教裘婆婆延攬入京,封為教坊司女官,叫她廣收弟子,將白蓮秘術,實際上也就是魔術戲法兒公開與天下人面前的用意是一樣的,揭開其神秘色彩,也就不再能夠蠱惑愚夫愚婦。

    成吉思汗當年到處播種,黃金家族後裔遠未滅絕,就算這個脫脫不花汗是真的,把他弄死也無濟於事,只要瓦剌人有心,只要黃金家族在草原上還有蠱惑人心的力量,他們早晚能再找一個來,甚至炮製一個假的出來。更何況這個脫脫不花是假的,還有利用的價值。

    留著這個瓦剌人心中的脫脫不花不殺,把他置於把禿孛羅和豁阿夫人之下,就能打破所有對黃金家族依舊抱有幻想的草原人的神話,叫他們親眼目睹:神聖也是可以被踐踏的。這一招比刀槍還狠,殺他們幾個人,他們可以再生,搶他們幾頭牛羊,他們可以再養,精神支柱被擊碎,便再也無法還原了。

    當然,這些都只是暫時的手段,至於沒有一步到位的原因,就是因為紀綱突然改變計劃,結果沒有耗光他們的實力,而朝廷現在還要集中全力經營韃靼,夏潯只好亡羊補牢,丟幾個餌下去,叫他們繼續自相殘殺,等解決了韃靼那邊的問題,騰出手來,這邊也該打得差不多了。

    等瓦剌的事情得以「圓滿解決」,埋下重重禍患和內戰的根源之後,哈密、別失八里、奴兒干都司、山西都司、陝西都司就開始撤軍了,他們在草原上整整駐紮了一個冬天,吃瓦剌的、搶瓦剌的、禍害瓦剌的,順帶著還給他們做了大量改良人種的工作,終於準備滾蛋了。

    這時候,冰雪消融,春的氣息已經吹到了塞北。

    夏潯也要從遼東啟程,返回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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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6章 春天裡  (下)

    一輛長途大車轆轆駛過,鞍韉齊全、甲冑鮮明的侍衛護侍於前後。

    小櫻探頭在窗口,貪婪地看著街頭的一切。

    老漢、老婆子們身上還穿著老羊皮襖,就勤快地出現在大街上,肩上挎著籐條筐子,沿路拾撿著牛糞羊糞。

    從韃靼草原趕來的牲口販子趕著滿街的牛羊馬匹經過,牛哞羊咩聲一片。

    從海路運上來的糧食也一車車駛過,路兩旁是形形色色的各式商旅,擺攤的、開店的,熱鬧非凡。

    一路過去,等出了城,不遠就是叢叢群山。

    山陰還是白雪皚皚,山陽的野草野菜已經瘋長起來。

    縱然是山陰的白雪中,也已露出了春色,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紅,紅彤彤的一片,彷彿一片絢麗的朝霞,而鋪陳其下的,卻依舊是一片雪白,白與紅,構成了一片賞心悅目的驚艷。

    寬闊的遼河上面,曾經冰凍三尺的河面已經開始解凍,河中央的部分已經重現了滔滔河水,沖刷得兩側的冰面晶瑩剔透,不知什麼時候,轟隆一聲,一大片冰面便塌進水裡,變成許多剔透的冰塊,隨著那河水歡快地衝向遠方,一路撞得粉身碎骨。

    這裡是北方,卻不是她所熟知的草原,所見的一幕幕情景,既熟悉又陌生。

    說陌生,是因為草原上的春天,蜇伏一冬的人們復甦過來時不是這樣的情景。說熟悉,是因為這兒的風、這兒的天,這兒的氣息,她喜歡這兒,和家鄉好像。

    可她終究還是要離去,跟著她的男人,因為她男人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家和家鄉,當然是家更親切一些。

    想到她的男人,小櫻心裡便是一陣甜蜜,原來男歡女愛,竟是這樣一種感覺!

    不曾成為他的女人前,她從不知道,雖然也曾憧憬,也曾幻想,但是直到真的經歷那一切,她才知道自己的想像力是何等的匱乏,從處男變成男人,其實身心的改變都不大,而從處子變成女人,那種身心的改變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小櫻正想得臉龐發燙,屁股上「啪」地一記脆響!

    「哎喲!」小櫻一聲嬌呼,扭回頭來嗔怪地瞪著夏潯。

    夏潯笑道:「你要一直趴在窗口麼,這都出了城了,來,陪我坐一會兒。」

    小櫻嘟嘟嘴兒,扭身坐在夏潯身邊,夏潯一攬她的腰肢,似要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小櫻白了夏潯一眼,指了指捲起的窗簾。夏潯一笑,伸手一拉簾索,將窗簾兒放下來,竹簾兒有縫隙,但是從裡往外看能夠看清事物,從外向裡卻是看不到甚麼的,小櫻這才溫馴地投入他的懷中。

    豐若有餘,柔若無骨,豐腴秀潤的身子便是這世上最好的一塊溫香軟玉,柔嫩而溫軟、圓潤而挺翹的粉臀坐在腿上,輕輕撫去有一種妙不可言的柔韌,夏潯的大手只在宛宛香臀上輕輕一撫,未等她揮手來打,便又滑上去,撫上了小櫻那雙除了蘇穎,足以笑傲夏潯其他所有妻妾的豪乳。

    「怎麼,不捨得離開這兒?」

    「才沒有,有什麼捨不得的。」

    小櫻違心地說著,伸手抓住夏潯在胸前作怪的大手,她根本禁不起夏潯的撩撥,只消夏潯稍使手段,就能弄得她身體酥軟,花澗潺潺,可這車上如何可以雲雨?那時豈不難受之極。

    歪著頭想想,小櫻突然有些擔心起來,扭頭轉向夏潯,吞吞吐吐地道:「阿哥,你說……你說夫人她們……」

    「嗯?」

    「她們會不會笑我呀?」

    夏潯一怔,奇道:「笑你什麼?」

    小櫻欲言又止,想了想,又扭回身去,緊張地捲著衣角,吞吞吐吐地道:「人家跟你出來,本來是幫你做事的,可是……可是……」

    夏潯臉色凝重起來,沉聲說道:「不錯,你若不說,我還忘了。茗兒大概是不會說你什麼的,不過謝謝和梓祺嘛,那可都是嘴上不饒人的女子呀。」

    小櫻慌起來,道:「阿哥,那怎麼辦?」

    夏潯一本正經地道:「要不,回了金陵之後,你先回秣陵鎮去?等個合適的機會我再接你過來。」

    小櫻問道:「唔……,也成。不過……合適的機會,那是什麼時候?」

    夏潯悠然說道:「也許三月五月,也許三年五年……」

    「啊?」

    「也許三十年五十年!」

    小櫻又氣又笑,拍他一巴掌,嗔道:「不理你,又來耍我!」

    夏潯開懷大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我們出來時是什麼身份呢,你現在就是我的女人,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你又在乎什麼呢?再說,梓祺、謝謝她們也不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兒,若是和你開個玩笑的話,你就大大方方的又怎的?我的小櫻胸懷最寬廣嘛!」

    隨著這句一語雙關的話,夏潯在小櫻傲人的雙峰間掏弄一把,惹得小櫻又是一陣嬌嗔……

    夏潯笑著擁住她,小櫻坐在他的懷裡,一顆稍嫌忐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夏潯依舊愛撫著她,心神卻已悄然浸入對遼東情形的思考之中,回京之後,這些都是要向皇帝詳細稟報的,自然要抽時間整理一下!

    ※※※※※※※※※※※※※※※※※※※※※※※※※

    歷經一冬,遼東布政司對韃靼的重新編戶、接收安置、委任官吏、設置管理制度等方面的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無力拯救陷入死亡邊緣的族民、也無力抗拒大明武力的阿魯台不情不願地交出了權力,被夏潯親切地邀請到瀋陽衛長住了,他的爵位依舊保留著,卻徹底失去了權力。

    說起來,阿魯台其實是很幸運的,實際上,在本來的歷史上,十多年後馬哈木之子脫歡一統瓦剌,再度東侵,阿魯台西戰於瓦剌,東戰於兀良哈三衛,其部下衣食無著,紛紛散去,或降大明,或降瓦剌,日薄西山的阿魯台最後全部族人僅剩一萬三千多人,徙居母納山,窮困潦倒,最後被脫歡出兵殺死,瓦剌至此一統韃靼。

    而今,他不但能得善終,而且榮華富貴並不稍減,實在是個幸運兒。只是他並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下場竟是這般悽慘,所以心裡恨極了夏潯。

    夏潯可不怕他恨,這貨以後只能留在瀋陽做寓公了,還怕他畫圈圈詛咒自己麼?這老貨就算罵人,也就翻來覆去那麼幾句,比起江南那幫子文人現在罵自己的話,罵的五花八門、鞭闢入裡,那功力可是差得太遠了。

    阿魯台當了甩手掌櫃,雖是當得不情不願,卻也不用操心那許多頭痛事了,這些事自有遼東都司操心。遼東都司自從朝廷擬定了對韃靼之策後,就開始籌措從海路運來糧食,用軟硬兼施的手段降服韃靼人不難,難的是歸心,這一點就要體現在陸續的政策上。

    儲備糧草,避免春荒,避免因為兵劫之後的災荒餓死大批牧民,這就是爭取民心的第一步。

    運糧的事情全部交給了鹽商和糧商,朝廷現在大型工程太多,根本顧及不了這一塊。運糧到遼東,直接以物易物交易,從遼東換取人參、東珠、牛羊、皮裘等物,由商人來經營卻是大有賺頭的,何況不喜歡換取東北特產的還可以用鹽引交易。

    所以大批的商賈搶著承擔起了往遼東運糧的任務,春風一起,他們就陸續出發了,他們不但從江南採購米糧,還從東南亞等國購進米糧,這個過程中,直接進一步促進了海外貿易、糧食貿易的發展,同時也促進了海運的發展。

    糧船一批批地從海路運到了遼東,大量的糧食穩定了遼東糧價,同時,大量糧食的運入,也避免了一些奸商大肆提價,在榷場交易中趁機盤剝韃靼牧民,激起剛剛歸服的韃靼牧人的忿怒。

    糧食運入,牛羊牲畜、毛皮特產等物又源源不斷地運出,這個過程中也促進了遼東經濟的進一步發展,遼東百姓第一次發現,原來戰爭不一定必然使得民不聊生,有時候反而會叫他們更加富足。

    眼下,遼東與韃靼交易最多的物資是馬匹,戰馬是重要的軍用物次,原本不允許普通商賈貿易,這項權力是限制在朝廷手中的。不過朝廷不以贏利為目的,其交易手段、交易作用官僚化嚴重,貿易效率也極其低下,夏潯特意請旨,針對遼東的特殊情況,放開了這一條件。

    為了鼓勵交易馬匹,遼東布政司在提高牛羊貿易賦稅的同時,降低了馬匹交易的賦稅,通過經濟手段,促進了它的發展。於是,大批的蒙古馬通過經濟頭腦發達、經濟手段靈活的商賈輸進了關內。

    同樣是飼養牲畜,養馬比養牛羊還要賺錢,嘗到了這個甜頭之後,窮得叮噹亂響的牧民們雙眼一亮,在這個春天裡,重點飼養放牧馬群的牧民明顯增多了。

    關於給馬市交易大開方便之門,刺激牧民養馬,朝中曾有許多大臣提出過異議。有的大臣認為遊牧強悍,蓋因有馬,不應該刺激他們大量養馬,而是以養牛羊為主,鼓勵韃靼牧民多養牛羊,以牛羊市易各種生活物資,兩全齊美。而馬,這可是戰爭利器,如果讓韃靼人擁有太多馬匹,會叫人很不安。

    皇帝接到大臣意見後就沒有急於表態,因為這麼多年的認知,使他知道夏潯每做一件事都一定有他的想法在裡面,他的想法很多時候角度刁鑽,異於常人,但是細細想來,卻又大有道理。所以朱棣只是把大臣們的意見轉發於夏潯。

    夏潯果然上書言明了自己的看法,這封奏章一上,那些有異議的大臣立即再無異議。夏潯在上書中說:草原上的人要放牧才能生存,草原遼闊,不同於中原的圈養家畜,放牧就必須要有馬,因此即便你窮盡手段來限制牧人養馬,哪怕把馬壓價得一文不值了,他們也一樣會保留一定數量的馬匹。

    馬匹的數量至少會人手一匹,而不分男女老幼人手一匹馬,也就意味著如果打仗,他們不但能擁有足夠的戰馬,要做到一人雙馬甚至三馬也不難。所以,只要他們想打仗,無論什麼時候,他們始終都是有足夠的可用於作戰的馬匹的,這個限制就牧民方面來說毫無意義。

    而對中原來說呢,目前又嚴重缺馬,不但軍中缺馬,民間也缺馬,以致馬價炒得很高,依舊不敷使用。一旦限制養馬之地的馬匹飼養,並不能減少牧民用於作戰的馬匹,只能使中原的馬匹供應更加困難。可是鼓勵他們養馬呢?

    草原只有那麼大,放牧的牧人只有那麼多,他們的草場有限、每個人能夠放牧的牲畜數量也有限,他們多養馬,就沒有餘力也沒有足夠的草場再去養更多的牛羊,他們需要養馬來交易,去換糧、換布匹、換各種生活物資,去過更好的生活,這不是很好嗎?

    一旦他們心懷歹意,在有心人的糾集下想要作亂,多餘的馬匹對他們的戰鬥力並沒有絲毫幫助,這時候牛羊才是他們最重要的物質保障。所以,他們多養馬就得少養牛羊,生活物資就要更依賴於農耕民族。

    在目前,他們剛剛歸附,人心還不穩定的狀態下,是叫他們做到衣食住行可以自給自足好呢,還是叫他們把肚皮問題交給大明來負責好?

    當然,這也是過渡階段的一種手段,這個階段他們的不均衡發展是對統治有利的,等到雙方的對立和隔閡漸漸消除的時候,中原也擁有了足夠的馬匹,供求關係就會改變,供過於求,馬匹銷路不暢,牧民自然就改以飼養牛羊為主了。

    朱棣雖然是一位雄才大略之主,有些方面遠比夏潯想的透澈,但是夏潯的方法裡包含了許多後世的經驗和智慧,包括市場經濟的規律,夏潯分析的有理有據,頭頭是道,有些方法其目的之深遠,連朱棣看了都拍案叫絕,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現如今,遼東布政司以當初改造、遷置遼東部落的經驗,結合韃靼部落的特點,因時、因地制宜地制定了許多新的政策,對韃靼部落和牧民重新進行編組,指定了新的首領,劃定了遊牧範圍,並且在以物易物的交易中,轉化了一部分牧人從此專職以貿易為職業。

    還有一部分完全失去了放牲資料的牧人做了農民和佃戶。另外一部分家中失去青壯勞力或主要生產資料的牧民,依照以前弱肉強食的草原生存原則,只能被人擄走,或者主動變成別人的奴隸,才能生存下去,現在則被遼東漸漸興起的工廠作坊招納為工人。

    隨著遼東貿易的發展,許多人不滿足於將皮毛等粗加工特產直接販賣於關內了,因為那樣獲利太少,所以早就有人開始經營大的皮裘製作作坊,他們的成功,讓更多的人開了竅,他們開始覺得只是大量的買地,收取定額地租,或者辦大牧場,販賣牲畜營利,遠不及加工貿易賺來的錢直接而快速。

    所以有些人早就開始轉型,出現了各種類型的工廠和作坊,這樣的工廠最短缺的就是無產的、專以作工為業的勞動力,所以他們很樂意招攬這些無家可歸、無事可做的百姓成為自己的工人。這樣一來,草原上的人少了,草皮與水源的競爭不那麼激烈了,遼東布政司要安置繼續以遊牧為生的人也就容易了。

    一如當年一樣,夏潯只把握大方向,具體的事情完全放手,哪怕在一些細節的處斷上他們會碰些釘子,夏潯也不會事先提醒,而是由著他們去碰,只要不出大亂子。很快,萬世域的遼東布政司在處理這個新的統治領地擴大了不止數倍的新遼東時,便得心應手、遊刃有餘了。

    欲速則不達,暫時只能做到這裡,消化是一個長期過程,至於把山西布政司、陝西布政司和北直隸向外擴張,甚至以大寧為中心,再劃出一個新的布政司,對韃靼進行徹底的分解,這就不是三年兩年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所以,現在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夏潯思緒悠悠,將韃靼和瓦剌的情況細細地捋了一遍,滿意地吁了口氣。

    「嗯?停一下!那裡是怎麼回事?」

    從思緒中醒來的夏潯無意中向窗外一望,立即叩窗叫人停車,隨即捲起了簾籠。

    不遠處是一座不高的山峰,山峰上有一處峰燧,道路旁是一片灌木,這是山陽,灌木上的雪已化去,抽枝發芽,新綠一片。在灌木叢中有一條人工踏出的道路,道路通到半山腰上。半山腰處有一片沒有生長樹木的土地,此刻,那裡正堆起一個巨大的墳包,黑黃的新土,四周插著一些招魂旛,在山風中嘩啦啦地飄揚著。墳前,有許多軍人打扮的人頭紮孝帶,似乎正在舉行祭祀活動。

    這要什麼人去世才要築起這麼大的墳塋,叫附近駐地的守軍都來祭典,夏潯不記得最近有什麼重要的軍中人物去世,所以要人問問。車隊停住了,一個侍衛順著那條小道跑上了半山腰,過了一會兒又急急返回,到了車前,低聲道:「國公,這裡是杏山驛駐地,赴韃靼調停的軍隊是從各個衛所抽調的,杏山驛駐軍也抽調了許多士兵,同不肯歸服的部落交戰。如今大軍回返,杏山驛將士將陣亡袍澤的屍體都帶了回來,共計七十九具,全都葬在這裡。」

    夏潯的心微微一沉,沉默片刻,緩緩起身,正容道:「都隨我去,一同祭典陣亡將士英靈!」

    墳塚前,一杯水酒自夏潯手中緩緩淋下,放下酒杯,夏潯又從激動得滿眼熱淚的杏山驛將士手中接過一炷香來,向那巨大的墳塚鄭重地拜了三拜,在心中默默祝禱:「保家衛國,難免犧牲。但是,這一次我們本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傷亡的!眾壯士英靈不遠,請聽夏潯一言,此番回去,我一定會為你們討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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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8-16 19:20:17 |只看該作者
第997章 雙動手 (上)

    夏潯一路趕到北京,先叫人送小櫻回館驛,自己則直接趕向行宮。

    皇帝行宮就是原來的燕王府,也是當年的大元皇宮。未來的大明皇宮就是這裡,不過這裡不用推倒一切建築完全重建,主要是進行擴建和改建前宮正殿,後宮裡需要拆除改建的部分不是很多,所以這裡是最先動工的部分,現在這裡早已建築完成,皇帝到了北京後,就住在這裡。

    夏潯入宮見皇帝時,皇帝身邊正有眾多的伴駕大臣,一起商量著營建北京和南糧北運的一些問題。一聽夏潯到了,朱棣欣喜異常,馬上停了討論,喚他覲見。

    夏潯一見聖駕,便就擅離職守,赴瓦剌救人的事向皇帝陛下請罪,朱棣本就無意治罪於他,笑吟吟地答道:「文軒謀略北疆有功,捨公就私固然有過,不過功過相抵嘛,就不予追究了。」

    皇帝既然主動替他開脫,旁人也就不好再說什麼,朱棣賜了座給夏潯,便向他問起遼東情形。

    通過奏章和各種情報的彙集,朱棣對北方的情形其實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瞭解,但是當然比不得夏潯這樣詳細介紹來得細緻、全面。

    朱棣聽得很用心,不時還就一些當下需要注意的問題和以後需要根據時局變化進行調整的政策,提出自己的看法,叫人記下來,以便回來再叫眾大臣就這些問題商議個妥當的辦法出來。

    這一番彙報,大約用了一個半時辰,皇帝才欣然道:「北疆之事,現在算是打開了局面,文軒勞苦功高,未來的改造和建設,非一時一日之功,也不必急於一時。你剛剛趕回,一路疲乏,先回館驛歇息去吧,明日再來見朕,陪朕一塊去看看天壇的建設!」

    夏潯躬身應是,朱棣又對殿上眾大臣道:「諸位愛卿也都散了吧!」

    眾臣工紛紛答應,向皇帝躬身告辭,夏潯雖然答應著,卻留在那兒直到其他人都走光了也沒動,朱棣見他欲言又止,不禁問道:「怎麼,文軒還有事要對朕說?」

    「是!」

    夏潯下定了決心,向朱棣深深一揖,沉聲道:「皇上,方才人多口雜,臣不便問起。臣決定赴瓦剌救人之前,不知此行能否安全返回,是以曾於驛署留下訣筆書信一封,不知皇上可曾看到?」

    朱棣沉默片刻,答道:「你想說什麼,朕已經知道了。朝廷有法紀,可法紀需要證據,朕不能據你一言,便處置大臣!」

    夏潯道:「那麼,臣請旨察辦此案,臣一定會把此案查個真相大白,還公道於遼東軍民!」

    朱棣微微蹙了蹙眉,說道:「這件事,朕已吩咐下去,派人調查了,文軒靜候消息便是!」

    夏潯無奈,只得拱手道:「是,既如此,那麼……臣告退!」

    朱棣看著夏潯緩緩退出去的身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夏潯那封交代後事的書信他當然看過了,他根本不需要調查,就知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抱著必死之志趕赴瓦剌的夏潯,決不會在「遺書」中信口胡言,夏潯和紀綱沒有私仇,如果說是為了爭權爭寵,一個心萌死志的人,到了這一步也就淡了,豈會誣告他人。再者,以紀綱的為人和性格,做出這樣的事,大有可能。他很清楚,夏潯這是胸有不平之氣,在為無端犧牲的眾多將士鳴不平。

    可是,直到目前為止,他對紀綱還是相當信任和倚重的,事情已經發生,北疆大局又沒有因此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結局還是相當完美的。有必要再追究此事,自斬心腹麼?紀綱邀功心切不假,可做臣子的若是個個都沒有邀功之心,皇帝如何驅策群臣呢?

    朱棣更擔心的是,紀綱也算名震朝野的一位重臣了,如果要殺他,就得公佈他的罪狀,可大明暗中挑唆,使得瓦剌和韃靼自相殘殺的這些秘密豈能公諸於眾?

    再者,一旦本可避免犧牲,卻因為大臣邀功,致使戰局惡化,造成許多將士不必要傷亡的消息傳出去,那些死亡的將士家屬和傷殘將士本人,會不會因此寒心?如果以後朝廷再有什麼命令,將士心生疑慮,朝廷威信動搖,豈不就是動搖了國本?殺一個紀綱,能補償這樣可怕的後果麼?

    如果有人利用這件事挑唆遼東軍民對朝廷的不滿呢?這種事情是很可能的,那些已經被剝奪軍權遷居遼東的韃靼貴族豈會放過這個機會?到時候流言四起……,遼東的情形太複雜了,一下子接收的韃靼百姓又太多了,這時軍隊不隱,後果堪憂。

    朱棣不想讓夏潯寒心,可是出於種種考慮,他也不想殺了紀綱,激起更大的震盪,現在遼東必須得穩。再者,夏潯和紀綱都是他極寵信的臣子,他也不想自斬一臂,左右為難之下,他只好使個「拖」字訣,先把此事壓下去了。

    人人都以為皇帝可以生殺予奪,可皇帝也無法隨心所欲啊!

    ※※※※※※※※※※※※※※※※※※※※※※※※※

    夏潯出了宮殿,仰天一聲長嘆:「皇帝對紀綱仍是寵信有加啊!」

    他當初為了自保,擅殺錦衣衛官員,這是死罪,皇帝卻包容了他,如今紀綱為邀功而採取激進手段,致使遼東將士增添了許多不必要的犧牲,皇帝自然也能包容他。

    皇帝也是人,哪能做得到六情不動,完全持公。

    不出意外的話,塞外遊牧民族的問題當可順利解決,哪怕瓦剌未來又有變數,只要韃靼盡入大明之手,瓦剌也不可能再像本來歷史上那樣,壯大到足以為禍中原。他如今唯一未了的心願,就只有幹掉紀綱了。

    此人不死,與國無憂,不會造成什麼大的禍害,實際上在本來的歷史上沒有他夏潯,紀綱的結局依舊是未得善終,並沒有對大明造成多大的禍害。

    但北疆之事,是由他和紀綱兩人聯手負責的,那些本不必犧牲卻已變成屍骨的將士,對他來說是一份責任,旁人可以不管,他不能不管,替這些將士討回公道,是他的責任,唯有盡了這份責任,他才活得心安。

    夏潯舉步行去,心中只想:「不知木恩那邊調查紀綱的事進展到了什麼程度!」

    紀綱從殿下退下時,發現夏潯有意不走,頓時心生警覺,可他腳步放得再慢,總有走出去的時候,又怎能知道夏潯要與皇帝說什麼?

    紀綱心中有鬼,自然心虛,他生恐夏潯告他的黑狀,又不知皇上聽了心意如何,是以心中頗為忐忑,正猶豫著想走未走的當口,趙王朱高燧從宮牆一角繞出來,一眼瞧見紀綱,便呵呵笑道:「紀大人,腳步遲遲,可有什麼心事麼?」

    紀綱抬頭一看,連忙笑道:「原來是趙王殿下,勞煩殿下動問,臣這幾天偶感風寒,身子乏力,所以沒甚精神!」

    朱高燧笑道:「這北方季節不比南方,不要覺得春暖花開了,就立即把冬衣換掉,春捂秋凍嘛,瞧你現在穿的可是有些單薄。本王府上有些極好的驅寒藥物,你回頭可來本王府上取些回去!」

    紀綱感動地道:「多謝殿下關懷!」

    對答一番,目送朱高燧離去,紀綱望著他的背影便是譏誚地一笑。

    朱高燧對他的招攬之意,他心中非常清楚,不過他對朱高燧的回應卻只是虛與委蛇而已。

    在他看來,漢王朱高煦雖然失敗了,但當初確有與太子一爭高下的本錢,實際上也確實數次威脅到了太子的地位。而這個朱高燧志大才疏,比漢王還差了許多,他就藩北京十年,迄今未止,就只是一個北京行部,他都沒能招攬到幾個心腹,他的能力可見一斑。

    大概是朱高燧以為他的就藩之地是北京,而皇帝要遷都於北京,使他產生了豐富的聯想,覺得自己有了機會。紀綱卻斷定,一旦皇帝遷都北京,一定會第一時間把趙王從北京轟走,另換一個地方封給倔做藩國,朱棣根本不可能讓爭儲的事情再度重演,可憐朱高燧毫無自覺,他紀綱才不會效忠於這樣一個廢物。

    因為朱高燧這一打岔,紀綱也不好再在宮裡面磨蹭,只好舉步向宮外走,一路行去,暗自思忖,紀綱不禁暗暗一嘆:「皇帝對楊旭仍是寵信有加啊!」

    楊旭是奉旨往遼東去的,居然半途拐去瓦剌,這是什麼棄公就私嗎?這根本就是違抗聖旨!皇上哪怕是做做樣子,口頭上責備他幾句也好啊,結果皇帝居然連一句重話都沒有,沒等眾大臣們替楊旭求情,他自己就先替楊旭開脫了。

    紀綱暗忖:「如此看來,我先前派人去遼東,就算蒐羅來楊旭在遼東獨斷專行、威高震主的證據,怕也很難扳得倒他。嗯,楊旭在遼東一番話,已激怒了天下士林,如今群情洶洶,正好為我所用,我得馬上叫沈文度聯繫江南士林,出資攘助,煸風點火,把這事兒鬧得動靜更大一些,士林一動,就能影響文武百官!」

    紀綱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韃靼的阿魯台和瓦剌的萬松嶺,這兩個人已是恨死了楊旭,我可以利用他們,再製造一些楊旭招攬遊牧部落人心,發展私人武力的證據。先利用士林力量,迫使楊旭交權,減少他在朝堂上的影響,再利用韃靼和瓦剌以及遼東方面蒐集來的證據引起皇上對他的的忌憚,到那時候……」

    紀綱嘿嘿地冷笑了兩聲,腳下陡然加快了速度!

    ※※※※※※※※※※※※※※※※※※※※※※※※※※※※※

    夏潯回到館驛,賽兒早在門口等著了。

    小櫻回來,巧雲和賽兒自然就知道他要回京了,巧雲是他的侍妾,不方便到館驛門口去等著,卻又因為不知道他幾時回來,一時坐臥不寧的,賽兒見狀,便自告奮勇地跑到館驛門口去等著了。

    夏潯剛一下馬,站在門廊下的賽兒便歡呼一聲,飛快地往回跑去,倒把夏潯弄得一愣。

    夏潯舉步進了館驛,就見唐賽兒跟一隻小喜鵲似的飛奔到自己所住的院落,朝裏邊喊了一句什麼,便轉過身來,笑瞇瞇地看著他,片刻功夫,巧雲便歡天喜地的迎出來,小櫻微笑著跟在她的後面。

    「老爺!」

    巧雲一見夏潯,喜極而泣,便想撲進他的懷裡,又怕有失禮儀,叫老爺見責,不禁猶豫著站住。

    雖然她是夏潯的妾侍,可骨子裡還是把自己當成一個小丫環,是以在夏潯面前總是有些放不開。方纔這樣忘情的舉動,在她而言,已是破開荒頭一回了。待見夏潯張開雙臂,眼中含著鼓勵、溫柔的笑意,巧雲微微一頓的身子才順勢撲進了他的懷裡。

    夏潯哈哈一笑,道:「走,咱們到廳裡敘話。」

    夏潯舉步向前,那只攬著巧雲腰肢的手並未就此放開。巧雲是茗兒的陪嫁丫頭,出身不高,但她不但模樣俏美,而且因為自幼服侍茗兒,陪著她讀書識字,所以不但詩書文章俱精,待人接物方面也盡顯大家風範,若非這天生限定的丫環身份,無論才學相貌,她比旁人又差在哪裡呢?

    恰是因為這命中注定的丫環身份,她容顏雖美,才學雖好,脾性更是一等一的溫柔乖巧,為人處事處處謙讓,所以夏潯是很喜歡她的,而且有種憐惜的意思,男人總是更憐惜嬌怯怯的小女子嘛。所以今日見她難得地真情流露,夏潯也特意用這樣舉動,表示自己對她的寵愛。

    如此一來,倒讓巧雲有些誠惶誠恐。

    賽兒跟在夏潯身邊,喜孜孜地報告道:「義父可知,雲夫人懷了寶寶呢,嘻嘻!」

    「啊?」

    夏潯又驚又喜,忙站住腳步,看向巧雲道:「是真的麼?」

    巧雲本想等沒人時再把這個喜訊告訴老爺,不想先被賽兒這個嘴快的丫頭給說了出來,她含羞帶喜地點點頭,細聲細氣兒地道:「嗯,妾請了郎中給號過脈的,是有了身孕!」

    夏潯大喜,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家又要添丁進口了,如此下去,總有一日,老爺我自己就能創造一個民族了,哈哈哈哈……」

    小櫻聽了,「噗嗤」一聲笑,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地紅了臉,大概是想到了「遠至邇安,文修武偃!」

    唐賽兒可沒想那麼多,又插嘴道:「我方纔還跟小櫻姐說呢,雲夫人這次一定會生個男孩兒。」

    這時他們已經邁步了正廳,夏潯奇道:「你怎知巧雲會男孩?」

    賽兒道:「懶是丫頭唄,可是雲夫人就從來沒有懶過,你瞧她現在走路,依舊是輕快有力,一點也沒有沉重的意思,那些生女孩兒的,一旦懷孕,走路呀、吃飯呀,說話呀,都是懶洋洋的。」

    夏潯笑道:「這可作不得準的。」

    扭頭轉向巧雲,夏潯又認真地道:「不過呢,生男生女都無所謂,都是我的骨血,我都會一樣疼愛,你可不要為此憑添許多心事,其實,我還更喜歡女孩兒多一些呢。」

    賽兒向小櫻眨眨眼睛,扮個鬼臉道:「怎麼樣小櫻姐,我沒說錯吧?」

    夏潯問道:「什麼事沒說……嗯?小櫻姐?哈哈,賽兒呀,你以後可不能再叫她小櫻姐了,要叫她櫻姨還差不多。」

    賽兒愕然道:「平白無故的,我怎就降了一輩兒?」

    小櫻的臉騰地一下紅起來,她回來後還沒告訴巧雲和小櫻自己已是夏潯的女人呢,這種話她怎好說出口,這時一聽夏潯說破,不覺有些難為情,夏潯卻不在意,笑吟吟地道:「賽兒,不是你降了輩兒,而是小櫻長了一輩啦,呵呵,你說你不叫姨又叫什麼呢?」

    「長了一輩?這是什麼道理?」

    賽兒還沒弄清其中關鍵,巧雲卻已明白過來,一瞧小櫻那副羞態可掬的樣子,哪裡還用再問。巧雲何等乖巧的性子,當下拉住小櫻連聲道喜,把小櫻弄得更加羞赧難當,匆匆找個藉口便逃了出去。

    賽兒站在一旁嘟著小嘴,卻憤憤不平起來。

    她年紀雖小,可是因為父親在教壇的地位崇高,所以她在蒲台縣時輩份就很高。到後來做了裘婆婆的弟子,輩份更是高的嚇人,裘婆婆在金陵收了那麼多徒弟,哪個都比她年紀大,可誰不得叫她一聲大師姐?現在可好,平白的又短了一輩兒。

    唉!誰叫自己認了他做義父呢……

    賽兒越來越後悔了。

    ※※※※※※※※※※※※※※※※※※※※※※※※※※※※※

    遼東,亭山書院。

    眾多的學者、儒士盤膝坐在蒲團上面,後邊一排排學生恭恭敬敬地侍立著。

    亭山書院的山長柳敬亭站在上首,壯懷激烈,慷慨陳辭:「要說起來,這塞外遊牧與中原農耕之間的戰爭由來已久了,春秋戰國時候這種事就屢載史冊,只不過那時候中原諸侯並立,紛爭不斷,史書中對異族的記載還是寥寥無幾。

    到後來秦始皇一統六國,就開始派大將蒙恬北逐匈奴了,秦始皇又西起臨洮、東至遼東,下大力氣築長城萬餘里,以防匈奴南進。諸位,始皇帝一統六國,武力強大,可他依舊要築長城以御匈奴,匈奴對中原的威害由此可見一斑。

    之後,漢劉邦被困白登山,被迫採用和親之策,將公主嫁與匈奴單于才得脫險,此時,北方魔影便頻頻出現於中原了。為了休養生息,積蓄力量,漢高祖、文帝、景帝一直採取屈辱的「和親」政策,每年送去大批財物,但是就算這樣,也無法滿足匈奴無止境的的貪婪慾望,他們時不時的還要南侵,擄我子民,害我百姓。

    到漢武帝時候,終於積蓄了足夠的國力,為了擺脫匈奴貪得無厭的敲詐勒索,發動反擊,將其驅逐到大漠以北,從此匈奴遠遁,漠南無汗庭。可是到了三國時候,烏桓又來侵略,曹操北破烏桓,這群狼才算是偃旗息鼓了一陣。 等到晉末八王作亂,中原疲弱,他們又來了。

    匈奴入侵,奪取長安,北方遊牧先後在我中原建立了十六個王朝,他們不僅奴役我漢人,甚至對漢人趕盡殺絕,我漢人幾欲亡族滅種啊!這時候,是冉閔發佈《屠胡令》,號召中原男兒,和入塞胡寇無月不戰,無日不戰,最終將氐、羌、匈奴數百萬人逐出中原!」

    這位柳山長跟說書先生似的,聲情並茂地講述了當時漢民族面臨亡族亡種的危險境況,又大講冉閔當時所建立的豐功偉績和當時戰爭的慘烈情形,直聽得那些夫子們一個個熱血沸騰,這些老夫子們情緒都這般激動,更不用說那些年輕的學子們了。

    等他說到氐、羌、匈奴逃出中原,趁機崛起的鮮卑又趁機再來,攻打冉閔,冉閔受困,遂將軍糧分與百姓,獨率一萬步騎出城爭糧,結果被鮮卑十四萬大軍重重包圍,冉閔率部奮勇廝殺,僅他一人就連殺三百餘人,最後因戰馬力竭將他摔下被俘,全軍將士無一降者,直戰至最後一人時,亭山書院所有的夫子和學生都是熱淚盈眶。

    柳敬亭又講冉閔被害於遏陘山。冉閔死後,遏陘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蟲大起,從五月到十二月,天上滴雨不降。鮮卑人建立的燕國國主慕容俊聞訊大驚失色,連忙派人前往該地祭祀冉閔,追封冉閔為武悼天王,結果當日便天降大雪,深過過雙膝(此為正史記載,並非筆者杜撰),眾人更是聽得如癡如醉。

    柳敬亭凜然道:「冉閔死後,冉國臣子紛紛守節自縊,無一投降燕國。秦漢魏晉以來,從無亡國自殺的殉節大臣,因亡國而自殺,始從冉閔起。冉魏幾十萬漢人不甘再受燕人奴役,紛紛逃向江南,投奔東晉。東晉大將因未能及時趕到接應,使得幾十萬百姓中途受到燕軍截擊,死亡殆盡,晉將竟自殺以謝天下,諸位,這就是我漢人血性、漢人氣節!」

    坐在側面廊下兩柱之間旁聽的萬世域微微傾身,向一旁的丁宇遞了個眼色,兩人相視而笑。

    在台上慷慨演講的這位柳山長,曾經在夏潯面前大罵萬世域不肯對瓦剌人無償賑濟,致使哀鴻遍野,是一個冷血屠夫、殘忍的劊子手,結果卻被夏潯罵了個狗血噴頭。

    夏潯並沒有大罵一頓出氣了事,之後他便叫人帶著這些冥頑不靈的老夫子們到處走訪,傾聽歸順的蒙古牧人和那些飽受迫害的漢人百姓的心聲,又讓他親眼見證那些在編戶安置過程中,從蒙古牧帳下解救出來的漢人農奴,聽他們聲聲血字字淚的控訴。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讓他們從書房裡走出去,親自到民間去,親眼見證那血淋淋的現實,讓他們幡然醒悟,這位一心以「兼愛天下、仁者無敵」為己任的老夫子被夏潯洗腦了,從此變成了一個極端民族主義者。像他這樣的人,熱血、衝動、單純,很容易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類似的人還有很多,分別屬於不同的書院和縣學、府學、州學,類似的講演正在各個地方進行著。萬世域得夏潯授意,在鼓動遼東人的民族情緒的同時,也派出大量的讀書人和僧侶,對歸順遼東的韃靼人進行著另一番洗腦,可謂雙管齊下。

    台上這位老夫子接下來又講唐朝時候長安失陷於吐蕃,五代十國時沙陀分裂天下,之後契丹崛起,與大宋對峙百年,女真又建金國,金滅北宋,之後蒙古崛起,消滅南宋,一路講下來,全是異族無休無止地侵我中原的戰例。

    最後柳山長又道:「草原人如狼,卻比狼還要兇殘十倍,狼吃飽了就不會再要,人卻懂得儲備,懂得享受,所以他們的貪慾永無止境。只有我們漢人強大起來,才能威懾他們!對他們一味的示之以恩,在你強大的時候,他會裝出心悅誠服的樣子,一旦你軟弱了,哪怕只是片刻的軟弱,他們也會撲上來,狠狠地咬你一口。千百年來,莫不如此,所以,當我們有了機會,就應該徹底地拔掉他們的狼牙、剪去他們的利爪,任何姑息養奸的行為,都是民族的罪人!」

    熱烈的喝采聲中,柳敬亭側身讓開,大聲道:「現在,老夫請一位十四歲時就全家被擄到韃靼為奴,受盡迫害,如今剛剛才被我遼東將士救回來的百姓上來,給大家講講他的親身經歷!「

    萬世域微微一笑,對丁宇道:「這邊可以叫一些學生代替夫子繼續講演,選拔一些如柳山長一樣的夫子教授,近日入關『遊學』吧。」

    丁宇微微頷首答應。

    江南士林的反應夏潯如何不知?他倒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如果沒有這件事的激化,那兒的讀書人始終活在他們的幻想裡,經過這麼一番辯論,將他們的目光引到塞北來,叫他們多多瞭解一下發生在大明邊疆的真實情況,就能改變其中一些讀書人的思想。

    當然,夏潯不會一味地依靠他們的自悟,他離開遼東的時候,就已經囑咐萬世域,近期安排大批的遼東夫子士人赴中原『』講學,同時還要讓他們帶上一些曾經飽受迫害的百姓,讀書人講道理,百姓們擺事實,跟中原士林鼓吹仁恕之道的冬烘先生們打擂台。

    他就不相信中原士林全是些食古不化的人,只要通過這種努力,能改變他們之中的一部分人,未來的大明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大變化,更何況這個過程本身,就能壯大遼東士林的影響。

    一種文化、一種思想,必然會受到其生存環境的影響,遼東士林的崛起,雖然也是繼承自儒家文化,卻必將形成一種有別於中原士林的獨特的文化體系,那就是大明未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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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7章 雙動手 (下)

    萬世域準備抽調遼東士子赴關內,以遊學為名進行宣傳的時候,紀綱安排的人也上路了,此前他就安排了人秘密赴遼東拿夏潯的黑材料,這一次為了確保成功,他又派人赴瀋陽衛聯繫阿魯台,赴瓦剌聯繫萬松嶺,試圖製造更多的罪證,將夏潯一舉拿下。

    與此同時,他自然也不會放棄可資利用的江南士林,他給沈文度寫了封親筆信,叫沈文度利用江南士人,製造對夏潯不利的更大的輿論。

    沈文度投靠紀綱以後,利用紀綱的權勢,配合他精明的頭腦,給紀綱賺取了數不盡的財富。在這個過程中,沈文度自己也發了大財,目前雖還趕不上他父親沈萬三當年富可敵國的程度,在江南也已是屈指可數的大富豪了。

    淮北鹽場,潘家。

    潘啟仁潘老爺子坐在主位上,客位上卻坐了一個白麵無鬚的年青人,在他下首又坐了一個貌不驚人的中年人,一臉人畜無害的微笑。白麵無鬚的年輕人翹著二郎腿,慢條斯理地喝著茶,說話的是他下首的那個中年人。

    「潘老爺子,沈文度一再勒索於你,使你損失巨萬,這事兒我們查得一清二楚。兩淮鹽廠,以潘老爺子為尊,潘老爺子的精明我們是知道的,相信你不會不留一點證據,就這麼心甘情願的任人勒索。呵呵,留證據,當然是要留著有朝一日起大作用的。如今,我們廠督親自前來,這份誠意、這個份量,都夠了吧?」

    潘啟年沉默不語,陳東微微傾身,目中射出慄人的光芒:「潘老爺子覺得,我們東廠,對付不了錦衣衛?」

    潘啟年保養的一直很好,如今年逾七旬,看那面相,還像五旬一般滋潤,只是頭髮、鬍子大半都白了。

    潘啟年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千戶大人,不是老朽不肯擅助,實在是沒有什麼證據呀,那沈文度打著紀綱的旗號索討鹽巴,只是一句話的事兒,老夫哪敢向他索要手令?若說人證吧,只須一句誣告,老朽偌大的年紀,擔當不起呀!」

    木恩眉頭一皺,隱隱生起怒氣。

    潘啟年捋著鬍鬚,飛快地瞟了木恩和陳東一眼,自言自語般又道:「聽說……,咱大明在北邊利用韃靼和瓦剌兩虎相爭的機會趁虛而入,降伏了這兩頭猛虎。紀綱可是在其中出過大力、立了大功的,廠公和千戶大人公忠體國,一意除奸,老朽佩服不已。可是,紀綱氣勢正盛,迎其鋒芒,智者不取呀……」

    「哈哈哈哈……」

    木恩一聽他顧忌的是這個,不禁笑道:「本廠公是從金陵來往北京公幹的,途經於此,想著拜訪潘老先生,或可為本廠公再提供一些扳倒權奸的有力證據,看來,潘老爺子還是不大信得過我呀!」

    潘啟年趕緊欠身道:「廠公言重了,老朽豈敢!」

    木恩笑吟吟地向陳東遞個眼色,說道:「取那東西出來,給潘先生看看!」

    陳東猶豫道:「廠公?」

    木恩點點頭,輕輕撥了撥茶葉,低頭抿了一口。

    陳東遲疑一下,才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外邊用硝制的軟牛皮包了好幾層,還用絲絛繫著。陳東扯開絲絛,一層層掀開牛皮,從中拿出一樣東西來。

    潘啟年好奇地看著,不曉得他們要拿什麼東西出來,這時看見,卻是一份信札。

    陳東取了信札在手,看向木恩,木恩輕輕一揚下巴,道:「叫潘先生瞧瞧!」

    擔任廠督這麼久,就算是一頭豬,也該熏陶出一種上位者的氣勢了,何況木恩能侍候於御前,得朱棣信賴執掌東廠,如今一舉一動,也自有威儀。陳東不敢違抗,便將那信札雙手呈於潘啟年。

    潘鹽商好奇地接過來,低頭一看封面,便大吃一驚,騰地一下站起,失措地道:「這……這是呈於皇帝的密奏啊!草民豈敢觀之,請大人快快收回去、快快收回去!」

    木恩擺擺手道:「噯!本廠公叫你看,你就看。這奏章不是還沒遞到皇上面前呢,看!」

    「這……」

    潘啟年還是惶恐不已,木恩卻不抬頭看他了。

    陳東見了,便道:「廠公叫你看,你就看吧。事先寫這奏章,如何措辭、列舉哪些罪名罪證,廠公大人就與我等一干東廠檔頭們仔細商量過的,寫成這奏章時,更是由廠公大人的師爺代為執筆的,看過的人還少麼?如今奏章尚未入宮門,廠公叫你看,你看便是了!」

    兩淮第一大鹽商、富可敵國的潘啟年平日裡迎來送往的不乏高官,乃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人物,見了給皇帝的奏章雖然有些惶恐卻也不至於像個土包子似的大驚小怪,那張皇失措的樣憶有八成是故意做作,如今一聽陳東這麼說,便也不再堅持。

    潘啟年打開信札,抽出密奏摺子,舉在手中,先望空拜了三拜,這才展開,瞇著老花眼細細地看下去,潘老爺子看得飛快,數行文字看下去,臉色便微微變了,再看數行,「啊」地一聲輕呼,竟爾停住,駭然看向木恩,又看看陳東,吃吃地道:「竟……竟有此事?」

    陳東微微一笑,道:「我們已拿到確鑿證據,你說呢?」

    潘啟年聽了,臉上頓時陰晴不定起來。

    木恩慢條斯理地道:「就憑這一條,就能定他的死罪!只是,既然他作惡多端,總要把他所有的罪名一一示之於世人,叫天下臣民都曉得他死有餘辜嘛!更何況,這些罪名能殺紀綱,卻殺不得他諸多黨羽,至少那沈文度就成了漏網之魚,可是若有你潘先生舉證,那就不然了!」

    潘啟年心中只飛快地一閃,神情便堅毅下來,向廳外高聲喝道:「來人!」

    潘家管事從外面閃身進來,潘啟年把他招到面前低語幾句,又從腰間摸出一串鑰匙交到他的手上,那管事便點點頭,快步走了出去。木恩和陳東對視一眼,面上露出喜色。

    須臾功夫,潘家管事捧著一口錦匣,急匆匆地從外面回來,看他氣喘吁吁的樣子,定是跑著來回的,潘啟年將錦匣接過,置於桌上,又從腰間摘下一枚金魚兒,伸手一按魚眼,從魚嘴裡彈出一截鉤狀的鑰匙,小心將那錦匣打開,盒裡空空的,只在盒底放著對摺的一張紙。

    潘啟年從盒中取出那張紙,打開看了一眼,便恭恭敬敬舉起,說道:「這張手令,老朽精心保存了六年啊,今天就把它交給廠公了!」

    陳東接過那張紙一看,臉上喜色更濃,轉身再呈於木恩,木恩看罷放聲大笑,笑容滿面地起身,對潘啟年道:「潘先生,果通三世,有的惡業未顯現報,那是因為時候未到,時候到了,報應自然就到了!你就放心吧!以後這個姓沈的,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哈哈哈哈……」

    木恩轉身就走,陳東扶刀緊隨其後,潘啟年微笑著拱了拱手,他也相信,那個時不時就到潘家來吸幾口血、啃一塊肉的沈家狼,再也不會來打攪他了。

    ※※※※※※※※※※※※※※※※※※※※※※※※※※※

    木恩住在當地一家客棧裡,這裡是兩淮鹽場的集中地,南來北往各地鹽商、大小商賈常年聚集於此,所以客棧生意很紅火,最高檔的客棧就有幾十家,他們住進其中一家,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剛剛回到客棧,就有東廠番子進來稟報:「廠公,我們奉命監視那沈文度,發現有遠道而來的人登門拜見!」

    沈文度此刻正在兩淮鹽場,他為紀綱打理的生意很多,但是最大的財源就是鹽場,所以一年有大半時間要呆在這兒,東家啃一口,西家咬一下,人人恨他入骨,卻不敢得罪他。

    如今他已在此地置了宅子,還娶了一個外室。木恩自從接到夏潯的秘信,就開始部署對紀綱全力偵察,沈文度早在他們的嚴密監視之中。

    聽了那番子彙報,木恩問道:「來人身份可曾查清?」

    那番子微微一笑,道:「那客人從北邊來,從其舉止作派來看,十之八九是錦衣衛的人!」

    木恩聽了,便在房中踱起步來,陳東的目光追著他的身影,見他久久不語,忍不住問道:「廠公,你看咱們該怎麼辦?是故作不知,還是……」

    木恩站住腳步,沉聲道:「抓起來!」

    木恩把一隻手張成爪,再狠狠地攥成拳:「全都抓起來,一個也不放過!」

    陳東提醒道:「廠公,皇上還未下旨,萬一事有不逮,你看是不是……」

    木恩搖搖頭,冷冷地道:「錦衣衛一向飛揚跋扈,如今,也該輪到咱們揚眉吐氣了!去!把沈文度家裡的蛇蟲鼠蟻一股腦兒地都給本廠公拿了!就憑他那諸般惡行,就算他紀綱是一座不周山,這一遭也得被撞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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