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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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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8-2 19:40:29 |只看該作者
第970章 錦幄暖,易水寒

    夏潯回到館驛就一頭鑽進了書房,約摸半個時辰之後,喚辛雷和費賀煒進去。兩人進了書房,就見夏潯正將一封書信封好火漆,桌上還擺著一摞書信。

    夏潯招呼二人近前,拿起早就寫好的一封書信,遞予費賀煒道:「你速去遼東,把這封信交給開原侯丁宇,叫遼東布政使萬世域、都指揮使張俊與他,三人一同開啟,遵囑行事,不得遲誤,立即上路吧!」

    「是!卑職遵命!」費賀煒不敢多問,趕緊揣好書信,向夏潯重重一抱拳,轉身走出書房。

    夏潯又將剛寫好的那封書信連著其他兩封書信遞與辛雷,說道:「你速速回金陵一趟,必須把這封信直接交到東廠廠督木恩手中,事關重大,馬虎不得!」

    辛雷答應一聲,剛剛接過書信,夏潯又道:「辦妥此事之後,你再轉往肅州一行,去見西寧侯宋琥,然後轉道浙東雙嶼,將信交與許滸。」

    辛雷一呆,道:「既如此,那卑職先去肅州然後折返東南,去金陵和雙嶼豈不是好,如今這般,要走許多冤枉路?」

    夏潯道:「事有輕重緩急,給木恩的消息是最最重要的,耽擱不得,所以要先去金陵,至於肅州和雙嶼,一東一西,你願意先去哪邊都無妨了。」

    夏潯皮笑肉不笑地道:「久視傷血,久臥傷氣,久坐傷肉,久立傷骨,多走走嘛,活動活動,腎水才足啊!」

    辛雷聽了立即向夏潯拱一拱手,屁也不放便溜之大吉了。

    夏潯笑嘻嘻地走出書房,小丫頭弦雅從書房東牆角急急轉了出來,一見夏潯站在那兒,急急收不住腳,險些一頭紮進他的懷裡去,夏潯伸手往弦雅肩頭一按,一股大力沉下,將她定在那裡,好笑地道:「你這丫頭,風風火火的又做什麼了?」

    弦雅知道主人性情溫和,倒不怕他,吐了吐舌頭,嘻笑道:「老爺,有兩位大人急著要見您呢,小婢剛剛將他們請進客堂,兩人都說是有要緊的公務事稟報老爺!」

    「哦?」夏潯疑惑地道:「我去瞧瞧!」

    客堂裡兩位官員正坐在那兒喫茶,相互攀談說話,夏潯邁步走了進來,弦雅道:「兩位大人,我們老爺來了!」

    兩位官員趕緊放下茶杯,趨前拜見,一經通稟名姓,原來其中一人是瀚林院五經博士葉錦廷,另一人是欽天監監副陳文濤,兩人雖然同到館驛,卻不是為了同一件事而來。

    瀚林博士葉錦廷是從金陵來,因那《永樂大典》已然編撰完畢,永樂大帝赦令其護送大典到北京,儲放與北京城中。

    這部寶典集合了全國數千士林名流,窮盡三皇五代之至大明永樂年止所有典籍文章,可謂曠世之寶、無價之寶。永樂要興這文教盛事,固然是為了天下士林之心,可是這樣一部學術總綱,既然編撰完成,當然不捨得置放寶庫,任它腐朽。

    只是編撰這部寶典,耗資甚巨,如此龐大的一部叢書典籍,即便由朝廷來印刷發行,也是一筆難以承受的支出,況且這部寶典包羅萬象,士民百姓不可能有足夠的財力去購買整部,也不需要留存整部寶典。

    朱棣還記得夏潯當初所說的辦法,可著各書坊謄錄,各自雕版印刷其中一部分,獨家發行販賣。這樣既可以讓這部學術寶典真正的用之於民,利之於民,又可以讓它開枝散葉,遍行天下,所以寶典運到北京之後,就要立即依此辦理。

    夏潯現在身負秘密使命,朱棣並不想讓他分神再去操辦此事,這件事本來是要趙王牽頭,行部操辦的。不過整個計劃本來就是出自夏潯手,所以朱棣命葉錦廷運寶典到北京時去見夏潯。

    並不叫夏潯操勞此事,不過整個安排卻由他督查諫議,配合趙王和行部。葉博士趕到北京之後,馬上去見趙王,結果趙王不在京裡,現如今那運送寶典的一輛輛大車還停在城裡未曾安置呢,所以就急急轉來拜見夏潯。

    夏潯聽他說明來由,又問欽天監陳文濤來意。陳文濤所言卻是關於天文臺的建設事宜。

    北京本有一處天文臺,是從金朝時候起開始建立的,金滅北宋後,從汴京將天文儀器運至北京,建造了一處天文臺。元朝建立後,又擴建成了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天文臺,郭守敬就是在這處天文臺上夜觀天象,計算出一年為365.2425天,同現在世界公認的數值僅差了26秒,精確度高的嚇人。

    明朝定都於金陵,天文臺便設在金陵,但是朱棣登基當年時,便重開了北京天文臺,這樣大明就有了兩處天文臺。這些年來,北京天文臺記錄了不下於1400個運行在華夏天空中星星的情況,可以精確地預測日蝕和月蝕,確定了南半球南十字星和老人星的位置。

    星相研究準確,就可以精確定位世界各地的位置,還可以用「過洋牽星」之法,確定海洋航線,其意義十分重大。

    欽天監研究天象,覺得只以北京和南京兩地天文數據不足以參照、對比,商議一番後,覺得若是在異域他鄉也能建幾處天文臺,定時向欽天監報送數據,更有利於對天象的研究,可這麼大的事,欽天監監正也只是個七品小官,哪有膽量向皇帝進言?

    難得夏潯這麼大的官兒身負巡察監管北京營建事宜,若是由他來向皇帝進言,這話語的份量便自不同,所以陳文濤鼓起勇氣,來向夏潯諫議。在夏潯面前,陳文濤有些膽怯,吞吞吐吐的,半天才說明來意。

    夏潯聽了略一沉思,便朗聲笑道:「這是好事啊,只是周邊諸國,大多不甚穩定,若要建天文臺,眼下來看,只有朝鮮和日本才有可能,你看這兩地如何?」

    陳文濤大喜,連聲道:「使得,使得,在這兩地建立觀星台的話足矣!」

    夏潯笑道:「既如此,你們便把詳細的情形寫下來,本國公給你們呈報御前!由皇帝下旨,敕令朝鮮國和日本國分別建立天文臺,以配合我大明欽天監之星象研究!」

    陳文濤感激涕零,千恩萬謝地拜辭而去。夏潯想想剛從紀綱那兒回來,今天是不可能有消息傳來的,離開一下卻也無妨,便對葉錦廷道:「葉博士,趙王要兩天後才會回來,我先與你去把《永樂大典》存放入宮,等漢王回來,再就版印發行事宜與殿下商議。」

    葉錦廷點頭稱是,夏潯自回府來,衣袍還不曾換,便與葉錦廷又離開了館驛。

    《永樂大典》,僅目錄就達60卷,正文22877卷,訂成11095冊,約3.7億字,彙集古今圖書七八千種。眼看著那一卷捲圖書被搬運入庫,夏潯不禁油然升起一種自豪感。

    這時候,在歐洲,亨利五世的圖書館裡只有六本手抄書,其中還有三本是向女修道院借的!同一時期歐洲最富有的商人,佛羅倫薩人弗郎西斯科達梯尼也僅擁有十二本書,其中八本是宗教方面的書籍。

    而大明呢?此時的大明,是當之無愧的世界文化中心。

    北京,已漸漸顯出了它的王者風範,大明,已漸漸顯出了它的王都風範。

    只要再解決了那邊的事情……

    夏潯將目光悄然投向北方。

    不同於歐非其它國家的地理政治格局和民族分佈,使得中原漢人周圍強大的遊牧民族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它像附骨之蛆一般,始終對中原形成強大的威脅,當宋元之後,西域已經再也不可能形成一個強大到足以威脅中原政權的存在時,北方就成了唯一的敵人。

    「只要再解決了它……」

    夏潯暗暗思忖著:「永樂是一代雄主,漢武唐宗之功,他立下了。只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北方狼雖在他的手中被打得氣息奄奄,夾尾狂逃,終究傷而不死,遺下後患。上天既送我來幫他拾遺補缺,只待解決了那裡,我的功德也就圓滿了,到那時候……」

    夏潯緩緩抬起目光,看著殿頂《文淵閣》的黑漆金字大匾,再慢慢抬頭,目光便定在湛藍天空下,一抹白雲之上。

    白雲悠悠,攸東攸西……

    ※※※※※※※※※※※※※※※※※※※※※※※※※※

    「大汗召見!」

    三排九名較技獲得下三的選手挺胸腆肚地走上高台。

    金川還穿著「昭德格」的摔跤服,唐瑋和趙鋒也都穿著鮮艷的服飾,當他們踏上三層高台的最高一層時,站定身子,侍立在萬松嶺身後的楊亙目不斜視,手卻輕輕地移到了刀柄上。

    金川、唐瑋和趙鋒立在中間一排,前邊三人走上前去,撫胸躬腰,萬松嶺和左右的哈什哈、馬哈木一起站起身來,笑吟吟地捧過代表優勝的綵帶搭在他們脖子上,又叫人捧過托盤,端起盛滿烈酒的大木碗,三位選手接過木碗,把碗中酒一仰而盡,亮一亮碗,放回盤中,便退下來站在一邊。

    金川面無表情地向前踏出一步,趙鋒幾乎是與他同時踏出去的,唐瑋卻似有些緊張,遲了那麼一剎,比他們慢了一步,馬哈木、哈什哈等人見他侷促的樣子,不由開懷大笑,萬松嶺的眼角急劇地跳了兩下,也哈哈地大笑幾聲。

    三人撫胸低頭,台下的歡呼,遠處的馬嘶,台前的歌舞,酒席宴前各位頭人首領的談笑聲,忽然就像被一層無形的隔膜屏蔽開來,耳鼓膨脹著,他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噗嗵!」

    「噗嗵!」

    聲音那樣清晰。

    優勝的綵帶搭在了他們脖子上,然後三位首領分別舉起一碗酒,微笑著遞向他們。金川伸手接碗,一隻大手伸出去,剛剛觸到碗沿,突然閃電般滑過碗沿,鐵鉗一般扣住了馬哈木的手腕!

    「呔!」

    金川一聲大吼,熊腰一擰,身軀電轉,虎背一銼一張,馬哈木一個碩大的身子就像風車一般被他掄了起來,「嗵」地一聲砸在地上!

    隨著「呔」的一聲,唐瑋和趙鋒同時出手!

    唐瑋屈指扣向萬松嶺,十指如爪。這一下是必行的,因為他們務必力求行刺計劃完美實施,向萬松嶺的這一抓,就是為了洗清萬松嶺的嫌疑。

    萬松嶺「大吃一驚」,幸好有馬哈木前車之鑒,提前引起了他的注意,萬松嶺及時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唐瑋這一抓,站在他身後的侍衛楊亙反應敏捷,及時出刀,彎刀橫空,好像水面上一道光痕一閃而過。

    楊亙的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但是這抹痛苦之色隱藏的極深,在他眸底只是一閃即沒。他緊緊抿著唇,唇成一線,微微上挑,宛若吳鉤。

    手中刀一閃而逝,匹練之光猶自橫空,便迸現出一片血色,唐瑋故意慢了一剎收手,雙手十指齊斷!

    十指連心,斷一指便痛澈肺腑,何況十指齊斷,唐瑋痛吼一聲,踉蹌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在他左邊,金川發力將馬哈木摔起,風車般一掄, 重重地砸在木板搭就的看臺上後,馬上屈身抓起馬哈木切肉的小刀。小刀不長,卻很鋒利,紮在一塊又肥又大的羔羊肉上。

    金川抓刀在手,立即奮力一揮,坐在馬哈木身畔的脫歡乍見父親被拖出席外,狠狠慣在地上,大驚之下就要撲上來,卻萬萬沒有料到金川將馬哈木狠狠一摜,便返身向他撲來,目標竟然是他!

    脫歡大駭欲退,只覺喉頭一涼,等他倒跌出去,摔在幾個撲上來的侍衛懷中時,喉頭鮮血突突亂噴,已被金川這一刀破開了咽喉。脫歡雙手緊緊掩住喉嚨,鮮血自指縫間縊出,一雙眼睛閃爍著驚慄的光。

    金川一招得手,旁邊一個侍衛業已拔刀劈來,金川正欲返身去殺馬哈木,吃這一刀,持刀的右臂整個兒離體已去,金川痛極,大吼一聲,打著轉兒旋過身去,雙腿一屈一彈,便合身向馬哈木壓去。

    他摔開馬哈木,刺殺脫歡,只在電光火石之間。馬哈木身體強健,自幼也習摔跤,吃他這一摔,雖然骨痛欲裂,神志卻還清醒,這時忍著痛正要爬起,冷不防金川渾身浴血,又復向他撲來,一個近兩百斤重的身子又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身上,將他再度壓倒在地。

    另一邊,趙鋒同樣抓向哈什哈,用的也是摔跤術,哈什哈及時退了一下,避開了他這一抓,但是哈什哈的侍衛反應卻不及早知將要發生什麼的楊亙,他的刀剛剛抽出一半,趙鋒就縱身疾進,握拳如喙,「噗」地一下擊打在哈什哈的喉部。

    縱然再結實的人,喉部都是脆弱的,趙鋒自幼苦練武術,就算是普通練過硬氣功的人,或者頸部肌肉結實,提前有了防備,繃緊頸肌硬抗這一擊的,雖能頂住一拳重擊,也抵不住他這握拳如喙的透針擊法。

    趙鋒全力一擊,哈什哈喉部「哢」地一聲脆響,喉骨已被擊斷。

    這時趙鋒已一步踏上矮几,趙鋒下盤功夫極穩,這一腳踏去,重有千鈞之力,只聽「砰」的一聲,腳下杯盤帶著矮几一齊踏碎,在腳下變成殛粉!

    趙鋒身形一高一低,右手並掌如刀,順勢擊下,一掌砍在那個侍衛頸上,登時砍斷了他的脖子。

    那侍衛一顆頭顱軟綿綿歪向一側,口鼻中一起噴出鮮血,濺了趙鋒一臉,趙鋒左手抹一把臉上鮮血,右手拔出那侍衛鋼刀,右足向下一踏,又是「嗵」地一聲悶響,倒在地上掩住喉嚨正絲絲吸氣的哈什哈被趙鋒一腳踏斷喉嚨。

    這一腳之力,幾乎將哈什哈整個頸部都踏平了,如何還能活命?

    這時,哈什哈身後幾名侍衛全都反應過來,齊齊拔刀撲上,以趙鋒此時站位,應該順勢砍殺萬松嶺,可他們豁出一死,就為萬松嶺上位,哪能叫他受了傷害。

    眾侍衛一擁而上,正合趙鋒心意,這樣的反應本就在他們算計當中,趙鋒掌中刀一掄,擋開凌厲刺來的幾口鋼刀,順勢仰摔出去。

    這種種情形,說來複雜,卻只發生在剎那之間,三層看臺上四周持矛武士,盡皆挺槍刺來,如狼似虎,唐瑋大喝一聲,張開雙臂撲了上去,「噗噗噗!」幾柄長槍盡皆貫入他的身體。

    矛尖自後胸挺出,唐瑋目赤如血,嘶吼一聲,張開雙臂,又抓住兩桿長槍,向前死命衝出,迫得那持槍武士連連退步,唐瑋攥住矛尖發力一振,竟將那兩個侍衛振下高台。

    死士!

    唐瑋的作用,僅僅是佯刺萬松嶺,然後就是血肉之軀為兩個夥伴爭取剎那機會!兩個侍衛被振下高台,唐瑋也終氣絕,他雙手倒握兩桿長矛,鬍鬚虯張,豹眼怒凸,立在那兒猶自不倒!

    饒是那些侍衛虎狼成性,殺戮尋常事,竟也被他神威震撼。幾桿長槍攢刺在他的身上,因他奮力前衝,那幾桿槍都刺穿了他的身體,紅纓被血黏成一綹,鮮血順著筆尖似的紅纓「嗒嗒嗒」地落在地上,片刻就積成一窪。

    就在唐瑋以身擋槍,攔住多名侍衛的剎那,倒摔於地的趙鋒舞起地躺刀,旋風一般自唐瑋以身擋槍給他讓出的空間滾殺到金川和馬哈木身邊。

    四下裡長槍短刀紛紛亂刺,卻均未料到這人並不是站起來跑過來,而是就地翻騰,而且身姿矯健敏捷之極,兩丈寬距離他只一個騰躍就到了馬哈木的身邊,一時紛紛刺空。

    馬哈木被金川一頭撲倒,肘彎狠狠撞在他的胸腑前,撞得他有些岔氣,可這是生死關頭,馬哈木哪敢怠慢,伸手便去扣金川肩膀。金川斷了一臂,只能用雙腿絞緊了他,另一隻手與他搏鬥。

    馬哈木一把扣去,正是金川斷臂處,五指扣進肉中,痛得金川又復大叫,把頭一低,張開大口,便狠狠咬住馬哈木鼻子,馬哈木痛極大吼,被金川咬緊了一掙脖子,竟把他的鼻子硬生生咬了下來。

    這時武士們紛紛搶進,要救出馬哈木,可趙鋒已舞著地躺刀滾地而來,四下迫近的武士膝部、足踝紛紛中刀,慘叫著跌摔出去,金川看見,大叫一聲道:「來!」單臂抱起馬哈木就地一滾,便將馬哈木背部迎向趙鋒!

    馬哈木驚駭欲絕,奮力掙扎,金川雙腳將他牢牢扣住,單臂箍緊他脖子,向趙鋒瞋目大喝:「殺呀!殺呀!」

    趙鋒一咬牙,揚臂刺出一刀,「噗」地一聲,自馬哈木後心筆直刺入,金川牢牢扣著馬哈木,彼此糾纏的不見一絲縫隙,這一刀刺穿馬哈木心窩,順勢又刺入金川身體。

    金川痛得身體一顫,猶怕馬哈木不死,猛住箍住馬哈木脖子,身體左右一擰,只聽「哢嚓」一聲,趙鋒手中一口百煉鋼刀齊柄而斷,陷在馬哈木身體裡的一截長刀絞爛了他的肚腑,連接馬哈木和金川身體的那一截刀類也斷了,把金川的胸口也絞出好大一個窟窿,鮮血汩汩噴出。

    馬哈木和金川二目圓睜,已是同時氣絕。

    被趙鋒地躺刀迫得向後急退的侍衛們潮水般又擁上來,楊亙也在其中,他繃緊著麵皮,搶在眾人前面,一口刀高高揚起,狠狠劈了下去。

    趙鋒躺在地上,喘息未定,見楊亙目蘊淚光,揚刀劈來,仰天便是一聲長笑:「哈……」

    只笑得一聲,鋼刀落下,一顆大好頭顱咕嚕嚕滾出好遠,一腔血淺出,噴了楊亙一頭一臉,楊亙再也拿不住刀,雙腿也軟得像是麵條,他「噗」地一下癱跪在地,心中只暗叫一聲:「兄弟們,一路走好!」

    眼淚便合著鮮血流了下來,也分不清哪裡是淚,哪裡是血!

    ※※※※※※※※※※※※※※※※※※※※※※

    兩天之後,趙王回京,夏潯約了紀綱同時登門拜謁,趙王見夏潯與紀綱同來,便明白了他的心意,心中甚是不快,卻也不好表現出來。

    夏潯對趙王說了《永樂大典》運抵京城,已安放文淵閣的事,並提起了皇上編撰大典,欲發行天下,惠及萬千百姓的事情。

    這是文教大事,又是朱棣親自安排,趙王倒是甚感興趣。他就藩北平以來,北疆無事,武功無從展示,難得有這麼一個機會在文教方面立些功績,所以立即大包大攬地應承下來。

    此事若成,與國與民皆是一件幸事,夏潯見趙王沒有因為對他的不滿而敷衍,反而對此事甚為熱衷,正中下懷,便即告辭。夏潯登門時,趙王虛懷若谷,親迎至府邸門外,今見他沒有投靠自己的意思,也就失了興緻,只冷冷淡淡地將夏潯二人送到客廳門口,便大袖一捲,回去了。

    夏潯與紀綱此時都在等候瓦剌那邊的消息,消息傳來之前,無法採取任何行動,也只是各歸各府,靜候結果。

    一直過了七天,這天午後閒來無事,夏潯叫了巧雲、小櫻和弦雅,陪她們打葉子牌,夏潯只是為了陪她們解悶罷了,不甚計較勝負,打得便不專心,叫小櫻、巧雲和弦雅各贏幾回,三女俱是眉開眼笑。

    正打著牌,忽有人來稟報,說是夫人派了人來,夏潯連忙散了牌局趕出去,小櫻和巧雲、弦雅也追出去,一到廳中,就見二愣子一身風塵,正站在廳中。

    一見夏潯翻身便拜,喜孜孜地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夫人叫小的給老爺來報喜訊兒,祺夫人和讓娜夫人生了,兩個都是男孩,母子平安。」

    夏潯聞訊,欣然大笑,小櫻和弦雅連忙上前道喜,巧雲這些日子專寵於老爺身前,每天都是由她侍奉枕席,可肚子還是不見一點動靜,這時聽說祺夫人和娜都有了兒子,心中好生不是滋味,卻還得強作歡容,上前道喜。

    夏潯非常高興,聽二愣子說,夫人請他為兩個兒子取名,便道:「三子叫懷邇,四子叫懷安吧,呵呵,我早取好了名字的,卻未想到這麼快便都用上了。看這樣子,我還得想幾個待用的字備著才行。」

    弦雅轉眼瞧見巧雲似有心事,便附耳道:「夫人,你急什麼呀,陪著老爺出來前後一共才一個月的時間,哪有這麼快的。」

    巧雲一想,確是自己心急了些,不覺「吃」地一聲笑出來。

    就在這時,下人又來稟報,說是紀綱登門拜訪。

    夏潯心中一震,因為生子帶來的喜悅心情立即被緊張所取代,趕緊叫女眷迴避,二愣子也下去休息,便去迎紀綱。

    一眼看見紀綱神色,夏潯的心馬上就放下來,紀綱眉飛色舞,一臉歡愉,只看他模樣,就曉得行刺成功了。

    果然,紀綱一見夏潯,便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道:「國公,幸不辱命!『荊軻』……得手了!」

    ※※※※※※※※※※※※※※※※※※※※※

    可汗大帳,錦幄初溫。

    一陣奇怪的聲息,若有若無,卻妖嬈之極,軟媚之極,叫人聽見了,便心旌搖動,不克自持。豁阿夫人俯身跪趴在榻上,像一隻小母狗兒,高高翹起她的臀部,臉上寫滿迷離慵倦的情緒。

    她的眼角已經有了淺淺的皺紋,但這絲毫無損於她的美麗,相反,卻更給人一種成熟的魅力。她的臉上寫滿了不情願,卻無法擺脫身後的男人,只能緊緊抓著錦幄,一口貝齒咬緊了被角,發出細細長長的呻吟,任由他一次次鑿穿自己的身體。

    她的上身還是著裝整齊的,下半身卻光潔溜溜,看樣子像是被強迫推倒在那兒的。她的袍子都堆在腰間,依舊不掩腰肢的纖細,一波一波的衝擊中,她再也忍受不住,張開檀口悲鳴一聲,便軟軟地仆倒下去,身後的男人失去憑恃,也俯壓到了她的身上。

    喘息著,許久,豁阿冷冷地道:「放開我!」

    身後傳來萬松嶺的聲音,霸道而不容質疑:「現在你是我的女人,專屬於我一個人的女人,為什麼要放開你?」

    豁阿咬著牙道:「你騙我!你說要我幫你製造機會,你說要殺掉馬哈木,太平和把禿孛羅便不得不依附於你,從而漸漸奪回屬於可汗的大權,可是……你沒說哈什哈也是你的目標!」

    萬松嶺沉默一陣,說道:「沒錯,這件事,是我騙了你!」

    豁阿挺身就要翻起,卻被萬松嶺用力制住,在她耳邊道:「豁阿,你該知道,大明欽封的瓦剌三王聯手,才能與哈什哈抗衡,馬哈木和脫歡父子一死,我固然可以扶立一位新的首領,可是馬哈木的其他兒子會服麼?

    太平和把禿孛羅會不想取代馬哈木的地位麼?以哈什哈的強大,那時就是他成為真正的瓦剌之主了!豁阿,我事先沒有告訴你,是不想叫你為難,畢竟……他是你名義上的丈夫!不過……」

    萬松嶺蠱惑地道:「你是被他搶來的,你本來的丈夫,是被額勒別克汗殺死的,哈什哈又殺了額勒別克汗,才搶到了你,你真的愛過他麼?豁阿,能夠得到你的傾心,我很開心,可是如果就這麼下去,且不說我的大業毫無可能,一旦被他發現你我的私情,連我們的性命都難保全了。」

    豁阿依舊不忿:「你不該騙我!」

    萬松嶺眼珠轉了轉,放柔聲音道:「我只是……擔心事情失敗,如果那樣,我就一力承擔,不想叫你受我牽連!而且,坦白地說,豁阿,為了大業,固然是我動手的一個理由,可我要殺哈什哈,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我是為了你!」

    豁阿嬌軀一顫,道:「為了我?」

    萬松嶺道:「對!為了你!我不捨得你,我想要你……」

    豁阿的語氣鬆動了些:「我……已經是你的人了……」

    萬松嶺激動地道:「不錯!可你還是哈什哈的妻子,我一想到我們只能偷偷摸摸,他卻可以光明正大地擁有你,我就妒火中燒!」

    豁阿被這句話擊中了心底最柔弱的一處,撐起的身子輕輕軟了下去,無力地低喃道:「你……你這是何苦?」

    萬松嶺聽她語氣鬆動,心中暗喜,連忙趁熱打鐵道:「豁阿,幫我鞏固大汗的權力,我立你的兒子為部落首領,這樣我們就可以長相廝守了,等風聲平息,我就正式娶你為妻!」

    豁阿為之心動,心中更加軟弱,卻道:「別說傻話了,我的兒子年紀還小,他那些哥哥們都已成年,哪肯服他?再說,馬哈木部落諸子爭位,也是這樣,太平和把禿孛羅以前唯馬哈木馬首是瞻,現在馬哈木死了,他們未必就沒有竊據馬哈木位置的野心!唉!你知不知道,你把哈什哈和馬哈木都殺了,只能換來瓦剌大亂……」

    萬松嶺冷靜地道:「未必!你說的這些,我已經想到了,如果你能助我掌握統管瓦剌諸部的權力,哪怕只是一部分權力,我就有能力下旨立你的親生兒子為部落首領。你在部落裡擁有最大的地盤和最多的牧民,再加上我的全力支持,哈什哈那些未成氣候的兒子縱然不服,安敢反抗?

    內部不合,可以引個外敵來促進它的融合。我已經定下計劃,將這件事栽到韃靼太師阿魯台的頭上,撒木兒公主一向支持我重掌大權,她並不知道自己的丈夫馬哈木的真正死因,如果你提議由我統攝諸部,她一定贊成,如果我提出向韃靼復仇,她也一定會全力贊成。

    馬哈木和脫歡一死,馬哈木的部落裡面,她就是最強大的一股力量,她的兒子業已成年,她若立自己的兒子為首領,馬哈木其餘諸子莫可與之爭。等到對韃靼開戰,那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縱有不服,也不敢在這時橫生枝節,以致被外敵征服。

    這樣的話,等這一場仗打下來,你的兒子和撒木兒公主的公子,完全可以在你們的幫助下利用這場戰爭清除異已,整合部落中的力量,等戰爭結束,他們的地位已牢不可撼,而我也將真正可以左右瓦剌諸部,那時,這裡就是我們的天下啦!」

    豁阿有些失驚,遲疑地道:「發動……戰爭?」

    萬松嶺道:「對!戰爭!你和我,都需要這一戰!豁阿,這一戰之後,我就可以大權在握,你和我,也就能長相廝守了!」

    豁阿聽了,默默不語。

    這時帳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大哥,祭禮要開始了!」

    萬松嶺微微一笑,站起身來繫起袍子,又把有些無措的豁阿扶起,替她拉下袍袂,遮住豐腴迷人的雙腿,理了理她鬢邊凌亂的頭髮,柔聲道:「走吧!我的人會在靈堂上拿出證據,證明刺客是韃靼太師阿魯台所差遣,到時候,你我就全力主張對韃靼復仇!」

    萬松嶺貼著豁阿元寶般可愛的耳朵,輕輕地吻了一下,柔聲道:「在親人的喪禮上,會更容易激起復仇的怒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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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1章 了心聲

    「誓掃匈奴不顧身,

    五千貂錦喪胡塵。

    可憐無定河邊骨,

    猶是春閨夢裡人。」

    館驛中一角亭閣,建於高台之上,旁邊有一假山,籐蘿依舊糾纏,枝葉卻已枯萎。

    夏潯吟歎方罷,紀綱便好生不耐煩地道:「國公,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現在可不是念阿彌陀佛的時候,瓦剌那邊我已首戰告捷,接下來,就看國公您的妙策了!」

    紀綱搓搓手,興奮地道:「怎生挑唆得二虎相爭,北疆之事一舉砥定,便是你我的不世之功啊!哈哈!」

    夏潯搖頭道:「你這是治標不治本,我想的卻是除根的法子。要對付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亂,在咱們攢足力氣,足以一舉治之前,一直亂下去,雙方的元氣才能消耗怠盡,將來咱大明再出面收拾殘局就容易些。如果這一仗就叫雙方損失慘重,雙方必然息兵罷戰,十年生聚,十年教訓,轉回頭來,又是一個難纏的死敵!」

    紀綱一怔,不甘心地道:「國公,這麼做的話,你我的功績可不夠彰顯啊!」

    夏潯道:「善戰者無赫赫功名,紀兄那功,煊赫一時,終成泡影,用此穩妥之見,才能一勞永逸!」

    紀綱的心登時涼了一半,雖然說他被貶出中樞,遷謫北京,可是既然叫他負責此事,卻又是一樁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功勞。如果這件事辦得轟轟烈烈,他紀綱也算是有了一樁於國於民的大功勞,有此豐功偉績,暇不掩瑜,萬代千秋之後,誰還計較他的那些瑕疵。

    可以說,此功到手,生前事,身後名,俱都在手,可夏潯卻……

    思來想去,終覺不甘,紀綱把心一橫,咬牙道:「國公,此處只有你我,紀綱有一番肺腑之言,想與國公坦白,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夏潯道:「紀兄請講,楊某聽過便罷,絕不外傳!」

    「好!」

    紀綱雖與夏潯一向為敵,卻知他為人,當下放下心來,便點一點頭,誠懇地說道:「國公,只要立此不世之功,你我不但在朝堂上可以穩如泰山,而且將彪炳史冊,就算比之『封狼居胥』也不遑稍讓,千秋萬代之後,亦讓後人津津樂道。可是若以你的辦法循序漸進,固然妥當,然則功成之日,你我還占幾分功勞呢?

    待來日整個草原盡入我大明之手,再也不可分割,到那時又有誰知是你我輔墊?狼居胥如今已不在我漢人手中,可是誰也不曾忘記冠軍侯。這等名利雙收、揚名千古之事,若不善加利用,豈不抱憾終生?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蠢事,如何做得?」

    夏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道:「我這主張,行前曾說與陛下,陛下深表贊同!」

    紀綱聽了心中大恨,一股惡念陡然升起,他強忍了忍,才道:「既如此,紀綱聽從國公安排便是!」

    夏潯對他眼中攸然閃過的一抹凶光視如不見,從容地道:「所以,我們要挑唆得雙方一直爭鬥不休,要讓他們雙方都不會覺得再打下去就是兩敗俱傷,旁人漁利,而是覺得只要自己再多付出一份力氣,就能統一整個草原。之後麼……」

    夏潯陰險地笑了笑:「就由咱們的皇帝陛下,再丟給他們一個餌,叫他們覺得只要取得勝利,就能獲得整個草原,並且將會獲得大明的認可,而不是出兵干預。這樣,他們就不會忌憚旁邊還有一頭雄獅虎視眈眈,而是不遺餘力地自相殘殺。

    在此期間,遼東會逐漸滲透,加強與韃靼的關係,暗中,我們卻會支持瓦剌,叫瓦剌逐漸取得上風,等到阿魯台末路窮途之時,就會向我大明求助,那時隨便找個理由,出兵援之,籍機控阿魯台為傀儡,融合韃靼諸部,舉兵討伐瓦剌。

    瓦剌有萬松嶺在,只要一直不叫他全部控制整個瓦剌,建立自己的武裝,培養自己的親信,他就只能任我擺佈。到那時,不管是強取,還是威迫,都足以令西蒙古徹底臣服,叫他們如雲貴土司們一般,雖世襲亦全部納入大明治下,而非以前那般既不聽調也不聽宣,只是口頭上認個便宜老子!」

    紀綱瞠目道:「這樣也使得麼?若叫他們相信皇上的話,原也不難,我天朝上國,言必行,行必果,皇帝金口一開,他們自然不疑,若是出爾反爾,那信譽豈不徹底破產?」

    夏潯淡淡地道:「紀兄,別傻了,忘了你當年在蒲台縣時,是如何分說舜皇『禪位』於禹皇一事的真相了?你那真相,誰人聽之?你被逐出書院,不就是因為這些『荒誕無稽』之語嗎?」

    夏潯撇撇嘴,道:「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

    紀綱怔忡良久,苦苦一笑道:「罷了,我本以為,至少有一點是強於國公的,現在看來,也不如你!」

    夏潯奇道:「什麼事不如我?」

    紀綱長嘆道:「心黑啊!」

    夏潯摸摸鼻子,若無其事地道:「瓦剌那邊,還是全權由你負責,韃靼那邊我會儘快安排人過去。」

    紀綱眸中異光一閃,道:「下官費盡心力,又有萬松嶺為內應,才在瓦剌埋下幾根釘子,經由行刺一事,又被毀去大半,還要重新部署,再行設計。國公現在才往韃靼派人,來得及麼?」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紀兄可還記得小櫻姑娘從何而來?」

    紀綱道:「自然記得,當時她陪在本雅失裡汗的皇后圖門寶音身邊……」

    紀綱說到這裡,聲音戛然而止,他已經明白了。

    夏潯眨眨眼道:「這位姑娘本就是韃靼的人,而且還是阿魯台太師的義女,她來到中原的消息,外界全然不知,你說她若重返韃靼,並且帶去瓦剌即將發兵攻伐韃靼的情報,阿魯台會不會信?」

    紀綱此時方知小櫻還有這樣一層身份,驚訝之後,隨即起疑,道:「此事關係重大,這個女人……可以信得過麼?」

    夏潯道:「絕對可靠!」

    紀綱道:「國公何以敢如此斷言?」

    夏潯遲疑一下,說道:「這其中有許多事,一直也難分說清楚。總之,韃靼之事由我負責,我是不會冒險的,你放心便是!」

    紀綱目不轉睛地看了他半晌,呵呵地笑起來:「我明白了!」

    夏潯蹙眉道:「你明白什麼了?」

    紀綱嘿嘿地奸笑兩聲,道:「死士忠衛之由來,無非以下幾點,示之以恩,曉之以義,動之以情,誘之以利,迫之以威。國公如此篤定,想來這位小櫻姑娘是情網深陷了,呵呵,這的確是最最可靠的!」

    夏潯聽了忽然一怔,整個人都定在那裡。

    他只是篤定小櫻一定會為他所有,一定會盡之以忠,根本沒有理由,根本不必深思,他就是有這個把握,直到紀綱這句話出口,才如一根鐵杵狠狠地撞中了一口大銅鐘,震得他心口嗡嗡直響。

    為什麼?

    為什麼我可以這般信任她?

    為什麼她可以如此忠於我?

    只因為……

    ※※※※※※※※※※※※※※※※※※※※※※※※※※

    很快,紀綱的人又送來消息,就在馬哈木、脫歡父子和哈什哈靈前,侍衛們找到了刺客來自韃靼的鐵證,參加弔唁的瓦剌諸部首領在大汗脫脫不花和豁阿哈屯首倡之下,一致決定發兵討伐韃靼。因為脫脫不花身份見不得人,雖然由其統帥全局,但是對外公開宣稱,卻是由順寧王馬哈木的遺孀撒木兒公主統馭諸部。

    緊接著,瓦剌向大明派出的使節趕到了北京,由大明驛署負責把他送到南京去見皇帝,他帶來了一份以馬哈木遺孀撒木兒公主以及瓦剌諸部聯名簽署的奏章,控訴韃靼阿魯台太師密遣刺客,殺害哈什哈和馬哈木兩位部落首領的事,並說明瓦剌傾其全族,向韃靼尋仇。

    因為馬哈木是大明欽封的順寧王,而韃靼的阿魯台太師現在是大明欽封的和寧王,為了出師有名,在道義上、禮法上站住腳,避免大明干預,所以撒木兒公主搶先向大明上表控訴阿魯台,以期得到大明的支持。

    實際上瓦剌的實力目前在韃靼之上,雖然哈什哈和馬哈木兩位傑出的首領遇刺,對瓦剌的綜合實力來講,目前還造不成什麼影響,而且還有一種哀兵之勢,撒木兒公主並不需要大明真正的幫助,只要大明能因為瓦剌佔了道義,袖手旁觀便是了。

    瓦剌使者到了北京便把消息散佈開來,驛丞署的人還沒把他送出北京城,瓦剌死了兩位大人物的消息就已在整個北京城裡傳開了。

    夏潯知道,小櫻也該出發了。

    長亭外,古道邊。

    草木凋零,冷風瑟瑟,第一場冬雪大概很快就要到了。

    小櫻一身男裝,頭戴皮帽,蒙著防塵的面巾,與夏潯並轡,緩緩而行。

    「你們稍候,我與小櫻姑娘有話說!」

    夏潯一聲令下,負責護送小櫻的潛龍秘探王如風、姜明等侍衛立即勒馬站住。

    小櫻揚起淺藍的雙眸,詫異地看了夏潯一眼,見夏潯依舊策馬向前,便也隨之而行,二人又行二十餘丈,在一片白樺林下停住。

    小櫻藍眸輕轉,疑惑地道:「不是都已交待清楚了麼,還有什麼事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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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2章 八臂哪叱八腳蛛

    夏潯清咳一聲,說道:「有件事,我想向你討教一二。」

    小櫻柳眉微微一揚,微藍的眸中滿是詫異:「你,需要向我請教問題麼?」

    夏潯乾笑道:「這個……,因為她是一個女孩子,你也是個女孩子,我想你對女人的心思,總是比較瞭解的。」

    小櫻一聽女人,就像一隻突然嗅到了什麼危險的小獸,耳朵馬上豎了起來,非常警惕地道:「你說!」

    夏潯道:「有一個女孩,喜歡了一個男人,其實那個男人也很喜歡這個女孩。那個男人很有些勢力和地位,本來嫁給他的話,是個不錯的選擇,終身有靠,夫唱婦隨,我想那個女孩應該也是這麼想的……」

    小櫻突然明白了什麼,臉上頓時不自然起來,好在她臉上蒙了遮沙的風巾,就只露出一雙眼睛,發燙的臉頰不用擔心被夏潯看到,小櫻鼓足了勇氣,小聲地問道:「然後呢?」

    夏潯輕輕嘆息道:「可是,宦途險惡,這個女子若真的跟了那個男人,未必就會過上她所想像的生活,她可能會吃很多苦,完全不是她所以為的嫁過去之後將要過上的生活。甚至,現在的生活也要捨棄。她在江南有一所宅院,雖然不大,在鎮上也是極好的。

    她很喜歡那裡,也很滿意那裡,可是若跟了這個男人,很可能……以後顛沛流離,連這樣的日子也成了奢望。你知道,男人嘛,總是希望自己的女人過得很好。如果他擔心自己不能給她想要的生活,他就會擔心,會沒有勇氣接受對方。可那女孩癡心一片,他又不想讓這女子傷心……」

    夏潯這一番話,斟酌著說的很含蓄,小櫻很努力地聽,還是不能完全理解。不過她已經聽明白了一些,她知道夏潯說的那個男人就是他自己,那個女人就是她。而他所擔心的……

    夏潯長嘆一聲道:「你說,他現在該怎麼做才好呢?」

    小櫻氣往上衝,脫口道:「這樣沒出息的男人,你叫他去死吧!」

    「啊?」

    小櫻道:「他怎麼知道這個女子想要跟了他,就是為了享受榮華富貴?她若想享受榮華富貴,當初何必離開韃靼去瓦剌做個侍女?當瓦剌大汗脫脫不花想要納她為皇后的時候,她有機會擁有自己的幕帳、領地和牧奴,又何必跟了那個白癡男人逃到中原去?」

    夏潯有些尷尬:「這……」

    小櫻越說越是不平,憤憤地道:「一個自幼生長在草原上的女子,她真的會突然喜歡困在一所庭院裡的生活?一隻自由自在的小鳥,那籠子再精美,你問它願不願意住進去?她喜歡江南那幢宅院,只因為那兒讓她的心裡寧靜,因為那兒離她喜歡的男人很近!這個白癡男人,如此的自以為是,你說他還活個什麼勁兒?」

    夏潯眸子裡放出光來:「那個男人,很可能會失去現在的權勢、地位!」

    「只要他對她好!」

    「嫁給他,未必能過上優渥、富貴的生活!」

    「只要他對她好!」

    「可能,還要捨棄那精緻優美的宅院,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

    「跳出籠子,她會很開心。只要,他對她好!」

    夏潯目光灼灼地盯著小櫻,風在他們身邊輕輕地盤旋,捲起幾片落葉,就像他們現在七上八下的心情……

    許久許久,夏潯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輕輕說道:「那個男人,現在有四個兒子,懷遠、懷至、懷邇、懷安,遠至邇安,很吉祥的名字。」

    小櫻又迷糊了,眨眨眼,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夏潯又道:「那個男人現在又想了幾個字,等他再有了兒子就可以用上。文修武偃,呵呵,遠至邇安,文修武偃,你覺得這幾個字好聽麼?」

    小櫻更加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你兒子叫什麼關我屁事呀,怎麼突然把話題轉到你兒子頭上了……」

    看過許多雜七雜八的戲文兒的小櫻腦海裡突然浮起出這樣一副畫面:一位書生握住一位姑娘的手,悲悲切切地道:「你我二人,終是有情無份,只希望你我子女,能夠圓了我們未竟的心願。將來,你我二人各有子女,若是生男,便結為兄弟,若是生女,便結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便結為夫妻……」

    ……不會這麼狗血吧!

    小櫻想得都暈了,暈呼呼地道:「好聽……又怎麼了?」

    夏潯眸中露出歡喜的笑意,低低地說道:「如果這個女人願意,這個白癡的、沒出息的男人,希望他們兩個能有孩子,那就可以用上其中的字了,比如懷文、比如懷修……,不曉得這個女子願不願意?」

    小櫻心裡又轉了轉,突然繞過了這個彎兒,她的腦子「轟」地一下,好像突然炸成了一片片碎片,飛揚在整個天空,飄飄揚揚的,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這種感覺和她在玄武湖中落水時似有幾分相似,但是卻絕不會讓她產生無依無靠的孤獨、恐懼感,她的全部身心,此時都已被巨大的喜悅和幸福包圍了。

    小櫻的臉上爬滿了紅暈,眸波迷離,彷彿在作夢一般,不敢置信地道:「楊懷文、楊懷修……,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夏潯目光一垂,在小櫻穿著胡式馬褲,尤顯圓潤豐滿的臀部上溜了一眼,戲謔地笑道:「我看那位姑娘,好像是很能生養的樣子。如果她能把文修武偃這四個字全都用了也沒關係,大不了讓那個白癡男人再想一句備用著,你說對不對?」

    小櫻大羞,臉蛋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眸子裡卻濕得要滴出水來,她手中的鞭子下意識地揚起,下意識地落下,眼看將及夏潯的肩頭時,卻突然收了氣力,在他肩上只是輕輕地一抹,然後手腕一轉,「啪」地一聲,鞭梢抽在馬屁股上,磕鐙松韁,便輕快地馳了出去。

    順著風,小櫻在夏潯耳邊只留下一句軟綿綿、甜絲絲、滿是喜悅和期望的話:「等著我回來!」

    看她遠去背影行如春風一縷,夏潯的心情也莫名地輕快起來。

    ※※※※※※※※※※※※※※※※※※※※※※※※※

    館驛裡面,工部尚書宋禮展開圖紙,正與夏潯解說,夏潯回來時,宋禮正在館驛裡候著,只好硬著頭皮繼續聽他大談建築:「國公您瞧,在這條街上,工部準備承建十五幢王府,共計八千三百多間房屋,給親王、郡王們居住,在這裡……」

    夏潯心道:「這些王府一建成,這條街就該叫王府街了,原來王府井因此而出現,親眼見證其形成的過程,倒也有趣。」

    宋禮又道:「北京原為幽州,據說上古時候叫苦海幽州,後來遼金定都於此,城西南的無定河水果然經常氾濫,百姓深受其害,所以元朝劉秉忠建大都時,將整個城池往東北方向遷移,遠離頻頻肆虐的『無定河』,又將都城建成三頭八臂哪吒城,以降龍鎮水。

    這一次重修北京城,對於北京的整個格局,三頭,麗正門、順承門、文明門;八臂,建德門、安貞門、光熙門、崇仁門、齊化門、肅清門、和義門還有平則門,雙腳,安定門、德勝門,我們都未觸動,整個佈局未變,只在細處規劃做了規劃,國公瞧這裡……」

    夏潯打斷他的話道:「玄之又玄的事情,不可不信,亦不可盡信,更不可全然以之為憑仗。工部承建北京,對周圍一切有所關聯的環境地理,都要注意。神仙也有打盹兒的時候,萬一這位三罈海會大神一時疏忽,鎮不住無定河,再叫北京受了水患,皇上大怒,可不知要多少人頭落地了。尚書大人,對無定河的治理,萬萬不可懈怠,要下大力氣,總有一天,叫這無定河變成永定河,才可永解北京水患!」

    宋禮忙道:「國公放心,河道治理,亦有專人負責,工部是不會懈怠大意的。」

    兩下裡又分說一陣,宋禮捲起圖紙告辭,夏潯急忙繞回書房,戴裕彬正等在那裡,一見他來,連忙行禮,夏潯擺手道:「不必拘禮,坐下說話。」

    兩人坐定,夏潯道:「小櫻已經叫王如風率人護送著,往韃靼去了。此前,我已分別叫辛雷和費賀煒往遼東和西涼一行。這邊,遼東都司,奴兒干都司可以向韃靼阿魯台表示善意,而西涼和哈密則可以好生敷衍著瓦剌,叫他們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放手一搏。」

    夏潯閉了閉眼睛,緩緩又道:「現如今,朝廷有遼東都司、奴兒干都司,牢牢掌控著北疆,西邊有甘肅衛和哈密衛牢牢控制了西涼和哈密,自帖木兒帝國內亂以來,他們的勢力漸漸撤出別失八里,現如今能影響別失八里政局的唯有我大明和瓦剌。我大明就像八臂哪叱,已掌控八方。

    瓦剌野蠻,屢屢西侵,別失八里王沙迷查干只能全力倚賴我大明,近兩年來,別失八里屢屢入貢,其王沙迷查干但凡國內發生大事,莫不稟報天朝,由我大明天子裁決,等瓦剌一旦勢危,必定更加倚重天朝。將來若是平定瓦剌,迫其就範,可能還需要別失八里援之一臂之力。

    因此種種,別失八里的作用很大,可我們此前在西域一直就未曾打開過局面,就是情報收集也不見成效。當然,這也是因為此前我們的重點不在那裡,人手也有限。可如今不同了,你此前的情報收集卓見成效,我這次叫你來,就是希望你到那裡去,務必趁此良機,打開西域局面。」

    戴裕彬起身道:「卑職遵命!只是……韃靼這邊……」

    夏潯微微一笑,道:「這邊你不用再操心了,事到如今,皇帝會親自關注的,有錦衣衛在裏邊摻和著,咱們不宜再頻頻露面,現在是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干咱們這一行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才是運長命久之道!」

    戴裕彬不再多言,拱手道:「卑職馬上趕赴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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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8-4 19:31:15 |只看該作者
第973章 草原上的紅色曙光

    初冬的飲馬河,天氣好的時候陽光燦爛,萬里晴空,不好的時候冷風嗖嗖,風沙滿天。

    今天剛下了初冬第一場雪,雪淺淺的、薄薄的,不到傍晚大部分便消融了,草原上東一塊西一塊,殘留著片片白雪,就像難看的疤瘌頭,要等真正的大雪下來,覆蓋了整片草原,沃雪千里,那才好看。

    不過,雪舞銀蛇,原馳蠟像的北國風光,對草原上的人來說絕不是一種享受,如果那樣的大雪下來,對以農耕為主的百姓來說,固然是一件喜事,對以遊牧為主的民族來說卻是一個大麻煩。雪後總是寒冷的,雖然儲備了大量的草料,可是牲畜禦寒也是個大問題。

    這裡是阿魯台部的駐地,距遼東開原和兀良哈三衛的領地很近。

    冬天的時候,遊牧部落會選擇一個地方定居下來,等春暖花開再遊牧,所以若是以前,韃靼定居汗帳絕不可能設的離遼東這麼近,不過現在韃靼向大明稱臣,與遼東的關係日益密切,完全不虞雙方發生戰爭,這些顧慮就沒有了。

    今夜很寧靜,而且有些暖和,雪剛下的時候,天氣總是暖和的,要到次日才會感覺到寒意。

    今夜的風不大,黑色蒼穹下看不到幾顆星星,那夜空中一定佈滿了烏雲,醞釀著更大的一場雪。

    牧地上也靜靜的,牧人們都躲在帳蓬裡,偶爾會有牛羊的叫聲和駿馬的長嘶傳來。

    阿魯台的營帳裡溫暖如春,正在舉行一場晚宴。

    馬頭琴、科庫兒等樂器奏起歡快的曲子,節奏鮮明,樂曲生動。

    四個少女,穿著鮮麗的蒙古袍服,正在大帳中央表演筷子舞,每位少女都雙手各握一把筷子,隨著樂曲翩翩起舞,雙手時而交叉胸前擊打筷子,時而俏皮的擊打雙肩,雙手交叉於腹前擊打筷子時,於歡快之中尤其於男人一種愉悅的視感。

    她們跳的是快舞,長辮兒飛揚,飄灑矯健。當樂曲的節奏變得既輕鬆又急驟時,一雙筷子上下翻飛,在週身各處敲擊出明快的節點,把這場表演推到了高潮,頭人們紛紛叫好,捧起大碗飲酒,或者用小刀切下大塊的牛羊肉、血腸什麼的,塞到口中大嚼。

    阿魯台太師坐在上首,與眾首領們的歡暢愉快的神情全然不同,即便是在笑著,他的眸子也是清而冷的。他現在是大明欽封的和寧王,韃靼真正的主人。雖然現在韃靼的實力較之以前弱了許多,但他從幕後走到了台前,再也不用藏的大汗的陰影之下發號施令,這樣的榮耀和滿足是前所未有的。

    為了抗拒來自瓦剌的壓力,這兩年阿魯台頻頻向大明納貢,表現得十分溫馴。利用他是大明欽封和寧王,乃是大明臣屬的身份,同遼東和兀良哈三衛加強了經濟往來,像今年冬天,他除了令所有部落提前準備了充足的牧草和過冬衣袍、寢帳,還向遼東購買了一批米糧以備不時之需。

    如今他兵精糧足,他有信心在幾年內就恢復元氣,重新與瓦剌抗衡。

    不過,同遼東的交往中,他也發現,兀良哈三衛已經變質了,曾經以遊牧為生,驍勇善戰、精於騎射的兀良哈三衛,現在勢衷於農耕這種更穩定的生存方式,也熱衷於經商、做生意,兀良哈三衛的領地裡出現了大批的漢人,由於他們帶來的諸多好處和財富,被兀良哈三部奉若上賓。

    阿魯台對此頗為警惕,漢人掌握著更先進的生產方式,經商貿易更是此道高手,如果放開自己的部落,很快他的族人就會被吸引、效仿,直至同化。這才短短幾年功夫,兀良哈三衛的男男女女已經以穿漢服、說漢話,延請漢人教子女識漢字讀漢文為榮了。

    阿魯台可不希望出現這樣的局面,所以儘管他大力發展同遼東的邊貿易關係,卻嚴格設定了幾處交易場所,斷然不敢像兀良哈三衛一樣,毫無戒心地放開自己的領地。

    內部來說,反對他的聲音還是有,但是鑒於他卓越的領導能力,軟硬兼施之下,敢予反對他的部落首領越來越少了,即便是有些部落首領不甚服他,也不至於跟他唱反調、打對台。

    「再給我一些時間……」

    阿魯台飲了一口烈酒,瞇著眼睛想:「再有兩年時間,我就可以整合整個韃靼,令得上下齊心。再有五年時間,我的牛羊、馬匹,財富,就可以恢復全盛時期的實力。我得繼續想辦法挑唆大明征討瓦剌,籍機壯大我的力量,如果我能一統整個大草原,二十年後,我就有實力吞併遼東,三十年到四十年的光景,就有能力向大明發起真正的挑戰!」

    阿魯台瞇著眼睛瞟了眼他的繼子石捏爾干,石捏爾干正端著大木碗,與其他首領豪爽地對飲,放下酒碗,又拿過一架火不思,撥拉著琴絃,大聲唱起了歌兒。

    阿魯台微微一笑,撫鬚想道:「這些大事,未必全能在我手中完成,不過等我鋪好了路,我的繼子自然去完成。到那時,他就是忽必烈,而我,將成為成吉思汗!」

    就在這時,氈包上厚厚的簾子猛地被人推開,一個穿著土黃色肥大蒙古袍的漢子快步走進來,剛剛舞蹈完畢正要退下的姑娘們連忙避向左右,那大漢快步向前,速度極快,帶著兩旁燃著的火苗也呼地一下飄向他疾步掠去的方向。

    「王爺!別乞回來了,烏蘭圖婭別乞回來了!」

    那個侍衛以手撫胸,向阿魯台行禮,神情激動地道。

    烏蘭圖婭是韃靼草原最美麗的姑娘,不知受到多少男兒的傾慕,這個侍衛與她地位相距太遠,或者只有遠遠傾望、暗戀的份兒,但是心目中女神一般的姑娘回到了部落,那種由衷的喜悅還是讓他欣喜若狂。

    「什麼?」

    一向鎮定沉著的阿魯台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又驚又喜地道:「你說什麼?我的烏蘭圖婭……回來了?」

    當初阿魯台決定放棄自己的殺子之仇,不以殺死夏潯為目的,而是挑唆遼東漢人和女真諸部之間關係的時候,小櫻不肯從命,依舊堅持要報父仇,阿魯台既無法阻止她,就等於是捨棄她了,如果他的計劃成功,小櫻很可能就會喪命遼東,在大業和私情面前,阿魯台最終選擇了前者。

    等遼東事敗之後,有關遼東那邊的消息眾說紛紜,有人說有個扮作總督大人侍女的韃靼女奸細行刺總督失敗,被凌虐至死,又有消息說,總督大人開恩寬赦了那個女刺客,把她趕出了遼東,還有人說,那個侍女被挑斷腳筋,送進了窯子……

    眾說紛紜,沒個準譜兒,阿魯台叫人著意打聽了一下,始終沒有她的準確消息,只當她已死掉,也就息了念頭,想不到她竟然還活著。一時間阿魯台又驚又喜,連忙道:「在哪裡?快帶她來見我!」

    話音剛落,幾個侍衛簇擁著一個男裝打扮的姑娘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她已摘了面巾和帽子,肩上垂下一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脂光艷艷,明眸皓齒,可不正是烏蘭圖婭。

    在座許多首領也認得她,一見小櫻出現,頓時訝聲四起。

    阿魯台既興奮又高興,閃身走出几案,張開雙臂,激動地道:「我的烏蘭圖婭,你終於回來了!」

    乍見阿魯台真情流露,小櫻心情十分複雜,可是想起他為了鞏固地位設計自己與他兒子的婚事,為了他的大業,毫不憐憫地犧牲自己,心中又冷靜下來,小櫻急走幾步,對阿魯台急急說道:「乾爹,速作準備,瓦剌要發兵攻打咱們啦!」

    「什麼?」

    阿魯台大吃一驚,他倒底是個成熟的政客,一俟聞此消息,天倫之情登時拋諸腦後,阿魯台急急拍了兩記手掌,沉聲吩咐道:「筵席散了,所有人退下!」

    眾首領聽了小櫻的話,正驚詫不已,一聽阿魯台這般吩咐,只得紛紛退下,帳中一空,阿魯台急忙拉住小櫻問道:「圖婭,你這幾年都在哪裡?你說瓦剌要發兵伐我,是何道理?」

    小櫻來時早就想好了一番說辭,便講她行刺失敗,卻被夏潯大義釋放,當時憤於義父不顧她的父仇和她的生死,不想回歸韃靼,便單騎獨馬流浪於草原之上,後來流落到西蒙古,被她的遠親豁阿哈屯收留,於是這幾年就一直待在瓦剌。

    前不久,脫脫不花大汗召開大忽力革台,哈什哈和馬哈木雙雙遇刺,連脫歡都死了,瓦剌諸部憤怒已極,決定發兵討伐韃靼。小櫻雖寄託於瓦剌,畢竟是韃靼人,雖然不忿於義父的冷酷,可是這種生死關頭,那些許恩怨終究掩不了這麼多年的感情,她怎忍自己的族人受瓦剌屠戮?於是籍機逃走,趕來報信。

    一連串的消息把阿魯台驚呆了,他沒想到最近竟發生了這麼多的事,瓦剌來攻,對眼下的他來說固然是一樁急難,可是馬哈木和哈什哈這兩個勁敵遇刺,從長遠來講,卻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了。

    對於小櫻,他是沒有懷疑的,因為小櫻所說的這些事,他回頭只要一打聽就能知曉。小櫻示警,可以叫他提前有所戒備,如果瓦剌不來,那就是消息不真,如果瓦剌真的發兵,他早知消息便可早做準備,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他信之無疑。

    阿魯台歉疚地道:「圖婭,義父要為一族之未來著想,大義面前,不能不割捨親情,是義父對不住你。如今,你能趕來給義父報信,不枉義父疼你一場。如今,義父是和寧王,已獨掌韃靼大權,你回來了,從此就是我韃靼的公主,義父再也不會委曲了你!」

    兩人又敘談半晌,阿魯台便叫人帶小櫻下去休息,他獨自在帳中沉思良久,沉聲吩咐道:「來人,速召各部首領,帳中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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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4章 心心繫遠

    辛雷風塵僕僕地趕到金陵,逕去東輯事廠去見木恩,木恩見了夏潯的密信大喜若狂,先厚賞了辛雷,打發他離開之後,馬上召來左右掌刑千戶陳東和葉安,三人關起房門密議很久,便將夏潯那封書信燒掉,一俟離開,陳東便開始秘密安排人手,接近紀府家人,探拿紀府消息。

    朝廷這邊,朱棣又接到了安南消息,前番投降、已被任命為安南布政司副使的陳季擴又反了!

    朱棣聞訊勃然大怒,這陳季擴首鼠兩端,形勢利於他時就稱王,不利於時他就投降,一俟朝廷大軍撤走兵力空虛的時候他又復反,如此這般反覆無常,將朝廷戲弄於股掌之上,朱棣安能再容他。

    朱棣立即下詔給張輔和沐晟,赦令二人再征安南,兵馬錢糧就地徵集,當地本應解送京師的稅賦在帳上抵扣便是。如此就便應急,唯一的要求就是這一次無論如何務必擒拿陳季擴,斷不再容他逍遙,也不容他故伎重施。張輔得了聖旨,便與沐晟再度發兵,浩浩蕩蕩殺進安南,一場鏖戰又開始了。

    旨意頒下沒幾天,夏潯和紀綱聯名所上的密奏就到了京城,朱棣看過密奏龍顏大悅,這時皇太孫朱瞻基正在他身邊讀書。朱棣對朱瞻基的寵愛的確是非同一般,雖然他已立了朱高熾為太子,但是一般來說,是不會越俎代庖,替兒子立下孫子輩的儲君的。

    再者說,朱高熾不止一個兒子,雖然朱瞻基是長子,將來做儲君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不過少年早夭又或出現重大失德的事情,從理論上來說還是有可能的,如果先立了皇太孫,之後罷黜,總是一樁動盪朝堂的事情,所以皇太子已經立了,沒必要這麼早立皇太孫。

    可朱棣居然就把皇太子和皇太孫都確立了,他對朱瞻基的寵愛的確是非同尋常。平時有暇,朱棣常把朱瞻基喚到身邊,考較他的功課,教他為君的道理,盡享天倫之樂。此時朱瞻基正伏案用功,朱棣閱罷秘奏欣然暢笑,朱瞻基聽了不禁抬起頭來。

    這幾天,因為安南平了又反、反了又平、再平再反,纏綿不斷的煩心事,讓朱棣一直很不開心,平時陰沉著一張臉,不要說宮中上下、文武百官,就算是皇太子見了他都戰戰兢兢,生怕惹起他的無名之火,只有朱瞻基在他面前敢說敢笑,這時瞧見爺爺高興,朱瞻基也高興起來,便擱了筆,問道:「皇爺爺,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朱棣笑吟吟地道:「楊旭和紀綱在北京把事情辦的很不錯,紀綱在瓦剌行刺幹得漂亮,楊旭運籌全局策劃的也妙。好,很好,北面,本來是比南面還要頭疼的一處所在,他們把北面的問題給解決了,只剩下交趾那區區彈丸之地的話,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朕就不信平不了它!哈哈……」

    朱棣笑容滿面地拍拍手中的奏章,又對朱瞻基道:「你皇爺爺靖難的時候,前途未卜,希望渺茫,他們那時就已忠心耿耿地追隨你皇爺爺瞭解,這兩個人吶,都是真正有本事的,能做事。可是叫他們閒在京裡的時候,卻也少不得勾心鬥角、拉幫結黨,把他們打發出去,叫他們心生危機,這就猶如船在河中,浪急欲翻,同船之人安能不放下私心雜念,齊心協力去穩定這條船呢?」

    朱瞻基見他興緻頗高,便笑道:「皇爺爺世之明君,馭人之術自然是極高明的,孫兒會牢牢記在心頭的。」

    朱棣哈哈大笑,招手把他喚到身邊,叫他在自己身邊坐下,趁著興緻解說道:「聖人書是要讀的,不過不可以拘泥於書,一樣米養百樣人,人與人不同,用的法子就要不同,書中所言不會那麼全面。有些人識敬,有些人不識敬,有些人大度,有些人小心眼,有些人狂傲,有些人謙虛,有些人得去鞭策,有些人得去誇讚,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識人之明,因人付事,不可概而論之。

    萬物分兩級,一陰一陽,總有兩面性,人也是一樣的,再無能的人,總有最適合他發揮所長的地方,再無所不能的人,總有他不能辦到的事情。一個天下,永遠不愁無人可用、無才可用,更不存在少了什麼人便天塌地陷的可能,孔聖人死了,難道就日不升月不落,天下從此不為天下了麼?

    如果你身邊儘是庸碌無能之臣,那不是臣子們無能,而是因為你用人不明。識人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建立一個縝密的、所有人來遵從的制度,一大群人、一小隊人、一兩個人改採用的方法,都是有區別的,人少的時候可以靠感情,如那落草為寇的山大王,而人多的時候必須靠規矩,治理一國,尤須如此。」

    朱瞻基知道這都是皇爺爺為帝一生的經驗教訓,是以心中默默記誦,及至這一番話都記得牢牢的,再不忘記,這才對朱棣道:「皇爺爺,孫兒已經記下了。」

    朱棣見他如此懂事好學,欣然一笑,習慣性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天冷了,江南的冬天濕寒氣重,他的老寒腿尤其受不了。朱瞻基乖巧,一見爺爺雙腿難受,連忙順下炕沿,蹲在地上為他輕輕捶腿,同時吩咐殿上的內侍們道:「快把火盆搬近一些!」

    朱棣欣然撫了撫孫兒的頭髮,雙目望向殿外,悠然神往地道:「天冷了,北方現在應該已經開始下雪了,孫兒,皇爺爺想帶上你再去北京走一走,這回咱們在那兒住久一些,你說好不好?」

    不等朱瞻基回答,朱棣便喟然一嘆,傷感地道:「爺爺已經很久不曾見過北方的雪了……」

    ※※※※※※※※※※※※※※※※※※※※※※※※※

    北京城裡,夏潯和紀綱這些天每天見面,忙碌的很。

    圖謀關外的計劃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由於有小櫻先行告密,阿魯台徵集各部落勇士提前做了戒備,瓦剌大軍果然氣勢洶洶殺到韃靼,卻被早已有備的阿魯台堅壁清野,撤走了幾個處於交戰區域的部落,集中優勢主力,全殲了瓦剌右路先鋒大軍逾兩萬人。

    在大雪紛飛的冬季,要遷徙一個部落是很困難的,徵調各部落勇士事先嚴陣以待,又沒有城池等要害之地可以屯守,對等候一方來說,也是一件極其難熬的事情,可韃靼居然做到了,由此可見在瓦剌大軍還遠遠沒有趕到韃靼境內時,韃靼就已做好了準備。

    這個認知,使得瓦剌諸部沒有因為一支主力被消滅而偃旗息鼓,反而更加的群情激憤。如果設計刺殺哈什哈和馬哈木的不是阿魯台,他豈能這麼早就有所戒備?須知此番軍事行動極其秘密,那些不慎可靠的部落頭人都未能獲悉全部計劃。

    只是到了調兵遣將的時候,才由脫脫不花大汗下令調動,所以即便他們是心向韃靼的人,也根本無法事先向對方提供如此準確的情報的。更何況,原本心向韃靼的一些西蒙古部落,之所以心向韃靼,是因為當時韃靼才是蒙古正朔,他們擁有黃金家族的可汗,而今則不然,黃金家族血統的蒙古大汗在瓦剌部,韃靼的阿魯台正是背棄大汗的那個人,這些原來的親韃靼派同之勾結的可能極小。

    因此瓦剌諸部群情洶洶,更加憤怒,這一回,阿魯台的罪名算是徹底落實了。

    先期的小小失利,他們並沒有放在心上,軍事計劃本來就該是根據戰場形勢隨時可以變化的,在草原上打仗,不像在中原地區,有些交通要道你必須得走,有些險關要隘你必須得攻取,所以高明的對手可以預計你的行動並做出相應對策,草原上四通八達,隨處可以行進,敵人只能佔一次先機,卻佔不了第二次。

    再則,冬季遷徙部落是十分艱難的,眼下已經連下了幾場大雪,更增加了遷徙的困難性,在這種大遷徙中,非戰鬥減員情況非常嚴重,更有大批牛羊馬匹離開了避風的山坳、擋寒的雪牆,會大量凍死在路上。而現在瓦剌是進攻方,韃靼可以遷徙幾個部落,卻不可能也沒有足夠的力量遷徙所有的部落,這就是韃靼的弱點。

    因此「脫脫不花」會同撒木兒公主、豁阿哈屯,以及太平、把禿孛羅等首領,就首戰失利檢討一番失誤之後,重新擬訂了作戰計劃,專去攻擊韃靼部落,迫使阿魯台太師領兵主動尋他決戰。

    草原上利用冬季駐牧的地方不是很多,那些韃靼部落往常在冬季的駐牧之地,他們基本上是瞭解一些的,可謂一抓一個準。這一來阿魯台就窮於應付了,好在他已經殲滅了對方一支主力,大長了己方士氣,主場作戰又有地利人和等各方的優勢,所以勉強還能與氣勢洶洶的瓦剌「復仇」大軍抗衡。

    夏潯和紀綱所忙碌的,就是根據每天送回來的情報,仔細分析韃靼和瓦剌的勢力消長,每當雙方實力發生不均衡的重大變化時,他們就得利用埋在瓦剌的萬松嶺和藏進韃靼的烏蘭圖婭這兩個打進了對方權力核心的超級間諜,左右下一場戰鬥的結果,確保雙方的實力仍舊保持均衡,唯其如此,雙方才會都有信心繼續打下去。

    夏潯和紀綱就像操縱著鬥雞比賽的兩個奸商,哪只鬥雞稍強,就壓制下去,哪只鬥雞沒了精神,就撩撥一下,雖然他們早就內定了比賽結果,卻故意把比賽搞得難解難分,如火如荼,忽悠著一幫看客如癡如醉。

    這天下午,夏潯和紀綱正在房中仔細分析著前方送來的最新戰報,評估著韃靼和瓦剌的勢力消長,門口忽然被人輕輕叩響,傳來一個館驛傭僕的聲音,道:「國公爺,有人到館驛尋你!」

    夏潯正思慮傷神,聞言微怒道:「不是說了每天午後本國公概不見客嗎?」

    外邊那人期期地道:「國公爺,那位姑娘……哭得很是傷心,所以小的……小的……」

    紀綱聽了向夏潯投以曖昧的一眼,嘿嘿笑道:「接下來的事,下官來做,國公自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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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5章 終向岐路行

    夏潯一推房門,只見天地一片白茫茫的,大雪紛飛,連天漫地,地上已是厚厚一層積雪,軟綿綿的好像鋪上了一層白駝毛的地毯,一股清新的風裹著雪花直往屋裡飄來。

    夏潯忙掩上身後的房門,瞇起眼睛看看那漫天大雪,欣然道:「好大的雪!」

    他與紀綱進到書房處理情報時還沒有下雪,院子裡也清掃的很乾淨,這才多長功夫,已是銀裝素裹了。夏潯長長地吸了兩口清新的空氣,問那身著綠袍的館驛僕卒:「來人在哪裡?」

    那人連忙點頭哈腰地道:「未經國公允許,小的沒敢叫他們進來,只是瞧那女娃兒可憐,先為她通稟一聲。」

    夏潯點點頭,道:「如此大雪,正當一踏,我去看看來人是誰。」那館驛僕人撐起雨傘要為他擋雪,夏潯卻覺這雪甚美,並不叫他撐傘,任由大雪落到頭上、肩上,大步流星出了館驛大門,往門下一站,向雪中定睛看去,就見雪中一女二男正站在那裡。

    那女子年紀甚輕,身段雖似抽了條的柳條般苗條婀娜,卻還明顯地透著一股稚嫩的味道。一張雪白的小臉,頭戴昭君臥兔暖帽兒,身上兜著一件松鶴鳴春的『一口鐘』披風,身後站著兩個短褐大漢,不遠處又停一輛長途大車,套了四頭大黑騾子,顯然是他們的乘坐工具了。

    大雪瀰漫,雪中站著的三人就這一會兒功夫,已被蓋了一身的白雪,彷彿一個雪人兒。夏潯在雪花飄搖中,乍一看還未認出那女子模樣,定睛再一看,不由失聲道:「賽兒,怎麼是你?」

    唐賽兒扁了扁嘴兒,未及說話,眼淚就撲簌簌地流下來。

    夏潯忙道:「好大雪,快隨我到廳中敘話。」

    那傳訊的僕傭是收了人家好處才入內通稟的,這時見國公爺果然識得來人,彼此還很熟稔,這錢也就收得更是心安理得了。夏潯迎了唐賽兒進了大門,一問那穿短褐的兩人,卻是西門慶派來護送賽兒的,便叫那僕傭領了他們先到門房歇息喫茶。

    西門府上的兩個家人得了囑咐忙跑回去停放馬車,卸馬喂料,這且不提,夏潯將唐賽兒接進一間客廳,一邊替她拍打身上積雪,一邊道:「這樣天氣,你怎麼跑來了?」

    唐賽兒除去暖帽,抖落斗篷,裏邊赫然一身縞素,夏潯訝然道:「這是……」

    唐賽兒哽咽地道:「婆婆,她過世了!」一語方了,便哇地一聲大哭,撲進了夏潯懷抱。

    「不哭不哭,賽兒,別太傷心了!」夏潯手忙腳亂一陣哄,黯然嘆道:「人有生時,便有死地。婆婆高壽,天年盡了,自然便去了,這是誰也奈何不了的,不要太傷心了。」

    這時再瞧唐賽兒,一張小臉因為憔悴而顯得瘦瘦的,原本還有些許嬰兒肥的臉頰,這時下頦尖尖,兩眼大大,眼淚汪汪的好不可憐。夏潯不禁責怪道:「到了門口怎不報出自己身份呢?險些便被我拒之門外。」

    唐賽兒依舊止不住淚,抽泣地道:「西門哥哥說,你到北京是要做大事的,我又是這樣一身打扮,來尋你頗為不便,恐會惹人非議。我安葬了婆婆,不想一個人回金陵去,要來尋你又不想惹人閒話,便只好不說身份了。」

    夏潯皺眉道:「西門哥哥?我那侄兒也到蒲台去了麼,莫非高昇兄先離開蒲台了?」

    唐賽兒抽抽答答地道:「西門哥哥……就是西門慶啊!」

    夏潯愕然道:「那怎麼能叫哥哥?他比你乾爹我歲數還大!」

    唐賽兒無辜地道:「是西門哥哥讓我這麼叫的麼,叫習慣了……」

    夏潯無語,眼見唐賽兒還在抹眼淚,心中憐意大起,便柔聲道:「好啦,你不要哭了,婆婆去世已經有些時日了,她老人家在天之靈知道你這麼孝順,也會很欣慰的,可你這麼傷心就非她所願了!」

    夏潯一面說,一面替她輕輕抹去眼淚,那大手溫暖、有力而溫柔,徬徨無依的唐賽兒忍不住又抱住他痛哭起來。

    賽兒自幼喪父,母親又性格柔弱,只因拜了裘婆婆為師,自幼有她照料,這才不受人欺負,所以與她感情非常深厚。在認識夏潯,漸漸移情於夏潯之前,在她幼小的心靈裡是把裘婆婆當成自己父親的角色的,所以對她的去逝極為傷心。

    夏潯又好言寬慰一番,攜了她往後宅去。賽兒也知道自己這一身重孝,不宜出現在官府館驛裡面,心算一下,業已過了重孝服喪之期,到了後宅便先隨弦雅下去,洗了洗那哭得梨花帶雨的一張小臉,換了一身素淨衣裳再出來重新相見。

    巧雲和弦雅都是善解人意的女子,兩人委婉寬慰之下,賽兒才漸漸平靜下來。這才告訴夏潯,西門慶本想親自送她赴北京的,只是他那長女婚期將近,如果先往北京就無法趕及女兒的婚事,女兒成親,做父親的豈能不在場,無奈之下才派了兩個可靠的夥計送她赴京,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西門慶的親筆信來。

    夏潯打開一看,倒也沒有其他的說法,主要就是因為醫術有限,不能治好裘婆婆,頗有些自責,又向他說明不能親自護送賽兒赴京的原因,請他原諒。

    裘婆婆年事已高,夏潯在蒲台時就有預感,恐怕她將不久於人世了,藥石之術只是盡人力而聽天命,夏潯自然不會見怪。至於因為女兒成親,分身不得,這也是人之常情,夏潯雖貴為國公,卻把西門慶當兄弟看待的,哪能當成門下驅使,心中也無成見。

    這些事,回頭再寫封回信,叫西門慶府上兩個下人帶回去便是,眼見巧雲和弦雅勸得賽兒悲悽之意已減,夏潯便安撫幾句,先回了紀綱所在的那處書房。紀綱正在扶案忙碌,看見夏潯回來,推案笑道:「既有佳人相約,國公怎回來的這麼早?」

    夏潯苦笑道:「休得說笑,只是一樁故人身故的消息罷了。」

    紀綱聽了,忙道:「抱歉,抱歉。」

    夏潯搖搖頭,問道:「這一遭的計劃擬的怎麼樣了?」

    紀綱遞上自己剛剛擬好的意見,夏潯看了頷首道:「不錯,此一戰後,阿魯台糧草被燒,吃力不住,就該向我大明求助了,到時候遼東兵馬就可以堂而皇之進入草原,以調停之名,滲透控制。就這麼辦吧!」

    就在這時,門口又有人急急來報:「國公爺,紀大人,京裡有旨意下來,給兩位大人的。」

    夏潯與紀綱對視一眼,均感驚奇,紀綱連忙站起,將擬好的回執壓在鎮紙下面,二人出了書房,對守在書房外的侍衛吩咐一聲:「此機要之地,任何人不得妄入!」便匆匆趕到前堂接旨。

    夏潯和紀綱匆匆趕到前廳接旨,接完了旨意,紀綱笑容可掬地對傳旨太監道:「公公辛苦了,正下大雪,行動不便,且請側廳歇息,喝一杯茶。」說著一卷寶鈔便順了過去。

    紀綱這是禮多人不怪,如今被貶出御前,御前這幫人想要欺上瞞下,手段多的是,紀綱比誰都清楚,自然熱情結納。那傳旨太監是個新上位的,還不大經歷過這個,又知道這紀綱的凶名,先還不敢收,紀綱笑容可掬,不由分說便塞到他袖中,這傳旨小太監忐忑不已地袖了那錢,便向二人拱手告辭。

    夏潯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也不理會,只等那傳旨太監帶了錦衣護衛離去,才對紀綱道:「皇上又要北巡了。」

    紀綱眉飛色舞地道:「可不正好!北疆正打得精采紛呈,正好叫皇上來了,看看你我手段!」

    紀綱轉念一想,忽地擊掌道:「國公,你看咱們要不要修改一下本來的計劃,叫塞北這場戲,打得更加激烈一些,如此一來,皇上到了,更識得你我的本事!」

    夏潯怦然心動,可是轉念一想,又搖了搖頭,壓下了這個誘惑,說道:「不妥,咱們原本的計劃一環扣一環,可以巧妙地耗盡他們雙方所有的力量,到時再由我大明收拾殘局,事半功倍。如果突然改變計劃,就得修正一系列的後續計劃,一著不慎造成雙方勢力不均衡又無法進行補救的話,這場仗就打不下去了。」

    紀綱急道:「國公,你要緩進,為求一勞永逸以竟全功,捨了個人千秋功名,紀綱依了你。如今只不過稍作變通,你也不答應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國公就不為自己有所打算?」

    夏潯沉聲道:「如果可能,我當然也想為自己打算!但是兩者不可兼顧時,你叫我如何取捨?紀兄,萬一功虧一簣,就算咱們依舊能夠平定塞外,也要付出萬千將士的鮮血,用無數袍澤的性命做為自己的進身之階,你安心麼?不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正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心安,所以,不能答應!」

    紀綱的心情,夏潯能夠理解,一位大人物巡視地方,地方上勞民傷財、不遺力地折騰一兩個月,就為了等那大人物過來走馬觀花地看三分鐘,這種事屢見不鮮,如果可能,夏潯也不介意做點面子工程。但是這件事若有差遲,代價就是萬千性命,他不敢冒險。或許,他不敬畏鬼神,但他敬畏生命!

    紀綱聽了夏潯這句重話,臉色變了變,最終化為乾乾一笑,不復言語。夏潯察覺二人漸趨緩和的關係陡然又變僵了,心中也是無奈,他淡淡地瞥了紀綱一眼,道:「回頭咱們再商量迎駕事宜吧,我前邊還有一點事!」說完便舉步出了大廳,往門房去安置那兩個西門慶府上的家人。

    紀綱站在那兒,臉色陰晴不定半晌,突然把牙一咬,冷笑道:「你不做,老子自己做!總不成叫你姓楊的毀了我紀某人的大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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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8-5 19:16:56 |只看該作者
第976章 人各有心,心各有見

    白雪皚皚,茫茫一片。

    阿魯台登上一個積雪的土坡,俯瞰著一望無際的雪原。

    坡下,一頂頂氈帳正在緊張地拆開、裝車,他們很快就要轉移陣地了。

    阿魯台微微蹙著眉,暗自盤算著敵我雙方手中現在還剩下的籌碼----

    仗打到這個份兒上,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他想來,對瓦剌一方的決策者們來說,應該也是一樣的感覺,仗打得很尷尬,雙方都是騎虎難下。

    瓦剌來犯,阿魯台沒理由不予還擊便逃之夭夭,即便他可以逃,他卻無法讓自己的部落子民在這樣的大雪寒冬季節從容進行遷徙,如果他棄了這些部落不顧,那麼他空有一片草原卻沒有部民,那他還有什麼呢?所以瓦剌以韃靼部落作為進攻目標,阿魯台就不能不揮軍來援。

    冬季,在浩瀚無垠的雪原上作戰,對雙方都是一個巨大的消耗,按照常理來說,再大的仇也大不過部族的生存,當戰爭進行到其中任何一方已無力為繼的時候,他們都會想辦法與對方妥協、媾和,除非對方有把握不接受投降而能獲得更大利益,雙方總能達成協議的。

    但是這一次不同,阿魯台得小櫻報信,佔了先機,先吞掉了對方一支主力。一支兩萬人的精兵,在草原上來說,絕不是任何一方勢力在短期內就可以得到補充的重要力量,這支主力被吃掉,使得雙方本來強弱明顯的實力漸趨平衡。

    在以後發生的數次大戰中,雙方各有輸贏,以致雙方的兵力損耗始終保持在一個同步下降的狀態中。因此,這仗雖然打得越來越辛苦,但是雙方卻都有一種似乎可以一戰永逸的希望。

    如果阿魯台能咬著牙撐住,把這支彙集了瓦剌所有精銳的復仇大軍拖死在韃靼草原上,即便脫脫不花、撒木兒公主這些首領人物能夠逃回瓦剌,也將無力再與他抗衡。做為勝利者,他的權勢和威望將一時無兩,他將挾大勝之威,一統整個蒙古草原!

    他所夢寐以求的、一統蒙古草原的理想,按照原來的設想,如果一切順利、一切盡都按照他的設想發展的話,也需要至少二十年才有可能實現。二十年,將發生多少他現在無法預計的變數?誰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勝敗誰屬,殊難預料,而現在這機會就在眼前,一旦成功,就能破而後立,一生抱負盡可實現,他不捨得放手,也放不了手。更重要的是,他心有所恃,他同樣向明廷派了使者,攜了大批的金珠玉寶走動關係,抗訴瓦剌的無端指責。

    在他看來,哈什哈和馬哈木之死,很可能是瓦剌內部爭權奪勢的一種結果,那位脫脫不花大汗更是大為可疑,說不定就是幕後真兇,只是他無憑無據,也奈何不得對方,只好向明廷上書,只為自己抗辯。他知道,一旦真的大敗,事不可為時,明廷一定會出面調停的。

    對這一點,他很清楚,因為大明是不會坐視瓦剌一統草原,將他們的鐵蹄逼近遼東的。有此恃靠,後顧無憂,他就可以全力以赴,而不必擔心自己遭受滅頂之災。而且,他現在正在蒐集瓦剌私立大汗的證據,只要能讓他拿到鐵證……

    想到這裡,阿魯台長長地吁了口氣,焦慮的心情被一種隱晦的竊喜所取代。

    就在這時,三聲長長的號角聲響起,阿魯台縱目望去,遙遙便見數里之外的雪地裡,數百騎快馬飛馳而來,一看見那火紅一片,他就認出這是明軍的鴛鴦戰襖。近來他同明軍的交往日益密切,這明顯是來瞭解草原戰況的一支大明武裝,阿魯台立即驅馬下了高坡,向那群明軍迎了上去!

    小櫻坐在帳中,正對鏡梳妝,神情鬱鬱,波動的眸光,透露著她的心中正在進行某種掙扎。忽然,一個蒙古袍服的少女跑進來,對她道:「格格,遼東明軍又來人了呢,我方才看見,領頭的還是那個姓丁的很英俊的漢人將軍,嘻嘻,他一定是找藉口來見格格的,格格要不要見他呀?」

    小櫻心中一喜,霍然站起道:「丁宇來了麼?」

    ※※※※※※※※※※※※※※※※※※※※※※

    雪原上,綿亙無邊的營寨,在雪地中特別顯眼。旌旗在寒風中獵獵飛揚,箭樓聳立,刁斗森嚴,雪又開始下起來,風捲雪花,無邊無際。可汗大帳裏邊,萬松嶺踱來踱去,心事重重。

    公孫大風盤膝坐在案幾後面,托著下巴看師傅走來走去的樣子,越看越覺得師傅比起當年好像要威風了許多。似乎,他那一睥一睨,一舉一動,所謂的大汗就該是這副樣子。

    萬松嶺的心境的確與以前大不相同,權力的味道他漸漸品嚐到了,那是一種叫人上癮的感覺。回想當年,他智計百出,只不過為了騙些錢財,每次得手,都沾沾自喜好久,此刻回想起來,真是索然無味。只有像現在這般,才是男兒大丈夫的人生啊!

    萬松嶺負手站定,向帳口望去,帳簾捲起,帳外大雪飄飄,兩個侍衛扶刀按在雪中,肩上披了厚厚的雪花,卻依舊一動不動。更遠處,隱隱傳來一陣人喊馬嘶,聲音並不集中,可是從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傳來,卻叫他清楚地知道,那是萬馬千軍,盡在他的掌握。

    只要他一揮手,一句命令,無數的勇士就得前仆後繼為他拚命,這種感覺真的是太美妙了,叫人如飲醇酒,飄飄欲仙,哪怕他騙一座金山回來,也不可能享有這樣的感覺。他開始不甘心受到大明的控制了,他想做主人,掌控一切的主人,一位帝王!

    萬松嶺飛快地瞄了一眼正盤坐帳口內,輕輕擦拭著佩刀的楊亙,這是大明錦衣衛派到他身邊的人,他如果想要這個楊亙去死有的是辦法,問題是,他不知道錦衣衛在他身邊暗地裡還按插了多少人,他不可能把自己的侍衛全都清洗了。

    再者,他的家人還有知道他底細的人,包括那個真正的脫脫不花的親兄弟阿噶多爾濟,如今都在大明的掌握之中,他不能冒險。尤其重要的是,他現在還不能掌握整個草原上的權力,大明需要利用他,他同樣需要利用大明。想到這裡,萬松嶺吐了一口濁氣,在几案後面坐下來。

    一口喝乾碗裡的馬奶酒,萬松嶺咂一咂嘴兒,漸漸品出了味道。一開始,他可喝不慣這種酒,只覺這酒比最粗劣的燒酒還要差,簡直叫人難以入口,現在喝來,卻也別有一種甘醇的味道了。他的侍妾滿達日娃乖巧地湊過來,又為他斟滿了一杯。

    他現在有四個侍妾,都是撒木兒公主和豁阿哈屯選送來侍奉他枕席的少女。其中有兩個已然婚前失貞,這在草原上卻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除非是自幼習漢學的上層貴族家庭,普通的草原少女們在婚前大多與情郎會發生關係,雖然兩人最終未必能成正果。

    滿達日娃侍奉萬松嶺之前,就不是處子了,不過四個侍妾之中,她的容顏最美,尤其是她那豐腴圓潤的美臀,曲線姣美如梨,股肉結實富有彈性,肉感十足,十分對萬松嶺的胃口。每次抱著她那圓滾滾的粉臀馳騁之際,萬松嶺就如在天堂,所以對她最為寵愛。

    他最愛的當然還是草原上的第一尤物豁阿夫人,不過現在他立了豁阿與哈什哈所生的兒子為該部落之長,這個孩子年紀尚幼,整個部落實際上是掌握在豁阿手中,豁阿需要帶領本部兵馬,平時難得有機會與他相見,滿達日娃便成了他的專寵了。

    見滿達日娃跪坐在身邊,彎下身去為他斟酒,那碩大渾圓的臀部就在眼前,萬松嶺淫心又起,一隻大手忍不住撫上去,在肥嘟嘟的屁股上捏了一巴,滿達日娃向他回眸一笑,嬌羞中帶著一種冶蕩的風情,萬松嶺淫心頓熾:「這個小騷貨!這雙眼睛真他娘的像一雙鉤子!」

    看著滿達日娃笑如彎月的一雙眼睛,萬松嶺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那個在瓦剌內亂中下落不明的烏蘭圖婭,一想起那個脂光艷艷的絕色嬌娃,萬松嶺慾火更熾,便想拖了滿達日娃到後邊小帳裡來個白晝宣淫。

    就在這時,帳口來了一人,楊亙收刀迎了出去,不一會兒頂著滿頭的雪花走回來,大步到他面前,低聲道:「大汗,卑職有要事稟報!」

    萬松嶺知道他所謂的要事,必定是從大明錦衣衛傳來的消息,一腔慾火頓時熄滅了。他現在很不爽於受到大明的挾制,卻還沒有力量反抗,只好放開已被他攬進懷中,正媚眼如絲地瞟著他的滿達日娃,揮揮手叫她迴避。

    等滿達日娃退出去,楊亙立即對他低低說出一番話來,萬松嶺吃了一驚,失聲道:「原來不是說要派一支輕騎,突襲敵後,燒其糧草麼?怎地……怎地又變了計劃?若以糧草為餌,誘敵決戰,我們的大軍豈不有深入敵後之嫌?太凶險了吧……」

    楊亙臉色一沉,目中隱隱露出蕭殺之意,低聲叱道:「你原不過一個江湖騙子,懂得什麼兵法!我們死了那麼多兄弟捧你上位,你道是為了叫你享清福的麼?哼!這是紀大人的吩咐,你只管依計從命便是,少說廢話!」

    萬松嶺大怒,他忍了忍心中怒氣,垂下雙眸,避免被他看見自己眼中凶光,只是咬著牙,狠狠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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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7章 鐵馬冰河入夢來

    小櫻伸出手掌,一片雪花裊裊地落在她的掌中,化入掌心不見。

    小櫻輕輕吁出一口氣,口中微微的白霧稍稍一現,便融入空中,亦復不見。

    丁宇見她百無聊賴的樣子,睨了她一眼道:「現在,阿魯台日漸狼狽,東躲西藏的,地點難定,戰機也是瞬息萬變,姑娘你在這裡,已經很難再起到什麼作用。所以國公叫我捎信來說,我可以找個由頭,以邀請姑娘赴遼東一行的理由帶你回去。」

    「他是這麼說的?」

    小櫻的神情有些落寞,瞟了丁宇一眼問道。

    丁宇道:「當然,否則丁宇豈敢自作主張呢?姑娘也是到了該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小櫻幽幽地道:「可是功尚未成呢!」

    丁宇道:「卻也差不多了,只待阿魯台的糧草被燒,他就不得不正式求助於朝廷,我遼東秣馬厲兵、枕弋以待多時,到時就可以堂而皇之進入韃靼調停,姑娘在這裡,所起的作用也有限了。如果……我所料不差,國公有此吩咐,應該是顧慮你眼見同胞相殘,心中不樂,所以才想叫你早些離開。」

    小櫻也是這般想的,如今從丁宇口中得到證實,知道情人體諒,心中不由一暖。

    她繞著敖包慢慢走過去,低聲道:「眼見那些部落受戰爭所迫,大雪寒冬,奔波流離,路上倒斃許多人畜,我確實很難過,可我是在草原上長大的女子,我非常清楚,為了勝利、為了生存,就是要這麼慘忍。我也曾見過,當敵人來襲時,把父母妻兒所有的拖累都拋下,任由敵人屠殺,只為能逃得一線生機……」

    小櫻悵然望向遠方,雪越下越大了,前方一片迷茫,什麼都看不清楚。

    小櫻幽幽地道:「在這裡,最值得敬畏和爭取的,是生存。從古至今,我們始終頑強地生存在這片土地上,卻不知有多少人為了整個族人的生存而死去,或因自願,或因被迫。我們一直想打到中原去,只因為我們想要生活在更容易生存的地方。

    可是在中原生活了這麼久,我見過了許多中原人,我也會想,為什麼?為什麼為了我們的生存,就必須得殺死本來就生活在那兒的人,佔據他們的土地?以前我是不會這麼想的,當需要捨棄時,我們可以任由生身父母被人殺死、結髮妻子被人凌辱,親生的子女為奴為僕,只要自己能生存下去!」

    小櫻站定腳步,扭頭看向丁宇,深深地道:「一定要你死我活麼?如果一定要這樣,以大明之強大,我的族人又怎麼可能有成功的希望?為什麼就不能合而為一,變成兄弟姐妹?中原,那廣袤的中原領土上,原本也是有很多國家的,現在卻都叫大明,不是麼?」

    「所以,我想我正在做的,或許並不是一件壞事。現在會死一些族人,但是將來會少死很多很多族人,十倍百倍於現在。如果這裡屬於大明,皇帝就不會坐視他草原上的子民遭受黑災、白災,而我們那些強壯的族人也不用在天威面前只能忍痛讓妻兒凍死餓死,自己則像餓極了的狼,衝到中原去「打草谷」,沒有道義是非、沒有禮義廉恥地去搶錢搶糧搶女人,以保證本族的繁衍!」

    小櫻俯下身,從雪中撿起一塊突出的石頭,堆到敖包上去,拍拍手上的積雪,說道:「這敖包在整個草原上到處都是,它本來的作用是做為指路的標誌,因為在這茫茫草原上,沒有其它的標識可以讓我們辨別道路。這草原就像大海,沒有人可以永遠生活在海上,同樣的,草原上的人不可能割捨了中原獨立存在,既然這樣,何不成為一體呢?」

    她緩緩轉過身,凝視著丁宇,道:「不能功虧一簣!我還是留在這裡,至少……等到糧草被燒,他不得不求助於遼東,大局已定時,我再離開!」

    遠遠的山坡下面,阿魯台負手站在帳前,瞇著雙眼看著敖包前面並肩而行的丁宇和小櫻。一旁,他的繼子石捏爾干妒火中燒:「父親,這個丁宇自打見過圖婭一次,就三番五次地往咱們這兒跑,每次來對父親的請求都是繁衍了事,卻只纏著圖婭。」

    阿魯台淡淡一笑,道:「不然又如何?這是他知道分寸,懂得進退,許多大事,不是他能做主的,他需要明廷的旨意,而明廷……」

    阿魯台下意識地往南望了一眼,輕輕嘆道:「除非明廷自顧不暇,心有餘而力不足,否則明廷是絕不會坐視瓦剌吞併咱們的,只是……他們巴不得我們殺個你死我活,不到最後關頭,他們是不會插手的。」

    石捏爾幹道:「既然如此,反正明廷總要援手的,咱們又何必巴結於他?」

    石捏爾干瞟了阿魯台一眼,試探道:「父親疼愛圖婭就像自己的女兒,如果我們兩個人能夠結為夫妻,不是就能永遠侍奉於父親膝下了麼,那丁宇……」

    阿魯台臉色一沉,扭頭斥道:「不要癡心妄想!如果你有此雄心壯志,就與為父一道一統草原,然後揮師南下,奪取萬里花花世界。當你成為成吉思汗的時候,何止草原上最美麗的女子,普天下的美人兒,不管她是哪一國的皇后、王妃!還不是盡在你手?」

    石捏爾幹不敢抗辯,只是慢慢低下了頭,阿魯台又看了一眼高坡上雪花飄搖中的二人,沉聲道:「明廷雖會插手,但是更偏袒哪一邊,誰得到的好處更多,卻是大可商榷,皇帝高高在上,不能親力親為,許多事,還不是要聽這些具體辦事的人說法?叫圖婭跟了你,就為了讓你多一個尋歡作樂的女人?哼!如果丁宇真的有心於圖婭,為父……是樂見其成的。」

    山坡上,丁宇輕輕嘆了口氣,道:「姑娘既然做此決定,丁宇如實稟報國公就是了。那我這就回去了,姑娘還有什麼話,需要我捎給國公的麼?」

    「沒……」

    小櫻猶豫了一下,又道:「哦!有!」

    丁宇有點迷糊地道:「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小櫻臉蛋紅了紅,低聲道:「我……我有一句話,請你替我告訴他!」

    「姑娘請說」

    「曼三亞克西酷魯曼!」

    ※※※※※※※※※※※※※※※※※※※※※※※※

    哈喇莽來西部七十里處,有一處地勢天然形成的大面積的平坦緩坡,在靠東的一面緩坡上,有一座座矗立的粗大滾圓的糧倉,因為大雪的覆蓋,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在遠處是看不見的,只有到了近處,才能從那高低不同的陰影分辨出這裡似乎有些東西。

    那些高高低低的糧倉蔓延成片,這些糧食是阿魯台用牛羊、馬匹和各種動物皮毛、獸筋、牛角等物資從遼東換來的,原本購入這些糧食,是為了預防可能爆發的白災或黑災而提前做的準備,瓦剌突然入侵之後,這就成了韃靼的一筆極其重要的軍用物資,這批糧草,也正是阿魯台堅信能夠取得勝利的最大保障。

    遊牧部落的機動力是勿庸質疑的,而且遊牧、狩獵,本來就需要互相的協作和遵守一定的組織紀律,因此草原上的戰士生就天然,一個合格的牧民,自然就是一個合格的戰士,召之能來,來之能戰,其集結速度、作戰效率和戰前培訓,都比中原農耕民族簡單而迅速。

    他們不需要繁雜而長期的招募、操練、不需要熟悉複雜的攻防陣式、不需要進行繁瑣的武器和軍紀培訓、不需要準備太多的輜重糧草,他們的補給主要來自於掠奪。因為遼闊的草原為他們提供了足夠的迴旋空間,他們也不怕被人截斷糧道和後路什麼的,所以戰爭方式簡單易學。

    阿魯台有信心繼續打下去,就是隨著他的不斷收縮,並採用壯士斷腕的酷烈手段,拋棄了許多來不及撤離的部落老幼,甚至連牛羊和糧食都不留給他們,只撤走所有強壯戰士和生活物資,堅壁清野,誘敵深入,隨著戰線的延長,對方搶無可搶,漸漸就會造成補給困難,這時就是阿魯台逆轉戰局的時候。

    而對瓦剌來說,即將打到韃靼的縱深地帶,很快阿魯台就將退無可退,如果能因此消滅他的全部主力,就能畢全功於一役,從此徹底佔領韃靼草原。因此,眼下的形勢,雖然對雙方來說都很艱難,卻正如夏潯所描述的,雙方都覺得自己只要再堅持一刻,就能贏來勝利,一旦勝利,就是徹底的勝利,一勞永逸。所以,雙方始終都沒有息兵罷戰的念頭。

    勝負未分,結局未定,誰知道誰能成為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屯集糧食的所在處於阿魯台大軍的後方,留守的人馬本不擔心會有敵人趕到,但是這天下午,朔風呼嘯、大雪紛飛中,突然響起了「嗚!嗚嗚!」的淒厲的號角聲!

    負責看守糧草的守將阿當罕正在帳中小睡,聞訊驚訝地跑出大帳,手搭涼蓬駭然遠眺,只見風雪撲面,一片迷茫,無數小黑點突然從暴風雪中鬼魅般地出現,它們從四面八方密集地彙集起來,逐漸形成惡濤狂潮般的一線洶湧,惡狠狠地翻湧著撲向這緩坡上一處處白色礁石般的糧倉……

    此時,丁宇正帶著人返回遼東,他戴著厚實的皮帽子,臉上遮著阻擋風雪的毛巾,騎在馬上,唸唸有詞:「慢三呀剋死了……不對,這是哪兒的話呀,都不明白意思,可怎麼去記!慢三呀可惜的哭的慢……,也不對,這下完了,我給忘了!慢三呀……可惜軲轆慢?對對對!就是這句!慢三呀可惜軲轆慢!哈哈,我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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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8章 一怒為我兜共

    一聲高亢嘹喨、攝人心魄的鷹鳴!

    小櫻反手摘弓,認扣搭弦,一式犀牛望月,回身瞄準俯衝而下、又復振翅高翔的雄鷹,一矢怒射,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

    鷹飛太快,又是那種體型較小的鷂鷹,小櫻這一箭未射中它的要害,箭穿羽而空,那鷹悲鳴一聲,歪歪斜斜地飛走,空中飄落幾支鷹羽。

    小櫻收了箭,疾聲道:「快走!追兵片刻就到!」

    鷂鷹可以用來狩獵,向主人示以獵物所在,自然也能示之以敵蹤。小櫻很清楚,空中這只鷂鷹,絕對是有人飼養的,而非野生的扁毛畜牲。

    阿魯台的糧草被燒燬,消息傳到阿魯台那裡,令得阿魯台大吃一驚,小櫻聞聽此事,知道大局已定,不會再生別的變化,便準備候著丁宇再來,便裝作與他你儂我儂,兩情相悅,往遼東一行,趁此遠走高飛。因為她清楚,按照本來的計劃,瓦剌那邊是不會馬上發動進攻的。

    阿魯台軍中有存糧,短時間內是不會令軍心不穩的,所以糧草燒燬的當時,瓦剌大軍不會即時進攻,他們會緊緊咬住阿魯台,直到耗光他軍中餘糧,這才一舉進攻,到那時刻,阿魯台別無他計,唯有向大明請求援助。

    而大明則會以遼東糧儲有限,無法再予交易為由,拒絕給予糧食援助,而山窮水盡卻不甘束手就縛的阿魯台沒有第二個選擇,只能邀請大明軍事進駐、武力調停,或者申請率部逃入遼東暫且避難,不管他採用哪種手段,大明都可出師有名,從容接手,收拾殘局。

    可她沒想到糧草被燒的消息傳來沒有多久,便又傳來已遷往後方的部落受到那只燒燬糧草的瓦剌輕騎襲擊的消息,原來他們燒了糧草之後居然沒有功成身退,立刻返回瓦剌主力部隊,而是得寸進尺,繼續往縱深逼近,直接騷攏阿魯台的後方營寨去了。

    阿魯台勃然大怒,正要調兵遣將,全殲這支入侵的瓦剌輕騎,便接到前方探馬來報,瓦剌大軍四路齊出,浩浩蕩蕩迎面殺來,這一次用的竟是鐵索橫江之法,堂堂正正,決一死戰!而阿魯台已經退無可退了。

    阿魯台大驚失色,連忙擺兵佈陣,但是軍糧燒燬的消息傳開,諸部士氣低落,戰鬥力無形中便減了幾成,更有一些早就有心投靠富有的遼東,卻迫於他的控制一直不敢有所妄動的部落,開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只等戰端一開,大家自顧不暇,便以戰敗為由逃之夭夭,往遼東討生活去也。

    如此情形怎還能與士氣大振的瓦剌諸部抗衡?阿魯台連戰連敗,雖也斬殺不少瓦剌將士,自己的傷亡卻尤其慘重,無奈之下,阿魯台一面派人急赴遼東求援,一面派人再往中原告狀,一面調動兵馬向遼東與韃靼接壤地帶退卻。

    他料瓦剌也不敢窮追猛打,如果瓦剌追進遼東的警戒範圍,必然引起大明軍方的武力干涉,因為抱著這個僥倖,他向遼東求援的信使,所求的依舊是糧草,而非借兵。

    跑江湖的人中或許會有路見不平的遊俠兒,一個國家的軍隊,如果不是利益攸關,絕不會拿自己的子弟來幫你打仗,阿魯台心知肚明,安肯前門拒狼,後門進虎。

    因為戰事不利,阿魯台率主力苦苦抵擋,掩護各部迅速後退,這些部落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當然不能再捨棄了。小櫻此刻就是與一個部落的老弱婦孺,在少數士兵的保護下,繼續向東退卻。

    瓦剌顯然也估計到阿魯台會狐假虎威,向遼東靠攏,他們左右最外翼的兩路人馬在太平和豁阿的帶領下,竟然繞過阿魯台的主力,跑到後方來攔裁了。

    小櫻急急催促,整個部落頓時加快了步伐,一些老弱年幼乘不得馬,車輪陷進雪坑,坐在那兒號啕哀呼,周圍的人也只是埋頭急走,根本沒有人去幫扶他們,草原上的生存規則是殘酷的,放棄他們的人不是不想講親情,而是草原上千百年來血的經驗告訴他們,這時候容不得半點慈悲。

    小櫻雖然不忍,卻也無可奈何,徒然去救,只是叫更多的人遭了敵人的毒手而已,她只好把心一橫,率領大部族人拚命東行。

    急急逃出不過一刻鐘功夫,後面人馬如潮,蹄聲轟鳴如殷雷滾地,瓦剌鐵騎潮水般撲了上來,「喔噢喔」的嗥叫聲驚天動地。再跑下去只能被追兵從後面一矛捅翻,或者一刀劈成兩半了,小櫻霍然圈馬回身,按住了肋下佩刀。

    只一看,小櫻的心就沉了下去,追兵整個兒散佈開來,約三千餘騎,成兩道圓滑疾勁的弧形,自後方追來,向側翼插去,只要殺到,排成一條臃腫長龍形狀的族人將會被凌厲地切成三段,然後被無情地吞噬,護送的這八百將士分散在整個隊伍當中,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甫一交手就會被絞殺得一干二盡!

    小櫻絕望地放開刀柄,振聲大呼道:「所有人不許抵抗!統統住手!」

    左右侍衛大駭,急叫道:「格格?」

    小櫻黯然道:「這樣做,或還有一線生機!」

    ※※※※※※※※※※※※※※※※※※※※※※※※※※※※※

    北京,未來的禮部會同館,如今已經建造的初具規模了,主體建築已經完工,只剩下周圍的一些輔助建築和院內園圃的裝飾佈署尚未完工,外面的院牆也尚未粉刷蓋瓦。

    這裡被暫時借為謄錄永樂大典的地方,各家書館派來抄錄寶典的抄手每天就在這裡早晨借出寶典,抄錄一天,傍晚還回,直到他們想印刷銷售的部分全部完成,這樣一來,《永樂大典》將會以數百種版印格式的書集模式出現在市面上,所有有生命力的文章都能廣泛傳播開來。

    同時,會同館下設的北京四夷館也已經成立了,上一次帖木兒帝國派來使者,卻因為沒有相應的翻譯人才,而致漢王鬧出笑話,大大地丟了天朝上國的臉面。朱棣是有心交通萬國,賓服四夷的,到時候外國使節來了,你居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豈非大大的笑話?

    這一次鄭和下西洋,帶回了一些翻譯人才,這些人倒未必是博學多才之士,只不過是多懂一門語言罷了,有的甚至還不識字,只是口語流利無利,俱都被朱棣厚賞留用,讓他們留在會同館,一面擔任通譯,一面教授學生,朝廷為了鼓勵翻譯人才,還相應的也提高了通譯的待遇標準,四夷館最高官職提到了四品大員的位置。

    除了原有的蒙古、女真、日本、朝鮮、安南、呂宋等國翻譯,現在還增加了大量南洋國家的語言人才,諸如阿拉伯語、波斯語、突厥語、印地語等等,都有專人或正準備延聘專人擔任通譯。

    夏潯視察了一番正在謄錄寶典的書館人員,吩咐相關人等務必照看好寶典,不要有所損毀、玷污,之後正要離去,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繞到了四夷館。夏潯先找到精通蒙古語的通譯,隨便閒聊幾句,便道:「慢三呀可惜軲轆慢,唔……也許是慢三呀可惜骷髏慢,是蒙古語嗎?」

    那通譯目瞪口呆,只是搖頭,夏潯又找到女真語通譯,那人依舊不解其意,夏潯便想:「這定是突厥語了!」

    幸好四夷館剛剛也找了兩位突厥語通譯來,夏潯又去詢問,二人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這一下夏潯也沒轍了,開始想:「丁宇這傢伙,該不是記錯了發音吧,小櫻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夏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按下這個啞謎,離了會同館想迴轉館驛去,剛剛走到戰馬旁邊,遠處突然有兩騎快馬疾馳而來,馬上騎士俱著一身胡服,虯鬚遮面,威風凜凜。到了夏潯近前兩條大漢翻身下馬,快步向夏潯跑來,夏潯身邊侍衛按刀迎上前去欲來,夏潯認得其中一人叫胡漢成,正是潛龍中成員,便道:「叫他們過來!」

    侍衛聽了讓開道路,那兩人急急跑到夏潯面前,喘息未定便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遞與夏潯,夏潯接過來展開細看,只看了三行臉色便攸然一變,待他將整封信急急看罷,一張臉已是顏色鐵青,眸中像要噴出火來:「紀綱!這個利慾熏心的狗東西!」

    夏潯惡狠狠地罵了一聲,信在手中緊緊攥成了一團!他跟紀綱鬥了這麼多年,不管明槍暗箭,任何手段,紀綱加諸於他的,都不曾叫他如此憤怒,見此消息他卻有些控制不住了!夏潯只罵了一句,便鐵青著臉扳鞍上馬,一提馬韁,一言不發便縱馬狂奔而去。

    眾侍衛一見國公大怒,俱都不敢言語,只是提馬跟上。夏潯狂風一般衝到紀綱府前,翻身下馬大步登門,那應門的門子還認得夏潯,連忙上前,陪笑道:「哎喲,國公爺,您找我們紀……」

    夏潯伸手一拂,只是手掌指尖觸及那人胸口,那人就覺被一股大力推了一把,腳下騰空,倒飛出三尺,雙腳一著地,前後晃悠了一下險險沒有跌倒,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夏潯便沉聲道:「紀綱在哪?叫他出來見我!」說著已大步流星,直奔正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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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9章 一殺了因果

    紀綱聽得夏潯突然過府,又聽管家細述夏潯挾怒而來的模樣,便知他為何而來了。

    事情本就是紀綱干的,他心中如何不明?

    紀綱本在後堂,正與清墨、吟荷兩個愛妾吃著火鍋,聞訊之後,也不更換衣服,只在燕居的便衣之上加了一件袍子,便邁步到了前廳。

    一進大廳,就見夏潯挺拔地立在堂上,臉上毫無表情,威嚴煞氣,猶如一柄出鞘的寶劍。

    紀綱雖然早就有所打算,故意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隨意模樣,見了夏潯難得一現的煞氣,心中還是暗暗一驚,稍稍生了些怯意。紀綱收懾心神,快步迎上,「訝然」道:「國公因何而來,怎不等下人通稟,紀綱也好去迎候國公大駕……」

    夏潯冷笑一聲,直截了當地道:「紀綱,真人面前莫說假話,瓦剌未按計劃行事,一俟燒了糧草,立即傾巢出動,這個鬼,是你搞的吧?」

    紀綱立即叫起撞天屈來,大聲道:「國公何出此言?紀綱一切事物莫不與國公商議而後執行,何曾自作主張過?國公說什麼?瓦剌未按計劃行事?」

    紀綱眨眨眼道:「下官還不曾收得消息呢,不知國公所言,到底是什麼意思?」

    夏潯見他還在裝蒜,冷笑著把事情經過簡要說了一遍,逼視著紀綱道:「若非是你授意,瓦剌安會如此?」

    紀綱訕笑道:「國公,這卻是國公冤枉下官了,下官對此卻是一無所知。下官傳達於萬松嶺的指令,是與國公商議、得國公首肯的,至於瓦剌為何不曾依計而行,下官一無所知。」

    紀綱眨眨眼,狡黠地道:「或許,這是出自瓦剌諸部首領的意思吧,國公您也知道,萬松嶺現在還不能控制整個瓦剌,許多事情,他要商量著跟那些人去做,瓦剌的行動又怎能盡如國公之意呢?國公若是不信,不妨叫那萬松嶺與下官對質,若是下官妄為,任由國公處置便是了!」

    「哈哈哈……」

    夏潯怒極大笑,對紀綱道:「小小伎倆,豈能瞞我耳目!紀綱,若說瓦剌舉動不能盡由萬松嶺掌握,我信!但是燒了阿魯台糧草,俟其糧盡再攻,與瓦剌大大有利,瓦剌諸部首領不會連這個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如今瓦剌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事出反常,你叫我如何信得?」

    夏潯怒聲道:「這一戰固然慘烈,固然打得熱鬧,卻也提前叫他們分出了勝負,息兵罷戰幾成必然,而他們的力量還沒有耗光,圖一時之快,卻是貽下無窮後患。至少,我們現在只能強行插手期間,而不能等阿魯台窮途末路,主動求助,以顯出師有名!至少,一旦事態超出預料,我們將不得不動用武力,而本該在他們之間內耗掉的那些力量,現在卻得用我大明將士的性命去換!」

    紀綱若非心虛,未必能忍夏潯如此呵斥,聽到這裡,終於還是忍不住撇嘴,懊惱道:「國公何出此言?當兵的就是打仗的,欲開疆拓土,安能沒有流血犧牲?」

    夏潯厲聲道:「本可死三千,卻要死一萬!流血犧牲,數倍於前,這不是拜你紀綱所賜嗎!」

    紀綱心頭一跳,被夏潯威風所懾,一時竟不敢分辯,反正夏潯再如何憤怒,也不能把他如何,紀綱只以沉默對待便是。夏潯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地道:「皇上就要來了,你給皇上放了好大一場焰火,漂亮!很漂亮!可這焰火,是用許多本不該也不必犧牲掉的性命堆出來的!紀綱,你會付出代價!」

    「國公……」

    夏潯拂袖而去。

    紀綱站在堂上,怔立良久,譏誚地一笑,道:「你來,就為摞一句狠話,向我紀綱擺你的威風麼?呵……,呵呵!」

    夏潯出了紀府的大門,扳鞍上馬,冒大雪行過三條街道,眼看就要拐向所住館驛,忽然一拉馬韁,將那前來報信的胡漢成喚到身邊,厲聲吩咐道:「你往金陵去,到東輯事廠找木督主,告訴他說,『一殺了因果!』」

    ※※※※※※※※※※※※※※※※※※※※※※※※※※※※※

    彤雲密佈,朔風蕭蕭,今年草原上的雪是一茬接著一茬,也只有這連續不斷的暴風雨,才能掩去草原上不斷灑落的鮮血、吹去那濃濃的血腥,還天地一個清白乾淨。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積雪盈尺,深可沒膝,這種惡劣得無以復加的鬼天氣,並不利於行軍作戰,而糾纏在一起的韃靼和瓦剌雙方,又不可能在這樣的氣候下暫且休兵罷戰,對峙著直到春暖花開,因為韃靼遠道而來,所需皆取之於戰,他們是以戰養兵,如何休戰?一旦休戰,這一冬過去,他們所有人就得活活餓死、凍死!

    如此一來,雙方在大雪中俱都行動遲緩,無法擺脫對方,就只能不斷交鋒,用小刀削肉的方法,將彼此的實力一層一層地慢慢削去,這樣的手段,不致叫他們一下子就驚覺已是損失殆盡,等到明年春天,他們將分別陷入一個無解的困境。

    對韃靼來說,經過這一冬的苦戰,他們的牧場沒了,營寨遷了,牲畜在遷徙和戰亂中大量死亡,當草長鶯飛需要放牧牛羊的時候,他們會發現已經沒有牛羊可以放牧,手中殘存的牲畜要麼用來裹腹,要麼就得吃草根啃樹皮,即便如此,到了秋冬時節,牲畜的繁衍數目,恢復的也不夠讓他們安然度過寒冬。

    草原部落的政權本來就是鬆散的,那時候阿魯台的兵馬又已損失殆盡,阿魯台將對韃靼徹底失去控制,大樹將倒,猢猻盡散,明廷可以輕易地接手韃靼的統治,如果不是想師出有名,甚至可以撇開阿魯台,連個傀儡的名份都不給他。

    而對瓦剌來說,等到來年開春,他們的力量也消耗的所剩無幾了,大明會「突然得到」他們秘密擁立大汗的情報,於是出兵討伐,只需少量軍隊,再以韃靼的殘餘兵馬為前驅,就可以把這支遠征軍全部消滅在這兒。而在他們的大後方,雖然部落元氣未失,主要力量卻盡數葬送在韃靼了。

    這時候,遼東都司依舊蠶食韃靼,西涼宋琥、哈密王、別失八里王則奉命從西南、西北出兵,山西都司出雁門關,北京行部出山海關,奴兒干都司自東北俯壓,齊頭併進,對瓦剌形成合圍,瓦剌主力大軍已經被消滅,除了投降就只有向西北的帖良古惕(即後來的新西伯利亞)逃竄這一條路可以選擇了。

    而被討伐的蒙古大汗脫脫不花實際上卻是個西貝貨,這個西貝貨那時卻已控制了一部分瓦剌貴族,他們可以在瓦剌內部發生作用,在大明的武力和政治雙重攻勢作用下,迫使瓦剌臣服,在許諾保證瓦剌貴族的世襲地位的基礎上,仿照貴州、雲南、甘肅的土司管理制度,把瓦剌納入大明的直接管轄之下,是完全可行的。

    這就是夏潯的計劃,可紀綱眼見皇帝即將北巡,眼下這種不慍不火的打法很難在皇帝面前展現他的功績,情急之下竟然改變了計劃,提前打破了瓦剌和韃靼的平衡局面,大明就只能提前插手了,這一來,將要付出成倍的努力和犧牲,萬一哪個環節出了紕漏,這如意算盤就打不得了,夏潯如何不惱?

    在紀綱府上發了一頓脾氣之後,夏潯也清楚眼下不是跟紀綱嘔氣的時候,而是替紀綱擦屁股,趕緊亡羊補牢,把失去控制的北方戰局再度調整回可控範圍之內。這是關乎萬千黎民、大明氣運的一件大事,在這樣的大事面前,一個紀綱又算得了甚麼?對於紀綱,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殺心既動,只需一聲令下,木恩是很樂意扮演這個劊子手的。

    夏潯回到府上,立即把北疆發生的變故詳細寫下,並提出了自己的處置意見:遼東都司立即出兵,以調停為名接管韃靼,安撫瓦剌。眼下時節大雪寒冬,並非出兵佳季,卻也無可奈何,必須馬上下旨,令各部兵馬趁瓦剌本部重兵在外,內部空虛予以討伐。

    西涼、山西兵馬都好辦,那是大明的兵,吃的是大明的俸祿,可哈密王、別失八里王和奴兒干都司諸部將領都是世襲土司,其將士也大多是他們自己的土兵,寒冬出兵,非戰鬥減員嚴重,他們必定不甚情願,雖然不敢抗旨,如果消極作戰敷衍了事,也是個大麻煩,說不得要施以一些加官進爵的恩惠,許以一些攻入瓦剌境內後允許他們大掠三天一類的好處,這些事卻須皇帝斟酌確定了。

    夏潯急急擬定計劃,反覆思量之後,又補充了幾條,然後抄成奏章,命人以八百里快馬急報天子。此時朱棣北巡,已然過了黃河,軍驛快馬迎頭趕去,也費不了幾天功夫,皇帝在行營中見了奏章,立即就可以下旨應變。

    派人送走了奏章,夏潯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心中好不疲憊。

    北京城的格局是降龍鎮海的八臂哪吒,可這位三罈海會大神也降不住所有的水患。夏潯身在八臂哪吒腹心之地,猶如一隻八腳蜘蛛,滿天下的布著網,卻也未必就能捕盡天下蚊蠅。

    眼下,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只能是盡人力、聽天命了!揉一揉隱隱作痛的額頭,夏潯仰靠在太師椅上,情不自禁地便想到了小櫻:「瓦剌大軍齊進,韃靼被迫決戰,小櫻身在亂軍之中,十分凶險,也不知她如今怎樣了?」

    此時,夏潯只接到了瓦剌突進,打亂部署的消息,卻還不知小櫻已身陷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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