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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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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1
發表於 2012-7-22 19:29:34 |只看該作者
第951章 與國無疆
  
  朱棣朗聲笑道:「朕最開心的,是遷都之議得以順利通過。立儲麼,朕只能決定一代之君,高熾性情已定,朕無需擔心。瞻基雖然聰慧,成年後如何殊未可料,現在還做不得準。」
  
  夏潯小心地道:「皇太孫聰明靈秀,天資……」
  
  朱棣擺手道:「想那李隆基能從則天女皇手中搶回李家江山,也算是一位少年英雄了。可是等他晚年,朝中重用一班奸臣,外邊寵信一班久懷異志的節度使,就因他的昏庸,一場安史之亂,使這李唐江山從此走上了下坡路,再也不曾崛起。
  
  朕非常喜歡這個長孫,這些長處朕都清楚。朕說的是品性為人,現在看,瞻基當然沒有問題,可他還未長大,還未定下性子,如今年歲較之當初的李三郎還小著許多,未來不可預料處還多著呢,是故不可武斷。
  
  朱棣悠悠地嘆了口氣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啊!一代賢未必代代賢,後世子孫肖與不肖、賢與不賢,朕是無能為力了。而遷都則不然,這件事,只要朕想管,就一定能在朕手中完成。在朕看來,南京金粉之地,國運實難長久。
  
  帝王坐鎮金陵而遙控北方,就算外亂不起,必定也生內亂。皇考封諸王與北疆以抗外敵,正是這個緣故。可是朕雖因為諸王受方黃之流奸臣蠱惑天子,橫加迫害,迫不得已起兵靖難,卻終究是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兒,諸王擁兵自重,難保不起異心。如今諸王不起異心,也難保他們的子孫也不生異心,長久下去也是一個大患啊。
  
  朕將北疆諸王易往中原安置,北疆未免空虛,邊關諸將又不能予之便宜從事、調動兵馬之大權,一遇大小品文字事,軍情消息就需往返於金陵與九邊,徒然貽誤了戰機,故此,非遷都北平,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一旦定都北京,除非我大明昏君連出,又逢連年天災,否則……料想三百年江山是可保無虞的。」
  
  夏潯驚詫地道:「三百年?」
  
  做皇帝的莫不希望自家的江山千秋萬代,永遠延續下去,雖然他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大多數人不願面對這個事實,甚至沒有勇氣提起,夏潯實未想到朱棣肯坦言此事,而且所做的設想居然並不離譜。
  
  朱棣微笑道:「天下,不會永遠歸於一家一姓。氣數盡了的時候,江山自然要易主。自始皇帝嬴政一統天下,千餘年來,國祚超過三百年的皇朝有沒有?一個都沒有啊!所以……朕的子孫,若能保大明三百年江山,足矣。
  
  國祚若能更長久些,那是他們的福氣,若是連三百年江山都守不住,那是子孫們不爭氣,當祖宗的能給他們掙一份家業,這份家業能不能守住,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朕今天就算給他們一座鐵打的江山,他們偏要搞個千瘡百孔,那時朕已化成一坯黃土,又能如何呢?」
  
  事實如此,可是有幾人能如此理性?夏潯聽了朱棣的話,不禁對他的胸襟氣魄暗生欽佩,只是這江山長短的議論,朱棣自己可以講,他卻不能胡亂插口的。
  
  朱棣鬆了馬韁,任由那馬自由而行,一雙眼睛徐徐四顧,草場上,陽光明媚,秋高氣爽,宇宙澄澈,寰宇清明。
  
  朱棣漫聲又道:「朕為什麼唸唸不忘遷都?你不要以為朕在深宮,便什麼都不知道,哼!那些腌臢貨恨朕遷都,什麼難聽的話兒都說出來,說什麼朕得位不正,心中發虛,想回北京根基之地,說什麼朕登基時殺戮過重,得罪了江南士族,心生忌憚……
  
  笑話!天大的笑話!
  
  朕這一輩子,什麼時候遇敵而逃過?朕領五萬兵,對抗朝廷五十萬大軍時,沒有逃!朕領兩萬兵,追殺韃靼十萬鐵騎時,沒有逃!朕在江南,位至九五,掌握天下兵馬,朕反倒心虛起來了?如果江南真有人暗中跟朕作對,朕不鎮在江南,反要避向北方,坐視江南禍起,丟了這半壁江山不要了麼?
  
  朕登大寶之時,所誅者不過方黃齊泰幾個奸佞及其近族,與江南士族有何相干?他們幾人,與江南士族又有什麼關係了?朕登基已逾十載,對江南士族的控制難道還不及那個為君四載一事無成的黃口小兒?朕開科取士,江南士子趨之若鶩,他們反朕反在哪裡?」
  
  朱棣不屑一顧地道:「若是朕怕那江南士族,怕的連皇宮御座都不敢設在這兒,朕敢東遣水師宣撫出海,南派大軍討伐交趾,西陳重兵以抗帖木兒,又親自率軍北伐韃靼,把京城兵馬抽調一空?嘿!為了詆毀朕,這些無恥小人已無所不用其極了,偏偏有些不長腦子的白癡,信之無疑。」
  
  朱棣越說越怒,伸手一指夏潯道:「文軒,你記著,這世上最齷齪骯髒的小人,就是那些讀過書的偽君子!」
  
  或許是因為朱棣一連串的佈局,將整個天下成功地擺佈在手中,目的一舉達成,他很興奮,所以此時也像他每次身著戎裝親上戰場時一般,意氣風發,豪氣干云:「文軒,百官反對遷都,挾私利於公義,朕也不是吃素的,天子守國門!哈哈,這句話就是朕用來騙他們的!」
  
  夏潯大吃一驚,失聲道:「騙人的?」
  
  朱棣得意洋洋地道:「不錯!朕想遷都北京,是因為今日之疆域已非昔日中原之情形。我皇考剛剛立國不足兩年,便心生遷都之念,因為皇考也看出,金陵不是建都佳地。但那時候北元剛剛外竄,他們經營大都數百年,皇考的根基又在江南,當時建都根本不可能考慮北京,否則一旦北元反撲成功,就會鬧出剛剛建國便陷落都城的笑話了,而今卻不同。
  
  守國門,怎麼守?只有千日作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眼下,北狄西戎南蠻東倭,皆無與我大明抗衡之實力。但是蒙古諸部雖已趨弱,在東西南北四方番邦之中,依舊是我大明最大的威脅。
  
  京城若立於金陵,與北方九邊重鎮溝通起來多有不便,這是一個原因。再者,自唐宋以來,西番北狄漸超強大,昔日『得中原者得天下』的說法已經行不通了,如果不能確保西番和黃河以北的養馬之地,我們就只能以血肉之軀對抗遊牧民族,要付出百倍的犧牲。
  
  北京地處塞外和遼東進入中原的咽喉之處,朕定都北京,就可以將我大明的軍事主力佈署在長城一線,把我大明的防禦推進到了北方邊防一線,變防禦性國都為進攻性國都,對關外之敵有著極大的震懾作用。
  
  定都於此,外敵入關首先要面對的不是柔弱的百姓,而是君臨萬方的天子,他們豈敢深入!定都於此,那麼朕就算有些不賢不肖的子孫做了皇帝,他們也不能像在金陵一樣耽於安逸,不得不重視北方邊防!」
  
  朱棣兩眼閃閃發光地道:「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不錯,定都北京最大的弊端是距敵人太近,可是要想讓國都距敵人遠,難道只有退卻一途麼?退卻真足以自保?為什麼是退卻,而不是擴大北方疆域?
  
  北方疆域擴大了,北京還是國門麼,還會距敵太近麼?百舸爭游,不進則退,一個國家,你不思進取,就只會被別人取代的更快!退?笑話!朕遷都北京,並不是要守國門,而是想定都北京,把我大明的國門推向更北方!」
  
  夏潯定定地看著朱棣,心中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永樂大帝五征漠北,後三次如果只是為了打壓遏制韃靼瓦剌的目的,完全不需要再出兵,只道他也步了漢武帝后塵,開始窮兵黷武,原來他打的主意竟是徹底吞併蒙古草原!
  
  可惜,人無完人,永樂的兒孫兩代皇帝都擅長文治,輕於武功,他們又過於重視文官們的意見,在他們的治理期間,受文官集團所左右,安南的兵撤回來了,下西洋的船收回來了,北方對韃靼和瓦剌誰強就打壓誰、努力保持他們之間互相制衡的一貫政策也取消了。
  
  結果,瓦賴重新崛起,終於在大奸宦王振手裡,葬送掉了大明所有的精兵良將,大明軍力從此一蹶不振……,不過……如今的瓦剌和遼東,與本來的歷史都有了極大變數,說不定真能如皇上設想一般……」
  
  夏潯剛想到這裡,朱棣的聲音陡然提高了:「韃靼勢弱,瓦賴內爭,遼東在手,朕為什麼不抓住這個機會善加利用?北京是長城內外、大漠南北的聯繫樞紐。南方一向安定,定都北京,不僅可以統治中原和南方廣大地區,朕還能就近威懾黑龍江、貝加爾湖、阿爾泰山以北的廣大地區,讓那些在遼、金、元三代數百年異族統治下的北方漢人對朝廷產生歸屬之心,對女真、韃靼、瓦剌、兀良哈加強控制。
  
  朱棣目光灼灼地盯著夏潯道:「朕在極北之地,設立奴兒干都司,在西北建立哈密衛,向南控制交趾,往東……朕派了龐大的艦隊出海,不是為了學秦始皇去求什麼長生不老藥,而是為了恩威並施,掌控南洋諸國。
  
  朕以武定天下,北窮沙漠,南極溟海,東西抵日出沒之處,凡舟車可至者,無所不至、無所不屈,必欲使遠方萬國來朝臣服,朕要做的不只是中原之主,而是華夷之主!朕的志向,豈是那些無知匹夫可以揣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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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2
發表於 2012-7-23 20:01:06 |只看該作者
第952章 醉生罪
  
  夏潯心悅誠服地道:「皇上雄才大略,臣衷心佩服。只是有一件事,臣還不明白……」
  
  朱棣睨了他一眼道:「什麼事?」
  
  夏潯道:「皇上遷都目的已達,又已確定了要保太子、貶漢王的決心,如今漢王在朝中拉攏的黨羽也盡皆下了大獄,為何……為何受陳瑛讒言而下獄的百官,卻還有許多羈押於獄中未曾釋放呢?臣愚鈍,對此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朱棣板起臉道:「你不是百思不解,你這是跟朕揣著明白裝糊塗!」
  
  夏潯趕緊道:「皇上,臣不敢欺君,臣確實是心中不解……」
  
  朱棣冷哼道:「朕說陳瑛媚上欺下,擴大事端,讒言中傷諸多大臣入獄,可沒說入獄的所有人都是冤枉的。太子迎駕遲緩,有失臣儀,該處罰的人,還是要處罰的,太子身邊幕僚負有輔佐儲君之責,卻失於職守,難道不該受到懲處麼?」
  
  夏潯遲疑道:「這……,恕臣冒昧,皇上,太子迎駕延誤不假,可是因此就拿東宮屬官入獄,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啊。另外,如今關在詔獄中的官員,並不都是東宮僚屬,還有許多是以結黨罪入獄的啊!」
  
  「呵呵,結黨麼……」
  
  朱棣用馬鞭點點自己心窩,又向夏潯胸口指了一指,似笑非笑地道:「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這句話很漂亮,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一樣漂亮,可是讀書人未必都以此為畢生志願!所謂同志也是一個道理!文軒吶,朕今兒就跟你推心置腹地談一談,你敢按著自己的心口說,同志之中就沒有同黨麼?你說說擁戴太子的那些大臣們,全都是同德同心,同心同志!而沒有因利依附、同利結黨的人麼?」
  
  夏潯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朱棣沒有再逼他,淡淡一笑,提馬向前馳去,夏潯急忙收懾了心神,雙腿一磕馬腹,跟了上去。
  
  朱棣道:「遷都既定,就得儘快疏濬擴張漕運河道,僅靠海運還不足以補給京城所需,河運海運需要互補不足。同時‧黃河一旦氾濫,不但會沖毀漕運河道,還有淹沒大批的城市、村莊,所以河道整治也迫在眉睫。北京那邊,皇城建設也得加快進度,這些事,朕會儘快下旨,促綃司督辦。」
  
  夏潯忍不住提示道:「皇上,如今武當山建築、天柱山建築、大報恩寺建築,籌備下次下南洋的艦船修繕、建造……,諸多大工程,再加上修建長城、修建北京、疏濬運河、整治黃河……,戰事連年不絕,百姓還未完全恢復元氣,是否對有些工程可以……」
  
  朱棣打斷他的話‧不容質疑地道:「時不我待‧不能再拖!武當、天柱建築,是爭取南方宗教勢力的一個舉措,已經拖過一次了,如何再拖!大報恩寺的建設,迄今已開建十年有餘,還要拖到什麼時候?
  
  至於艦船修繕、建造北京、疏濬河道、整治黃河,樣樣都關乎國計民生,更加不容拖延。
  
  隋煬帝修運河,雖然有成千上萬的役夫死在運河工地上,但是運河通航,加強了南北交通,方便南糧北運,鞏固了朝廷對全國的控制,促進了南北文化的融合,給大批的人提供了生存機會,富庶了沿河村鎮,提高了朝廷稅收,萬世皆受受惠!
  
  秦始皇修長城,雖因工程浩大,使得一些百姓深受其苦,甚至疲累而死,但它千百年來,所保護的生命,一萬倍、十萬倍於當初修長城而死掉的人!想要皆大歡喜,如何做得大事?朕已著戶部報上國庫存余,工部也估出了建築所需,以我大明如今的國力,同時進行這些工程,還不至於傷筋動骨!」
  
  夏潯無奈地道:「皇上既已胸有成竹,臣便不再妄言了。只是還有一事,不知皇上對漢王,打算怎麼辦呢?」
  
  朱棣把馬鞭一揮,淡淡地道:「即日令其就藩,一生一世,不得再返京城!」
  
  ※※※※※※※※※※※※※※※※※※※
  
  朱高煦坐在後花園石榴樹下,喝得面紅耳赤,腳下一堆的空酒罈子。
  
  大勢去矣!
  
  漢王府的人已經從負責封鎖王府的東廠番子口中聽說了外邊的動靜:陳瑛及自己這些年來辛辛苦苦拉攏來的所有文臣武將全部入獄,三護衛兵馬被削、白土山千餘死士盡皆死個乾淨大勢去矣。
  
  他很清楚自己父親的性格,除非父皇不下決心,才會優柔寡斷,予己可趁之機。而今父皇既然使出這樣的雷霆手段,原本距他只有一步之遙的皇帝寶座,就要永遠變成只能仰望而無法企及的目標了。
  
  他不甘心,可他又能如何?
  
  這是父皇親自設下的一個局,一網打盡了他的所有黨羽,這分明是下定了決心,要力保他那個無能的大哥了!朱高煦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志大才疏的人,他心比天高,他覺得這江山本就該是他的,他覺得他若做皇帝,遠比他大哥要能幹百倍。可是,為什麼那個肥得像豬、假仁假義的人偏就做了太子?就憑他比我早生兩年麼,這是哪個烏黽八蛋訂下的規矩!
  
  高煦越想越怒,伸手抓起一罈酒,狠狠摔在地上,砰地一聲,酒液四濺。
  
  朱高煦從石桌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孫陸趕緊上前攙扶,朱高煦狠狠一把推開他,踉踉蹌蹌地走到他的演武堂。兩旁武器架上,擺放著十八般兵刃,朱高煦一一撫過他珍愛的武器,長槍大戟,鋼刀鐵撾,忽然流下淚來……
  
  漢王府外,官兵重重包圍,漢王府的人許進不許出.
  
  槍如林、刀叢浪,把整個漢王府當了圈禁的牢獄一般。
  
  突然,府門轟然打開‧正屯守於外的京營官兵立即如浪般湧上,長槍攢刺如蝟。但是僅僅剎那,他們又像潮水一般退了下來,王府門下站著一個人,全副披掛,身著黃銅戰甲,腰繫黃色絆甲絲絛,手執一桿紅纓大槍‧肋下懸一口寶劍,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朱高煦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以長槍作拐,拄著地一步步往外走,眾士卒面面相覷,唯有步步後退,雖然他們接了聖旨,不許漢王府走出一人‧可是誰敢向皇帝的兒子遞槍?
  
  兵馬指揮徐野驢聞訊匆匆趕到,攔在朱高煦身前,抱拳揖身,沉聲道:「殿下,臣奉詔,漢王府中任何人不得詔命‧不許離開半步。微臣只是奉命行事,還請殿下不要為難小臣,請殿下回府去吧!」
  
  朱高煦拄著大槍,沖徐野驢獰笑:「怎麼著?我爹下令,把我打成囚犯了麼?」
  
  徐野驢趕緊道:「殿下說笑了,京中形勢十分詭譎,皇上令臣等守住王府,只是為殿下安全著想,還請殿下回府!」
  
  朱高煦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惡狠狠地道:「本王需要你們保護麼?既然不是囚犯‧本王現在要出京遊獵,閃開!」
  
  「殿下!」
  
  徐野驢把胸一挺,按住刀柄,沉聲道:「請殿下回府!」
  
  朱高煦寒聲道:「你要跟本王動手?」
  
  徐野驢抱拳躬身道:「臣豈敢與殿下動手‧可聖命在身,臣又豈敢抗命?殿下如果一定要出去,除非踩著臣的屍體出去!」
  
  朱高煦被這句軟中帶硬的話給激怒了,他火冒三丈,大聲咆哮道:「混帳東西,你這是威脅本王麼?」
  
  「臣不……」
  
  徐野驢「敢」字尚未出口中,被他激得暴怒的朱高煦從大袖中抽出一條鐵撾,「砰」地一下擊在徐野驢的後腦上,徐野驢悶哼一聲,眼前一黑,就仆倒在地。
  
  這鐵抓一擊,若非擊中要害,輕易不致送命,可是以朱高煦的神力,擊在他人頭上哪還有不送命的道理,尤其是徐野驢正躬身低頭,這一撾正打在他的後腦上,那正是人頭上最脆弱也最危險的地方,以致徐野驢吭都沒吭一聲,就送了性命。
  
  喝得酩酊大醉的朱高煦還不知道一鐵撾已打死了徐野驢,見他一打就倒,還以為他裝死嚇人,更是大怒,掄起鐵撾又打,大罵道:「虎落平陽被犬騎,你一個小小的兵馬指揮,也敢對老子指手劃腳,看我不打殺了你!」
  
  那些兵丁見自家兵馬指揮倒地,急忙一擁而上,將朱高煦牢牢抱住,又有幾人上前攙扶徐野驢,伸手一扶他的頭部,便覺濕漉漉一片,張開手掌一看,竟是一片血跡,再看徐野驢雙眼緊閉,一探他的鼻息,便驚叫起來:「徐指揮死了!徐指揮給王爺打死了!」
  
  「啊?」
  
  朱高煦定了定神,微微醒了些酒,不免也有了些怯意,只是在士卒們面前他可不好表現出來,便「啐」了一口,悻悻然罵道:「混帳東西,裝死嚇唬本王麼,呸!本王打死你,不過是打死一條狗!哼!」
  
  朱高煦摞下一句狠話,把帶血的鐵撾一扔,拄著大槍搖搖晃晃地回府去了。
  
  朱棣從京郊回來,逕往皇宮去,夏潯自然隨行,做臣子的總要侍王伴駕,送皇帝回宮才好離開。一行人剛剛趕到午門口,就見東廠廠督木恩領著幾個番子還有一個將領、幾個士兵,抻著脖子站在門洞下邊,一看皇上回來了,急急奔了出來,往朱棣馬前「卟嗵」一跪。
  
  木恩大聲道:「皇上,奴婢奉命守漢王府,漢王大醉出府,兵馬指揮徐野驢上前阻攔,吃漢王一鐵撾給生生打死了!」
  
  旁邊兵馬副指揮楊立傑立即號啕大哭道:「求皇上為徐指揮作主!」
  
  朱棣一聽勃然大怒,喝道:「那個孽子現在何處?」
  
  木恩忙道:「殿下打死了人就回府去了!」
  
  朱棣怒髮衝冠,伸手摘下佩劍,大喝道:「楊旭!」
  
  夏潯急忙抱拳道:「臣在!」
  
  朱棣把佩劍往夏潯一擲,暴喝道:「你去,將那逆子抓來見朕,他若敢抗旨,就以此劍,替朕清理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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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3
發表於 2012-7-23 20:03:42 |只看該作者
第953章 知足,不知足

  朱高煦踉踉蹌蹌地回到王府,酒意又湧上來,到了自己寢把長槍一丟,劍也不解,倒頭便睡。王妃侍妾、一應婢僕,見他披盔掛甲,酒氣熏天,都不敢靠近。
  
  不一會兒,王府長史海曦海大人聞訊趕了來,一見朱高煦仰面大睡,不禁頓足大叫:「王爺,你怎麼還能睡得著!眼下情形非常不妙-,王爺被禁足王府不得外出,理應收斂行跡以避風頭,王爺你怎麼酒醉性發,打殺了一位兵馬指揮,這要是皇上怪罪下來如何得了?殿下你
  
  朱高煦剛剛闔眼,還未睡熟,聽他聒噪,老大的不耐煩,便勃然怒道:「休得在我耳邊聒噪,去去去!莫擾了本王睡覺。」
  
  海曦不聽,猶自嘮叨不休,朱高煦本就渴睡,聽他說話偏就睡不著,不禁越聽越怒,他騰地一下翻身坐起,因那大槍丟在一旁地上,也不去撿,好在肋下還懸了一口寶劍,朱高煦抽劍出鞘,大罵道:「好賊子!父皇負我,徐野驢欺我,你也不聽本王吩咐了,本王砍了你的狗頭!」
  
  海曦不過是一文人,哪敢與他動武,一見朱高煦掣出明晃晃一口寶劍,嚇得掉頭就跑,朱高煦頭重腳輕,追之不得,便把手中寶劍奮力一擲,「鏗」地一聲擲中門楣,海曦見了更是連滾帶爬,逃得不知去向。
  
  朱高煦「哈哈」大笑幾聲,倒回床上繼續呼呼大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覺有人搖他肩膀,朱高煦睡意未足,十分惱火‧又覺口渴難耐,便大吼道:「誰又來擾我!來人,來人,先拿水來我喝,再打殺了這個殺才!」
  
  朱高煦一面罵,一面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人,朱高煦看了半晌,又眨眨眼‧再揉一揉,猶自有些不信的樣子。
  
  夏潯微笑道:「殿下沒有看錯人,正是微臣楊旭!」
  
  朱高煦呼地一下翻身坐起,酒意已醒了五六分,他茫茫然道:「楊旭?你到本王府上作甚?」
  
  夏潯道:「皇上有旨,請殿下入宮一見!」
  
  朱高煦又怒,瞋目大喝道:「你是來抓我的麼?楊旭,楊旭!若非你誤我大事‧本王安有今日!想當初,本王傾心結交,送你美人,可你卻恩將仇報,五次三番壞我好事,那太子許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這般效忠於他!本王有今日,皆拜你所賜!」
  
  朱高煦越說越怒,扭頭四顧去尋武器,目光一掃,看見扔在地上那桿大槍,搶步過去便拾,只一低頭,就覺頭重腳輕,向前一栽‧險險一跤摔坐在地。
  
  夏潯跟過去,仲手遞過一口寶劍,笑道:「殿下是要尋兵器麼,臣這裡倒是有一口好劍!」
  
  朱高煦一把搶過去,仲手一按卡簧‧嗆啷啷一聲龍吟,一口鋥亮如雪、毫髮可鑒的鋒利長劍便出了鞘,朱高煦作勢欲刺,突然發現不對勁兒,他看看那明黃色的劍穗兒,再看著那劍上隱隱的龍紋,訝然問道:「你這劍……是從哪裡來的?」
  
  夏潯道:「這是陛下隨身寶劍!」
  
  朱高煦一聽大驚失色,手一軟,利劍和劍鞘噹噹兩聲落地,朱高煦踉蹌退了幾步,後腰撞在桌上,又把一隻青花瓷瓶摔得粉碎。朱高煦顫聲道:「父皇……父皇要賜死我麼?」
  
  夏潯從容地道:「殿下說哪裡話來,虎毒尚不食子,皇上疼愛殿下,怎會加害呢。
  
  朱高煦駭然指著地上寶劍道:「既如此,這……這是為何?」
  
  夏潯若無其事地拾起劍和鞘來,還劍入鞘,掛在腰間,淡淡地道:「皇上召漢王殿下入宮,皇上知道漢王殿下脾氣不好,尤其不喜歡看見微臣,這口劍麼,是皇上賜予微臣防身的。殿下不亮劍,微臣這口劍,自然也不會有機會亮出來的。」
  
  朱高煦臉色白了又黑,黑了又黑,紅了又青,跟開染坊似的,愣了好半晌,才一咬牙,大步向外就走,吼道:「好~我正要去見父皇!」
  
  行至門口,朱高煦站立不穩,肩膀一下撞在門框上,「轟隆」一聲撞得門框歪了,殿頂承塵都落下灰來,他也渾然不覺……
  
  謹身殿外,朱高煦長跪不起。
  
  謹身殿內,永樂帝拍案如雷。
  
  「這個畜生!這個孽子!紀綱,給朕褫了他的冠服,掛在西華門上示眾,將他囚在西華門內!」
  
  紀綱三大愛好:享受溜須、收藏美女、看人倒霉。前兩條倒也罷了,只要有人倒霉,他看在眼裡便有一種莫名的喜悅,這種陰暗心理卻有些病態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早年所受種種不公所影響,一聽暗喜,急忙領旨,一溜煙兒地退出去扒漢王冠服去了。
  
  永樂皇帝又道:「沐絲,著秉筆司擬旨,叫內閣加印,明示於天下,廢漢王朱高煦為庶人!」
  
  夏潯在一旁虛情假意地解勸:「皇上息皇上息怒,漢王酒醉,神志不清,也算情有可原。皇上萬萬不可如此震怒,以免傷了身體。等漢王酒醒,詳細問過,皇上再訓斥一番也就是了,一旦發了明旨,那就更改不得了,千萬要慎重……」
  
  朱棣懶得理他,這一遭朱棣是真的氣壞了,他繼續咆哮道:「長史不能盡勸誡之責,眾侍衛反為虎作倀,好!好!好一班無法無天之徒!木恩,你帶人去漢王府,把漢王長史及漢王一眾侍衛都拿了,在午門外杖斃!」
  
  木恩見朱棣氣得頰肉哆嗦,嘴角往左翹,眼角往右挑,五官都扭曲了,心中十分害怕,趕緊答應一聲,踮著腳尖溜了出去。
  
  這時候,一個小內侍悄悄溜進來,細聲細氣地欠身道:「皇上,太子求見!」
  
  夏潯一聽,急忙躬身道:「臣告退!」
  
  父子相見‧又是君與儲君,旁人不管是誰,在場都嫌礙眼,夏潯自然要知趣迴避。朱棣餘怒未息中,只是「嗯」了一聲,示意他退下.夏潯欠身退下,到了殿門口,恰見太子見來,夏潯急忙往旁邊一站,皇帝面前,其他人是不能受禮的,所以夏潯不能向太子行禮,只是給太子讓道先行。
  
  但是籍著這側身讓路的剎那機會,夏潯已飛快地向太子朱高熾遞了個眼神兒,太子目不斜視,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似乎全未看到夏潯的示意,只是他的眼神迅速低了一下,便從夏潯身邊過去。
  
  夏潯邁步出殿,揚長而去……
  
  吏部尚書蹇義親自把黃真送出衙門,黃真返身,拱揖道:「尚書大人請留步!」
  
  蹇義呵呵一笑‧便站住,滿面春風地還禮,喚著他的表字,親熱地道:「佑強兄慢走,我就不遠送了!」黃真的車伕把車趕過來,黃真向蹇義又拱一拱手,返身登車,再頷首示意,蹇義這才返身回衙。
  
  黃真坐在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鬍鬚‧過了半晌,突然老淚縱橫。
  
  方纔蹇義把他請到吏部,對他說明了皇帝任命他為都察院左都御使的意思,今天行文已到吏部‧明日金殿就要當場宣佈,先行告知,是叫他有個心理準備,以免金殿上舉措不當,失了禮儀。
  
  雖然從陳瑛入獄,他則被釋之後,他就知道自己有了擔任都察院左都御使的可能,可那機會實在不大。那時官員任命,各個衙門口兒夠資格擢升、而本衙門還沒有空缺的,調到其他衙門是很正常的,吏戶禮兵刑工之間並沒有後世各個國家部門間那麼大的距離,不講究什麼行業對口,所以朝廷空降一位部院大人那是大有可能的,因此黃真心中雖想,卻不敢有此奢望。
  
  如今這位子終於到了他的手上,回想起來,黃真感慨萬千,忍不住老淚縱橫。他實在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位至九卿。如果說他也曾想過,那大概只有當年中了進士,剛剛步入仕途的那一年半載。此後,他的雄心壯志就漸漸消磨了,等到後來一事無成,在都察院坐了冷板凳,眼見得一個個後輩擢升上去,他早已心灰意冷,可今天……今天他竟已位極人臣!
  
  坐落副駕上的隨從偶一回頭,不由驚道:「哎喲,老爺,您這是怎麼了?」
  
  「哦,沒什麼,老夫年紀大了,有了迎風流淚的毛病,呵呵……」
  
  黃真自袖中摸出一方手帕,輕輕擦了擦眼角。
  
  「這一次皇上大動干戈,一下子抓了那麼多的官員入獄,一時半晌的,朝中是不會再有大動作的,皇上提拔我來接替陳瑛那個酷吏,大概也是這麼個意思,朝廷需要平穩!嗯……輔國公的眼光遠比我高明,這事兒還要向國公請教請教,以免我錯會了聖意。」
  
  黃真主持都察院後的施政方針,就此定了基調。
  
  黃真又想:「如果我所料無差,那麼在我主持都察院期間,最重要的事就是替趙子衿鋪好前程,以他的資歷現在就做右都御使恐怕有些為難,不過至少也要提到僉都御使的位置,漢王已倒,都察院裡又有子衿這個年輕人在,以後就可確保都察院掌握在我們手中了。」
  
  黃真心滿意足地吁了口氣:「至於老夫麼,年事已高,本本份份做個一年半載的都御使,不出什麼差錯,就可以致仕榮休,回家抱孫子去了!正常致仕的官員,死後朝廷都有加賞追封。老夫是九卿之一,只要平安致仕,死後當可得個三公的追封,唉!老夫這一輩子,做到這個地步,知足、知足啦!」
  
  黃真微笑了一下,揣起手帕,一抬頭,就看見路旁一匹馬,馬上一個人,微笑著看著他,正是楊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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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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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4章 以退為進

  夏潯棄馬登車,與黃真同行,車子駛離御道,便講了繁華的市區,速度也慢下來。
  
  夏潯笑問道:「黃大人今番得以執掌都察院,位列九卿,可喜可賀。不知對於今後,大人有何打算?」
  
  黃真趕緊道:「正要清教國公!」便把自已的打算——說與夏潯,夏潯聽了,用略帶些怪異的眼神看著他,看得黃真心中髮毛,不禁侷促地道:「呃……國公可是覺得下官思慮有不到之處麼?下官正要就此事請教國公,若有不到之處,還請國公指點才是!」
  
  夏潯笑了笑,感慨地拍拍黃真肩頭道:「老黃啊,你我相交十餘年,坦率地說,我—直覺得你是個可交的朋友,但是從不覺得你是—個了不起的智者。今日聽你這番話,我才明白,何謂大智若愚!真正的大智慧,又豈是鋒芒畢靂,人人讚其了得的人所配擁有的。你的想法很好,皇上用你執掌都察院,以我的揣測也正是想要企穩。國事—個人事,就按你的打算做吧,你的想法,沒有錯!」
  
  黃真謙笑道:「國公謬讚了,老朽只是胸無大志,哪配得上大智若愚這四字贊語。」
  
  夏潯嘿嘿—笑,說道:「就只是—個『知進退」就不知有多少自詡比你高明的人做不到。『見好就收」說來容易』可是有多少人『捨得』—『放下』呢?這就是為人處事的大智慧了,在這—點上,就是本國公也不如你!」
  
  黃真惶恐起來,連忙道:「國公過謙了,過謙了,國公這麼說,可讓老朽無地自容了。既如此,那老朽就依國公所言行事吧。」
  
  夏詩點了點頭,道:「嗯!你這麼安排,很好!剛剛,漢王酒醉,欲聞宮而出,受兵馬指揮徐野驢所阻,漢王趁著酒興,竟—撾把他打死了。皇上震怒已經把他抓進宮去,褫了他的冠服,要把他囚在西華門內,詔告天下,貶為庶人了。」
  
  黃真聞言大喜,道:「如此—來,太子之位穩如泰山了!」
  
  夏潯輕輕搖頭,道:「不然,漢王就算貶成庶人,只要還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就是—個大禍患!」
  
  在進取心上,夏潯相信漢王確實比太子強。人有所長,必有所短,相較於朱元璋、朱棣這樣的—代人傑雄主,這些大明的後續之君,都談不上文治武功,樣樣出色。
  
  既然不能全才,相比之下,還是拖長文治吏好—些。
  
  以朱高煦的志大才疏,做事沒有分寸—不知進退,如果他做了皇帝,就只會—味地想著強爺勝祖,大明這點家底,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他折騰光了,在他手裡,恐怕要弄得狼煙四起,雖然現在沒有強大到顛覆大明的外敵,國內卻會義旗高舉,反兵處處,最終做了它的掘墓人。
  
  秦始要在時,誰會相信強大的秦帝國二世而終?
  
  隋文帝在時,誰會相信強大的隋帝國土崩瓦解?
  
  好大喜功、窮兵黷武之輩從來不乏其人。
  
  眼下北方形勢已經發生變化,永樂大帝未必還需要如歷史—般五征蒙古,他是在最後—決征蒙古途中暴病而死的,而太子朱高熾只比父親多活了—年。如果因為這個改變,朱棣的壽命哪怕只延長—兩年,這位太子能不能活到繼位,那就很難說。
  
  而皇帝氣頭上做的事,是做不得準的,他的親生骨肉,又是他—向最疼愛的兒子,若是圈禁在京城,過些時日皇上反悔了,去探望他—下,再動了惻隱之心放他出來,復還王爵,不過就是—句話的事,變數還是存在的,所以夏潯才說,只要留他在京,哪怕是個庶人,依舊是大禍患。
  
  庶人,天下百姓都是庶民,然則皇帝的兒子,你真能把他當個庶人看待?
  
  黃真—聽,緊張地道:「難道……要置他於死地才成?他是皇上的親生兒子,皇上若是有十幾二十個兒子,怕也不太愛惜他了,可皇上只有三子,再說皇上原是燕王,不比自幼立為儲君,早早做了皇帝的天子,那些天子深宮大內地住著,子嗣稍大,就得分居,親情之厚遠不及此,要殺他……恐怕皇上絕對不肯的。」
  
  夏潯笑道:「這個自然。再說,就算皇帝肯,我們也不能去慫恿皇審殺皇子,來日皇帝後了悔,誰進的言,誰倒霉,絕對沒有好果子吃。我們要做的,不是置其於死地,而是為他求情。—個就藩的藩王,比—個在京的庶人,呵呵,還是後者威脅吏大!」
  
  黃真微微—想,憬然道:「不錯,國公所言甚是有理。藩王就藩,從此不得再離藩國—步,就算奉詔回京,時日也短。太子—太孫天天侍奉在皇上身邊,而漢王就藩,不得回京,時日久了,皇帝這份疼愛自然也就淡了,反會與太子—太孫更加親熱……
  
  夏潯笑了笑,不語。
  
  謹身殿裡,太子朱高熾伏地哭泣,替漢王苦苦哀求,朱棣不覺大怒,斥道:「俺為你計,不得不創去私愛,你想養虎為患麼?他對你絲毫不計兄弟情誼,你還如此為他求懇!」
  
  朱高熾垂淚道:「父皇開恩!不管二弟怎麼做,總是兒的手足兄弟。母親過世時,唸唸不忘我兄弟三人,希望我們三兄弟和睦相處,莫要壞了自家人情誼。如今若是把二弟貶為庶人,囚在宮裡,兒是二弟的長兄,寢食如何能安?母親在天之靈,如何能夠瞑目啊!」
  
  朱高熾又叩頭,乞求道:「父皇為兒謀劃打算,兒豈不知,只是若是為了保住兒的太子之位,就要兒—母同胞的兄弟從此做了囚犯,兒寧可捨了這皇儲不要!」
  
  朱棣聽了不覺動容,忽然想起自己的亡妻,朱棣心裡—酸,—雙虎目不覺流下淚來,他熱淚雙垂,仰天長嘆道:「朱棣—生殺伐決斷,從無—事戴絆我心!怎麼就生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兒子啊!」
  
  朱高熾也淚眼汪汪,泣聲道:「父皇,寬赦高煦這—回吧!」
  
  朱棣臉色陰晴不定,掙扎良久,才恨聲道:「朕又何嘗願意叫你母親在天之靈不安,罷了!朕就饒了這孽子—回,把他封於山東樂安州,叫他即刻就藩封國,你去替朕傳旨,叫他立即收拾行裝上路,不要來見朕了,朕不想見他!」
  
  朱高熾大喜,連忙叩頭謝恩,他艱難爬起,剛要出去,朱棣又喚住他,叮囑道:「高熾,切記,若是高煦不知好歹,還要對封國之地挑三揀四,萬萬不可答應。記著,封藩於樂安州,只還其—衛王府侍衛,萬萬不可變。」
  
  山東樂安州距北內品提供京不過咫尺之遙,而北內品提供京已被定為大明皇都,只待皇宮落成,遷移過去,那裡就是大明中樞,京營數十萬大軍屯紮於此,再加上北方邊軍本來就是大明軍隊之中僅次於京營官兵的第二支主力,可謂固若金湯。
  
  朱高煦在樂安州,不過四縣之地,—衛兵馬,如果有什麼異動,朝廷大軍旦夕可至,將他—舉就檎。如果當年燕王的地盤和建文帝的京城距離如此之近,他再神勇百倍,建文再愚蠢百倍,他也斷然沒有成功的可能。
  
  朱高熾心領神會,連忙滿口答應著退了出去。
  
  ※※※※※※※※※※※※※※※※※※※※※
  
  夏潯打馬揚鞭回了楊府,通報進去,自然是閤家歡喜,茗兒和幾位夫人早就聽說相公出獄了,卻遲遲不見他回來,如今聽說他到了,—家人都迎出來,拿著柚子葉水先替相公洗去—身晦氣,把他迎進府裡坐定。
  
  閤府上下內外管事,有職司的老媽子—大丫頭都來向老爺道喜,亂烘烘好—通折騰,小櫻看著這—家人真情流鑫,只是抿著嘴笑,闢子裡卻有—抹亮晶晶的東西。人家正主兒回來了,萬事皆定,她再無任何理由留在楊家,本該告辭離去,只是這話竟然有些說不出口。
  
  十八歲的大姑娘了,那芳心—旦有屬,便是情熱如火,竟連少女的矜持和驕傲也壓制不住,只好用楊家中正在喧騰,不宜這時出頭來安慰自已,自欺欺人地多呆片刻也是好的。
  
  「好啦好啦,老爺剛回來,—定乏了,大家都出去吧,讓老爺靜—靜。弦雅,把這幾個淘氣的傢伙都帶出去!」
  
  謝謝突然拍拍手,笑著吩咐下去,家裡的管事—媽子—大丫頭紛紛退下,弦雅也領著幾個奶媽子抱著小的,牽著大的,把孩子都帶了出去,小櫻是客,人家夫妻團聚,不好留下,便只道—聲喜,同弦雅—起出去了。廳中只剩下夏潯和他的女人,謝謝便問:「老爺回來,本是大喜,為何心事重重?」
  
  夏潯—怔,失笑道:「胡說八道,我哪有什麼心事?」
  
  茗兒幽幽地道:「做了那麼久的枕邊人,我還看不出你的喜怒哀樂麼?相公平安歸來,本是大喜之事,相公面上強作歡容,心中卻鬱鬱寡歡,妾身如何看不出來?」
  
  夏潯默然片刻,輕嘆道:「還是瞞不過你們。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相公不是鬱鬱寡歡,只是有些心事,因為—直靜不下心來好好理出個頭緒,心中有此惦記,所以不甚歡樂。」
  
  蘇穎詫異地道:「連入獄出獄這等事相公都算到了,可謂神機妙算,還有什麼心事來了呢?」
  
  夏潯淡淡—笑,道:「我雖猜到了故事的開頭,卻沒有猜到故事的結尾。穎兒,這件事,還沒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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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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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5章 最難處是自識

    夏潯回府的第三天,小櫻向他告辭了。

    夏潯與小櫻離開輔國公府,便上了馬,辛雷和費賀煒及幾名侍衛遠遠地輟在後面。

    遠遠的,楊府中一座二層小樓,謝謝和梓祺臨窗而立,正好可以看見長街上雙馬並轡而行的情景。

    一匹烏騅馬,四蹄踏雪。

    一匹棗紅馬,艷如火雲。

    馬行林下,落葉紛紛。

    謝謝悠然道:「咱們老爺又擄獲一位少女芳心了,我看那小櫻姑娘告辭時,好生的不捨。嘿嘿,要是老爺出言挽留,我估摸著她都不會客氣一下就欣然答應了。可惜嘍,老爺叫人家好生失望。」

    梓祺道:「嗯!原先你說,我還不信,後來,連我都品出滋味兒來了,咱們老爺一向精明,他真的看不出來麼?怎麼裝傻充愣的。」

    謝謝嘆口氣道:「大概是因為他老了吧……」

    梓祺不樂意了,嗔道:「盡瞎說,他才三十多歲,正當壯年,怎麼就老了?真若老了,你還常常埋怨吃不消他?」

    謝謝白了她一眼道:「說什麼呢你,我指的是他的心老了,又不是身子。」

    梓祺眼珠溜溜兒地一轉,疑道:「心老了麼?我怎麼不覺得,我倒覺得他越活越小了,他跟懷遠、懷至兩個小傢伙一塊兒玩泥巴,都能玩得興高采烈的。」

    謝謝又好氣又好笑,搖搖頭道:「你呀,一向大大咧咧的性子。唉!我總覺得,老爺的心,有些滄桑了,可他這年紀,可還遠未到含飴弄孫的歲數啊,你瞧黃真那老傢伙,這麼大歲數了,還活得勁勁兒的,我聽費賀煒那大嘴巴說,昨天皇上提拔黃真任都察院都御使的旨意下來,同僚們為他在妙香樓設宴慶祝,老黃興緻高昂,酒後叫了兩個姑娘侍寢呢,心若不老,人就不老。反觀咱們老爺,唉!大概是這些年勞碌國事,心境過於滄桑了些。」

    梓祺不服氣地道:「黃真那樣就叫不老啊?我看應該叫老不修才對。咱們老爺一定得尋花問柳才叫人心不老嗎?你心眼兒那麼多,那你去給老爺撮和了他們的好事呀,嘿嘿!小櫻一定會永遠感激你這位大媒人的。」

    謝謝啐她一口道:「那成什麼話了,姐姐我豈不成了拉皮條的了?我要取悅於他,也用不著這樣的手段!」

    梓祺似笑非笑地道:「那是,那是!我有一口刀,姐姐也有一口刀,我這口刀當年也曾沾過人血,傷過人命的,姐姐雖是手無縛雞之力,可姐姐那口刀沾過的血、害過的命,可比我多上千百倍了!」

    謝謝一詫,疑道:「這是什麼話?想捧我,你也用不著說這麼言不由衷的話吧?姐姐我當年闖江湖,憑的可是一顆聰明腦袋,哪曾用過什麼刀了?」

    梓祺吃吃笑道:「古語有云,一滴精,十滴血。你自己算算,做了這十多年夫妻,你那口刀上可沾了多少血?」

    謝謝「啊」地一聲,俏臉飛紅,又氣又羞地道:「他……他……那個混蛋,他說與你聽的麼?」

    梓祺忍笑道:「他總想要我學你嘛,還能不幫你炫耀你的英雄事蹟?喔,對了,他跟我說,男人那東西呀,只要一滴,裏邊就含有數千萬顆……,那每一顆都能化為一條生命的,你說你殺過多少人了?嘖嘖嘖,好厲害啊好厲害,看著是嬌嬌女,明明是女魔頭!」

    「老娘給你拼啦!」

    謝謝羞不可抑,張牙舞爪地撲向梓祺,梓祺哈哈大笑,雖然懷胎九月,身體笨重,居然仍比謝謝動作快上許多,一返身就閃到樓梯邊,飛快地下了樓去,反把謝謝擔心得夠嗆,在後邊一個勁兒地叫:「慢著些,慢著些,我不追你就是了,你身懷有孕呢,作死呀你,跑這麼快!」

    ※※※※※※※※※※※※※※※※※※※※※※※※※※

    深秋,涼意深深。

    一陣風來,吹落幾片梧桐,夏潯伸手接過一片落葉。

    一直偷眼打量他的小櫻看他望著落葉出神,不禁咳嗽一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哦?哦!」

    夏潯回了神,便道:「我在看這葉子。江南,秋冬之際,落葉的樹木不是很多,大部分樹木都是四季長青的。而北方,這時應該已是無邊落木蕭蕭下了,北方的樹葉,都要宿命地面對秋風,每一片落葉,都是燕趙慷慨悲歌之士!你看這裡,偶有落葉,花還在開呢……」

    小櫻遊目四顧,果見兩旁灌木叢中粉的紫的,各色花開,不禁說道:「這裡縱然是四季花開,開的也不是那同一朵花,花瓣總要凋謝的,比那樹木的生命更短。」

    她睃了夏潯一眼,一語雙關地輕輕道:「要不然,你們漢人怎麼說『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呢。」

    說出這句話,她就紅了俏臉。

    夏潯默然片刻,勒住駿馬道:「到城門口了,我就不遠送了,我會叫費賀煒護送姑娘回秣陵鎮的。這一次,帖木兒國使者訪明,多虧姑娘仗義相助,來日,若經過秣陵鎮時,楊某一定會親自登門,再向姑娘致謝的。」

    小櫻見他樣子,心中便覺有氣,臉蛋就板起來,道:「不必了!等你老人家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偶爾想起我時,再想登門探望,本姑娘怕是早就嫁了人了,卻是不方便再見你!」

    「啊?」

    夏潯微微一驚,詫異地道:「你已有了中意的人家了?」

    小櫻沒好氣地道道:「總要嫁的啊!」

    她那一雙火辣辣的美眸一睇夏潯,道:「要不然……勞煩國公幫我找一個?」

    夏潯乾笑道:「呃……,不知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啊?」

    小櫻心中更是有氣,便恨恨地:「我想找的他呀,有時候其奸如狐,有時候其蠢如豬!有時候其勇如虎,有時候膽小如鼠!尤其擅長裝瘋賣傻,你說這樣的男人怎麼樣?」

    夏潯心虛道:「姑娘這可有些難為人了,天下間哪有這樣的男人?」

    小櫻氣極,大聲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偶爾出這麼一個古怪的東西,有什麼稀罕的?國公爺怕是也沒見過這種混帳東西吧?哼!」

    小櫻雙腿一磕馬腹,急馳而去。

    夏潯輕輕一揮手,費賀煒帶著幾個侍衛便追了上去。

    夏潯望著小櫻遠去的背影,半晌,輕輕一笑,復又搖頭一嘆,聲音微不可聞。

    ※※※※※※※※※※※※※※※※※※※※※※※※※※※※

    漢王朱高煦灰溜溜地離開了京師。他很清楚,這一次是真的徹底失去了父皇的寵愛,再想抗拒離京,那是不可能了。朱高煦回到漢王府,在東廠和京營官兵的監督下,匆匆整理了王府一應器物,兩天之後,便倉皇離京,赴山東樂安州就藩去了。

    紀綱奉聖命,監督他離京,候朱高煦的車駕隊伍離開金陵,又派一隊錦衣衛喬裝改扮,一路暗中監視隨行,等一切安排妥當,這才迴轉京城。

    陳瑛已經入獄,由於朝廷沒有對外公佈漢王結黨,蓄養刺客,謀殺國公,篡奪儲君的罪行,此番被囚禁西華門,繼而驅趕出京,迫其就藩所用的罪名只是酒醉行兇,打死朝中武將,陳瑛的罪行與漢王息息相關,也就不能公諸於眾。

    紀綱體察上意,已吩咐紀悠南對陳瑛用刑。錦衣衛的刑罰,如果想要置人於死地,再強壯的漢子也支撐不住,血肉之軀,如何與刑具相抗?更何況陳瑛一個文人,三木之下,用不了多久,陳瑛一定會被折磨至死,到時報給皇上一句:「陳瑛暴病,猝死獄中」也就是了。

    紀綱這麼些年來,在朝中最大的敵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夏潯,一個是紀綱,原本看似扳之不倒的陳瑛已落在他的手中,注定要喪命在他手中,這不禁增加了紀綱的信心,他信馬游韁,不期然地便想到了夏潯:什麼時候,能把夏潯也下了大獄呢?

    紀綱策馬而行,一路想著,想著想著,嘴角便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楊旭,若有朝一日,我也扳倒了你,一定親手對你用刑、送你歸天,以全你我故人之誼!哼……」

    紀綱帶著笑,輕輕抬起頭,就見對面有幾匹馬正緩緩馳來,因見他帶人行來,剛剛勒馬站住,幾名侍衛中間拱衛著一人,正是一向便服的夏潯。紀綱微微一怔,隨即便堆起一臉令人心悸的笑來,輕輕一磕馬腹,迎上前去,抱拳道:「國公,從哪裡來?」

    夏潯道:「送一位朋友出城,紀大人這是從哪裡來?」

    紀綱答道:「巧得很,下官也是送人出城,送漢王離京!」

    夏潯「哦」了一聲,淡淡地道:「哦,漢王今日就藩了麼?」

    紀綱道:「是啊,剛剛離京,下官奉聖命,相送漢王一路出城。國公,您請!」

    紀綱一撥馬頭,與夏潯同向而行,落後他半個馬身,睨了夏潯背影一眼,語含深意地道:「今日送漢王出城,下官感慨良多啊,就在三天之前,漢王還威風不可一世,連太子都要懼他三分。誰能想得到,僅僅三天,他就黯然離京,倉皇北去。漢王遭遇,足為今日風光無限、飛揚跋扈者戒了。」

    夏潯忍不住揶揄道:「想不到紀大人也會生起出塵之念。!不識貨,半世苦;不識人,一世苦!人不自識,苦上加苦。風光無限並沒有錯,錯的是人一得志,就忘乎所以,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做出些不該由自己做出的事情,那麼大禍臨頭,也就不遠了。」

    紀綱乜了他一眼,問道:「國公想來是識己甚明瞭?」

    夏潯不答,勒住馬,迴首道:「紀大人還認得十年前的自己麼?」

    四目相對,彷彿一簇火花,在兩人眸中蓬然炸起。

    就在這時,馬蹄得得,一個聲音說道:「好巧!好巧!正要去尋國公和紀指揮大人,想不到就在這兒一塊兒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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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6
發表於 2012-7-25 21:02:36 |只看該作者
第956章 便宜了誰?

  夏潯和紀綱扭頭一看,柬人正是皇衛身邊的傳旨太監木絲!後邊還有四名騎馬的宮中侍衛,見二人向他看柬,沐絲忙道:「國公爺,紀大人,皇上召您二位謹身殿見駕呢。」
 
  夏潯眉毛一挑,問道:「要我與紀綱同去?」
 
  沐絲陪笑道:「正是!」
 
  夏潯和紀綱對視一眼,目中不無驚奇。
 
  到了宮門廣回場處,二人就得下馬步行了,一俟進了皇宮,紀綱窺個機會,湊近沐絲,低聲問道:「沐公公,不知皇上召見,有何要事啊?」說著順手就塞過一卷厚厚的寶鈔。
 
  沐絲是木恩的人,但是宮裡安全事務的主要負責人是紀綱,彼此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東廠和錦衣衛遠未鬧到水火不能相融的地步,這個面子,紀綱不怕他不給。
 
  沐絲順手袖了寶鈔,低聲道:「紀大人,不是咱家有意相瞞,確實不知道啊。」
 
  紀綱哦了一聲,眼珠一轉,問道:「那麼,皇上傳旨之前,可召見過什麼人?」
 
  沐絲搖頭道:「不曾!」
 
  紀綱又問:「那麼皇上傳旨之前,在處理什麼事情?」
 
  沐絲道:「哦,之前,皇上正在處理有關北京宮城營建、京營屯紮和河道疏浚這些事情!」
 
  紀綱點點頭,道:「有勞公公。」
 
  沐絲忙道:「不敢不敢,紀大人客氣了。」
 
  夏潯耳力極好,一旁豎著耳朵聽得清清楚楚,聽沐絲說罷,心中便想:「皇上召見,會是為了遷都之事麼?眼下來說,皇上最關註的就是遷都,召我前來,應該就是為了此事了。只是,他召我和紀綱一同前來,有什麼事,是需要我們兩個去辦的,想來該與遷都之事有關了……」
 
  夏潯想到這裡時,紀綱也想到了,兩個人又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謹身殿前,沐絲高聲唱名:「皇上,楊旭、紀綱宣到!」
 
  宮裡有小太監趕出來,往廊下一站,應道:「宣楊旭、紀綱覲見!」
 
  夏潯低了低頭,舉步走了進去,紀綱忙也隨森他身後,一同進了謹身殿。
 
  「臣楊旭見駕!」
 
  「臣紀綱見駕!」
 
  「呵呵,你們來子啊!」
 
  朱棣放平手中一份奏章,和顏悅色地道:「免禮,平身。來人啊,給兩位愛卿看座。」
 
  兩張椅子搬上來,一瞬撇兒地放在殿右側。二人謝了座,在椅上坐了。夏潯每回到謹身殿見駕都有座位,還不覺什麼,紀綱卻是頭一回享受這種待遇,不免有些受寵若驚,只欠了半個屁股坐了,擺出一副隨時準備起身的樣子。他迫不及待地想問皇上召他來有何事,只是夏潯在這兒,輪不到他先開口,只得耐心等著。
 
  夏潯道:「今日皇上召見,不知有何事吩咐與臣,亦或有事相詢呢?」
 
  朱棣笑容一斂,正容道:「正有一件大回事,要你二人去做!」
 
  紀綱像屁股上安了彈簧似的,騰地一下站起來,大聲道:「皇上但請吩咐!」
 
  朱棣擺手道:「坐下!坐下!聽聯慢慢說!」
 
  朱棣肅然道:「現在朝中頭等大回事,就是遷都。北京正在加緊營建,而關外,韃靼被聯禦駕親征之後,已元氣大傷,暫時不足為慮。而瓦剌,卻是此消彼長。對關外遊牧民族的同化和吸收,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急於一時,眼下,應當保持韃靼和瓦剌的實力均倒。」
 
  朱棣往椅上靠了靠,說道:「本來,聯打算禦駕親征,利用瓦剌擅立可汗一事,再狠狠地打它一下子,削弱瓦剌,以免它利用地利、人和,不斷侵蝕韃靼領上,吞併韃靼部落,從而對我大明構成威脅。不過,現在有了萬松嶺,似乎可以用些其他手段達到目的!」
 
  朱棣的腰桿兒又挺撥了些,說道:「聯非窮兵黷武之君,能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話,聯也是樂見其成的!」
 
  夏潯拱手道:「皇上聖明,那麼皇上打算怎麼做呢?」
 
  朱棣道:「這個萬松嶺如果利用得好,將比十萬大軍還有用,所以他的存在,乃是我大明第一軍機秘要,如今朝中除了騾,也就只有你們兩人才知道。聯打聳r修建北京,籌劃遷都的同時,就著手解決瓦剌。如此一來,等聯遷都北京之後,就可以正式開始實施北進計劃將我大明直接控制的疆域,向北方推進一大步!所以……」
 
  朱棣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夏潯與紀綱忙也隨之站起,夏潯站得還比較自然,紀綱雙回腿並緊,胸膛挺起,彷彿一桿標槍似的。
 
  朱棣道:「聯不用禦駕親征了,也不用傷亡我大明將士,損耗我大明糧草,只需驅虎鬥狼,便可達到目的,一舉兩得。聯命你二人前往北京,就近指揮,策劃這樁大回事。公開的名義麼,楊旭就說是赴北京視察營建宮城,並督促為聯的皇后擇選風水佳地以營建陵寢。
 
  紀綱則去天津,在那裡營建錦衣衛都指揮使衙門。未來的錦衣衛衙門,就設在那兒!同時在那邊吸收清白良民,加入錦衣衛,事先便在北京培養出一支精幹得力的錦衣隊伍,朝廷遷到北京,是一樁大回事,難免會有異族久蓄野心者和朝中不甘心北遷的人搗亂,這支隊伍,就是聯鞏固北京的拳頭!」
 
  紀綱聽得呆住,原本肅立如標槍的身子不禁垮下來。
 
  朱棣掃了他們一眼,問道:「有沒有問題?」
 
  夏潯道:「沒有!」
 
  朱棣點點頭,道:「詳細計劃,膜回頭再與你們仔細商措。此去北京,營建宮城、擇選皇陵,建立錦衣衛衙門,這些事說是幌子,卻也只是相當於你們需要負責的瓦剌之事而言。實則此事一樣不容懈怠,這幾件事,沒有一件是短期內就能完成的,所以,你們此去北京,除了可以帶上最得力的人手,還可以帶幾個侍妾家人隨行侍候,呵呵,皇帝不差餓兵,聯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夏潯道:「謝皇上!」
 
  紀綱囁嚅地問道:「皇上,臣……臣赴北京公幹,金陵這辦……該……該如何是好?」
 
  朱棣若無其事地道:「這邊就叫由塞哈智負責吧。塞哈智性情憨直了些,不及你做事機靈,不過近來朝廷動盪不已,也該平靜一下了,有塞哈智坐鎮錦衣衛,足矣。還有其他的事麼?」
 
  「說……沒有了。」
 
  「嗯,聯這裡還有幾份加急的奏章沒有處理完,你們先回去準備準備吧。」
 
  「是,臣等告退。」
 
  夏潯施禮如儀,悄然退下,紀綱哦牽線木偶一般,夏潯作揖他也作揖,夏潯邁步他也邁步,隨在夏潯身後,一塊兒退了出去。
 
  夏潯邁著四平八穩的太平步,一直走到宮門外,扭頭一看,紀綱還跟他的身後,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夏潯不禁笑道:「紀大人!」
 
  紀綱兩眼安直,恍若未聞。
 
  夏潯大聲叫道:「紀媽!」
 
  紀綱一驚,霍地看向夏潯:「啊?」
 
  夏潯呵呵笑道:「自皇上登基大寶,你我二人,這是頭一回並肩作戰吶!」
 
  紀綱吶吶地道:「啊!喔喔,是啊……」
 
  夏潯又道:「皇上聖明啊!」
 
  紀綱應聲蟲兒似地道:「是啊,是啊,皇上聖明!」
 
  夏潯左看他一眼,右看他一眼,突然問道:「既然皇上聖明,天下有此明主,紀大人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我不開心子麼?」
 
  紀綱摸摸臉龐,努力擠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呵呵,哈哈,下官哪有不開心呀,哈哈,呵呵……」
 
  夏潯大笑著揚長而去:「呵呵,哈心……」
 
  ※※※※※※※※※※※※※※※※※※※※※
 
  一條清涼的小河蜿蜒如玉帶,繞進了秣陵鎮上謝府後院。
 
  這是夏潯重建莊園的時候特意引進來的,小河穿過後花園,再從院子另一側的水門出去,在河水上搭建兩架曲橋,為這院子增添了幾分秀美的顏色。
 
  在花草假山、修竹叢中,還修建了一幢小木屋,這幢小木屋是仿照他在青州的浴室而修建的,只是稍稍有些差別,小木屋架設在小河上面,河水淙淙地從木屋下流淌而過,浴室中除了一個燒熱水的浴池,還有一方直接透視河水的地方,大小也如池面,夏天時候,可以直接站在這清清泉水中沐浴。
 
  此時正值深秋,不過中午時分,金陵天氣依舊十分悶熱,小櫻就寬了衣裳,直接站在河水中,清澈的河水從她足踝間流淌而過,水光中,那雙玉足白得彷彿透明的玉雕一般。
 
  小櫻濯洗著自已的身體,一頭烏黑的秀髮已經濕了,粘在象牙般細白光滑的粉背上,舀起一瓢水,從圓潤的肩頭澆下去,那清澈的河水沿著跌宕起伏的身體曲線流淌下去,她忽然看見自已投映在一面銅鏡裡的胴體,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那雪白細嫩的少女的身子,充滿了誘惑,她的軀千是完美的沙漏性,翹乳細腰,肌膚如雪,簡直連女人看了都要動心。鏡子擱在一個架子上,只照見了上半身,她把足跟踮起,一雙筆直修長的大回腿努力繃直,於是鏡中便又出現了一截圓潤雪白如同玉柱的大回腿,輕輕動動身子,渾圓的臀部就像一輪明白,俏生生地映在鏡裡。
 
  小櫻輕輕托付住自己胸前的一對玉球,看著鏡中纖腰的腰下那輪渾圓迷人的明月,輕輕咬著杏脯般鮮嫩的一雙薄唇,幽幽地想:「這身子,將來會便宜了誰呢?」
 
  好不幽怨地嘆一口氣,小櫻抬起秀美的足從河水裡出來,開始擦拭身子,穿戴整齊。
 
  一齊及腰的長髮緞子似的披著,小櫻用一隻牛角梳輕輕地梳理著,怏怏地踏進花廳,只見祖母和母親都在,廳中竟然還有客人,小櫻是草原上長大的女子,並不覺得扳頭散發見個外客有什麼不妥,反倒是家中從無來客,竟有人來不覺稀奇,定睛一看,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上,正跟母親大人胡吹海擂的家夥竟然就是夏潯。
 
  小櫻一喜,嘴角翹起,雙眼彎如弦月內品文字,隨即嘴唇狠狠一抿,弦月變成滿月,板起俏臉,兇巳巴地問道:「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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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7
發表於 2012-7-25 21:05:07 |只看該作者
第957章 不厚道的夏潯

    小櫻跟著夏潯走了。

    陷入情網的小丫頭總是好哄騙些,久不騙人的大騙子夏潯只說了一句:「除了你,其他人我信不過!」小櫻就心花怒放地跟他走了,全然不知自夏潯回京以後,瓦剌那邊的事情一直由錦衣衛負責,而夏潯的人為了避免暴露,只能退避到外圍,如今充其量只算是對萬松嶺那邊的情形略知一二,所以他需要一個熟悉當地風土人情的人。而夏潯說:「除了你,其他人我信不過!」也只是特指正在經辦萬松嶺一事的那些錦衣衛,他們是紀綱的人。

    管它呢,小櫻為此而快樂了,不是嗎?

    夏潯北上,身邊只帶了巧雲和弦雅兩個丫頭,不要小看了這侍候主人的丫頭,一個合格的侍婢,要熟悉主人的生活節奏,要清楚主人穿衣戴帽的習慣、要瞭解主人的飲食愛好,主人需要什麼的時候,就能適時的奉上什麼,這才是貼心的丫頭,總不能叫主人事事都親自操心、親口吩咐,卻只有跑腿勤快這麼一個優點。

    本來梓祺和小荻也想跟著同去的,梓祺想順道回老家去看看,小荻則是自幼居於山東,早把那當成了自己家鄉,不過兩個人一個待產、一個剛剛生產,舟車勞頓著實不妥,再加上梓祺是妻子的身份,皇上允許他攜侍妾同行,可沒答應可以帶著老婆孩子上任,此議只好作罷。

    隨同夏潯北上的還有唐賽兒一家,唐賽兒之所以離開是為了送她的師傅裘婆婆回故鄉。老輩人講究個落葉歸根,裘婆婆年紀太大了,近年來病情不斷,身體每況愈下,因此已向朝廷辭了職務,希望能夠死在家鄉,葬在故里。當初朱棣把她留在京城,本來是羈縻之策,這幾年,裘老婆子在京城也算名噪一時,還教出了幾個得意的弟子,經朝廷核明她的情況屬實,已經沒有繼續控制的必要,便允其辭呈,告老還鄉了。。

    這時代,遠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弱婦人沒有男人陪同更加不容易,正好夏潯要往北去,便隨他同行了。

    夏潯沒有公開自己的具體行程,因此他上路的時候靜悄悄的,並無人相送。

    送行,不管是對送行者來說,還是被送者來說,都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尤其是現在漢王倒了,太子之位更形穩固,做為太子派的中堅人物,此時太過鋪張沒有敵手可以炫耀,反而會在皇帝心中形成不好的影響,所以夏潯走得非常低調。

    紀綱平時很高調,很高調地囂張,不過他的人緣太差,這種場合,他就算想高調也高調不起來,因此送他的只有錦衣衛八大金剛。

    夏潯忙著安排家裡的時候,紀綱也很忙,忙著把他的親信、心腹,盡數調整,安插到所有要害位置,此去北京,形同放逐,皇帝這是把這對冤家對頭一起轟離中樞了。紀綱的這種小動作其實用處不大,只要塞哈智想動,隨時可以對他調整的人員再做手腳,只是他既然做出安排,料想塞哈智也不會大刀闊斧地重新排布,聊勝與無。

    紀綱帶了幾個心腹的手下,還有那對選秀女時截留下來的姐妹花和那對孌生姊妹侍候,八大金剛盡皆留在金陵,這是他的根本之地,他不會就這麼甘心讓與塞哈智。

    金陵城外,長亭邊,夏潯轉身對送行的家裡人道:「都留步吧,不必相送了。」

    夏潯握著茗兒的手道:「茗兒,嫁給我,著實叫你吃了許多苦,如今我去北京,不知又要多久,家裡面,還是要交給你。」

    茗兒嫣然一笑,柔柔地道:「相公放心,男兒志在天下,家裡面交給妾身就好,相公勿需擔心!」

    夏潯點點頭,又對謝謝道:「梓祺有孕在身,家裡你最機靈,你多幫著些夫人!」

    謝謝點點頭,眼圈不由紅了。

    夏潯又看看梓祺和讓娜,笑道:「你們臨盆在即,不管生男生女,那都是我的親生骨肉,一樣的疼愛喜歡,別想太多,等孩子出生了,早早給我報個信去!」

    夏潯對幾房妻妾一一叮囑個遍,最後走到蘇穎身邊,輕輕握住她手,低聲道:「雙嶼與浙東諸衛之間的矛盾總是不斷,以前是,現在是,恐怕以後也少不了,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你看朝廷對關外歸附的女真、蒙古諸部一向的優容,可以前遼東地方官府是如何對待他們的?始終視如奴婢,雙嶼衛本是海盜出身,自成建制,與浙東諸衛自然難以融合,受人岐視。

    遼東女真、蒙古諸部,我可以用共利共惠之策,使他們親如一家,終至融合,可雙嶼衛卻不行,咱們家的秘密商隊全在那兒呢,豈能叫浙東諸衛分享這個秘密。而這,恰也是一個原因,海商貿易獲利豐厚,雙嶼衛天然良港,得天獨厚,從而一手把持了東海貿易的好處,浙東諸衛不能分享,就算雙嶼衛也是官兵出身,也要被視如眼中釘了。更何況……」

    夏潯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昔日雙嶼受人搆陷一案,我雖替他們出了氣,斬殺了幾個直接關聯的官員,卻不可能把浙東水師官員一股腦兒地撤了,就算全撤了,遞補上來的將領還是他們一脈,座師、兄弟、袍澤、戰友,關係錯綜複雜,雙嶼衛算是徹底地得罪了浙東系的軍隊將領,但得機會,他們豈能不予為難?

    我走之後,你可以常往雙嶼走走,把這些難處說與許滸他們知道。浙東水師一系,或會有些為難他們的地方,但是絕不敢有太過分的舉動,尤其是現在,漢王已倒,太子地位穩固,東海諸衛之間,不存在為了配合爭儲而鬥個你死我活的事情,彼此關係不好,有機會刁難你一下就為難為難你,這種事在所難免,雙嶼衛官兵一向桀驁不馴,這個我也知道,不可倚仗我的關係,小事化大,弄得彼此勢同水火!」

    蘇穎溫馴地點了點頭,道:「妾身知道,不日,妾身便往雙嶼一行,老爺的意思,妾身會說與許大哥知道。」

    夏潯點點頭,瞟了眼不遠處理剛剛登上車駕的紀綱,說道:「好啦,都回去吧,我也上路了。」

    ※※※※※※※※※※※※※※※※※※※※※※※※※

    兩支車隊一前一後地上路了。

    行行復行行,竹簾高卷,夏潯高臥車中,弦雅小丫頭跪坐在前頭,一雙白生生的小拳頭輕輕給他捶著腿,巧雲就偎在他身邊,剝了紫晶晶、水靈靈的葡萄,往他嘴裡遞。

    對巧雲來說,能伴他出行是非常開心的,她原本只是茗夫人的貼身丫頭,在府上時不免僧多粥少,得蒙老爺寵幸的機會不多,此番老爺出行,只帶了她一個侍妾,這侍奉枕席的機會還怕少了?眼見得眾夫人生兒育女,她也眼熱的很呢,巴不得能為國公爺誕下一子半女,這終身也就有了依靠,所以對夏潯侍候的無微不至。

    弦雅原是朝廷二品大員家的小小姐,她父親出事之前,夏潯在朝廷上還只是個六品小官,這是忠臣之後,夏潯對她非常呵護,可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總不能把她當大小姐養起來,所以對她的侍奉,夏潯也早順其自然了。

    弦雅朝車外睨了一眼,不高興地撅起小嘴兒道:「這個紀綱好沒規矩,道路狹窄時,他有時還知規矩,走在老爺後面,有時就故意趕上一步,搶在老爺前面,道路寬敞時,也是時快時慢的,要麼你就一直走在後面,要麼你就遠遠走在前面,這算怎麼回事兒?」

    夏潯笑道:「你這丫頭,糾結些什麼,紀綱這一路比你還糾結呢,走在我前頭,他擔心有替我開道之嫌;走在我後面,又恐被人笑話是做了我的隨從;與我並駕齊躬呢,身份相差太遠,踰越的又太明顯;如果先行趕路,走得太快,又像是怕了我似的……,你可不知,他這一路,糾結得有多煩惱。」

    巧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老爺真會損人,世上哪有人這樣自尋煩惱的?」

    夏潯悠悠地道:「嘿嘿,你還別不信!這人吶,一旦有了心魔,就會自尋煩惱的。」

    夏潯輕輕嘆了口氣,道:「當初的紀綱,可不是這樣,那時的他雖然有些憤世嫉俗,不過……活得還算灑脫。」

    他順著窗子向外瞄了一眼,左右一路無事,也覺閒得無聊,忽然起了促狹之心,想要捉弄捉弄紀綱,便對巧雲和弦雅笑道:「你們不相信老爺的話,是吧?不信咱們就打個睹。」

    兩個女孩兒頓時來了精神:「老爺,打什麼賭?」

    夏潯道:「老爺我現在就邀請紀綱過來下棋,過來呢,他會覺得是在討我歡喜、陪我消磨時光,不過來呢,他又擔心被人誤會是怕了我,所以他一定扭捏著不會很爽快地答應或拒絕,要考慮半晌才能拿定主意。」

    兩女拍手雀躍道:「好啊好啊,如果老爺輸了怎麼辦?」

    夏潯道:「如果我輸了,前邊不遠就到清江浦了,咱們先不忙趕路,就在那兒歇兩天,叫你們逛逛附近風景。」

    巧雲喜道:「那人家如果輸了又如何?」

    夏潯笑道:「還能如何?唔……,把你那小撅嘴兒給老爺親一口好了。」

    弦雅登時紅了臉,忸怩地道:「人家……人家才不要!」

    夏潯一愣,哈哈大笑道:「老爺又沒說你,多大的茶蓋兒配多大的壺,嘿嘿,你那張櫻桃小口兒呀,老爺還嫌小了呢。」

    弦雅一張臉跟大紅布似的,不辯解,似乎真顯得自己嘴小,辯解的話,又似乎是想要老爺親上一口,真是左右為難。夏潯笑著敲敲車窗,吩咐道:「追上紀綱!」

    車伕聽了便揚起馬鞭,車子疾行,片刻功夫就追上了紀綱的車子,夏潯探出窗外,向旁邊那力輛車子笑道:「紀大人,紀大人?」

    紀綱從車裡探出頭來,抱拳道:「國公?」

    夏潯道:「旅途閒悶,可有興緻殺上一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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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8
發表於 2012-7-26 19:16:18 |只看該作者
第958章 龍王廟

    紀綱聽了夏潯的話,果然一愣。

    夏潯笑問道:「如何?」

    紀綱猶豫了一下,吱吱唔唔地道:「呃……下官正在謀劃赴天津衛之後建造錦衣衛衙門以及招納訓練校尉的一些細節,剛剛想到幾個關鍵的地方,怕是一放手又會忘記。國公稍待,等下官……下官理清了這幾個要點再說。」

    夏潯莞爾道:「也好,那就一會兒再說!」

    紀綱滿臉堆笑道:「好,好好好!」

    對面窗簾兒一放,車中便傳出兩個女子吃吃的嬌笑聲,紀綱頓時又起了疑心:「莫非他是有意戲弄於我?」

    可紀綱思來想去,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夏潯只不過是喚住他,邀他下一盤棋,這事兒有什麼好笑的。疑神疑鬼地核計半晌,又叫他的侍妾幫他仔細看了看,臉上沒有污痕,頭髮束得也整齊,這才稍稍去了疑慮,又想:「想來是他與侍妾說到什麼好笑的事情,或是與侍妾打情罵俏,這才發笑吧。」

    紀綱磨蹭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姍姍赴約,登上夏潯的車子與他下棋。

    夏潯叫侍妾巧雲和俏婢弦雅且去小櫻車上,也不要她們侍候,不想兩人轉開去時,唐賽兒正陪小櫻聊天,聽說之後反跑過來要看她乾爹與人下棋。

    唐賽兒如今已是十四歲的大姑娘了,在那個時代,這年齡確實已經算是個大姑娘,自然不能再像從前一般嬌憨地坐到乾爹膝上,或者膩在他的背上,她只是文文靜靜地坐在一旁,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斯文地看她乾爹下棋。

    紀綱的棋藝,實比夏潯要高明一籌,他的棋風大開大闔,殺勢凌厲,夏潯下棋一向穩紮穩打,很不適應這種有敵無我,拚死向前的敵風,絞盡腦汁也招架不住,不料突然間紀綱出了一個紕漏,愣是露出老大一個破綻,被明明已屈居下風的夏潯一軍將死,把個紀綱納罕的不得了。

    他明明記得自己的馬正衛護著老帥,也不知怎地,想要回馬救帥時卻發現錯了一格,紀綱只當自己看走了眼,落子無悔,這點風度他還是有的,只好拱手認輸。這盤棋輸的莫名其妙,紀綱著實不服,擺好棋子重新來過,紀綱依舊是棋路剛硬,狂攻向前,寧可棄子,也要爭取先機。

    夏潯對他的棋路稍稍適應了一些,這一次支撐的時間比上次長了些,但是到後來被他凌厲的攻勢依舊殺得左支右絀,行將不敵時,夏潯突然架炮轟帥,紀綱哈哈一笑,就欲老帥回巢,然後來個雙軍雙殺,一舉結果對方。不料舉手想去拿子時,不由見了鬼一般又瞪起眼睛。

    原來他的士早就支到了犄角上去,雙士連環,堵死了自己老帥的退路,無奈之下只得支士應付,被夏潯一隻軍抽來抽去,把他的雙軍一炮全都抽了個精光。紀綱怪叫起來:「見鬼了!見鬼了!真他娘的見鬼了!這盤棋我記得清清楚楚,就算打亂了棋子,我都重新擺得上來,我這士明明……怎麼就跑到角上去了?」

    他狐疑地瞟一眼夏潯,恍然道:「啊!國公,你……不是在棋盤上做了手腳吧?」

    夏潯攤開雙手,無辜地道:「我哪有,你的棋走得臭,也不要賴我嘛,你看我坐在你對面,如何能動得手腳,在你眼皮子底下,我這手伸出去,你還看不見麼?」

    紀綱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可他明明記得……

    紀綱撓著後腦勺,幾乎懷疑自己得了健忘之症,苦惱半晌,又往旁邊瞅瞅,唐賽兒盤膝坐在一旁,雙手托著下巴,粉光緻緻的一張臉蛋,婉媚可入畫卷,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眸正神清,一臉嫣然。小丫頭童稚之氣尚未褪盡,先自帶了幾分少女的俏麗。

    女大十八變,紀綱可不知道眼前這個俏麗少女就是當年蒲台縣白蓮教案的那個主要人物唐賽兒,要說是這樣一個冰雪少女做過手腳,那是更加的不可能,紀綱只好說道:「想來是我路上休息的不好,神思有些恍惚,再來!再來!」

    再來的結果,就是紀綱最後如見鬼魅地回了自己車上,到了車上便吩咐手下:「前方路上,見有什麼寺廟道觀的,且停一停,老爺我要去拜拜!」

    夏潯車上,紀綱剛剛一走,唐賽兒就捂著小嘴吃吃地笑起來,夏潯瞪她一眼,佯嗔道:「臭丫頭,不過是下盤棋消遣時光罷了,你做手腳怎麼?莫非又要討打。」

    大手剛揚起來,唐賽兒先紅了臉蛋,滿是不好意思的模樣,只是一雙眸子卻愈發地亮了,心中隱隱的竟有幾分期待,以致她的心跳都漏跳了兩拍。

    夏潯看她臉紅,這才想起幹女兒年歲漸長,已是一個妙齡少女,這打屁股的手段,就算是到了這個年齡的親生女兒都不好施展,更何況是她,便順手摸了摸鼻子,打個哈哈道:「以後不可如此,輕易莫要賣弄。」

    唐賽兒低低地應了一聲「喔!」輕抬美眸,小鳥睇人般瞟了夏潯一眼,竟爾隱隱有些失望。

    夏潯轉而想起紀綱方纔那副見了鬼的模樣,卻不禁呵呵地笑了起來……

    ※※※※※※※※※※※※※※※※※※※※※※※※※※※※※

    這一路行去,悶了就戲弄一下紀綱,倒覺有些趣味了。不一日到了淮安,夏潯果依前言,決定在此歇息兩日,遊賞地方。紀綱無可無不可的,當然答應下來。

    淮安那時候叫清江浦,清江浦到近代才沒落下來,在當時卻不然,因為當時過閘艱難,加上黃河行舟之險,所以南來北往的行旅除運糧漕船之外,都從清江浦捨舟登陸,再渡河北上。所以清江浦當時乃是南北行旅要道,比較繁華。

    要說風景,此地也談不上有什麼名勝古蹟,不過商肆客棧比比皆是,女孩兒家都是喜歡逛街的,古今皆然,夏潯給了她們些零花錢,姑娘們自己也有私房積蓄,於是小櫻、巧雲、弦雅和唐賽兒就快快樂樂地逛街購物去了。紀綱安頓下來之後,轉頭一打聽,當地有座龍王廟,興沖沖便去拜祭。

    龍神是用來祈雨的,紀綱急病亂投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是叫人準備三牲六禮,龍王也是神,去拜一拜就好去了這心病。女人逛街,夏潯實在不想陪同,這女孩子的樂事,對所有男人,都是一種無形的折磨,所以他只叫辛雷、費賀煒帶了幾人換了便裝去沿路保護。

    這時見紀綱要去龍王廟,夏潯就換了便裝,與他一同去散心。

    龍王廟在鎮外河堤上,此時清江浦外正在開鑿河道,役夫們荷鋤挑土,如同一群群工蟻,在工地上忙忙碌碌。龍王廟卻是沒人敢動,以龍王廟為中心,方圓一廟的範圍,成了這工地上的一方淨土。

    這時候的大明漕運總督是陳暄,陳暄就是徐增壽那位曾經掌管大明水師的袍澤好友,是徐達部將,當初燕王靖難兵臨長江時,陳暄早被建文帝奪職閒置,倉促間又無人可用,只好讓他官復原職,他激於好友徐增壽之死,且恨建文帝昏庸無能,遂率水師降了燕王。

    待朱棣登基,升北平為行在之後,就讓陳暄做了漕運總督,一開始專司河運,後來開了海運後,便總攬海河漕運所有事務。如今永樂皇帝已確定遷都,未來需要運往北京的糟糧將更多,現在的河運能力遠不能達到要求,孫暄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

    明代大運河沿用的是元朝的河道,其中,瓜州至淮安段稱南河,由清河至徐州的黃河運道稱中河。江南運河到淮安後,不能直接通淮河,要改用陸運,經過仁、義、禮、智、信五壩後,才能入淮河而達清河,只這一段路運就勞費甚巨。

    陳瑄走訪當地百姓後得知,淮城西管家湖西北,距淮河鴨陳口僅二十里,與清江口相值,宜鑿為河,引湖水通漕。陳暄大喜,忙奏明皇帝,徵納徭役,開鑿清江浦河道,一旦成功,江南漕船可以直接到清江浦,既免除陸運過壩之苦,又減少許多風險。

    而且此地原來只通客旅不通漕船,如果漕船也經由此處,該地之興旺,將可更盛一倍。事實也是如此,半年之後這河道建成,沒用多久,清江浦就一躍成為與揚州、蘇州、杭州並列的四大繁庶之地,成為「京師孔道,漕運襟喉」。

    一時間漕舟雲集,市井稠密,帆檣銜尾,綿延數里,南北商賈,雲集清江浦,呈現出「南艘鱗集,商有興販之便」,「四方百貨,信於往時」之勢,不過這都是後話了。這時候的清江浦還是一片荒涼,除了開鑿的工地,忙碌的役夫,什麼都沒有。

    夏潯和紀綱俱著一身便服,打扮一如十多年前兩人在山東蒲台初相逢時的打扮,都是一身普通的秀才裝扮,拜了龍神,著下人就在廟下等候,兩人漫步四周,十分悠然。

    這一路行來,兩人時而下下棋,時而聊聊天,昔日恩怨絕口不提,倒彷彿一對知交好友似的。兩人登高遠眺,望了陣風景,夏潯便道::「走,咱們到那邊樹下坐坐。時當正午,陽光還是烈了些。」二人到了樹下撿塊石頭剛剛坐定,還沒等說話,灌木叢後便傳出「哎喲」一聲驚叫。

    灌木叢後是個土坡,土坡之下就是新渠開掘的施工範圍了。坡下有個擔土的役夫突然絆了一跤,摔趴在地上,另一個人見了忙放下挑子去扶他,這人一跤摔個瓷實,啃了一嘴的土,那人去扶,被他氣極敗壞地一甩,險些摔倒。這役夫便破口大罵起來:「陳暄這個賊王八,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鑿什麼河道。」

    說著呸呸地吐著口中的土,那被他摔開的人素知他的驢脾氣,也不生氣,只道:「這不是皇帝老爺要遷都北京麼,南糧北調,若開了這條河,那就便利許多,皇帝老爺動動嘴,咱們自然跑斷腿兒。」

    那人聽了更怒,便罵道:「這狗皇帝!不好端端地待在他的金陵城等死,偏他娘的要遷的什麼北京,拿我們做牛做馬,不當人使,這個暴君、昏君,定然不當好死!那些做官的狗屁大臣,只知拍皇帝馬屁,不顧百姓疾苦,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另一人便勸:「休得胡說,叫監工的聽見,怕不鞭死了你!」

    那人猶自罵罵咧咧,紀綱聽得心頭火起,夏潯未及制止,他已騰地躍起,三步兩步繞過樹叢,待夏潯起身趕去,紀綱已躍下土坡,將那驢脾氣的漢子好一頓胖揍,紀綱一頓山東大擂,打得那漢子暈頭轉向,又輪起蒲扇大的巴掌,「劈嚦啪啦」的好一通扇,把那漢子扇成了豬頭,可自始至終,紀綱也不說一句話。

    正自春風得意之時,忽被皇帝放逐北京,紀綱一肚子的邪火,如今全發洩在了這人身上,那人先還嗚哇怪叫,質問他為何打人,到後來只是挨打,話也說不出一句了。旁邊那人一看這打人的漢子虯鬚滿面,怒目圓睜,身穿一身秀才青衫,想起方才夥伴所說的大逆不道之語,戰戰兢兢,也不敢阻攔。

    辱罵皇帝,死也不冤,皇家臣子理應維護,夏潯也不好說他甚麼,只好站在坡上解勸道:「噯,這不過是一個鄉野粗人罷了,無見無識的村夫,理會他怎的!」

    紀綱這才把那人一推,狠狠一腳又踹在他屁股上,罵道:「滾你娘的蛋吧!」

    那兩人自知犯了忌諱,哪還多嘴,急忙溜之乎也,屁也不敢放一個,紀綱拍拍掌上塵土,哈哈大笑起來。

    他走回坡下,夏潯彎腰伸手,紀綱握住他手,便躍上坡上,暢笑道:「今日龍王廟這一行,真是好痛快。哈哈,這些蠢笨的匹夫,狗屁不通、狗屁不懂,下官也不是不知道,國公你看我可曾與他理論來著?只是不打他一頓,實在難出這口惡氣。」

    夏潯道:「開渠修河,利國利民。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這是對他們有好處的。」

    紀綱不以為然地道:「國公怕是高看了這些匹夫!春秋時吳王夫差開邗溝,到後來名聲如何?隋煬帝開大運河,到後來名聲如何?兩人都非因好女色而非國,偏被市井愚民冠之這等污名,興高采烈詆毀一番。想那煬帝無非是想修個運河,貫通南北,水利興、漕運通,平時南糧北調、商賈互通,富國強民;緊急時軍需兵備、災年賑荒,以保百姓。又不是修個阿房宮供自己享用,卻被那些短見蠢人貶成什麼樣子了?

    這班混帳東西,鼠目寸光,一群燕雀,不知鴻鵠之志,就只看得到他們眼皮子底下那一點蠅頭小利,就只知道開河掘渠叫他吃了苦,既想不了那麼遠,也看不了那麼遠,他覺得自己受苦了,你自己就是昏君、暴君了。所以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說了他們也不懂,懂了依舊只惦記他自己那點蠅頭小利,何必做那無用功?所以我只揍他一頓出氣,懶得與他理論!」

    夏潯定定地看了紀綱半晌,突地啞然失笑。

    紀綱奇道:「紀綱說的不對麼,國公因何發笑?」

    夏潯道:「我彷彿又看見了十多年前,那位坐在小酒店裡憤世嫉俗的紀秀才!呵呵,紀兄啊,你知不知道,這樣的你,其實挺可愛的。」

    「可愛?」

    紀綱不忿地道:「我又不是個娘們,這詞兒怎麼能用在我的身上?」

    兩人對視一眼,突然一齊放聲大笑起來。

    這一笑,彼此的關係一下子又拉近了許多,這些年來的隔閡、恩怨,似乎都被秋風吹得淡了。

    紀綱大笑半晌,緩緩收聲,說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對國公不甚服氣,不過從那日出了皇宮,我才知道,國公你確實比我高明!」

    夏潯眉頭一挑,「哦?」了一聲。

    紀綱道:「紀某渾渾噩噩地離了皇宮,回去反覆思量許久,才明白了皇上的用意,而國公未出皇宮,便已洞燭聖意,這不是比我高明麼?」

    夏潯笑了笑道:「說起來,還是皇上高明!皇上把整個天下都戲弄與股掌之上,有多少人到現在還懵然不知所以呢。」

    紀綱想了想,展顏道:「不錯!還是皇上最高明!」

    他自嘲地道:「我紀綱只是皇上的一條看門狗,只好由著皇上擺佈。國公爺您是一品公爵,位極人臣,也做了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未免可嘆!」

    夏潯淡淡笑道:「紀兄,這你可是高看我了,皇上以天下為棋盤,在布一盤棋局,太子、皇子、文武百官,都是這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至於說叫我去北京,呵呵,倒不是針對我。」

    紀綱又想了想,嘆口氣道:「不錯,皇上打發你我離京,不是針對你,也不是針對我,而是針對太子!還是國公比我看得透澈。」

    紀綱緩緩向前走了幾步,走到高坡上,腳下就是因為發掘而呈現的陡峭壁立的坑谷,以後這裡做為河道是要築起石壁的,否則河水沖刷之下,必然坍塌。

    紀綱負手站在峭壁上,看著河道上忙碌如蟻的百姓,沉聲道:「皇上文武雙全,大皇子和二皇子卻只各自繼承了皇上的一半,一文、一武。皇上最初,確實屬意於漢王,到後來卻迫於百官壓力,不得不立了皇長子,心中還是不甚情願的,又或者是覺得虧待了漢王,所以破例留他滯於京師,對他也更加寵溺。」

    夏潯走過去,接口道:「還有一個可能,皇上一直擔心太子的身體,擔心他撐不到自己千秋萬歲之後,而當時皇孫又太過年幼,所以留下他本矚意的漢王在京,未嘗不是想立皇長子為皇帝的儲君,立漢王為皇太子的儲君,以備不測。」

    紀綱頷首道:「這一說,也不無可能。只是,因此一來,卻引起了爭儲之戰,文武百官,分別附庸於兩位皇子,廟堂之爭,由此不斷,卻非皇上始料所及了。」

    夏潯道:「皇上屢屢離京,都是太子監國,太子治理國政,可圈可點。又有皇太孫,聰明伶俐,甚得皇上喜愛,而今……太孫年紀漸長,已非一個稚齡兒童。反觀漢王,卻是屢出昏招,同時,朝中為了爭儲,兩派勢同水火,情形漸漸危急,再不及時加以制止,恐將釀成大亂,所以,皇帝終於下了決心!」

    紀綱重重地點點頭,道:「不錯!皇上一向殺伐決斷!他繼續已經確定了儲君的唯一人選,而皇太孫漸漸長成,也不虞後繼無人,便斷然不容朝中繼續存在一支陰謀反對太子的力量了。可是皇上卻沒有急於動手,而是籍由此事,連打帶削,順帶著解決了遷都這個難題,嘿嘿!高明!實在是高明!」

    夏潯微笑不語。

    紀綱輕輕一嘆道:「皇上雖然確立了太子之位的歸屬,但是皇上還健在,就不可能允許一班朝臣依附在太子身邊,而把皇帝和朝廷放在後面,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皇帝還在,身為大臣卻已投效太子門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皇上在剪除漢王羽翼之前,先利用他們,剪除了太子的羽翼。」

    紀綱的聲音漸漸悲涼起來:「只是,太子畢竟是皇上立下的儲君,皇上不能容忍他還健在,百官便效忠於太子,卻也不想把心向太子的官員打殺乾淨,弄到太子登基後無人可用。所以,他關了一批,貶了一批,又把你我這樣的人流放一批,剩下那些朝臣,以皇上的手腕,只消一年半載,就足以整肅乾淨,確保令出一門了!」

    夏潯微笑道:「何不換一個角度想一想,我們在朝中的作用,難度比那些大學士們還高?不關不貶,只是逐你我離京,何嘗不是對你我的一種保護?」

    紀綱嘿嘿地笑了兩聲,對此不予置評,只道道:「皇上先利用漢王一黨肅清太子私黨,確保時下政令皇權系出天子;再反手把得意忘形之下暴露出來的漢王一黨打殺乾淨,確保將來太子登基,朝堂上沒有漢王一黨覬覦大位;又利用太子黨、漢王黨相爭之機,削弱朝中反對遷都的百官力量,確保遷都之議順利通過,一石三鳥,高明之極!」

    夏潯莞爾,輕輕搖頭道:「我當紀兄真個看清楚了,原來還是漏算了一項,呵呵,不是一石三鳥!而是一石四鳥!」

    「一石四鳥?」

    紀綱詫然望向夏潯,說道:「我反覆思量,也只猜出皇上三個目的,居然還有第四個原因?紀某願聞其詳!」

    夏潯悠然道:「還有文官黨!太子黨也好、漢王黨也罷,都是臨時黨,而文官黨卻不然,或因同鄉、或因同年、或因同出一所書院,它或者會以種種名稱出現,但是總的說來,就是文官黨。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們結黨,便會結黨營私,黨同伐異,裹挾士林,控制天子。

    文官的力量,如水滴石穿,看似柔弱,強不可敵,連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不能不忌憚三分,甚至妥協讓步。所以皇上登基時,才對建文舊臣百般容忍、拉攏;所以皇帝立太子時,才不得不遵從文官意志;所以皇上想遷都時,才不得不費盡心思,用些手段以達目的。

    眼下的文官黨,主要是江西士人,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吉水,以皇上的強勢性格,安能容忍鄉黨囂張、左右皇帝?所以籍由漢王黨和太子黨之爭,趁機打壓,以防鄉黨勢力尾大不掉!自皇帝登基,清洗建文舊黨,樹立靖難功臣勢力以來,這是對廟堂勢力進行的第二次大規模洗牌!不同之處只是上一次是破舊迎新,容易一些,這一更形複雜!」

    紀綱蹙眉一想,急急思索那些被關押、問罪的官員籍貫,除了他們分屬漢王和太子兩個陣營之外,受到漸重處罰或較長刑期的,果然大部分都是江西籍的文官,只是因為朝中本來就以江西籍官員居多,這一點竟然被他忽略了。

    紀綱訝嘆一聲,忽又疑道:「朝廷取士,繫於科舉,只要有科舉,這誕生文官士林黨的土壤就始終存在。打掉了江西黨,安知將來不會再出現江東黨、江南黨、江北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皇上不除其根源,終難徹底根除這一弊端。」

    夏潯淡淡地道:「可這春風,一年也就一次,在這一年裡,燒了也就燒了。朝廷取士,是沒有比科舉更合理的辦法的,這也是吸納天下士人之心的最好辦法,總不能因噎廢食,廢除科舉吧。所以科舉廢除不得。不過科舉三年一考,就算是考中了,要結成一黨,最快也得一二十年功夫。

    野火燒不盡,那就野火年年燒唄。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成禍患,就算是皇上也不能不忍。當士黨勢力之大將要危及皇權時,那麼在當今皇帝當朝時,就是當今皇上去與之鬥,未來的天子當朝時,就得由未來的皇帝去解決了,那一代代的太子從小教授其為君之道,難道是當擺設用的麼?」

    夏潯徐徐地道:「何況,皇上也不是一味打壓,全未想辦法去制衡。皇帝重用勛戚武將,將建文提擢的文官品秩壓回二品,這都是防範文官一家獨大的手段。還有一點,就是重用宦官。太祖設都察院、錦衣衛,六科給事中、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糾察官吏,可惜,這些都叫皇帝秩望了。

    這裡只有你我,說出話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們不妨直言,這些衙門,最終為誰所用了?呵呵,所以,當今皇帝便又選中了一支力量,一個新的監察機構,那就是----宦官!出使、專征、監軍、分鎮、刺隱,他們在朝堂上已經越來越活躍了。可是,經由皇帝巧妙的設置,無論如何,宦官力量的存在都只能依附於皇帝,他們只能是作為皇帝制衡文官的一枚棋子而存在,他們或能風光於一時,卻永遠也無法象漢朝、唐朝的宦官那樣為所欲為、無法無天!」

    紀綱聽著,不由對皇帝的心機暗自凜凜,他悵望遠方,眼神時而清明,時而迷惘,過了半晌,忽爾轉頭看向夏潯:「你我的路,該怎麼走?」

    夏潯凝視他一陣,忽然低下頭,指指自己腳上的皮靴,問道:「紀兄,可知這皮靴始於何時?」

    紀綱一呆,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腳下的鞋子,只好搖頭道:「不知!」

    夏潯道:「相傳,上古時候,那時的人茹毛飲血,生活簡陋,就算是部落的首領,一國的王也不例外。有一位王出巡的時候,因為赤著雙足,所以被路上的石子扎破了腳,這位王非常憤怒,就下令把所有的路都鋪上動物的皮子。

    可是,就算把他的王國中所有的皮子都拿出來,也不可能鋪滿他所有要走的路,於是,有一個聰明的大臣就向他的王建議說:『大王,您既然不能把路都鋪上皮子,那何不就用兩張皮子裹住您的腳呢?這樣,不管您走到哪兒,效果不是一樣的嗎?』他們的王如夢初醒,後來,就有了皮靴……」

    紀綱並不蠢,自然明白夏潯話中之意,他站在那兒,凝視著遠方,臉上陰晴不定,心中好一番掙扎,過了許久,他才沉聲問道:「那麼,國公您……為自己選好了鞋子麼?」

    夏潯笑而不語。

    紀綱哈地一聲笑,說道:「國公當朝一品公爵,自然可以從容地為自己選一雙舒適的靴子,可紀綱不成,紀綱沒有自己的靴子,只能往路上鋪皮子!我的路鋪不滿,那就只好搶別人路上的皮子鋪到我的路上來,讓別人無路可走!」

    夏潯淡淡地道:「人生儘是福,惟人不知足!不知足又放不下,所以苦中更苦!」

    紀綱不服地踏前一步,傲然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人生在世須盡歡。紀某自得其樂,不覺其苦,自己的路,自己走!我絕不後悔!」

    夏潯趕緊抓住他手臂道:「紀兄止步,千萬留神,再往前走就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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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9
發表於 2012-7-27 20:33:33 |只看該作者
第959章 分道未揚鑣

    夏潯和紀綱在清江浦逗留了兩日便繼續北行,渡河登岸,踏足地面,那廂下人們往下搬運著車馬,紀綱便來到夏潯面前,抱拳道:「國公,再往前去,下官就得與國公分道而行了,下官北行,恰經故鄉,且回家鄉一趟。國公是直接上路麼?」

    夏潯道:「哦,我要往蒲台去,送裘婆婆回家,紀兄的老家是在臨邑吧,我們既然同來,自然同去,這樣吧,咱們約定半月之期,半月之後在滄州匯合,再共赴北京。」

    紀綱笑了笑道:「好,咱們就在滄州會合。」

    他瞟一眼夏潯,又道:「此去蒲台,距漢王就藩的樂安州極近,國公自家小心。」

    夏潯也是一笑,說道:「紀兄放心,漢王此時斷然不會來尋我麻煩的。」

    紀綱點點頭道:「如此最好,告辭!」

    夏潯也拱手道:「後會有期!」

    紀綱返身離去,弦雅陪著臉色有些蒼白的小櫻緩緩走過來,小櫻睨一眼紀綱的背影,對夏潯說道:「當真稀罕,你們兩個,不是鬥得你死我活的對頭麼,怎麼好得像是結義兄弟似的。」

    夏潯笑道:「這你就不懂了,男人和男人說說笑笑,不一定就是親如兄弟。」

    弦雅插嘴道:「老爺老爺,這個我知道,女人和女人親親熱熱,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親如姊妹。」

    恰巧跑來的唐賽兒聽見這話,插嘴問道:「那男人和女人親親熱熱呢?」

    夏潯擺出老爹的派頭教訓道:「小孩子,不要什麼都打聽!」

    唐賽兒便嘟起嘴來,不高興地嘟囔道:「人家可不是小孩子了。」

    巧雲便接口笑道:「男人和女人親熱,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就算男人和女人打打殺殺,也很難說就是真的視彼此如寇仇呢。」

    小櫻聽到這話,情不自禁地瞟了夏潯一眼。

    這時辛雷走來,對夏潯道:「老爺,車子拾掇好了。」

    夏潯便對小櫻道:「你坐我的車子吧,我這輛車是名師打造,減震極好。」

    小櫻遲疑道:「這個……還是算了吧,我那輛車子也很平穩……」

    夏潯笑道:「比起我那輛車,終究差了一下,弦雅,扶小櫻姑娘上我的車,我坐小櫻姑娘那輛就是了。」

    小櫻聽到這裡才不推辭,夏潯又道:「上車以後,給小櫻姑娘按一按『鳩尾』。」

    弦雅睜大一雙俏眼,茫然道:「老爺說啥?」

    夏潯笑道:「你這粗心的丫頭,沒看見小櫻姑娘有些暈船麼?你給她按按鳩尾,就可解除胸悶欲吐的感覺。」

    弦雅訕訕地道:「老爺,鳩尾……是哪兒呀?」

    夏潯並指如劍向她點去,遙遙對準弦雅酥胸正中,弦雅驚得瞪大一雙俏眼,還未及叫出聲來,夏潯忽覺不妥,不禁扭頭看向巧雲,巧雲微微紅了俏臉,白了夏潯一眼。這光天化日的,又有許多侍衛和下人,她雖是夏潯的女人,豈能容他當眾摸索。

    夏潯也覺不妥,扭頭一看,正瞧見費賀煒站在一邊,便招呼他道:「小費,過來!」、

    費賀煒忙跑到他身邊,喚道:「國公!」

    夏潯道:「寬去上衣!」

    「哦!」

    費賀煒不知他要幹什麼,茫茫然寬了上衣,露出一身精壯的肌肉。別看他肥如屠夫,寬去衣裳看,身上還真沒多少贅肉,胸口兩砣肌肉厚重結實,很有陽剛之氣。夏潯並指如劍,在他身上比劃著鳩尾穴距雙乳的位置,距上下的位置,對弦雅道:「看到沒有,就是這兒,輕按片刻松上一鬆,如此反覆,有個十來次,就會好多了。」

    小櫻見他如此心細,對自己可謂體貼備至,心中甜甜的像吃了蜜,不過想起心結已去,現實中的彼此,卻仍似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始終無法踏出那最後一步,心中又不免嗒然若失:「這個死人!非要人家拋棄了女孩兒家的矜持,主動向你示愛麼?」

    仔細想想,以夏潯今時今日的地位,嬌妻美妾一個不缺,還真用不著主動追求哪個女子,心中不免沮喪……

    ※※※※※※※※※※※※※※※※※※※※※※※※※

    紀綱是臨邑縣宿安人,他自任職京師,還從不曾回過故里,所以此番回鄉十分的重視。在朝廷上來說,他現在近乎失勢,被扔到天津衛重立門戶去了,但是在地方上來說,卻不知道這些放在桌子底下的鬥爭,紀綱依舊是權勢熏天的錦衣衛都指揮,所以他提前打發了人回宿安準備。

    人說衣錦還鄉,他自然要大肆鋪張,回頭他還要去臨邑縣裡轉轉,叫那當初開革他學籍的腐朽老儒都瞧瞧,他紀綱今日的飛黃騰達。

    這裡紀綱如何的精心準備,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派頭風風光光還鄉去且不提,單說夏潯這邊,夏潯護著裘婆婆和唐賽兒一路到了蒲台縣,也不張揚身份,省去了地方官員接送款待的繁瑣,就在蒲台縣尋了一家客棧暫且住下,須臾功夫,便有人尋上門來。

    當初,裘婆婆和唐賽兒母女被押解赴京之後,兩家的房子便被貼了封條。等她們得以釋放,這舊居自然不用再封著,只是他們留在京城不再回來,所以這房子始終沒人去動,門上的封條風吹雨淋之下早已不在,可房子久不住人,再加上原本就有了些年頭,外頭風霜雨雪,侵蝕了牆泥茅頂,裏邊蟲蚊氾濫,蛀壞了床榻桌椅,回去也住不得人了。

    更何況,當時裘婆婆是由林羽七負責照料的,而林家早已不復存在,「太白居」大酒樓也成了昨日黃花,這個孤老婆子如今連行動都困難,雖然做了幾年教坊司的女官,有了些積蓄,孤身一人也不好生活。對此,夏潯自然早就有了準備。

    夏潯入住之後,頭一個登門的就是他的大舅哥彭子期。彭家這些年來轉回了正道,只做正當生意,通過幾年的時間,漸漸擺脫了同白蓮教的聯繫,當然,要讓彭家徹底摒棄江湖習氣比較為難,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再者說,彭家又是海運又是陸運,沒有點霸道之氣,也鎮不住那些各個碼頭上的好漢。

    夏潯早就通知彭子期到蒲台匯合了,自從林羽七倒台之後,彭家迅速接手了林羽七倒台後在蒲台縣空出來的黑白兩道的位置,在這裡也建了車馬行、武館、當鋪等各行生意館社,只不過平時都由彭家的支系力量控制著,彭子期做為大少爺用不著駐紮於此,而今是夏潯相召,他自然要親自趕來了。

    兩人相見,夏潯立即清出了房中所有人,包括他的侍妾巧雲,兩個人在房中也不知談了些什麼,足足一個時辰,門戶都沒有打開過。過了一個時辰,兩人並肩從裏邊出來,夏潯低聲道:「以我身份,輕易不便回去,以上種種,你回去後,速速稟與泰山大人決斷!」

    彭子期面色凝重地點點頭,道:「你放心,事關重大,我就不在這裡停留了,這就趕回青州去!」

    夏潯道:「好,你去吧。梓祺即將臨產,此番沒有與我同來,特意叫我帶了些京中特產,孝敬家中各位長輩的,你一併帶回去!」

    彭子期道:「嗯,那我走了!」

    彭子斯邁開大步揚長而去,夏潯負手站在廊下,靜靜地看著彭子期下樓,步出客棧。客棧二樓的另一角,一個身影躡手躡腳地向夏潯身後走來。這家客棧已被夏潯先期派到蒲台的人包了,整家客棧並無其他客人,夏潯也不回頭,一直看著彭子期消失在院門口,才道:「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唐賽兒吐吐舌頭,站住身子,不服氣地道:「人家壓根兒就沒想躲你,要不然,一定不會叫你發現的。」

    夏潯迴首笑道:「小丫頭,你的隱身術對我沒有用的,我熟悉你的心跳,還有你的氣味,你不管藏得多麼嚴實,也不可能把這兩樣完全隔絕。空山寂寂處,或者會松風習習,掩了你的氣味,但是你的心跳卻避不過我的耳朵。人多的地方,可以混淆你的心跳,但是你的氣味我嗅得出來,」

    唐賽兒嗅了嗅自己身上,疑惑地嘟囔道:「怎麼會,我天天洗澡呀,身上哪有味兒。」

    夏潯笑而不語。

    其實人體都有氣味的,這種體味的分泌來自於一種身體激素,也就是荷爾蒙,所以它對異性的作用更加明顯。由於男女體質的差異,女孩子的體味更香一些,這種體香並非用了皂角的清香、也非胭脂的甜香、香水的幽香,而是發作人體內部,自己從小就相伴於這種體味,當然感覺不出。

    這體香,有些人身上濃些,有些人淡不可聞,那體香濃的,若又容顏嫵媚,身姿妖嬈,便被視為不可多得的人間尤物了。自古這種體質的美女被載之史冊的,中外都不乏其人。唐賽兒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以前她還小,這方面還不明顯,等她年歲漸長,來了天葵之後,這種女性特有的處子幽香才愈形濃烈,夏潯也是與她經常接觸,漸漸才確定了她身上這種特有的味道。不過內中原因,他自然不便說與唐賽兒知道。

    唐賽兒嗅嗅自己身上,明明沒有味道,只當是乾爹不肯認輸,故意說大話,便很大方地不與他計較,只是走近了道:「我還以為,要讓他幫忙照顧婆婆呢,怎麼這就走了?」

    夏潯笑道:「呵呵,像他這樣的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哪是個能照顧人的,我另外找了一個人來,叫這人來照顧婆婆那是最好不過,這人對女人最有耐心、也最有愛心,堪稱婦女之友!」

    唐賽兒眼珠溜溜兒地一轉,道:「什麼婦女之友,怎麼聽著不像好人呢?」

    話音剛落,就聽院中有人帶著哭音兒喊:「兄弟!好久不見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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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0章 江湖老

    夏潯一聽這個聲音,就微笑著向樓下望去,一眼看見樓下那個人,夏潯的笑容就凝滯在臉上。

    樓下站著一人,正仰著頭,滿面激動地看著他。這人身穿一襲青紫色圓領大袖銅錢紋的員外衫,頭戴一頂平頂頭冠的員外帽,回字紋裝飾帽沿,有些發福的身子,小肚腩挺著,肚皮上面趴一個頭梳雙角丫穿紅綾襖兒的小丫頭,一手環著他的脖子,一手揪著他的鬍鬚。

    這位員外一隻手托著小丫頭的屁股,一隻手熱切地向夏潯揮舞著,旁邊還有個半大小子,怯生生地牽著他的衣角。在他身側,還站著一個千嬌百媚,頰笑生渦的小美人兒,估摸著是他的大閨女……

    定睛再一看,夏潯差點兒一頭從樓上栽下去,原來站在西門慶身後那個百媚千嬌的小姑娘正是惜竹夫人的女兒南飛飛。

    「嗚呼!」

    看看中年發福的西門慶,再看看旁邊那位麗色照人,別樣嫵媚的南飛飛,夏潯不禁惡意地想:「莫非惜竹夫人家傳的功夫除了千門術法,還有采陽補陰之術麼?怎麼這丫頭除了多了幾分少婦的嬌媚,不管是身材還是模樣,都跟當年全無二致?幸好謝謝不會……」

    這時西門慶在下面猶自高呼:「兄弟!好久不見,好久不見啊!」說著話,兩行喜淚就流了出來。

    唐賽兒好奇地道:「這就是你那位義兄?怎麼老得跟你爹似的。」

    夏潯白了她一眼道:「什麼話!他有那麼老麼?」

    說完一攬唐賽兒的纖腰,便從樓上縱身躍下。

    小姑娘身輕體柔,沒幾分份量,只是這一攬,那種天然的處子幽香又撲鼻而入。因為這是由女性荷爾蒙形成的一種體香,對異性最具催情效果,只是唐賽兒年紀還小,體香並不特別明顯,也就夏潯這種五官六識異常靈敏的人才特別注意得到,再加上心中謹守著父女身份,雖覺嗅著飄飄欲仙,十分好聞,倒沒有心猿意馬。

    夏潯站定身子,放開唐賽兒,上下打量西門慶一番,含笑道:「高昇兄,你這變化可不小啊,當年風度翩翩的風流公子,如今……怎麼竟成了這般模樣?」

    西門慶大笑道:「很老麼?我自家就開著藥房,最會保養,怎麼顯老。只是,畢竟是小五十歲的人了,你那大侄子前年成的親,我現在連孫子都抱上了,還能一點不老,那不生生的成了妖精了?」

    夏潯聽了,下意識地瞟一眼南飛飛,南飛飛含嗔帶笑地啐他道:「瞅我作甚?」

    其實南飛飛如今不過二十多歲,又是天生的娃娃臉,身體也嬌小,仔細打扮一下,當然不顯老,夏潯和西門慶卻哈哈大笑起來。看西門慶那幸福、滿足的樣子,這些年他過的著實不錯,幸福、美滿的很。這時西門慶懷中那粉妝玉琢的小丫頭眨著一雙大眼睛看了夏潯半晌,扭頭向南飛飛張開雙手:「娘親抱!」

    南飛飛嗔道:「就是你爹寵你,能跑能跳的了,抱什麼抱,自己下地玩去!」說著從西門慶手中接過她來,順著自己身子放到地上。

    西門慶上下打量夏潯,不由嘆道:「兄弟你較之當年,除了多了幾分威儀,容顏五官卻是變化不大。」說著,便張開雙臂,夏潯也情不自禁,與他緊緊擁在一起。

    兩人緊緊地抱了抱,西門慶鬆開手臂,一眼看見夏潯身邊的唐賽兒,不由雙眼一亮,讚道:「好俊俏的女娃兒,這是你那大閨女麼?哎呀呀,我不知你帶了女兒來,不曾帶些見面禮……」

    話沒說完,唐賽兒便很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不悅道:「你這人胡說八道,我才不是呢!」

    「啊!」

    西門慶登時恍然,便以為這是夏潯侍妾了。且不說夏潯這位國公爺才三十五六歲,男人會保養的話,這歲數看著也就三十不到,就算他已七老八十,納個荳蔻韶齡的小姑娘當侍妾也正常。陽谷縣裡那位縣太爺五十八了,月初剛納了一房姨太太,就是個十三歲的小美人兒,一樹梨花壓海棠,那可是男人們的風流雅事。

    夏潯笑了笑道:「這位是唐姑娘,我此番請你來,幫我照料的那位裘婆婆,就是她的師傅。」

    夏潯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不過唐賽兒都否認是他女兒了,他倒不好再說這是他的義女。結果這一來,西門慶更加認定了,不只是西門慶,連南飛飛都認定了:既不是他女兒,彼此又無別的瓜葛,他堂堂國公,會親自送這女娃兒的師傅回蒲台?會特意請好友來幫他安置這老婆子的生活?會毫不避嫌地攬著這女娃兒的小蠻腰從樓上躍下來?

    南飛飛瞧瞧唐賽兒,不禁也暗讚她的靈秀美麗,心道:「倒的確是個可人愛的姑娘,國公眼光好,也會哄人,以他如今身份,為了討這女娃兒喜歡,竟然屈尊親自來處理此事。」

    轉眼再看一眼自己丈夫,心中便暗暗竊喜:「還是我嫁的相公好,我家相公雖也是個尋花問柳的風流性子,虧得我和姐姐管得嚴,倒不曾再娶幾房姐妹回來,若他是國公這樣的身份,我們怎麼管得了他,又怎敢管他,嘻嘻!」

    夏潯知道這夫妻倆不信,可是再解釋只有越描越黑,故而也不多說,只將他們一家親親熱熱迎進客棧去。

    及至一腳邁進大門,夏潯忽有所覺,不禁扭頭看了賽兒一眼,心道:「嗯?小妮子在我面前確實比以往拘謹的多了,現在連乾爹也不願叫了,唔……,姑娘大了,臉兒嫩,她如今只有寡母,實也可憐。回京之後,我得跟茗兒說一聲,幫她尋一位良家子,現在年紀小不宜同房,先定下親事也好。」

    西門慶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由於有夏潯的照顧,他的生意已不僅限於開藥房,在縣衙做訴師的活兒那是早就不幹了,西門慶如今是河南地面上最大的海貨供應商,與北京的謝傳忠各自把持一方,至於山東地面,則還是以彭家為主,不過彭家同時經營著海商貿易,原來的生意也要繼續經營,沒有足夠的人力和精力鋪開,所以有些地方也由西門慶接了手。

    如今西門慶雖然依舊住在陽谷縣裡,卻已不僅僅是當地首富,在整個山東全境,也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他在蒲台本地也有店舖,是以一聽夏潯經過這裡,不但自己來了,連老婆孩子都帶了來。不過他帶來的只有南飛飛和她生的一子一女。如今他的長子已經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家裡的生意可以交給兒子打理了,二女兒則正在籌辦婚事,所以夫人小冬在家裡走不開。

    把西門慶一家在客棧裡安頓好,酒席也早備好了。夏潯在兩間頭等客房裡分別開了兩桌筵席,一桌儘是女賓,由巧雲和弦雅陪同南飛飛一家人,另一桌則只有夏潯和西門慶兩人把酒言歡。

    巧雲和弦雅知道這位南夫人與自家雨夫人情同姊妹,所以對她一家人照應得無微不至,唐賽兒也與他們同席,不過只吃了一會兒,小二送來她特意為婆婆點的幾道適宜老年人食用的燉菜,她就告罪一聲,提了食盒先去侍候師傅用餐了。

    南飛飛嘖嘖兩聲,嘆道:「倒真是個有孝心的小女子,她跟你們老爺,是什麼關係呀?」

    南飛飛當年跟著謝雨霏走南闖北,那雙眼睛毒得很,待進了房間,知曉巧雲的身份,再看巧雲、弦雅和唐賽兒三女與自己不同的對答與態度,就已知道先前所猜有誤了。

    巧雲道:「哦,賽兒姑娘是我家老爺的義女,身世十分可憐……」

    巧雲把事情來龍去脈一講,南飛飛慧黠的雙眸溜溜兒地一轉,似笑非笑地模樣,便不再問起。

    另一邊,夏潯和西門慶連喝酒帶暢談,夏潯這些年所經歷的風風雨雨西門慶也有些許耳聞,但總不及聽夏潯自己講來驚心動魄,聽完了夏潯所述一切,西門慶不禁嘆道:「多姿多彩啊!兄弟,似你這般人生,男兒在世,才不枉走上一遭,來,我再敬你一杯!」

    夏潯喝了酒,笑道:「我卻羨慕你,這日子過得悠遊自在,看似平平淡淡,其實幸福的很!」

    西門慶哈哈笑道:「人心不足,總是覺得別人的好,總是只看到別人的好,我們兩人就是這樣了。」

    他停了杯,感慨地道:「不過你也知道,我這人胸無大志,雖然驚羨於你的精采,可是如果真要讓我選擇,我還是喜歡現在這樣平靜的生活,不要說給我個國公,呵呵,給個皇帝我也不換。」

    夏潯沉默片刻,輕輕地道:「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你怎知我的話不是發自肺腑呢?」

    西門慶已經喝的有些高了,聞言大笑擺手:「你又來說那些高處不勝寒的話,哈哈,你可不要忘了,你如今是大明一等公爵,風光無限,朝野矚目,你想退也是退不了的。」

    夏潯微微一笑,按下這個話題不談,只道:「你我兄弟久別重逢,很多話都想跟你說,還有一些事,想要請你幫忙。一會酒席散了,叫人沏壺好茶上來,你我兄弟二人秉燭夜談吧!」

    西門慶欣然道:「好!我也知你貴人多忙,身不由己,難得這個機會,咱們就好好的聊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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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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