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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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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3 21:00:42 |只看該作者
第313章 青萍干將之器

  「站住,幹什麼的?」

  一見有人探頭探腦的往營地裡看,立即引起了戍營官兵的注意,幾個官兵提著刀槍撲過來,夏詩和徐姜、塞哈智一副普通牧民打扮,戰戰兢兢地道:「我……我們只走路過的。」

  「路過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們兩個路過這兒幹什麼,往軍營裡窺探什麼?」

  搜了搜三人身上,並沒有攜帶刀槍,懷裡反而揣著許多書信,那幾個兵丁疑心大起,便將刀槍逼住三人,喝道:「走,見見我們總旗大人去!」

  夏清向塞哈智和徐姜遞了個眼色,乖乖隨著他們走進營察,被帶到一名總旗官面前,那人三旬上下,身材不高,十分的墩實,他的面前堆著一大堆書信,他隨便撿拾起幾封來,只匆匆一看上邊所寫的收信人,臉色便是一變,吃驚地看向三人,問道:「你們倒底是什麼人?」

  「你是……皇甫譽皇甫大人?」徐姜看著他,突然叫道。

  那位總旗官更是吃驚:「你認得我?」

  徐姜嘿嘿一笑,說道:「皇甫總旗經常出入城門的,小弟怎麼不認得?總旗大人忘了麼,我是守南城的徐姜啊,皇甫總旗家裡有皮貨要捎帶出入,小弟時常予你方便的,想起來了麼?」

  「啊!啊啊……」

  皇甫譽眨眨眼,突然想了起來,不由大驚道:「原來是你?乖乖我的娘,徐小旗!你這是……怎麼這副打扮?」

  徐姜湊上兩步,在他耳邊低語幾句,皇甫譽駭然道:「當真?」

  徐姜笑嘻嘻地道:「皇甫大哥,這種大哥,小弟能開玩笑麼?這種事,皇甫大哥怕也不敢做主的」何不帶我們去見見卜指揮呢,成了,有大哥你一份功勞,不成,也是一份交情,你說呢?」

  「皇甫譽?」

  夏清心中一動,忙道:「總旗大人,這些書信裡,正有令尊大人寫給你的信,呵呵,請容我找找。」

  他舉舉手,示意身上並無武器,這才走到皇甫譽身邊,在那堆書信中翻揀起來,不一會兒,便翻出一封信來,皇甫譽接過書信,一看正是自己老父筆跡,連忙打開閱覽,一封信看罷,他的臉上陰一陣晴一陣,那表情真是好不精彩。

  夏詩微笑道:「皇甫大人請放心,燕王殿下入城之後於百姓秋毫無犯,得知尊府與皇甫大人的身份之後,我們還派了兵丁專門守在尊府門外,不容遊兵散勇入內侵擾,令尊令堂和大人的兄弟、妻女俱都平安無恙。」

  「娘的,無恙想必是真的,可這無恙」與人質何異?」

  皇甫譽定了定神,苦笑道:「這兩位……還有徐老弟,請的……請隨我來。哦,帶上你們的書信……」

  ※※※※※※※※※※※※※※※※※※※※※※※※

  卜萬營中,徐理、陳文、卜萬三人守著一堆書信,面面相覷。

  過了許久小萬掃了二人一眼,沉聲道:「兩位,你們怎麼說?」

  面前的書信中,有他們的家書,有寧王痛詞陳切,呼籲他們歸降的書信,同樣還有燕王高官厚祿的封許承諾。家眷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舊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威名赫赫的燕王又親筆書信與他們,如此攻勢數管齊下,三位在陳亨麾下總是受到排擠戒備的衛指揮已經動了心。

  年過四旬才有了一個寶貝兒子,兒子還在大寧城中的徐理率先摩拳擦掌地道:「兩位兄弟,咱們本就是寧王殿下的護衛,自從被朝廷調離大寧,到了松亭關」馬上就從親娘眼裡的寶貝疙瘩變成了後娘養的,這一次陳都督帶咱們回大寧,美其名曰是讓咱們去守土衛家,其實呢,還是因為放心不下咱們,依我說,沒二話,殿下既然捎了信來,就跟著殿下反了!」

  卜百又盯了陳文一眼,問道:「陳兄怎友說?」

  陳文笑了笑道:「咱們兄弟三個是一各繩上的猛妹,走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咱們三個,但有一個重歸寧王麾下,剩下兩個在朝廷這邊都休想再有好日子過的,這一點兩位想必都已清楚。所以,不管走進是退,如何選擇,咱們三個一榮共榮、一辱共辱……」

  徐文不耐煩了,瞪眼道:「我說老陳,你東拉西扯的扯什麼閒淡呢?就一句話,咱們怎麼辦,是跟著陳都督打回大寧,還是跟著寧王燕王一起幹!」

  陳文慢各斯理地微笑道:「我這不是在說清其中的道理嗎?咱們想要有所取捨,總要明白為什麼取捨吧?兩位的父母妻兒都在大寧城,兄弟卻不然」我的家眷在興州,要是兩位決心歸附燕王,兄弟當無二話,不過我得馬上派人回去搬取家茶……」

  卜萬神色不動,只輕輕咳嗽一聲,說道:「陳兄,家眷就不必搬取了,燕王殿下那位姓夏的使者告訴我,從花名冊上獲悉老兄你的底細時,燕王就已派人喬裝改扮奔赴興州了,如今麼……,陳兄的家眷應該已經被接到大寧城裡了。」

  陳文笑容一僵,徐理半災樂禍地瞟他一眼,嘿嘿笑道:「老陳,想讓我們哥倆承你的情兒,美得你,哈哈,你算說著了,咱們現在就是一各繩上的猛妹,這麼說,咱們干?」

  卜萬重重一點頭:「干!」

  陳文的臉色凝重起來:「,你我三人,先把自己麾下將校的家書帶回去,叫他們曉得家中情形,三更時分,同時發難,直取陳軍的中軍大營!」

  這三個人都是刀頭舔血的百戰將軍,看著嘻嘻哈哈,一旦有所決定,卻是堅毅果決,毫不遲疑。

  卜萬微笑道:「燕王想把大寧這八萬兵,盡可能一個不傷的全帶回去,能不動刀兵,最好不動刀兵。」

  徐理瞪眼道:「不動刀兵,還能怎麼辦?」

  卜萬泰然說道:「燕王殿下自有安排。」

  他回過身去,揚聲道:「夏老弟,請出來吧。」

  卜萬這軍帳大帳套著小帳,大帳署理軍務,小帳歇息睡覺,只見簾兒一掀,夏詩笑得一團和氣,好像一隻給老母雞拜年的小狐狸似的,拱著手就走了出來:,「小將軍好、陳將軍好、徐將軍好,大家,都好啊……」

  ※※※※※※※※※※※※※※※※※※※※※※※※

  很快,徐文、陳理離開了卜萬的軍帳,趕回了自己的營地」接著,他們麾下許多帶兵的將佐,都被指揮大人喚進了中軍大帳,當他們離開的時候,懷裡都揣著一封家書。

  將近三更的時候小萬的軍營中突然起了大火,士兵們立即鼓噪起來,初冬時節,夜風驟急,起火的帳蓬一連引著了三頂帳蓬,才被士兵們用沙尖撲滅。

  這邊大火沖天,喧嘩叫嚷,陳亨那裡早已得了報告,把個老將軍氣得吹鬍子瞪眼,他帶了一輩子兵了,還很少碰到這種事情,好端端的居然把營帳燒了,這篝火是怎麼埋的?這巡營是幹什麼吃的?老將軍怒氣沖沖披掛起來,帶了一隊親兵便直奔卜萬的大營。

  然後,他就意外地看到,徐理和陳文居然也在卜萬營中。一看到他們,陳亨馬上發覺不妙,但是已經晚了,他的親兵被解除了武裝,老將軍本人則被陳文、徐理、卜萬三位全副披掛的指揮使擁進了大帳,然後,他就看到一個很英俊的年輕人盤膝坐在燈下,笑得天官賜福一般,他的手中拈著一封信,信皮上寫著:「陳亨親啟,燕王林!」

  誰也不知道卜萬的軍營中倒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走到了四更天的時候,陳亨的中軍大營突然響起了聚將鼓,鼓聲震天,十里皆聞,各營主將不知就裡,但是陳亨治軍甚嚴,誰也不敢怠慢,急忙披掛起來,紛紛趕往中軍大帳參見主帥。

  中軍大帳,陳文、徐理、卜萬等幾員大將頂盔掛甲,肋下懸刀,端立在據案而坐的陳亨左右,夏清儼然謀士,站在陳亨近前,微微蹙眉道:「去襲劉真大營?陳都督,這會不會太冒險了些,依照燕王殿下的意思,將軍只要能把這支大軍毫髮無傷地帶去大寧,便是奇功一件。老將軍現在能約束住這支軍認為都督所用也就足夠了,今夜易幟,今夜便用其作戰,萬一生出事的……」

  老將陳亨信心十足地道:「今夜老夫投到燕王麾下,明日劉真就會知道了。老夫既已決意投奔燕王,就得為燕王殿下打算,若是待劉真得到消息退回松亭關,殿下接收大寧都司八萬精兵的計劃便難圓滿,為將者,當善於捕捉戰機,機會難得,不可放過!」

  夏清聽了暗自感慨,大明如今這些將領當真不是吃素的,難怪能殺得北元丟盔卻甲。

  陳亨數度隨燕王朱林出塞,算是朱棣手下得用的老將,因為這層關係,朝廷怕他站到燕王一邊,把他調到了關外控制寧王,可誰也想不到燕王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關外,佔據了大寧城。陳亨既是燕王的舊部,又落在卜萬手中,非降不得生還,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投降。

  可是最難得的是,一旦有纖決定,他能馬上轉變立場,殺伐決斷,毫不遲疑,如青萍干將之器,拂鍾無聲,應機立斷。換做是夏清,怕是做不到的,這也正是讓夏清感佩不已的地方。正是陳亨的這個決定,使得朱棣此後收服大寧都司八萬勁卒的過程,幾乎是一路坦途,毫無阻滯。

  大寧行都司所領興州、營州二十餘衛,皆西北精銳;朵顏、泰寧、福余三衛,俱是元朝降將,所統番騎勁卒尤其驍勇。燕王在戰略上從防守轉變為進攻,就是從攻克大寧、收服西北八萬精兵開始。燕王曾對世子高熾私下言語:「為父取天下,自克大寧始。為父克大寧,楊旭首功,陳亨次之!」

  次年攻濟南,陳亨負創,返北平休養,因年老傷病集於一身,不久便病故了,但是恩怨分明的朱妝稱帝后,並沒有忘記陳亨的功勞,論功行賞,竟然封了陳亨一個涇國公,子孫後代,俱享福蔭。

  老陳亨眼光獨到,一輩子只做了兩次選擇,第一次是放棄了元朝的萬戶官不做,於群雄之中慧眼獨具,偏就投奔了濤州的朱元障,成就一生富貴前程,第二次雖是中計被迫,但他一旦有所選擇,馬上就能站在所選擇的人一邊全力為他打算,稱得上是明利害、善決斷的一世之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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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3 21:01:52 |只看該作者
第314章 會州立軍

  劉真另領一路兵馬逶迤於後,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陳亨的人馬會突然倒戈。

  陳亨是一名沙場老將,戰陣經驗極其豐富,他知道,率領大軍突然返回,劉真對此不可能不生警覺,想要不傷一兵一卒地詐營恐怕是辦不到的,但是要趁其不備予以突襲或者包圍卻相當容易,於是向三軍將士申明自此刻起,全軍易幟,改奉燕王旗號之後,立即下令全軍沿原路返回,圍困劉真的兵馬。

  劉真果然上當,當他的探馬回報,發現陳亨都督大軍返回時,劉真也感到有些古怪,他連忙下令三軍就地紮下營盤,又命探馬去問詢於陳亨,陳亨回復他說,燕軍已然潛出關外,現在大寧失守,朱鑒戰死,大軍不可再倉促冒進,宜返回松亭關再做道理,叫他原地等候,等他到了共同商議對策。

  劉真聽說燕王已到關外,而且佔了大寧,不禁大吃一驚,他原地紮下營盤,一心等候陳亨,結果陳亨的大軍一到,馬上就對劉真的大營實施了包圍。這麼大的陣仗,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問題,但是要做出反應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昨天還是友軍,今天就成了敵日,這樣戲劇性的變化,劉真麾下將士誰能事先想到?陳亨大軍的包圍圈已初現雛形,劉真軍中才意識到不妙。

  但是這時候得到塞哈智送信的張玉率領燕王麾下全部騎兵和朵顏三衛的騎兵也趕到了,張玉率兵一萬五千人,朵顏三衛倉促之間各湊騎卒一千人,合計一萬八千人,全部是騎兵,這股生力軍一到,萬馬千軍往高崗上一立,對劉真大軍心理上的衝擊力不言而喻。

  劉真的兵力本來就比陳亨少,陳亨統兵三萬,他只一萬五千有餘,張玉和朵顏三衛一到,以如此優勢的兵力,足可以對他們實施嚴密包圍,而守衛松亭關的兵主要是什麼兵種?

  步兵!

  張玉和朵顏三衛足足一萬八千名騎兵的加入,攻可以成為一把鋒利無比的尖刀,追可以徹底瓦解他們的突圍,讓他們一兵一卒也休想逃回松亭關。兩軍對峙,尚未交鋒,劉真軍中士氣已洩。

  陳亨見此情形,微微一笑,環顧左右道:「待老夫去見劉真,說他歸降。」

  左右諸將齊齊動容,夏潯也吃驚地道:「老將軍不可,萬一劉真把老將軍扣住……」

  「他不敢!」

  陳亨淡淡一笑,一拋長鬚,從容說道:「老夫知劉真深矣,劉真不是莽撞之輩,他該知道,扣住老夫一人,絕對解不了他的困局,此人乃是一員良將,如果能為燕王殿下所用,與殿下大有助益。」

  說罷,陳亨不聽眾人再勸,單騎獨馬,馳向劉真大營。

  劉真營中上下,誰不認得陳大都督,一見他單騎馳來,持弓守在轅門前的明軍都默默地垂了弓箭,悄悄閃向兩旁,結槍陣的士兵面面相覷,不見上官下令,眼見陳亨已到面前,便也自作主張,刷地一下閃開了道路。

  立在中軍兵車結成的點將台上的劉真見此情形,暗暗苦笑一聲,知道軍心士氣,實不可用了,心中不禁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陳亨單騎馳到兵車結成的點將台前,一勒馬韁,立住了身子。

  劉真按劍問道:「都督困我大營,是何道理?」

  陳亨道:「燕王殿下確已不知自何處出關,攻佔了大寧城,本都督麾下寧府三護衛接到寧王秘信後,盡皆反了,老夫麾下兵將收到大寧家書,也大多生了異心,老夫自己亦陷在他們手裡,同時,又有燕王寫給老夫親筆書信一封,你也知道,老夫曾在燕王座前為將,多次隨燕王征戰漠北,這種情形下,老夫還有別的選擇麼?」

  劉真聽了默然不語,陳亨又道:「劉總兵,如今你同老夫一樣,已是別無選擇,何必讓兄弟們徒勞喪命呢,老夫單騎入營,一是念著咱們袍澤情意,二來也是念著你是一員難得的良將,不忍讓你為了皇室內部之爭而白白送命。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新帝登基之後,朝廷對我武人如何相待,想必你的心中也很清楚,劉總兵當此時刻,該做決斷了。」

  劉真搖頭:「多謝陳都督美意,皇上是道統所在,劉真身受國恩,不願背負亂臣賊子之名。」

  陳亨眉頭一皺,大聲喝道:「劉總兵,忠有大忠,亦有小忠,大忠者忠國不忠君、忠事不忠人,小忠者忠君不忠國、忠人不忠事。方孝孺、黃子澄、齊泰之流就是小忠了,兼之目光短淺,食古不化,雖以忠良自詡,於國於民有害無益!

  老夫雖是武人,耳聞那書獃子要搞什麼井田之制,都要笑掉大牙。自輔佐皇上至今,這酸儒幹了些什麼好事?哼!他就干了兩件事,一是改什麼上古官制,堂堂皇皇,沽名釣譽,其實呢?不過是削減稅、法、兵諸司官員,大肆增添國子監、御使台的文人罷了;

  另一件事,就是削藩,削得叔侄相殘,天下不安。朝廷由著這幫書獃子折騰,能做出什麼好事來?老夫將近七旬,一生征戰沙場,你道老夫怕死麼?若不是因為這些書獃子干的那些蠢事讓老夫生了一肚子鳥氣,你道老夫就肯痛快歸降?」

  這番話,只聽得劉真左右兵將人人為之動容,劉真卻心如鐵石,不為所動,只道:「陳都督金玉良言,奈何人各有志!」

  陳亨白眉一聳,怒道:「難道劉總兵真要與老夫動武,讓我大寧官兵自相殘殺?」

  劉真哈哈一笑,說道:「陳都督是劉真的頂頭上司,如今外邊又有數倍於我的大軍,士氣盡喪,劉真如何能戰?我也不想讓將士們徒勞送死。」

  陳亨有些訝異,目光一凝,問道:「那麼劉總兵意欲何為?」

  劉真道:「這營中兵馬,劉真盡數付與都督,只求都督賜劉真一匹馬,劉真自去歸附朝廷。」

  陳亨愕然:「劉總兵可知此一去朝廷縱不治你死罪,亦難再談前程。」

  劉真道:「若是一戰,徒送將士性命,若是歸降,愧對皇上和朝廷,劉真所作所為,但求心安而已。」

  陳亨搖搖頭,又點點頭,終於長長一歎道:「罷了,你自去吧!」

  他提馬睥睨,高聲道:「劉總兵與老夫一戰,寡不敵眾,故而單騎突圍,都聽清了麼?」

  三軍啞然,遲疑不敢答。

  陳亨大怒,厲聲喝道:「兔崽子們,耳朵裡塞了驢毛嗎?聽清楚沒有!」

  眾將士機靈一下,齊齊應道:「聽、清、了!」

  陳亨下馬,撫了撫馬鬃,對劉真道:「劉總兵,老夫這匹好馬,就送給你了。」

  劉真騰身跳下戰車,翻身躍上戰馬,向營中將士投注了最後一眼,又向陳亨重重地一抱拳,奮起一鞭,馬蹄「踏踏踏踏……」如敲羯鼓,在萬馬千軍注視之下,單騎遠去,好不孤零。

  陳亨搖搖頭,跳上戰車,高聲吩咐道:「三軍將士聽我號令,兵發松亭關!」

  ※※※※※※※※※※※※※※※※※※※※※※※※

  陳亨本就是松亭關主帥,這一番領著六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回松亭關,松亭關守將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眼見得大都督剛剛率軍離開,又旗旛招展地趕了回來,連忙開關請見,陳亨帶著兵馬進了松亭關,這才召集守將,說明情況。

  事到如今,一切已盡在他的掌握,松亭關守軍將士還能有什麼好說的,於是明旗順利扯下換上了燕旗,須臾之間,松亭關就掌握在燕王手中了,燕王在大寧聞訊狂喜,兵貴神速,他也不敢在大寧久耽,便扯了那新媳婦上轎般扭扭捏捏的老十七寧王,一齊奔向松亭關,沿途與寧王聯名傳檄,招降各鎮駐兵。

  燕王有五萬人,大寧都司官兵共計八萬人,泰寧、福余、朵顏三衛湊了精騎兵共計五千人,當燕王自松亭關浩浩蕩蕩殺回關內時,兵力已是出關時的三倍。尤其難得的是,兵種構成中增加了大量的騎兵,其中尤以朵顏三衛更是燕王的殺手鑭,兩軍陣前,大集團軍作戰,使這樣一支犀利無匹的精銳鐵騎直撲敵陣,沖潰敵軍陣線,對勝敗起著異乎尋常的重大作用。

  但是燕王沒有急著返回北平,大隊人馬到了會州時,燕王突然下令停止前進,就地紮營,在這裡休整了三天。三天時間,燕王對自己的近十五萬大軍進行了整編,原來的左中右三軍,正式設立為中、左、右、前、後五軍。每軍設左右兩名副將。

  都指揮張玉統領中軍,以李鄭享、何壽為副職;朱能統領左軍,以李浚、朱榮為副職;李彬統領右軍,以徐理、孟善為副職;徐忠統領前軍,以陳文、吳達為副職;房寬統領後軍,以和永忠、毛整為副職。像陳亨這樣足智多謀,年歲又太長的老將,燕王不捨得他們衝鋒陷陣,俱留在燕王行轅,共商大計。

  三軍整編,煥然一新,軍紀森嚴,不過只有軍中只有極少數人,比如朱能、張玉這樣的燕王心腹大將才知道,會州立軍,實際上並非只有五軍,而是六軍,還有一支特殊的軍隊,這支秘密軍隊的主將正是夏潯。

  「楊旭,若非你自龍潭虎穴當中救了本王三個兒子回來,本王唯有俯首就戮,怎能起兵靖難?若非你巧妙勾連,從中運籌,本王豈能盡擁大寧八萬精兵,致有今日局面?兵者,詭道也,諜報消息,斷非小技,用之得當,可抵百萬雄師。

  本王決定,與五軍之外,另立一軍,名曰『飛龍秘諜』,由你任諜軍首領,軍中將士、精明伶俐者,任你挑選,另有自大寧帶來的金珠玉寶無數,盡你取用。敵、我、上、下,無人不可查,本王另許你臨機專斷之權,凡事,只須向本王一人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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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4 19:17:08 |只看該作者
第315章 燕山雪
  
     燕山雪,大如席。

     明軍冒雪攻城,紅的血白的雪,渲染大地,一片淒艷迷離。

     都督翟能的兩個兒子率領兩千名士半攻打張掖門,城內建材大都將要用光,加高壘壁材料也已不足,擂石滾木告磐,箭矢也是零零星星,已經無法對城下撞門的明軍實施有效打擊,那座飽受蹂躪的城門在士兵們抱著撞城木無數次的反覆衝擊下,終於轟然暴裂,明軍士氣大振,歡呼聲四起。

     翟能大喜,立即親自揮刀加入戰團,將自己身邊的三百名將校全部投入戰鬥,同時命人立即快馬通知在鄭村壩遙控指揮戰鬥的曹國公李景隆,請李大將軍馬上增兵。

     燕軍也知一旦城破,萬無幸理,蜂擁到城門洞下,與明軍殊死肉搏起來,一時間地上死屍無數,雙方士兵就踏著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拚命地揮刀、舉槍,一刻不敢停歇,更無半點花式,殺!殺!殺!他們用生命擴大著或阻滯著破城的時間。

     鮮紅的血,塗滿了大地。

     驟急的耍,頃刻間掩去。

     須臾,蒼茫的白色再度被鮮紅塗染……

     李景隆聽說張掖門已破,不由大喜若狂。

     天氣越來越冷了,朱高煦那個小兔崽子率領游騎兵不斷地龔擊明軍補給線,弄得軍中缺衣少糧,現在大軍連御寒的冬服都沒有,一到晚上,士兵們只能抱在一起取暖,現在五十萬大軍中已經有許多人生了凍瘡,軍心士氣乃至戰鬥力都大打折扣,再不攻下北平城,李景隆真不知道該如何讓這五十萬人在北平城下安然過冬了。

     北平城中的敵人雖然驍勇,可是比起嚴冬這今天敵,顯然更加叫人懼怕。李景隆還真沒想到在士兵大量非正常減員的情況下,翟能靠著那麼點兵力,居然可以攻破城門,由此可見,城中守軍也是越來越少,已經無力守護全城了。

     李景隆大喜上馬,立即下令召集七衛兵馬,隨他增援,將令剛下,李景隆心中攸然一動:「不妥,我在鄭村壩」距張掖門還有二十來里路,萬一等我到了,曾能已攻進城去,這破城首辦…………」

     李景隆眼神一動,立即吩咐親兵道:「速速通知翟都督,他兵微將寡,萬勿深入」只許守在城門外,不得妄進一步,待本國公大軍齊至,再攻入城去,這是本國公軍令,不得違撫,快去!」

     那信使得了將令,急急驅馬趕回報信,李景隆這裡急三火四召集兵馬,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才把那些士兵自帳蓬中都趕出來,一個個穿著秋衣」站在大雪中瑟瑟發抖,因為活動太少,手腳都凍得僵硬了,連槍都拿不穩,只能挾在肋下。

     李景隆這時候也顧不得再講究軍容軍貌,只管喝令他們全部跑步前進,增援張掖門,大隊人馬呼啦啦地向著張掖門趕去。

     翟能得到李景隆的將令後,氣得幾乎一頭撞死在張掖門下,奈何軍令如山,李景隆的親兵手持金批令箭在那虎視眈眈的看著呢,只得收攏人馬,將兵力收縮到城門洞下,與燕軍在此苦戰。聊可自慰的是,那城門已被撞得四分五裂,燕軍就算奪回城門,也不可能像上一次奪回麗正門時一樣把它關上了。

     聽說張掖門失守,徐妃和世子高熾驚慌失色,慌忙趕赴張掖門,王妃和世子身邊,衣甲齊全者不足百人,還有些雜色衣賞的民壯,亂烘烘地跟著,城中的兵力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現在守城的主力軍已經成了北平百姓、老弱婦孺,也難怪狸能數千兵就能破城,要不是明軍連凍帶餓,也是戰力大減,這千瘡百孔的北平城早就守不住了。

     「張掖門破了,這北平終於守不住了麼?我終於沒有等到夫君回援。」

     徐妃的戰甲上也滿是血污,已經看不出那明盔明甲的本來顏色,她提著一口刀,一邊跑,一邊看著左右那些老弱殘兵,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已被淚水潤濕,本來大雪茫茫,這時看去,更是朦朧一片了。

     「哎鋒!」世子朱高熾一聲叫,整個人都滑了出去,扶著他的兩個人被這大胖子一帶,也隨著他一齊摔了出去。原來那地上有一汪積水,已經凍結成冰,冰上又下了雪,朱高熾一腳踏去,站立不穩,整個人打著橫兒就滑了出去,這一跤滑出兩丈多遠,撞得他暈頭轉向。

     「熾兒!」

     徐妃回頭叫,朱高熾暈頭轉向地爬起,大叫道:「母親不要管我,奪回張掖門要緊!」

     徐王妃咬咬牙,一擺手便帶著人馬向前跑去,朱高熾讓那兩個親兵把他拉起來,四下一找,自己的刀都不知道甩到哪兒去了,地上積雪甚厚,可不好找。朱高熾拍拍凍得紅通通的好像胡羅卜似的大手,吼道:「不找了,去城門!」

     「慢著!」

     剛剛跑出兩步,朱高熾突然站住,慢慢扭過頭,直勾勾地盯著自只方才滑到的地方,眼中漸漸泛起奇異的光芒。

     這時候,遠處一隊灰衣僧侶提著棍子飛一般跑來,領頭的正是道衍,這道衍在北平出謀畫策、居中指揮、鼓舞士氣,北平能堅持到現在,這位站在徐王妃和世子高熾背後的和尚出力甚巨,他正在另一道城牆上指揮防禦,忽聽張掖門失守,也是大驚失色,馬上領了一隊親手調龘教的僧兵趕來。

     「世子!」

     「道衍大師!」

     朱高熾急叫:「我娘已率人趕去張掖門,大師快快赴援!」,

     「老柚曉得了!」,

     道衍雙眉一聳,一雙三角眼滿是凜凜的殺氣,已是全無半點出家人的慈眉善目了:「世子,速速避入內城,一旦外城不保,唯有堅守內城了。」

     「不成,內城守不得長遠,大師務必與我娘把明軍趕出張掖門,熾有一計,可解安危!」

     道衍驚奇地看了他一眼,這時候不是追問時候,但他知道朱高熾性情沉穩,如無把握,斷不會做此妄語,他對這位世子也算是信任之極了,只重重一頓首,說道:「,好,老衲豁出一死,也要把明軍趕出張掖門,世子只管依計施為!」,

     說罷大袖飛舞,一陣狂風也似的捲去己

     徐妃率親隨死士殺到張掖門下,這位「女諸生」此刻儼然成了母老虎,手舞雙刀,衝殺在前,其勢銳不可擋,本來苦苦支撐在城門洞下的燕軍士氣大振,拚死抵抗下竟將明軍防線向後推進了數丈,翟能剛令兩個兒子發動反衝鋒,道衍領著一隊僧兵也到了,這和尚平時都不用兵刃的,這時候也撿起一柄長刀,如狼似虎地殺進敵群。

     在一個婦人、一個和尚的帶領下,這隊半軍半民的守軍居然把霍能兩牟驍勇善戰的兒子趕出了城門。

     「退後!退後!」

     已趕到城牆上的朱高熾命人高喊,城下道衍、徐妃等人聞警剛剛避到城門洞下,城上就瓢潑大雨般潑灑下些不知什麼東西,明軍恐是金汁糞湯,慌忙退卻觀其動靜,卻原來是沸水,那水濺到身上,灼痛難忍,一旦落地,熱氣沸騰,本來大雪漫天,地上又水氣瀰漫,一時如同大霧,竟然封鎖了城門,內外不能視物。

     緊接著,城下便拋下一捆捆柴禾,繼而復潑熱水,同時朱高熾令手下不再節省箭矢,城頭守軍有限的箭矢全部利用這段時間疾射下去,射傷許多明軍。

     朱高熾用熱水,本來是為了阻敵,他還擔心熱水不宜結冰,可又沒有兩全之策,心中頗為忐忑,卻不知熱水比冷水更容易結冰,朱高熾這一下歪打正著,那柴禾越摞越高,熱水一層層潑上去,等到城頭箭矢告磐,再也拿城下敵軍沒有辦法的時候,一座冰牆已經矗立在張掖門前,將那城門牢牢地堵住。

     原來朱高熾幼時聽父親講草原上的事情,曾經提到,有草原部落為了抵禦寒風,曾以草捆和水凍結成牆,冬季時族人便躲在牆內背風的地方,等到春暖花開,部落遷徙,那冰牆也自動瓦解這種快速築城之法,只是一直沒有想到利用在北平城上,方纔他滑了一跤,看到腳下薄薄的那層冰,突然就想到了這件事,沒想到果然奏效。

     徐妃見兒子竟想出這般妙計,不禁又驚又喜,上了城牆向兒子匆匆問了幾句,獲悉事情經過,徐妃著實地誇獎了兒子幾句,馬上傳下令去,九城俱都照此辦理,一時間九城守軍紛紛潑水澆城,把一座北平城變成了一座堅硬光滑、晶等別透的水晶宮。

     李景隆領著兵來了,一連跑了二十多里路,這些兵的血脈都跑開了,精神抖擻,「士氣高昂」不過他們來了也沒什麼用了。大雪迷茫中,那些南軍將士眼見如此奇跡,只覺燕軍似有天助,根本不可戰勝,不由得大為沮喪。

     更糟糕的是:燕王朱林率十五大軍已經過了孤山北河,此時堪堪迎上駐紮在鄭村壩外拱御李景隆中軍的外圍部隊:都督陳暉部。

     李景隆攻城,騎兵是最沒有用武之地的,所以騎兵被他放在了最外圍,這就是陳暉所部了。李景隆五十萬大軍,多從南來,因此步卒不少,專門的騎兵部隊就這麼一支,大約兩萬人上下,扔在那荒郊野外「放羊」一般散養。

     今天是今冬第一場雪,而且是暴雪,許多南軍一輩子還是頭一回見著雪,他們袖著雙手正在那哆哆嗦嗦的看「西洋景」,呢,因為大雪遮蔽了視線,所以直到燕軍快衝到面前他們才發現,燕軍如蟻,漫山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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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4 19:17:51 |只看該作者
第316章 極品李景隆
  
     孤山以北的那條河叫白河,河水湍急,雖已嚴冬,卻是剛剛結冰。燕軍嘗試過河,結果人馬上去,雖然小心翼翼,仍是行不多遠,冰面便會裂開,無法通行。夏潯見此情景,忙向燕王建議鋪設木板一類的東西,擴大受力面。

     一時之間無處去找木板,燕軍便砍伐了許多小樹紮成木排,鋪到河面上,如此一來,燕王的大軍果然順利通過了白河,大軍過河之後便直撲鄭村壩,迎面正撞上陳暉的騎兵軍團。

     陳暉所部驚見燕軍如從天降,倉惶跑回營中牽馬套鞍,一通忙碌,燕軍騎兵率先過河,速度何等快捷,不等他們準備妥當便一陣風般沖營而過,後邊步卒如同一團團兵蚊,浩浩蕩蕩,把陳暉的兩萬兵馬淹沒在燕王的大軍當中,居然沒有阻礙燕軍行進的速度。

     好鋼用在刀刃上,朱棣以朵顏三衛的騎兵為先鋒,親自率領這支尖刀騎兵殺向明軍大營。其實燕軍與明軍陳暉部交鋒的時候,其後數座大營的明軍已經得到警訊,奈何此時情形與當初燕軍裡應外合破了耿炳文的地字營、從而馬踏連營時相仿,李景隆排兵佈陣還不及耿炳文呢,這一座座連營紮起來,如果抵擋已經破陣而入的燕軍?

     燕王率領悍不可擋的騎兵一路殺將過去,只殺得凍餓交加,身體活動不開,連平時一半戰力都發揮不出來的明軍人仰馬翻,棄械投降者不計其數,燕王連踹七座營壘,這才因馬力疲憊,停止繼續衝殺。

     此時,李景隆領著增援張掖門的七衛兵馬剛剛怏怏地趕回來。朱棣佇馬歇息了,隨行於後的張玉卻接過了朱棣的接力棒,再度發起了衝鋒,堪堪迎上李景隆來來回回跑了四十多里地已經疲憊不堪的大軍。

     朱棣作戰一向的習慣,這也是同漠北蒙古人做戰養成的習慣,那就是敢打敢沖,一旦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絕不放過,務必盡全力將勝利戰果擴大,宜將剩勇追窮寇。因為草原部落幾乎是百分百的騎兵隊伍,你稍有猶豫,他就逃之夭夭、望塵難及了,所以反應務必要快,行動務必果決。

     而這恰恰是李景隆所欠缺的,同時他的軍隊缺衣少糧,久攻北平不下士氣又低迷,最最糟糕的就是人力有時盡,這七衛官兵可是剛剛來了一段長途拉練,正是腿腳酸軟無力的時候,結果一觸即潰,一潰即退,一退即散,軍不成軍,落荒而逃,一時間,明軍自相殘踏,死傷無數。

     如果李景隆不是貪圖入城首功,瞿能順利破城,此刻該是燕王在北平城下,望著城頭飄揚的李字大旗黯然淚下吧,可惜,大局已定,沒有如果了。

     這段故事,換成dota版就是:

     李景隆和燕王對拆基地。和李景隆同一陣營的瞿能快拆掉門口炮塔了。結果李景隆怕他拆塔拿錢,讓瞿能退回來。

     於是燕王順利拆掉兵營回頭伏擊李景隆,然後系統發出一陣雷霆怒吼:

     燕王完成雙殺!

     燕王完成三殺!

     燕王已經殺人如麻!

     木有殺戮成神的朱棣不是好dotaer,

     配合的如此默契,

     李景隆,是多麼極品的一個人吖!

     ※※※※※※※※※※※※※※※※※※※※※※

     燕軍一路追殺,李景隆落荒而逃,被燕軍切斷了他與圍攻北平城的明軍間的聯繫。

     此時,天色已晚,燕軍長途奔襲也是人困馬乏,燕王見北平仍在自己手中,急迫的心情已經平定下來,因此鳴金收兵,安營紮寨,他自大寧歸來時,從大寧、松亭關、興州等在陸續獲得了大量糧草輜重,只是運輸不便,現在還姍姍行於其後。

     不過這也沒有關係,李景隆的營盤被他連窩端了,這裡還攢著不少糧食呢。李景隆的中軍大營設在鄭村壩,所以輜重給養都是運到這裡,再由他撥付三軍。因為朱高煦不斷襲擊明軍補給線,補給運來不易,李景隆要供應五十萬大軍吃用,那消耗何等驚人,因此節衣縮食,不捨得大手大腳,這一下全歸了朱棣。

     這些糧食供應李景隆的五十萬兵馬有點困難,可要供應朱棣的十五萬人馬卻很容易,三軍將士俱都吃了一頓飽飯,那些棄械投降的明軍可憐巴巴地看著,饞得直嚥唾沫。如何解決這些降兵,成了燕王朱棣馬上就要解決的大問題。

     殺是不能殺的,不只燕王,燕王麾下將領也都達成了這個共識。如果把降兵都殺了,那就是最愚蠢的行為,誓必讓戰意本不堅決的朝廷大軍從此與燕軍作戰勇往直前,再不思退路。可是都收下那也不成,燕王養不起這麼多兵。

     朱棣思索良久,對左右將領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本王雖少兵馬,然南軍實不可用。南軍久離故鄉,人心思歸,軍心不穩,留之只能壞俺軍心,且本王糧草有限,養不起這許多降卒。不如放之歸去,以懈朝廷兵馬決死之心!」

     左右將領連連稱善,朱棣便下令給這些降兵吃頓飽飯,並告訴他們,次日一早,放他們還鄉。

     朱棣營中吃喝不愁,倉惶逃離的李景隆部卻是連帳蓬都沒有了,這一夜忍饑挨餓、擔驚受怕的,夜間竟有士兵悄悄棄械逃走。士兵逃走不希奇,希奇的是朝廷討逆大將軍、五十萬朝廷大軍的最高統帥曹國公李景隆李大人居然也做了逃兵,他和自己那扮做親兵的愛妾抱在一起,顫抖到三更時分,終於忍無可忍,顫抖著下令拔營南去。

     這位仁兄一旦決心要走,當真是歸心似箭,連圍在北平城外的各路兵馬,都沒留下個親兵去想辦法捎個口信,等到天亮的時候,朱棣營中士兵驚奇地發現,對面曹國公駐營之處居然空空如野,數萬兵馬夜間調動行軍,居然沒有傳出一點聲息、沒有被燕王軍中察覺,如果李景隆對敵做戰時也能做到這般神鬼莫測,當真是天下無敵了。

     燕王聞訊,也不追趕,只將被俘的南兵全部遣出了大營,這些南兵兩手空空玩了命的向南逃去,他們的盔甲武器全被朱棣給留下了,每人只由燕軍發給了兩個饃饃和一封信,燕王朱棣發動全營上下所有識字的士兵連夜抄下的一封信。

     這信當然是那位經子、九流、星歷、醫卜、戲曲、音樂、歷史、兵法、黃老諸術莫不精通的全能型人才寧王朱權為燕王捉刀寫就的檄文。

     朱權這封檄文,比他四哥朱棣寫的更好。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當元末亂離,群雄角逐,披冒霜露,櫛沐風雨,攻城野戰,親赴矢石,身被創痍,勤勞艱難,危苦甚矣。然後平定天下,立綱陳紀,建萬世之基。封建諸子,鞏固天下,如盤石之安,夙夜圖治,兢兢業業,不敢怠遑。

     不幸我皇考賓天,奸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縱之權,潛有動搖之志,包藏禍心,其機實深。構陷諸王,以撤藩屏,然後大行無忌,而予奪生殺,盡歸其手,異日吞噬,有如反掌。且以諸王觀之,事無毫髮之由,先造無根之釁,掃滅之者,如剃草菅!諸王甘受困辱,甚若輿隸,妻子流離,暴露道路,驅逐窮窘,衣食不給,行道顧之,猶惻然傷心,仁人焉肯如此?

     昔我皇考廣求嗣續,惟恐不盛,今奸臣欲絕滅宗室,惟恐不速。我皇考子孫,須幾何時,已皆蕩盡。我奉藩守分,自信無虞。不意奸臣日夜不忘於懷,彀滿以待,遂造顯禍,起兵見圍,騷動天下,直欲屠戮然後已。古語云:困獸思鬥,蓋死逮身,誠有所不得已也。

     昔者成周隆盛,封建諸侯,締八百餘年之基,及其後世衰微,齊桓、晉文成一匡之功。雖以秦楚之強,不敢加兵於周者,有列國為之屏蔽也。秦廢封建,二世而亡,可為明鑒。今不思此,則寧有萬乘之主,孤然獨立於上,而能久長者乎……」

     燕王在北平起兵靖難時曾經發佈過一篇檄文,朝廷方面也有方孝孺執筆做出了對應的檄文宣傳,可是坦率地講,雖然方孝孺被文人騷客們吹捧為當代大儒,但是他的文章寫的中規中矩,毫無殊麗出彩之處,這一點從方孝孺替朱允炆草擬的那些詔書、文告上就能看出來,對偶工整,駢散得宜,但是字句內容平淡中庸,好像一位冬烘先生寫的八股。

     反觀燕王朱棣那篇檄文雖然不太講究文體標準,卻是指斥揮遒,訴得苦不堪言、罵得痛快淋漓,給朱棣在朝野間爭取了不少印像分,因此從那以後,朝廷方面利用掌握著地方官府的優勢,對燕王這方面的消息進行了嚴密封鎖,現在無論朝野都很難得到有關燕王這邊的消息了。

     可是這一次,燕王利用南軍的俘兵,把他的聲音再一次傳遞到了南方。這一篇檄文,有情、有理、有據,實難想像這些打了敗仗如驚弓之鳥的兵卒一旦逃回故鄉,或者被李景隆重新網羅到旗下,又揣著這麼一封信,會給朝廷的軍心士氣造成一種什麼影響。

     一鍋粥地逃去的俘兵中,混進了一些人,一些夏潯在興州立第六軍「飛龍密諜」時,親自從燕王朱棣最精銳、最忠心的燕王三護衛中挑選出來的人,夏潯本人,也要隨後南下了,他的戰場,在敵後。他能大展拳腳的地方,也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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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4 19:19:02 |只看該作者
第317章 臨行之際

  燕軍用過早飯後,便開拔到北平城下,向圍城的明軍發起了進攻,明軍四面圍城,兵力分散開來,單就某一方面來說,兵力並不優於燕軍,兼且燕軍士氣高昂,近十萬大軍是從大寧都司帶來的精兵,昨日剛剛經過一戰,而朝廷軍隊在北平城下可是曠日持久,人困馬乏,以致甫一交戰,明軍便落了下風。

  明軍各部將領眼見燕王突然出現,且兵力大增,想要找李大國公問詢對策,可惜李景隆跟兔子似的,已馬不停蹄地尥向德州吃扒雞去了,將軍們找不到這位討逆大將軍,只好各自為戰。

  這些將軍還真挺能打,苦苦支撐了足足兩天時間,糧草耗盡,這才敗下陣來,燕軍以騎兵追殺一陣,便即收兵,城中守軍打開城門,燕王朱棣凱旋北平。

  燕王與徐妃夫妻二人這一個多月其實都是險像環生,北平城數度將破,燕王在外邊看似沒有凶險,可這大寧之行一旦出了差遲,也是九死一生,如今劫後餘生,夫婦二人相擁著喜極而泣。

  可是不管怎麼說,這場大危機一解,朱棣在北方算是站住了腳,得了大寧都司八萬精兵之後,燕王不獨兵力大增,也獲得了更大的戰略空間,朝廷五十萬大軍一敗塗地,消息一旦傳開,可想而知會對朝廷方面造成多麼大的震動。

  「文軒!」

  「世美兄!」(世美,張玉)

  「哈哈,文軒來了。」

  「哎喲,士弘兄,臂上箭傷可好了?」(士弘,朱能)

  「文軒到了啊,今天俺老邱生日,晚上擺家宴,就只幾個熟朋友,大家喝點酒,我可是請了你的,你小子神出鬼沒的,也抓不到你的人,在這撞見了正好,今晚戌時,一定要來啊。」

  「邱福大哥客氣了,兄弟一定到,一定到。」

  夏潯自打進了燕王府,出來進去的都是熟面孔,任哪一個拽出來,都是大明王朝未來的公爺、侯爺,弄得他剛跟這個點完頭,又跟那個招招手,迎面走來一個人,連忙又得彎腰作揖,夏潯相識滿王府,個個是公侯,搞得他手忙腳亂,好像喝醉了酒的孫大聖漫步蟠桃宴,一路手舞足蹈的就過去了。

  夏潯是來請餉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現在他的兵都先行了,沒有錢怎麼行,刺探軍情需要錢、敵後安插耳目需要錢,這活動經費在興州的時候燕王雖答應了他,卻還沒有給呢。

  錢由寧王出,燕王府的錢了為了守北平,早就化成軍餉了。寧王雖然在關乎自己性命前程的大事上有些優柔寡斷,但是在這種事上倒也想得明白,現在他和燕王是一條繩上的蜢蚱,燕王要是靖難成功,他千金散盡也回得來,燕王要是失敗,他最好的結局就是到南京看著侄兒的臉色混飯吃,因此他把自己王府的錢財盡皆拿了出來,彌補軍用,不過這些財物寧王及妃嬪家眷個人物品都盛裝在了一起,一骨腦兒地送進了燕王府,此刻正在厘分,夏潯也只得到這兒來請領。

  ※※※※※※※※※※※※※※※※※※※※※※※※※

  安頓寧王的宮殿裡,寧王正伏案疾書,燕王朱棣站於一旁,看著兄弟揮毫潑墨。

  寧王筆不停頓,如走龍蛇,一篇錦繡文章須臾寫就,朱權擱下毛筆讓到一旁,臉上微微露出得意之色。燕王朱棣揭起那張剛剛寫就的檄文,吹了吹淋漓的墨跡,捧在手中細細觀賞:「禮曰:「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今我太祖高皇子也,君親之仇,可不報乎?

  恆念父皇存日,因春秋高,故每歲召諸王或一度或兩度入朝,父皇謂眾王曰:「我之所以每歲喚爾諸子或一度或兩度來見者何也?我年老,慮病有不測,弗能見爾輩也,豈不知爾等往來匐匍之勞勩!」父皇康健之日尚如此,矧既病久,焉得不來召我諸子見也……

  禮曰:「君有疾飲藥,臣先嘗之,親有疾飲藥,子先嘗之。」今忝為父皇親子,分封於燕,去京三千里之遠,每歲朝覲,馬行不過七日,父皇既病久,如何不令人來報?俾得一見父皇,知何病,用何藥,盡人子之禮也。焉有父病而不令子知者?焉有為子而不知父病者?天下豈有無父子之國也邪?無父子之禮者則非人之類也!

  況父皇閏五月初十日未時崩,寅時即殮,不知何為如此之速也。禮曰:「三日而殮,候其復生。」今不一日而殮,禮乎?古今天下,自天子至於庶人,焉有父死而不報子知者?焉有父死而子不得奔喪者也?及逾一月,方詔親王及天下知之,如此則我親子與庶民同也。又不知父皇梓宮何以七日而葬,不知何為如此之速也?禮曰:「天子七月而葬。」今七日即葬,禮乎?今見詔內言「燕庶人父子,豈葬父皇以庶人之禮邪」可為哀痛!」

  朱棣讚道:「妙,妙啊,咱們那好侄兒,口口聲聲仁義忠恕,至仁至孝,這是孝道嗎?方孝孺、黃子澄事事講究一個禮字,這合乎禮嗎?兄弟一枝筆,如槍如戟,字字攻心吶!」

  ※※※※※※※※※※※※※※※※※※※※※※※※※

  朱權笑道:「四哥謬讚了,四哥請看這一句:孔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歿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奸邪小人,交構為惡,巧言欺惑,變亂祖法,《皇明祖訓》御制序云:「凡我子孫,欽承朕命,毋作聰明,亂我一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奸臣齊泰等不遵祖法,恣行奸宄,如此大逆不道,其罪當何如哉!」

  寧王剛剛入住燕王府,上上下下還來不及打理,一時也顧不得許多規矩,沙寧就在一旁待著呢,她越看越氣,憤憤然一轉身,便走出了宮殿,在她看來,燕王是王,寧王也是王,寧王實力尤勝於燕王,實不必卑躬屈膝,做了他人面前一個刀筆吏般的人物,寧王不以為恥,她卻是滿心羞辱。

  到了院中,正見夏潯持了燕王手諭,與寧王府管事交割,那管事是得過寧王吩咐的,一看手諭無誤,便領了他去搬運財物,夏潯帶了幾個人過來,都是他從軍中挑選的飛龍秘諜成員,揀選出來的財物,就由他們搬回去。

  夏潯這秘諜機構,兼具情報機關和特種部隊的功能,刺探敵情、刺殺敵酋,監視內部文武異動,畢竟有大批官員是朝廷投靠過來的嘛,其忠誠度還有待考驗,總之,一切非常規性但是服務於戰爭的手段,他們都要承擔。所以各種各樣的人才,夏潯都是兼收並蓄。

  沙寧看到夏潯,忍不住走過來,不無快意地冷笑道:「這不是楊……,對不住,本王妃還真不知道,你在燕王殿下身邊,做些什麼差使。照理說,燕王殿下能順利出關,又順利帶回八萬大軍,你的功勞可謂最大,怎麼……連個偏將都沒當上?」

  夏潯笑笑,拱手道:「卑職見過娘娘,娘娘說的是,卑職如今在殿下身邊,也就是打打下手,幹些其他將軍們不願意幹的小事情,衝鋒陷陣麼,在下武勇不足,調兵遣將麼,在下沒讀過兵書,人貴自知,在下對現在的位置還是很滿意的。」

  沙寧聽他話中有話,不禁俏臉一板,冷哼一聲。

  夏潯見手下還沒搬完財物,便對沙寧道:「娘娘剛剛入宮,還沒安頓下來吧,寧王殿下可好?」

  沙寧悻悻地道:「好,怎麼不好,殿下才思泉湧,剛剛又寫下一篇檄文,頗得燕王殿下賞識呢?」

  夏潯深深地凝視了沙寧一眼,兩眼一掃左右,見無人在近前聽他們說話,便正色道:「娘娘,夏潯明日就要離開北平,去地方上為燕王殿下籌措糧草,臨行之際有一番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沙寧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要說什麼?」

  夏潯正容道:「娘娘,英雄,為人所不能為,方稱英雄。但是為人所不能為者,那都是逼出來的,如果可以,誰願意去做這些事?成就英雄者,唯有苦難,寧王殿下喜於安逸,又有什麼不好?什麼叫胸懷大志,如果可以,在下也只願意伴嬌妻愛子,田頭籬下。如果可以,燕王殿下也會做他的太平王爺,不願意走上這前程未卜的道路。

  ※※※※※※※※※※※※※※※※※※※※※※※※※

  娘娘是寧王殿下的妻子,是要陪伴他一生的女人,你是希望自己的男人整日裡衝鋒陷陣,為他擔驚受怕,還是寧願與他朝夕相處,恩愛纏綿?娘娘,我知道,草原上的兒女崇拜英雄,因為不強勢的男人,護不住他的族人和妻兒,一遇天災人禍家人便無法活下去,他必須是強者。可寧王殿下,並不需要如此,不是麼?英雄是用來崇拜的,不是用來相依相伴過日子的。」

  沙寧聽了,若有所動,本來憤憤然的神情消失了,眼神陷入沉思當中。

  夏潯見手下人已經搬齊了財物,便向沙寧長長揖,說道:「夏潯言盡於此,還望娘娘三思,告辭了。」

  沙寧仍然佇立在那兒,陽光曬在她俏生生的儷影上,光彩照人。她默默地看著夏潯遠去,久久不曾移動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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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5 19:17:25 |只看該作者
第318章 夏老闆

  朝廷方面得知寧王附從燕王造反的消息後,大為驚駭。他們不但擔心寧王和燕王合兵一處勢力大增,更擔心這兩個反王合兵,會形成連鎖反應,讓其他諸王也蠢蠢欲動起來,尤其是就藩遼東的遼王朱植,如果他也跟著反了,那東北、西北連成一片,朱棣便有足夠的資格跟朝廷叫板了。

  可是這時候再削遼王明顯是行不通的,白癡都明白,這是逼著遼王去投燕王,可是把他放在遼東,朱允炆又實在放心不下,他與黃子澄、方孝孺、齊泰、練子寧等人議論了半天,終於決定使用懷柔手段,也就是五軍斷事官高巍和戶部侍郎卓敬當初為他建議卻不被採納的削藩策略:易地為王,削其根基。

  朱允炆派了親信大臣星夜兼程趕往遼東廣寧州(今遼寧北鎮市),朱植接到聖旨後,果然未予反抗,不過此時寧王已隨燕王入關,陸路已經走不得了,朱植唯恐回去遲了朝廷對他生出疑慮,便乘大船取海路繞過燕王控制的地段,在山東登陸,然後又乘快馬趕到南京。

  朱允炆大喜,立即把他的封地改封荊州,撥了些人手給他使喚,叫他去荊州走馬上任,以此安定觀望諸王之心。只是那荊州……,荊州是湘王朱柏闔家自龘焚的地方,全家老少死個精光,連王宮都整個兒的付之一炬了,朱允炆哪兒不好安排,偏把他弄到荊州去,也不怕他整日對著十二哥家的廢墟,再生出什麼其它想法。

  遼王聽話乖乖去了荊州,這讓朱允炆大大地鬆了口氣,自海路過來的遼王朱植無兵無將,在荊州掀不起風浪,還能由他的「美好結局」安撫其餘諸王,遼王離開遼東後,也不用再擔心遼東兵馬被他帶去投奔燕王,朱允炆重又放下心來。

  僅只是寧王、燕王合兵一處的話,在朱允炆看來,雖然增加了一些麻煩,但是仍然左右不了戰局,五萬對五十萬和十五萬對五十萬差不多,朝廷大軍仍然保持著絕對的優勢。這些事有他的老師黃子澄和齊泰在,不需要他操太多心,所以他的主要時間仍然拿來與方孝孺論道。

  朱允炆朝會、批閱奏章之餘的時間比起他的祖父要充裕的多,朱元璋事必躬親,是個工作狂人,一天最多的時候要批閱上千份奏章。許多臣子的奏章跟老太太的裹腳布似的,寫的又臭又長,你要在一大堆沒有用的陳詞濫調裡邊找出一點有用的東西並給予明確答覆,而且這樣的裹腳布有一千多條,這樣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但是朱允炆推崇的是垂拱而治、無為而治,朝政大事盡皆交給了黃子澄一班人,他騰出來的時間主要用來與方孝孺談論周禮,周禮博大精深啊,這樣一部寶典當然不是可以很快精通的。方孝孺和黃子澄在他身邊扮演的角色,儼然是宗教領袖和政治領袖,一個為他灌輸理想,一個為他管理政權。

  今天下了朝,批了幾份黃子澄轉過來的重要奏章,朱允炆就空閒了。天氣轉冷,孝直先生偶染風寒,這兩天沒來授課,所以今天朱允炆沒有學周禮,而是開始行周禮了。

  周禮要學,還要實鑒,小到一家,大到一國,無處不能體現,比如……周公之禮。據說上古時候的人們非常純樸,純樸到民風非常原始,兩性關係非常混亂,於是周公定禮,在定到婚禮的時候,制訂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敦倫七個環節,每個環節都有具體細緻的規定,合稱「婚義七禮」。

  周公還把士人子弟召到辟雍(學校),與妻子向他們親自演禮,不過演到敦倫之禮時,周公的妻子很不好意思,拒絕當眾表演,周公無奈,靈機一動,便拿一隻葫蘆,剖成兩半,一半代表男、一半代表女,男俯女仰,以合天覆地載的萬物推原之理。

  後來到了孔子定禮的時候,孔子覺得時過境遷,民智已經開化,敦倫之禮用不著特意去教了,於是七禮變成了六禮,不過說是不教了,其實女兒家成婚時,當母親的總是要偷偷教授一下,或者弄幾張春宮畫給女兒看個明白,至於男子麼……,咳!確實不用教了。

  今天天氣比較冷,朱允炆在溫暖如春的正心殿裡讀了會兒書,一時來了興致,便叫人取來酒菜,想要淺酌幾杯。那侍奉酒席的是個侍膳女官,叫慕容琳霜,琳者,美玉也,她那肌膚當真溫潤如玉,吹彈得破。霜麼,在這溫暖如春的宮殿裡,又是在當今皇上面前,當然是霜消雪花,笑靨如花。

  朱允炆兩杯黃酒下肚,見這個叫做慕容琳霜的女官姿容婉媚,不覺有些情動,拉住她的手問了幾句姓名年歲,便拉著她到內殿行周公之禮去了。能做到宮中女官的,都是年歲稍長的,慕容琳霜萬沒想到自己二十出頭了,居然會受到皇上的垂青,自然又驚又喜,哪還顧得女兒家的羞澀。

  不過她縱然想奉迎,其實也奉迎不出什麼花樣來,因為朱允炆是很嚴謹地按照周公之禮來敦倫的,也就是西方所說的傳教士體位,教士大人們和周公一樣,都認為男人在上最合乎道理,反對亂七八糟的花樣,所以琳霜姑娘只需要乖乖躺在那兒就好。

  身上的男人既不懂得愛撫、又不懂得說幾句情話,或者說是懶得對她一個小小女官下這些功夫,提槍上馬便橫衝直撞,慕容姑娘不免鼙起蛾眉,宛轉呻吟,作痛苦不堪狀,這讓朱允炆很有些男兒雄風的快意。

  臨幸之後,慕容姑娘忍著破瓜之疼,侍候朱允炆沐浴更衣,朱允炆神情氣爽地走出來,對侍候在外邊的小林子吩咐道:「朕今日臨幸慕容女官,記下了,賜她淑女封號。」

  「奴婢遵旨!」

  小林子答應一聲,便匆匆去內務司傳達皇上口諭了。

  大明后妃等級,是皇后;皇貴妃;貴妃;賢妃、淑妃、莊妃、敬妃、惠妃、順妃、康妃、寧妃;德嬪、賢嬪、莊嬪、麗嬪、惠嬪、安嬪、和嬪、僖嬪、康嬪;昭儀、婕妤、才人、選侍、淑女。慕容琳霜才被封為淑女,看來今後還有很長很長的人生道路要走啊。

  朱允炆神情氣爽地踱到廊下,見空中飄起了裊裊的雪花,不由又驚又喜,在江南要看雪並不容易,朱允炆忙叫人取了袍子來,漫步雪中,雖然地上只是薄薄一層,卻也覺得頗有意境,便揮手摒退了隨侍在身後的幾個小內侍,獨自雪中漫步去了。

  雪花裊裊,細細飄搖,逛了一陣兒,看見前邊一座小亭,亭旁兩棵青松,都蒙上了薄薄一層白雪,朱允炆想去亭下站站,剛剛走到松樹榜,就聽亭中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乾爹,你說的是真的麼?」

  「乾爹哄你作甚?這外邊都傳開了,乾爹管著御膳房嘛,出宮採購的時候聽說的,唉,五十萬大軍吶,敗得是落花流水!」

  朱允炆瞿然一驚,連忙站定腳步,側耳聽著,他聽得出那清脆的聲音就是侍候在自己身邊的內侍小林子,另一個管御膳房的,自然是御膳司的黃偌僖黃公公了。

  朱允炆側耳傾聽良久,越聽越是驚疑,他沉不住氣了,立即返身回到正心殿,沉著臉吩咐:「快,馬上把黃子澄、齊泰兩位大人宣進宮來!」

  「李九江無能!李九江無能!」

  黃子澄氣得臉皮發紫,把一隻上好的青瓷杯子摔得粉碎,怒不可遏地吼道:「五十萬大軍吶,就算是一頭豬領著,也不至於讓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吧,他……他……」

  黃子澄眼前金星亂冒,幾乎一頭暈倒在地,老家人連忙上前扶住。

  披風上還帶著未化的雪花,匆匆趕來報信的齊泰面色凝重地道:「以行兄,事已至此,怒有何用。咱們還是快快進宮,向皇上稟明此事,趕緊換一員將領吧。」

  「不!不成,尚禮,你讓老夫好好想想。」

  黃子澄扶著那老家人的手臂,回到桌前緩緩坐了下來。

  李景隆是他極力保舉的大將,依照規矩,李景隆有罪,他這保舉人也難辭其咎,五十萬大軍一敗塗地,想想都讓人痛心疾首,萬一皇上大怒,追究起來……

  黃子澄捻著鬍鬚思索良久,搖頭道:「尚禮,老夫悔不當初,未聽你良言相勸,陣前換將,果然是軍中大忌呀,如今不宜再換主帥了,李景隆之敗,未嘗不是驕兵之故,受此重挫,想必他一定會汲取教訓的。」

  「什麼?這麼大的事,竟要瞞著皇上?」

  齊泰瞪起眼道:「以行兄,不可一錯再錯呀!五十萬大軍出征,竟把仗打成這副模樣,足見李景隆不堪為將,社稷江山非同兒戲,此時還不換帥,更待何時?」

  黃子澄正色道:「尚禮,勝敗乃兵家常事,李景隆之敗,敗在大意驕敵,受此教訓,他未必不能再戰。尚禮,你不要忘了,你我受皇上簡拔,擔當大任,朝中多少人眼紅嫉妒?如今朝政、軍事盡在你我掌握之中,李景隆吃了這樣的大敗仗,你我難辭其咎,按罪,李景隆當斬,你我呢,難道還能靦顏立於朝堂?

  你我受陛下恩重,一己榮辱算得了什麼,可是一旦到了這一步,說不得你我也要引咎辭職,辭去這官身倒沒什麼,可是皇上新政,全賴你我推行,如果你我都遠離廟堂之遠,皇上失了左臂右臂,勳戚武將必然捲土重來,那時陛下豈不成了他們的傀儡玩偶?」

  齊泰聽了默然不語,半晌方道:「那……該如何是好?」

  黃子澄道:「這件事不能上報!尚禮管著兵部,軍情消息盡在手中,孝直先生那邊,還有景清、卓敬、練子寧等眾同仁那裡,你我趕去,一一說明利害,還請大家共同維護,莫要在皇上面前說走了嘴。老夫會修書一封予李九江,叫他務必戴罪立功,得一場大勝挽回過失。」

  齊泰彷徨無措,良久,唯有長長一聲歎息。

  ※※※※※※※※※※※※※※※※※※※※※※※※※※※

  「先生、齊愛卿,朕聽說前方戰事不利,九江大敗,現已逃到德州去了?」

  黃子澄和齊泰剛剛計議已定,就被召進宮來,還不知道皇上喚他來是為了何事,一聽這話不禁暗暗吃驚,忙做驚怒之狀道:「豈有此理,這是誰造的謠言?啊!臣知道了,自燕逆造反以來,屢屢傳播謠言,亂我軍心民心,這定然又是燕逆的一計了,鄉間小民,愚昧無知,就喜歡傳播這些驚世駭俗的荒唐事。」

  朱允炆聽了,臉皮子一鬆,連忙問道:「怎麼,難道並非如此?」

  「當然不是。」

  黃子澄笑起來:「皇上,曹國公率大軍北上,屢有斬獲,趕得燕逆走投無路,奈何,北方冬季天氣奇寒,皇上你看,連金陵城都飄起了雪花,北方大地,簡直是寒風呼雪,雪盈數尺啊,我軍士卒多是南兵,耐不得那嚴寒天氣,曹國公愛惜士兵,所以暫且收兵,回駐德州,要待明春再繼續攻打北平。唉!想不到燕逆詭計多端,朝廷兵馬因天氣暫退休整,竟被他們利用,傳出這等荒誕無稽的謠言。」

  朱允炆又驚又喜:「竟是這樣嗎,齊愛卿可曾收到曹國公的戰報?」

  齊泰向旁邊掃了一眼,黃子澄一雙眼睛正灼灼地看著他,齊泰無奈地歎了口氣,只好欠身道:「是,臣收到戰報,曹國公出兵後,先奪永平、復困北平,燕逆連吃敗仗,這才打起寧王主意,出關與他合兵。那北平城雖然城高牆厚,卻也曾被我軍數度破門,險遭攻破。如今……如今天氣酷寒,我軍多為南兵,不耐北方嚴寒,許多兵士凍傷,曹國公審時度勢,這才回師德州,以備明春再戰。」

  「原來如此!」

  朱允炆放下心事,綻顏大喜:「是這麼個道理,方才朕在宮中走了一陣兒,就覺得身上極冷呢,何況那北方苦寒之地,也真難為了北伐將士、難為了九江啊,直堅持到這一刻方才退兵。朕要嘉獎北伐之師,朕要嘉獎九江,賞罰分明嘛,哈哈哈……」

  朱允炆開懷大笑,立即吩咐道:「來啦,擬旨,加李曹國公李景隆太子太師銜,賜璽書、金幣、御酒、貂裘,犒賞三軍!」

  齊泰和黃子澄面面相覷,黃子澄硬著頭皮拱手道:「陛下如此愛護三軍,三軍必竭死用命,明春一戰,必取北平,削除燕逆。」

  朱允炆笑容滿面,連連點頭,齊泰實在忍無可忍了,可黃子澄不只是他的堅定盟友,更是當今帝師,齊泰與他同進同退、利益攸關,絕不能扯他後腿,可他對那位曹國公以及那些殘兵敗將實在是放心不下,眼下這一關是搪塞過去了,明春怎麼辦?

  他只好咳嗽一聲,說道:「不過,曹國公回返德州的時候,五十萬大軍絡繹於途,曹國公及麾下大將大多擅攻而不擅守,結果予燕軍可乘之機,利用騎兵攸忽來去快捷如風的長處,著實傷了我不少殿後的兵馬。而且燕逆得了寧王兵馬,實力大增,臣以為,可以再籌兵馬,補充軍力,同時,當遣一老成之將,輔佐曹國公,如此,明春再戰,一舉鼎定!」

  朱允炆不悅道:「尚書又要為耿炳文說項了麼,耿炳文在真定吃了敗仗,他的兒子耿瓛在永平又吃了敗仗,耿家徒有虛名,不堪一用,愛卿不要說了。」

  齊泰忙道:「陛下,臣不是保舉長興侯,臣以為,魏國公徐輝祖老成謀國,可以輔佐曹國公。」

  朱允炆意仍不允,齊泰瞟了黃子澄一眼,黃子澄想想,也覺得李景隆這個寶貝實在是有些靠不住,這時也就顧不得自己與中山王府的個人恩怨了,便出聲應和道:「皇上,令徐輝祖為曹國公副將,互補不足,未嘗不是穩妥之見。」

  朱允炆見自己老師也表示贊成,這才無奈地點頭道:「好吧,那就再召兵馬二十萬,讓徐輝祖帶著,去助九江,剷除燕逆!」

  黃子澄和齊泰蒙過了朱允炆,匆匆離開皇宮,立即去見在家養病的方孝孺,並一一拜會景清、練子寧等皇上近臣,費了一番口舌統一口徑,等他馬不停蹄地跑了一圈,回到府中之後,黃子澄又馬上修書與李景隆,叫他萬勿將兵敗的消息呈報皇上。

  宮裡面,朱允炆得知了北方「真實情形」,先是歡喜了一陣,忽又想起那御膳房總管,不由臉色一沉,閹人非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朕對他們還是管教得太寬鬆了。朱允炆森然吩咐道:「御膳房管事黃偌僖傳播謠言,蠱惑人心、妄議朝政,誹謗大臣,著令笞死!集龘合宮中內侍,一同觀刑,以儆傚尤!」

  今冬的確是比較冷,南京城的雪飄飄灑灑地下了半天,踩上去竟也是軟綿綿的有些厚度了,宮闕民房、城內城外,放眼望去,一片潔白,唯有這一處地方,是紅色的。

  觀刑的太監們已經都默默龘離去,只有內侍小林子還癡癡呆呆地跪在他乾爹黃公公血肉模糊的屍體旁,含著兩泡眼淚。血和雪已經凍結在一起,兩個扛著鍬鎬的太監默默地走過來,放下工具,跪在地上向黃公公的屍體叩了個頭:「黃公公龘,安心去吧,來世投個好人家。」

  說完爬起身來,把跪得腿已經雙麻木的小林子拖起來,將黃公公身下一片紅雪剷起,拖著他的屍身遠去……

  ※※※※※※※※※※※※※※※※※※※※※※※※

  德州最近比較亂。

  李景隆是先逃回的,圍攻北平九城的明軍是兩天之後陸續逃回來的,一路上,軍隊潰不成軍,亂軍是一群群、一團團,陸續逃回德州城的。

  直接逃回江南的兵也有,但是並不多,一旦被人抓到,逃兵是要砍頭的,大部分敗兵離開北平之後,是奔著德州來的。他們缺衣少糧,冤氣沖天,這一路上吃住自然是不肯花錢的,給朝廷打仗,難道還要他們自己掏錢不成?皇上也沒有差餓兵的道理,所以這一路上的客棧、飯館、甚至民居也就停了霉。

  不過等他們到了德州,就又開始守起了規矩,畢竟是曹國公李景隆的中軍大營所在地,在這兒,還是少有人干犯軍紀的,再說德州一直就是明朝的軍事重鎮,這裡的軍事物資儲量非常豐厚,一俟進了德州,他們還是有吃有穿的。

  只不過這五十萬人來自不同的地區,抽調自不同的軍隊,一路逃下來時編製更是混亂不堪,亂烘烘的兵找不著將、將找不到兵的現像十分嚴重。

  痛定思痛的李景隆終於開始下功夫了,一連幾天,捨了自己愛妾獨守空閨,他則全身戎裝,整頓軍伍,過了幾天之後,陸續趕回德州的兵已經不多了,這時改編、整編,點檢三軍,出師時五十萬大軍,如今只餘四十萬左右,傷病殘的士兵又佔了幾萬,李景隆又悔又怕,遲遲不敢將軍情上報,不知道皇帝如果知道了他如此慘敗,該要如何懲治於他。

  德州城裡有一處混堂(澡堂),月初的時候剛剛換了掌櫃,叫一個姓夏的人給盤了下來,原來的混堂掌櫃姓周,如今卻是夏掌櫃了。

  這位夏掌櫃自然就是夏潯。

  先期趕到德州的部下們給他擬定了兩個可供選擇的職業:藥店、妓館。

  這兩個地方一個與傷兵打交道最多,一個與不是傷兵的兵打交道最多,都可以得到大量的有用情報,但是都被夏潯否決了。藥店專業性太強,一個不懂藥理的藥店掌櫃,太惹人生疑了。而妓院,縱然那些妓女都是迫於生計,自願賣身,他也不願意去當大茶壺的頭兒,總有點傷天害理的感覺。

  他自己找了個職業:混堂。

  能想起這兒來,是因為他第一次去北平,就是在德州這兒的混堂被謝雨霏擺了一道,險些被一群憤怒的女人群毆。澡堂子也是軍人們常去的地方,而且還得是手裡有幾個小錢的官兒不大不小的軍人,所以夏潯一錘定音,他的手下便在這裡打了幾次架、鬥了幾次毆,又使足了本錢,終於讓那周老闆痛痛快快地把混堂盤了出來。

  這家混堂男左女右,左邊是男澡堂,右邊是女澡堂,最前邊又有一個共同的入口,入口上方掛著「百泉混堂」四個大字,於是出出入入的軍官和德州城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每天都能看到一個穿羊皮襖、戴狗皮帽,兩撇八字鬍兒,手拿大算盤,點頭哈腰笑容可掬的男人站在櫃檯後面。

  這人自然就是夏潯夏老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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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6 19:30:36 |只看該作者
第319章 百泉情報站

  夏潯發現,原來開澡堂子也有很多少事情要做的,比如採購柴禾、毛巾、洗浴用品。安排人收款、燒水、搓澡,雜七雜八,好多事情。好在原來那個掌櫃的原班人馬都被夏潯留用了。一切依然照舊,基本不需要他太操心。

  只是因為德州突然擁進大批軍隊,洗澡的男人驟增,所以夏潯新雇了幾條大漢,擴大了搓澡師傅的隊伍。這讓搓澡師傅老賈很不開心。老賈是百泉混堂的老人了,兩口子都是這兒技術高超的搓澡師傅,搓澡、敲背、修腳、拔罐、刮為,樣樣手藝都讓人豎大拇哥兒,兩口子在男女混堂,基本等同於領班一樣的人物。

  近來因為老婆肚子大了,不得不回家歇養,老賈少了一半的收入,本來指望著客人多了。多使使力氣賺點家用。誰曉得掌櫃的又多雇了幾個人回來,這些新人看著五大三粗。搓起澡來笨手笨腳的不說,人一多還搶了他的生意。

  不過他也只能發發牢騷,畢竟人家才是掌櫃的。尤其是這個新掌櫃的挺好說話,他介紹小姨子來混堂找點活幹,夏掌櫃的很痛快地就答應了,以前是掌櫃的自己收錢,現在把這個輕鬆活兒交給了他的小姨子。老賈覺得這是掌櫃的賣他面子,在其他搓澡師傅和自己婆娘面前很是揚眉吐氣了一番。

  不過才過了幾天。老賈就覺著不大對勁兒了,他覺得掌櫃的留他小姨子做事,未必就是衝著他的面子,他發覺掌櫃的對自己小姨子特別好。未語先笑的總是特別客氣。他那小姨子叫蘇欣晨,一個眉潯目秀的小姑娘,花帕包頭、荊釵布裙的看著有點土氣,仔細瞅瞅,其實蠻耐看的。

  後來一打聽,這夏掌櫃的三十好幾了。還沒娶婆娘呢。老賈更擔心了。私下裡提醒過幾次小姨子,叫她別給姓夏的好臉色,離他遠一點兒。小姑娘也不聽他的。還挺喜歡跟夏掌櫃的粘乎,每當老賈在澡堂子裡甩開膀子在那些大兵身上泥浪滾滾的時候,隱隱聽到前廳傳來小姨子銀玲般的笑聲他就特別的鬧心。

  「掌櫃的。你以前不是幹這一行的吧?」

  蘇欣晨手支在櫃檯上,托著下巴看夏潯。

  夏潯道:「是呀,本來老家是在北邊的。燕王造反了。到處兵荒馬亂的,就逃到這兒來了,尋思著也不能坐吃山空啊,正好這裡掌櫃的要轉售混堂,核計這也不是什麼難干的夥計。只要吃得了苦就成,我就盤下來了。」

  「哦,我說呢。」

  蘇欣晨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四下瞅了瞅,悄悄靠近了夏潯:「掌櫃的。我看你是個實在人,不忍心看你讓人欺負。有個事兒得告訴你。

  夏潯連忙湊過去道:「什麼事?」

  小姑娘掩著嘴巴悄聲道:「我說掌櫃的。你別那麼實惠呀,採購皂角、豬答、澡豆子這些事情,就算你不跟著去,也得找個信得著的人才行呀,管採買的斬戰可是個喜歡貪小便宜的。以前的掌櫃精明著呢。他不敢哄弄人家,欺負你新來的、不懂行……」

  夏潯皺了皺眉:「怎麼了,哪兒騙我了?」

  蘇欣晨道:「喏,你看,這胰子哈,以前他買的都是檔次最差的,擺在裡邊讓客人隨便用去,能用多少?現在可好,他採買回來的胰子全是最好的,這個啊,叫面藥,兼有凍瘡膏的效果,還有香味兒,比原來買的貴多了。他買好的,收取店家的好處也多,可掌櫃的稱不就賠了?」

  「嗯?竟有這樣的事情?」

  夏潯皺起的眉頭忽然軒展開來,一拍櫃檯便道:「我去找他!」

  「暖!」

  蘇欣晨一把拉住了他:「掌櫃的,你別風風火火的呀,這麼大歲數的大叔了,還沒我個黃毛丫頭沉得住氣,我給你講,為什麼靳戰在咱們這兒負責採買?他親叔伯哥哥是咱們德州城裡有名的大潑皮,咱們讓他家親戚在這做事,就能少了許多麻煩。你說歸說,可別太讓他下不來台。只要點撥一下,讓他收斂一下就成了。」

  夏潯聽了忍不住笑出來,點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夏潯轉身去找負責採買的靳戰,蘇欣晨托著下巴盯著他的背影。嘻地一笑。自語道:「掌櫃的笑起來還蠻好看的哎……」

  ※※※※※※※※※※※※※※※※※※※※※

  「老靳!」

  夏潯把一盒面藥「啪」地一聲拍在他的面前:「這種胰子,你進了多少?」

  靳忠一看,嚇了一跳,他是冷眼旁觀了兩天,看這個掌櫃確實是個新手,這才想多撈些好處,想不到,雖說自家有個堂兄算是德州地頭上的能人。可是讓人家掌櫃的親手抓著把柄。也把他臊得不行,他脹紅著臉站起來,訕訕地道:「掌……掌櫃的,是這樣,我去採買的時候。恰好咱們常購的胰子缺貨,可最近客人多,我核計著……」

  夏潯笑道:「你別核計了,趕緊去,把咱們德州城裡所有這種可以兼治凍瘡的胰子全買回了。一盒也別剩下,知道嗎?」

  「啊?」

  靳戰有點發愣,吃吃地道:「全……全買回來?」

  夏潯道:「對了,全買回來,得保證所有的貨,全在咱們這兒。我知道你能從店家那兒拿到些好地……」

  靳戰老臉一紅,辯解道:「掌櫃的……」

  夏潯擺手道:「沒關係,這一來你還能賺得更多,我不怕你賺,不過你得給我辦一件事。」

  靳戰趕緊道:「掌櫃的,您說,您說,只要老靳辦得到,決不皺一皺眉頭。」

  夏潯笑道:「這事兒你一定辦得到,我是想讓你找些人幫忙。到處嚷嚷幾聲,尤其是在那些當兵的面前,給咱們百泉混堂喊喊招牌,就說咱百泉混堂熱水泡澡、還有面藥治凍瘡,你也知道,德州城裡城外這麼些兵,都是從北平剛撤下來的,生了凍瘡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這麼一喊。你明白了?」

  靳戰眼睛亮了,大拇指一翹。讚道:「掌櫃的,您這腦袋瓜子太管用了,高,實在是高!」

  夏潯笑道:「好啦。快去辦事,第一件事,先把所有的面藥全買回來。緊接著就去辦這件事,來的人多,各種洗浴用具耗用的全都得多,你老靳的好處自然也是……明白?」

  「明白,明白。」

  靳戰眉開眼笑,急急扯起革皮袍子,還沒穿卜就屁顛屁顛地跑丫出去……

  ※※※※※※※※※※※※※※※※※※※※※

  二更天的時候。百泉混堂便不上客了,僱請的工人陸陸續續也都離開了。

  「掌櫃的。人家跟姐夫回家啦。明兒見。」

  「明兒見。」

  夏潯笑瞇瞇地看著蘇欣晨被繃著張老臉的老賈給扯出去,一邊撫著他的假鬍子,做慈祥和霄狀。

  混堂裡還留下幾個人刷洗池子。做善後的事情,這些活當然是新來的那幾個搓澡師傅的活兒。等他們幹完活的時候,其他工人已經全走光了。前邊的門板上上,幾個人便聚到了夏潯的身邊。

  桌上只點著一盞油燈,夏潯笑吟吟地道:「好了,你們都說說吧,今天都聽到了什麼消息?」

  「嗨!哪有什麼消息呀。」

  一個肩膀上搭著各大毛訓長得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的漢子發起牢騷來。等他嘮嘮叨叼地說完了,夏潯冷靜地道:「嗯,他們說晚上擠在一個帳蓬裡睡覺的人足足是原來的三倍。呼嚕震天響,臭腳丫子味道熏得人頭暈,昨兒晚上有兩伙人還打了架。有許多生面孔。這說明什麼?」

  夏潯巡視了一圈,發現自己的啟發性發言毫無效果,幾個大漢是鴨子聽雷--聽了也不懂。不禁苦笑起來:「各位,你們記潯楚了。你們現在是秘諜,唯一的任務就是搜集情報。以後。要多動腦子少動刀。光是打打殺殺的可不行,照理說。我該好好訓練訓練你們的,可是時間緊急,你們只能一邊做事,一邊學習怎麼做事了。就拿你聽說的這些事情來說吧,徐青,帳蓬裡睡覺的人是原來的三倍,這說明什麼?至少說明他們的軍帳是不夠用的。」

  徐青牛眼一翻,道:「大人,這俺知道啊,那有啥用?」

  「啥用?第一。說明他們晚上休息不好。如果時間久了,戰力必定受到影響,對不對?第二。這說明他們需要大量的軍帳,而軍帳是易於燃燒的,如果我們需要斬斷敵人的補給。就可以事先知道敵人運輸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如果去襲擊他們的給養車隊,甚至不需靠近,只要遠遠發射火箭,就能引燃帳蓬,達到目的,減少傷亡,對不對?

  第三,現在是冬天還好說,如果是夏天。那會怎麼樣?軍中極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防瘦,千軍萬馬在一起。一旦起了疫情,那可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如果事先知道了這個情形,故意往他們的營地附近扔幾隻病貓病狗,只要有幾個兵得了病,會怎麼樣?這還只是我聽了你的情報。匆匆之間想到的,你說這有沒有用?」

  「啪!」

  徐青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啪」了一巴掌。連連點頭道:「懂了。懂了。屬下明白了。」

  夏潯笑道:「這還不只,你聽他們泡澡時,還罵荊州調來的那些兵跟他們在一個帳蓬裡打起來,這又說明什麼?他們是鳳陽兵,怎麼和荊州兵混在一個帳蓬裡?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剛剛逃回來,軍中陸續收容逃回來的散兵。還沒有排布開。

  也有可能,是李景隆有意地打亂來自不同地方的軍隊,免得他們各懷異心,做戰時互相攀看,你別看他們現在打得歡實,同在一軍。總比壁壘分明更能提升戰鬥力,何況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未必還會這麼劍拔弩張,男人嘛。那麼到底走出於什麼原因。這就需要進一步的情報搜集。」

  徐青點頭如小雞啄米。心悅誠服地道:「大人,屬下明白了。」

  夏捋又陸續問了幾個人聽來的零零碎碎的談話,幫助他們分析了這些話背後透露出來的信息,最後說道:「都明白了吧?多長幾個心眼兒。一句無心的話,很可能透露出相當重要的信息,憑這一句話。我們可能就會成功地偷襲敵營、成功地預先埋伏在敵軍行進的路線上,這可比你們親自揮刀上陣。殺幾個人的作用大多了。」

  幾個手下紛紛點頭,夏潯又道:「好了,咱們打進去的兄弟,捎來了什麼消息?」

  幾個人又把隨同朝廷亂軍南下。混進南軍中的北軍秘探借洗澡的機會偷偷告訴他們的消息向夏潯做了稟報,夏潯先把所有的情報都記了下來。然後在上面點了點,沉吟道:「他們送回來的消息,比你們側面瞭解到的消息也強不到哪兒去。先讓他們在裡邊混著吧,弄不到重要的職位,終究是無法得到重要軍機的,不過關鍵時刻在戰場上裡應外合,也是能發揮大作用的。」

  他合上小本子,抬頭道:「沒了?如果沒有別的消息,就都回去睡吧。不過。都給我記住了。」

  夏潯的臉色嚴肅起來,厲聲道:「在我手下做事,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滴酒不得沾,你們現在也知道無心的一句話,會洩露多少重要情報。如果不提高警覺,無心的一句話,你就可能把咱們全都葬送在這兒。所以,我再說一遍,如果有誰違犯我的三條戒令,一旦被本官發現。立即處決,明白了麼?」

  夏潯聲色俱厲,絕非說笑,那幾個大漢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沙場老兵。竟也怵然變色,連忙應是,夏潯剛要揮手讓他們離去,就見那徐青訥訥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道:「怎麼,你有話說?」

  徐青吃吃地道:「俺……俺還聽他們嘮過一個娘們,俺本來覺著。娘們兒的事沒啥了不起的,所以就沒說。可是聽了大人這番話。俺這心裡突突,要是不說出來,回去怕是睡不著覺了。」

  夏潯奇道:「女人?什麼女人?」

  徐青道:「屬下聽說,李景隆身邊帶了一個娘們,平時都穿軍裝,扮作小校,在他身邊侍候,此次回了德州。那娘們在軍營裡待不住。時常到城中走動游賞,購買些女人家用的東西。李景隆極寵這個娘們,派了幾個小校侍候,他們邊洗澡邊罵罵咧咧說出來的,這消息,沒啥用吧?。,

  夏潯默然良久,深深地歎了口氣:「唉……徐青啊,本官今晚收集到的所有情報中。就這一條,是最有用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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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6 19:32:01 |只看該作者
第320章 第二通道:夫人路線

  李景隆回到住處,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兩條腿根本不想邁動了。

  幾十斤重的鐵甲穿在身上,此刻儼如幾百斤重,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一卸下來,簡直有種身輕如燕的感覺。他以前練兵是在軍營裡練,每次操練最多也不過幾萬兵,現在他才知道,要管理幾十萬人的吃穿住行,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這還只是操心勞力的事,穿著那麼重的鐵甲巡閱三軍,換來的不是士卒們的感激涕零,反而是他們隱藏得並不那麼完美的鄙夷、不屑、輕蔑,這也讓李景隆心裡特別的難受。他是李文忠之子,他是自徐達、胡大海等老帥之後的新一代戰神李文忠之子,他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鬧到自己手下的兵都看不起他,情何以堪?

  此外,還有一種未知的沉重壓力,一直壓在他的心頭。他不敢想像一旦皇帝知道他五十萬大軍獲此慘敗,將受到什麼樣的懲罰。他遲遲不敢上表,他想先把軍隊穩定下來,點清損失,努力把戰敗的損失減到最小,再向皇上請罪。

  所以,當那知情識趣的寵妾、風靡江南的紅舞伎一濁溫柔款款地走到他身邊,輕輕蹲下,為他捶腿時,李景隆仰著身,合著眼,只是疲憊地說了一句:「讓我一個人靜靜。」

  「哦……」

  一濁見他心情不好,不再多言,乖乖站起,在一旁站下。

  一濁這名字,是一個叫袁珙的相士給她取的,那相士有一日雲遊,路過她家,向她家裡討碗水喝,恰適一濁出世,那相士興之所致,便給她看了看相,取了這個名字,還給她寫了一首畿子:「忘川之水,無漏之沙,五陰之命,兩世桃花。十濁一清,辛苦遭逢,非成定數,破亦無憑。」

  一濁的父母只是普通的農家,不識得字,相面先生好歹還是讀過書識得字的,便很開心地用了這個名字。幾年後,父母因病雙亡,流落風塵的一濁在青樓學習琴棋書畫,讀過許多書,才知道那個叫袁珙的是個極有名的相士。而那一濁,卻是取自於『十清一濁』,寓意貴中帶賤,易墮風塵。

  現在可不如正是如此?說她貴,她是一個侍人枕席的風塵女子,說她賤,卻是錦衣玉食、接觸的男人非富即貴,如今更成了國公爺的枕邊人,天下間有幾個女子有這樣運道?女格中有「七賢」、「四德」、「十貴」、「十夭」、「十賤」,既然「十濁一清,辛苦遭逢,非成定數,破亦無憑」,她也不敢強求了,只希望乖巧溫順地侍奉著,等戰事一了,被國公爺納入府中,這一生便也不再飄萍。

  「國公爺,國公爺,京裡……京裡……」

  一個親信侍衛到了門外匆匆稟報,話還沒說完,李景隆便騰地一下跳了起來,緊張地道:「快進來,出什麼事了?京裡怎樣,有旨意來麼?」

  那侍衛迎進來道:「不不不,不是,京裡,黃子澄黃大人派了人來,求見國公爺。」

  「請,快請,馬上請!」

  李景隆趕緊吩咐,整個人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房間裡團團亂轉,要不是礙於國公的身份,他早就迎出去了。

  「國公爺,小的來自黃府,奉我家老爺之命,給國公爺……」

  那黃府家丁話還沒有說完,手中捧著的書信就被李景隆一把搶過去:「知道了,知道了,本國公看看。」

  李景隆展開書信,匆匆一看,眼睛越瞪越大,一濁在一旁察顏觀色,見國公爺面容驚滯,不喜不憂,也不知道京裡來的消息是好是壞,本來捧了一杯茶想上前奉迎,這時也不敢再動了。

  過了好半天,李景隆才清醒過來,忍不住仰天一聲狂笑。

  黃子澄信中說,兵部已經得到他戰敗的消息,為了不使朝野震動、陛下煩惱,只好代為矯飾,誑言討逆大軍因嚴寒而暫退於德州,明年開春再赴北平決戰,還說朝廷又遣魏國公徐輝祖,再集大軍二十萬,過了年便開赴德州,撥歸他帳下聽用,叫他千萬不要再辜負皇上重托,務必打敗燕軍,將功贖罪。

  李景隆沒想到擔驚受怕了那麼久,等來的竟是這麼一個好消息,如何不驚喜若狂。

  李景隆趕緊修書一封,封好交予那黃府家丁,又取了厚厚一摞寶鈔做為賞賜,親自將他送出去。這廂送走了黃府來人,李景隆手舞足蹈回到房中,見一濁欲喜還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想起這兩天心情越來越糟,很是冷落了美人兒,便笑吟吟地道:「過來,過來,給老爺我鬆鬆肩,哈哈,你不用怕,是好消息。對了,整日悶在軍營裡邊,煩悶吧?前幾天還見你上街走走,現在怎麼不去了?」

  一濁見他喜氣洋洋,忙使一雙粉拳輕輕給他捶著肩,撒嬌道:「國公爺憂心國事,鬱鬱寡歡,奴家哪敢再惹國公爺不快呀。」

  李景隆眉開眼笑道:「無妨,無妨,你想散心,一會兒叫小江他們陪你走走去,喜歡什麼就買什麼,這兒不比北平城下嘛,你可以輕鬆一些,不用過於拘謹。」

  一濁一聽,歡天喜地,連忙屈身拜謝,李景隆這兩天心事越來越重,也無心尋歡作樂了,這時候心事放下,淫心又起,少不得把那美人兒拖上床去,脫得赤條條白羊兒一般,白晝宣淫、昏天黑地。這裡雲雨方歇,外邊又有人稟報,京中有聖旨到了。

  李景隆趕緊又穿戴起來,跑到帥帳去集合眾將,擺設香案,迎接聖旨,朱允炆在聖旨上加封李景隆為太子太師,又賞賜貂裘御酒等物無數。眾將領本來對李景隆都有些怨恚與輕視,一來是對他在戰場上的無能不滿,二來也是因為料定他不日就要被削去官爵,擒拿進京問罪,不想聖旨倒是來了,卻不是問罪,反而加官晉爵,眾將軍不由目瞪口呆:「李九江聖眷竟如此隆重?」

  一時間倒也無人敢再輕視。李景隆有心借此機會重樹軍威,攏絡眾將,於是藉口款待天使,命人大擺酒宴,與眾將一起,開懷暢飲起來。

  一濁爬起床來,梳妝打扮停當,聽聞國公爺在帥帳擺酒,想起剛剛國公爺的吩咐,便喜孜孜地喚來李景隆的貼身侍衛江海文,叫他帶了幾個兵,護著自己上街閒誑去了。

  ※※※※※※※※※※※※※※※※※※※※※※※※

  「生了,生了。」

  蘇欣晨脹紅著一張小臉,花喜雀似的撲到了外屋,喜氣洋洋地叫。她那姐姐可比這身子骨纖弱的妹子強得多了,都懷胎好幾個月了,照樣在渾堂裡做事,直到近兩個月肚子實在漸大,這才回家歇養待產,不過,畢竟是生第三個孩子了,生產過程並不困難,老賈抻著脖子在外屋沒等多久,裡邊便傳出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老賈趕緊問:「生啦!男的女的?」

  蘇欣晨雀躍道:「女的女的,是個漂亮女娃兒。」

  老賈一聽,轉身就走。蘇欣晨奇道:「噯,姐夫,是這邊,你昏了頭啦,往哪兒去!」

  老賈不理她,走到門外屋簷下,往地上一蹲,悶著頭兒不說話,蘇欣晨追出來,在他旁邊蹲下,歪著頭瞅瞅他,問:「咋啦?」

  「咋啦?」

  老賈眼淚汪汪地伸出三個手指頭:「三個,你姐都給俺生了三個丫頭了!」

  「唔……」

  他這一說,蘇欣晨也蔫了,過了老半天,才臊眉搭眼地道:「姐夫,接著再生唄,怕啥。」

  「怕啥?我怕養不起!再說,她要是還生丫頭咋整?」

  蘇欣晨有些不開心了,瞪起杏眼道:「那你說咋整?」

  老賈把頭一埋,生著悶氣不吭聲了,蘇欣晨站起來,氣虎虎地道:「我看看姐去。」

  瞄著小姨子微賁的臀部曲線從眼前一掠而過,老賈捏著下巴尋思起來:「我那老婆娘家沒人,欣晨這丫頭一直在我家裡吃住,眼瞅著也長大啦。朝廷律法,男兒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我還得七八年才到歲數呢,瞅這樣子,我那不爭氣的婆娘是生不出個帶把兒的了。

  納妾,就我家這模樣,納得起妾麼?要不然……就讓欣晨這丫頭在我家一直住下去,住一輩子?姐倆兒嘛,什麼事不好商量,她姐姐那麼壯實,偏就不生兒子,說不定這丫頭瘦瘦弱弱的,卻是個生兒子的相,要是她能給我老賈生個寶貝兒子……」

  老賈心裡正蠢蠢欲動,前邊街上忽地一陣喧嘩,老賈趕緊站起來一看,就見兩伙當兵的在街頭幹了起來。

  這兩伙當兵的,其中一夥正是李景隆的貼身侍衛江海衛率領的親兵,他們護著國公爺的寵妾一濁剛從一家胭脂店出來,正碰見另一夥遊兵散勇在街上閒逛,猛地看見一濁這小美人兒纖腰細細、柳眉小嘴,幾個大兵忍不住調笑了幾句,言語自然是粗俗不堪的。

  江海文大怒,上前便斥罵了幾句,那幾個當兵的哪肯服氣,登時回罵起來。江海文一肚子鳥氣,可是卻又不能表明自己身份,哪怕是軍中已經陸續傳開,說國公爺身邊藏了個雌兒,這終究是干犯軍法的事兒,不能明說呀,可江海文又是在李景隆身邊待慣了的人,一向目高於頂,哪容得幾個小卒嘲罵,雙方便動起手來。

  江海文原先只道對方與自己的人手差不多,哪知道一動起手來,路旁居然又跑過來十幾個幫忙的大兵,這一通拳腳交加,江海文等人可吃了大虧,一個個被揍得鼻青臉腫、滿地找牙,這時候便有人找上了一濁姑娘,勾住她的下巴,笑淫淫地道:「小娘子,你男人也太鬆包了些,跟著他不如跟著大爺我,咱們爺們這麼壯,包你快活受用。」

  「你們這些混帳,你們知道她是……」

  江海文一句話沒說完,便被人大腳丫子踩在腮幫子上,把人踩到了泥雪地上,再也說不出話來。一濁花容失色,張開櫻桃小口,剛剛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就聽旁邊有人喊:「媽的,打燕逆沒本事,就會當街欺負女人?兄弟們,給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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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7 19:38:54 |只看該作者
第321章 滲透收集

  一濁被人勾住下巴,剛剛仰起臉來,就見旁邊探過一隻有力的大手,砰地一把抓住那個勾住自己下巴的大兵的手腕,將他扯開了去。

  一濁妙眸隨轉,就見那人一個乾淨俐落的過肩摔,把這個調戲自己的人鏗地一聲重重砸到地上,與此同時,又有好幾個人衝過來,與那幾個兵痞動起手來。江海文臉上的大腳丫子挪開了,江海文氣極敗壞地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擦擦臉上淌著的黑色雪水,就見一個穿著胖襖的高大健壯的士兵正跟剛才踩住自己的那個兵油子打在一起。

  南軍士兵逃回德州後已陸續補發了冬衣,還有一部分兵員一時沒有足夠的冬衣更換,就套了好幾層秋衣,不過外邊的裝束,仍然是鴛鴦戰襖,此刻正處於大明軍隊的軍服陸續換裝階段,仍然穿胖襖的士兵大多是各處邊軍士兵,他們是更換的最晚的。

  如今德州軍營裡的邊軍士兵,當然只能是來自北方,估摸著這些路見不平的士兵應該是北平府附近沒有投靠燕王的守軍士兵,他們也有不少隨著敗退的南軍大部隊一起逃回來了。這時江海文也顧不上問清他的身份寒暄道謝了,他氣極敗壞地爬起來,跳上前便與那穿胖襖的士兵一起與對方廝打起來。

  這些路見不平的北方兵個個高大魁梧,動起手來又快又狠,那些挑釁的兵痞二流子不是對手,被打得屁滾尿流,最後他們只能摞下一句「你們等著瞧,爺們跟你沒完」的場面話便在圍觀百姓的哄笑聲中逃之天天了。

  江海文拍拍身上的泥雪,這才上前抱了抱拳對穿胖襖的幾個士兵感激地道:「這位兄弟在下江海文,多謝兄弟們仗義相助不知兄弟們怎麼稱呼,是哪位將軍的部下?」

  那些穿胖襖的大漢中便有一個上前還禮,笑道:「江兄不用這麼客氣,俺叫東方亮,俺們哥幾個都是隨吳高侯爺從山海關調去奪永平城的人馬,後來燕軍重新奪回永平城,俺們是步卒,沒來得及跟著吳侯爺逃回山海關就跟著顧都督去了北平,結果這一次北平大敗,就又隨著大隊人馬到了德州現在麼,俺們兄弟幾個因為找不到本軍的上司暫時安排在輻重營裡做事。

  「東方老哥,你們幾個這麼好本事,卻被派去鞍重營做事?這是哪個混帳東西安排的差使!」

  江海文一聽憤憤不平地幫著他罵了一句又親熱地道:「這位姑娘是……,總之身份十分貴重多虧幾位兄弟出手幫忙,要不然江某回去就沒法交待了。我們正要回營,幾位兄弟跟我們一起走吧,等回去以後,我在大人面前給你們美言幾句,說不定大人一喜歡,就能予你們重用。」

  東方亮笑道:「俺們正要回鼻,那就一起走吧,這位小娘子是誰啊,長得可真夠俊的,不過……她一個女人家,不會也住軍營裡吧?」

  江海文神秘地一笑,說道:「我們大人麼,呵呵,身份不宜透露,等你回了營地,自然就會知道了。」

  一濁姑娘被這濃眉大眼的北方大漢用響亮的嗓門高聲讚了一句長得夠俊,俏臉也不禁微微生了紅暈,芳心裡卻滿是歡喜,她甜甜一笑,對東方亮嬌聲細氣地道:「這位大哥,多謝你為奴家解圍,請東方大哥聽江護衛的話,隨我們一起回去吧,我們那位大人麼……嘻嘻,他一定會重重賞你的。」

  遠處人群中,夏潯袖著雙手,就像一個普通的城中百姓的裝扮,看著東方亮等人陪著一濁姑娘、江海文他們遠去後,夏潯微微一笑,拱起手來用袖子做了個擦清鼻涕的動作,便轉身,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悠然走開了。

  「掌櫃的回來了啊!」

  徐青推著一車柴禾送到後邊灶上,拖著空車回來時,正撞見從外邊回來的夏潯,忙站住向他打聲招呼。夏潯向他笑著點點頭,徐青低聲問道:「大人,他們混進去了?」

  「嗯!」

  徐青大喜道:「妙呀,大人這個法子果然極妙,若能讓他們混到李景隆身邊,說不定就能找到機會宰了他!刺殺敵軍主帥,這可是奇功一件呀!,

  「胡說八道!,,

  復潯笑罵道:「還奇功一件?那是千責罪人!」徐青一怔,愣道:「怎麼……怎麼?」

  夏潯搖搖頭,歎道:「朝廷派了這麼一個大棒槌領兵與咱們做戰,多不容易呀。宰了他,換個更精明的來?我們不但不能殺,還得千方百計把他保護好了,不能讓這位曹國公大人傷了一根頭髮,懂麼?」

  徐青奇道:「那咱還費盡心機,讓人接近他幹嗎?那幾個兄弟待在輜重營,說不定用處更大些,要是抽不冷的放一把火…………嘿嘿!」

  夏潯道:「那能燒掉多少東西?如果有機會讓他們接近李景隆,就有可能掌握最為機密的消息,懂麼,我們主要的事情,是刺探情報。好了,忙你的去吧,時時刻刻都多長個心眼兒。」

  徐青點點頭,拖著空車走了出去,夏潯抬腿進了霧氣昭昭的大堂。

  澡堂子裡,一個有點肥胖的男人趴在案扳上,隨著老賈雙臂的推送,臀部的肥肉有韻律地抖動著。

  「用點勁,爺們特別受力,搓得狠子舒服。」

  那人趴著,囑咐老賈幾句,便扭頭對一個正在修腳的男人道:「老霍,今兒晚上,曹國公大人槁賞三軍,可以開酒葷,你知道了吧?哈哈,有酒有肉,美呀!」

  正在削腳雞眼的老霍懶洋洋地道:「別扯淡啦,那是曹國公嗎?那是皇上賞的,你沒聽說?皇上有旨意到了,曹國公大人加封太子太師咱們全軍將士都跟著沾光,這才給的犒賞。」

  正搓澡的男人便哼了一聲道:「說到底還不是曹國公大人的賞?,,

  這時就有一個小兵有些不解地問道:「百戶大人咱們打了敗仗,咋皇上還加官封賞呀?」

  修著腳的瘦子原來竟是個百戶他呲著牙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本事。我跟你講,這做武將的,最最重要的就是朝中有人,你在外邊打嬰凶拚死拚活,戰功赫赫,朝裡沒人替你說話,皇E他不軀盛心3你說你殺敵無算,落到紙上算個屁呀,到了皇上面前,他知道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皇上從小就長在皇宮裡邊的,他知道什麼叫苦、什麼叫累呀,加你一級官,賞幾匹綢緞,那就是賞罰分明了。可要是朝中有人替你美言兩句,說得慘不忍睹,苦不堪言,皇上聽了,就知道你是真的不容易了,才能重重的賞你……」

  「可咱們打的是敗仗呀。」

  「別插嘴,我還沒說完呢。要是你朝裡有人,會替你說話兒,打了敗仗說成小受挫折,傷亡無數說成略有傷損,誇大些難處,膽子再大一點的,乾脆把敗仗說成勝仗,黑的說成白的,皇上……嘿嘿……還能不賞?」

  那小兵吃驚地道:「這不是蒙皇上呢嗎?可不跟燕王檄文說的一樣,成了大奸臣?」

  那瘦百戶哼哼道:「什麼叫忠,什麼叫奸,皇上認為你忠,你奸也是忠,皇上認為你奸,你忠也是奸……」

  胖子道:「咳,禍從口出,有酒喝有肉還塞不住你那張破嘴!別說了!哎喲,你輕點兒搓,都快禿嚕皮了……,

  「嗯!」

  老賈悶聲悶氣地應了一聲,手上的動作放輕了。

  旁邊一個正給人拔罐子的搓腳師傅便笑道:「我說老賈,你婆娘不是剛剛生了嗎?大喜的日子,怎麼沉著個臉,一點笑模樣也沒有?」

  老賈沒好氣地道:「生了,又生了個賠錢貨,我高興得起來嗎?」

  那人便嘿嘿地笑:「老賈,我看你對你小姨子挺有意思的呀,要不然……乾脆收了房吧,大的不給你生,就讓小的生,反正是一母同胞的姐倆兒,不見外,到時候兩頭大,也不用分個你我。」

  老賈哼了一聲沒說話,趴在那兒的胖軍官忍不住笑起來:「說得有道理呀,太他媽的有道理了,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不疼白不疼,不摸白不摸!我看這事行,瞅你一身力氣沒處使的,姐倆兒,招呼得過來,老子看好你!」

  「哈哈哈哈……」

  澡堂子裡都是男人,一說起葷腔都來了興致,「姐夫戲小姨,天經地義呀,那個那個誰,你別猶豫,該下手就下手。,,

  「姐妹花,並蒂蓮,看不出來啊,你這人模狗樣的德性,還有這樣的艷福?」

  「你小姨子俊不俊呀?、,

  「就是前堂收錢的那丫頭,你一會出去時好好瞅瞅,一身好肉,長得俊著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個老賈說的面紅耳赤,偏就不吭一聲。

  外堂裡,夏潯和徐青站在角落裡,夏潯低聲道:「這個情報十分重要,李景隆現在剩下四十萬人,徐輝祖再給他增兵二十萬,那就是六十萬人了,李景隆吃過一次大虧,這一次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徐輝祖要召集二十萬兵馬,再帶到德州來,沒一兩個月的功夫成不了。

  到時候合兵、整編、議定軍機,還得一段時間,也就是說,一時半晌的,李景隆不會對北平動手了,得馬上把這消息告訴殿下,這可走出兵安定後方、鞏固北平城防的好機會。」

  徐青點頭道:「卑職明白了,我這就把消息送出去。」

  夏潯又囑咐了幾句,看著徐青匆匆出去,轉身又回到了櫃檯後邊,見蘇欣晨托著下巴,心不在焉地趴在那兒。

  復潯笑道:「小丫頭,想什麼呢,神不守舍的。」

  「喔,掌櫃的。」

  蘇欣晨看到夏潯,這才醒過來,她扁了扁小嘴,悶悶不樂地道:「我姐姐剛生了孩子,一個女孩兒。」

  夏潯道:「那是喜事兒啊,你有啥不開心的?,,

  蘇欣晨嘟起小嘴道:「是我姐夫不開心,說家裡三個賠錢貨,他都不侍候月子,說話也敲敲打打的,我姐才剛生孩子,被姐夫氣的直哭……,

  說著,蘇欣晨的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夏潯怒道:「生女孩兒怎麼啦,女兒是爹媽的小棉襖嘛,長大了知道疼人,再說了,這生男生女,又不是女人家的事,他老賈自己不生男孩,怪老婆幹什麼。」

  蘇欣晨吃驚地道:「掌櫃的說的是真的?生男生女,不是女人家的事麼?」

  「呃……」

  夏潯有點語塞,對一個小姑娘,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可是見她一臉希翼的模樣,只好硬起頭皮道:「這個麼,當然是真的,這女人吶,好比是地,男人呢,好比是種子,你種什麼當然長什麼,人家長得出果實,就證明地沒問題,長什麼果子,那是你種地的人的事,這個……,不是我說的,是我聽一位極有學問的先生說的,人家讀書人說出來的話,還能有假?」

  蘇欣晨開心起來,破啼為笑道:「我就知道,不是我姐沒本事,是我姐夫沒本事。「哼,他晚上回去再給姐姐摞臉子,看我不罵他,就用掌櫃的告訴我的道理罵他!、,

  夏潯苦笑道:「你姐……現在誰照顧著呢?」

  蘇欣晨擦擦眼角的淚水,說道:「沒人,姐剛生了孩子,就自己操持家務呢。」

  夏潯皺了皺眉道:「那怎麼成,家裡三個孩子,半大不小的,一個剛生產的女人怎麼操持?你快回去,好好侍候著,大冷的天,落下病根怎麼辦?」

  「可是……我……」

  夏潯道:「成了,快回去吧,每天下午最忙的這一陣,你過來忙一個半時辰,算你全天的工,其它時間,你就在家照顧姐姐。」說著又掏出幾張寶鈔,不由分說地塞到她的手裡:「拿去,買點雞鴨魚肉,給你姐補補身子!」

  「掌櫃的,你……你是好人!」蘇欣晨感動得不得了,吭哧半天,才紅著小臉說出這麼一句話。

  「難道我原來是個壞人?」夏潯捏著下巴,望著她跑出去的背影,好笑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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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27 19:39:3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1-10-27 19:43 編輯

第322章 唐賽兒

  大年要到了,等過了年,就是建文二年了,雖說德州附近駐紮的主要都是軍隊,可是德州的年味兒還是挺濃的。

  大年三十,今天渾堂打烊比較早,雇工們陸續都向掌櫃的拜了年,領了薪水和紅包離開了,蘇欣晨抱著一隻大木盆從女渾堂裡邊走了出來,裡邊都是夏潯的換洗衣服。自從上次夏潯允許她每天只上一個多時辰的工,卻照全天發工錢之後,小丫頭對他感恩戴德,無以為報怎麼辦?於是,幫掌櫃的收拾收拾房間、洗洗衣服,便都成了她的活兒,除了沒有侍奉枕席,簡直就和他的內當家差不多了。

  渾堂上上下下的人常拿這事兒取笑小丫頭,小丫頭臉紅紅的也不反駁,似乎……還頗為歡喜,根本不看她姐夫老賈那張比灶王爺還黑的老臉。夏潯其實是有點明白她的心意的,不過他並不是小丫頭矚意的那個混堂掌櫃,他是燕王秘探,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的人生,是兩道平行線,夏潯只好揣著明白裝糊塗。

  「掌櫃的,你的衣服都洗好了。」

  「謝謝你呀,小欣,今天大年三十,早些回去吧。喏,這是你的工錢,還有一個大紅包。」

  「謝謝掌櫃的。」

  蘇欣晨接過紅包,卻不縮回手去,一雙明媚的大眼帶著些熱辣辣的味道瞟著夏潯:「掌櫃的,你……一個人過年咋辦,不嫌冷清麼?」

  「沒啥。」

  夏潯乾笑:「唔,一會兒關了門,我也出去轉轉,這兒是兵營,越是過年,賺錢的機會越多,店舖不會都關門的,酒樓呀茶館呀,勾欄瓦捨呀,都有熱鬧看,幾天年節的功夫,隨隨便便就消磨過去了。」

  「喔……」

  小丫頭微微有些失望,似乎沒有聽到她想聽的話,她還想再說點什麼,早就不耐煩地等在門口的老賈惡狗撲食般衝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夏潯勉強擠出一個笑臉:「掌櫃的過年好,我們這就回去了。」

  「好好好,過年好,多置辦點年貨,好好過個年。」

  夏潯笑著點頭,有意地忽略了蘇欣晨眼睛裡那若有若無的幽怨。

  老賈把小姨子拉出門外,憤憤地數落她:「你個姑娘家家的,跟一個大男人粘乎個啥勁兒,都三十好幾了,還光棍一條,你湊那麼近做什麼,也不怕別人說你閒話。」

  蘇欣晨瞪他一眼,不服氣地道:「三十好幾咋啦,我這不是看他一個人過年冷清麼?」

  老賈嗤之以鼻:「冷清個屁,他個單身的爺們,還能冷清得了?往哪家青樓裡一鑽,溫柔鄉里會冷清了?」

  「掌櫃的才不是那種人,女渾堂有些俊俏的女客人出來進去的,掌櫃的從來不偷看一眼,我早注意著呢。」

  「嘁,三十好幾的大男人,身邊又沒個女人,他這麼君子?除非他有病!」

  「你才有病!」

  老賈洋洋得意:「我有病?我都生了三個大丫頭啦,我有什麼病?」

  兩個人鬥著嘴,一路往家裡走去,夏潯把大門鎖好,也邁步出了百泉渾堂。

  百泉渾堂裡有他的幾個手下,不過為了避免嫌疑,都在城中另尋有住處,今天過節,夏潯特許他們用些酒食,但是只許買回住處喝個痛快,不許在外邊鬼混,渾堂裡現在就他一個人了。

  邁步走向街頭,行人比平時少了許多,見到的都是行色匆匆趕著回去過年,連沒事就滿大街閒逛的兵丁都少了許多,風一吹,從屋簷下吹下許多雪沫子來,灑到脖梗裡涼涼的。

  夏潯緊了緊衣領,匆匆向遠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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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輝祖已經到了,比夏潯估計的時間早了一個月,這讓夏潯對徐輝祖的統兵能力很是刮目相看。

  徐輝祖趕到以後,很明顯是與李景隆進行過一番交流的,因為前不久李景隆突然下令,在德州外圍,從南到北,依次在鮑家莊、夏家村、王家莊、何家莊、肖家莊等地陸續修建兵壘,從收集到的情報看,他們準備在德州外圍修建十二座衛城,用以拱衛德州。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由此可以推斷出明軍的整體戰略發生了重大變化,很顯然,在北平遭受重挫之後,大概又被徐輝祖說教了一通,痛定思痛的李景隆不敢再那麼狂妄了,他不敢再倚仗絕對的兵力優勢,妄想在一場戰役或者一個月、一個季度之內就結束戰爭,在德州修建十二衛城,這是做好了長期戰爭的準備。

  夏潯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並且迅速送往北平去了,今天他想親自去看看,瞭解一下衛城修建的進度,如果燕王能在十二衛城全部建成前對德州發動進攻,所承受的阻力顯然不會那麼大。

  夏潯去的是鮑家莊,這裡的防禦工事已經初步成形了,一俟軍事建築全部建成,鮑家莊就得改叫鮑家城了。修築十二衛城,調動了大量的駐軍,不過為了盡快完工,還是徵調了大量的役夫,有的人家甚至是全家來了工地,男的築城、女的做飯、洗衣,正值冬季嘛,能在這兒混口吃的,比在家裡待著強。

  由於是大年三十,今天沒有開工,半完工的工地周圍,凌亂地紮著許多帳蓬,或者簡陋的土坯房,那是民工們的住處。

  夏潯在工地附近晃悠了一陣,發現城牆是土築的,就地取土,前邊挖出了深深的壕溝,挖出來的土便堆集在堤上築成一道土牆,如此一來,防禦的壕溝和城牆掩體就都有了,雖然這樣的城牆禁不得風吹雨淋,可是至少在幾年內是能夠發揮軍事作用的。

  夏潯仔細觀察著,瞭解著每一個細節,並在心裡估算攻打這些衛城需要預先準備的器械和攻守難易,等到瞭解的差不多了,夏潯便想轉身離去,這時候,一個站在不遠處的男人,似乎已經從側面打量他許久了,見他轉過身來,正面一看,不由又驚又喜地迎上來,叫道:「這位……可是楊公子?」

  夏潯心裡咯噔一下,他萬沒想到,在這裡竟然有人認得他,夏潯駭然望去,看見那個男人,依稀也有些面熟,卻一時叫不出名字來。那人見他有些發愣,不由拱手笑道:「恩公,不記得在下了麼,在下姓唐,唐姚舉,當初在蒲台縣的時候……」

  「啊!我記得了,原來是你!」

  夏潯這才記起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份,他的娘子被淫棍仇秋雨夜中假借接生為由騙走,當時正好他和彭梓祺要去陽谷縣,路見不平,救了他娘子回來。

  夏潯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一來,他是唐姚舉的恩人,他知道像唐姚舉這樣的漢子義薄雲天、知恩圖報,國家朝廷在他這等小屁龘民眼裡只是敬畏而已,縱然知道自己如今身份,也不會出賣恩人;再者,這個時代信息傳遞終究有限,尤其是小縣城的普通百姓,不可能知道他在南京城發生的那些事,從唐姚舉的神情來看,顯然也確實不知道。

  夏潯這才換了輕鬆的笑容,拱手道:「原來是唐兄,記得了,記得了,唐兄怎麼在這裡?」

  唐姚舉開懷笑道:「在下也正要問過恩公呢,怎麼能在這裡遇見恩公,快快快,風雪寒冷,且到房中歇息一下。」

  「唐兄又客氣了,莫要再叫恩公,讓我挺不自在的,叫我一聲老弟也就是了。」

  夏潯說著,見他揖讓的所在卻是工地房中的一座土坯房,說起來土坯房在這些房舍中算是條件比較好的。夏潯與他向土坯房走去,隨口問起緣由,這才知道唐姚舉自上次出事以後,便不再東走西逛而是在蒲台附近定居下來做匠人,實際上是因為他已把自己的壇下弟子都並到了林羽七門下,無需自己親自四處串連。而他的老母親也因為媳婦被擄的事,擔驚受怕,不久生了病,因為年歲大了,藥石難救,已經過世很久了。

  這一次朝廷征招役夫,唐姚舉不放心妻子獨守蒲台,便全家到了這裡,他還需要在這裡服役一個月左右,才能返回蒲台。夏潯則隨便編了個借口,反正當時唐姚舉是知道他雖有秀才身份,家裡卻以經商為主的,所以隨口說是經商路過,便搪塞了過去。

  推門進屋,只見房中凌亂,簡陋異常,不過因為房間狹小,又正在燒火煮做飯食,大鍋裡熱氣騰騰,所以整個房間裡倒是暖烘烘的絲毫不覺寒冷。唐家娘子聞聽恩人來了,連忙迎上前來,先拜見了恩公,隨即歡歡喜喜請他進去,因為唐家娘子負責著幾十個服役民工的日常吃食供應,所以房中亂七八糟,沒個下腳的地方,夏潯便在床頭坐了。

  房中其實是有些昏暗的,床上地上又是一片凌亂,夏潯倉促之間也沒看清楚,直到在炕頭坐了,才發現炕上那個小包袱其實是個襁褓,因為裹得嚴實,方才沒有看清,夏潯嚇了一跳,趕緊把屁股挪開一些,驚道:「這是……」

  唐姚舉笑不攏嘴地道:「哦,這是我的女兒,剛剛出生不過三個月,再過幾天就百天了。」

  夏潯笑道:「原來唐大哥、唐大嫂有了孩子,哈哈,恭喜,恭喜。」

  他這一笑,那炕上熟睡的小傢伙被吵醒了,登時咧開小嘴,發出嘹亮的哭聲表示抗議,唐家娘子忙把孩子抱起來哄勸一番,抱到外屋去餵奶。

  因為小傢伙剛才身上包的嚴實,頭上又戴著虎頭帽,只露出一張小臉,夏潯連男孩女孩都沒看出來,便與唐姚舉攀談道:「唐大哥,這是生的一位公子還是千金呢,瞧他哭聲這麼有勁兒,該是一個小公子吧?」

  唐姚舉笑著擺手道:「哪裡,哪裡,兄弟這可看走了眼,生得是個閨女,不過確實比那些小小子還要結實、精神,我昨天剛給她琢磨好了名字,叫賽兒,唐賽兒,哈哈,我唐家的閨女,一定比別人家的兒子還要出息。」

  「唐賽兒?」

  夏潯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身子忽地往炕下出溜了一下,唐姚舉趕緊扶住他,奇道:「兄弟,你怎麼了?」

  夏潯道:「哦,沒什麼,這炕頭兒有點打滑。唐賽兒……,唐賽兒……」

  唐姚舉又笑起來:「這名字起的怎麼樣?當然啦,哥哥取名字可比不上兄弟你,兄弟飽讀詩書,哥哥我只是粗淺識得幾個字罷了,難得在這裡碰見了你,要不然……幫你這小侄女兒取個好名字?若不是兄弟仗義援手救了她的母親,哪有她今日出生,你來給她取名,那是天經地義。」

  夏潯連連擺手道:「不不不,唐賽兒挺好,這名字挺好。呃……,嫂子,讓我看看小侄女兒成麼?」

  唐家娘子剛給閨女喂完奶,抱到炕上解開襁褓正要換尿布,當娘的哪有不稀罕自己親骨肉的,聽見夏潯喜歡她的孩子,她也很是歡喜,忙把女兒抱起來,送到他的手上。

  小傢伙白白胖胖,圓圓的臉蛋,一雙眼睛特別清澈,忽地到了陌生人手上,小傢伙也不怕生哭叫,只是定定地看著夏潯,一副很嚴肅的模樣。

  唐姚舉笑道:「咦,這丫頭和楊兄弟很有緣呢,平時工地上的兄弟們誰想逗弄她,只是哭叫不止,偏偏兄弟你抱著她,她不作也不鬧,這小傢伙好像曉得你是她的大恩人一般,娘子呀,你看咱們閨女多懂事兒。」

  「嘖嘖嘖……」

  夏潯看著懷中的小寶貝兒,也是嘖嘖讚歎不已,不過他上一回在杭州已經抱過剛出生的于謙於少保了,這一次抱著唐賽兒,卻還不至於驚訝得失手把孩子跌落。因為房中光線較弱,他架著小傢伙的腋下,把她舉在面前,驚奇得無以復加。

  到了這個時代這麼久了,他平時已經把自己完全當成了這個時代的人,也只有這種時候,驟然見到了只有他才知道的,未來定是很有名的大人物時,他才會意識到,自己本來並不屬於這個時代。每逢佳節倍思親,如今正逢恰節,他卻身處一個遠比春運火車票更難買的地方,永遠也回不了家,可他懷裡卻抱著未來的白蓮聖女唐賽兒,這境遇,也夠稀奇了吧。

  唐賽兒被他舉起來端詳,開始有些不高興了,她微微蹙起眉頭,剛剛吃過奶還有些濡濕的粉嫩小嘴努力地抿著,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瞪著夏潯,胖胖的小腿像青蛙似的猛地蹬踹幾下,突然一道晶瑩的水柱從開襠褲的縫隙中迸射出來。

  夏潯此時正仰著臉,張著嘴,嘖嘖讚歎之中,陡然發現「險情」,哪還避得開去,登時聖水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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