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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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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5 19:18:50 |只看該作者
第273章 我們動手!

  一燈如燈。

  蘇穎坐在燈下,手托著粉腮,長長的睫毛時不時的眨動一下,眸中蕩漾著一抹迷離的光芒,看她悠悠出神的樣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然,房門輕輕叩了三聲,兩長一短,蘇穎就像中了箭的兔子,攸地跳了起來,緊張地扯了扯衣襟,又掠了掠鬢邊的髮絲,剛要開口喚人進來,又趕緊搶到梳妝台前,在銅鏡中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模樣,確認無可挑釁,這才站定身子,喚道:「請進!」

  她忽然發覺自己的聲音微微打顫,不禁暗罵自己沒有出息,從小長這麼大,根本就是在男人堆裡混出來的,什麼時候怕過男人?偏偏這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夏潯緩緩走了進來,一年多不見了,蘇穎本來以為自己見到他的時候可以很平靜,可是一看到他的身影,她的雙眼立即不爭氣地濕潤起來,以致看他的人都有些朦朧了。

  房門「吱呀」一聲又關上了。

  「穎兒,一年不見,你依然是那麼漂亮,唔……膚色白了些,好像稍稍胖了些,雙嶼島上的飯食更加可口了麼?」

  她和自己有肌膚之親,卻又不是自己的妻子,夏潯也不知道見了她,該說些什麼才好。走進門的一剎那,他決定先說些輕鬆的話,打破兩人之間的尷尬和拘謹氣氛,那時就該容易說話了吧。

  夏潯還沒有說完,本來只想矜持地站在那兒的蘇穎忽然忘形地撲進了他的懷裡,打斷了他的話。她抱得是那麼緊,以夏潯的健壯,竟也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夏潯先是怔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張開雙臂,將她反抱在懷中,胸貼著貼,聽著她「嗵嗵」有力的心跳聲,夏潯似乎明白了她所有埋藏在心裡未曾說出來的情感。

  「咳……「穎兒……」

  夏潯咳嗽了一聲,想對她說些安撫的話,突然之間,卻又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肩頭傳來低低的啜泣聲,然後他的肩膀一疼,就被她死死地咬住了。

  夏潯忍著痛,抱著她,直到感覺肩頭已濡濕一片,才柔聲道:「叫你隨我來,你又不肯。唉,「這一年,你過得好麼?」

  蘇穎忽然用他的衣服擦擦眼淚,退開身子,板起臉,用明明還有些抽噎卻硬梗起來的嗓音道:「少說廢話,我今天是代表雙嶼島來和你談判的。說吧,你要我們幫你,許給我們什麼好處?還有,你要我們送的,到底是什麼人?」

  夏潯笑了,微笑道:「看,這才是我們英姿颯爽的三當家,嗯,那凶巴巴的樣子又回來了。」

  蘇穎臉蛋一紅,瞪起杏眼道:「你很有閒功夫是不是?再說廢話,信不信我揍你?」

  「信,我信!」

  夏潯笑得更愉快了:「反正打在我身上,疼在你心上,還指不定誰更難過呢。」

  「你!」

  蘇穎大羞,狠狠地揚起拳頭,輕輕落在他胸口,氣惱地道:「你到底說不說。」

  「說,現在就說!」

  夏潯面容一正,拉起她的手便往床邊走,蘇穎登時心口小鹿亂撞,緊張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吃吃地道:「你……你幹什麼?我的人都守在外邊呢。」

  夏潯道:「來,坐下說,事關重大,不能叫人聽見。」

  蘇穎心裡一寬,卻又隱隱有些失望,有些事哪怕做不得,她也是很期望的。儘管她可以不允許你做,但是你卻不可以不想,女人心,海底針,哪怕她是一個女海盜,也不例外。

  「什麼,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聽完了夏潯的話,蘇穎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夏潯微笑道:「怎麼,你怕?」

  蘇穎撇撇嘴道:「才怪,我們可不是他大明皇帝的順民。本來幹的就跟朝廷作對的買賣,怕他何來?不過……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並不是燕王的人吶。」

  蘇穎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神色間很是擔憂,夏潯心中一暖,柔聲答道:「本來不是,但是只要我救了燕王世子和他的兩個兄弟離開,那我就是了。」

  蘇穎皺了皺好看的眉毛,說道:「我不懂,你現在任職錦衣衛,大好的前程,何必冒殺頭之險?燕王哪有可能成功?自古以來,可有一位藩王造朝廷的反能成功麼?」

  夏潯道:「富貴險中來,不冒險,怎麼可能有大富貴?藩王造反,的確沒有成功的先例,我想……以後也不會有。不過,燕王這個人……,哦,不,應該說燕王和建文皇帝這兩個人,可都是空前絕後的,呵呵……」

  蘇穎道:「我倒是聽說過燕王的威名,似乎他打仗很有一套,你很推崇他麼?」

  夏潯莞爾道:「他不是聖人,卻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至少……比那個只會活在夢裡,讓一群誇誇其談的腐儒忽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要強,我相信……他一定會成功!」

  蘇穎忽然開心地笑起來,夏潯奇道:「你笑什麼?」

  蘇穎道:「好,我幫你,你成功了自然好,如果你失敗了,成了朝廷欽犯,那樣……也不錯。那你就逃到海上來吧,我說過,不管你什麼時候來,我會收留你的。」

  燈光下,笑靨如花,別樣嫵媚。

  ※※※※※※※※※※※※※※※※※※※※※

  「你真的不跟我走?」

  計議已定,夏潯起身要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蘇穎道:「跟你去哪兒?你馬上就得逃難了,我還等著你來投我呢,再說,大海是我的根,以前是,現在更是,我……離不開那兒。

  夏潯搖搖頭,無奈地苦笑道:「好吧,如果將來我沒有立足之處,一定去找你。」

  「一言為定!」

  蘇穎很是期盼,她壓根兒不相信區區一個燕王可以對抗富擁四海的皇帝,她本來並不指望夏潯有去投奔她的一天,現在看來,似乎真的有了希望。

  其實不止蘇穎不相信,事實上除了夏潯,連燕王自己都不相信。

  朱元璋對封建諸藩,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首先,各藩直屬的護衛兵馬極其弱小,沒有能力同朝廷大軍對抗,而且各藩對藩國內的政治經濟事務並不能完全掌控,這一點不像漢朝的封國,漢朝的封國要比明朝的封國擁有更多的自主龘權其次,各個藩國之間犬牙交錯,就拿燕藩來說,東北是寧藩,西面是晉藩秦藩,南面是周藩,除非這一幫藩王都跟著他燕藩一起造反,否則只要燕藩一豎反旗,往南得打通周藩的領地才能殺向朝廷,半路會遇到齊藩襲擊其右翼,背後會有寧藩直搗其腹心,秦藩和晉藩可以翻越太行山襲擊燕藩左翼,簡直是處處受敵。

  此外,直接守衛在南京附近的京衛精銳大軍有近四十萬人,可以予之迎頭痛擊,在此期間,全國各地勤王之師可陸續趕來,以朱示璋如此周密的安排,如此強大的軍力,除非朝廷弱到了極致,已經弄得天下人心盡失,否則在朱元璋的計算裡,是根本不可能失敗的。

  然而,朱允炆偏偏就破了這個記錄。朱高煦是燕王朱棣三子之中軍事才能最強的一個,靖難之戰中,在軍中的威望遠超過他的皇兄朱高熾,可朱高熾一死,朱瞻基繼位,朱高煦起兵奪侄位,被朱瞻基一戰而定,敗得慘不忍睹,兩相一比,朱允炆簡直就是個廢柴。

  也不知道他的腦袋是不是只用來喘氣兒的,以帝國全域對戰朱棣的北平一隅,他花了四年時間,前後調動軍隊不下百餘萬,不但沒有消滅朱棣,反而鬧得自己身死國滅,創造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藩王反撲中央成功的例子,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才了!

  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才,會不會主動放人呢?如果他主動放朱高熾等人回北平,那自己大概就太費勁了吧?

  ※※※※※※※※※※※※※※※※※※※※※

  「凍死俺啦,凍死俺啦,加條被子,再給俺加條被子。」

  朱棣盤膝坐在炕上,擁著好幾床被子,身前放著大火爐,額頭滿是大汗,臉色赤紅如血,牙齒卻在格格打戰,好像冷得不得了,依然在不停地叫人給他加被子。

  徐妃含淚道:「兩位大人,你們也看到了,殿下他……」他聽說湘王自龘焚而死,一番痛哭之後,就神志失常,變成這副模樣了,如今王府上下人心惶惶,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請求皇上讓高熾他們趕緊回來,一來侍奉父親疾患,二來……萬一要是……」說到這兒,徐妃泣不成聲,已經說不出話來。

  新任北平布政使張昺和都指揮使謝貴看看兩眼發直、時不時還傻笑兩聲的燕王,又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地點點頭:看起來,燕王是真的瘋了,不是被逼瘋的,就是被嚇瘋的。雖說兩人赴北平任職的目的就是為了對付燕王,可是眼見燕王落得這般下場,還是不免生出側隱之心。

  張昺好言安慰道:「王妃娘娘莫要焦急,趕快延醫問藥,殿下身子一向強健,說不定還是會康復的。有關上表朝廷求還世子及兩位郡王之事,臣會馬上著手辦理的。」

  徐妃擦擦眼淚,勉強擠出一副笑容道:「那就多謝兩位大人了。」

  這時候燕王在榻上急燥起來,吼道:「怎麼不拿被來?冷死俺了,快快快,再給俺加一個火盆。」

  徐妃忙道:「啊,兩位大人,殿下一旦發起狂來,是會胡亂動手打人的,咱們還是快些出去吧。」

  謝貴看了看手持繩索,站在殿角虎視眈眈地看著燕王的四個王府侍衛,不禁搖了搖頭,唏噓一歎,隨著徐妃走了出去。

  王府長史葛誠踮著腳尖,生怕踩死地上的螞蟻似的,正要悄悄離開王府,王府侍衛統領張玉忽然按劍出現在面前,笑吟吟地道:「葛大人,哪裡去?」

  「哦,我……我……」葛誠先是一驚,隨即說道:「本官幾日不曾回家了,擔心家中盼望,想……只是回去看看。」

  張玉呵呵一笑,鬆開劍柄,走到他身邊,攥住他手臂,一邊往回走,一邊道:「長史大人何必擔心呢,你是在王府,又不是出塞打仗,家裡有什麼好擔心的,再說,下官已經派人知會大人府上了,如今王爺患了瘋疾,三位王子又不在北平,葛大人身為長史,可得擔負起燕王府一應責任吶,這個時候你若離開,王府上下可要何人照料?」

  葛誠見張昺和謝貴有燕王妃親自陪同,無法傳遞消息,本想自己離開王府,不想又被張玉看住,心中只是叫苦,正覺無可奈何處,他忽看見王府儀賓李瑞正從王府家廟前走過,想起上次朝廷令燕王議周王之罪時,這個李瑞也是站在朝廷一邊的,心中頓時一動。

  ※※※※※※※※※※※※※※※※※※※※※

  燕王瘋了!

  張昺和謝貴的奏疏以六百里加急快馬抵達京城,朱允炆大吃一驚,連忙招親信議事,眾人正對燕王患了瘋疾將信將疑之際,張昺和謝貴的第二封奏疏又到了:燕王裝瘋。

  原來張昺和謝貴對燕王患了瘋疾信以為真,立即上奏了朝廷,不料緊接著燕王府儀賓李瑞就悄悄趕來,向他們報告了一個驚人的消息:燕王在裝瘋。這是燕王府長史葛誠透露給他的消息,因為燕王對葛誠已起了疑心,著人看著他,無法離開王府,這才以大義說服李瑞,由李瑞趕來報信。

  張昺和謝貴驚出一身冷汗,匆匆謝過李瑞,兩人趕緊把真相派人以八百里加急的快驛送抵京師,因為趕得急,兩封奏疏幾乎是前後腳的送到了御前。

  方孝孺道:「果然有詐,燕王心性堅忍、久經戰陣,怎麼可能被湘王之死一嚇,就心志失常了?」

  黃子澄道:「燕王奸計,這是效孫臏詐龐涓之法了。」

  齊泰冷冷地道:「二位大人,張昺和謝貴的奏疏已到,皇上已經知道其中有許了,燕王如此所為,圖謀者何?你們想過了嗎?」

  黃子澄臉色一變,失聲道:「不好,燕王真的要反了!」

  方孝孺道:「不錯,如果他只是裝瘋自保,何必以此為藉口,請陛下允准三子回北平?」

  齊泰急急轉向朱允炆道:「陛下,燕王反跡已露,咱們不能遲疑了,應該馬上下手,擒拿燕王!」

  黃子澄急道:「沒有罪證,如何下手?」

  齊泰道:「事急從權,顧不得許多了,陛下,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罪證方面,可以讓錦衣衛來想想辦法,只要他們能拿出一點過得去的理由也就是了,實在不成,就算事後補湊罪證,現在也必須得下手了,先下手為強,若是遲了,再擒燕王,必然要費一番手腳!」

  朱允炆拍案道:「好,我們動手!」

  PS:削藩這一段,有太多的戲份無法側面描寫,而正面描寫的話,以主角的地位,參與的機會就不多,所以我只能盡可能地製造機會讓主角參與其中,把這段故事展示給大家。

  有關這些歷史人物的具體語言和心態描寫,當然是出自作者的創造,不過書中所採用的故事,卻不是出自筆者的杜撰,其言如何可以做假,行為卻是赤裸裸地擺在那兒的,言與行哪個更能證明他們的行為是否卑劣、智商是否發達呢?大家都有自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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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6 19:12:11 |只看該作者
第274章 生地當歸

  「汪大人,朝廷准許世子和兩位郡王回北平了嗎?」

  一見北平布政使司右參議汪道翎回到驛館,三個隨他而來的燕王府護衛立即迎上去問道。

  汪道翎年近五旬,是個身材適中的胖子,貌相端正,頜下三縷長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他咳嗽一聲,一雙魚泡眼不耐煩地看了看燕王府這三個侍衛,哼道:「急什麼,皇上本來是要諸王子在孝陵守孝三年的,如今要回去,不也得等皇上發句話嘛?」

  三個燕王府護衛中,一個是百戶叫鄧庸,另兩個是校尉,分別叫於諒、周鐸。鄧庸臨行前是受過燕王妃囑咐的,眼見到京三天了,還沒有確切消息,心中十分焦急,忙又問道:「那皇上怎麼說呢?」

  汪道翎瞪眼道:「本官怎麼知道?本官根本就沒見著皇上,這不也正等著禮部傳達聖上的旨意呢麼?你要是著急,就自己去找皇上問話!」汪參議說完,把袖子一甩,直奔上房去了。兩個校尉湊到鄧百戶面前,問道:「百戶大人,怎麼辦?」

  鄧百戶頓足道:「唉!咱們還能怎麼辦,這事說到底還不是得著落在人家汪參議身上。他姥姥的,臨行前,他收了咱們王妃那麼多財寶,卻是個不辦事兒的。」

  在院子裡無奈地轉悠了兩圈,鄧百戶歎道:「罷了,明兒一早,我再催促催促他,放不放人,總得給咱們一個明白話兒呀。走,去街上吃杯酒,心裡悶得慌。」於諒、周鐸兩個校尉對視一眼,無奈地跟在了他的後面。

  驛館設在建安坊,出去驛館不遠就是一條繁華的街道,茶樓酒肆,勾欄青樓,一間挨著一間,酒幡茶旗、大小牌匾,看得人眼花繚亂。

  「得,就這家吧,兩位兄弟,怎麼樣?」

  鄧百戶抬頭看見前方有一家小酒樓,白地兒黑漆的牌匾,寫著「聞香樓」三個字,便對兩個校尉說道。於諒笑道:「大人說是那就是了,反正吃的是大人的。」

  鄧庸笑罵道:「他姥姥的,你們兩個臭小子,也不知道請本官吃一頓孝敬孝敬,倒是吃慣了老子了。」

  他剛說到這兒,面前忽然出現一個漂亮的小伙子,人很漂亮,明眸皓齒、唇白齒紅,穿一襲月色的長衫,更襯得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看他笑吟吟的,手裡拎一柄描金小扇,臉上還有兩個淺淺的笑窩。鄧庸好像明白了什麼,厭惡地擺擺手道:「去去去,爺們不好這個調調兒,他姥姥的,怎麼滿京城都是像姑子。」

  俊美青年臉蛋一紅,有些羞惱地道:「鄧庸,你胡說什麼,再敢胡言亂語,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

  鄧庸一怔,訝然道:「你認識我?你是誰?」

  一面說,他已戒備地去摸腰間的佩刀,不料剛剛攥住刀柄,耳畔就有人低笑道:「相好的,你敢動一動,就得到閻王爺那兒去吃酒了。」

  鄧庸只覺肋下似乎被一柄利器抵住,他不敢再動,扭頭一瞧,卻見兩個部下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制住,每人左右都站著一個壯漢,緊貼著他們的身子,他自己身邊也有兩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各穿一件綻青色的曳撒,頭戴遮陽帽,顯得有些詭秘。

  鄧庸色厲內茬地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當街劫持官兵,要造反不成?」

  左邊一人吃吃笑道:「不好意思,你是兵,兄弟也是兵。奉命辦差,希望兄弟你不要讓我們為難,走吧!」

  鄧庸道:「去哪兒?」

  面前那個俊美青年翩然轉身,雙手負在背後,摺扇在後腰輕輕一打,悠然說道:「錦衣衛!」

  ※※※※※※※※※※※※※※※※※※※

  錦衣衛,詔獄。

  這地方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住過了,只有前些日子齊王曾被關在這裡幾天,隨即就被送到鳳陽囚禁了。地牢裡潮濕陰冷,雖然外面天氣已經開始變得炎熱起來,北方過來的人不太習慣,可是這牢裡面陰冷潮濕,且挾雜著腐爛氣息的味道,比外面的天氣更加的叫人無法忍受。

  「你們幹什麼,我們可是燕王府的護衛,奉命至京辦差的,你們敢拿我們!」

  「拿的就是你們。燕王府?我說兄弟,你自己覺著,這張虎皮,現在還能唬人嗎?」

  蕭千月帶著幾個人訕笑地迎上來。

  那個俊俏書生打扮的人淡淡地道:「蕭校尉,人交給你了。」

  蕭千月不鹹不淡地道:「劉校尉,要不要留下來,欣賞欣賞兄弟用刑的手段?」

  「不必了!」那書生打扮的劉校尉板著臉,只輕輕一擺手,手下幾個人便放開了五花大綁的鄧庸三人,隨著他往外走去。蕭千月陰鷲地盯著那書生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這才轉向鄧庸三人。

  鄧庸大聲道:「我們是燕王府護衛,你們憑什麼抓人?」

  蕭千月似笑非笑地瞟著他道:「嘖嘖嘖,我們錦衣衛抓人還需要理由嗎?來人吶,好好侍候侍候這三位遠道來的兄弟!」立時,幾個如獄似虎的獄卒撲上來,拖起他們就走。

  牢房天窗投下一縷陽光,正好投射在刑房正中,房間正中,放著一把銹跡斑斑的椅子,椅子上斑斑斕斕的全是暗紅色的銹蝕,也不知是不是以前的受刑者淌下的鮮血乾涸而成。鄧庸看著這樣一把椅子,不禁驚恐地道:「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啊!啊!啊……」

  隔壁房間忽然傳來一陣鬼哭狼嚎的慘叫,鄧庸身子一震,失聲道:「於諒,於諒,你怎麼樣了?」

  他雙手被捆在身後,只能搖晃著身子跑到牆邊,從那小孔向隔壁看去,就見一張鐵床,上邊赤條條地趴著一個男人,從頭到腳,有一條條的帶子從左到右把他整個人牢牢地固定在鐵床上面,旁邊站著一個袒著上身,胸口一撮護心毛的粗魯大漢,他的手裡提著一隻水壺,正在悠閒自若地往那固定在鐵床上的人身上澆。

  水澆在身上,發出「卟卟」的沸水聲,熱氣蒸騰而起,而慘叫聲就是從鐵床上受刑那人口中傳出的。

  「於諒!」

  鄧庸目眥欲裂地吼了一聲,那個正在澆水的大漢聽見了,好像知道他在那兒看著自己似的,慢慢抬起頭,向他的方向咧嘴一笑,然後拈起一柄鐵刷子,那鐵刷子直接刮在身上都能刮去一層皮肉,何況那身體剛剛被開水燙爛了,鐵刷刷去,連皮帶肉便是刮去一層,其情其景,真比地獄還要恐怖。

  鄧庸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人,卻沒見過這樣虐待他人的手段,只驚得他頭皮咻咻發麻,就在這時,另一側房間又是一聲慘絕人寰的淒厲叫聲,蕭千月笑吟吟地道:「鄧百戶,不要東張西望啦,該你啦,請吧!」

  兩個施刑的大漢搶過來拖起鄧百戶就走,一到那椅子面前,鄧庸才發現這椅子是鐵鑄的,下邊似乎是一個爐膛,裡邊是燒紅的熱炭,因為那滾滾熱浪已經將椅子燒得通紅,只一靠近了去,還沒坐下,就已感覺到了那椅子的炙熱,這要是坐上去……

  鄧庸駭得亡魂直冒,兩個大漢按著他要住椅上坐去,他拚命地挺著身子掙扎,狂吼道:「你們要幹什麼,你們到底要什麼?要什麼!」

  蕭千月一步步踱到他的面前,微微彎下腰,笑瞇瞇地道:「我要你承認燕王密謀造反,不日就要起兵!」

  ※※※※※※※※※※※※※※※※※※※

  鶴鳴樓上,燕王世子朱高熾和兩個兄弟,正陪著三舅父徐增壽和駙馬王寧等人飲宴,錦衣衛的人在二樓也開了兩桌,守住了樓梯兩側的位置。公務在身,他們不敢飲酒,但是各種好菜卻點了一桌子,反正是徐大都督會帳,這幾年錦衣衛的人油水也不大,誰不想嘗嘗金陵十六樓的珍饈美味。

  「蹬蹬蹬!」樓梯聲響,一個眉清目秀、十分俊俏的白袍公子拾階而上,半個身子探出樓面便止住了,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左右一掃,定在夏潯的身上。

  夏潯目光與他一碰,連忙放下筷子,拿起毛巾拭了拭嘴角,他起身的時候那白袍公子已悠然轉身,慢慢地走下樓去。

  「大哥,大人吩咐,要大哥對燕王世子他們看管的更緊一些。」

  樓下街邊就是一條河流,碧波蕩漾,河邊垂柳成行,柳枝嫋娜,隨風輕拂。

  劉玉玦拂開肩頭的一截柳枝,輕輕地說道:「朝廷已決定對燕王下手了。今天剛剛捉了燕王府隨同北平布政使司來促請朝廷釋還王子的三個侍衛,那個百戶受刑不過,已經按照咱們的吩咐『招供』了,供詞已經呈送給皇上,皇上馬上就會下密旨給北平方面。為防消息暴露,在對燕王實施抓捕之前,燕王三子還不能動,可你這邊必須得格外小心,燕王既然公開向朝廷要人,難保不會私下知會他的三個兒子,讓他們伺機逃走。」

  夏潯道:「這個可能應該不大,他們不管去哪兒,哪怕是在中山王府裡,也是在我們嚴密監控之下的。」

  劉玉玦輕笑道:「我當然知道呀,大哥做事,我是再放心不過了。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可不希望大人責罰於你。」

  夏潯凝視著他,忽爾也是一笑,說道:「玉玦如今做事成熟老練,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毫無主見的小書生了,看來隨在大人身邊,日日受大人操練,果然是大有長進。」

  不知怎地,聽夏潯這麼一說,劉玉玦俏臉竟爾一紅。

  宴罷,徐輝祖帶著三個寶貝外甥回家去,中山王府的侍衛隨行在他們身側,錦衣衛的人員則在最外圍,前行左右防護得風雨不透。路過一家藥店的時候,夏潯對身邊一個錦衣衛道:「你們先行幾步,我這兩天不太舒服,去店裡抓一服藥。」

  「是,大人。」

  夏潯翻身下馬,走進藥店,這家藥店店面太小,連個夥計也沒有,只有一個掌櫃,正背對門口整理著一口口藥匣,夏潯在案板上「咚咚」地敲了幾下,沉聲道:「掌櫃的,我抓藥,防風、生地、當歸、蟬蛻、左思楠、大刀魚、王不留,追地風,各抓五錢,煎做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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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君欲揚帆

  夜色深深,蟋蟀在草叢中唧唧地鳴叫著,劉玉玦在月下虛劈幾刀,凝神想想,再虛劈幾刀,十分投入地探索著每一招一式間的奧妙所在。

  這是羅克敵傳授給他的一套刀法,玄妙絕倫,較之錦衣衛中人人都要練習的入門刀法不知高明了多少倍,據羅大人說,羅家這套刀法本就是一位名武師所授,其父當年隨先帝縱橫沙場時又去蕪存精、不所完善,如今實戰的殺傷效果非常好。

  劉玉玦想讓自己變強,他一直在不斷地學習,學習武藝,學習堅強,學習同僚們為人處事的態度,儘管他也很享受大人對他的關愛和照顧,但是楊大哥說的對:一個人要想讓別人尊重,必須自己具備能力,這是任何人也給不了他的能力。

  又練習了很久,劉玉玦收起刀,從腰間抽出汗巾輕輕拭著額頭的汗水,準備回去沐浴歇息了。月下漫步,如履冰霜,所行處仍是蟲鳴唧唧,不受他輕盈無聲的腳步影響。劉玉玦下意識地循著走慣了的路,馬上就要到達羅大人的臥房時,才突然清醒過來:我怎麼到這兒來了,今晚,蕭千月住在這裡。

  今天,蕭千月逼迫燕府護衛鄧庸依著他擬定的供詞招認了「罪狀」之後,馬上就來向大人請功,此後一直趨前趨後的不想離開,劉玉玦窺破他的心意,便說今夜要悟一悟大人所授的刀法,回了自己住處,想不到練完了刀,居然又到了這裡,習慣成自然麼?

  房中的燈已經熄了,他們應該已經歇了吧。劉玉玦自嘲地一笑,沉默片刻,轉身又往回走,這一回,他的腳步更輕柔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大人的什麼人,嬖童、男寵?問題是,他並不排斥這種關係,或者說,不排斥被男人愛,並愛上男人。

  但是他雖享受於羅僉事的強大所給予他的安全感,卻並沒有多少溫馨甜蜜的感覺,大人的心事很重、而且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每天都有一段時間,大人都要把自己關在房裡,整理許多不知從哪兒送來的機密卷宗。在大人眼中,他只是一個柔弱的、需要照顧的對象,也許只有在床上,於輕憐蜜愛之中,才不會把他當成一個孩子……

  劉玉玦正想著,忽然聽到一陣悉索的腳步聲,非常輕、非常快,只是一閃,再想去聽便已不復與聞,這麼晚了,誰會出現在這兒?而且還用這樣的步伐行走?劉玉玦心生警兆,立即閃身追了上去。

  他的潛行術學自於羅克敵,夏潯也曾把自己的經驗技巧教授給他,融合了古今匿蹤潛行之術所長,劉玉玦習練時日雖短,在錦衣衛衙門裡,也已算是一流高手了。

  前邊一個人影在月色下一閃,飛快地消失在長廊的陰影下,劉玉玦看得清楚,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那般熟悉,分明就是他的楊大哥。劉玉玦本來要高呼喊人的,看清了那人背影,他硬生生地把聲音憋了回去:「大哥不是在中山王府監視燕王世子的麼?這麼晚了,他偷偷摸摸地潛回衙門做什麼?」

  劉玉玦心中疑竇頓起,馬上隱藏身形追了上去。

  夏潯悄悄潛到自己的簽押房,拿出三張紙,這是桑皮紙,大明寶鈔就是用這種特製的紙張製成的,紙上有細密而清晰的畫紋,如飛魚、似飛龍,極其不易仿製,此外還有固定格式的幾行文字,只要把空白處填上,再蓋上關防大印,在大明天下就可以暢通無阻了。

  夏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利用身份的便利從另一處簽押房偷出來的,因為莫名其妙地少了三張空白關防,保管這些特殊用紙的那名校尉還被停了半年的薪俸,受到了嚴厲的訓斥。

  隨即,夏潯又摸向另一處簽押房,一截細細的鐵絲在他手裡彷彿一把萬能鑰匙,很快,門鎖就被他打開了。夏潯打開門鎖,潛進房內,先掩好窗簾,又點著一盞燈,豎起幾份公文,將光亮擋在靠牆的一面,便摸過去蹲在沉重的梨木鐵皮櫃子前面,將鐵絲彎了彎,輕輕探進了鎖眼。

  「大哥在幹什麼?」

  劉玉玦悄悄站在門外,自門縫裡窺視著夏潯詭異的舉動。

  「哢嚓」一聲,鎖頭開了,夏潯輕輕拉開匣子,取出了一方大印,又拿出一方印台,在三張空白關防上端端正正地蓋上了官印,輕輕吹吹紙張,藉著燈光仔細看了一遍,確認沒有疏漏、再無破綻時,這才微微一笑,把印台、大印重新歸位放好,然後把三張炮製完成的關防揣在懷裡,一口吹滅了蠟燭。

  「哢嚓!」

  房門重新鎖好,夏潯彷彿一條蛇般沿著長廊繞到院牆陰影下,迅速向遠處潛去,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劉玉玦從一根廳柱上輕輕滑下來,慢慢走到如霜的月光之下,眸中閃耀著驚疑不定的光:「大哥……,他要做什麼?」

  ※※※※※※※※※※※※※※※※※※※※※※※※※

  「大哥,又要跟王駙馬吟詩作賦去麼?我不去,好生無聊。」

  「哈哈,二弟,這回你可猜錯了,今天要與王駙馬東郊賽馬,你去不去?」

  「當真?」

  朱高煦雙眼一亮,喜道:「這才好,到南京這些時日,整日介無所事事,骨頭都閒散了,哈哈,王駙馬要和咱們賽馬?他也不看看咱們是打哪兒來的,若論馬術,他能跟咱們比麼?走走走,老三,快點,咱們與王駙馬去賽馬。」

  朱高熾笑吟吟地道:「昨兒下棋時,大哥跟王駙馬打過賭,如果咱們兄弟贏了,他就把那副珍藏的吳道子畫作《鍾馗捉鬼圖》贈與大哥,如果咱們輸了,那咱們就得在金陵十六樓每家擺一次宴,連請他十六次。二弟呀,請人吃酒倒沒什麼,可這臉卻不能丟,大哥跟王駙馬說好的,咱們三兄弟一齊出賽,王駙馬自帶兩名騎師,三局兩勝,你可有把握?」

  「啊?」

  朱高煦一聽,苦著臉道:「大哥,要是讓我跟三弟出賽,憑我們的馬術絕對沒有問題,可你……大哥,太平馬你都乘不了多久啊,你何必參賽呢。」

  朱高熾笑道:「大哥若不是說我自己也要參賽,王駙馬會和咱們賽馬麼?」

  朱高燧興沖沖地道:「二哥,怕什麼,不是說三局兩勝麼,只要咱們兩個勝出,王駙馬他就輸了。」

  夏潯站在不遠處,對錦衣衛總旗李別不屑地道:「這三位小王爺,整日裡遊山玩水,倒是個不知愁的,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燕王府已危在旦夕,他們居然仍是每日玩樂不止。」

  李總旗笑了笑道:「豪門紈褲,莫不如此,可惜了燕王一世英雄,竟然生了三個犬子。」旁邊幾個錦衣衛聽了都吃吃地笑起來。

  「哎喲,大哥,我這匹馬可不成,三弟的那匹棗騮神駿異常,當然是沒問題的,可我那匹馬,南下途中,水土不服,到現在還病懨懨的呢,說是三局兩勝,大哥你是必輸無疑了,我若再輸,豈不丟了咱燕王府的臉面?得給我弄匹好馬才成。」

  「二哥,大舅父有匹好馬,我去馬廊時見過的,是一匹『烏雲蓋雪』,一看就是千里神駒,二哥騎了此馬,一定穩操勝券。」

  「啊呀,你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大舅對那匹馬寶貝的很,我上次也見過,當真是一匹好馬,走走走,咱們去借馬,非贏這一場不可,哈哈哈……」

  朱高煦興沖沖地領著老三朱高燧直奔馬廊,李別一擺手,幾個錦衣衛馬上跟了上去。

  夏潯慢慢踱到朱高熾身旁,低聲道:「一切俱已安排妥當,世子不必擔憂。」

  朱高熾背著手,眼望著兩個弟弟離去的方向,嘴唇輕輕翕動,悄聲問道:「用賽馬這個由頭脫身也就是了,大人怎麼還慫恿二弟拐帶大舅的馬匹?大舅對我們本來就……」

  夏潯微笑道:「欲要脫身,最難的就是脫離追兵最初的緝捕範圍。這匹馬是魏國公心愛之物,二郡王順走了這匹馬,朝廷派出追兵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水路還是陸路呢?」

  朱高熾輕輕「啊」了一聲,閉口不言。

  此時,燕子磯下的渡江碼頭,夏潯一家人正在登船。

  一大早,彭梓祺突然召集全部家人,廳中早已放好了一包包遣散的財物,等把家裡的僕從下人全都打發離去,全家人馬上登車直奔燕子磯。

  謝謝和師娘惜竹夫人也來了,眾人之中只有謝露蟬還茫然不知真相,因為對於朝廷削藩又削爵的刻薄手段,謝露蟬雖也頗有微辭,但是言談之間終究還是心向朝廷的,夏潯擔心他會誤事,因此囑咐謝雨霏在逃出虎口之前,萬萬不可將真相告之。

  謝雨霏便找了個揚州豪紳請大哥去繪畫的理由,把他誑到了江邊。謝露蟬一到江邊,發現夏潯一家老少居然都在,行色打扮分明是要闔家遠行,立即發覺其中有詐,不禁變色道:「謝謝,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謝雨霏道:「大哥,事情緊急,你先上船,妹子隨後再和你說。」

  謝露蟬犯起強來,死死抓住大船拴在碼頭的纜繩,吼道:「不成,好歹我也是一家之主,你這丫頭怎麼能擅作主張,你說清楚,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何天陽赤著雙腳站在船頭,一見這呆書生不肯上船,雙腿一拔就跳上了踏板,騰騰騰幾個大步躍到了他的面前,揮掌如刀在他臂上一砍,謝露蟬吃痛,哎喲一聲縮回了手,謝雨霏驚道:「壯士輕些,他是我大哥。」

  何天陽向謝雨霏咧嘴一笑:「姑娘放心,我是斯文人,不會對他動粗的!」

  說著一把揪住謝露蟬的衣領,像拎小雞兒似的把他提上船,往甲板上一丟,揮手道:「快著快著,馬上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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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快馬揚鞭

  王駙馬和燕王世子本來的護衛人馬就足夠壯觀了,因為要出城,錦衣衛追隨而來的官校也多了些,前前後後加起來足有上百號人,俱都是鮮衣怒馬,他們往街上一走,聲勢那個壯觀,行人不知所謂,不禁紛紛走避。

  一行人出了東城,來到郊外,這裡草地青青,株株細柳參差其間,遠處小河如玉帶舒緩,近處有野花蕩漾於叢中,景像倒是充滿野趣。

  「姑丈,你看,我們就以前邊那座矮山為界,咱們從這裡衝出去,繞矮山一周,最先趕回這裡的就算贏了。當然啦,雙方既然各出三人,那贏的人,至少也得先回來兩人才成。,

  朱高熾坐在車中,向旁邊的姜駙馬笑吟吟地道。

  王駙馬看看他大腹便便的樣子,哈哈大笑道:「高熾啊,我就知道,你看上了我那副《鍾馗捉鬼圖》,如果你開口討要,我這做姑丈的還真不好不給你,可你非要用打賭的法子,嘿,這可是你自找苦吃嘍。看你這身寬體胖的模樣,恐怕你把寶都壓在你兩個弟弟身上了吧?」

  王駙馬說著看了看朱高煦和朱高燧,見他們一身輕袍箭袍,騎在駿馬上威風凜凜,不禁讚道:「倒果真是兩條難得的好漢。」

  他指了指朱高煦二人,對自己帶來的兩個馬術教頭說道:「看清楚了,兩位郡王年紀雖小,卻是自幼生長於北平,還曾隨乃父出征塞外哩,一身騎士精湛的很,你們兩個是咱們金陵城有名的馬術教頭,想來一身技藝也不在其下。可要真是輸了,嘿嘿,你們也不要被人落得太遠,要不然我臉上無光吶。」

  這兩個馬術教頭是從五軍都督府裡最出色的馬術教頭裡挑選出來的,他們不屑地看了看那兩位燕王府的小郡王,對王駙馬抱拳道:「大都督請放心,卑職絕不會叫大人失望,這場馬賽,卑職給大人贏定了。」

  王駙馬豁然大笑:「好,哈哈,如果你們真贏了,世子是要連請本官吃十六頓酒席的,我金陵城有太祖皇帝親旨賜建的十六座名樓,十六樓的美味佳餚,已是囊括天下了。如果你們贏了,本官不但重重有賞,而且這每一席酒,你們都可上座,一宴十六樓,嘗盡天下味。」

  兩個馬術教頭胸有成竹地道:「卑職一定不辱使命!」

  王駙馬轉過頭,對朱高熾笑道:「賢猛,咱們也上馬吧。」

  「是是,始丈請。」

  兩個人下了車,自有人牽過馬來,王駙馬看著斯斯文文,其實卻是武將出身,豈能不懂騎馬射箭,馬僮只稍稍一助力,王駙馬便輕盈地坐上了馬背,持鞭在手,笑看著朱高熾。朱高熾那肥胖的身子可真是費了勁兒了,四個侍衛一個牽馬一個墜鐙,另外兩個連架帶推,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個大胖子推上馬背。

  朱高熾一上馬,那馬希幸聿便是一聲嘶鳴,四蹄踏動,顯然有些承重了。其實朱高熾倒是懂得騎馬舟,小時候他還沒有這麼胖,也曾舞過幾天劍,練過一陣子騎術的,只是後來胖肥症越來越嚴重,身子越來越笨拙,自然不能騎馬射箭了,不過這從小練就的技藝,卻也不會因為許久不練便完全遺忘了,再說他一身肥肉,沉重無比,騎在馬上快把馬背壓彎了,看起來還真是四平八穩,倒不虞跌下來。

  王駙馬哈哈一笑,揚鞭道:「楊百戶,你來發號施令!」

  「下官遵命!」

  夏潯微微一笑,驅馬趕到前邊,喊道:「預備!」

  王駙馬、朱高熾等六人六馬一字排開,站在劃好的線旁,俱都俯身前傾,馬鞭揚空,做好了準備。

  朱高熾目光一閃,望了夏潯一眼,夏潯不著痕跡地點點頭,把手一揮,喝道:「開始!」

  「呼」地一聲,五匹快馬好似離弦之箭,隨著夏潯這一聲吼便衝了出去。朱高熾使勁挾了挾馬腹,又狠狠地抽了兩鞭,他騎下那匹健馬才不情不願地趟開小步跑出去,這時候王駙馬那五人已遠在一箭地之外了,留守原地的侍衛官校們見了都忍俊不禁地點起來。

  六人的馬一出去,他們的侍衛和一些錦衣衛官校便自左右兩翼隨著奔了出去,夏潯對李總旗道:「李兄,勞你在這兒候著,我伴世子走上一程。」

  這裡夏潯官兒最大,他既如此安排,那位不芶言笑的李總旗便點頭答應了,自帶了幾名官校候在起點,等著看誰最先趕回,夏潯則一撥馬頭,追著朱高熾下去了。

  剛剛衝出去的時候,是朱高煦和朱高燧衝在最前邊,兩個人確實馬術精湛,再加上雖然生得魁梧結實,畢竟還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人,身架不及成年人沉重,佔了體重上的便宜。可是那兩個從五軍都督府精中選優特挑出來的馬術教頭,這一輩子就是靠馬術吃飯的,那身騎術可不比朱高煦兩人遜色。

  跑出一半路程,趟過一條小河的時候,兩個教頭就已躍拼了半個馬頭,王駙馬追在後邊,一見自己的人超到前邊去了,不禁大樂,高聲喊道:「好小子,超過去,先到終點者,本官賞賜加倍。」

  兩個馬術教頭一聽精神大振,向咬牙切齒拚命揮鞭的朱高煦二人挑釁地大笑一聲,打馬揚鞭猛地加速,又衝拼了一個馬身,頭也不回地向矮山奔去。

  朱高煦一邊不服氣地大喊大叫,一邊向老三朱高燧使個眼色,二人也猛然加快了速度,只是他們能把後邊的人越甩越遠,想要追上前邊兩人,卻除非他們馬失前蹄,摔個跟頭了。

  王駙馬看看前邊氣極敗壞的朱高煦兄弟,再看看後邊好像在騎逍遙馬似舟朱高熾,忍俊不禁地笑幾聲,也揚手揮鞭加快了速度。

  王駙馬跑到矮山下面,剛剛繞過山坡,就見前邊地上倒了五六匹人馬,都是伴隨在朱高煦兄弟左右的錦衣官校,一個個倒地慘呼,那馬兒也慘嘶著爬不起來,不禁大驚失色,連忙飛馬趕過去,大聲道:「怎生這般不小心,全撞到一起去了?兩位郡王呢?」

  一個受傷的錦衣官校忍痛前指,說道:「駙馬,他們跑了,跑了!」

  「什麼?」王駙馬順著他們所指方向看去,果見右前側方山林中,幾匹馬兒一閃即逝,這裡林木茂密,繞山只有一條道,若不是那錦衣校尉指的及時,恐怕等人家鑽進林子,他也看不到了。

  「糟糕,上當了!」

  王駙馬大驚失色,剛要下令去追,前方道路兩旁草叢中突然跳出十幾個大漢,人人手持匣弩,只聽機括「鏗鏗」聲不絕於耳,健馬應聲長嘶,王駙馬和左右伴從的侍衛胯下馬都中了弩箭,有的馬仆倒在地,有的馬痛極亂蹦,把他們一個個掀下馬來,狼狽不堪。

  方纔朱高煦兄弟二人逃走,是他們出其不意,喝令侍衛向追隨而來的錦衣官校動手,傷人殺馬,快速逃離。等王駙馬趕到時,身邊只有他的侍衛和錦衣衛官校,埋伏在蓬草叢中的燕王府護衛才突然發難,現出身形。

  勁弩一通疾射,射死了王駙馬和諸侍衛的馬匹,他們立即棄掉箭匣,往背後一抽,又是一匣勁弩平舉起來,剛剛穩定身形要拔刀反撲的王駙馬和手下侍衛們不禁面色大變。

  「休要傷了駙馬!休要傷了駙馬!」

  朱高熾扯開嗓子吼起來,他已盡了最大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了,在他身邊也有一些錦衣衛安校監視隨行,但是在他們繞過山角,看到前方的變故時,世子身邊那些燕王府侍衛就已突然發難,向他們動手了。

  朱高熾氣喘吁吁地趕過來,向王駙馬歉然拱手道:「姑丈,侄兒並無意冒犯姑丈。奈何,父王患了瘋疾,朝廷卻不肯放我們回去,身為人子,豈能不在榻前侍藥奉食呢?萬般無奈,侄兒才出此下策,得罪姑丈之處,待來日侄兒再向姑丈叩頭請罪吧!」

  「世子,快走,快走!」

  那些持弩箭的人中,有一個頭領模樣的人衝著朱高熾連連擺手,朱高熾也顧不得多說,就在馬上向灰頭土臉的王駙馬作了一揖,斜刺裡往草叢樹林裡一衝,便落荒而逃了。

  「唉!你們……逃得掉麼。」

  王駙馬見他並不傷害自己,心中稍稍安定,眼見他們逃入密林,不禁感慨地一聲長歎。

  那些燕王府侍衛見世子已走,便向草叢中退卻,他們仍然端著弩箭,目光銳利而寒冷,王駙馬和府中侍衛、以及錦衣官校們一動也不敢動,他們毫不懷疑,哪怕是做出一個前撲的動作,這些冷酷的燕府侍衛就會毫不猶豫地放箭,把他們摜射成刺猥。

  夏潯縱馬揚鞭,帶著七八個錦衣衛剛剛拐過山角。

  按照他的計劃忄,由燕王世子在此處佈置伏兵,接應他們逃走,楊旭則隨後趕來,佯裝追趕。在場的這些錦衣衛官校之中,他的官職最高,別人都要聽他調遣,等他追進密林,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甩脫其他人,趕去與燕王世子匯合。

  等到朝廷這邊真相大白的時候,他早伴同燕王世子出江入海了。

  問題是,千算萬算,不如天算。夏潯裝模作樣地向王駙馬問明了經過,擺出一副義憤填膺模樣,正要下令錦衣衛官校隨他追入密林,羅克敵已率領數十名錦衣衛急急趕來,馬上就到山角了。

  蹄聲殷殷,如乘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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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7 19:17:25 |只看該作者
第277章 兄弟情義

  夏潯陪同朱高熾等人離開中山王府去王駙馬府的時候,羅克敵正和平常一樣,在他的書房裡整理著他收集的地方上的消息。這些消息很雜,並沒有什麼特定的目標,諸如什麼昨兒個朝天宮左大殿著了火,半山寺的淫僧游泳的小和尚在地窖裡囚禁了一個進香的少女、昨天逃出來告了官,武定橋下淹死個孩子,國子監的張三和李四因為拌嘴打了一架,雞籠早市上的八戒肉價格比前天貴了一文……

  曾經,這些東西都是要呈報給皇上的,皇帝高高在上,即便是朱元璋這樣起自布衣的一代帝王,數十年深居大內,想要瞭解民情,也只能通過這些渠道,瞭解這些消息,顯然對統治者越過官吏們直接瞭解到真正的民情大有裨益,可以使他們免受官僚蒙蔽。

  然而自從錦衣衛被取締了大部分職能之後,就連打小報告的權力都沒有了,羅克敵並沒有吩咐下邊停止這些情報的搜集,可是每一次像以前需要呈報聖上似的,進行分門別類的整理的時候,心中都不無傷感。

  可他仍然堅持著,雖然皇帝不再需要這樣消息了,可是當初安插在京師的耳報神們仍然按照他的規定,每天送上這些消息,許多看似無用的東西,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變得有用。然後,他把這些五花八門的情報分門別類進行整理之後,就發現了有人低價出售房產田產的消息。

  出售房產和田產的消息很多,他的探子們上報的,是看起來有些不合情理的幾起,這幾起財產處理事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急!

  其中一起低價出售房產的事件標注了原因,房主參與了地下賭坊的下龘注,賭燕王不敢進京,他輸了。被索債甚急,無奈出售房產。

  羅克敵只是一笑,又拿起了剩下的幾項事件的記載,發現其中兩起都是田產的低價出售,這兩處水田都是上等的好田,無蟲害近水源,但是兩家水田的主人都是不惜代價,以最快的速度將水田出售了。

  羅克敵注意到這條消息,是因為其中一處田產的主人叫楊旭,緊接著,他就發現另外一處田產是由一個叫謝露緹的女人替她的乾娘出面拋售的,而這個女人,他記得似乎和楊旭有某種關聯。

  當他抽出楊旭的秘密檔案查閱之後,羅克敵發現這個女人就是楊旭曾經的那位未婚妻。然後他就發現,這個女人把自家的房產也悄悄地變賣了。拈著這幾份報告,羅克敵陷入沉思當中,沉思半晌,他把這幾份報告單獨抽了出來,在上面批復:繼續調查、特別關注。

  隨後,有人叩響了他的房門。

  錦衣衛上下都知道,羅大人在書房處理公文情報時,是不許任何人打擾的,除非是宮裡有旨意來。但是從前幾天北平布政使司奏報燕王患了瘋疾,懇請燕世子返北平開始,羅克敵的屬下就多了一條特權:有關燕世子的消息,可以隨時稟報!

  趕來稟報消息的人是他安排在暗處監視燕王世子的。他並不是信不過楊旭,只是認為有明有暗,多重監視,才能做到萬無一失。而這些安排,他沒有必要知會楊旭,因為他才是掌握全域的人。

  這些暗探給他送來的消息是:燕王世子的一些侍衛,今天一早陸陸續續離開了中山王府,扮作各色人等,分別從不同的城門離開了南京城。憑著多年從事秘諜工作的經驗,羅克敵馬上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當他隨後得知燕王世子要和懷慶駙馬去東城城郊賽馬之後,他終於確定:燕王三子要逃了!

  燕王三子怎麼可能潛逃?沒有內應、沒有關防,他們這些遠道而來,根本不熟悉江南地理的北平來使根本就是插翅難飛。在錦衣衛的公開監視下,為何能有大批的燕王府侍衛喬裝打扮悄然離開而沒有受到盤問和阻攔?如果沒有內賊,那麼第一個向他報告這種消息的,就不會是他派去的暗探,而應該是楊旭。

  再聯想起楊旭悄悄變賣家產的事情,羅僉事終於做出了一個讓他更不敢置信的判斷,但他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斷,因為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應該有一個理由,除非他是瘋子。楊旭顯然不是瘋子,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他早就是燕王的人?

  想想楊旭清白的身世、毫無破綻的履歷,除了曾經的北平之行,那時在燕王府養過幾天傷之外,他不曾和燕王府再有過什麼瓜葛。可他現在卻拋家捨業,為了一個注定了要垮臺的燕王賣命,難道他從那時起就被燕王收買了?

  燕王許了他什麼好處,他要如此賣命?而且由此推斷,難道燕王早就準備造反了?否則燕王何必煞費苦心,花大力氣收買錦衣衛的人?如此說來,楊旭當初從青州擅自返回江南,也是出自於燕王的授意了?因為只有在這裡,他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

  想到燕王心計的如此之深沉,羅克敵不禁暗暗吃驚,同時也深為痛心。他手下雖然還有很多人手可用,但是可堪造就的人卻太少了,他需要鷹犬、需要爪牙,更需要一個繼承人,一個沉穩老練、能著眼全域、能像他一樣,為了一件事、為了一個目的,無限期的、無限耐心地守候下去的人。

  這個人他找到了,那就是楊旭!

  楊旭也真是能忍,真能沉得住氣,直到他要行動的當天,才安排家人迅速逃離,如果楊旭的家人提前幾天就離開金陵的話,一定瞞不過羅克敵的耳目,也就不會有今日燕王世子的脫逃了。

  靜若處子,動如脫兔,實是可堪造就之才,可惜他卻明珠暗投。

  一股怒氣充溢了羅克敵的胸膛,他本來是把楊旭當成香火傳人來栽培的。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羅克敵已經很久不曾殺人了,但是他現在非常想殺人。他想親手宰了楊旭,剜出楊旭的心肝,問問他為什麼要如此辜負自己的信任和栽培。

  「駕!」

  羅克敵揚手又是一鞭,連鞭梢都帶著他掩飾不住的怒火!

  策馬如飛,揚鞭如劍,劍指楊旭!

  ※※※※※※※※※※※※※※※※※※※※※※※※※

  夏潯逃得好不狼狽。

  一個擅長潛伏匿蹤與反潛伏匿蹤的特務,被一群擅長潛伏匿蹤與反潛伏匿蹤的特務追蹤會怎麼樣?

  結論就是:很慘!

  因為儘管是在最易藏身的密林當中,他也無法施展所懂得的種種隱藏術、匿蹤術,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跑,不停地跑,唯有這一點是沒有破綻的,只要你跑得夠快,你就是安全的。

  密林遮天蔽日,一旦陷身其間,連太陽的位置都看不到,被人追著東奔西跑,最後必然的結果就是不辨東西,夏潯這時才注意到,一個在現代社會野外作戰的士兵必備的法寶:指南針,他身上並沒有。

  好不容易跑到一處林木稀疏的地方,抬起頭辨明了方位,夏潯正待向正確的方向逃去,剛一舉步,眼神忽然一動,好像察覺了危險的野獸。他馬上按住了刀柄,背微微躬起,彷彿一頭即將躍起擇人而噬的猛獸,黑亮的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前方一棵大樹,沉聲道:「出來!」

  一陣細碎聲響,那是樹下的枯枝敗葉被人踩到的聲音,然後劉玉玦慢慢出現在樹下。

  夏潯一怔,微微直起了腰,說道:「玉玦?」

  劉玉玦苦笑了笑,笑容中帶著些失措和傷感,還有一些茫然:「大哥教我的躡蹤之法果然管用,我是第一個找到大哥的。」

  夏潯也不禁苦笑:「玉玦,你要擒我回去嗎?」

  劉玉玦目光微微一垂,看著夏潯仍然緊握的刀柄,幽幽地道:「我……是大哥的對手嗎?」

  夏潯微微有些疑惑,劉玉玦的語氣,讓他聽不出這句話是說劉玉玦的武功做不了他的對手,還是說,劉玉玦這個人不做他的對手。

  劉玉玦抬起目光,凝視著夏潯,低聲道:「大人很器重你,據我所知,大人麾下,他最看重的一個人就是你,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夏潯深深地吸了口氣,道:「玉玦,有些事,我現在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總之,人各有志,如果玉玦還念著你我之間的兄弟之情,那就不要與我交手,我不想與你兵戎相見。」

  「我當然不會與大哥交手,哪怕我有與大哥動手的本事,我永遠不會!」

  劉玉玦一面說,一面慢慢閃向道路:「朝廷不日就要對燕藩下手了,大軍一到,玉石俱焚,大哥在這個時候選擇燕王,實是不智之舉。」

  夏潯笑了笑,答道:「或許是,或許不是,又或許……天無絕人之路。其實我是可以站在皇帝一邊的,如果我站在他一邊,我相信,燕世子和兩個郡王不會有機會活著離開金陵,燕王朱棣也很可能會束手就縛。問題是,我不喜歡這個皇帝,非常不喜歡,在我看來,他根本做不了一個好皇帝!」

  「無論縱橫四海,還是內外交困,不管任何時候,不稱臣,不納貢,不割地,不賠款,無漢唐之和親,無兩宋之歲幣,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是何等豪邁,這是多硬的骨氣?我本來以為,我是要追隨這樣一位豪傑,現在我才知道,這一切離不開我的努力,男兒有功業如此,人生何憾?」

  劉玉玦聽不懂他後面的一段話,卻聽得出他對皇帝的鄙夷和不屑,不禁驚訝地道:「皇帝是我們能選擇的嗎?無論怎麼說,他畢竟是皇帝,是君父,是受命於天的天子!」

  夏潯注視了他一眼,深深地道:「你當他是天子,他才是你的天子!我不當他是,他就不是!」

  「如果你不動手,那麼……我要走了!」

  夏潯舉步走了過去,劉玉玦注意到,夏潯的手一直按在刀上,心中不禁黯然:「大哥還是對我存了小心,其實……我不會害你,真的不會害你,永遠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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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克敵不可敵

  羅克敵突兀地出現在一棵高大的柏樹上,神色冷峻,陰冷地四下掃視著,就像盤旋在天空中尋找著獵物的一隻雄鷹。

  他一貫溫文爾雅的神態此刻已被滿臉的殺氣所取代,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在密林中追蹤了這麼久,他的衣袍仍然纖塵不染,就連髮絲都沒有一點凌亂。

  劉玉玦踽踽而來,神情黯淡,精神有些恍惚,沒有注意到穩穩地站在枝幹上的羅克敵。

  「玉玦,你在幹什麼?」

  羅克敵冷冷地發話了。

  「啊?」

  劉玉玦失聲驚呼,猛地一錯步,探手拔刀,刀只拔出一半,他便看清了大袖飄飄,端立在樹杈上的羅克敵,不由呆了一呆,放開刀垂首道:「大人。」

  「嚀!」

  羅克敵冷哼一聲,只一跨步,也未見他如何作態,便如一片飛羽似的輕盈地飄落在劉玉玦的面前,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優雅自然。劉玉、塊嚇了一跳,慌忙退了兩步,羅克敵冷冷地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他的目光極其銳利,好像能洞徹他人的肺腑,劉玉玦不敢迎接他的目光,慌亂地低下頭,訥訥地道:「卑職在……在搜……搜尋楊……楊旭。」

  劉玉玦說得結結巴巴,羅克敵冷冷地看著他,突然問道:「你已經見過他了?」

  劉玉玦一驚,矢口否認道:「沒有!」

  羅克敵沉聲道:「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劉玉玦急急搖頭:「卑職沒有見過他,真的沒有!」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劉玉玦捂著脹紅起來的臉頰,怔忡地看著羅克敵,訥訥地說不出話來。羅克敵暴怒之下揚手又要扇他一記耳光見他這副樣子,心中不由一軟,便只狠狠瞪了他一眼,肩頭一晃向他的來路掠去。

  「大人!」

  劉玉玦焦急萬分,楊大哥離開還不久,如果被大人追上,楊大哥教過他刀法,羅大人也教過他刀法他深知大人的武功是何等可怕,楊大可絕不可能是羅大人的對手。情急之下,劉玉玦顧不得被羅克敵責難,立即飛奔追去。

  可是羅克敵動作神速無比身影閃了幾閃,已然蹤跡全無,劉玉玦追出一段路……空山寂寂……唯聞鳥鳴,哪裡還有羅克敵的蹤影。劉玉玦四下看看選定一個方向,急急追了下去。

  ※※※※※※※※※※※※※※※※

  長江邊上一艘快船停泊在岸邊,隨著湍急的江水一起一伏。船頭站了幾個人,正焦急地眺望著遠方。這幾個人中,有兩人就是剛剛趕到不久,已經換了便裝的朱高煦和朱高燧,兩人現在都扮成一副書生模樣,站在他們旁邊的兩個人皮膚黝黑、滿臉鬍鬚,身上都穿一件短褐,頭上戴著竹笠,足下赤著雙腳,身子隨著那一起一伏的甲板站得穩穩當當,一看就是慣於行船的水上好漢。

  跳板另一側,則站著一個頭戴竹笠的少婦,雖然她的膚色比起城裡頭那些水粉胭脂描紅畫綠的姑娘們要顯得黑一些,但是黑裡俏的美人兒,五官嫵媚,玉潤珠圓,尤其是那身段,該翹的翹、該凹的凹,玲瓏有致,成熟嫵媚,彷彿一枚成熟的蜜桃兒,咬一口就會流出甜美的果汁。

  「來了來了!」

  桅桿上面忽然一聲叫喊,一個瘦猴兒似的船夫指著遠方大叫。

  那美貌少婦立即問道:「來的是什麼人,看清楚了?」

  桅桿上那人叫道:「三當家的,我看清楚了,是一輛馬車,十幾匹馬,護著一輛馬車,正向這裡奔來!」

  那美貌少婦鬆了口氣,喃喃地道:「謝天謝天,他總算安全了。」

  這美貌少婦自然就是雙嶼島女盜蘇穎,其實二當家雷曉曦已經身故一年多了,蘇穎早已榮升二當家,只是多少年來大家已經叫習慣了,海盜們仍然叫她三當家,元老們仍然親暱地叫她三姐。

  馬車狂奔而來,在並不平坦的道路上顛得十分厲害,好在裡邊坐了鎮車之寶朱高熾,那車子才沒被路上的石頭顛得飛起來,只不過朱小胖現在的情況也不太妙,他已經快被顛散架了,如果這樣的道路才有五里,估計他就要被顛得口吐白沫了。

  「大哥!」

  一見朱高熾到了,朱高煦和朱高燧立即飛身跳下船舷,蘇穎等人也急急跟了下去,朱高煦兄弟倆上車攙下顛得頭暈眼花的朱高熾,蘇穎的目光則在隨行人群中匆匆搜索了一圈。

  「沒有!」

  蘇穎暗暗心驚,急忙向一個剛剛躍下馬來的侍衛問道:「楊旭呢?」

  那侍衛搖頭道:「不曾看見,我們護了世子便匆匆穿林而過,上了事先備好的車子趕回來了。」

  蘇穎心中一寬,說道快扶你們世子上船,估計他落在後面,一時半晌也就到了。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朱高熾扶上了船,趕緊的更換衣物,等到一切準備妥當,幾個隨朱高熾同行的侍衛留在了船上,其他侍衛則跨上戰馬,趕著馬車揚長而去。他們要找個僻靜處把馬車燒掉,然後騎馬各奔東西,逃到遠處後再喬裝打扮,分頭返回北平。這招疑兵之計只要能讓朝廷迷惑一天半天,就足以為世子爭取到足夠的時間了。

  ※※※※※※※※※※※※※※※※※※※

  夏潯揮刀劈開叢生的荊棘,忽見前邊變得明朗起來,不由得心中一喜。

  他在林中迷了路,繞了這許久,終於要走出林子了。林外不遠就是一處山坳,山坳中備了馬匹,世子此刻想必早已離開,他們會給自己留一匹馬的,只要出了這密林跨上駿馬,錦衣衛的人就休想再追上他了。

  夏潯急急一分樹枝向前奔去,剛剛穿過荊棘叢,耳畔忽然傳來衣袂飄風聲,夏潯心中一沉,急忙伸手拔刀,面前已攸然立定一人,背負著雙手,冷冷地睨視著他。

  羅克敵,他也是剛剛趕到的,袍袂的擺動還沒有停止,可他站在那兒,卻是淵停嶽峙,彷彿亙古以來,他就一直站在那兒似的,壯如山嶽、靜如山嶽、重如山嶽,一股強大的壓力立即襲上了夏潯的心頭,夏濤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這種可怕的氣勢了。

  勢有千鈞之重!

  夏潯記得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青州設計陷殺錦衣衛總旗馮西輝的時候,可那一次,已是圖窮匕現,馮西輝殺氣畢露的時候,而這一次,羅克敵只是負手站在那兒,神情淡淡的,眼神淡淡的,連身形都是淡淡的,就像一個臨潭照影的書生,悠然自若,孤芳自賞。可是那種直透肺腑,壓得人喘不上氣來的沉重壓力,卻已撲面而來。

  「為什麼?」

  羅克敵淡淡地問,眼神中滿是痛惜:「為什麼,你要背叛我?為什麼,你要投向一個注定會失敗的藩王?我羅克敵一雙眼睛,自信很少看錯人、很少看錯事,但我就是不明白,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夏潯挪了挪刀的位置,把它挪到可以最快拔出的位置,這才答道:「也許是……人各有志吧!對大人的器重,在下很是感激,可是……在下只能辜負大人的美意了。」

  羅克敵笑了笑,問道:「你,早就是燕王府的人?」

  夏潯搖頭:「不是,直到現在,還不算是。等卑職把燕王世子安全送回北平,卑職才算是燕王的人!」

  羅克敵道:「我不信!如果是這樣,你沒有理由、沒有任何理由這麼做!誰都知道,皇上馬上就要對付燕王,燕王馬上就要完蛋,你會投效一個注定要垮臺的藩王?」

  夏潯也笑了笑,笑得有些詭異:「大人,你為什麼要說得這麼篤定?難道燕王就沒有一點成功的可能嗎?你不要忘了,你也曾把錦衣衛重新崛起的希望寄托於今上,結果如何呢?大人,你也有看錯的時候。」

  羅克敵頷首道:「我承認,我有看錯的時候。但是燕王這局棋,我會看錯嗎?他有翻盤的任何可能嗎?皇上富擁四海,雄師百萬,燕王有什麼?現如今,燕王立足之地不過區區一座燕王府,連北平都不是他的,麾下兵弁不到一千人,就算一股佔山為王的草寇都比他強大,他能成什麼事?」

  夏潯道:「絕對的不可能如果變成可能,那麼證明什麼?是燕王太能幹,還是皇上太無能?」

  羅克敵冷冷地道:「你瘋了!富貴險中求,但這已不是冒險,而是發瘋!」

  羅克敵緩緩抽刀,利刃擦過刀鞘,發出令人心悸的沙沙聲:「我承認,這一次我看錯了,我本來是把你當成我的薪火傳人的,可惜你是個瘋子。所以……」

  「嚓!」

  「嚓!」

  夏潯一直在注意著羅克敵的肩頭,手臂要動,肩必先動,羅克敵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詭異地脫離基本的人體運動規律,當羅克敵肩頭一動的同時,夏潯就已拔刀。但他馬上發現,搶得先機,並不代表就能搶先,羅克敵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

  常說刀光如閃電,可是直到今天,夏潯才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刀光如閃電,那一刀,就彷彿於虛無中突然誕生的一道閃電,撕裂了長空,猙獰地、將它暴戾的殺氣瀰漫了天地!

  「你去死吧!」

  刀光裹挾著一天雷霆,以無可抵禦的姿態向夏潯的頭顱俯衝下來,那是天威。

  天威不可測,同樣不可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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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你錯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太陽一寸寸地向天空正中移動,始終不見夏潯的身影,蘇穎徘徊在岸邊,一顆芳心漸漸地提起來,額頭開始沁出汗水……

  「蘇姑娘,我們應該啟程了啊,時間緊急,一旦被朝廷搶在前頭下令封江,楊百戶拿給我們的關防就不起作用了!」

  朱高煦忍不住了,看看越升越高的太陽,站在船頭向蘇穎喊道。

  蘇穎站住身子,回過頭,硬梆梆地道:「不成,楊旭還沒有到!」

  朱高燧也閃出來,扶著船舷說道:「已經這個時辰了,楊百戶還沒有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蘇姑娘,我們還是馬上起描揚帆吧,只要你把我們安全地送出去,我燕王府答應你們的條件絕不會食言的!」

  蘇穎臉色一冷,寒聲道:「不成!楊旭不到,船不能開!」

  「你……」

  被人灌了兩壺茶水,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的朱高熾讓人扶著走了出來:「高煦!高燧!你們不要說了!」

  朱高熾雖然肥胖,可是一旦嚴肅起來,目光炯炯,自有一股威儀:「我們兄弟三人能夠脫險,全賴楊大人鼎力相助。如今我們已經脫險,楊大人卻還生死未卜,如果我們就此揚帆遠航,豈不是斷了楊大人唯一的退路?我燕府中人,向來恩怨分明!更是從無貪生怕死之罪!於情於義,我們都要等下去!」

  朱高煦無奈地解釋道:「大哥,不是兄弟貪生怕死,而是到了這個時辰他還沒來,分明是無法脫身甚或被人殺死了。我們離開,留此有用之身,還能為他報仇雪恨,也不枉他一番心血,徒留於此,等著朝廷兵馬追來,把我們一舉成擒麼?」

  朱小胖神情嚴肅,沉聲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等、下、去!」

  繼續漫長的等待,遠處仍然不見夏潯的身影,經驗豐富的老梢公注意到自上游下來的船隻越來越少,很顯然,朝廷已經察覺到燕世子逃脫了,開始封鎖水陸各條交通要道,進行全面的巡捕通緝。很快,就會有巡檢司的人甚至朝廷兵馬趕到,封鎖所有港口,禁行所有船隻。

  「三姐,恐怕那位楊大人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咱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咱們的船就走不了,所有的人都要交待在這兒!」

  扮老梢公的是雙嶼島上使船的老手,是蘇穎父親當年親手帶出來的老部下,眼看夏潯遲遲不來,整座船的人都像熱鍋上的螞蟻,老梢公真的忍不住了,便走下船來,對額頭汗水涔涔的蘇穎說道。

  蘇穎緊緊咬著唇,又向遠處看了看,仍然不見夏潯的身影。她長長地吸了口氣,說道:「馮叔,馬上開船,你帶他們走,我留下,迎一迎楊旭。」

  老梢公吃驚地道:「三姐,你……」

  蘇穎驀地回首,目光極為嚴厲:「人是他想救的,我就幫他救出去。馮叔,你帶船走,這件事,我交給你了。」

  「三姐……」

  「這是軍令!」

  「我……我……,遵命!」

  老梢公重重地一跺腳,返身走上了船,吼道:「扯帆、起錨,馬上開船!」

  蘇穎向船頭望了一眼,便拔足向遠處莽莽叢山飛奔而去……

  ※※※※※※※※※※※※※※※※※※※※※※※※※※※※

  蘇穎越跑越快,在烈日下也不知跑了多少,她只覺得現在每吸一口氣,胸腔中都是灼熱如火的感覺,那種窒息般的感覺根本已無法因呼吸而消除,在她腦海中跳躍著的,始終是夏潯血肉模糊的屍體的畫面。這麼久了,夏潯始終沒有出現,她也知道,夏潯生還的可能已經不大了,她此去尋找的結果,最好的結局,大概就是夏潯被人棄之荒野的殘屍。

  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蘇穎跑了一路,淚灑了一路,淚水和汗水模糊了她的面容,原本很是嫵媚的面孔,現在已經看不到一點美麗少婦的風韻,一個樵夫背著柴從小路旁經過,吃驚地看著這個瘋女人目不斜視地從自己身邊飛奔而過。

  她穿著一雙草鞋,腳底似乎也已磨破了,一路印下血痕。她慣於行船使水,幾時在陸路上跑過這麼遠的道兒?

  馬上就要跑到山腳下了,蘇穎甚至不知道要到哪兒去找楊旭,她茫然地站下,看著莽莽群山,鬱鬱密林,目光緩緩垂下,然後張大、慢慢張大,一雙眼睛都睜圓了。

  她突然甩甩頭,使勁擦擦眼角的汗水和淚水,這回看清楚了,是他,他騎著一匹馬,正向自己飛奔而來,雖然離得還遠,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只看了一眼,蘇穎就認出來,那就是他!

  夏潯知道自己在山上耽擱的時間已經太久了,生怕趕不上船,一俟上了馬,立即飛奔而來,剛剛出了山坳不遠,他忽然發現前邊竟有一個人影,再仔細看,才認出那是蘇穎,她一個人,跑了這麼遠的路,只因為我還沒去!

  夏潯的心好像被重錘狠狠地擊了一下,震得他的心口悶悶的、沉沉的,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被打碎了似的。

  蘇穎驚喜欲狂地想要奔上去,可是一俟看清了夏潯的身影,她忽然發覺雙腿軟綿綿的已經使不出一點氣力了,就彷彿一條水中的美人魚突然上了岸,雖然她有一雙和人類一樣的腿,修長、筆直、渾圓、健美,卻根本不懂得如何邁步,如何用力,她只邁了一步,就軟綿綿地跌坐到地上,只能雙手撐著地,盡量抬起頭,從及膝高的野草叢上面,喜淚橫流地看著那飛奔而來的一人一馬。

  「希聿聿……」

  健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前蹄尚未落地,夏潯便飛身躍到了地面,雙手攙住蘇穎:「穎兒,你怎麼來了。」

  「我……我來找你……」

  蘇穎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身子簌簌地發抖,經過一路的奔跑和內心無盡的恐懼折磨,她生怕這只是一場夢,只要一伸手,他就會從眼前消失掉。

  「你這女人……,為什麼不騎馬?」

  看著她脹紅的臉頰,滿頭的汗水,夏潯一句有些氣惱的話說了一半,便轉成了柔柔的詢問。

  蘇穎在笑,很開心地笑:「沒有馬,而且,我不會騎馬。」

  「來!」

  夏潯拉了蘇穎一把,蘇穎想要站起,可是她實在是跑了太久了,一旦停下來,兩條腿酸脹無力,根本使不出力氣,夏潯一見,乾脆把她攔腰抱了起來,把她舉上馬背坐好,夏潯一按馬背,騰身跳了上去,雙腳踩住馬鐙,持韁在手,說道:「抱住我的腰。」

  「好!」

  蘇穎毫不忸怩,雙手環住他的腰,發燙的臉頰貼到了他寬厚的背上,聽著從他身體裡傳出的心臟結實有力的「嗵嗵」心跳時,只覺得無比的踏實、安寧、幸福,就像她整個人都浸在溫柔的海水中的感覺。

  「穎兒,船呢?」

  「船已經開走了,上遊船只已漸漸稀少,過不了多久,朝廷鎖江的消息就得傳過來,到時候你費盡心機弄來的關防就沒用了,沒辦法,我只好讓他們先帶了燕王世子先走。」

  「嗯,你是對的,是該當機立斷,不然的話,所有的人都要被截住了,現在只剩下你我兩個人,倒還容易脫身。」

  夏潯勒住韁繩,撥轉了馬頭,既然船已不在江邊,此時趕去就是自投羅網了,得先找個地方躲藏,然後再想辦法去海邊。

  對於夏潯的動作,蘇穎什麼都沒有問。方纔那種已失去了他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要崩潰了,現在失而復得,摟著他的腰,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蘇穎心中曖洋洋的無比滿足,不管是他帶著自己浪跡到天涯海邊,還是帶著她去闖刀山火海,她現在都懶得理會了。

  男人是樹,女人是籐,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夏潯在往南走,往南山多林多,易於躲藏,而且燕王世子一旦脫逃,目標必然是北平,朝廷會集中全力封鎖向北的道路,往南走目前是最安全的,之所以沒有馬上向東,是因為這裡本就屬於應天府的直接管轄之下,各處城鎮、大街小巷,都處在朝廷的嚴密控制下,迂迴一下更加妥當。

  「你怎麼現在才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蘇穎伏在夏潯背上,幽幽地說,夏潯策馬輕馳著,說道:「出了點岔子,險些沒有擺脫追兵,不過……總算是有驚無險。」

  夏潯又記起了羅克敵那驚艷一刀,羅克敵一出手,他就知道自己無法接住這一刀,他還有一個選擇:退!但是在林中行動不便,他能躲過這一刀,能躲過羅克敵急如驟雨的連續攻擊麼?想要活命,唯有一搏,攻敵破綻、攻敵要害。

  羅克敵的要害是什麼?

  「錦衣衛如何才能復起?」

  只這一句話,鋒利的刀刃便硬生生地停在了夏潯的頸上,只要再慢得一剎,他就身首分離了。

  夏潯驚出一身冷汗,卻絲毫不敢遲疑,立即接著說道:「我既入錦衣衛,這烙印,便一生一世無法除去。大人應該知道,我大明軍籍,是子承父業,代代相繼,不可更易的。何不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什麼意思?」羅克敵的目光就像他架在夏潯頸上的刀一樣冷。

  「如果燕王敗了,我仍是一死,大人何必急在一時?如果燕王成功的話,大人留我一命,算不算是為錦衣衛留下一點薪火?」

  烈日當空,已到正午,影子就在身下,吹來的風都是曖的,但是夏潯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仍然有一種渾身驚悚的寒慄感,這是他所經歷的最驚險的局面,生死完全操控於他人之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說服對方改變心意,一旦失敗,立即就是身首異處。

  現在他的頭還好端端地長在他的脖子上,他成功了,因為在羅克敵心中,已經形成一種執念:他只想要錦衣衛崛起,這已成為他生存的唯一意義。

  「我放你走,只因為我很好奇,你為什麼這般篤定。這一次,我錯了!我放你走,是因為我想聽到,當你做為朝廷欽犯,被拉去砍頭,滅你滿門、夷你全族的時候,你會對我說一聲,你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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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8 22:27:51 |只看該作者
第280章 金雞報曉

  自南而北,自東而西,自上而下,偵騎四出。

  大城小阜,窮荒僻壤,但凡有路的地方,就有朝廷的偵騎匆匆馳過,各地方官府的巡檢捕快、幫閒打手們更是一個也沒閒著,全都上了街,他們的目標具有顯著特徵,兩個身材魁梧的少年、還有一個其胖無比的青年,不管他們怎麼喬裝打扮改變身份,這個基本特徵是無法改變的。

  朝廷陸續收到了一些消息,當天的確有船渡江,因為渡船上還有十幾匹健馬,所以有渡江客記得這件事兒,緊接著魏國公徐輝祖向朝廷告舉,他那個不孝的二外甥臨走之前還偷走了他最心愛的那匹烏雲蓋雪。於是,搜捕方向主要確定地北方的陸路。

  軍驛特使日夜兼程,一路向北傳遞著消息,所經之處猶如星火,各地官府馬上形成燎原之勢,出動全部的巡檢捕快乃至民壯,封鎖所有交通要道進行盤查,一些道路較多,當地官府力有不逮的地方甚至還出動了軍隊。

  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開始在耳目靈通的官員們中間迅速傳播,但是大部分普通百姓卻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知道,一定是走了什麼重要人物,因為這一次朝廷的陣仗比上一次對白蓮教的大舉鎮龘壓還要大。

  謝傳忠欲哭無淚,他覺得這次回京祭祖一定是出門前沒好好看黃歷,剛走到真定府他就寸步難行了。他帶的人多、車子也太多,本來走得就很慢,好不容易姍姍行至真定府,朝廷的旨意就傳過來了,謝傳忠走幾步路就是一道關卡,車輪一轉就是一道關防。

  那些兵痞差官們見他一行人華服駿馬,滿車的綾羅,誰逮著不敲他一筆?謝老財送了不少禮,破了不少財,卻仍是舉步難艱,於是到了唐山他就賭氣不走了,與其一路的破財,不如就在店裡住下,等著風頭兒過去了再說,可他沒有想到,就算住了店,官府一天都能來查八遍,為了減少麻煩,他還是得上下打點,不斷地破費來應付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官。

  想認個好祖宗,不易呀。

  一晃十多天過去了,燕王三子仍是音訊皆無,這天早朝後,羅克敵得到宣召,命他到正心殿奏事。朝會後所議之事,一般才是真正的大事,能夠參加這樣會議的人大多是陛下心腹,他們早朝之後直接就可以轉到正心殿,羅克敵不敢怠慢,怕耽誤了事,明明路程不遠,居然還騎了一匹馬,在蕭千月的陪同下急急趕到皇宮。

  正心殿內,齊泰稟奏道:「皇上,燕王收買錦衣官校,不擇手段地將三個兒子帶走,可見反心已經昭然,如今十多天過去了,還沒他燕王三子的消息,恐怕他們很快就會出現在北平,朝廷不能再遲疑了,北平內外,軍政法司俱已在朝廷掌握之中,皇上現在一道詔諭,就能把燕王繩之以法,皇上,該下旨了!」

  黃子澄道:「皇上,錦衣衛現在拿到了燕王府百戶官鄧庸的供詞,足以定燕王之罪了,齊大人所言有理,朝廷應該下旨了,讓謝貴張昺立即逮捕燕王,入京法辦就是。」

  朱允炆想到終於要對他既畏且厭的四皇叔動手了,神情既緊張又興奮,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問道:「當真……萬事俱備了麼?」

  方孝孺微笑道:「何止萬事俱備,陛下,如今是萬無一失了。」

  朱允炆動容道:「先生何出此言?」

  方孝孺微笑著瞟了黃子澄一眼,黃子澄便拱手笑道:「陛下,臣正有一件要事要稟奏陛下,因事涉機密,朝會時不宜言明。」

  「什麼要緊事,先生快說。」

  「陛下,燕王府長史葛誠受陛下感召,忠於朝廷,不但自己竭誠為朝廷效力,還說服了燕王府儀賓李瑞同為志士,這件事陛下已經知道了。呵呵,長史、儀賓皆是文臣,或能為朝廷通報消息,卻難於擒逆時發揮什麼大作用。

  但現在不同了,葛誠又已說服燕王府護衛指揮使盧振向朝廷效忠了。這盧振是帶兵的,本是燕山護衛中一員虎將,地位僅在張玉、朱能之下,眼見燕王大勢已去,皇上天威震震,又受葛誠示之以大義,他已寫下血書,誓為朝廷效力,擒拿燕賊了。陛下請看……」

  黃子澄自袖中摸出一張白綾遞上去,朱允炆打開一看,果然是一道血書,黃子澄笑道:「燕王府內有葛誠、李瑞和盧振,可以突然發難,擒賊擒首,燕王府外有謝貴、張昺、張信等文武率兵圍困,隨時入府清剿,北平城外又有宋忠、耿瓛等都督虎視眈眈,皇上,這囚籠,咱們已經給燕王造成了,猛虎已然入籠,何時開刀,只等陛下一道旨意。」

  朱允炆兩眼放光,喜道:「竟有此事?先生何不早早說來。」

  黃子澄笑揖道:「老臣也是剛剛收到葛誠通過李瑞輾轉傳遞出來的消息,還未來得及稟報陛下呢。」

  朱允炆愉快地笑起來:「先生老成謀國,自削藩定議至今,步步為營、滴水不漏,燕藩如今成為甕中之鱉,先生智略無雙,堪稱首功。」

  黃子澄微微欠身道:「這都是陛下聖明,文武齊心,老臣不敢居功。」說罷腰桿兒一挺,身形站定,伸手輕輕一攬長鬚,頗有幾分諸葛孔明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味道,不過站在角落裡的羅克敵怎麼看都覺得他很二,很像關二哥。

  這時,內侍小林子又捧著一封奏疏躡手躡腳地進來,朱允炆睨了他一眼,伸手將奏疏接過,在他議事的時候,除非十分緊要或者干係重大的事情,內書房是不會立即派人遞進的,所以一見小林子進來,他就曉得,必是十分重大的事情或非常緊急的事情需要他親自決定。

  展開奏疏,匆匆閱覽,事情不急,卻很重大,這是西平侯沐晟彈劾岷王朱楩的奏章。現如今朱允炆對燕王朱棣已是志在必得,心情也就輕鬆了不少,他合起奏摺,對方孝孺和黃子澄道:「雲南西平侯彈劾岷王不法事,兩位先生以為,該如何處置?」

  方孝孺和黃子澄聽了,不覺相視而笑,果然,眼見大勢所趨,文武重臣開始迎合上意,附合削藩了。岷王到雲南已非一日,西平侯早不彈劾晚不彈劾,偏偏在皇上大張旗鼓地削藩的時候上書彈劾,其中自然是有些迎合上意邀功固寵的意思。

  黃子澄馬上躬身道:「皇上,西平侯沐晟酷肖乃父,性情凝重不苟言笑,他既彈劾岷王,當非捕風捉影之舉,皇上應該下詔,削岷王爵祿,貶為庶人,表彰西平侯,以樹文武之表率。」

  朱允炆心領神會,馬上神情一肅,正容答道:「准卿所奏!」

  國有國法,這不法事有大有小,如果不是造反,就算罷黜了他的王爺之位,依照大明律法也不能削除他的封國,而應該削了他的王爵,由他的兒子繼承王位,可在這對君臣面前,法就成了一個屁。朱允炆抓周王時還羞答答地猶抱琵琶半遮面,抓湘王時還走個下旨嚴斥、令其認罪的過場,到了現在,已經是有劾必准,連複審、議罪的步驟都省了。

  燕王束手就擒已是指日可待,西平侯上書彈劾岷王,顯然是公開支持朝廷削藩了,朱允炆的心事徹底放下了,這才轉向自打進了正心殿就根本沒有機會說話的羅克敵。

  「燕世子的下落,沒有一點線索麼?」

  「回皇上,沒有。」

  「那個朝廷叛逆楊旭呢?」

  「回皇上,同樣下落不明。」

  朱允炆冷笑:「你辦得好差使,識人不明,昏饋無能!真是枉負朕的期望!」

  羅克敵垂首不語。

  朱允炆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又問:「燕王府那三個侍衛,還關在你們錦衣衛吧?」

  「是!」

  朱允炆道:「招認燕王謀逆大罪的那個百戶,將他與他的供狀全部移交大理寺,向天下公開宣告燕王謀逆之罪,至於另外兩個燕府的侍衛,公開處斬,明正典刑、以儆傚尤!」

  「臣遵旨!」

  「楊旭私通叛逆,有負皇恩,夷滅其族!」

  黃子澄趕緊道:「皇上,楊旭的家小都已經逃了,至於楊氏族人麼,皇上應該記得,楊旭不能見容於楊氏宗族,早已被其家族驅出宗祠了。楊氏一族素來與楊旭不合啊,老臣那學生國子監楊充,就是死在楊旭手下的,如今想來,十有八九也是中了楊旭奸計,先敗壞他的名聲,再害了他的性命,這楊旭,實是陰險狡詐的小人啊!」

  朱允炆狠狠一拍桌子,怒道:「真是好算計!這筆帳,朕給他記著!」

  羅克敵離開正心殿的時候,神情落寞,鬱鬱寡歡。今天皇上議事,總算是把他喚來了,可是……,仍然只是叫他打打下手罷了,國家大計,哪有半句要問他的意思,由始至終皇上便只把他當成了空氣,偏偏那幾個豎儒的話,皇上倒是奉若至理。

  怏怏地離開皇宮,蕭千月正等在外面,楊旭叛逃後,蕭千月發現他又得到了大人的重用,而大人最喜歡的劉玉玦似乎也因為與楊旭過從甚密而受了牽連,這幾天被大人冷口冷面的不大待見,不禁心花怒放。一見羅克敵自宮裡出來,蕭千月連忙牽起馬走過去,也沒看羅克敵臉色,便湊趣道:「皇上今日召見,得與方學士、黃學士同殿奏對,看來是要重用咱錦衣衛了?」

  羅克敵不理,翻身上馬,悻然吟道:「嘰嘰喳喳幾隻鴉,滿嘴噴糞叫呱呱。今日暫別尋開心,明早個個爛嘴丫!」說罷雙腿一踹馬腹,揚長而去。

  蕭千月摸摸後腦勺兒,有些莫名其妙:「大人怎麼忽然吟起太祖爺的詩來了,《罵文士》,罵文士……,莫非大人在殿上又受了那幾個糟書生的閒氣?」蕭千月不敢再自找沒趣,忙也翻身上馬,隨在羅克敵身後行去。

  這首詩是朱元璋寫的,名字就叫《罵文士》,朱元璋書讀的少,詩作談不上如何瑰麗,說是打油詩還差不多,不過朱元璋的詩大多卻極具大氣,本來嘛,布衣天子,人家的胸襟氣度擺在那兒,比如他寫的那首《雞叫》:「一叫一勾勾,兩叫兩勾勾,三叫日出滿天紅,驅散殘星月朦朧。」

  方纔羅克敵所吟的那首打油詩,自然也是這位洪武大帝的佳作了。朱洪武還有一首詩,叫《金雞報曉》,大意與這首《雞叫》差不多。

  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兩聲撅兩撅。三聲喚出扶桑日,掃盡殘星與曉月。

  「喔喔喔……」

  雄雞唱曉,一抹炊煙自山林間嫋嫋升起,旭日的光輝灑滿了大地。平緩的山坡上有幾畦山田,田中的谷子十分茂密,綠油油的葉子,沉甸甸的谷穗已微微透出黃澄澄的顏色。

  山坡間,有竹籬圍起的三間小屋,茅頂土牆,甚是簡陋。炊煙就是從中間那幢房屋上邊的煙筒裡冒出來的。

  犬吠雞鳴,沉寂了一宿的夜重新煥發了活力。柴門一開,從左邊小屋裡走出來一個人,淡紅的陽光映在他的臉上,一身樸素的農裝,身材頎長,五官端正,彷彿一個俊俏農家郎。

  他是楊旭,和蘇穎扮做一對小夫妻,在廣德州靈山腳下這座山農家裡,已經住了一個月了。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山中一月,世上又有多少變化?

  夏潯和蘇穎遲了一步,船已經走了,時機稍縱即逝,他們已經無法搶在朝廷封鎖道路前離開。三道關防一道給了渡江北去吸引目標的燕府侍衛,一道給了謝謝和梓祺,第三道則給了燕世子,漫說他們沒有關防,就算是有,遲於朝廷一步,也要失去效用。

  夏潯選擇了最安全的南行之路,卻發現一路下去,同樣是處處設伏,十分凶險,乾脆拐進深山,做起了山中客。燕世子北返,時間並不太長,如今已經過了一個月,朝廷的搜捕必然已經結束,他可以從容東去了。

  夏潯得意地笑了笑,站在門前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噗!」後腰挨了一記狠的。

  「誰丟我,拿什麼丟我?」

  夏潯回頭一瞅,是個笤帚疙瘩。再往炕上一瞅,就見一條光溜溜的玉臂飛快地縮進被子,蘇三姐慵懶迷人的俏臉上滿是嬌羞的嗔意:「你個死人,門也不掩,生怕別人看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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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8 22:32:02 |只看該作者
第281章 自投羅網

  鄉下人間的早餐很簡單,自家種的莊稼煮出的小米粥香氣撲鼻,新鮮的蔬菜和臉制的鹹菜也都是自家所產,此外還有一盤熟肉,那是主人在山上下了獸夾捕到的小獸。

  這戶人家,男人四旬上下,身材很是健壯,赤紅色的臉龐,眼角帶著淺淺的皺紋,樸實、憨厚,一件灰布褂子打了好幾個補丁,也不捨得換換,他的頭髮盤成一個髻,只隨意紮了個木暮。娘子的歲數比他略小些,身量不高,圓圓的臉龐,膚色帶著鄉下婦人慣有的健康的紅暈,行動很是俐落。

  他們的兒子已經十四了,長得墩墩實實的,壯得像頭小老虎,吃起飯來狼吞虎嚥。

  夏潯還知道,這位主人還有個姑娘,已經嫁到山外去了,山上只有這對夫妻,帶著這個兒子,守著幾畝山田度曰。

  「吃東西別吧嗒嘴兒!瞅你那臭毛病!在家裡還沒啥,這要走出去坐席吃酒與人往來,不叫人笑話!」

  老子在兒子手上狠狠地敲了一筷子,兒子都起嘴,有些生氣,但是很快便衝著那盤子香嘖嘖的獸肉發動了進攻。瞪了兒子一眼,老子開始去挾菜,肉誰都想吃,尤其是像他這樣體力消耗大的人,但是見兒子吃得香甜,兩口子不約而同地只去挾菜,不著痕跡地便把那盤子裡肉讓給了兒子。

  嘴裡雖罵著他的臭毛病,可是看到兒子吃得香甜,老子臉上還是露出了滿足愉悅的笑容。父母之愛是不需要說出來的,因為它是不求回報的。注意到這個細節,蘇穎的筷子停了停,這家人的生活平淡極了,每天都是曰出而作、曰幕而歸,但是她很羨慕這樣的生活。

  恍惚間,同樣的場景似乎出現在雙嶼島上。她抱著孩子,夏潯坐在她的旁邊,一家三口親親熱熱……

  於是,她便想到了自己的心肝寶貝:「離開這麼久了,孩子還好吧……,其實有什麼好擔心的,我都是被嬸子們帶大的呢,有她們照顧我的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

  夏潯瞟了她一眼,發現她神思恍惚,眼神幽幽的,不知道在想什麼,有些溫馨、有些甜蜜,還有些思念的味道,是懷念雙嶼島了麼?也許吧,她從小就生長在海島上,現在離開了海洋,在山上住了這麼久,一定很不適應。

  其實不只是她,他又何嘗不想盡快離開,樟被和謝謝、他所有的家人,這麼久沒有他的消息,一定非常擔心……從時間上算,燕王世子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北平,朝廷沒必要繼續布下天羅地網,今天就離開吧。

  於是,吃罷了早飯,夏詩便對方大哥夫妻倆表達了離開的意思。聽說馬上就要離開靈山,蘇穎像一個孩子似的雀躍起來,馬上趕回房間收拾東西,夏詩把一卷寶鈔塞到了方大哥手裡:「大哥,叨擾你這麼久,這點錢,聊表小弟的心意,請勿推辭。」

  鄉下人家厚道,方大哥推讓再三,才紅著臉把錢小心地揣好了,看看正在房堊中收拾東西的蘇穎,他拉著夏詩在磨盤上坐了,笑瞇瞇地道:「老弟,有件事我一直都沒問你,你和你娘子,恐怕不走出門躲債吧?」

  夏潯心裡微微一驚,含糊地道:「不走出門躲債,呵呵,那依方大哥看,我們出門做什麼呢?」

  方大哥湊到他耳邊,神秘地道:「說實話,是不是你喜歡了人家,可家裡又不答應,就帶著人家跑出來了?」

  夏潯呆住了,見他這副表情,方大哥得意地笑起來:「我就說嘛,看你娘子,像是比你要大上兩歲的,而且你們好得蜜裡調油似的,晚上那個折騰勁兒,就沒一晚上清閒,這可不像老夫老妻。」

  夏潯摸著鼻子灑笑,這個問題……他實在不好回答。所謂晚上那股折騰勁兒,那可不怨他,誰讓方大哥家的床這麼不結實,翻個身都吱呀直叫,晚上那床鋪被蹂鵬起來,動靜兒還能小得了?話說穎兒現在也不知道怎麼了,在床上那股子妖嬈勁兒,不使勁的折騰,怎麼能讓她俯首稱臣?

  方大哥拍拍他的肩,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道:「依我看,應該是你娘子先前嫁過人,所以家裡老人反對吧?嗨,那算個啥,生米都煮成熟飯了,還能真的棒打鴛鴦?老弟你呢,差不離兒的時候,也就回去吧。家裡老人做的不管對還是不對,都是為了你好,你這一跑,他們心裡後悔,說不定已經回心轉意了呢。」

  面對這麼一位自作聰明又古道熱腸的方大哥,夏詩除了笑就只剩下點頭了,方大哥見他一副從善如流的樣子,很滿意自己的臨別贈言,他想了想,突又問道:「囁,對了,老弟家裡兄弟幾個?」

  夏潯道:「就我一個。」

  方大哥一拍大腿,喜道:「成了,那更不是問題了,一看你媳婦就是個能生的,胸大腰細屁股圓,在我們山裡頭,這樣的叫葫蘆身材,老人們說,是最好生養的。田肥地好,你老弟也不錯呀,身強力壯的,是一頭好耕牛,我看你家這收成差不了,說不定你娘子現在就有了。等你們有了娃,你那父母雙親稀罕都來不及呢,還能挑剔你媳婦兒?」

  夏潯啼笑皆非,不過仔細想想,蘇穎那身材還真的是一副性感的葫蘆身材,挺拔飽滿的胸,結實纖柔的腰、緊致油滑的臀,就像一個葫蘆娃,葫蘆身材的床上嬌娃。

  「嚙,剛才方大哥和你說啥?鬼鬼崇崇的。」

  走在山中的小路上,蘇穎隨口向夏潯問道。

  夏潯便開始笑:「方大哥說,你晚上折騰的也太厲害了。對了,你現在怎麼這麼厲害,哪天晚上要是只給你一次,第二天你都一臉幽怨。」

  蘇穎臉彈騰地一下紅了起來,彷彿一隻剛下彈的母雞:「胡說什麼你,明明是你……你沒完沒了的……」

  「我還不是因為你看我那眼兒不對勁,我才再接再力的麼?」

  蘇穎憤憤地宣佈道:「好,今晚上你別碰我!」

  夏潯遠遠向她扮個鬼臉,笑道:「好,我不碰你,你碰我好了」。

  蘇穎大羞,追著夏潯去打,卻又追不上他,咬著嘴唇生了眸子悶氣,也禁不住「噗哧」一笑。

  ※※※※※※※※※※※※※※※※※※※※

  臨近黃昏,一對夫妻相依著走在田間小路上,看打扮,應該是家境不太富裕,肩上背著包袱,還是走遠門兒的:「娘子,你看,前邊不遠就到牛頭村了,咱們先去找戶人家投宿,明兒一早再走吧。」

  丈夫馬橋對娘子疼愛地說著,剛剛說霸,路旁騰地跳出兩個手持大棒的蒙面人,其中一人厲聲喝道:「呔,此山是我開,是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夫妻倆大驚失色,馬橋連忙護在妻子身前,戰戰兢兢地道:「兩……兩位好漢,我們夫妻倆是赴南京應役的匠戶,苦哈哈的窮人,沒有錢吶。兩位好漢替天行道,劫富濟貧,不該找上我們兩個窮苦人,求您行行好,饒了我們吧!」

  「沒有錢?」

  蒙面大漢狐疑地打量他一番,用大棒一指他肩頭包袱,厲聲道:「裡邊是什麼?」

  馬橋哆嗦著道:「回好漢爺,就是……就是小的夫妻倆個做手藝的一些家活什兒。」

  另一個蒙面大漢一伸手就把他的包袱奪了過去,壓低了嗓音冷哼道:「拿來,讓大爺看看。」

  蒙面漢子就地解開包袱,仔細一瞅,裡邊果然是有刀有剪、有針有線,還有鏗呀錐呀什麼的一堆東西,此外還有兩張路引,馬橋鬆了。氣,說道:「好漢爺,你看看,是吧?我們夫妻是窮手藝人,真的沒錢。」

  那蒙面漢子哈哈一笑,將包袱飛快地紮好,一把背在肩上,對另一個蒙面強盜道:「這些東西,也能變賣幾文,湊一頓酒錢,走了吧哥哥!」

  「好漢,這可是我夫妻倆的吃飯傢伙呀,你不能拿走!」

  馬橋一聽著了急,縱身就想撲上去,被他娘子一把抓住,驚聲道:「相公,莫要動手。」

  那持棒的大漢指著馬橋道:「捨命不捨財呀你,跟你娘子好好學學,還想反抗?哼,不知道賊不走空的道理麼?這些家活什兒再不值錢,爺也要拿走。

  那頗有幾分姿色的媳婦兒倒是個膽大兒的,陪笑道:「兩位好漢爺,東西拿走了也罷,路引還請還給我們,要不然,我夫妻倆倆個豈非寸步難行?」

  那大漢哪肯理他,嗯哨一聲,便與同伴縱入道旁樹林之中,馬橋急了,抬腿又要去追,被媳婦一把揪住了耳朵,罵道:「你個夯貨,還要去追!要是他們發起狠來,劫不到錢財便要劫色,老釀這清清白白的身子豈不就葬送在他們手裡了?難道老釀的清白還值不得幾件家活什兒?」

  馬橋一聽恍然大悟道:「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還是娘子精明,是了走了,咱不追了。咦?地上掉的這是什麼?」

  馬橋一個健步搶過去,拾起來一看是個小荷包,打開一瞅,裡邊厚厚一搭寶鈔,不禁大喜若狂:「哈哈哈,我就沒見過這麼笨的賊,劫我一粒芝麻,倒丟下一個西瓜,哈哈哈,娘子,我們發財啦!」

  「你個夯貨!嚷嚷什麼!」

  馬氏眉開眼笑地搶過荷包藏進懷裡,對丈夫嗔道:「快走快走,莫要被他們發覺了,再尋回來。」

  「對對對,咱們快走,哎呀娘子,咱們失了路引,可如何是好?」

  「怕什麼,大不了到官府報失,他們行文到咱們家鄉一查,自然就知道咱們身份了,到時候補發一份路引也就走了。快走,這麼多錢,還值不得兩份路引麼?你可記著,對官府只說遺失了路引,千萬別說遭了賊,萬一這兩個笨賊被官府抓著,這賊髒可是要追回去的。」

  「是是是,還是娘子會算計,家有賢妻,男人禍少哇。」

  「少貧了你,快跑!」

  兩夫妻慌慌張張地跑了,比那兩個zei逃得還快。

  林中,已扯去蒙面巾的夏潯和蘇穎看著他們夫妻跑遠,這才相視一笑,打開包袱取出那兩份路引,夏詩接在手中,藉著淡淡的夕陽仔細看了一遍,呵呵地笑起來:「妙極,年齡、體貌大體相當,他們夫妻兩個是輪班匠,定期要去南京的,因此這體貌年齡還是三年前的,這次只是又加蓋了一次官印而已,所以有些不符也能遮得過去。」

  原來,那馬橋夫婦是匠戶,而且是輪班匠。匠戶隸屬於工部、分輪班匠、住坐匠二類。輪班匠須一年或五年一班輪流到官府的手工作坊服役,每班平均三個月。住坐匠則是每月赴官手工作坊中服役十天」若不赴班,則須每月出銀一錢由官府另雇他人。

  這兩類匠戶在當值以外的其餘時間可以自由從業,這對夫婦就是輪班匠,丈夫叫馬橋,妻子叫崔小嫣,兩夫妻剛去南京服役三個月回來,輪班匠服役是無償勞動,不但上工之曰沒有代價,連往返京師的盤纏路費也要自備,所以他們夫妻的確沒有錢,一路上憑手藝給人做點活計賺口飯吃而已。

  這對夫妻是截縫匠,在官府服役時負責栽制、修補軍衣、皮甲,到了民間,自然就攻行裁製男女成衣了。因為他們時常要上京,沿途也要做生意賺錢,所以自由度比較大,這份路引上,附近幾座府縣都是可以去的,最遠處恰至杭州府。

  夏潯看霸路引,將它揣在懷中,包袱重新繫好往肩上一背,煞有其事地向蘇穎長長一揖,笑嘻嘻地道:「裁縫娘子,這就隨為夫歡歡喜喜回家去吧!」

  翌曰清晨,長谷鎮口,一位軍爺拉長著一張臉,訓斥幾個當地的甲長里長道:「朝廷馬上就要用兵了!徵召役夫甚急,你們怎麼搞的,本該由你們長谷鎮出四十名匠人,到現在還湊不齊!再湊不齊,老子把你們幾個老東西拉到北平去填護城河!」

  幾個鄉繹地保哭喪著臉道:「軍爺,這一次朝廷征役也太急了些呀,昨天剛剛下令,今兒就要帶走,他們是輪班匠戶,許多人平時不在本村本鎮住的,一時之間,老朽上哪兒湊足人去,求軍爺開恩,再寬限幾曰,老朽一定把他們找回來。」

  那軍漢瞪眼道:「老子等得你,誰等得老子?不成,今天匠人湊不齊,就拿你們充數!」

  剛剛說到這兒,鎮口的關卡那兒有人叫起來:「爹,爹,這兒有兩個匠戶!」

  那人是當地裡長的兒子,在鎮巡檢司做幫閒,一見夏潯和蘇穎的路引,登時如獲至寶,馬上跳著腳兒向他爹喊起來。

  夏潯很沉著,他才不信風頭已經過去,路卡關防的檢查大多已是虛應其事,會有人憑這兩份路引看出什麼破綻,他向有些沉不住氣的蘇穎遞了個眼色,然後笑瞇瞇地朝趕過來的幾個穿長袍的白鬍子老頭兒和一個軍漢作揖道:「小人紹興府馬橋,輪班皮甲匠人,不知各位老爺和這位軍爺有何指教!」

  「你!」

  那挺胸腆肚的軍漢把軍刀往夏潯鼻子底下一杵,粗聲大氣地道:「朝廷馬上就要發兵討燕,急召隨軍役夫匠人,紹興府也在徵召之列,你不用回去了,這就跟老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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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0-10 19:27:53 |只看該作者
第282章 隨軍北上

  大批的軍隊和後勤輜重人員迅速向南京城郊集合,兩日功夫,就達到了十餘萬之眾,南京城郊的臨時營地綿延十餘里,浩浩蕩蕩。

  夏潯和蘇穎被分到了匠人營,因為年紀輕,又是夫妻,便被這一營的匠人頭兒林麒麟安排給大傢伙兒做飯,一早,幾口大鍋熱氣蒸騰,蘇穎在鍋灶前忙碌著,夏潯拖了幾捆柴過來,看看四下無人,便在蘇穎身邊蹲下來。

  「怎麼樣,有機會走人麼?」

  「很難。」夏潯冷靜地打量著四周:「軍營設在外圍,咱們不容易穿過去,而且,路引上已蓋了徵召從軍的印信,要離開,還得想辦法弄兩份新路引才行。」

  夏潯忽然一笑,又道:「不要著急,我想…跟著他們往北去也不錯,本來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可謂殊途同歸了!」

  山中方一月,世上並未千年,卻已發生了許多大事,其中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燕王反了。

  燕王世子朱高熾等人脫逃,朝廷搜索近十日全無線索之後,朱允炆與黃子澄、方孝孺等密議,終於決定立即對燕王下手,削其爵位、逮捕官屬。朝廷信使馬上趕赴北平,對張昺、謝貴等北平官員傳達密旨,這一天是七月一日。

  張昺、謝貴等人領旨後立即進行部署,秘密調兵遣將,同時想辦法與燕王府儀賓李瑞取得聯繫,叫他通知燕王府長史葛誠和指揮使盧振,準備裡應外合,一舉擒下燕王朱棣。

  事機不可謂不周詳,奈何吉人自有天相。七月五日,內外聯繫完畢,準備次日就對燕王下手,這項機密任務方對一些需要參與的北平地方官員透露,不料內中卻有一人聞訊後為燕王大報不平,這個人就是北平布政使司吏李友直。

  李友直一貫反對削藩,尤其是對燕王治理北平,震懾漠北群梟的功績甚為推崇,建文帝即位不足一個月就背棄對皇祖父的承諾,推翻洪武皇帝的政策,大肆削藩,將諸位叔叔貶為庶人,流放邊荒,甚至逼死湘王,還要謚號為「戾」,讓亡者不安,李友直嘴上不說,心中卻甚鄙厭。

  這時聽說朝廷又要對燕王下手,李友直立即竊取了公文,夜奔燕王府,將此事相告。燕王聞訊大驚失色,連忙聚集親信商議對策,當時整個北平已儘是謝貴所御的軍隊,而燕王府三衛精兵已被調走,朱能雖與他們取得了聯繫,卻來不及把他們調回來。

  最後道衍獻計,說北平統兵將領乃張昺、謝貴等人,兵卒仍是北平舊卒,都是燕王帶過的兵,擒賊擒王,只要把這幾個朝廷大員擒殺了,自可接管軍隊。指揮使盧 振便馬上附和道,李友直帶來的消息上說,朝廷要宣旨削燕王爵位,捕闔府官吏,既然並無馬上誅殺王爺的意思,不如故意示弱於敵,明日開府接旨,誑謝貴張昺入府宣旨,到時將他們一併誅殺。

  燕王欣然採納二人所諫,立即開始佈署起來,此時燕王府業已全面戒備,就連儀賓李瑞也無法出府了,盧振便把消息寫成紙條,綁在箭桿上,等到他夜巡燕王府的時候,趁人不備將同樣內容的幾封信射出王府,通知謝貴。

  不料,第二天一早張昺謝貴還沒到,北平都指揮使張信也悄悄到了燕王府。張信也是來報信兒的,張信曾經做過一陣子朱棣的部下,隨他一同出塞打過仗,對諸王遭遇,同樣心懷不平,等他得到明日一早即將擒拿燕王的命令之後,張信回到府中很是悶悶不樂。

  張信的老母見兒子心事重重,便問起緣由,張信事母至孝,乃是一個有名的大孝子,哪肯對母親隱瞞,便把事由經過對母親說了一遍。老太太聽了兒子的話登時大驚失色,慌忙勸阻,要兒子萬萬不可對燕王下手。

  莫非這張氏老太太比他兒子還深明大義?非也,這老太太信佛而已,道衍見朝廷散佈了諸多的謠言,謠言傳播容易,卻只能止於智者,你想讓大家都明白那只是謠言是根本辦不到的,所以他乾脆反其道而為之,幫著推波助瀾起來,在民間大肆鼓吹燕王乃真命天子,天意所歸,一天天地洗腦、一遍遍地洗腦,許多北平百姓對此都深信不疑了。

  張老太太對此同樣深信不疑,因此正言厲色,不許兒子對燕王不利,還勸他向燕王輸誠。這位大孝子在感情和道義上,本來就傾向於燕王一邊,又被老娘這麼一頓教訓,第二天大清早,果然跑去向燕王通風報信了。

  燕王不明他的來意,還在佯裝瘋顛,直到聽張信說明事情經過,與李友直昨夜的密報一相印證,這才相信他是真心投靠,不禁大喜若狂,連忙起身拜謝,將他奉若上賓。

  夏潯本想搶了張信的功勞,輕而易舉弄個國公爺幹幹,不料老天爺看不慣他隨波逐流、得過且過的臭德性,哪肯讓他輕易遂意,這份功勞最終還是落到了張信手上。

  其實,就算夏潯此刻在北平,這份功他依舊是搶不去的,因為夏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第一,朝廷動手的具體時間,他是不知道的;第二,他不是北平官員,如果貿然向燕王進言,說朝廷馬上就要對燕王動手,他拿不出任何憑據,如果隨便找個理由說本山人掐指一算……,那他就成了妖人,早晚必受朱棣的猜忌;第三,也是最最關鍵的一點:他不知道盧振和李瑞的叛變,史書所載不詳,他只隱約記得長史葛誠似乎是投靠了朝廷,而行動的關鍵實是盧振這個燕王府侍衛指揮。

  如果他此刻在北平,對燕王說朝廷馬上就要對燕藩下手,並且檢舉了葛誠,那麼次日一早,指揮使盧振突然發難,他將和燕王朱棣一齊束手就擒,真應了羅克敵那句話:「誅你滿門,夷你全族,受刑之日,對我說一句你錯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張信的地位僅次於張昺和謝貴,而且他是北平軍隊的直接指揮者,所以盧振已然倒向朝廷的事他是知道的,張信把葛誠、李瑞、盧振的消息向朱棣合盤托出,朱棣只驚出一身冷汗,立即下令把這三人逮捕。

  等到張昺謝貴率兵包圍燕王府的時候,朱棣在府中依著盧振與謝貴的約定發出訊號,張昺謝貴見了只道盧振已然得手,信心滿滿入府宣旨,宮門突然關閉,朱棣的八百虎賁驟然發難,張昺謝貴身邊雖有侍衛,奈何寡不敵眾,竟被亂刀砍死。

  隨後張信策馬馳走,招納北平兵丁,這些兵大多都被燕王朱棣統率過,如今朝廷官員中的第一二號人物已死,第三號人物降了燕王,許多兵將便紛紛投到了燕王麾下。

  此時北平城中忠於朝廷的軍隊還有不少,朱棣以他的八百死士為主力,與這些忠於朝廷的軍隊死戰,投效燕王的軍隊陸續投入戰鬥,朱棣漸漸佔了上風,血戰一日一夜之後,北平九城盡落入朱棣之手,朱棣的地盤由一座燕王府,變成整座北平城了。

  次日一早,朱棣在北平校場集合軍隊,對天盟誓,正式發動靖難之變,這一天,是建文元年七月七日。

  朱允炆登基剛滿一年,囚禁了七叔、十三叔、十八叔,流放了五叔,逼死了十二叔,終於反了他的四叔。

  「我乃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國家至親,受封以來,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橫起大禍,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創業艱難,封建諸子,藩屏天下,傳緒無窮。一旦殘滅,皇天后土,實所共鑒。

  天下百姓、兄弟宗族之間,尚能互相體恤,而我身為天子親屬,卻不能保全旦夕之命,時至今日,天下何事不可為呢!

  《祖訓》云:「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必訓兵討之,以清君側之惡」。今禍迫及身,實欲求死。不得巳者,義與奸邪不共戴天,棣唯有遵奉祖訓,靖難討逆,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鑒予心!」

  這是朱棣起兵靖難的檄文,在有心人傳播之下,已然傳遍天下。

  吃早飯了,匠人們都捧著粥菜合一的大碗,蹲在帳蓬周圍,聽著匠人頭兒林麒麟在那兒擺龍門陣。林頭兒是個胖子,管差的軍爺都叫他胖子麟,胖子麟本來就很健談,再被蘇穎這樣成熟嫵媚的妹子把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瞟著,嘮得更是來勁兒。

  他唾沫橫飛地賣弄道:「要說這燕王,哦哦,應該說燕逆,燕逆憑著八百侍衛起家,可還真夠厲害的,第二天燕逆就揮兵攻打薊州,守將馬宜戰死,指揮使毛遂投誠。緊接著遵化、密雲的守將舉城歸附……」

  夏潯聽到這裡,心想,三座城池,只有一座是打下來的,只有一座城苦戰到底,兩個指揮中還有一個是主動投降,其中雖不無燕王久在邊隆,威望隆重的緣故,建文登基以來種種不得武將之心,恐怕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了。否則,此時的燕王仍然不見一點可能成功的可能,若只從個人前程來考慮,那些武將豈能不戰而降?不敢力敵,逃走還不成麼,恐怕他們心中也是有股鬱鬱不平之氣。」

  胖子麟道:「緊接著,燕逆就派兵攻打居庸關,守將王真兵敗,投奔懷來的宋忠宋都督,宋都督御下三萬勁卒,又有王兵歸附的兵將萬餘人,合兵一處共有四萬,燕逆只有馬步精卒八千,便毫不畏懼地直奔懷來而去。

  要說四萬對八千,怕他何來,偏偏宋都督多此一舉,為了鼓舞士氣,對士卒們說他們住在北平的家人都被燕逆的亂軍殺害、婦人俱被凌辱,擄作燕逆叛軍的妻妾了,這消息竟被燕逆的探馬捉了舌頭打聽到了,於是燕逆便把他們的家屬找來打頭陣。

  嘿!這下可好,戰場之上,父母兄弟叔侄伯舅相見,一個個驚喜交集,抱頭痛哭,哪裡還有人打仗?人人都說宋都督欺誑我們,紛紛解甲倒戈,投了燕逆,結果守將彭聚、孫泰被反戈的亂軍打死,宋都督措手不及,逃到懷來城裡,躲進了一處茅廁,終被生擒活捉,要不然皇上怎麼倉促調兵北上呢……」

  「胖子麟,又在這兒胡說什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奶奶的,是不是想吃軍棍!」

  一個巡營的小旗領著幾個兵丁走過來,橫了眾人一眼,高聲道:「莫看燕逆一時囂張,皇上已拜長興侯耿大將軍為征虜大將軍,統兵三十萬,不日即開赴北平,征討燕逆。大軍一到,區區燕逆三兩萬烏合之眾,必定土崩瓦解!吃飽都去做事,莫在這兒胡說八道!」

  眾匠人一聽登時作鳥獸散,夏潯向蘇穎遞個眼色,也乖乖地走開了。

  朱允炆果真要發兵了,這位皇帝執意要推翻先帝定策,銳意文治,派人去北平傳旨之後,就與方孝孺每日討論《周官》法度和恢復井田制的可行性,在他想來,對燕王他是下了大力氣的,如今諸王都能一舉成擒,燕王自然不在話下。

  誰知道,他在殿上正孜孜不倦地學習周禮,懷來兵敗的緊急軍情便送到了京師,然後谷王朱橞又狼狽不堪地逃來。谷王的藩國在宣府,他四哥的兵馬還沒到,他就帶著自己的三護衛兵馬萬把來人逃之夭夭了,朱允炆大吃一驚,這才倉惶扔下《周禮》,調兵遣將準備討逆。

  老將長興侯耿炳文為征虜大將軍,駙馬都尉李堅、都督寧忠為副將軍。並飛檄徵調安陸侯吳傑、江陰侯吳高,都督僉事耿瓛、都指揮盛庸、潘忠、楊松、顧成、徐凱、李友、李暉、平安等部兵馬一齊北上,其中江陰侯吳高就是湘王朱柏的老丈人,自家女兒都跟著丈夫投火自焚了,朱允炆還肯用他,倒真是個用人不疑的。

  針對燕王的靖難檄文,方孝孺為建文帝起草了一份伐燕詔書:「……朕以棣於親最近,未忍窮治其事。今乃稱兵構亂,圖危宗社,獲罪天地祖宗,義不容赦。是用簡發大兵,往致厥罰。諮爾中外臣民軍士,各懷忠守義,與國同心,掃茲逆氛,永安至治。」

  建文元年七月二十四日,朱允炆祭告天地宗廟社稷,正式發兵北伐。大軍開拔之際,朱允炆對老將耿炳文殷殷囑咐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朝。望諸公協力同心,以朝廷百萬雄師,救我大明社稷。只是,老將軍切記,毋使朕……擔上殺叔之名呀。」

  耿炳文心領神會,抱拳應道:「為臣者,分君之憂。聖上放心,老臣謹記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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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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