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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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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21 19:41:03 |只看該作者
第383章 重啟

  趕到慈姥山下的人是紀綱。

  紀綱投入燕王軍中後,先做了他的馬伕。

  可不要小瞧這個時代的馬伕,他的責任不只是平時照料戰馬,還包括在戰時牽馬墜鐙,一定程定上,他的存在關係著馬主人的安危,這就像上古先秦時候戰車做為主戰武器的年代,駕駛戰車的人通常都是由有一定身份的貴族,而且是主將極親信的人才可擔任一樣。

  燕王要他做自己的馬伕,有就近考察的意思,也確是想栽培這個主動投靠自己的讀書人。紀綱有勇有謀,絕非一個庸才,他在朱棣身邊,作戰時勇猛向前,平時照料燕王又心細如髮,甚得燕王寵信,這才兩年光景,已經晉陞為忠義衛千戶。

  連番大戰嘗到甜頭,使得朱棣越來越重視情報工作,他開始察覺,一個強有力的情報機構,對主帥的決策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戰場的勝敗,有時候就取決於那一紙情報,所以對夏潯領導的飛龍秘諜越來越予重視,儘管前方戰事不斷,到處用錢,可是夏潯這邊但有所需,他必定第一時間予以滿足。

  後來,紀綱在軍中聽說了燕王三子自江南逃回的詳細情細,甚感興趣,因為這個楊旭是他的知交好友,忙向燕王打聽自己這位好朋友如今的下落,朱棣這才知道他與楊旭是舊相識,前不久,夏潯撤離金陵城,向他匯報了化明為暗的前因後果,並請他再派遣幾個膽大心細的人來協助自己,朱棣就把紀綱派了來。

  夏潯到燕子磯去接人時,還不知道來人就是山東諸生紀綱,故人相見,確也甚是歡喜。

  兩個人回到夏潯住處的時候,徐茗兒也向白纖纖告辭,回到了自己的家。

  還未坐下,一見又跑進來一個穿綠襖著紅裙的很土氣的小村姑,紀綱不由一怔。

  夏潯卻是毫不見外,對徐茗兒笑道:「去燙壺酒來,再燒兩道菜來。」

  在徐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大小姐這幾個月可被夏潯調教出來了,生火做飯、鋪床疊被,這些對尋常人來說很簡單,但她原本不會的事情,現在做的很不錯。

  只不過就像小孩子學走路,不會走路時拚死拚活地非要下地去走,等他學會了走路,卻死乞白賴地抱著你的脖子就是不肯下地一樣,剛一開始徐茗兒興致勃勃,往灶堂裡添一根柴火,看著那火苗竄起來,她都能開心老半天,現在卻不愛碰這些東西了。

  話雖如此,夏潯讓她去做,她還是乖乖答應了,無他,就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女的,不管身份如何高貴,洗衣做飯那是女兒家的事,沒有讓大老爺們幹這活兒的,既然這地方沒有丫環使**仆下人可以使喚,那就得自己動手,要是讓夏潯動手就太不像話了。

  紀綱見他並不介紹自己與這女孩兒認識,卻也並不避著她,使喚她做事也像一家人似的,細一打量,這女孩兒看著土氣,實則五官靈媚,眼眸中那股子慧黠機靈勁兒,可不是故意裝扮的蠢笨外表可以遮掩的,不禁嘿嘿一笑,向夏潯擠擠眼睛,促狹地道:「文軒,不管你走到哪兒,總是不缺女人吶,這女孩兒挺不錯的,細打量水靈靈的一掐一兜水兒,燒鍋暖腳挺合適的吧?」

  「別胡說,這個丫頭,你可得罪不起。」

  夏潯神秘地一笑,仍是不肯說明徐茗兒身份。徐茗兒身份特殊,如果叫朝廷方面知道她投奔了燕王,只要建文帝願意,就可以連坐之罪治徐家的罪,所以在與燕王通報消息的時候,為了防止情報被朝廷方面截獲,夏潯並未在信中提及小郡主現與自己在一起,紀綱對此自然一無所知。

  不過他是何等精明的人,一見夏潯神色,便料到這位姑娘必定大有來歷,當下立即閉口,再也不敢用這事胡亂調笑了。

  還別說,小丫頭挺有下廚的天份,夏潯下廚做飯的本事粗淺的很,能教給徐茗兒的也就是些基本的常識,諸如如何生火,如何熗鍋,油鹽醬醋下鍋的先後順序,很快徐茗兒就全掌握了,而且入了門的小丫頭自悟自修,比師傅做得還好,從此夏潯也就心安理得地受用起來。

  袖筒兒一挽,露出兩截嫩生生脆藕似的胳膊,再繫條藍花碎布的小圍裙,週身上下透著股子颯俐勁兒,徐茗兒便在廚下忙活起來。夏潯自在院中樹下沏一壺粗茶,只管與紀綱談天說地,等著上菜。

  普天之下,能讓一個郡主給自己當鋪床疊被、燒火做飯的使喚丫頭,這麼大的派頭,夏潯也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時鮮的菜蔬,一道炒筍片兒、一道菘菜、一道蒲菜,再切盤現成的豬頭肉、擺碟糟白魚、煎幾條長江刀魚,說是弄兩道菜,一會兒功夫,徐茗兒居然弄了四熱二涼六道菜,又燙了壺酒,一道道地端了上來。

  ※※※※※※※※※※※※※※※※※※※※※※※

  紀綱可不知道自己嘗的是中山王府小郡主的手藝,吃一口菜,鮮香可口,不禁點頭讚了一聲,便提起壺來先為夏潯滿了杯酒。兩人昔日雖是朋友,而今夏潯可是他的頂頭上司,紀綱很清楚夏潯在燕王殿下心目中那是何等重要的人物,恩澤惠及燕王滿門,對燕王本人及三位王子都有救命之恩。雖從未領兵上過戰場,名聲也不彰顯於外,可是除了張玉、朱能、邱福這幾個自打燕王起兵就追隨在他左右的老人,其他那些文臣武將,沒有一個能與他平起平坐的。這等人物,此來他又是接受夏潯指揮的,還能讓上官給自己斟酒不成。

  正是四月天氣,兩個人在如蔭樹下推杯換盞,喝起酒來。

  雖然是在農家小院兒裡,這兩個人湊在一塊兒自然不可能「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而是各述別後這幾年來的經歷。想起當初兩人在蒲台縣第一次見面,紀綱、高賢寧還是遊學天下的讀書人,而他則是青州府裡有名的士紳。如今呢,兩個人不約而同,聚到了燕王麾下,成了一個秘諜。而昔日共同的好友,高賢寧如今在濟南,成了山東布政使鐵鉉的得力助手,劉玉玨則身在應天府,成了錦衣衛的一員。

  四個人,就在兩年前誰會想到今天呢?更料難及會變成貓與老鼠的敵對關係,世事變幻,莫過於此了。

  徐茗兒端個小馬扎,坐在屋簷下,並著雙膝,拄著下巴,好奇地看著兩人在樹下飲酒談天,一會兒開懷大笑,一會兒搖頭感歎,時而唏噓,時而黯然,悲也好、喜也好,那酒總是不斷的,她很不理解,男人怎麼這麼愛喝酒,更不理解,兩個大男人坐在那兒,也可以有這麼豐富的感情。

  江南的黃酒,勁兒並不大,兩個人的酒量又都不錯,一壺酒,喝不醉。等到往昔經歷漸漸說罷,兩個人的話題便都集中在了眼下,集中在了燕王,集中在了關乎兩人前程的大事上。

  夏潯的神色冷靜下來:「殿下派你來,倒是極恰當的人選。你投奔燕王的事無人知曉,這就是最大的掩護,可以讓你在金陵城中公開活動。」

  「我要不要去見見玉玨,他並不知道我的身份,有他的庇護……」

  「不可以!」

  夏潯想起了當初救助燕王三子離開金陵時,劉玉玨曾在林中放過他一馬,雖說當時動手的話,他自信也能夠打敗玉玨,但是玉玨放手,絕不會是因為自忖不是他的對手,這份情意他一直記著。所以,他不想拉玉玨下水,就像他對徐增壽一樣,顧忌多了,明明他是最容易策反的人物,夏潯反而不好施展拳腳。再者,玉玨畢竟是在錦衣衛做事,誰知道他現在有沒有什麼變化,如果他不念舊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反而容易露餡。

  紀綱改口道:「也好,畢竟……我對他現在的情況也不瞭解。那麼我此去金陵,主要做些什麼呢?」

  夏潯抿了口酒,微笑道:「你此去,只有一件事:重新啟動咱們最重要的情報線。」

  他放下酒杯道:「我們在金陵的行動一直就沒有停止過,但是最重要的兩條線,從我離開金陵開始,就完全切斷了,在接到我的指令之前,這兩條線不會啟動。」

  紀綱聳然動容:「大人這般慎重,這兩條線,一定極為重要了。」

  「不錯,人常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對咱們間諜細作來說,尤其如此。這兩條線非常重用,其中一條線,我還從來沒有讓它傳遞過任何一條消息,非重大緊要消息,不得動用。這兩條線一旦遭到破壞那就是不可挽回的重大損失。它們的重要……,這麼說吧,為了保住這兩條線的任何一條,我可以放棄在金陵城的整個情報網。」

  紀綱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他當然知道夏潯這麼說意味著什麼,更知道夏潯這是把多麼重要的責任交到自己手上。

  「到底是知交故友呀,大人竟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了我!」紀綱有些激動起來。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飛龍之下,還有一個潛龍,夏潯對所有部下一視同仁,這麼重大的責任交給他了,哪能不派潛龍的人盯著他。

  夏潯道:「在風聲最緊的時候,我把它切斷了。現在,我要重新啟用它,你進城之後……」

  紀綱凝神仔細聽著。

  紀綱離開了,他在這兒只停留了半日。

  望著他匆匆離去的的背影,徐茗兒幽幽地歎了口氣:「又要開始了麼?」

  不知不覺,她已喜歡上了這種恬靜、自然的生活,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利慾熏心,所以,哪怕沒有錦衣玉食、沒有僕從如雲、沒有眾星捧月的高貴,她寧願在這裡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村姑。

  可是,這美夢就要結束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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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
發表於 2011-11-21 19:42:57 |只看該作者
第384章 晨曦

  徐輝祖率軍緊趕慢趕的,總算是擊到了靈壁,堪堪遇上丟盔棄甲而來的何福。

  因為何福的兵馬駐紮在起伏連綿的群山中,以鼓號為令的話聲音太小,以旗幟為令的話,又因為草木茂盛,山巒起伏,恐怕各部官兵看不見,所以他才定了個以三聲號炮為訊號,哪知道竟然被燕軍搶在前頭髮了三炮,以致三軍失去控制,紛紛搶先突圍。

  何福倒也是個知機的,見情況不妙,連忙搶上一匹戰馬,混在亂軍之中逃之夭夭,把其他人都丟下了,他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高級將領。徐輝祖見到他那副狼狽相,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時候也顧不得追究他的責任,連忙佈陣紮營,這邊營盤剛剛紮好,燕王朱棣就領著兵馬到了。

  大舅哥和大姐夫擺好了陣勢這一通掐,徐輝祖穩紮穩打,利用聞訊趕來的盛庸等各路兵馬的牽制,在齊眉山大敗燕軍,斬其驍將季斌,朱棣為了封鎖靈壁,已經在這裡僵持了許久,錢糧耗損太多,他素知自己大舅哥的領兵能力,眼見不能討得便宜,便又動了退兵回北平,休整一番的主意。

  可是兵馬還未退,朱允炆又給他幫了一個大忙。

  朱允炆聽說徐輝祖打了勝仗,燕軍已經停止南下,迫不及待地就想把兵權從徐輝祖手中拿回來,馬上下了一道聖旨,正準備再接再勵的徐輝祖只好班師回朝。

  他跟何福、盛庸、吳傑這些將領不同,這些將領得了聖旨,還可以與京裡理論一番,請求皇帝改變主張,但是徐輝祖不能,因為對面的人是他大姐夫,這身份太尷尬了,他敢稍有異議,無需朱允炆下旨,棒著尚方寶劍、佩帶王命旗牌的監軍就能砍了他的人頭。

  徐輝祖班師還京了,朱棣聞訊大喜,立即揮軍再戰,先敗何福殘軍,再敗盛庸於淮河,截獲戰艦數千艘,如果他以這些戰船渡過淮河,佔領盱眙,兵鋒就可以直指揚州,那離金陵可就更近了。剛剛令徐輝祖班師的朱允炆和方孝孺傻了眼。

  再叫徐輝祖回去?已經擺明了不信任人家,如此朝令夕改,他們臉皮再厚也羞於出口。於是改任駙馬梅殷為主帥,除了把徐輝祖那十萬軍交給他,還從京營官兵中又抽調了十萬人馬,連著梅殷在杭州一帶募集的十萬兵,一共三十萬,號稱四十萬大軍,浩浩蕩蕩趕到淮河岸邊,駐軍淮上,以扼燕軍。

  為了京師的安全考慮,這一次他們仍然對外嚴密封鎖消息,只說四十萬大軍都是梅殷新募的兵馬,可是這麼多兵馬的調動,動靜那麼大,哪能瞞得過有心人。

  這一天,被剝奪了實權,整日無所事事的京營外二十四衛大都督陳暄跑來找徐增壽喝酒,徐增壽現在一樣無所事事,大哥剛回家,因為朝廷擺明了不信任他,大哥鬱鬱不樂,整日沉著一張臉,徐增壽懶得看他模樣,只在廳中閒坐喝酒,一見好友陳暄到了,欣喜不勝,連忙叫人重新整治一桌酒席,拉他同飲。

  兩個失意的武將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酩酊大醉,接著便開始罵娘。罵著罵著,陳暄便說起了皇上從京營調兵的消息。陳暄發牢騷道:「梅殷短短數月能募多少兵,他在蘇杭一帶只招募了新兵十萬,十萬新兵蛋子,哪裡是燕王百戰之師的對手,還不是得從京營裡抽調兵馬麼。

  瞅瞅皇上用的這些人,你大哥對他忠心耿耿,又怎麼樣,提著防著不敢大用,那梅殷是個能打仗的人麼?他就做過一任山東學政,你說一個教書的……奶奶的,皇上怎麼就喜歡重用些教書的,他會帶兵麼?老梅家」亨!一路降出來的功勳,頂個屁用!」

  陳暄這番話,指的是梅殷的伯父梅思祖,梅思祖本來是元朝的官兒,後來見紅巾軍勢大,投了劉福通,再後來見張士誠勢大,又投了張士誠,等到朱元璋大軍來了,見朱元璋勢大,又開城投了朱元璋,獻出了他控制的四州之地,由此立下大功,朱元璋稱帝之後封他為汝南侯。

  後來,因為梅家被告發是胡惟庸一黨,被朱元璋下令滅了滿門,不過他的侄子梅殷當時已經尚了寧國公主,所以沒有受到牽連。梅殷也會騎馬射箭,那時候做為六藝之一,讀書人又有幾個不會騎馬射箭的?這可不代表他能打仗。梅殷只做過一任山東學政,主管山東地面的教育和科舉,做得還算有些政績,可是這位仁兄從來都不曾帶過兵,行伍出身的陳暄現在閒置在家,反見梅殷受到重用,當然心中不服。

  徐增壽一聽這話,馬上對他說的那句「從京營裡抽調兵馬」來了興趣,陳暄是京營外二十四衛的都督,雖然他現在也賦閒在家,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消息應當不假,徐增壽連忙給他滿了杯酒,再度問起此事。

  這事雖是軍事機密,陳暄對自己的老上司、好朋友卻沒有戒備之心,便醉醺醺地道:「好教三哥知道,咱們衛戍京師的四十萬精銳大軍,早就調去山東十萬了,眼下燕王打到淮河邊上,皇上無奈,又抽了二十萬兵給梅殷,現在咱們應天府滿打滿算,不過十萬兵馬,唉!討了四年道,討得燕王越來越強,你看金陵城裡熱鬧依舊,早就是銀樣蠟槍頭,表面光啦!」

  徐增壽暗暗吃了一驚:「應天府只剩下十萬兵了?」

  他雖然喝醉了酒,卻還沒有糊塗到意識不清的地步,他當然知道這個重大消息意味著什麼。等到華燈初上的時候,他把醉醺醺不斷罵娘的陳暄送出府門,馬上趕到書房,鋪開紙張,研墨飽筆,急急寫起信來。

  一封信寫到一半,覺得思路有些模糊,有些地方說的不夠清楚,連忙扯掉再寫一篇,等到這封信寫完,自己看看沒有問題,便吹乾了疊起揣在懷中,此時天色已晚,府門已關,不便使喚家人送信,徐增壽便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睡覺了。

  徐輝祖因為皇帝對自己始終存有戒心的事一直鬱鬱不快,他獨自喝了一陣子悶酒,有心叫兄弟過來一同飲酒,聽說他正與陳暄同席,便作罷了事。等他喝完了悶酒,隨口問了一句,知道陳暄已經走了,三弟卻去了書房,不覺有些詫異,他三弟好酒,逢酒必醉,他是知道的,兄弟酒醉之後,跑去書房幹什麼?

  徐輝祖想了想,便到兄弟的書房來找他,推門進去,不見徐增壽人影,桌上燈還亮著,硯台也沒合上,旁邊還有個紙團,徐輝祖走過去,展開紙團一看,不由攸然色起……

  ※※※※※※※※※※※※※※※※※※※※※※※※※※※※※※※※※

  清晨,起了霧。

  慈姥山籠罩在一片迷茫的霧氣裡,霧氣裊裊,山上的景色時隱時現,恍若仙境。

  早起的鳥兒唧唧地鳴叫著,不時因那細碎的腳步聲警覺地飛起,撲愣著翅膀遠遠飛開。

  竹林中,潮濕的霧氣撲面而來,沁人心脾。

  挎著竹筐的小姑娘,青帕包頭,邁著輕盈的步子,穿梭在竹林間。

  掰一棒竹筍,采幾株蘑菇,欣喜總是不經意地閃現在她俏麗的臉上,那神采飛揚,有一種少女獨有的俏麗。

  夏潯悠閒地跟在後邊,看著她在竹林閩走動,款款扭動的腰肢、輕盈落下的腳尖,陷在鬆軟樹葉間輕輕拔起的纖秀的足踝,似乎總是在不經意撥動他身體裡最隱秘、最敏感的慾望。

  「太禽獸了!我一定是……一定是太久沒有見到謝謝和樟棋了。」

  夏潯暗暗給自己找著理由,把目光強行移開。

  「哇!這裡好多竹筍,叔叔,你快看!」

  已經叫慣了「叔叔」的徐茗兒歡天喜地的叫。充大輩充到了跟朱元璋老爺子平輩兒的夏潯只好再轉過頭來,於是目光不爭氣地,又落在那彎腰拔筍的小姑娘的翹臀上。

  好像笑脫紅裙裹鴨兒般天真無邪的動作,只因為彎腰的動作,紅裙貼身,那緊翹的成熟度剛剛好的小屁股,便透出一抹誘人的弧度,夏潯將自己的目光吃力地拔出來,又落在她那白皙嬌嫩的頸側,那裡有一縷烏黑柔順的秀髮微微地落下來…

  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個如畫的場景,只是一個這樣的女孩,怎麼就會心生悸動呢?

  「我應該進城去找個女人了!」

  察覺到自己有些飢渴的邪惡,夏潯呼出一口明顯有些升溫的濁氣,一臉慈祥地、很長輩地微笑著走過去:「你呀,總能自己找到樂子。就這幾座茅屋,就這一片山坡,還沒玩夠麼?現在天氣轉暖了,要不要我安排你去雙嶼,經由海路送你去北平?」

  「我在這裡,真的很讓你為難麼?」

  徐茗兒把掰下的竹筍放進竹筐,將鬢邊的一縷秀髮輕輕地掠到耳後,凝視著他問。

  夏潯不禁語塞,他怎好說忽然又動了送她走的念頭,是因為他已經不知不覺開始把她當成一個女人看待,還是一個很迷人的小女人。

  徐茗兒歎了。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利用我,破壞我家和方家的聯盟?」

  夏潯心裡一跳:「什麼?」

  徐茗兒幽幽地道:「我才不傻呢,生在官宦人家,哪能不懂這些事兒。只是,我也不希望大哥和他綁在一起,才甘心被你利用罷了,可我做得對還是不對,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麼。

  北平,我不想去了,大哥保朝廷,大姐和大姐夫在反朝廷,大哥為了不能得到朝廷的信任而煩惱,三哥為了不能脫離家族的束縛去幫大姐夫而煩心,我只是一個小女子,無力改變什麼,兩邊都是我的親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必讓他們為我為難。

  這裡,是一塊難得的淨土,可以讓我不去想,不去為難,我只希望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能待在這兒,當我回去的時候,我的家人都還好好的,就讓我逃避一次,好麼?」

  那雙眸子,水晶般澄澈,充滿了希冀。

  可是,這裡會是世外桃源嗎?

  陽光下,籠在竹林上的霧氣,漸斷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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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22 19:21:00 |只看該作者
第385章 螳螂捕蟬

  徐增壽昨夜喝多了,呼呼一夜好睡,日上三桿還未起床。

  徐府的大門口兒,幾個家丁一早就把台階上下清掃乾淨了,見陽光有些熱烈起來,忙又打了井水來潑在地上,拿掃帚涮冼石階,突然一群錦衣校尉如狼似虎地闖了來,一個家丁見狀,連忙上前攔住,大聲道:「噯噯噯,站住!往哪兒闖,這是中山王府!」

  「我等奉聖諭,就是往中山王府拿人的!」

  錦衣校尉亮了亮穿宮腰牌,抬腿就往裡闖,徐府的人還想攔著,就聽一人沉聲道:「讓他們進去!」

  徐府家人一抬頭,就見一早便去上朝的自家老爺正面沉似水地扳鞍下馬。

  家丁們不知所措,連忙讓開左右,那幫錦衣校尉便闖進了徐府。

  一會兒功夫,仍是滿身酒氣的徐增壽就穿著月白色的小衣被綁了出來,徐增壽怒如猛虎,大聲咆哮道:「混帳東西,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竟敢抓我,放開!丁老四、徐老實,拿起棍棒,把這幫***的給我轟走!」

  在他的拉扯之下,那扯著繩子的幾個錦衣校尉東倒西歪,站立不穩。徐老虎正在發威,陡聽一聲沉喝:「老三,還敢放肆!」

  徐增壽一抬頭,見大哥站在面前,不由一怔道:「大哥,你還沒上朝去麼?這…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徐輝祖把一張皺巴巴的信紙往他面前一舉,厲聲喝問:「這是什麼?」

  「這?」

  徐增壽定睛一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醉意都嚇醒了,他結結巴巴地道:「大哥,我……,我……。」

  徐輝祖劈面就是一記耳光,鐵青著臉色吼道:「你幹的好事!我徐家滿門忠良,如今這名聲都敗在你的手裡,你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過嗎?你非要讓我徐家擔上誅九族的大罪不成?」

  他把那張紙刷地一收,喝道:「帶走!」

  幾個錦衣衛扯起徐增壽就走,徐增壽被大哥罵得有些發呆,也不反抗了,被拉拉扯扯地押上了一輛大車,前邊馬伕揮鞭一揚,馬車便疾馳而去。

  這時徐增壽的夫人、小妾,連帶著幾個子女都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一見徐增壽被拉上一輛馬車已經駛遠,徐二夫人卟嗵一下便跪在徐輝祖面前,淚流滿面地哀求道:「大伯,大伯,增壽到底犯了什麼罪呀,大伯是徐家家主,增壽要是有什麼不是,你請了家法打他一頓不就行了麼,何必要經官啊…」

  「婦人之見!」

  徐輝祖一拂袖子,便要扳鞍上馬,那幾個妾室和徐增壽的幾個孩子雖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也跪倒在徐輝祖面前,連聲央求,徐輝祖沉著臉色道:「晚了,我已稟報了皇上!如何處治,唯有聽從陛下聖裁!」

  徐二夫人哭問道:「大伯,撣壽到底犯了什麼罪呀?」

  徐輝祖不答,扳鞍上馬,揚手一鞭,便追著那些錦衣校尉們去了。

  ※※※※※※※※※※※※※※※※※※※※※※※※※※※※※※※※※※※※※

  正心殿裡,剛剛下了早朝的朱允炆怒不可遏地瞪著跪在面前的徐增壽。

  早朝還未開始,徐輝祖就來向他請罪,說明了三弟通敵的事情,朱允炆勃然大怒,立即叫幾名錦衣尉跟了他回去拿人,都個早朝期間,朱允炆的臉色都不好看,父武百官都看在眼裡,卻也不敢動問。等到早朝一散,依照習慣,他該到側殿用些食物,然後到正心殿批閱奏章,可是朱允炆已無心處理公事,更無心用餐了,他直接進了正心殿,氣忿忿地等在那裡,一直等到徐輝祖把弟弟押來,朱允炆隱忍了許久的怒氣終於噴薄而出。

  「好!好啊,原來朕身邊藏了燕王這麼大的一個耳目,難怪我朝廷兵馬屢戰屢敗,原來都是你在向燕王通風報信!」

  朱允炆揮舞著從徐增壽懷裡搜出來的那封正式的書信,獰笑道:「我京營兵馬已四去其三,應天府外實而內空,嗯?你這封信送出去,是要讓那燕逆帶兵一直殺進金陵城,取朕的首級嗎!嗯?若非輝祖忠心耿耿,朕就要葬送在你的手裡!」

  正說著,來了一幫子宮女太監。他們在倒殿裡等著侍候皇上用膳,等了大半晌不見皇上出現,還以為今日早朝延時了,又一打聽,才知道皇上直接來了正心殿,一眾宮女小太監們連忙棒了碟子碗兒,把膳食又端到了正心殿。

  管事太監走在頭裡,也沒注意殿上情形,進了門便向皇上彎腰施一禮,細聲細氣地道:「皇上,操勞國事也要注意龍體啊,您該用朦了………

  「滾出去!」

  朱允炆一聲咆哮,抓起一個茶杯便擲過去,嚇得那管事太監一機靈,後邊端著盤子碗的跟進來的太監宮女們齊刷刷跪了一地:「皇上恕罪……」,

  「出去,都出去!」

  守在御案旁邊大氣不敢出的木恩見狀,連忙跑過去轟人:「去去去,別惹皇上不開心,把碎茶杯也撿出去。」

  木恩幫著拾起碎成幾瓣的茶杯,轟著他們往外走,這些人眼見皇上龍顏大怒,駭得好像身後跟著一頭老虎似的,一溜煙兒地逃了去。木恩跟在後邊,出了正心殿把碎茶杯片塞到一個小宮女的手裡,輕輕一捏她的手掌,飛快地說了幾句話,那小宮女有些吃驚地看了他一眼,木恩忙揮手道:「去去去,還不快走,不知死活!」

  那小宮女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追著那些御膳房的人馬離開了。

  木恩深深地盯了眼那個叫戴逸萱的小宮女的背影,轉身便往回走,剛到門口兒,就聽裡邊朱允炆喝道:「你還敢頂嘴?來人啊,把他給我拉出去,明正典刑!」

  「皇上殺不得我,我徐家有丹書鐵券!」

  「丹書鐵券也不保謀反之人!」

  「謀反?皇上只知怨天尤人,難道從不思己過嗎?先帝屍骨未寒,皇上便無罪誅戮諸王,請問皇上,仁在哪裡?先帝三十年勵精圖治,皇上只三年功夫,便把天下治理到這步田地,請問皇上,賢在哪裡?好端端的,誰人會人…」

  「你該死!」

  朱允炆惱羞成怒,這一聲尖叫,又細又厲,簡直比太監的聲音還尖細,刺得木恩耳膜一癢,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起,木恩扭頭一看,就見錦衣衛都指揮僉事羅克敵正健步如飛地向正心殿趕來……。

  紀綱從租住的房子裡出來,四下撒摸了兩眼,便懶洋洋地沿秦淮河走去。

  河對面就是責樓區,這一片兒卻是進京趕考的舉子們租住的地方,相當於後世的棚戶區,房舍小擁擠狹窄,貨真價實的斗室陋居,不過勝在價錢便宜。

  所以這一片連著一片的棚戶區,不只進京趕考的窮書生們為了省錢願意租住,就連許多進京做生意的小買賣人也願意住在這兒。

  許多人還自己生火煮飯,他們又沒有個統一的起床時間,以致這一片房舍什麼時段都有煙囪冒煙,煙囪造得低矮,那煙氣便在這片棚戶區裡低徊不去。這些簡陋的棚戶區,最叫官府頭疼的就是失火問題,至於治安,打架打不死人、扒竊不超百文,左右不過就那麼點事兒,巡檢老爺們早就放棄管理了。

  紀綱已經知道夏潯所說的那個大人物是誰了,大明曹國公、曾先後領八十萬大軍掛討逆元帥印與燕王一戰、如今朝廷的主和派領袖李景隆,居然就是就是他們安插在朝廷心臟的耳目,如果不是親耳聽夏潯說起,他如何敢信。

  可是,另一條線更加叫他好奇,那條線他始終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夏潯只是告訴他,每天都要在亂石巷這條胡同裡走上一遭,在某一堵亂石砌就的房山牆頭兒,砌石堆中有一塊紅磚,那塊磚下邊第三塊石頭是活動的,每天去了抽開石頭看看,有東西就取出來。

  紀綱也是個很小心的人,為了每天的「固定巡邏」不引人注意,他考察一番後選在這片棚戶區住下,因為那條巷子是貧民區,恰與這片棚戶區相連,走動起來,顯得比較自然。他又特意查看了一下,在那條亂石巷的盡頭路口有一家小吃店,專賣鴨血粉絲湯和蔥油餅兒。

  於是,本來只愛吃煎餅卷大蔥的紀綱突然變成了鴨粉湯的狂熱粉絲,風雨不誤地,他每天晌午都走出自己的蝸居,穿過亂石巷,到街頭那家小店去,喝兩碗鴨血湯,吃六張蔥油餅,紀綱倒是個著實的大肚漢。回來的路上,他便順理成章地拐到那戶人家的房山牆處,方便一下。

  小解而已,不要說什麼有辱斯父,隨地小解甚至大解的趕考舉子有的是,你可不要以為穿上一身儒衫,就真的陡然昇華到連吃喝拉撒都和常人不一樣的聖人了。每年春闈秋闈結束,到處排放米田共和調戲大姑娘小媳婦這等衛生和風化方面的問題,都是例代以來各個朝廷極為頭疼的事情。

  今天一如往日,紀綱經過那戶人家的房山頭時,看都不看一眼,搖搖擺擺地過去,穿過巷子在小吃店的棚子裡坐下,不用他招呼,老闆就麻利地盛了六張大餅,兩碗鴨血湯端過來。紀綱吃完了飯,付過錢,便又搖搖擺擺地往回走,經過那戶人家的房山頭時,很自然地就往裡一拐。

  如果說一開始他在這裡方便還是有意而為之,如今卻已是條件反射了,撩開長袍,解開褲帶,放水完畢彎腰繫褲子,趁這功夫,他抽出那塊石頭,伸手往裡一探,動作駕輕就熟。他以為還和平常一樣,裡邊什麼也沒有,但是這一次,他的手指卻碰到了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條。

  紀綱微微一怔,不動聲色地將那紙條彈進袖筒,塞回石頭,便又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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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黃雀在哪

  徐茗兒在房後小院裡,用一把小鍬挖了個坑,把櫻桃樹栽好,用特意撿了些石頭,在四周圍了一圈,這才站起身來,拭拭額頭的汗水,打量著,很滿意地笑起來。

  這是棵野櫻桃樹,在半。『腰發現的,被許多野草籐蔓死死地纏著,半死不活的,徐茗兒看見上邊凌亂地開著幾朵粉色的小花,聽夏潯說這是一株櫻桃樹,就纏著他非要把樹移栽到自家的後院裡。

  夏潯脫口笑道:「我們不可能在這兒住一輩子呀,說不定很快就走,何必……」好吧,栽在院裡,離金陵城也不遠,以後想了,可以回來看看。」

  看到茗兒眸中失落的神色,夏潯急忙改口,茗兒這才嫣然一笑。

  一株小樹,也不需要挖多深的坑,而且這兒的土壤鬆軟肥沃,所以茗兒搶著動手,不叫夏潯去挖,不過這棵樹栽好,她也香汗淋漓了。、

  「唔,你拿的什麼呀!」

  一股臭味兒順風飄來,茗兒趕緊捏住了鼻子,夏潯嘿嘿地笑道:「糞肥呀,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這棵櫻桃樹讓籐蘿纏繞得半死不活的,加點糞肥,才能盡快長起來,說不定明年這時候,就能結好多櫻桃。」

  說著,夏潯把多陳婆婆借來的糞勺子均勻地往茗兒擺好的石頭欄裡一倒,又澆灌些井水。

  徐茗兒捏著鼻子,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人家就是喜歡這櫻花罷了,你偏弄來這些東西,看著好噁心!」

  夏潯拍拍手,笑道:「要種,那就好好種開花是開花的過程,結果是結果的過程,只有絢麗的春花而無豐碩的秋實,到時候,難免另有一種失落在心頭。」

  徐茗兒調侃地笑道:「喲!大才子這番話說的好有哲理要不你吟詩一首吧。」

  「吟詩麼?」

  夏潯搜腸刮肚地想了想,說道:「櫻桃花,一枝兩枝千萬朵。花磚曾立摘花人,窣破羅裙紅似火。」

  茗兒嬌嗔地道:「叫你自己做詩呢,誰讓你抄襲唐人古詩啦?」又想自己正穿著紅裙兒,夏潯或是在讚美自己,兩抹羞喜的紅暈便爬上了臉頰。

  「自作一首?我可沒有七步成詩的本事,不如請郡主大人作上一首吧。」

  夏潯笑道,他記得的櫻桃詩一共也只兩句,另一句:「這兩顆紅櫻桃任你嘬,任你咬,情願教哥吞到肚子更加好。」那是絕不敢說出來的,小姑娘要是翻了臉,用那柔荑白玉子、青蔥蘭花指,在他臉上揮毫潑墨繪就一幅「霜染層林,漫山紅遍。」那也只好自作自受。

  正說笑著,村外小徑上走來一人,這裡只有十幾二十戶人家,依著山勢錯落而居,視野十分開闊,從官道下來,兩里地的田間小徑不管誰來,是無法遮掩身形的。夏潯看見那人模樣,目芒不由一縮,便對茗兒道:「再澆點水,灑上層薄土淹蓋氣味吧,我去前邊一下。

  茗兒也看見來人了,便點了點頭。

  ※※※※※※※※※※※※※※※※※※※※※※※※※※※※※※※※※※※※※※※※※※※

  來人是蔣夢熊,除非十萬火急的大事,蔣夢熊是不可以直接與他聯繫的,而且蔣夢熊也不知道他的所在兩人之間聯絡消息,還要通過幾個人才辦得到他突然出現在這兒,唯有一個可能是紀綱告訴他的。鑒於有些重大情報具有相當強的時效性,夏潯不可能把紀綱的行動限制得死死的,他曾說過,唯一第一等最緊急最重要的消息,需要馬上處理,才可以自作主張,同時安排其他人與自己聯絡,眼下,莫非就已出現了最重要的消息。

  果不其然,一見夏潯,蔣夢熊便道:「大人,紀綱已經連夜離開金陵,渡江北上了,著我前來面見大人,匯報消息。」

  夏潯問道:「有什麼重大消息?」

  蔣夢熊對夏潯匆匆說了一遍得到的消息,夏潯喃喃地道:「難怪……,果然……。」

  紀綱告知蔣夢熊的這個情報說的正是京營空虛,可趁機南下,搶在各路勤王之師之前,奪取金陵城。其中還提及,黃子澄、齊泰、練子寧、景清等人都在各地募兵,金陵守軍空虛的現狀不會持久,說不定什麼時候某一路兵馬趕到南京,就能大大增強南京城的衛戍能力。新兵野戰或許不成,要守城總是容易多的。

  夏潯這才釋疑,如此重大的消息,紀綱當機立斷,立即放棄其它任務,果斷北上確是正理,如果這時候他還攥著紙條跑到慈姥山來請示自己,因而貽誤了戰機的話,那真是百死莫贖。夏潯想了想,說道:「這個消息非常重要,啟動備用傳遞通道了麼?」

  李景隆是夏潯發展的情報網中極其重要的一枚棋子,但是他埋伏在宮裡的木恩,卻是比李景隆更加隱秘的一條伏線。他曾經吩咐過,除非這等關乎勝負的重大消息,否則其他消息木恩一概不須理會,務以保存他自己為最重要任務。

  果然,這枚棋子輕易不用,只用一次,便可以砥定乾坤。徐增壽在自己家裡,戒心大減,好不容易得到一個極重要的消息,卻被大義滅親的兄長檢舉,可他被抓到御前,偏被侍候在御前的木恩聽到,隨之便通過小宮女戴逸萱傳給了她在張家米糧店當夥計的哥哥。

  夏潯給自己的情報網規定了甲乙丙三級情報的傳遞方式,甲級情報是最重要的情報,為了確保傳遞,務必同時啟動三條傳遞線,其中任何一條被截斷,都可以保證消息不會就此斷送,因此有此一問。

  蔣夢熊頷首道:「是,紀綱與卑職聯絡時,曾說過這是最最重要的消息,務必啟動多條通道把情報盡快傳遞給殿下,以防他路遇不測。他還囑咐卑職說,只許捎口信,不許隻言片語寫在紙上,一旦打草驚蛇,情報就可能失效!」

  夏潯點點頭,露出一絲安慰的笑意,紀綱心思縝密,倒是個干情報工作的好料子。可是蔣夢熊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對了,大人,卑職出京時,聽到一個消息,說中軍大都督徐增壽私通燕王,皇上聞訊大怒,著錦衣衛把他抓起來,要砍他的頭………

  夏潯臉上的笑容凝住了,一抹古怪的神色浮上面孔:「怎麼可能?」

  蔣夢熊道:「是真的,消息已經在金陵城傳遍了。」

  蔣夢熊偷偷瞟了夏潯一眼,試探著問道:「大人,徐大都督……,真是咱們的人嗎?這個機密消息,莫非就是他傳出來的?」

  夏潯還未說話,一個顫抖的女孩兒聲音道:「我三哥……,他怎麼了?」

  徐茗兒從房山牆處轉過來,臉色蒼白地問道。

  ※※※※※※※※※※※※※※※※※※※※※※※※※※※※※※※※※※※※※※※※※※※※

  「嘿,聽說了麼,徐增壽徐大都督被軟禁起來了,方學士等朝中大臣正上書皇上,請斬徐大都督已謝天下呢。」

  「知道,知道,聽說就是因為徐都督為燕王通風報信,所以朝廷屢戰屢敗。」

  「胡說八道,不是說,朝廷一直在打勝仗,燕軍寸步難行麼?」

  「我呸!前不久燕軍都打到淮河邊上了,梅駙馬率兵四十萬,駐紮淮上以抗燕軍,這叫寸步難行麼?」

  「別打岔別打岔,我聽說,那天一大早,錦衣衛就闖進中山王府,把徐大都督抓走了,徐夫人和幾位公子小姐追到府門口號啕大哭的樣子都被人看見了。」

  「我跟你說,據說是魏國公發現兄弟私通燕王,大義滅親,向皇上檢舉的。」

  「唉,也真難為了徐家這兩兄弟,一個要保皇上,一個要保親戚……」,

  「魏國公也不易呀,一家之主,上繼宗桃,下承萬代,能為了一個兄弟,把整個徐家都毀了麼?我聽說,魏國公雖然檢舉了徐都督,可皇上龍顏大怒要殺徐都督的人頭時,魏國公還是為他跪地乞求,並請動了太祖賜下的丹書鐵券的,因此上,皇上才赦了徐都督之罪,勒令魏國公把他軟禁府中思過,再不得瘁出府門一步,也算是全了兄弟之情呀。」

  「可方學士不干吶,上一次朝廷大軍夾河大敗,沛縣萬船糧草被焚,黃子澄、齊泰兩位大人因此貶官流放了,方學士正上書皇上,要求殺徐都督以謝天下,召黃齊兩位大人還京呢!」

  「三友閣」上,酒客們議論紛紛,肩上搭著褡褳,扮作一個商賈的夏潯駐足聽了兩句,向跟在身側夥計打扮的徐茗遞個眼色,又向三樓走去。

  「三友閣」酒樓就在中山王府西側,隔著四五丈寬。到了三樓,夏潯挑了最東邊那個雅間,走進去叫了幾道酒菜,候那小二一退下,馬上關了門,再推開迎窗的一扇小門兒。外邊是一道探出的小陽台,有綠色的齊腰高的護欄,兩邊兩根合抱粗的柱子,這是取秦嶺大木建成的高樓,共用巨木四十八根,這等規模,也只遜於皇帝赦建的金陵十六樓而已。

  夏潯扶著護欄,俯瞰著中山王府中景致,心懷激盪:「我沒記錯的話,史書上是說徐增壽是在燕王渡江時才事機敗露,被暴怒的朱允炆一劍殺了的,可他現在就出了事!歷史變了,我真的改變了歷史!」

  徐茗兒走到他身邊,看著自己的家園,眸中漾起了淚光,低聲泣道:「叔叔,我要回去,我要……,救我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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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預謀

  夏潯冷靜地反問道!」「你要怎麼救呢?直接回去府裡,讓你大哥放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也被你大哥關起來,從此再也不得自由。」

  徐茗兒啜泣著道:「可是…三哥現在如同犯人,方孝孺那班人還在不依不饒,你也知道,這個皇上是個沒準主意的人,萬一他哪天改變了心意,又要殺我三哥可怎麼辦呢?」

  夏潯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你別哭了,人我們自然是要救的,不過救人也得講究方法,不是你這麼光明正大地上門去救,懂麼?」

  徐茗兒還在淚眼汪汪的,卻已驚喜起來,道:「你肯幫我想辦法?我就知道,叔叔最好了,叔叔是最厲害的大騙子,一定能救我三哥出來。」

  夏潯有點囧,徐茗兒連忙解釋道:「我可不是損你,我是在誇你。」

  夏潯糗道:「行了,我知道你在誇我,我不出手相助,你這小丫頭肯饒了我才怪。」

  夏潯歎息一聲,在心裡又加了一句:「不單是你,既然我已經知道此事,不做絲毫嘗試,你大姐也不會原諒我,就連燕王殿下……恐怕也會在心裡存個大疙瘩。徐大都督啊,你現在到底是死是活呢?無論如何,我為你冒一次險,就衝著你當初仗義救我性命,這份情義,我也得還!」

  夏潯對徐茗兒柔聲道:「好了,要救人,也得先有力氣才成啊。你先坐下,安心吃點東西,我們好好商量一下,如何救你三哥出來。」

  徐茗兒對夏潯的能力極其信任,他既然答應幫助自己救三哥,在茗兒心中看來,三哥逃出生天便是毫無疑問的事了,本來嘛,想想夏潯在北平的作為,再想想他智救「三隻小豬」離開金陵的壯舉,他的本事很大的,那可是一眨眼就生一個壞主意的大好人!

  徐茗兒依言坐下,棒起米飯,挾一顆飯粒遞到嘴巴裡,眨巴著眼睛看夏潯,楚楚可憐的樣子。

  夏潯網撕了一塊肘子塞進嘴裡,看見她這副模樣,只好放下筷子先談論正事兒,他努力嚥下那一大口肉,咳嗽一聲,說道:「咱們得先瞭解一下府中的情形,你三哥被關在哪兒,有多少人看守。可是咱們不能和中山王府直接接觸。

  朝廷既然懷疑他是燕王秘諜,在嚴加看管他的同時,豈能不戒備有人救他呢,不能人沒救出來,反把咱們搭進去。中山王府這麼大的府邸,千百號的人口,總有人經常出入,購買王府日常所需的,在這些人中,你可有比較熟悉的,而且可靠的人?」

  徐茗兒脫口道:「我徐家奴僕,都是父祖相傳的老人兒,不管離開中山王府還是背叛中山王府,根本沒有出路的,個個都很可靠。」

  夏潯盯了她一眼,說道:「我是游…,對你、或者對你三哥特別的親近,不致於給你大哥通風報信的人。」

  「哦!」

  徐茗兒放下筷子,托起下巴認真的思考起來。

  想了許久,她眼睛一亮,興奮地道:「有了!巧雲的爹爹胡天羅,他是廚房的二管事。他的女兒巧雲是我的貼身丫頭,頭兩年,他的娘子生了重病,還是我拿自己的私房錢給他…」

  夏潯截口道:「這人可靠?」

  「可靠!絕對可靠!」

  徐茗兒篤定地道:「徐家這麼大的門戶,家丁奴僕,也是分大房二房三房的,他是我的人,沒膽子背叛我!」

  夏潯頷首道:「那就成了,好好吃飯吧,回頭咱們就去找他,先瞭解一下王府裡情形再說。」

  第二天一大早,徐家買菜的車子出了側門兒,吱呀吱呀地朝著雞籠鬧市區走去。

  徐家上千口子人,每日鮮菜肉食的消耗量可是驚人的,每日採購都得用大車裝。

  廚房的二管事胡天羅慢悠悠地跟在車子後邊,廚房的管事是個肥差,因為他的妻子多病,常得買些藥材,小小姐好心,特意囑咐三老爺把他安排到了廚房做事,胡天羅對此感恩戴德,在這個位置上做事,縱然不用上下其手從中貪墨,光憑徐家每天那麼大的購買量,主動巴結許他好處的糧油鋪子菜蔬店就有的是,這些人常常要送些好處給他,這些好處足以貼補家用了。

  正走著,迎面忽地走來一個大胖子,一見胡天羅便大笑著迎上來,一把攬住他的肩膀,親熱地叫道:「老胡啊,你可真是個大忙人吶,難得能見到你一回,我上回找你喝酒,你怎麼不出來呀。」

  胡天羅身子瘦小,兩撇鼠鬚,被這高大的胖子一摟,就像老爹摟著兒子,這胖子還有狐臭,熏得胡天羅暈頭轉向,他仰臉看著這人,似乎全無印像,不由訥訥地道:「你……認錯人了吧?」

  「沒錯沒錯,胡天羅嘛,就是你,哈哈,扒了你的皮燒成灰,老子都認得你。不就是欠我兩弔錢嘛,兄弟仗義,不急著跟你要,你老著躲我幹什麼呀囗」

  那人大聲說笑著,忽又壓低嗓音急急低語了兩句,胡天羅本來有些發發怒,正要掙脫他的手臂,可是聽了他的耳語,突然就安靜下來,那人笑道:「走走,相請不如偶遇,咱們一旁店裡喝兩杯去,上回請你你沒來,這回你得請我。」

  胡天羅扭頭向負責採買的幾個夥計們囑咐一聲,讓他們趕著車去坊市了,自己則乖乖地跟著那胖子進了路旁的一家小酒館兒。

  酒館裡,兩張桌子挨著,這邊坐著胖子和胡天羅,一步遠的地方,另一張桌前坐著一個白鬍子老頭兒,他對面坐著個小姑娘,因為小姑娘背對著門口,只能看見她的背影,瞧年紀,似乎是那白鬍子老頭兒的孫。女。

  胖子叫了幾道下酒的小菜,和胡天羅推杯換盞親熱無比,冷不丁一瞧,還真像是一對久別重逢的好友。酒館外邊,遠遠近近有幾個行人逡巡著,目光隱隱帶著些警覺,審視著其他的行人。

  「老胡,我三哥關在什麼地方?」

  那小姑娘沒扭頭,一邊扒拉著盤中的菜,一邊小聲問道。

  胡天羅也壓低了嗓音道:「三老爺被關在西園的「似錦閣」。」

  小姑娘又問:「有多少人看管?」

  胡天羅道:「人倒不多,四個家將而已,可是大老爺吩咐過了,三老爺不敢出「似錦閣「半步,這幾天二夫人和幾位公子小姐哭著央求大老爺,想見三老爺一面,也都不獲准許呢。」

  「誰都不許見我三哥?」

  「當然不許啦囗大老爺那天早上帶了錦衣衛來把三老爺抓走到了傍晚才用車子把三老爺載回來,直接開了西院的角門兒,把三老爺押進了「似錦閣。」嗨,看起來大老爺是真火了,三老爺現在就跟坐牢一樣…六

  白鬍子老頭咳嗽一聲手捋鬍須,壓低嗓音問道:「魏國公這幾天情形如何,仔細說與我聽。」

  這白鬍子老頭兒就是夏潯,徐茗兒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問大哥做什麼,胡天羅不認得他,也有些詫異,並未回答。

  徐茗兒道:「老胡,儘管答來。」

  「是起…」

  夏潯盯了他一眼,說道:「慢慢說,要仔細!」

  胡天羅呆了呆,這才思索著說道:「大老和…三老爺關進「似錦閣」那晚,大老爺獨自去了祖祠,向祖宗請罪,足足跪了一宿,後來還是大夫人去了,在祠堂門口跪著哀求,大老爺才出來。這幾天大老爺不見外客,連後宅也不回就住在書房裡。唉!大老和…也很上火呢,到底是自家兄弟大老爺對朝廷忠心耿耿,對三老爺做的事不能不告舉,卻也擔心皇上真的殺了三老爺吧。」

  夏潯思索了一下,問道:「魏國公這幾天的飯量如何?」

  徐茗兒和胡天羅又是一呆,不明白他問這些做什麼,胡天羅想了想,答道:「吃的很少,頭一兩天,飯菜幾乎端到書房多少就拿回來多少,這兩天才開始進食,可是飯量比以前也小的多。」

  夏潯目光微微一閃,又問:「那麼,魏國公可曾去過「似錦閣「?」

  這個可不在胡天羅的打理範圍之內了,不過這幾天徐府上下議論的就這麼一件事兒,他自然聽別人說過大老爺的動靜,便道:「老胡沒親眼見著,不過聽大管事說,大老爺去過幾回「似錦閣」。」

  夏潯點了點頭,捋鬚不語了。

  胡天羅和他多日未見的胖子朋友還在推杯換盞地喝酒的時候,那白鬍子老頭兒已經領著他的小孫女離開了酒店,步履蹣跚地走在大街上。

  拐過幾條巷子之後,那對祖孫便不見了。

  一家小客棧的客房裡,商賈打扮的夏潯和小夥計行色的徐茗兒一個坐床、一個坐凳,對面攀談。

  「叔叔,我們要救我三哥,你問我大哥那麼多事做什麼?」

  「我在想……這是不是一個陷阱。」

  「陷阱?」

  徐茗兒一呆,隨即醒悟過來:「不會吧,大哥再無情,總是自家兄弟,他忠於皇上,不得不舉告了三哥,心裡一定也不好受,大哥的表現不算特別呀……」

  「嗯,你不用擔心,不管如何,咱們總是要一探分明的,哪怕它是機關重重,龍潭虎穴!我只是想,盡量小心一些囗」

  夏潯說著,拿過褡褳,從中取出紙筆墨盒,在小方桌上鋪開,對徐茗兒道:「來,你把西跨院的盡可能地畫出來,與我仔細講解一番。」

  「好!」

  徐茗兒趕緊答應一聲,鋪開紙張,一邊畫著,一邊向夏潯認真講解起來」

  「我們中山王府主要分為東西兩大部分,東院是主宅,照壁之後是大門,前廳,二進大廳是會客廳,再往後是後宅,大哥二哥三哥的住宅各成院落,都在那附近。西院主要是園林,間或也有繡樓閨閣,那是徐家尊出閣的女兒家住的地方。

  原本三個姐姐的繡樓現在由大哥和二哥房裡漸已成年的幾個女孩兒家住著,我的居處也在西院。西院由一個主園、五個小園成花瓣狀構成,主園叫靜妙堂,原本就是我的住處,「似錦閣」在靜妙堂西側,是我的一處書屋,書屋外有青瓦矮牆,矮牆外是夾牆甬道,再出去便到街上了·」

  夏潯在中山王府西側的路旁林蔭下緩緩地走著,一邊想著徐茗兒告訴他的話,一邊悄悄打量著中山王府,雖然特意站到了道路另一側,隔著高牆,還是無法看清院中情形,只能隱隱看見一角飛簷,想必就是那「似錦閣」的所在,夏潯眉頭皺了皺,抬頭向前看去,正看見前方那座「三友閣」酒家。

  這座酒樓與中山王府隔著一條街,與似錦堂的大概位置錯後了一些,如果登到那三層的高樓上,一定可以把院中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他雖已在這樓上看過中山王府動靜,當時畢竟對各處建築不甚瞭然,留在印桑中的只是山水樓閣的風景,並未記清其間道路和各憧建築的具體位置。

  夏潯想了想便走開了,到了傍晚,他又來到這家酒樓,還是那身打扮,只是未讓茗兒跟來。這些酒樓的小二眼睛毒得很,見過一個客人,很長時間都不會忘記,夏潯若再換一身服色,恐怕反要讓他們起疑,因此夏潯仍就扮成商賈,進了酒樓仍上三樓,選擇了最宜觀察中山王府景致的一個雅間。

  夏潯把椅子搬到圍欄的陽台上去,靜靜地觀察著中山王府的動靜,腦海中飛快地思索著:「皇帝軟禁徐增壽,僅僅是因為照顧到中山王府是大明開國第一功臣?未必吧,就算他是如此,那麼羅僉事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嗎?在他們眼中,徐增壽就是我飛龍秘諜策反最成功的那個耳目,如今徐增壽既然落到他們手裡,那他會不會反過來,成為朝廷釣魚的一隻餌呢?」

  想了許久,夏潯臉上露出一絲似譏似誚的笑意:「於公於私,這徐增壽都是必須要救的,救得出我便報答了徐都督,對燕王一家也有個交待,救不出,至少李景隆和木恩那邊會更安全。」

  他往粗大合抱的樓柱上一靠,自斟自飲起來,悠然得就像一個臨河垂釣的老翁。

  藉著那夕陽的餘琿,直到眼下如畫的園林牢牢地刻在他的腦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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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
發表於 2011-11-23 19:17:07 |只看該作者
第388章 夜探

  清涼夜,無月。

  星光滿天,涼風習習,蟲鳴如織。

  中山王府西邊牆外,因為鈄對過不遠就是「三友閣」酒樓,所以直到三更時分,酒樓打了烊,人跡才漸漸稀少。

  這是夏潯登「三友閣「觀中山王府情形後的第三天。

  三天來,每天都有夏潯的人扮成不同的酒客登樓,自高處監看中山王府動靜,察看府中虛實,就如其他豪宅大戶人家一樣,二更天的時候,中山王府會有人提著燈籠在院子裡走一圈,檢查檢查尖燭,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動靜了。

  家丁護院是有,也沒有天天持械巡邏的,除非滿京城裡都鬧了匪。除了皇宮大內,就連六部衙門晚上也只有兩個值更人員,而沒有持械巡夜的兵丁。持械巡夜的人都在街上呢,他們隸屬於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大約一個半時辰,才能巡經一條街道。

  這些情形,夏潯花了幾天時間來勘察、確認

  小心無大錯,尤其是這樣要命的大事,他必須要用最大的耐心,盡可能地做些準備,風險肯定有,錦衣衛不可能不利用這個機會,虎口奪食的危險相當大,夏潯現在一定程度上是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錦衣衛的力量有限上的。

  他知道羅僉事一直想重獲皇帝的重用,而父武百官對錦衣衛這頭尖牙利爪的猛虎卻十分忌忌憚,始終不肯放權,所以錦衣衛能夠動用的力量極其有限,羅僉事縱有天大的本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要他準備充份一些,羅克敵也未必就能對他形成致命的威脅。

  夏潯很順利地翻過了第一道牆,人梯一拆,那兩個手下也隨之翻越過來,緊接著是第二道牆,第二道牆是矮牆,夏潯躍上牆頭,伸手一提,先把徐茗兒輕盈地提了上來。徐茗兒穿著一身夜行衣,緊張得小臉有點發白,夏潯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夏潯不能不帶她來,無論是坊間的傳言,還是從徐府家人口中得到的消息,都說徐增壽被徐輝祖軟禁在府中,只有四個家丁守在院外。如果情況屬實的話,那麼徐增壽根本不曾動過逃脫念頭的原因,就絕不是看管甚嚴、沒有機會走脫,而是他無法逾越自己心中親情與家族責任的那道牆。

  他可以背叛皇上,只為了親情,為了他的大姐,同樣的,他不敢逃脫,因為他擔心會連累他的大哥,哪怕這可能要讓他付出性命,徐增壽無疑是一個極重感情、也極有家族感的人。這樣的話,夏潯找到了他,也未必就能把他帶走,所以需要茗兒來說服他。

  徐輝祖縱有看管不嚴之罪,身懷丹書鐵券也不致死罪的,徐茗兒如果不能說服他,只要祭出「三哥不走我也不走」的殺手鑭來,再附贈幾滴眼淚,一向寵她疼她寶貝得像自己眼珠子似的徐增壽為了小妹的終身著想,也只能選擇跟她離開。

  上了矮牆之後,夏潯並未馬上翻過去,而是先把徐茗兒順了下去。

  夏潯懷裡揣著幾個肉包子,不過這東西對大戶人家護院看家的猛犬來說未必管用,這些烈犬訓練有素,不一定肯上當。在考慮如何對付徐家豢養的幾條猛犬時,徐茗兒曾拍著胸脯保證說她有絕對的把握應付,她們家裡的小狗狗在她面前全都溫馴的很,夏潯現在只希望她不是在胡吹大氣。

  徐茗兒躡手躡腳地只走出幾步,夜色中便有幾條影子閃電般躥過來,徐茗兒站住腳步,招著手,輕輕地叫:「大黑、小黑、小白……」

  那些半人高的猛犬定住了,只呆立片刻,便又撲過來,威脅的低嗚聲換成了歡快的低吼,它們一條條人立而立,興奮地往徐茗兒撲去,同時還拚命地搖著尾巴,身材嬌小稚弱的徐茗兒馬上變成了浪濤中的一葉扁舟,差點兒被那些「小狗狗」撲倒。

  夏潯暗暗吃驚,他沒想到光是西院就有這麼多條狗,懷裡的肉包子事先還真的不可能起作用,只要有一條狗狂吠起來,今晚的營救行動就只能取消了。

  「我能管住它們,大嫂說,小孩子和貓兒狗呀一樣的,能看穿人心,喜歡和心善的人在一塊兒,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我家養的貓呀、狗呀,全都喜歡我倒是真的,還有我們家裡的小孩子,不管什麼脾氣的,都喜歡親近我,都能和我玩到一塊兒去。」

  想起徐茗兒說的這句話,夏潯微微地笑了笑。

  徐茗兒摸著那些拚命向她搖尾巴的猛犬腦袋,四五條大狗,個個有成人半人高,如果發起性來,只一撲就能把她生生撕碎,可是被她的小手一摸,那些狗就奇跡般地安靜下來,一個個蹲坐在地上,老老實實的一動不動,只是仰著頭,眼巴巴對看她。

  徐茗兒這才轉身向蹲在牆上的夏潯招招手,夏潯馬上躍了進去。

  後邊還跟著兩個人,四個人一起向前摸去,每走幾步,他們都向左右分散開一下,似乎在察看有無埋伏,看起來像是在走蛇形,顯得有些詭異。「好漢,好漢饒命啊,你要錢,就把錢都拿了去吧,只求你不要傷害我們性命!」

  真是晦氣,眼看著快三更了,就剩下二樓還有一桌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三樓臨窗也有一桌,店裡夥計和廚師大部分都已離開了,只剩車幾個今夜加班的。

  掌櫃的和夥計好說歹說,又減了些酒錢,這才把二樓那桌酒鬼哄走,不想一上三樓,那幾個酒沒喝幾口、菜也沒動幾口,卻在這裡泡了整整一晚上的幾個客人突然翻了臉,亮出明晃晃的刀子,把酒樓裡的人都趕到了一塊兒,緊接著他們先上了門板,只留一道門口兒,又熄了外邊的燈,然後就樓裡樓外的忙活起來,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三友閣」裡,掌櫃的、跑堂的、還有後廚的大師傅,都戰戰兢兢地蹲在地上,掌櫃的生怕他們拆了自己的酒樓,忍不住向那滿臉殺氣的大漢求起饒來。

  「呸!誰稀罕你那幾個小錢!」

  滿臉橫肉的大漢把刀拍在桌子上,坐下說道:「掌櫃的,你甭怕,兄弟們今天這趟生意,只是借你老兄這地方使使,辦完了事兒我們就走,不動你一個人,也不拿你一父錢囗當然啦,你們也得識相一點,誰要是敢動孬心眼兒,爺這把刀今天就開開葷!」

  「是是是!」

  掌櫃的點頭如搗蒜,滿臉苦色不敢再言:「借我地方使使?他們是混黑道的還是綠林道兒的呀,不管哪條道兒上的,借我這酒館子做的什麼生意呀?」

  中山王府西院牆外,靠近前頭長街的地方,停著一輛馬車,馬車停在圍牆內凹的地方,車尾正抵著圍牆。巡夜打更的更夫敲著梆子在街頭走過,隨意地往這裡瞧了一眼。

  車頭坐著一個馬伕,耷拉著腦袋似乎在打瞌睡,馬還套在轅上,看樣子是隨時要走的,要是借這地兒過夜的話,是不可能讓馬架著車站一晚上的,誰那麼不愛惜牲口呀。

  嘖,套上有四匹馬,天色黑,看不清是倒底是健壯的大騾子還是駿馬,反正馭馬高駕,那就不是尋常人家,難怪會停在中山王府牆外,想來是有貴人夜訪國公爺輕,這就不是平民百姓該打聽的事兒。

  更夫咂巴咂巴嘴兒,敲著梆子走過去了。

  進了院子,徐茗兒輕車熟路,引著他們不一會兒就到了似錦閣。

  這似錦閣和園林中心的靜妙堂以前一處是徐茗兒讀書的所在,一處是她的閨房,所以各取她大名中的一個字,取了這兩個名宇。似錦閣在最靠近西牆的地方,那是一處獨立的小樓,外邊還環繞著一道波浪狀的矮牆,有一道月亮門。

  到了門口,夏潯向徐茗兒一打手勢,便閃向左右,藏到了矮牆下邊,兩個夏潯的部下則伶俐地翻過矮牆,藉著花草山石的掩護,悄悄地向前摸去。

  很快,幾聲不太引人注目的悶哼傳來,一個黑衣人閃身出來,向夏潯招了招手。

  「太順利了吧?」

  夏潯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他帶來的這兩名部下身手極為高明,是燕山三護衛中一等一的高手,據說還曾受道衍大師指點過武藝,要應付幾個毫無防備的家將,哪怕他是中山王府的家將,應該是很容易的。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當日羅克敵的那劈面一刀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太強烈了,他總覺得羅克敵不可能放過徐增壽這個好魚餌,以羅克敵的本領,如果他想以徐增壽為餌,就不可能對警衛部署的如此稀鬆。可是眼下雖有狐疑,也只能走一動看一步了。

  夏潯和徐茗兒進院了,奇怪的是,那四個據說是被徐輝祖派來看管徐增壽的家將已經被他的人解決了,夏潯卻仍不走院門兒,他翻上矮牆,向徐茗兒一伸手,徐茗兒便跑過來,拉住他的手,被他提到牆上去,然後又輕輕放進院內,緊接著夏潯自己也跳了進去。

  他們自從翻進院牆開始,行走、動作,一直透著些詭異,包括那兩個手下,四個人不時的要舉一舉手,不知道在弄什麼東西,現在放著大門不走偏要跳牆,就更顯得古怪了,可是今晚有星無月,光線昏暗,卻也看不清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三更了,正房裡還亮著燈,門是楠木菱花扇的,上半部是鏤空的菱花,裱糊著絹綢,燈光把一個凌亂的影子映在門上,看起來像是一個人躺在搖椅上,正微微搖動著,似乎因為愁緒滿懷難以就睡。徐茗兒忘情地想要呼喊出聲,隨即省起在這裡高聲不得。

  她強抑著激動,向門口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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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飛天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了。

  「三哥!」

  徐茗兒看到那背對大門的搖椅,顫聲呼喚出來。

  燈下,搖動的椅子停下了,椅上的人似乎已經怔住,一時沒有回過頭來。

  徐茗兒見狀舉步就要衝進房去,卻被夏潯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夏潯目芒大盛,拖著徐茗兒連退了三步,直到階下,才堪堪站住身子。

  那張搖椅緩緩地轉了過來。

  夏潯看清了椅上坐著的人,目芒攸然縮得如同針尖一般,沉聲道:「是你!」

  羅克敵微笑著,神情如羽扇綸巾的諸葛孔明一般雍容優雅,他看也不看驚愕站立的徐茗兒以及夏潯那兩個手下,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夏潯,輕歎道:「竟然是你。」

  他臉上的神情非常奇怪,也不知是得意、歡喜,還是惋惜、憐憫:「徐增壽是你們最重要的一個耳目,與燕王又是親戚,我知道你們一定會來救他,只是……沒有想到來的人居然是你。」

  羅克敵喟然一聲歎息,看著夏潯的表情,好像夏潯依然是他努力栽培的那個部下,微笑著問道:「你現在,可還好麼?」

  「承蒙大人動問,卑職一切都好!」

  夏潯說著,一手背在身後,悄悄向兩個手下打了個手勢。羅克敵毫不在意他的小動作,微笑著又說:「燕王的秘諜,名曰『飛龍』,是麼?飛龍在天,好名字啊,燕王殿下的志向著實不小。」

  他曾經抓到過一些飛龍秘諜,知道這個組織的名稱並不希奇,夏潯並不驚慌,只是問道:「請教大人,徐大都督如今安在?」

  羅克敵看著他,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在飛龍之中,身居何職?是總頭目、大頭目,還是一個小嘍囉?」

  夏潯微笑道:「大人連我在飛龍中的身份都不知道,不嫌太失敗了麼?」

  「呵呵,今天之後,我不就知道了麼?我相信,你會親口告訴我的!」

  羅克敵說著,便站了起來,夏潯立即拉著徐茗兒又疾退了三步。

  羅克敵的驚人武功他是領教過的,雖然他從未放棄過武功的修習,可是功力的深厚與否,需要歲月的淬煉,三年兩載便想拉近與一個武道大行家的差距,那是癡人說夢。

  「請教大人,徐大都督如今安在?」夏潯再度問道。

  羅克敵又歎了口氣:「楊旭,你都自身難保了,還要在乎徐增壽的死活麼?」

  「我三哥在哪?」徐茗兒情急地叫起來。

  羅克敵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只是微笑著看著夏潯,就像看著貓爪下的一隻老鼠。

  夏潯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緩緩地說道:「大人做事一向穩妥。大人既以徐都督為誘餌,且又不知來救徐都督的是否是重要人物,穩妥之見,就該叫我們把人救走。以大人的手段,要把人弄得半死不活應該很容易,帶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要想逃出金陵城勢必難如登天,大人就容易刨出我們的根底了。可是大人居然親自等在這兒,莫非……徐大都督已身遭不測?」

  這句話一出口,徐茗兒臉色便是一白,她駭然看向夏潯,激動地搖頭道:「不會的!不會的!」

  似乎想要得到確認的回答,她又霍地轉向羅克敵,激動地叫道:「我三哥在哪兒?」

  羅克敵笑而不答,夏潯身側一人便在此時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火光一閃,「嗵」地一聲響,一串火星就從他手裡直飛上半空,「啪」地一聲炸開來,頓時像一叢金菊怒放,無數點煙火如絲如縷,映得夜空璀璨絢麗。

  羅克敵站定身子,雙手負於身後,瞇起眼仰視著空中那燦爛的風景,微笑道:「好一枝焰火,這是京城『五彩明』焰火店所產吧,這樣精美的手藝,也只有『五彩明』才有這般功夫,如果我沒料錯,這是出自店主『焰火張』之手。」

  明朝時,焰火技藝已十分高超,曾有人讚譽:「空中捧出百絲燈,神女新妝五彩明。真有斬蛟動長劍,狂客吹簫過洞庭」。焰火張是「五彩明」焰火店的掌櫃,也是京城裡技藝最高超的焰火匠人,每年宮中需要的煙花,都是採購自他的焰火店,據說他現在已經能製作出燃放時呈現仙女身姿輪廓的焰火了。

  璀璨焰火,絢若春花。

  可驚艷總是短暫的,當它黯淡下去時,羅克敵已經站在階上,低著頭,看著退到院中的夏潯,輕輕地搖頭,無奈地歎道:「我還沒叫人呢,你卻已經開始叫人了。天子腳下,金陵帝都,做賊的居然比抓賊的還要囂張,你說這是什麼世道……」

  夏潯沒有回答,眸中卻有隱隱的笑意逸出。

  今夜有星無月,天色昏暗,他站在院中,羅克敵看不甚清他的容顏五官,但是籍由房中燈光的逸出,卻能看到夏潯眼中那一絲閃光的變化,一絲不祥的預感頓時襲上他的心頭,羅克敵突地脫口叫道:「把他們統統拿下!」

  「呼啦啦!」

  持繡春刀的錦衣校尉們從房中蜂擁而出。

  難怪夏潯千小心萬小心,始終找不到設伏的跡像,原來羅克敵把人手都藏在似錦閣內。其實若非自恃身份,就算沒有安排屬下,只有羅克敵一個人在,又有誰能從他手下逃脫?

  幾乎與此同時,徐茗兒一聲驚叫,好像夜色中有個隱形人突然衝到她的身邊,攬住她的纖腰把她向外拖走,徐茗兒雙腳突然騰空了,整個人也向後倒飛而去。

  見此奇景,羅克敵剛剛一詫,夏潯也被人「擄」走了,他同樣雙腳離地,向後疾飛,而且有愈升愈高之勢。

  羅克敵只覺此情此景詭異萬分,卻已顧不得多想,他大喝一聲,袍袖曼卷,整個人便躍向前來,五指箕張如虎爪,疾抓向夏潯,就在這時,旁邊「嘿」地一聲低喝,夏潯帶來的一個部下手執短匕攔向前來,當頭向羅克敵刺下。

  羅克敵身形只一側,便讓過了這一刀,變爪為掌,「噗」地一掌擊在這人胸口,一掌下去,如中敗革,那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騰雲駕霧地向後飄去。

  羅克敵一掌擊中,便覺有異,訝叫一聲:「金鐘罩?」便欲吐力再發一掌,可是那人卻已飛到了半空之中。饒是羅克敵見多識廣,也不禁驚愕莫名,他這一掌只用了八分力,可就算是用足了十分力道,也不致於把個一二百斤的漢子打飛出三四丈遠,兩三丈高吧?而且……他還在往上飛……

  夏潯這個部下姓金,叫金葫蘆,是少林俗家弟子,一身橫練功夫十分了得,可是在羅克敵鐵掌一擊之下,胸口如中巨錘,他手舞足蹈地飛上半空之後,還是忍不住「哇」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可是他的身形卻沒有停,仍然在往上飛,直飛到四丈左右的高空,才以一個傾斜的角度向中山王府外邊飛掠而去。

  那個施放煙花的人也是一樣,此刻早已飛昇半空,與夏潯等四個人排成一排,「騰雲駕霧」而去,那些執刀衝出來的錦衣校尉都看呆了,他們眼巴巴地看著空中迅速消失的四個人影,心中只想:「難道世上真有劍仙?」

  中山王府西院牆外,當院中金菊般怒放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開來,那個車把式便突然跳了起來,手中長鞭呼嘯著輪了三圈,「啪」地炸出一聲怵人的鞭花,狠狠地向馬背上一抽,一抖馬韁,高聲叱喝道:「駕!」四馬吃痛,放蹄狂奔,沿著長街便衝了出去。

  長街鋪就,全是青石板路,四匹馬,十六隻碗口大的鐵蹄,踐踏在長街上,聲音急驟如密雨敲窗,戰鼓雷鳴,車後邊,一條粗大的繩索陡地被拉得筆直。

  車子一定是特製的,這條繩索不知那一頭繫在哪裡,可是看它那微微的顫動,一定承受著極大的重量,如果是普通的木製車輛,在繩索的拉扯和重壓下,再被健馬這麼一掙,早就散了架,可這輛車子仍然穩穩的。

  繩索繃緊,車子已無法前行,可馬車上那個青帕包頭的大漢怒目圓睜,手中的鞭子卻揮得更急,驅使著四匹馬繼續做著狂奔的動作,馬蹄亂踏,鐵掌踏在青石板上已經濺起了火花,可是馬車仍就一動不動。

  繩索好像延伸進了虛無的夜空,夜空中突然幻現出一個人影,緊接著是第二個……

  繩索上懸掛著的人滑到馬車上方,猛地卡了一下,那人哎呀一聲嬌叫,緊接著第二個人便到了,與她猛地撞在一起,兩個人在馬車上方打著轉轉,片刻功夫,也不知解開了什麼東西,兩個人便一起跌進車裡,只傳出一聲悶響,好像車裡鋪了厚厚的褥子。

  然後第三個,第四個……,第四個人一落下來,便扳起車中一個把手似的東西,用力向上一抬,那條繩索便「嗚」地一聲脫離了馬車,因為繃緊的巨力,飛快地彈向夜空,而那十六蹄不斷翻飛的馬車,則像是鬆開了車閘似的呼嘯而去,猶如一枝離弦的勁矢……

  火把,照得院中通明一片。

  然後,有條繩索從空中軟綿綿地落下來,彷彿一條長蛇。

  羅克敵走過去,輕輕掂起了那條繩索,一入手便是粘粘滑滑的一層油,油是豬油,索是錨索,羅克敵回頭看看園外不遠處矗立的那座三友閣酒樓,再看看院落前方,臉上慢慢浮起一絲古怪的表情:「這個楊旭,想法還真是天馬行空……」

  他拋下手中的繩索,望著靜寂的夜空沉默了片刻,忽又淡淡一笑:「楊旭,你逃得出中山王府,可逃得出金陵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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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23 19:21:49 |只看該作者
第390章 遁地

  「大老爺。」

  「怎麼樣了?」

  「是……,小小姐……,還有她帶來的三個人…」

  「抓到了麼?」

  「回大老爺,跑掉了,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麼法子,錦衣衛那麼多人,愣是沒抓到他們。羅大人游…」

  「下去吧!」

  「是!」

  老管家隔著門,下意識地鞠了一躬,這才悄悄退下。

  書房裡,徐輝祖把燈芯挑亮了些,重新罩上燈罩,往椅上一仰,疲憊地歎了口氣。

  聽說小妹沒有被留下,徐輝祖既有些失望,卻又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這幾天,他一個人住在書房裡,最主要的,是怕面對三弟妹的眼淚,和侄兒、侄女帶些仇恨的目光,甚至……,他的夫人和孩子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連老二的夫人,都悄悄約束她的子女,不讓他們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們都不知道老三已經死了,僅僅是以為自己令老三身陷囹圄,就是那般態度,如果他們知道……

  雖然,他仍是徐家的一家之主,在徐家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可他卻有一種眾叛親離的感覺。

  「我真的做錯了麼?」

  徐輝祖下意識地又想起了那一天。

  朱允墳被徐輝祖的話激得惱羞成怒,從壁上摘下寶劍,便向五花大綁的徐增壽當胸刺去,快得甚至叫他來不及跪下求情。他真的沒想過要逼三弟去死,他做為徐家的長子從小就被告予眾多的責任,應當肩負的義務。他他當時只想綁了三弟向皇上請罪,全了君臣之義、保了徐家英名、安了滿門上下……。

  到時候憑著徐家為大明打江山立下的汗馬功勞,憑著太祖皇帝賜下的丹書鐵券,再好生乞求一番饒了三弟一條性命,可誰知」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鋒利的長劍,刺進了他三弟的胸膛,惡狠狠的、毫不猶豫。

  他傷心,但是他生不起對皇帝的恨意。君父皇權,受命於天,皇帝要取誰的性命,需要理由嗎?不應該嗎?

  徐家是大明第一世家,但世家不是門閥,漢唐時候的門閥對皇權不過是依附和利用,他們忠於的只有自己的家族,而世家卻是把自己的存亡完全依附於皇權的,徐輝祖有很正統的忠君思想。

  他不恨皇帝,他恨燕王,他恨燕王那些奸細他恨三弟糊塗。

  所以聞訊匆匆趕來只搶到一具屍體的羅克敵,轉而欲隱瞞徐增壽的死訊,以徐增壽為餌,誘引燕王的人上鉤時,他很痛快地答應了。

  羅克敵精心部署了那麼久,今晚還是失敗了,接下來,就該公佈老三的死訊了吧,那時候家人會信麼,妙錦會怎麼想,我該如何面對所有的親人?

  徐輝祖長長地歎了口氣,雙肘支著桌子,疲憊地掩住了面孔。

  才幾天的功夫,他已蒼老了許多。

  ※※※※※※※※※※※※※※※※※※※※※※※※※※※

  「當,當當……。」

  「應天府有令,各街各巷、男女老少,開門做生意、關門過日子的,全都給我聽清楚了即日起,不是常住人口的統統去衙門裡報備。

  都瞪大了眼珠子看著,家裡店裡、街坊鄰居不管走親的訪友的、打工的住店的,哪怕是沿街乞討的叫化子,瞅見一副生面孔,一概向官府稟報,若是抓到了不法之徒,舉報者重獎,若是被官府先抓到了罪犯,知情不舉的,一律以同案犯連坐!」

  大街小巷,到處都有官府差派的鄉丁地保打著鑼向百姓們宣告消息。那晚露過面的人,包括夏詩在內,都被官府畫影圖形,貼滿了大街小巷。

  亂石巷街頭,那個賣鴨血湯的掌櫃已經好幾天沒看見那個大肚漢來喝兩碗鴨血湯、吃六張蔥油餅了,掌櫃的很是懷念,正懷念著,過來一個人,笑道:「掌櫃的,三碗鴨血湯,六張蔥油餅,打包帶走。」

  「好嘞好嘞!」掌櫃的一見生意上門,登時興奮起來。

  旁邊老闆娘用胳膊肘兒狠狠地杵了他一下,掌櫃的登時班悟過來,忙瞪起眼睛,問道:「幹嘛買這麼多?在這兒吃不成嗎?」

  「嗨,我說你管那麼多,我家人口多,老的老、小的小,不方便出來。」

  「不方便?怎麼自己家不開伙啊,外地來的?路引拿出來我瞧瞧。」

  鈄對過兒,一戶人家煙囪上剛剛冒起炊煙,幾個如虎似虎的差人便闖進門來:「家裡幾口人吶?都出來都出來,檢查!一二三四,劉建,去瞅瞅鍋裡頭,做了幾個人的飯菜!」

  城門口兒盤檢的更加嚴厲了,出城的人排成了長隊,各種車子不管是什麼貴人的車駕,還是糧車貨車,都被人爬上去從裡到外翻了個遍,人群中還有許多暗探晃來晃去,一俟看到個貌似可疑的人,立即樸上去先把人控制住再說。

  錦衣衛衙門裡,羅僉事冷冷地道:「如今我有聖諭在手,什麼人家的門我進不得?什麼樣的人我不能抓?告訴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任何事,我擔著,給我搜,把整個金陵城給我翻個底朝天。以連坐之法,迫滿城百姓盡為我耳目,就算他們深藏九地之下,我也能把他逼出來。」

  「是!"

  陳東答應一聲,急急走了出去。

  羅克敵端起茶,又看了眼葉安:「那些城狐社鼠……。」

  「大人放心,那些潑皮混混兒,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哪有不知道的,平時不去理會他們罷了,現在,被咱們逼著敲打了他們一番,這些人也都動起來了,牆角旮旯、陰溝地縫這類咱們掃不到的地方,全是他們的耳目,楊旭他們在這種地方,也難存身的。」

  「嗯,咱們的人都撒出去了?」

  葉安道:「是,咱們明面上的人,以及暗中的力量,這回全動團起來了。」

  羅克敵淡淡一笑,把杯湊到了嘴邊,葉安見狀,知機地退了出去。

  一旁劉玉玨有些坐立不安,可是這一次羅大人就是不用他出面,他知道大人在擔心什麼,偷偷瞄了眼大人的臉色,終究沒敢說出自動請纓的話來。

  羅克敵一點也沒有因為夏濤的逃脫而羞惱,相反,他現在有些開心。

  今天一早,他就進宮向皇上稟報了楊旭脫逃的全部經過,而且添油加醋地,把夏濤所擁有的能量描述的更加驚人,他不是想為欽犯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脫逃而推諉責任,他只是想讓皇帝知道,燕王的人在金陵城已經到了可以呼風喚雨的地步。

  果不其然,皇帝大驚,方學士也大驚,他們終於肯放權了。

  「朝廷,終於知道缺少一個強有力的耳目是何等愚蠢的事了!」

  大權在握的滋味,真好!

  ※※※※※※※※※※※※※※※※※※※※※※※※

  海上的巨浪哪怕能掀翻萬噸巨輪,海底也是平靜的。

  錦衣衛的能量再龐大,能不能真的把一座都城掀個底朝天?答案是:不能!以現代執法機構的能力,都做不到篦清一座城池全部的角落,何況是那個時代。

  不過羅克敵不但發動的官府的力量、黑道的力量,甚至利用連座的威懾力,把全城百姓都變成了他的耳目,這一點卻是現代執法機構都做不到的,所以,他的虎威掃不到的角落,也就寥寥無幾了。

  寥寥無幾,那也就是還有的,比如,送香房。

  送香房在有關大明皇宮十二監、四司、八局共二十四個衙門的記載裡是找不到的,它根本沒有一個正式的機構名稱,僅僅是列在浣衣局下面的一個地方,浣衣局是二十四衙門裡唯一一個不設在皇宮裡的宦官的機構,送香房當然也是在皇宮外邊的。

  送香房負責著皇宮裡的幾千個馬桶,皇宮裡是使用便器的,包括便盆、恭桶等,並沒有專門的茅廁,皇宮裡邊豈能設置這樣一個臭氣盈天的所在。這樣一來,就有了需要每天清理的幾千個馬桶,這些馬桶都是由送香房每日搜集、運出金陵城、涮冼乾淨,再分送回皇宮各個角落。

  便盆裡是裝著炭灰的,專為大便準備,解完手後用炭灰蓋住就行了,小便則用恭桶,直接解在裡邊,再用蓋蓋好就行了。皇帝、后妃們使用的便器叫做「官房。」也叫「虎子」、「獸子」、「馬子。」其餘下等人的便器都叫做「便盆」。

  「官房」當然是很講究的,一般用木、錫或瓷作成,邊上安有木框,框上開有橢圓形口,周圍再襯上軟墊,口上有蓋,便盆像抽屜一樣可以抽拉,便凳有靠背,包有軟襯,猶如現在沒扶手的沙發一般,坐在上面,並不比現在的馬桶差。

  最名貴的「官房」要數五代末年蜀王盂和的了,鑲金嵌玉,華美無比,宋太祖趙匡胤滅了蜀國後,得到了這件東西還以為是什麼名貴的器物,要不是花蕊夫人說破它的來歷,老趙就歡歡喜喜地把它放在自己的龍書案上當擺設了。

  可是它再名貴,終究是便溺之物,是不潔之物,所以送香房不能設在皇宮裡。這個地方在皇宮西邊,一個極偏僻的所在,生活在送香房大院裡的人都是年老失恩的宦官或有罪的太監宮人,他們就像一群被隔離的、被世人遺忘的人,永遠沒有人記起他們,雖然他們是宮裡每日都不可或缺的人。

  那麼這個地方真的只有年老的和有罪的太監,就沒有其他人了麼?官方的說法是這樣的。實際上就像我們現在的環衛局一些正式職工,每個月領著兩三千塊的工資,花八百塊錢雇個人,穿上他的制服清掃由他負責的路段,自己在家打麻將或者另謀一份差使一樣,這個地方也有一群比這些最底層的太監宮人更底層的人,辛辛苦苦地為他們打著工,這些人大多是生計無著自閹入宮卻沒有成功的可憐人。

  所以,他們雖然幹著最累最髒的活兒,實際上連工錢也沒有幾文的,他們只能混口飯吃而已,唯一相同的待遇是,這些人也被稱為公公。

  不久前,他們又多了兩個夥伴,一個還算有把子力氣,一個弱得像小雞雛,壯的叫夏公公、瘦的叫徐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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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鬥法

  「我的人已經仔細地觀察了四天,九城之中,唯有『送香房』出城時的檢查是最鬆懈的。呵呵,這腰帶跟你平時用的衣帶不一樣的,咋能系出個合歡結來,我暈……」

  「我……我只會系這一種扣兒。」徐茗兒紅了臉。

  「來,我給你系。這是一件曳撒,還是件破曳,這種顏色和款式,只有太監用的,而且還是最窮困的太監,腰間有條繩子繫著就行了,只要是活扣就成。合歡結是女孩兒系的,男人不能用,知道麼?」

  夏潯把徐茗兒拉到身邊,輕輕拉開她腰間的衣結,再重新繫起,慢慢的,讓她看個清楚。

  到底是個大姑娘了,讓人家這麼擺弄著,茗兒很不自在,衣結剛一拉開,身上就悄悄起了一層戰慄,小肚皮緊縮著,收得緊緊的,夏潯系衣帶時,手指若有若無地碰著她的身體,茗兒屏住了呼吸,憋得心口直跳。

  夏潯完全沒有注意,還在低聲囑咐著:「一群閹人嘛,押運的又是糞湯四濺的驢車,每日都要出入城門,四十八輛大車,百十號太監,根本沒有人注意。頭兩天他們還會瞅上幾眼,這兩天就更鬆懈了。最重要的是,他們知道中山王府的小郡主和我在一起,而堂堂郡主,錦衣玉食,身嬌肉貴,怎麼也不可能混跡於閹人之中,伴著糞車出城的,是人就會這麼想,而這恰恰就成了我們脫逃的唯一機會。」

  「茗兒很乖,能接受我這樣的安排。換一個人,不要說是郡主身份,就算普通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會願意穿上這樣髒兮兮的衣裳,接受我這樣的安排……」

  茗兒低低地道:「不是你說的麼,強敵追索之下,生存的第一法則就是低調,越低調越好,低調到像一粒塵埃,就不會有人注意你的存在,低調成一砣狗屎,那人家就要繞著你走了,唯有這樣,才能活得長久。」

  「嗯,茗兒倒是好記性。好了,繫好了,轉過去我看看,嗯!來,把大帽也戴上,我再給你塗一遍薑汁,你別擔心,這不會毀了你的肌膚的,出城之後,咱們就洗掉。」

  「我不怕,你來吧。不用總覺得委曲了我,害你這樣危險,其實都是因為我……」

  徐茗兒說到這裡,忽地又想起了三哥,逢年過節的時候,穿新衣、戴衣帽,大哥張羅全府的安府,接迎往來的賓客,二哥也要裡裡外外的忙活,只有三哥,經常掛念著,哪怕是丫環們已經把她打扮妥當,三哥都要把她叫到身邊,一邊檢查著她的穿著打扮,一邊這樣嘮嘮叨叼,茗兒的眼淚便忍不住撲簌簌地流下來。

  夏潯手一停,訝然道:「怎麼哭了?」

  「沒事!」

  徐茗兒想揉眼睛,因為眼睛附近已經塗了薑汁,又強忍住,眨眨眼,強抑淚水道:「姜味兒熏的。」

  ※※※※※※※※※※※※※※※※※※※※※※※※※

  夏潯沒有再問,他當然知道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茗兒想起了她的三哥。

  現在滿城都在搜索他們,名義是燕王秘諜潛入中山王府,欲救徐增壽離開,徐增壽受皇上寬待、兄長教訓,已經幡然悔悟,不願再助紂為虐,只想禁足悔過。他們竟喪心病狂地將徐大都督殺害,皇上聞訊震怒,下令大索九城。

  這條消息傳開,徐茗兒自然就知道她的三哥已經死了。她很堅強,不願意當著別人落淚,好幾次,夏潯都看到趁人不在身邊的時候,她才會偷偷地抹眼淚,今天也許是因為就要離開金陵了,她甚至不能到亡兄靈前去拜祭一番,所以才忍不住在自己面前掉下淚來。

  其實在他詢問徐府膳房管事胡天羅時,他就已經懷疑中山王府的所謂軟禁是一個圈套了,因為他覺得一個能把親弟弟綁上金殿,把兄弟的生死交給皇帝來決定的兄長,斷不至於因為兄弟的叛逆和軟禁就在祖祠里長跪不起,直到夫人在祠堂口兒哭著乞求才出來,也不至於自閉書房之內,連續幾天厭食抑鬱,不見外客。

  除非……他那兄弟已經死在他的手裡。

  但是,徐茗兒顯然不這麼想,不施救,她這一關過不去,何況自己欠著徐大都督一個人情,一個天大的人情,但有一線可能,他就不能不救。同時,救人又能更好地保護李景隆和木恩的存在,說到這一層,已經無關個人恩怨了,而是從大局著想了。

  此外,他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理由,他想解開自己心中的一個疑惑,如果他能救出徐增壽,或都他能證實徐增壽已經死了,那麼就能解開橫亙在他心中已經很久的這個疑惑。

  現在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知道,歷史真的開始改變了。雖然現在只是一點微小的改變,可這就足夠了。他不必再為歷史上為什麼沒有關於自己的記載而忐忑,他也不必再每做一件事,都要顧忌本來的歷史走向,不用擔心自己的干預是無用功,或讓歷史朝著不可估量的方向走去。

  他只要知道,歷史可以被他改變,即便歷史發生改變,也不會讓已經出現在這兒的他憑空消失,這就足夠了。至於他如今所在的是一個與他原來世界並存的平行空間,還是他一旦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就如佛家所言的跳出三界外,無論他讓這個世界做出什麼改變,都不會影響他這個已經來到現在的未來人,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活在當下,他可以為當下而活了。

  每一個人,都必須選擇他自己的路,解決他自己的心魔。

  茗兒的心事,他知道一些,卻也知道這是語言無法解決的。清官難斷家務事,茗兒的心病總要她自己去想通,或許等她想通的時候,這個小女孩就能真正的脫胎換骨,變成一個大姑娘。

  身體的成熟,只需要成長,心的成熟,需要磨礪。

  ※※※※※※※※※※※※※※※※※※※※※※※※※※※

  一隻隻馬桶搬上車去,整整齊齊地碼一層,再碼一層,摞得高高的,最後用繩索仔細地捆好,捆得結結實實,然後再裝下一輛車。

  夏潯和其他人一樣,認真的幹著活,一點也沒有露出厭惡、嫌髒的情緒。本該由徐茗兒搬運的馬桶,他也搶著去搬了。其他的人注意到了,只是冷漠地瞧他們一眼,沒有任何表情。

  他們是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沒有尊嚴、沒有人權、甚至沒有生存的權利。他們知道,姓夏的和姓徐的這兩個人是一塊兒來的,或許他們本來還是朋友或者親戚,所以才互相關照吧。沒有關係,在這個地方久了,也就沒什麼人味兒了,很快,他們兩個就會像這裡的其他人一樣,成為一具只顧自己活著的行屍走肉。

  徐茗兒站在那裡,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然後,她忽然鼓起了勇氣……

  夏潯提起一隻馬桶,擺到車上去,剛提起下一隻,忽然有一雙小手同時握住了馬桶的另一邊扶手,那雙小手看起來很粗糙,而且髒兮兮的,但是夏潯認得,那是茗兒的手。

  這是他用從謝謝那兒學來的易容手法,沒有現代世界那麼多現成的易容材料,就是米漿、泥土、草汁……用這些很容易弄到的材料,經過一雙妙手的處理,就能讓一個人的模樣和皮膚來個大變樣兒,簡單易行。

  夏潯抬頭看了一眼,徐茗兒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她抿著嘴兒,很努力地在抬馬桶。

  眼前的,是一個懂事的女孩,是一個倔強的女孩,也是一個……可憐的小孩!

  夏潯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一下,手上加大了力氣,也加快了速度。

  三十多輛滿載著紅漆馬桶的平板大車「吱吱呀呀」向朝陽門走去,老遠就有一股陳腐的臭味瀰漫開來。

  金陵帝都,人口數百萬,每天都有垃圾和排泄物的問題需要解決,有一大群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他們是專門負責清理這些生活垃圾和排泄物的,他們生活的來源就是這份工作,隸屬於應天府衙門,清理的是普通士民百姓的生活垃圾,官府會支付一部分費用,糞便運出城,會賣給城郊鄉鎮的大地主,還能得到一部分收入。

  在當時,在農村,對於糞肥已經有了充份的認識,鄉村的地主士紳甚至會在經過大道的自家地頭蓋一處公益茅廁,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免費的肥水,花上不多的錢,便能肥了自家的土地,他們當然也是願意的。

  送香房專門處理宮裡的垃圾,上頭有規定,糞車只能出朝陽門,送到孝陵衛的衛田里去,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駐守京都的軍衛大多沒有自己的衛城和衛田,唯獨孝陵衛不同。這支軍隊唯一的使命就是拱衛孝陵,他們是永久駐紮於此的,不管是編製還是人員,所以他們有自己的駐地和營區,有安頓著屬的地方。

  一出朝陽門,再往前去直到孝陵,這中間大片的田地都是孝陵衛官兵的衛田,孝陵衛的衛城與衛田的總面積,足有整個南京城的四分之一大小,著實的威風。可惜的是,孝陵衛的官兵沒有發財的機會,也沒有陞遷的可能,他們無權無勢,一入孝陵衛,只能就此守著他們的衛田,本本份份地過日子。

  去孝陵衛,要走朝陽門。

  朝陽門內那一片地區是皇城重地,根本沒有多少普通的百姓住戶,同時出朝陽門就是直接往孝陵去的御道,要想去其它地方得繞一個大彎,所以雖然其它城門現在因為盤查甚嚴而擁擠不堪,出城的百姓還是寧願在其他地方等著,少有人到這道城門口來,因此這裡顯得相當冷清。

  夏潯選擇現在這個身份,除了這個身份本身就具備的天然隱蔽性,也考慮到了他們每天要出城,而且走朝陽門這一特點,這是一場心理戰。

  堂堂郡主豈會混進運馬桶的隊伍,穿上一身破爛不堪帶著尿臊味的衣服?這是一個不可能。

  風聲這麼緊,盤查這麼嚴,心中有鬼的人,都會本能地選擇人多混亂的城門,那樣才有安全感,誰會走這麼冷清的一條路,如鶴立雞群一般明顯?這又是一個不可能。

  何況,這麼一群每天招搖過市,卻被所有人都忽視了他們的存在的閹人,本身就是最好的保護色。

  羅僉事一朝大權在握,的確有能力驅使金陵城的治安力量,把整座金陵城攪得天翻地覆,可他畢竟不是千手千眼的觀世音,只要不是他本人在此坐鎮,那些受他驅使的其他衙門的那些公差巡檢,會不辭辛勞、日復一日地賣力盤查每一個路人麼,會對一些每天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經過的運馬桶的閹人生起戒心麼?

  夏潯的人通過幾天的觀察,基本已經確定了這條道路的安全。儘管如此,夏潯還是在附近安排了一些人手以防萬一,一旦他的身份洩露,這些人就是死士,是負責豁出命來掩護他這個首領離開的死士,因此今天的朝陽門周圍還算是比較熱鬧的。

  一見是送香房那幫臊氣烘烘的死太監又來了,守門的官兵早就捏著鼻子擺手叫他們通過了,倒是一個身穿錦衣的校尉喊了一聲:「慢著!」,便走上來逐一地打量起來。

  馬桶車上是根本藏不了人的,要查也只是查這些押運馬桶車出城的人,往他們中間一站,便有一股騷烘烘的尿臊氣撲面而來,那個錦衣校尉屏著呼吸,逐一打量著。

  一個小姑娘要扮小太監,先天上就有優勢。何況徐茗兒穿上一身破爛骯髒的太監服,臉色弄得一片臘黃,還微微帶著菜色,完全就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任你怎麼看都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小太監,和錦衣校尉懷裡暗藏著的畫像上那位嬌俏可愛、慧黠靈動的小姑娘完全畫不上等號。

  按刀的錦衣校尉只在她臉上微微一掃,便瞧向了下一個人。夏潯用最鋒利的小刀,一早就把他早就刮得乾乾淨淨的下巴又刮了一遍,還淡淡地塗了層粉,讓那下巴變得圓潤細嫩起來。他的膚色、髮型也變了,頭髮甚至打薄了一些,以至於挽起的那個髮髻都透著寒酸氣。

  他的眼角用米漿製造出了細細的皺紋,以致於驟然老了十歲。眼角還向兩鬢吊緊了些,眉毛也拔去了一些,讓那本來極英朗的一雙劍眉變細了,嘴巴裡則在兩側墊了點東西,於是他的眉形、眼形、臉形全都發生了變化,唯一沒變的,只有他的身高。

  錦衣校尉走到他身邊時,仔細地看了看,夏潯和其他的太監一樣,舉止、眼神、神氣,不帶半點男子漢的陽剛之氣,他現在的樣子,和貼在城門口的海捕文書上那位英姿勃勃的燕逆首腦朝廷欽犯,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種易容形態不能保持太久,不管是刻意做作的動作和神態,還是眉梢眼角乃至臉型的簡單化妝,都不能持久,可是他只要能堅持到走出這道城門,那就足夠了。錦衣校尉盤問了他幾句,夏潯一副半死不活的老太太模樣,憋著嗓子,娘聲女氣的往前一湊,他特意在自己衣服上加厚了的屎尿味兒差點沒把那個錦衣衛熏個跟頭,一笑,呲出一口的黃板牙。

  這個細節被那錦衣校尉注意到了,但凡家世條件還可以的人,每日的洗漱和潔齒都是必不可少的,他絕不會想到有人會把偽裝做到如此細緻的地步,那黃板牙、還有眼角的眼屎……,錦衣校尉厭惡地擺手,對夏潯的慇勤只回答了一個字:「滾!」

  夏潯點頭哈腰地笑,送香房車隊轱轆轆地向城外走去。不管是明裡的夏潯和徐茗兒,還是暗裡準備接應的十幾名死士,全都悄悄鬆了一口氣。

  出了城門不遠,就是孝陵衛官兵成片的衛田了,莊稼已經起來了,綠油油地迎風起浪。

  出城了!終於出城了!

  只要方法找得對,天下沒有牢不可破的禁錮。

  原野的風迎面撲來,夏潯的胸懷為之一暢。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

  「羅大人啊,這一次,你又棋輸一著!」

  夏潯回頭看了眼朝門,微微地笑了一笑……

  錦衣衛衙門,劉玉玨實在按捺不住,向羅克敵問道:「大人,咱們的人為什麼都撒到金陵城外去呢?」

  羅克敵瞟了他一眼,反問道:「金陵城數百萬人口,你以為憑咱們錦衣衛那麼點人手真能看得過來?這城中住著無數的王侯將相,你以為,他們真能容忍咱們沒完沒了的搜檢,把整個金陵城搞得雞飛狗跳,叫他們不得安生?你以為,應天府、五城兵馬司的那些巡檢捕快們對本衙的上官都能陽奉陰違、上下其手,他們會給咱們那麼賣力的幹活?」

  劉玉玨猶疑地道:「那麼大人……?」

  羅克敵淡淡一笑:「他們的作用,只是打草驚蛇罷了,咱們的口袋,設在城外!」

  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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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天羅

  朝陽門外就是孝陵衛的衛田,車隊出了城,向前老了約兩里地,夏潯便向徐茗兒遞個眼色,說道:「我去旁邊方便一下,你們先走著,馬上趕回來。」說完便向路旁的莊稼地走去。

  「我……我也要方便一下!」

  徐茗兒臉蛋兒微微紅了一下,忙也跟著跑過去,其他人並沒在意,大家都混到這份兒上了,全是干髒活累活掙口飯吃,賺點少得可憐的花銷而已,眼下活都幹了一半了,你趕都趕不走他,誰還會自己溜掉不成?

  夏潯到了路旁莊稼地裡,便站在兩片莊稼地的中間小徑上不動了,片刻功夫,徐茗兒跑了過來。

  「快走,這邊!」

  夏潯向她一擺手,沿著那條小徑急急奔去,等他跑到盡頭,便看見一條灌溉的小河,河旁栽著一排楊柳,過了小河仍舊是一片莊稼地,夏潯抬起頭分辨了一下方向,向徐茗兒一招手,又往西邊趕去。

  沿著田埂跑了大約一里多地,便見一個農夫打扮的人正蹲在河堤上使一根漁桿垂釣,一見他們跑來,那人立即丟了漁桿,一閃身鑽進路旁莊稼地裡,片刻功夫又挎了一個大筐出來,那是農家拾糞擔土的柳條筐子,不過裡邊很乾淨,只放著兩套衣裳。

  「快!馬上換上!」

  那人只是奉命接應,卻不知道眼前這個被通楫的楊旭就是自家飛龍秘諜的龍頭老大夏潯,他把兩套衣服拿出來遞到夏潯和徐茗兒手裡,夏潯接過衣服對徐茗兒道:「快,到莊稼地裡把衣服換了。」

  「哦!」

  徐茗兒答應一聲,棒著衣服跑進莊稼地,等他們再出來時,已經變成了一個精神奕奕的小伙子和一個俏麗的小村姑,都是農家打扮,只才膚色還沒變。那人仔細打量他們幾眼,鬆了。氣道:「好了,這是你們的路引,不過應天府現在風聲太緊,搞不到本地出發的路引。

  這裡才三套路引,以備萬一,看情況更換。第一套是經烏江、江寧,到了秣陵關的路引,目前最適用,你們現在跟我走,前邊還才人接應,帶你們經淳化去溧水,到了那兒另才人安排去處。」

  說著,那老農打扮的人打個手勢,便急急向前走去,夏潯和徐茗兒緊隨其後,這人帶著他們一會兒鑽莊稼地,一會兒走田間小路,後來又趟河到了小河另一邊。

  夏潯發現,所謂不管經過多麼激烈的運動,始終儀態萬千、頭髮一絲不亂的美女,原來只才古龍小說裡才看得見,旁邊的小美人兒現在已經跑得釵橫鬢亂,香汗涔涔了。夏潯向她伸出了手,徐茗兒只稍一猶豫,就把汗津津的小手遞到了他的大手裡邊,被他一帶,整個身子都輕快了許多。

  小手披一個男人的大手握著,傍著他這麼跑動著,茗兒心裡才種騰雲駕霧的感覺,迷迷濛濛的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霍然出現一片樹林,林邊停著一輛騾車,才個車把式站在地上持著鞭子正翹首望來,跑在前頭的老農向他打聲招呼,那人便跳上車子,急急招手道:「快些,快些。」

  夏潯和徐茗兒鑽進車子還未坐好,那車把式便一甩鞭子,騾車急急向前駛去……。

  安立桐安大胖子正在孝陵衛地面上。

  錦衣衛能動用的人手全都動用起來了,泡了一年多病號後宣稱已經治癒的安胖子也被差派出來。他大哥就是錦衣衛的人,當年錦衣衛權勢熏天的時候,在孝陵衛這邊弄了幾塊地,還蓋了一處別院,安胖子和大哥就奉命監視著這一帶地區,也算熟門熟戶。

  錦衣衛在這一片的人只才他們兩個,另外那些人都是金陵城裡的潑皮混混。羅克敵能動用的錦衣衛的力量有限,要講認真賣力,他又信不過那些慣會陽奉陰違、鑽營敬利的巡檢差役,便利用官府的力量,逼迫許多老宇號的幫派力量協助,充當耳目。

  派給安氏兄弟倆的人大概才四十多個,大多是丐伙中的兄弟。這丐伙兒也就是丐幫了,所謂的丐幫其實三五十人就是一幫,並沒才一個統一的組織,每個團伙的老大一般就叫團頭兒,控制著幾條街巷,在這片區域裡乞討的叫花子都歸他管,不是他的人就算想討飯也只好去農村走街串巷,大城大阜裡邊都是才人控制地盤的,哪能容你搶食。

  這些人只要官府說一句他們才礙觀瞻,那就可以把他們趕走,想告狀都不可能,對官府的要求又焉敢不從?再說羅克敵又開出了極高的賞額,所以這些叫花子們三五成群,散落在各處必經的道路上,憑著他們多年乞食練就的一雙火眼金睛,盯著每一個行人。

  朝廷當然不會只在城中安排搜檢人員,城外也才大批的流動巡檢,不過擺在城郊各處關卡的巡檢差捕都是擺設,真正倚靠的卻是這些毫不起眼的幫派人。

  夏潯能順利出城,主要是站在錦衣衛的角度,從他們的能力,考慮他們對楫捕力量的分配,這其中又涉及到了錦衣衛在實施抓捕和人力分配時考慮問題的心理。而羅克敵把他真正倚重的力量安排到城外,恰恰是在無論如何嚴密,必定才漏洞可鑽的現實基礎上。充份考慮了夏潯急於脫逃以及一旦出城就會戒心大減的心理,而且經過梳蓖之後出城人員的動向,更容易露出馬腳。

  這是一場雙方首腦揣摩著對方心理展開的貓潛遊戲。

  桑家浦村南頭的大碗茶鋪子裡邊,安立桐灌著那味道並不怎麼樣的大碗茶,拿汗巾不斷地擦著汗。還沒進入夏季呢,可他不但體胖,而且體虛,就是喜歡冒汗,只是坐在那兒,就已汗如雨下。這是一個消息點,就像蛛網上的一個結點,這樣的結點還才許多,任何一個結點只要有點風吹草動,四面八方的散騎、官兵、巡檢、民壯,就會迅速地撲過去。

  「楊旭,還真是人物啊!」

  安立桐放下大碗,感慨地歎了口氣。

  知道楊旭真正來歷的,這人世間大概只才他一個人了,秘密藏在心裡不能與人分享,真是一件挺難受的事,不過他不敢說,這欺瞞上官之罪,他哪敢對人提起。再說,這件事說不說也無關緊要了,現在這個楊旭是欽犯,是神通廣大的飛龍秘諜,已經是個叛逆,那並非青州舉子的身份說出來又能怎麼樣,徒然給自己惹麻煩。

  這個小子,還真是膽大呀,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他是個亡命之徒呢?

  不對,從馮總旗、張十三他們莫名其妙地死去時,就知道這小子膽大包大,頗才心機,也…頗有本事了。可這一遭兒,他闖的可是彌天大禍呀。徐大都督是他殺的麼?未必!不過他夜闖中山王府應該不假,上一次燕王的三個兒子被他救走應該也不假……

  想到楊旭干的那些驚天動地的大事,安立桐甚至才些羨慕了。至於抓到夏潯可以封為世襲百戶,他並不敢想,他的志向一向很卑微,再說,這麼大的雨點兒,哪就能砸到他的頭上呢。

  安胖子想著,又倒了一大碗茶水,他棒起茶水的時候,一輛騾車正從店前經過…

  騾車裡面備了幾套換洗的衣服,還才假髮套等簡易的化妝用品,此外還有一些錢。夏潯很滿意,他的手下現在辦事非常細心,再也不是一年前剛到金陵城時遇事只會喊打喊殺的傻大兵了。

  徐茗兒取出路引仔細看著,上邊蓋著的圓的方的各種關防和衙門的印信,紅彤彤的都是真的,從路引上看,他們已經走過許多地方了。三分路引上的名宇各不一樣,至於關係……。

  徐茗兒的臉蛋又紅起來。

  一份是兄妹關係的,而另兩份,是夫妻關係,夫赴…

  她偷偷瞟了一眼夏潯,有些羞窘。

  夏潯的人考慮的確實很細緻,以這兩個人的年紀,扮父女實在相差太遠,夏潯已經剃光了鬍子,看模樣只比她大個七八歲而已,扮兄妹倒還可以。但是考慮到逃亡路上條件才限,如果扮成兄妹,在住宿出行各個方面都不容易,所以三份路引中倒才兩位是寫成了夫妻關係。

  徐茗兒倒不是個見到這樣一份東西,便心生什麼綺思旖念的小花癡,她的羞窘只是臉皮薄的女孩兒家本能的反應而已。

  大清早,從皇宮之西的浣衣局走到朝陽門兒,再從鄉間小路一路奔波,直到上了騾車,這一路下來,兩個人小心謹慎,路上也僅僅是下車方便了一下,途經的官府關卡都由小路繞了過去。

  這裡就在南京城下,雖然朝廷楫捕的榜文上壓根沒提小郡主,而且通緝的人包括曾出沒中山王府的三個人(小郡主除外)、還才趕車的一個,以及三友閣酒店的那七八個人,並沒才點明是一男一女,但是公人中品秩較高的人必定受過提醒,知道抓捕對像中才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因此還是小心為上。

  可是即便如此,還是引起了才心人的懷疑,這個才心人懷疑他們的理由恰恰是因為他們太小心了。這是一個乞丐,他們停車方便的時候。那乞丐看到了,當時對他們並未起疑,但是那個乞丐向前溜躂的時候,卻於不經意間發現這輛車上的人沒走路口,而是抄小道繞過了關卡。

  夏潯萬萬沒才料到官府是正大光明抓人的一方,可官府的人居然比他扮的角色還要隱秘,居然會是路邊一個乞丐,夏潯的眼光再毒辣,又如何識破一個本來就是乞丐的乞丐?

  很快,一隊人馬就追了上來。追上來的人正是安立桐那撥人,安立桐還不能確認要追的人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或許並不可疑,或許是個挾帶私貨的,但他總要確認一下的。

  那車伕忽地聽到後邊蹄聲如雷,扭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立即揚鞭猛抽,車子馬上像飛起來一樣向前奔去。車是從金陵方向朝外走的,而車上的這兩個人,他們的路引上卻沒才金陵府的官防印信,這是一個重大疑點,一旦被人抓住,後果不堪預料!

  可是這一逃,後邊的人便也確定了其中才鬼,追的更急了。

  「離接應地點還有多遠?」

  夏潯一手扶著廂壁,一手扶著茗兒問道。郊外道路不平,茗兒被顛起來,頭撞了一下棚頂之後,她就乖乖抓著夏潯的手臂不放了。

  「還有十來里地,那兒才咱們三個人。」

  現在三四個人已經是極限了,不管你扮成農人還是商賈,人數稍多一點的隊伍現在都會受到官兵的反夏盤查,再三盤問。

  夏潯探頭向後看了一眼,路上乾燥,十多個人策馬狂奔就在身後揚起了漫天塵土,聲勢駭人。

  夏潯急急思索了一下,又問:「水路那條線距此有多遠?」

  車把夫一面揮鞭如雨,奮力驅趕著車子,一面氣喘吁吁地答道:「由此向東走,大約二十里外才條河,溯河而上,那裡才個碼頭,咱們有艘船停在那人……

  夏潯斷然道:「繞過前邊那個坡馬上停下,放我們下去,你趕著空豐引他們走。」

  車把夫吃驚地道:「要放棄這條線麼?」

  夏潯冷靜地道:「追來的只才十幾個人,卻難保後邊沒才別的人,更難保前邊沒才受命堵截的人!再說,你這騾車載著我們,只怕跑不到地頭就被追上,必須換線!」

  「好!」

  那車把式倒也果斷,車子拐過山坡,他便猛地!勒韁繩,騾馬長嘶著,又衝出去四五丈遠,這才緩緩停下。騾車還未停穩,夏潯便一個箭步躍下了車,徐茗兒很機靈,不等招呼便跟出來,剛一貓腰,還未跳下去,便「噯」地一聲,披夏潯抄住了她的纖腰,把她像只小貓兒似的挾在肋下,箭步如飛地向路旁密計跑去。

  那車把式望了他們一眼,一揚馬鞭:「駕!」車子又急急向前趕去。

  「這真的是我們要找的人?楊旭就在車上!我……,我發達了,發達了!」

  安胖子騎術不錯,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一顆心因為興奮已擂鼓似的跳起來。一旦抓到楊旭,那就是世襲百戶,世襲的啊!不只是他要官升百官,而且他的子子孫孫,總才一人一出生就注定了是錦衣衛的百戶軍官,哪怕掙下一座金山銀山,還才給子孫後代掙下這樣一份家當更貴重的麼?

  「雨點真的砸到我的腦袋上,我這顆大頭沒才白長,我安家的祖墳冒了青煙吶!」

  安胖子越想越興奮,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些許的忌憚也一掃而空了。

  一俟發現前邊的車子開始逃逸,就已才人離隊報訊了,只消片刻,散佈各處的兵馬就會向這一帶集中,就像撲向狩獵中心的獵手們四面合圍一樣,方圓十數里內,將迅速集中大批的巡檢捕快、弓手民壯,緊接著,目標在此出現的消息就會像一石入水蕩起的漣漪一般傳到更遠的地方。

  他要搶在前邊,他一定要把這份功勞搶在自己手中!

  安胖子打馬如飛,拚命地追著。

  近了,更近了,前邊是一個三岔路口,那輛快要顛散架的騾車已經放棄了逃跑,它停下了。

  安胖子大樂,笑容像一朵燦爛的菊花般在他臉上綻開。

  一條絆馬索陡地橫空出現,於是,馬倒下了,安胖子出去了。

  他臉上還帶著笑,就像要跳下去與蜘蛛精共浴愛河的二師兄一般撲下去,一頭戧在地上,滑出去一丈多遠,從鼻樑到鼻尖,已經蹭平了,蹭得血肉模糊。

  後邊的追騎見狀大驚,紛紛勒住坐騎,一時駿馬紛紛人立而起,有些騎術不好的人甚至摔下地去。

  安胖子滿臉是血地爬起來,只一抬頭,就見一柄鋼刀迎面砍來。

  「我一向甘落人後的啊,我跑那麼快幹什麼,豬油蒙了心吶!」

  痛悔的念頭剛在心頭升起,刀已劈頭落下,迅雷不及!

  夏潯的第二條逃脫路線在秦淮河上游。

  秦淮河的源頭有兩處,東部源頭出自句容寶華山,南部源頭出自溧水東廬山,兩個源頭在江寧交匯,從東水關流入金陵城,由東向西橫貫市區,從西水關流出,注入長江。

  夏潯的人在東水關外小碼頭上留了人,也留了船,這是準備陸路出現問題時備用的一條路。

  夏潯和徐茗兒現在就藏身在秦淮上游河道旁的草木之中,那個碼頭就在不遠的地方,但是對他們來說,卻如天涯般遙遠,因為在他們趕到這裡之前一刻鐘,已才大批巡檢弓壯封鎖了河道。

  「這麼快的反應速度,這麼快就能調來這麼多人,封鎖了事發地點周圍一切可能的出口,也就是游」夏潯暗暗心驚起來。

  「我們怎麼辦?」

  徐茗兒和夏潯肩並肩地趴在那兒,一直拿眼瞄著夏潯,見他始終不作聲兒,這才忍不住問道。

  夏潯微微抬起頭,向金陵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沉沉地說道:「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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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6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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