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0713100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1
發表於 2011-11-29 19:26:19 |只看該作者
第403章 大難臨頭

  燕軍圍城了。

  四年靖難,百戰沙場,今天,他們終於殺到了金陵城下。

  大局既將砥定,三軍士氣飽滿,同城頭守軍的慌張氣餒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無數的士兵光著脊樑,在烈日下忙碌,興奮地用他們急行至金陵城下,南軍倉惶棄下的房梁大木建造著攻城器械,陽光照在他們黑黝黝的肌膚上,汗水閃閃發光。

  燕字大旗在烈日下豎得筆直,燕王大軍在金陵城下紮下十里連營,旗旛招展、營盤連天,那威風氣勢,令城頭守軍望之喪膽。

  朱棣沐浴更衣,換上了隆重的藩王袍服,頭戴翼善冠,身穿朱紅色蟒龍袍,盤領窄袖,腰繫玉帶,在數十位猛將的拱衛下巡視城下陣地,所過之處,將士歡呼,如同大海狂嘯一般。

  朱棣策馬揚鞭,正前方,就是雄偉壯觀的帝京金陵,東面的鍾山像盤龍一樣蜿蜒環抱,西面的石頭山像猛虎一樣雄踞在大江之濱。浩浩的長江從金川門下向東北方向流去。城內東南角那一片金光耀眼的樓台殿閣便是皇城。觸目所及,朱棣禁不住心懷激盪。

  塞上的飛雪,白溝河的明月,德州城下的快馬、濟南城前的戰車、東昌城下的慘敗,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四年了,從皇帝的步步緊逼下拚死一搏,到如今兵臨城下勝券在握,多少次親臨矢石,多少次險死還生,而今,他終於迎來了勝利的一刻。

  八十萬大軍沒有擋住他,長江天險沒有擋住他,金陵的城牆,能擋住他前進的步伐麼?

  金陵城裡,無數的王公大臣、文臣武將,都惶然等待著最後的命運,到了這一刻,誰都不相信金陵還能守得住了。的確,金陵比濟南城更加堅固更加雄偉,可是時移勢移,再堅固的城牆,總要有人來守,現在誰還有勇氣和燕王一戰。莫說是鐵鉉,當今皇帝就在城裡,也無法鼓舞三軍士氣了。

  翰林編修吳溥家的院裡,濃濃樹蔭下,一桌酒菜,幾個好友正憂心忡忡地談論著當下的局勢。

  在座的有主人吳溥,還有客人胡靖、王艮、李貫,另外一個個頭最矮、其貌不揚的,卻是他們最佩服的大才子-解縉。解縉,這個與楊慎、徐渭並稱「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的大名士,在蘭州吃了三年多的苦,後來經由他的好友禮部侍郎董倫不斷為他活動,總算是在今年年初的時候,從蘭州調回來了,現任翰林待詔。

  席上,針對時下局勢,大家都在高談闊論,幾乎眾口一詞的,都不認為金陵城還能守得住,王艮黯然淚下,對胡靖、李貫和胡溥道:「建文二年,你我四人一同中了進士,位列頭榜前四名,本以為,你我從此可以報效國家,想不到才兩年功夫,國家竟落得這般模樣……」

  胡靖心道:「報效國家,與建文和燕王誰做天子有什麼干係,都是朱明皇室,待燕王坐了天下,難道他不需要臣子為他打理江山麼?咱們又沒架秧起哄的嚷嚷削藩,燕王的『奸佞榜』上二十九人,可沒有你我的名姓,傷心個什麼勁兒?」

  可是,他們學的都是道德文章,這種話自然不能說出口,忙也跟著附和兩句,一副忠肝義膽的模樣。這種漂亮話兒真要說出來,他比王艮說的還要好聽。解縉冷眼旁觀,似笑非笑,卻是叫人難以看出他的心態。

  他對這位建文皇帝可談不上什麼好感,當初讓他去蘭州吃土的就是這位建文帝,而今,托付好友活動,總算是回了南京,不想剛回來就碰上江山易主的事兒,他不在乎,他的滿腹才學、一腔報負,在建文帝手中根本得不到施展,這個翰林待詔做了也有兩個月了,他沒機會替皇上擬過一道詔書,那活兒都被方大學士包了。

  天要變了麼?日昇日落,與他何干?

  曲終人散,幾個文人對當前困局無力回天,只能發上一番感慨便各自回去了。吳浦的小兒子已經九歲了,他在一旁聽著幾位叔叔或慷慨激昂、或旁徵博引,半懂不懂的,也能隱約聽明白一些。待幾位叔父離去,他便偎到父親懷裡,說道:「爹爹,胡叔叔方才說城破之日,就隨建文皇帝而去,那番話慷慨激昂,聽得人熱血沸騰,真不愧是狀元郎呢。」

  吳溥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的夫人正在收拾桌子,生怕丈夫聽了這話,也要效仿那呆書生去自殺明志,趕緊拉開拉開兒子,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嗔道:「胡說什麼,回屋讀書去。」轉而又不放心地對吳溥道:「相公,這是皇帝家事,你可千萬不要生了糊塗念頭,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

  說到這裡,吳夫人便忍不住落下淚來。

  吳溥苦笑一聲道:「夫人,胡說什麼呢,為夫不會去死的。」

  他沉默了一下,緩緩又道:「我與王艮、胡靖、李貫三人同榜進士,兩年來相交莫逆,以我對他們的瞭解,肯以死報效君王的……,恐怕只有王艮那個死心眼罷了。」

  吳溥話音剛落,就聽左鄰傳來胡靖的聲音:「夫人,外邊現在兵荒馬亂,你怎麼還悠閒自在的,快些去收拾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藏到米櫃子底下去!」

  吳溥與胡靖、王艮同科中舉,分別是一二三四名,做了官後,除了李貫家境比較富裕,單獨在繁華鬧市區買了房子,其餘三人都在這同一條巷子購置的房舍,吳浦的左鄰是胡靖家,右捨就是王艮家了。

  聽了胡靖這句話,吳溥和他的夫人一臉囧態,停了片刻,吳溥才苦笑道:「夫人,你看如何?到現在還惦記著家裡值錢的東西莫遭了兵災,他怎麼會去尋死呢?」

  吳夫人破啼為笑,嬌嗔地在他額頭點了一下,說道:「胡大人這才是聰明人呢,朱家叔侄誰做皇帝,關咱們什麼事,你可不要犯傻,不許狠下心來,拋下奴家和孩子們,學學人家胡狀元!」

  王艮家裡,王艮神情肅穆地對他的妻子道:「夫人,我食建文皇帝的俸祿,就要對得起建文皇帝,如今燕王兵臨城下,不可能守得住了,城破之時,皇帝必以死殉國,王艮身為臣子,既不能為君分憂,也不能讓君父死在我這臣子頭裡啊,我先去了,九泉之下,再侍奉皇上駕前!」

  「夫君……」

  王夫人哀哀痛哭於地,可是王艮治家甚嚴,王夫人對丈夫從無違拗,眼見丈夫已萌死志,竟是不敢勸阻。

  王艮慘然一笑,悄悄自袖中以拇指打開所買的那一小瓶鴆酒的蓋子,說道:「你好好養大孩子,便是為我盡了節義,為夫先去九泉之下,迎候天子!」

  說罷一仰頭,將那鴆酒灌進了口中……

  ※※※※※※※※※※※※※※※※※※※※※※※

  羅克敵面色凝重地被人引進了正心殿,他不知道皇上這個時候召見他會有什麼大事吩咐。

  燕軍就要進城了,他實在沒有想到,朝廷竟然敗得這麼慘、這麼快。

  這幾天,在他腦海中徘徊的,一直是楊旭的身影。

  他輸了,他徹底的輸了,楊旭那小子,眼光竟然這麼準,竟然看得這麼遠!

  「羅大人!」一見羅克敵到了,少監王鉞連忙迎上來。

  羅克敵悄聲問道:「皇上呢?」

  王鉞道:「皇上在裡邊等你呢,快些去吧。」

  羅克敵點點頭,舉步走進展去,王鉞也跟進來,把手一擺,所有的內侍和宮女都弓著腰,慢慢地退了出去。

  羅克敵見此情形,不禁有些動容:「皇上竟摒退了身邊所有的人,到底有什麼絕密要事吩咐於我,難道……是要我想辦法刺殺燕王?如果燕王暴死,倒也不失為解此危局的好辦法,只是……想要刺殺燕王何等艱難。」

  羅克敵胡思亂想著繞過屏風,正來回踱著步子、滿面焦灼的朱允炆一見羅克敵,立即迎了上來,未等羅克敵躬身施禮,便抓住了他的手臂,急切地道:「羅愛卿,國家存亡之際,生死攸關時刻,這件大事,朕只能托付你了。」

  羅克敵聽了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他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能重現錦衣衛的榮光,這一刻他終於等到了。皇帝終於想到了他,終於想到了錦衣衛,雖然這時已經遲了,羅克敵還是心懷激盪:「就算皇上讓我潛進燕軍營中去刺殺燕王,我也去,我要親自去,皇上既以國士待我,粉身碎骨,我也死而無憾!」

  羅克敵的眼睛亮了起來,他韜光隱晦多年,這一刻就像一柄久藏鞘中的寶劍,乍然出鞘,依舊是寒光四射,羅克敵沉聲道:「皇上請吩咐,臣粉身碎骨,也不會辜負皇上的期望!」

  「好!好好!朕就知道,羅愛卿始終是忠於朕的,比那些平素誇誇其談,事到臨頭捨朕而去的廢物強上一千倍、一萬倍!」

  朱允炆激動地道:「金陵城能否守住,朕實無把握,不能不未雨綢繆,朕要你為朕安排一下,一旦城破,便把朕送出宮去!」

  羅克敵一呆,目中神光漸漸黯淡,朱允炆惶恐地道:「怎麼,連你也辦不到麼?」

  羅克敵心中一動,忽然又想:「莫非皇上想要逃去他處,東山再起?」

  他的雙眼又亮了起來,急忙問道:「陛下想去哪裡?去四川蜀王處,還是雲南沐王處?據此要地,號召天下,還是有機會……」

  朱允炆連忙擺手道:「朕以整個天下尚不敵燕王,逃去那裡又有什麼用,不過是晚死一刻罷了!愛卿,你好好安排一下,讓朕逃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叫燕王的人找得到朕!」

  羅克敵默然片刻,緩緩拜倒在地,頭深深地叩到地上,低沉地道:「臣……遵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2
發表於 2011-11-30 19:13:29 |只看該作者
第404章 薪火傳承

  京城裡剩下的有字號的將領不多了,即便有,朱允炆也不敢用了,自打朱棣過了淮河,武將望風而倒的情況太普遍了,除了一個盛庸,幾乎就沒人認真作戰過,所以被他派去守十三城門的多是文官,而文臣又不知兵,於是勳戚和皇室也被他派上了用場。

  勳戚不用說了,全是因為戰功才封的爵,而諸王雖然沒有帶過兵,可是明初諸王也是自幼便學習兵法韜略,以備藩籬的,故而,朱允炆以勳戚、宗室、文官混搭起來,分別守禦各道城門,守金川門的就是李景隆、谷王朱穗和御使黃真。

  夏潯悄然從李景隆駐紮的金川門城樓裡出來,他已經與李景隆取得了聯繫。李景隆已答應說降谷王朱穗,一旦成功,即向城外送出消息,開金川門迎燕王進城。谷王朱穗自去朱棣營中議和回來,知道自己當初從宣府逃回金陵之舉,四皇兄並不在乎,態度上對於燕王已經沒有什麼牴觸,這從他到達金川門後,把一應防務盡皆交予李景隆,自己根本不聞不問就可見一斑。

  至於黃真,直接被李景隆無視了,也就谷王朱穗身為皇室子弟,對他還有些制約作用,區區一個老朽御使,只要他想反,還不是任他槎任他扁,根本無須商量,到時候他敢起刺兒,直接一劍殺了就走了。

  城中亂烘烘的,到處都是難民,照理說,對這些難民,官府應該分別劃地安置,供應米糧,徂織糾察,設立規矩,就像鐵鉉在濟南一樣,一來防止他們把整個城池搞得一團混亂,二來也可以防止他們全都聚在一起會聚眾鬧事。

  可是現在根本沒有人管,官府似乎已經癱瘓了,下邊的官吏都在等著天下誰主的一刻,而高級官員們當真是「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閉門擇生死。」有的在家裡聚集親友、門生、同僚,商議他們的個人前程,說穿了不過就是一旦城破,是否投降、何時投降,用什麼方式投降,以得到新主的青睞。另一些人則與親人告別,淒淒惶惶,準備以死明志,報效君王。

  很奇怪的一種氣氛,燕王還沒進京,他們思考的都是燕王進京之後的事情,無論是決意追隨建文帝的還是想要投降的,考慮的都是性命前程或者名節忠義,就是沒有一個站出來做點實事兒,為阻止燕王進京做些事情。

  夏潯到了張家米糧店,就像任何一座被圍困的城市一樣,米糧店是百姓們頭一個想到的地方,而米糧店的掌櫃也是最早關門大吉,惜糧不售的地方,夏潯來到張家米糧店的時候,門前已經圍了許多百姓,嗵嗵地砸著門,要買些米糧回去屯積起來,而大門卻緊緊關著,上邊扣著一塊「售完」的牌子。

  夏潯見此情形,便繞到了張家米糧店的後門兒,三長兩短扣響門扉,片刻功夫,裡邊有人起了栓,把門拉開一道縫,往外看看,又取去纏在門上的鐵鏈,把夏潯讓了進去……

  羅克敵一身布衣,緩緩漫步街頭。

  身邊嘈雜紛亂,儘是惶惶不知終日的百姓,可是羅克敵神情從容,恰似閒庭漫步,根本沒有對他們多看一眼。

  飲虹橋南,鐵作坊。

  坊中多是鐵匠造作人家,現在,這裡是最冷清的時候,店前熟鐵片兒的牌子在風中叮叮噹噹地響著,街巷裡卻是一片寂靜。哪怕是開著門的鐵匠鋪子,裡邊也是冷冷清清,灶下的火已經熄了,這個時候,誰還會來打造鐵具呢?

  羅克敵緩步走著,目光忽然盯在一枚圓形的店舖牌子上,那該是繪的!副陰陽魚太極圖吧,年代太久遠了,風吹日曬,漆痕盤剝,已經模糊不清了。

  羅克敵在門前停下,往裡邊看了看,門只開著半扇,一個赤裸著上身,渾身肌肉虯結的漢子正持著一柄小鐵錘,手裡擺弄著什麼,時不時地敲打兩下。羅克敵吸了。氣,舉步走進門去。

  「客觀,您要打造點什麼?」

  鐵匠似乎有點兒奇怪這時候還有人登門,不過還是放下錘子,在衣襟上蹭蹭雙手,迎了上來。

  羅克敵打量著唐中情形,沒有回答他,那鐵匠目中微微露出警覺之意,又問道:「你是誰,來做什麼?」

  羅克敵笑笑,轉頭看了看他:「老掌櫃的還在吧,是你爹,還是你師傅,請他回來一下。」

  那鐵匠道:「掌櫃的是我爹,我爹年紀大了,這店裡一切都是我做主,客官要做什麼,只管與我說便是。」

  羅克敵凝視了他片刻,忽地一笑:「涵虛混太清,時轉遏雲聲。

  湖雁雙雙起,漁丹個個輕。世情何遠近,人事省將迎。談笑逢諸老,終身願太平!」

  那鐵匠驀地瞪大一雙牛眼,死死地盯著他,吃吃地道:「你……你……,你是……」

  他突然一轉身,好像一頭奔牛似的衝向店後,身子還拐掉了幾件半成品的鐵器,噹啷啷撒落一地,片刻功夫,這大漢便扶了一個顫巍巍『的白髮老頭兒從店後出來。

  那白髮老頭兒睜著一雙乾涸的老眼,仔細看了羅克敵片刻,突然嘶啞著嗓子叫道:「是克敵嗎?起…是克敵嗎?」

  「李伯……」

  羅克敵一個箭步搶上去,扶住了他,一雙眼睛也不覺濕潤了。這是他父親最忠心的部下,二十多年了,兩個人近在咫尺,他卻始終沒有來過,一旦當他出現,也就是打破老人家平靜安寧的生活的時候,可是當他看到老人臉上那激動興奮的神情,看到他落下的兩行老淚,他知道,自己是來對了。

  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為了理想而奮鬥,還有許多人陪伴著他,如果他一生一世都不出現,眼前這個老人無疑將帶著無限的遺憾走完他的生命。

  他出現了,這風中殘燭的老人陡然就像年輕了二十歲似的,整個人都顯得不一樣了。

  「李伯,有件大事要交給你去做!」

  「是!」老人推開兒子,努力站直了身子,併攏腳跟,嘶啞而興奮地道:「小羅大人,請吩咐!」

  他是個老人,也是個老兵,遲暮之年的老兵,同樣是一個戰士!

  錦衣衛衙門,同所有的衙門一樣,小吏、官屬,全都無心做事了,每個人都在議論著燕王的事情。

  這種頂層的權力鬥爭和他們沒有直接的關係,不管是叔叔做天下還是侄子坐天下,他們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也是不會受到影響的人物,可是這樣的大事,沒有人不關心,不去竊竊私語。

  但是看到羅克敵的身影出現,他們該做事的還是馬上散開回去做事,該站崗的還是馬上站得標槍一般筆直,向羅克敵致以注目禮。

  對羅大人,他們不只是多年來從屬於下的敬畏,他們都清楚羅大人為了維護錦衣衛的尊嚴和權力,這麼多年來苦苦支撐,付出了多少努力,他們尊敬這個人。

  羅克敵像往常一樣,目不鈄視地走過去了,走得雲淡風輕。

  當他來到後衙自己的住處時,一進小院兒,就見到劉玉玨、蕭千月、陳東、葉安分列左右,靜靜地候在門前。羅克敵走過去,蕭千月馬上拉開障子門,恭謹地道:「大人!」

  「都進來吧!」

  羅克敵淡淡地吩咐了一聲,腳步絲毫沒有停緩,直接走進屋去。

  四個人跟進屋來,羅克敵輕輕一擺手,四個人便在席上跪坐下來,兩左兩右,腰背筆直,按膝而坐,神態恭謹。

  「大人,請恕卑職直言,這金陵城怕是守不住了。就算城裡還有百萬兵,奈何軍心士氣盡喪,那些平日裡指點江山、無所不能的官兒們現在都閉門不出,變成他娘的天聾地啞了!」

  蕭千月臉上露出掩飾不出的輕蔑和厭惡:「大人,別的官兒,盡可侍奉新主,可大人您,很危險啊。燕王有飛龍秘諜,接管錦衣衛的,一定是他們,不會用大人您的!咱們除掉了不少飛龍秘諜的人,飛龍秘諜一旦掌握錦衣衛,絕不會放過我們,當初大人是負責看管燕王世子和兩位王子的,他們怕也不會那麼寬宏大量……」

  羅克敵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蕭千月被羅克敵一盯,不禁艱難地嚥了。唾沫,還是鼓足勇氣說出了心裡話:「大人,您可以走啊!燕軍一旦破城,第一個要控制的,必定是皇宮,第一批要抓的,一定是『奸佞榜,的二十九個大臣,大人經營金陵多年,如果您想走,沒有人攔得住你!」

  羅克敵笑了笑道:「我不能走!我有比逃命更重要的事要做,我得等一個人!」

  陳東和葉安面面相覷,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麼,劉玉玨微微啟齒,似乎想問什麼,最後還是閉緊了嘴巴。

  羅克敵轉過身去,凝視著身後上方那幅《錦衣伴駕乘輿圖》,從袖中摸出一塊上好的松江棉布的手帕,深情地拂拭著,微弱、卻不滅的火苗兒在他雙瞳中燃燒著,羅克敵神情似悲似喜,語氣卻異常肯定地道:「他一定會來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3
發表於 2011-11-30 19:17:40 |只看該作者
第405章 避不見君

  「城破啦,城破啦,燕軍進城啦!」

  百姓驚慌地滿街奔走,一個年近六旬的老漢好像天塌了似的踉蹌奔跑了幾步,一跤跌倒在地。隨即,大隊的鐵騎從他身邊疾馳而過,馬蹄聲「嘩啦啦」聽得人心驚肉跳,那隊伍最前一人,手中掌著一面大旗,迎風獵獵,正是一個「燕」宇。

  「天啦,燕軍進城啦!」

  老漢又瘋狂地喊了兩聲,跑到旁邊一棟房子的滴水簷下站著,眼看著燕軍不管步騎,皆如洪水一般地從他身邊奔馳而過,老漢魂不附體地叫了兩聲之後突然醒悟過來,仔細想想:「燕軍進城…跟我這糟老頭子有什麼關係?」

  老頭兒老實了,貼著牆根站定,不再叫嚷,也不再動彈,偶一回頭,突然發現旁邊窗欞上戳了個窟窿,主人家貼在窗戶上,露出一隻眼睛,正在觀望著大街上的動靜,忽然有一種好笑的感覺。

  谷王朱穗自從知道四皇兄並不介意他當初棄了宣府投奔皇帝的事情之後,這心理的天平就倒向朱棣了。說實話,他當初之所以投奔金陵,是因為他料定燕王不可能成功,燕王根本沒有力量對抗皇帝,所以他只能選擇皇帝一方。

  他的兵馬並不多,削藩他並不在乎,可是什麼叫削藩?削藩是削去藩王的兵馬,削去藩王的領兵權,藩王就只是親王而不是藩王了,但是他那個「至仁至孝」的侄子太狠了些,那手段不是削藩那是削王!就像五代十國時南漢皇帝劉晟一樣,除了他自己這一脈,要把其他各房的皇室宗親殺個精光。

  可他又認為沒人能夠對抗皇帝,所以耍了點小聰明,趁著燕王兵進宣府,直接逃到京城,來了個「自投羅網。」手中沒有一兵一將了,料來皇帝不會再把他看成威脅,結果因為燕王被逼反皇上停止了削藩的步驟,他才得以保全,如此情形,他哪有可能忠於建文。

  是以李景隆暗伏親兵於帳後,請他來共議大事時,根本不需要李景隆摔杯為號來個兵諫,谷王馬上從善如流,答應開城請燕王進京了。

  燕王的大軍從金川門一進來滿街滿巷的老百姓便吶喊起來,燕軍進城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城。魏國公徐輝祖本來是守在神策門的,一聽燕軍從金川門進了城,頓時如五雷轟頂,馬上領軍趕來。此時燕軍進城的消息已傳遍全城,肯揮軍來迎的,唯有一個徐輝祖,除此之外其他各城上的守將、父臣、勳戚、諸王俱都保持沉默,按兵不動。

  徐輝祖兵至鍾阜門時,就遇到了迎面而來的燕軍,燕軍進城時便接到了燕王的嚴令:不許接近皇宮迅速面,制十三城門。燕王最頭疼的就是進城之後,不知該如何面對皇帝,現在他只能寄望於夏潯了在此之前,他只能撇開皇宮不管,眼下他要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先控制住整座城池只要十三門盡在掌握,他列榜必抓的那些官員便也不虞他們會逃掉。

  是以燕軍進城後立即分別奔向各座城門,這一路兵馬是邱福統率,到了鍾阜門正撞上徐立祖,徐輝祖除了一隊親兵,其他軍士早已失去了死戰的勇氣,兩軍甫一接觸,便一敗塗地,落荒而逃,只有徐輝祖的親兵緊緊追隨著他。

  徐輝祖胯下戰馬被燕軍長槍捅死,立即跳上部將牽上的另一匹戰馬再戰,邱福見他驍勇,揮刀上前與他廝殺起來,徐輝祖只有一隊親兵,寡不敵從,被殺得節節敗退,一直被逼退到神策門西,連神策馬也被邱福的兵馬佔了。

  此時徐輝祖身邊只剩下十幾個親信,個個身上帶傷,徐輝祖看看左右情形,黯然一歎,圈馬便走,邱福見他逃走,也不追趕,嘿嘿一笑,自去接管神策門去了。

  徐輝祖一身血跡地回到中山王府,早已提心吊膽的家眷迎上來,徐輝祖面沉似水,根本不理夫人和子女的問候,逕直奔到祖祠,在貢奉太祖御賜的丹書鐵券前叩了三個頭,將丹書鐵券取下,揣在懷中,又來到父親徐達大將軍靈前,神情複雜已極,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雙膝一彎,便長跪不起了……

  「俺那五弟如今關在何處?」

  燕王一進城,城門兩側已經有些知機的官員趕來迎候了,一見他來,馬上齊刷刷跪了一地,朱棣也不認得幾個,便把戰馬一勒,揚聲問道。

  黃真馬上起身應道:「殿下,小臣知道周王殿下拘押之處。」

  燕王看其袍服,知道是個御使台的官員,大喜道:「頭前帶路!」

  「是是!」黃真馬上顛顛兒地跑在頭裡,燕王一見,忙吩咐道:「給他一匹馬!」

  當下便有親兵跳下戰馬,將馬給了黃真,黃真受寵若驚,連忙讓那親兵攙著爬上馬去,引著燕王行去。

  周王朱鼎一家人關在皇宮以西靠近浣衣局的地方。子女分別拘押在不同的院落,周王朱鼎和王妃馮氏單獨一個院落,一間房,一處巴掌大的院落,似乎是隔壁出來的,特意加高的圍牆,使得他除了頭頂一角天空,什麼也看不到。

  夫婦二人囚禁於此,獄卒每天除了給他們一口飲用的水,根本不可能打水供他們冼牧,也不可能給他們馬桶,給他們清理穢物,吃喝拉撒全在院裡,所以弄得院裡、身上都是臭氣熏天。他們現在還穿著過冬時的衣裳,因為天熱,朱鼎就暢著袍子,露出瘦骨嶙峋、滿是泥垢的胸膛,蹲在院角兒,擺弄著一株野草。

  落到這步田地,他當然不可能還有心思考證草藥,何況這也只是一株普通的野草罷了,可他總要找點事做,要不然真要被逼瘋了。

  王妃馮氏穿著貼身的小衣,這院門都是封死的,每日飯菜都是從底下的小洞塞進來的,她也不用擔心被丈夫以外的人看見。她倚著院牆坐著,頭部藏在屋簷的陰影下,身子映在陽光下,腿上攤著那件破棉襖,正在捉著虱子。

  院子裡太安靜了,一直就是這麼安靜,因為這一帶在整個金陵城,都是最荒僻的地方,長長的無法修剪的指甲掐破虱子時那「啪啪」的聲響,聽在耳朵裡,似乎都震得耳鼓隱隱發脹。

  外面的一切,他們不清楚。

  在雲南的那些日子,他們被放逐到莽荒野地裡,中原發生了什麼,他們一概不知。突然被押解回京的時候,他們在半途偶然聽押運的官兵閒聊,隱約的知道皇上把齊王和他抓起來後,似乎又陸續抓了幾個王爺,代王被關在四川,湘王全家自焚,而四哥……好像造了反。

  可是接下來,他又什麼都不知道了,自從進了京師,他們夫婦能看到的,就只有頭頂的一角天空,時間久了,兩夫妻之間也沒有什麼話題好說,就這麼癡癡呆呆地過著日子,有時不望著那株野草發呆的時候。他會躺在院子裡,望著那一角天空,盼著有雲彩經過,那就可以看見一點活動的東西,這個時候,他偶爾會想起他的四哥……

  朱棚正無聊地擺弄著那株野草,院門「嘩啦」地響了幾下,朱鼎有些好奇,還沒到吃飯的時候,今天怎麼會有人過來?緊接著,院門兒竟然打開了,獄吏頭兒李別走了進來。

  周王被關押在這裡的頭一天,曾經見過這個獄吏,卻已不記得他的名字。李別恭敬地哈著腰,陪笑道:「哎呀呀,周王殿下、王妃娘娘,小的人微言輕,一直也關照不了您二位什麼,您看看,可讓您遭了罪了。小人也是身不由己呀………」

  朱棚慢慢站起來,麻木地看著他,這麼久的關押,他的人和意識都麻木了許多,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有王妃馮氏,因為女性本能的羞澀,趕緊把那件破棉襖穿回身上。

  李別一擺手,後邊便有幾個獄吏跑進來,有的端著盆,有的提著桶,還有人棒著幾件乾乾淨淨的夏衣,李別謅笑道:「殿下,娘娘,請你們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一下吧。」

  「你們……你們這是……」。

  周王朱鼎突然醒悟過來「惶然退了幾步,貼著牆壁驚叫道:「皇上要殺我了麼?皇上是要殺我全家了麼?」

  李別想上前又不敢,急得直槎手:「哎呀殿下,瞧您說的,這都想到哪兒去了,絕無此事,絕對不是殿下想的那樣,您……還是洗漱一下,先換件衣裳吧。」

  燕軍進城的消息李別也知道了,馬上就想到他看管的犯人要鹹魚翻身了,他估摸著燕王一進京就得先去見皇上,所以趕緊搶先一步,想先向周王示好。沒想到周王如驚弓之鳥,反倒把周王給嚇著了。

  就在這時,後邊一陣嘈雜聲響,李彆扭頭一看,就見一群衣甲鮮明,殺氣騰騰的軍漢闖了進來,周王朱棚只道自己所料不差,皇上真要動手屠他全家了,忍不住與王妃緊緊抱作一團,渾身發抖。

  那闖進來的幾個持刀軍漢不由分說,便把獄吏們踢到了一邊,他們驚愕地看著眼前這對蓬頭垢面的叫花子,一時也不敢相認,那領頭的軍漢伸手一抻,又把被他踹到一邊去的李別揪了回來,厲聲問道:「這兩位,就是周王殿下和娘娘麼?」

  李別還未答話,頭戴翼善冠、身穿朱紅色蟒龍袍的朱棣便闖了進來,與朱鼎四目一對,兩人都愣在那裡。朱鼎是絕對沒有想到現在本該到處逃竄流亡的四哥會這般鮮衣玉帶地出現在他面前的,朱棣雖知道老五是被囚禁與此,卻也沒有想到朱鼎在雲南茹毛飲血當了三年人猿泰山,又在金陵坐井觀天大半年後,居然成了這副模樣。

  這對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互相打量半天,朱棣鼻子一酸,兩行熱淚就流了下來,他顫聲道:「老五,哥……救你來了!」

  「四哥!四哥啊!」朱鼎突然明白過來,他號啕一聲,撲過去緊緊抱住朱棣,放聲大哭起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4
發表於 2011-11-30 19:20:56 |只看該作者
第406章 王不見王

  「什麼,只能朕一人離開?」

  朱允炆又驚又怒,厲聲喝道:「難道要朕撇下皇后和太子,獨自一人逃生去麼?」

  「陛下,天下已在燕王掌握之中。一家三口,有男有女,是很容易打聽的。為了陛下的安全,臣只能安排陛下一人走。當然……。」

  羅克敵瞟了眼朱允炆身後那幾口裝滿了價值連城、最為昂貴的金珠玉寶的匣子,淡淡地道:「陛下的貼身內侍可以帶上幾人,沒人在乎他們下落的。」

  朱允炆踉蹌地退了幾步,面色如土,羅克敵躬身道:「陛下,燕王終究是陛下的叔父,天下人都在看著他,對弱女幼兒,料來他也不會下毒手的。燕王已經進城,也許……,很快就要來了,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朱允炆的臉頰抽搐了幾下,他沉重地邁動腳步,雙腿像灌了鉛似的,緩緩掀開珠簾,走進寢宮。

  皇后正在匆匆地收拾著東西,六歲的小太子怔怔地站在一邊,不明白母親為什麼如此慌張。

  「皇后……。」

  朱允炆望著皇后,顫聲道:「錦衣衛只能安排朕一人離開,一家三口,太容易……,暴露了。」

  皇后聽了,手一軟,剛剛提起的包袱又落回榻上,她絕望地看著朱允炆,看到朱允炆一臉的悲愴,神色慢慢平靜下來:「皇上,臣妾……,臣妾知道了,燕王可以放過任何人,一定不能放過皇上的,皇上必須得走,皇上……,千萬保重!」

  說到這裡,兩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自從侍奉皇上,臣妾還從來不曾離開皇上左右………」

  朱允炆走過去,輕輕拭去她頰上的淚水,泣聲道:「國運多舛,是朕無能啊!燕王恨朕入骨,朕不能不走,可朕這一走,皇后與太子必定落入燕王之後,皇后冰清玉潔,端莊賢淑,是朕的賢後,今後……,你們可如何是好,朕擔心……,你們落入燕王之後,終不得善果啊……

  皇后明白了,媽看了眼仍舊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兒子一眼,眼淚奪眶而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臣妾一身何所足惜,只是……,奎兒還小,他…是咱們的親骨肉啊…」

  朱允炆流淚道:「文奎是太子,他在,燕王何以自處?燕王斷斷容他不得的,這是命啊,要怪,就怪他不該生在帝王家吧…」

  「臣妾……,臣妾明白了!」

  皇后顫聲答應著,一把將兒子摟在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朱允炆顫抖著手指想去擁抱他們,終於只是咬了咬牙,踉蹌著奔了出去……。

  寢宮火起,烈焰焚天,遠處傳來太監宮女們的驚呼,可是他們已經得到皇上嚴令,誰也不敢靠近。已經換好一身平民裝束的朱允炆站在幾個棒著寶匣的心腹太監前面,淚眼迷離地最後望了一眼那火勢越衝越高的寢宮,掩面奔去。

  羅克敵臉上全無表情,他冷漠地看了眼寢宮,熱浪撲面而來,炙得臉上發燙,這樣的大火中,誰也不可能再逃出來了,他輕輕吁了。氣,一擺手,便領著幾個影子般站在他身後的人,匆匆離去了。

  他很容易就可以寢宮裡留下一具身高、年紀與皇帝相仿的男屍,可他沒有這樣做。

  皇上給他的最後一道旨意,是把皇帝本人救出去。他會辦的,他會辦得非常圓滿,盡他做為一個臣子最後的本份。但他不可以做得滴水漏,皇帝的生死,必須是一個謎。他要讓新皇帝清清楚楚地知道。人還活著!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錦衣衛從他們的前身御前拱衛司的時候開始,幾任首領都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直到洪武末年,錦衣衛整個兒的都被雪藏起來,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衙門。

  無可奈何花落去,建父的時代結束了,屬於他羅克敵的時代也要結束了。但是他要盡最大的努力,給他的薪火傳人流下一份傳承、一份衣缽,不只如此,還要給他鋪好一條路,一道錦繡前程。

  不管你燕王是「靖難」也好、「除奸」也罷,你侄兒的皇位換了你坐總是不爭的事實。那麼你最擔心的,就只能是你的前任不是死了而是下落不明,你不知道他何時何地就會冒出來,號稱他才是大明的真正擁有者,你又不能大索天下,甚至要讓所有人都認為他真的死了,那麼,你就需要鷹犬,需要一群暗夜的守護者。

  還有比錦衣衛更合格的鷹犬、更合格的暗夜守衛麼?

  身後,烈焰焚天。

  羅克敵的心中也燃起了一團火,一團希望的人…

  朱棣扶著朱捕走出牢房,後邊跟著喜極而泣的周王妃和她的子女們,只有周王次子。那位誣告了父親,卻沒有得到朱允炆封王的承諾,反而一起被關起來的二王子畏畏縮縮的走在最後面,父親獲救了,可以重新做回周王,可他卻不知道,今後自己該如何自處。

  忽然,朱棣站住了,街上很多人都在望著同一個方向指指點點,他也不由自主地望去,緊接著周王朱捕也揚起了臉,瞇著眼睛向遠處望去。

  東南方向,火舌扶搖直上,上承烈日,濃煙滾滾中,熱浪夾雜著許多灰燼在火舌之上不斷翻滾。

  皇宮,那是皇宮,是內宮的方位。

  朱棣的心神隨著那升騰的烈焰也飛騰起來,飛上雲霄,俯視八極,他知道,最後的障礙也消失了,從現在起,他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方孝孺府中,假山石上,方孝孺扶著石山登高遠眺,望著帝宮起火的地方,老淚縱橫。

  最後的時刻,他沒有守在皇帝身邊。從昨天燕王圍困京城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府門,皇上沒有召見他,他也沒去見皇上,他沒臉再去了,雖說朝臣們在朝堂上對他的彈劾痛罵他可以怒不可遏地反駁,可他實際上卻是色厲而內茬,朝廷落得今日局面,他知道,自己難辭其咎。

  正流著淚,一隊兵丁破門而入,家丁奴僕們慌忙逃開,方孝孺緩緩轉過身,見一個家丁正畏畏怯怯地指著他,然後,一位披甲將軍鬆開被揪住衣領的那個家丁,冷笑一聲,指著他道:「把這老賊,給我抓起來!」

  都察院,吳有道大人遙望宮火起情形,撚鬚一歎,對左右十幾位文臣道:「宮中火起,燕王殿下必定前去探望,我等……,前去拜見吧。」眾官員紛紛點頭,隨在吳有道身後,向皇宮走去。

  皇部尚書茹常府上,茹尚書扶著梯子倚在房簷上,眺望著遠處那條火龍,輕輕歎了。氣:「皇上若不去,這滿朝文武是殉舊主還是保新主,終是一件羞難皮的事。皇上最後,倒也剛烈了一回。龍馭上賓。免了滿朝臣子們的難處!」

  他倒退著,一步步從梯子上下來,撣撣袍袖,從容吩咐道:「備轎,去午門!」

  通往皇宮的御道上,來了一支特殊的人馬,同已經在御道兩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的燕軍普通士兵不同,這支人馬肩上都繫了一條披風,一條內紅外黑,隱繡飛龍的披風,策馬馳來,如雲揚空,顯得異常威武。

  他們在錦衣衛都指揮使司門前停下了,燕軍士兵並未闖入各個衙門,他們只是在御道兩側布下了崗哨,而各司衙門雖然都敞著大門,衙門內的官員胥吏、僕役侍衛,也都安份守己地待在裡面,呈現出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口這是一種合作的姿態,他們已經等著被接收了。

  衙衣衛衙門也不例外,大門洞開,只是本該守在兩頭石獅左右的帶刀侍衛,也與其他衙門的侍衛一樣,移到了大門內側,把外面的天下,都讓給了燕軍。

  這支奇怪的隊伍在衙門口兒一停下,站在門內的侍衛便有些驚慌,他們下意識地按住了刀,卻沒有勇氣拔出來,然後,他們就看到那些飛龍披風們簇擁在最中間最前面的那個人,竟是他們的舊相識,楊旭楊百戶。

  「楊大人!」

  他們沒有叫出來,聲音只在喉嚨裡咭噥了一圈,夏潯向他們笑了笑,他們繃緊的肌肉馬上鬆弛下來。他們並不蠢,既然看到了夏潯,當然知道這批人到來的目的,不是要血冼錦衣衛。

  王見王的大場面,不會影響他們這些小蝦米。

  「大人呢?」

  夏潯站住腳步,向門口的侍衛親切地詢問,就好像他還是錦衣衛的一個百戶,只是像從前一樣,到衙當值。

  於是,那侍衛也很自然地應道:「回楊大人,羅大人正在後衙相候。」

  夏潯點點頭,舉步走了進去。那一隊繫著飛龍披風的侍衛都按刀跟入,每過一道門口,都有兩名侍衛停下,加入警衛的行列。

  後衙,那座月亮門兒,青磚漫地的平整路面上,野草青青,門戶和庭柱依舊是漆面盤剝斑斕一片,不過從那月亮門兒看進去,卻是草木繁盛,鳥雀歡鳴,自有一股勃勃生機。

  夏潯輕輕舉起手,依舊跟在背後的一隊官兵立即站住腳步,夏潯拉住頜下繫著披風的絲帶輕輕一扯,披風便順肩滑落,未等披風落地,跟的最近的一個侍衛便一彎腰,把披風挽在了臂上。

  夏潯又輕輕摘下佩刀,交到那人手上,便舉步走進院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5
發表於 2011-12-1 19:28:54 |只看該作者
第407章 克敵之殤

  院中站著兩個人,左邊一個就像一個隨時準備迎客哈腰的店小二。肩頭總是習慣性地塌著,臉上帶著些卑微的笑容。右邊一個臉龐方正,一身漿洗得筆挺的青袍,好像一個古板的鄉下私塾先生。

  只是看在曾經親眼見過他們身上的夏潯眼中,卻有一種完全不同的解讀:這是兩個真正的殺手,以殺人為業的殺手,雖然他們很少出手,不過卻是那種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超一流刺客。

  他們用來探子、做侍衛,都是浪費材料,羅僉事也是實在無人可用,才把他們兩個變成了打雜的,什麼事兒都做,其實他們兩個只是殺手而已,最專業的那種,如果和他們正面動手,夏潯自信他們不是自己的對手,可是如果讓他們去鐮殺一個人,就算是他也會很頭疼。

  夏潯停下,向他們親切地打招呼:「陳兄,葉兄,你們好啊。」

  兩個殺手有點囧,他們不知道該對夏潯這個昔日同僚和上司,該採取什麼樣的態度,是敵,亦或友。

  「吱呀」一聲,障子門開了,一個清脆的,有些怯怯、有些激動的聲音響起:「楊大哥!」

  夏潯移目望去,就看到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半站在陽光下,一身白衣,宛若玉郎。

  夏潯微微一笑,舉步走了過去,到了門口微微一頓,喚道:「玉玨。」

  「楊大哥!」

  那張俊俏動人的面孔微微有些嫣紅,他努力克制看見到夏潯的驚喜,只叫了一聲,便抿住了嘴唇,往旁邊站了站,於是夏潯就看到頭挽道髻,穿一身月白色燕居常服,三綹微髯,面如冠玉的羅克敵正盤膝坐在席上,微笑著看著他。

  劉玉玨低聲道:「大人…請你進來。」

  於是,夏潯就舉步進了房間。

  在羅克敵身側,蕭千月按刀跪坐著,眉清目秀的臉龐微微有些扭曲,眸中透著凶狠仇視的光芒,不過從夏潯看到羅克敵的那一刻,他的眼裡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他直接走進去,在羅克敵對面的矮几前跪坐下來,目不斜視,向羅克敵欠身道:「大人!」

  羅克敵微笑地看著夏潯,淡淡地吩咐道:「你們出去!」

  劉玉玨聽到吩咐退了一步,退到了門外,可蕭千月卻仍一動不動。

  羅克敵剛剛從盤中翻過一隻茶杯,他臉色微沉,杯子往桌上一頓,沉聲道:「下去!」

  蕭千月咬了咬牙,這才站起身來,眼睛有些發紅地盯了夏潯一眼,這才一步步退到門外,障子門馬上被劉玉玨關上了。

  「你來了!」

  「我來了!」

  夏潯很想這麼回答,不過這一問一答也太古龍了點,所以夏潯不答反問,說道:「大人怎麼還不走?」

  羅克敵眉尖一挑,問道:「我為什麼要走?」

  夏潯道:「從骨子裡來說,大人是一個極其高傲的人,你不會向敵人屈膝低頭,所以我想不懂大人為什麼不走,大人若是要走,相信天下間沒有人能攔得住你。」

  羅克敵呵呵地笑起來:「我不走,因為我知道你要來!」

  「大人知道我會來?」

  「你不是已經來了麼?」

  夏潯揉了揉鼻子,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古龍。

  羅克敵為夏潯斟了一杯茶,舉止從容、優雅,一滴水也沒有濺出來,他的手非常穩。

  夏潯垂下眼簾,看著那杯飄起淡淡水霧的茶。

  羅克敵微笑起來:「擔心有毒麼?」

  夏潯馬上端起杯一飲而盡。

  羅克敵搖頭道:「你應該小心的,我們的賭,你贏了。贏家,是沒有必要和輸家鬥氣的。」

  夏潯道:「大人如果要殺我,在這麼近的距離內,只要一刀就夠了,何需下毒呢?」

  羅克敵呵呵一笑,端起杯,湊到唇邊,凝視著夏潯問道:「飛龍的首領……,是誰?」

  夏潯向他欠身道:「就是卑職!」

  「好,很好!」

  羅克敵雙目一亮,將一杯茶一飲而盡,茶煮得恰到好處,餘香滿口。

  羅克敵輕輕抿去唇角的水漬,說道:「飛龍和錦衣斗了快兩年了,你覺得錦衣衛怎麼樣?」

  「我們佔了上風!」

  夏潯沉默了片刻,緩緩地道:「不過,飛龍是和捆住了手腳的錦衣鬥,所以勝之不武。錦衣衛是一把刀,一把百煉鋼刀,削鐵如泥,可惜有人把它藏在鞘裡,不肯拔出來。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一把凶刀。其實,刀凶不凶,在於執刀的人。」

  羅克敵的目光更亮了,朗若晨星。

  夏潯道:「在那些文官眼裡,錦衣衛是無惡不作的,我卻不以為然,是人就有私隱,就不願意被人監督,那些道貌岸然的文人也不例外,所以沒人不憎惡錦衣衛,所以錦衣衛被他們說得一無是處,可是錦衣衛自有它存在的價值。」

  羅克敵脫口道:「你認為它還有存在的價值?燕王如果做了皇帝不會取締它?不會再讓我們只做儀鸞司那樣的擺設?」

  「不會,我相信不會!」

  夏潯搖頭道:「燕王殿下一定會恢復祖制。」

  羅克敵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把我們關進籠子的,就是先帝!」

  夏潯道:「但是一手打造了錦衣衛的,也是先帝。從漢武帝的詔獄,曹操的司隸校尉,一代代下來,校事、候官、典簽,直到武則天的銅匭內衛、宋朝的皇城司……,它們做的,都是錦衣衛在做的事,用它的人,知道它存在的意義。漢武帝、曹操、武則天、趙匡胤,這些一代雄主,明白它的價值在。錦衣衛不是第一個『朝廷鷹犬」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我相信有那麼一天,任何一個國家,都會有一個類似於錦衣衛的組織……」

  羅克敵注視了他良久,慢慢微笑起來,那笑容很欣慰,帶著一種滿意和放心的安詳。

  他轉過身去,凝視著身後那副每天都要拂拭一遍的最珍愛的《錦衣伴駕乘輿圖》,然後伸出雙手,將那副畫輕輕摘了下來,拿在手裡又仔細端詳許久,這才戀戀不捨地將它捲起。

  羅克敵捲得很慢,他把那副長卷一寸一寸地捲起,直到它成為一卷畫軸,這才轉過身,對夏潯鄭重地說道:「當初,我縱你歸去,只因為你對我說的一句話你說,如果你的選擇才是對的,放你離開可以為錦衣衛留下一點薪火。」

  羅克敵雙手托著畫卷,慢慢遞向前去,神情莊重。夏潯有些疑惑地從羅克敵手中接過畫軸,輕輕展開在近處看得更清楚了,這副畫一定是出自大家手筆,畫風細膩,鮮艷明快,把錦衣衛伴駕巡幸的宏大場面描緩得栩栩如生。

  羅剋剋敵沉聲道:「畫的兩端卷軸,都是可以按動的。」

  夏潯神色一動,依言把畫軸放下,用拇指在兩邊畫軸的下端試探著一按,「嚓」地一聲那畫軸竟然像夾子一樣裂開,夏潯驚訝地張大眼睛,拈住那裂開的軸片,試探著向上一揭,那副畫竟被整個兒揭下來,下邊竟然還有一個夾層。

  夾層上不是畫,而是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蠅頭小槽,夏潯隨便找了一段父字盯了一眼,只見上面寫著:「福建闐縣,孫奕凡操舟行船為業,家有雙桅大船一艘小船若干……」

    再望一眼,又看到一行小字:「常州府宜興縣任聚鷹,皂微……」

  夏潯立刻屏住了呼吸,他一直知道羅克敵手中撐握著一支神秘的力量,可是沒想到,這個秘密就擺在他的面前,擺在所有能出入羅克敵住處的人面前,它竟然就藏在羅克敵會客的這間房子裡,放在一進屋就看得見的畫裡面。

  「大人,這……」

  夏潯一抬頭,話還沒有問出口,忽地夫吃一驚,就只這片刻功夫,羅克敵已面如銀紙,他的膚色本來是白皙健康的膚色,這時卻透著一股異樣的慘白,羅克敵伸手虛按,制止了夏潯欲起的身形,低沉的嗓音道:「你贏了,我輸了,依著前約,我把這薪火,傳給你!」

  「大人……」

  夏潯有些惶然,看羅克敵的氣色,他就知道羅克敵己經服下了劇毒的藥物,臉上已透出死氣,恐怕神仙也救不得了。他今天來,並不想對羅克敵怎麼樣,他知道羅克敵這樣的人若是給予重用,必定大放異采,所以他此來本來是想勸降的,卻沒想到,許多應該隨著皇宮那把火去死的人沒有死,羅克敵這完全沒有必要去死的人卻服毒自盡了。

  讀書人有讀書人該堅持的道,在羅克敵這樣的人心中,無疑也有他堅持的道,無論他為了他的理想,可以怎樣的權宜求變,但他那條底限是不會觸及的,當他必要去觸及的時候,他,選擇了殉道。

  羅克敵眼中的神彩漸漸黯淡下來,可他的身子依舊端然坐著,就像猛虎,雖死而不肯倒威:「我……,很奇怪,為什麼……,人人都認為他絕不可能……,成功的時候,你看得那麼準,一家…要保他?」

  夏潯沉默了,他無法回答。

  羅克敵的臉頰抽搐了一下,雖然他端然而坐,竭力地保持平靜,可是夏潯知道,毒藥已經發作,他已五肉如焚,他正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羅克敵抿了一下嘴唇,動作很快,很輕微的動作,可是夏潯已經看到,那嘴唇微張的剎那,他的口中一片殷紅,血已湧到嘴裡,又被他硬生生地嚥下。

  他無法端坐了,身子一歪,便向席上軟倒,夏潯連忙放開畫軸,搶上去扶住他,羅克敵的臉色已變成了奇異的銀灰色,他的瞳孔縮得像針尖般大小,他就用這樣透著詭異的雙眸盯著夏潯,輕輕地說:「你,贏了我一局!今天,我又布了一局,這次,你能贏嗎?」

  夏潯脫口問道:「什麼局?」

  羅克敵沒有回答,他的嘴角翹起來,微笑著,帶著一絲得意、一絲驕傲,再也沒有回茶……

  夏潯把他輕輕地放平在席上,凝視著他的面龐,低聲回答了他方纔的問題:「雄武之略超越唐宗、遠見卓識冠蓋漢武;五逐漠北、三犁虜廷;東向經略東北之北,西向設立哈密之衛;吞併安南、四夷望風歸順;六下西洋,萬國齊朝聖主;疏通運河、永樂大典!不割地,不賠款,不稱臣,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故…,這就是他一生的功績。他不是完人,卻是個偉人,命運既然一定要我選擇一個,我不保他,難道要保那個扶不起的阿斗麼?」

  羅克敵沒有回答,他已經再也不能回答了。

  夏潯歎了。氣,輕輕抻出手,撫過了他的雙眼。

  門開了,夏潯手裡握著一卷畫軸,站在門口。

  一眼看清他手中的畫軸,蕭千月就像受了傷的狼,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咽的咆哮,拔刀猛撲過來。

  「嗆!」

  一柄繡春刀攸然攔到了他的頸下,劉玉玨沉聲喝道:「大人遺命,他最珍愛的這副畫卷交給了誰,我們今後就要服從誰,一如忠心於大人!」說到這裡,他的眼底也突兀地浮現出一層淚光。

  蕭千月兇惡的氣勢慢慢斂去,他垂下刀,旁若無人地往前走,劉玉玨手中的刀始終隨著他的動作,向前移動、向側移動,直到他整個人走進門去,那鋒利的刀鋒離開他的鬚子,連皮都沒有割傷。

  「玉玨的刀法大有精進了!」夏潯看著,深深地望了劉玉玨一眼。

  房中席上,靜靜地躺臥著羅克敵,白衣如雪,一塵不染,劉玉玨的眼波也凝注在他的身上,猶如一泓清水。

  但是門馬上就關上了,被蕭千月掩上了門。

  劉玉玨眨了眨眼,眨去了眼中的淚光,收刀,退到階下,面向夏潯,忽然俯身拜了下去:「卑職劉玉玨,見過大人!」

  陳東和葉安略一猶豫,也雙雙拜倒在地。

  夏潯輕輕歎了口氣,慢慢抬起頭來,天空澄淨,宛如碧玉。

  房中,蕭千月在羅克敵身邊輕輕跪下,深情地凝視著他的面容,抬起衣袖,溫柔地為他拭去唇邊溢出的一絲血跡,慢慢地拔出了他的繡春刀。

  刀入腹,蕭千月慢慢倒在羅克敵的身邊,吃力地握起他的手,緊緊握住,然後滿足地合上了他的眼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6
發表於 2011-12-1 19:31:35 |只看該作者
第408章 勸進

  「快!快些撲火,救出皇上!」

  燕王本來想避皇宮而不入,可是眼見皇宮火起,就不能不來了。一進皇宮,燕王便急急下令,他帶來的人馬趕緊加入救火的行列,其實也不用怎麼救了,那一座寢宮已燒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不易燃燒之物了。

  等到火勢撲滅,武士們用撓鉤將塌落的木料磚瓦扒圌開,進行清理,朱棣就站在旁邊看著。此時,眼見宮中火起,陸陸續續許多官員都往皇宮而來,朱棣身後的人越聚越多。

  人多好辦事,那廢墟還熱烘烘的灼人臉面,廢墟就清理完了,從裡面拖出幾具屍體來,小內侍木恩上前辨認,緊緊抱成一團的那雙屍骸應該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可是另幾具燒焦的屍體,從身形和扒出的位置來看……。

  木恩猶豫了一下,見燕王圌還站在火場外等著,忙匆匆趕到他面前跪下,奏道:「殿下,奴婢已經仔細辯認過了,相擁而斃的一母一子便是皇后娘娘和小太子,至於皇上的屍身……。」

  「嗯?」

  朱棣一聲低問,木恩有些膽怯起來,他常在宮中侍候,慣會看人臉色,這時下意識地抬頭窺了一眼,站在朱棣身旁的紀綱已大聲喝道:「皇上自圌焚於宮中,屍身已經找到了!」

  他這一句不是在問,分明就是斷語,而且聲音提得極高,逡巡著站在遠處還不敢近前的官員們都聽得清清楚楚。木恩福至心靈,連忙叩頭道:「是,皇上……,已經殯天了!」

  朱棣讚許地看了紀綱一眼,向木恩道:「你是陛下身邊的人麼……。」

  紀綱連忙靠近朱棣,對他小聲低語了幾句,朱棣恍然,再望木恩時,神色就柔和了許多,和顏悅色地道:「木恩,很好,你起來吧,快將陛下的遺體移出來,以備收斂安葬!」

  「是是!」

  木恩連忙爬起,紀綱向他使個眼色,一起走到那幾具燒焦的屍體前,木恩畢竟年輕,瞅瞅這具,看看那具,還未決定哪一具才好當作陛下屍體,紀綱已指著一具屍體道:「這是陛下,快抬出來!」

  當下幾個武士七手八腳把那屍體抬出來,搬到朱棣面前,朱棣看到屍體,不禁大放悲聲,掩面哭道:「癡兒,真是癡兒,叔父進京,只為清君側救皇上於奸佞之手,陛下何以如此想不開,竟然要自焚吶!」

  俗話說「女兒哭,真心實意,女婿哭,黑驢放屁!」女婿哭丈人、丈母娘是實無悲傷,假惺惺落淚,叔父哭侄兒,又哪有幾個是真的悲痛欲絕的,何況這侄兒幾欲致其與死地,早就是生死大敵,不過百官越聚越多,這場面上的戲還是要做的。

  李景隆此時也趕來了,他並不知道這具屍身是假的,其實在場的官員全都看不出真假,一則是因為離得比較遠,二來也是因為皇帝高高在上,哪怕他們日日相見,也沒有盯著皇上看的,所以對他的身材相貌談不上非常熟悉,只有皇帝身邊的近侍才對皇帝非常瞭解,如今屍體燒得焦炭一般,他們哪裡看得出異樣?

  李景隆正在想一個很奇怪的問題:「潭王自焚,湘王自焚,如今建文帝也自焚了,老朱家的人有這種癖好麼?」

  他正想著,兵部尚書茹常向幾個同僚好友使個眼色,已經走上前去,拜倒在朱棣面前,高聲說道:「皇上已龍馭上賓,殿下節哀順變!」

  朱棣擦擦眼淚,恨恨地道:「親王宗室,非死即囚,形如豬狗,皇上今日又自焚於宮中,這一切罪孿,始作俑者,方、黃、齊泰!孤絕不會輕饒!那方孝孺已經抓住了麼?」

  紀綱連忙上前一步稟道:「殿下,方孝孺已被生擒活捉,投入大牢!」

  朱棣冷笑一聲道:「那豬狗倒不肯死,立即派人楫拿黃子澄、齊泰,孤要把他們三個奸佞千刀萬剮,以祭皇上、以祭四年來枉死的無數英靈!」

  說著,朱棣站起身來,茹常等並不起來,一見朱棣站定,立即叩頭道:「殿下,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皇帝已經晏駕,四海動盪,宇內不安,非明主不能定天下,當此時刻,唯有殿下繼承大統,方能保我大明海晏河清、江山太平,臣等,恭請殿下繼皇帝位!」

  茹常身後百官齊聲道:「恭請殿下繼皇帝位!」

  李景隆恨得咬牙,差點沒給自己一個大嘴巴:「我在這兒胡思亂想些什麼,勸進!勸進啊!奶奶的,這勸進首功,成了茹常那老滑頭的了!」

  李景隆急忙也上前撩袍跪倒,勸燕王繼皇帝位。

  朱棣擺手道:「本藩無辜受奸圌臣讒言迫圌害,不得已起兵靖維,本欲除掉奸圌臣,以保宗社,傚法周公,扶保少主,不料皇上不能諒解為臣的一番苦心,反而輕自捐生,本王此刻悲痛欲絕,哪有心思妄圖大位,還請諸父武大臣另選賢王,以承大統吧。」

  李景隆剛要說話,茹常已道:「皇上已然駕崩,太子亦一同歸去,嫡孫、長子皆已不在,殿下系太祖嫡嗣,諸王之中為年最長者,縱不論道德武功,只論長幼,殿下繼承大統,也是天經地義的。」

  朱棣只是擺手:「此事休要再提,兵馬不能常駐城中,一俟楫拿了『奸佞榜,上群奸,本王就要回返龍江驛軍營駐地了,皇上的後事,還請茹大人暨禮部官員們好生料理。本王如今心亂如麻,什麼也不想談,有什麼事,咱們回頭再說吧!」

  「是是!」

  就算是正兒八經由先帝指定的繼承人,登基時也得按古禮拒絕三次,這才可以受命,茹常也沒指望這一勸進,朱棣馬上迫不及待地答應,反正這首倡勸進之功已經到手,茹常等便叩一個頭,爬起身來,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步。

  宮中有人取來了白布,先將幾具遺體蓋住,接下來就是禮部準備棺槨先行盛斂的事兒了。

  對於建文帝生死,朱棣其實滿腹疑竇,甚至宮中這把火倒底是皇上自圌焚還是另外有人動了手腳,他也無法確定。夏潯秘密潛進城裡時,曾經對他說過,要為他解決「王見君」的尷尬局面,他心中這個謎團也只能喚夏潯來問個究竟了,因此一出皇宮,跨上戰馬,朱棣便對紀綱吩咐道:「本王先回龍江驛,你找到楊旭,讓他速來見俺!」

  夏潯離開錦衣衛時,便得知燕王已回了龍江驛,所以立即快馬趕回了燕王在龍江驛的駐地。

  一進中軍大帳,燕王便摒退左右,只留下知情的紀綱一人,急切地問道:「文軒,宮中大火,可是你之所為?」

  夏潯看了紀綱一眼,說道:「臣一進城,就讓紀綱帶人守在皇宮左右,密切注意出入一切人等,準備見機行圌事,為殿下掃清障礙,不過宮中大火,確非微臣等所為。」

  朱棣眉頭一鎖,憂慮道:「若是文軒所為那倒好了,而今只怕是有人故佈疑陣。」

  「怎麼?」

  紀綱便把回來前又私下詢問過木恩的話說了一遍,道:「木恩對皇帝十分熟悉他說,皇后和太子的屍身應無疑議,只是皇帝……,恐怕不在其中!對了,木恩還說,這幾天,錦衣衛使羅克敵曾數度被召入宮!」

  對於這樁千古疑案,夏潯一直也有些好奇,他也想弄明白,朱允墳例底是死在宮中,還是潛逃偷生。此刻聽了紀綱的話忽地聯想起了羅克敵臨死前對他說的那番話:「你,贏了我一局!今天我又布了一局,這次你能贏嗎?」

  他臨死,臉上還帶著笑,笑容中有一絲得意、有一絲驕傲。羅克敵是個很驕傲的人,難道建父的生死之謎,就是他給自己設下的最後一個局?

  夏潯想了想,沒有說出心中的揣測,只是對朱棣道:「殿下放心,縱然皇上真個逃脫,看他拋妻棄子,獨自逃生的架勢,也根本沒有圖謀東山再起的勇氣和打算,左右不過是隱姓瞞名,芶且偷生罷了,這件事,臣!定會查下去,總要查個水落石出。

  朱棣點點頭道:「這件機密事,也只有交給你去辦,俺才放心得下,切記不得張揚!」

  「臣明白!」

  剛剛說到這兒,便有侍衛進來稟報:「殿下,城中又來了一批官員,現跪在轅門外,乞請殿下繼皇帝位!」

  朱棣眉頭一皺,不屑地擺手道:「叫他們回去,本王不見!」

  「是!」那侍衛應聲退下。

  紀綱馬上熱切地道:「殿下繼承大統,已是眾望所歸。殿下不要推辭太久了,須知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令難行,眼下百廢待興,民心求定唯有殿下登基,才好執掌中樞,發號施令,把這因戰亂而糜爛的一切重新收拾起來。」

  他的潛台詞沒有說出來,但是朱棣一聽就明白了。眼下民心需要安定,而安定民心的根本,就是重新誕生一位帝王,執掌中樞權力;各地的官圌府和駐軍現在都在觀望,包括梅殷的四十萬大軍、以及中都鳳陽的數萬大軍,還有各地正在組建的勤王之師……。

  不迅速登基,宣告新主的確立,這些人勢必陷入兩難境地,他們是繼續忠於已經死掉的皇帝呢,還是投靠一位藩王?如果宣告建父帝的死亡,正式登基成為皇帝,亙在在京與各地父武官員心裡的這個難題就迎刃而解了。

  再者,這麼多跟著朱棣出生入死的文臣武將,現在也是時候給予他們回報了,不能冷了忠臣的心吶。看看燕王大軍一過淮河,多少朝廷的文臣武將倒戈投降,再想想哪怕是在朱棣最危險的時候,他的人也是不離不棄,忠心耿耿,這就尤其顯得可貴了。

  最最重要的,就是那句「名不正則言不順」了。這個名正,不只是指繼皇帝位,還是要為他的四載靖難做一個評介。他是以靖難為名起兵的,結果靖難靖了四年,把皇帝靖自圌焚了,一個要靖的奸圌臣還沒除掉,他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他要保證自己立場的正義性,就必須得就自己的起兵緣由和皇帝死亡的結果,給天下人一個交待,這個交待就是必須抓出幾個人來,讓他們為起兵靖難和皇帝建父自圌焚來承擔責任。這幾個人,自然就是方孝孺、黃子澄、齊泰,這些人必須死。燕王是為了要清他們才起兵的,如果他們不死,他們就不是奸圌臣,他們不是奸圌臣,那朱棣就是奸圌臣!

  這就是政治,方黃之流不以奸佞的姿態死去,朱棣就要以篡逆的身份活著。

  而這些人都是位居中樞的大臣,朱棣唯有以皇帝的身份來處治他們,才是名正言順,才能蓋棺論定。

  這些事,朱棣其實想的比紀綱更透澈,他只思索了一下,便想通了其中利害,於是頷首道:「本王明白,那呃…再等兩天吧!」

  紀綱心領神會,立即興沖沖地道:「好,那微臣去轅門外,勸那些位大臣回去。」

  所謂勸回去,自然是去暗示他們明日再來,朱棣望著紀綱的身影消失在帳口,微微笑了笑:「紀綱這個人,還算能幹!」他又轉向夏潯,目光更趨柔和:「接管錦衣衛的事,怎麼樣了?」

  夏潯輕輕一觸懷中那卷畫軸,微微欠身道:「羅僉事自盡了,臣已接管錦衣衛衙門。」

  朱棣點了點頭,說道:「江山未定,人心未定,錦衣衛是可以大有作為的,飛龍秘諜以後就並入錦衣衛,不過要做為其中獨立的一支秘密力量!你組建飛龍時,用的是化名夏潯,以後,還是用這個名字吧,夏潯,就做俺朱棣的影子!」

  夏潯躬身道:「是!」他知道,燕王這是已經開始做稱帝之後的一些安排了。

  朱棣略一沉吟,又道:「紀綱此人很是機靈,辦事也合本王的心意,他是你的知交好友,依你的瞭解,這錦衣衛指揮使,他可做得麼?」

  夏潯心中登時一震:「燕王要把錦衣衛交給紀綱?我的飛龍隸雖是直屬於皇帝,可名義上卻是隸屬於錦衣衛的,燕王這是未雨綢繆的平衡之道,還是對我起了戒心?」

  他不敢讓燕王看到他眼底的陰霾,連忙垂目拱手道:「殿下慧眼,臣也以為,紀綱做這錦衣衛指揮使,是很稱職的。」

  朱棣頷首道:「嗯,那就是他吧。官面上的事,總要有個人去主持,本王思來想去,除了你楊旭,也就紀綱合適,你既然出不了面……,那就讓他去做!」

  夏潯有些疑惑地道:「臣…為什麼出不了面?」

  「因為錦衣衛指揮使,最高也只是一個三品的官兒。」

  朱棣微笑地對夏潯道:「俺朱棣,是不會虧待自己人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7
發表於 2011-12-2 19:35:57 |只看該作者
第409章 草詔人選

  得到了紀綱的暗示,次日一早,在京父武官員、勳戚公卿乃至以周王為首的皇室諸王,再度來到龍江驛勸進,朱棣自然再次拒絕力第三天,就像洪武皇爺在位時文武百官上朝一般,他們依舊準時、齊整地出現在龍江驛燕軍大營,懇請燕王繼承大統。

  依照古禮,這也算是三辭其位了,不要說文武百官已經急了,就是朱棣手下那些將領,現在也都跟餓狼似的,就盼著朱棣點頭呢,到了這一刻,才算是實至名歸了,朱棣便道:「本王才輕德薄,本不當承繼大統,可俺皇考打下這萬里江山,做兒子的總不能為圖一己清閒,捨了祖宗家業不管,既然諸位大人一再固請,本王便也不再推辭了。」

  眾文武聞言總算鬆了。氣大氣,朱棣的部將已忍不住歡呼起來,禮部左侍郎董倫、右侍郎孟浮生立即雙雙上前,向朱棣拱手施禮:「那就請殿下即刻入宮,舉辦登基大典吧!」

  禮部尚書陳迪也是削藩派,名列奸佞榜,如今已經下了大獄,禮部自然是由他們兩個主持的。

  「且慢!」

  眾人亂烘烘的正要簇擁著燕王進皇城,後面陡地傳來一聲大喝,眾人聽了不由一怔:「這是何人,此時此地還敢阻擋燕王登基?」不要說百官急了,燕王手下那些大將也急了,眾人扭頭看去,從眾官員後面擠進一個官兒來。

  這人約有三十歲出頭、一臉的精神幹練,是個文官,因為品秩較低,所以站在人堆後面,這一聲喊,才有機會上前。有那認得他的,一見才知這是翰林編修楊榮,眾人都瞪著眼看他,朱棣麾下那些武將都攥緊了缽大的拳頭,恐怕他一言不對,就要活活打殺了他。

  楊榮趨身趕到朱棣面前,欠身拱手道:「殿下,您是先登基呢,還是先祭祖謁陵?」

  「嗯?啊!」

  朱棣被他一言提醒,不禁恍然大悟。祭了祖登基,登了基再祭祖,這先後的順序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其中大有講究。先登基再祭祖謁陵,報與祖先,那就是說他的皇位繼承於建文皇帝,先祭祖謁陵報與祖宗,再黃袍加身,那他就是直接繼位於太祖皇帝,而與建文無干。

  這衣缽來自於建文帝還是洪武帝,對他將來的施政立場,登基的名份,可是大有關聯。

  朱棣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這位大人是?」

  楊榮欠身道:「微臣是翰林編修楊榮。」

  朱棣點點頭,把他的名字記在了心裡,說道:「祭祖謁陵、登基之事均應由禮部操辦,禮部左右侍郎大人郎即刻準備!明日一早,本王祭祖謁陵,隨後再赴宮中登基。」

  眾文武得了准信兒,都歡歡喜喜散去準備,禮部兩位侍郎卻留下了,登基一應禮儀自有定制,他們照本宣科就走了,雖說時間倉促了點兒,不過此前幾天他們已經開始籌備了,倒也沒有什麼,只是有些事,卻得需要朱棣本來來拿主意。

  孟浮生道:「殿下登基,這登基即位的詔書卻不能馬虎了,當請一位大家名士大家來寫,免得墮了皇家氣度,臣心中有一個人選,就是兵部尚書茹常,茹尚書德高望重,才學出眾,太祖在時,便讚他「中外一人,中流砥柱。」並賜鐵券丹書與他,且蠲免了茹家田塘園林的賦稅,對茹尚書是極為器重的。茹尚書又曾做過吏部尚書,六部九卿之中,無人可比之比擬,可以當此大任。」

  董倫聽了便有些著急,因為他的好友解縉昨天剛剛登門求他幫忙。解縉一直想要拜謁燕王,求以重用,奈何他職微言輕,一個九品的翰林待詔,根本沒機會見到燕王,所以他就請托好友董倫,因為董倫是禮部侍郎,請他幫忙,在燕王答應登基時,舉薦他為皇上草擬登基詔書,不想如今卻話孟浮生搶了先,舉薦了茹常茹尚書。

  茹尚書確實才學出眾,昔日是太祖皇帝十分看重的人物,在朝中父武裡面,也是極有份量的大人物,如果燕王點頭答應,把這風光的差使交給茹常,對茹尚書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可是自己的好友解縉就沒了晉身之階了。

  一想至此,董倫趕緊道:「殿下,臣也舉薦一人,請殿下思量。此人曾是我大明第一神童,五歲應口成誦,七歲著父賦詩,十二歲盡讀《四書》、《五經》,貫穿義理,無人能辯。此人少年便入朝做官,太祖甚為倚重,曾讚他是經邦濟世之奇才,治國平天下之大略,昔日曾向先帝獻上《太平十策》,轟動朝啊…」

  他還沒說完,朱棣已聳然道:「啊,本王也聽說過此人的名聲。董大人說的莫非就是鑒湖才子解縉解大紳?」

  董倫倒沒想到朱棣遠在北平為王,居然也聽說過解縉的名聲,不禁欣然道:「正是此人!解縉現為翰林待詔,可為殿下擬就登極大詔!」

  「解縉?解縉已經回了京城麼?」

  夏潯在一旁聽著,想起那個想要跳河的矮子,嘴角不禁浮起一絲了笑意。看著眼前選議登基詔書人選的三個人,他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神奇的傳說,那個在《明實錄》裡沒有,在《明史》第一版裡也沒有,到了第三版卻突然冒出來的方孝孺拒絕草詔。

  是啊,燕王還未稱帝,未稱帝就不能住在宮裡,否則便是篡位的大把柄。燕王此刻還在龍江驛,哪來的金殿召見方孝孺草詔,再說,登基詔書何等鄭重的大事,會要奸佞榜上第一人來寫麼?這樣的詔書寫出來,所謂的靖難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就說那方孝孺當初受人舉薦入朝,朱元璋試評一番,未予任用,又把他打發了回去。這樣一件丟臉的事,被人曲筆一寫,就變成了皇帝有期待他日後輔佐子孫之意,故而遣他回鄉再修學問,朱元璋都是這麼給子孫培養輔政大臣的。

  那時候太子朱標還活得好好的呢,太子當時都刀歲了,方孝孺才萬歲,朱元璋把他打發回家,居然還可以腆著臉說成期以日後輔佐子孫,貼金貼到這個份兒上,都貼得不要臉皮了。歷史啊,被一支筆桿子塗抹成了什麼模樣。

  夏潯這廂浮想翩翩,孟浮生和董倫卻在那邊爭論起來。要說他們推薦的這兩個人,論才華都是人傑,不過要論地位,茹常位極人臣,一品大員,又曾做過六部之首的吏郜尚書,這資歷就不是解縉能比的了,但要論聲望,解縉可是太祖皇帝身邊少數幾個可以指斥揮道、激揚父字的大名士,要不是解縉年少氣盛、太恃才傲物了些,在京得罪了太多的官員,也不會被朱元璋施以十年後方許還朝的懲罰,所以朱棣心中有些拿捏不定。

  夏潯見狀,便輕咳一聲道:「殿下明日就要祭祖謁陵,隨後就要舉辦登基大典,時間倉促,非有急才,不能寫得錦繡父章。茹尚書的學問固然是好的,不過茹尚書身在兵部,事務繁忙,恐怕不能及時完成。臣聽說解大才子詩賦辭父,下筆千言,洋洋灑灑,一揮可就,況且解縉眼下是翰林待詔,這草擬詔書,本就是他份們之事。」

  朱棣驚奇地看了夏潯一眼,沒想到夏潯竟也知道解縉,便笑道:「文軒以為,解縉寫得好這登基詔書麼?」

  「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

  笑話!大明三百年,一共就出了三個才華橫溢文曲下凡的大才子,解縉在這三大才子之中排名第一,《永樂大典》的總編撰還寫不好一篇登基詔書麼?夏潯可不怕送個順水人情給這個未來的大明首輔。

  朱棣哈哈笑道:「好,既然父軒都這麼說了,那本王的登基詔書,就由解縉草擬吧!」

  孟浮生和董倫都驚奇地看了夏潯一眼,這人是誰,突然插嘴草擬登基詔書這樣的大事,燕王不但不怒,還對他言聽計從,燕王身邊有名有號的文官武將他們早就打聽的清清楚楚,卻不知道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兩個人仔細瞧了夏潯幾眼,孟侍郎總覺得這個年輕人看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董倫更不知他是何人,卻已暗暗記住了他的模樣和表字,心裡琢磨著回去問問解縉,既在燕王殿下身邊有個這麼得力的朋友,何必捨近求遠,要自己硬著頭皮去為他說項。

  董倫離開龍江驛後,立即去找解縉,對他把前後情形一說,解縉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董倫所說的到底是什麼人,董倫見他也是一副茫然模樣,便感歎地拍拍他的肩膀:「大紳兄,我看你是否極泰來,自有貴人相助啊口這人姓甚名甚,我也不知,不過我聽殿下喚他,也只叫表宇『文軒,而不名,想來定是殿下身邊最親近的人了,回頭兒你得好好巴結巴結,但有此人相助,憑你滿腹才學,還怕不能扶搖直上麼?」

  解縉連連點頭:「小弟省得,我記住了,父軒,文軒……,這人是誰?」

  人說朝裡有人好作官,光有本事不成,也得有人給機會。解縉此時還不知道這為他爭得草詔機會的人就是三年前勸他消去輕生念頭的錦衣衛。

  只因夏潯一言,為他爭得了草擬「登基詔書」的機會,解縉一篇錦繡文章出手,果然得到朱棣賞識,幾天後就從翰林待詔升至本院待讀,從九品升到了六品。一個月後,更是和黃淮、楊士奇、楊榮、胡廣、胡儼、金幼孜同時入父淵閣,成為永樂內閣七大學士之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8
發表於 2011-12-2 19:37:36 |只看該作者
第410章 開導開導

  羅克敵所住的那所小院兒,還是那間房子。

  涼席、矮几,書卷。

  只是壁上少了一幅畫,幾側,沒有了那只泥爐,不過經久熏陶,身在房中,似乎仍能嗅到那淡淡的茶香。

  羅克敵慣坐的位置空著,夏潯在房中,卻沒有去坐那個位置,他覺得,那個位置只應屬於羅克敵,羅克敵才是那種為了理想和信念,可以犧牲一切,包括他自己的人。夏潯不知道這是不是專屬於古人的一種執著,反正他是做不到的。

  他做不到,所以深懷敬意,羅克敵雖然已經不在了,可他的影響已經深深浸染了每一個與他接觸、瞭解的人。

  「大人,羅大人的後果,已經料理完了,還有……蕭總旗的後事……」

  「蕭千月……我們曾經共事過,沒想到他對羅大人忠心耿耿,竟有田橫壯士的節烈……」夏潯可不知道在他心目中也如神祇般厲害的羅大人竟然有龍陽之好,對於蕭千月的死,他並沒有多想,他只是有些感慨,這個曾經與他共事又與他為敵的蕭千月,比起那些整日擁在龍江驛勸進的大人,實是更有氣節些。

  不過他也不好說的太多,不然不免令玉玨和陳東、葉安難堪,他只喟歎了一句,目光便落在欲言又止的劉玉玨身上。

  劉玉玨鼓足勇氣道:「今早……一位姓紀的大人來過,說他將要接管錦衣衛。」

  劉玉玨看著夏潯,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帶著委曲和詰問:「大人怎麼能把羅大人托付給你的,交出去?」

  「皇帝的命令,我可以抗拒麼?錦衣的振行,一定要我坐在這個位置上麼?」

  今日燕王率文武百官謁孝陵祭祖,回來就要舉行登基大典,文臣們很嚴謹地按照禮儀,在他沒有正式舉行大典前依舊稱他殿下,而夏潯等燕王手下的人,已經改稱他皇上了。

  夏潯說完,看看三人有些憤懣的模樣,微微一笑:「你們整理一下,紀綱伴駕赴孝陵去了,今天登基大典,他將擔任錦衣衛都指揮使兼北鎮撫,而你們,要離開這兒。」

  劉玉玨三人睜大了眼睛,異口同聲地道:「離開?」

  「不錯!皇上將重開南鎮撫司,你們,就是我組建南鎮撫司的班底。」

  錦衣衛人員和職權最全的時候,是下設南鎮北鎮的。北鎮專門負責皇帝欽定的案件,偵緝刑事;而南鎮則負責錦衣衛內部的法紀、軍紀,是監督制衡北鎮的;在外人面前,令人聞風喪膽的是北鎮的緹騎,但是在錦衣衛內部,讓人退避三舍的則是南鎮的那幫「憲兵」。

  劉玉玨三人面面相覷,還是劉玉玨仗著與夏潯私交甚篤,代陳東和葉安問出了他們想問的話:「楊大哥,你……你要擔任南鎮撫司鎮撫官?那個紀綱……他是什麼來頭,還要官居大哥之上?」

  夏潯道:「南鎮撫麼……不是我!我已向皇上舉薦,由你……玉玨,來擔任南鎮撫司鎮司!」

  劉玉玨大吃一驚,失聲道:「我……我怎麼可以?」

  夏潯微笑不答,又轉向陳東和葉安:「皇上打算重建緹騎,恢復錦衣衛的全部職司和下設衛所,你們兩個,將是南鎮千戶。南鎮此後,不只負責錦衣衛內部的軍紀、法紀,還要負責火器。皇上靖難的時候,曾經吃過南軍火器的苦頭,皇上對這些火器很感興趣,鑒於火器的研製當屬國家絕密,所以此後火器匠人、火器圖紙、火器作坊,將全部移交南鎮。

  你們上任之後,首先要制訂一份嚴格的保密措施,還要制訂一份研製發明火器的獎懲措施,以激勵匠人研製火器,皇上……打算建立一支專門的火器部隊,這支部隊,將與三千營、五軍營一起,成為拱衛京師的主要力量,而這火器,就要南鎮來管理和提供。」

  夏潯笑了笑,說道:「這支軍隊,名字是我幫皇上取的,叫……『神機營』!」

  陳東遲疑著道:「那……大人……您呢?」

  飛龍的存在是絕密,而錦衣衛秘密力量的存在和規模,原本只有羅克敵知道,就連身在其中的陳東葉安,也只以為他們存在,並不知道在天下間還有許多像他們一樣的人,這兩件殺手鑭,是夏潯的秘密武器,夏潯當然不能告訴他們。

  他揉揉鼻子,攤開雙手,無奈地道:「至於我……,我也不知道,皇上登基大典的時候,我會過去,然後……就會知道了吧。好了,你們各自去準備吧!」

  劉玉玨還想說話,夏潯微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親切地道:「好啦,有什麼事,等南鎮撫衙門重開了,我請你,還有陳兄、葉兄吃酒,咱們再好好聊,紀綱很快就要接管這裡,你們還是先做準備吧。」

  「是!」

  被他一拍,劉玉玨頰上頓時一紅,他溫馴地答應一聲,便乖乖站起身來。陳東和葉安也站起來,又是感激又是興奮地向夏潯躬身一揖,退了出去。

  他們兩個能成為超一流的殺手,腦筋、眼光又豈能差了。劉玉玨的錦衣衛南鎮撫司鎮撫一官就是眼前這個楊旭一言舉薦的,楊旭的職位雖然未定,他將擁有何等的地位權柄還用問麼?再說他二人可是因夏潯一言而決,成了千戶。

  錦衣衛最盛的時候,下設五個衛所都是滿員的,那時實缺千戶也只有五人。除了這五個實缺千戶,其餘都是有官無職只吃俸祿的閒官,只有這五個千戶才是真正大權在握的人,夏潯一下子就為他們討要了兩個。另外三個閒缺,想來是給紀綱留的,畢竟紀綱才是錦衣衛的最高指揮使。可是愈是如此,愈可見這個楊旭了得。怎不由得他們心生敬畏。

  當他們走出去的時候,神志還有些恍惚,不過他們都意識到:錦衣衛,似乎要真的重新崛起了,羅大人為之奮鬥了一生的理想,終於實現了!

  ※※※※※※※※※※※※※※※※※※※※※※※※※※※※※

  夏潯走出錦衣衛門衙門,門口站著幾個人,牽著幾匹馬,一見夏潯出來,立即向他躬身一禮。

  夏潯翻身上馬,那幾個人忙也上了馬,簇擁在他周圍,這幾個人和夏潯一樣,都沒穿什麼官服軍服,只是箭袖抱肚,做了武人打扮。

  待夏潯在馬上坐定,蔣夢熊道:「大人,可要去午門候駕麼?」

  夏潯抬頭看看天色,說道:「皇上不會回來這麼快的,走吧,先在城中走走!」

  「是!」幾人立即打馬跟上夏潯的馬,沿御道馳下。

  「人手已經撒出去了麼?」

  夏潯扭頭問緊緊跟在身邊的蔣夢熊,蔣夢熊道:「是,遵大人吩咐,咱們的人已經全都派出去了。」

  夏潯點點頭:「咱們的人,眼下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確定那個人的下落、生死!」

  「是!」蔣夢熊猶豫了一下,又小聲道:「大人,殿下登基在即,有功之臣都在等著論功行賞,像那紀綱,後來居上,不但坐了錦衣衛使,而且馬上就要招兵買馬,重建緹騎,咱們飛龍把全部力量去找那人下落……,唔……」

  夏潯睨了他一眼:「你想說什麼,痛快一點,不要婆婆媽媽的。」

  蔣夢熊嘿嘿一笑,說道:「咱們飛龍,為殿下出生入死,功勳卓著,這時候是不是也該……」

  夏潯臉色一沉,說道:「你們的功勞,皇上沒有忘記,該有的封賞,也自然會有,其他的,不要妄想。尤其是你們的身份,手更是不要伸得太長。眼下京城裡一潭渾水,易於摸魚,是麼?給我記住,該是你的,絕不會少了你的,但是這個時候,對京中諸事不要涉入,你知道今日高高在上的,明天是否是階下囚?你知道今日的迎門小吏,明日是否位列九卿?亂伸手,小心拔不出來!」

  蔣夢熊見他震怒,臉色一白,連忙應道:「是,卑職省得了!」

  夏潯在城中轉了轉,只見各處秩序井然,已經恢復了平靜,逃難的百姓大都業已離開京城回去重建家鄉,心中這才踏實下來。看看時間差不多了,燕王該從孝陵歸來,便驅馬往回趕。

  前方經過一處府邸,剛一拐過牆角,夏潯就下意識的放慢了馬速,這是中山王府,他曾在此營救徐大都督,使了一招「飛天計」從羅克敵手中逃脫,對這裡的地形非常熟悉。

  拐到前方大街上,夏潯一眼便看到前方不遠處,路邊站著一個少女,身材窈窕,娉婷俏立,秀髮垂髫披於兩肩,那秀美的臉頰,彷彿一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無一處不巧到極處,美到讓人窒息。那一身襲雲紋的白裳穿在她那窈窕的身段兒上,宛如一棵臨風的玉樹。

  夏潯猛地勒住了馬韁繩,那是茗兒,她這幾天,也一直住在龍江驛軍營裡,每天裡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忙得夏潯這幾天根本無暇想起這個伴他一路逃亡,還留下幾許遐思綺想的小丫頭。

  她正癡癡望著斜對面的中山王府,遠遠的,就可以看見,她眸中隱隱的淚光。

  「這小丫頭有家難回,有親難顧,真難為了她,偏偏這幾天人人都在忙,也沒顧上她。」夏潯心裡一軟,扭頭對蔣夢熊道:「徐輝祖這幾天還安份麼?」

  蔣夢熊道:「奉大人口諭,屬下的人一直盯著他呢,他這幾天足不出戶,也不見外客,整天都守在祖祠裡面。」

  夏潯道:「皇上現在還顧不上他,等忙完了登基大典,總會做一個處斷的。」說著便翻身下了馬。

  蔣夢熊急忙提醒道:「大人,皇上馬上就要回城了。」

  夏潯擺擺手道:「時間還來得及,我去開導開導那個可憐的小孩,你們不用跟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9
發表於 2011-12-2 19:41:14 |只看該作者
第411章 狹路相逢

  「郡主!」

  茗兒扭頭看見夏潯,趕緊眨去眼中淚光,帶著些鼻音兒道:「今天姐夫謁孝陵,就要登基稱帝了,你怎麼沒有一起去?」

  夏潯道:「在下受命,留守京城。」

  茗兒怏怏地嗯了一聲。

  夏潯歎了口氣,勸慰道:「郡主,逝者已矣,大都督若是泉下有靈,也不會希望郡主悶悶不樂的。」

  茗兒一聽他說起三哥,本來忍住的淚水登時又漾起了淚花,夏潯自袖中摸出自己汗巾,想想不妥又塞回去,瞅瞅路人異樣的目光,只好囧然道:「你看,就算我不會勸吧,好歹也是我一番心意,你怎麼……哭得更厲害了?」

  茗兒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心中覺得好笑,那難過的滋味便輕了些,她吸了吸鼻子,扭過頭去道:「我才沒有傷心呢,你是個大忙人,一到金陵就根本看不到你人影兒了,忙你的去吧,人家不用你操心。」

  夏潯解釋道:「這幾天,事情確實多了點,再說,郡主如今有殿下照顧嘛。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郡主不要傷心了,皇上一定會給徐家一個交待,給徐大都督一個交代的。」

  茗兒繃緊了俏臉道:「我都說了沒有生氣!」

  「唉,郡主就不要嘴硬了,其實……」

  茗兒惱了,霍地轉向他道:「好了好了,我傷心,成了吧?我傷心現在無家可歸了,你就光會嘮叨,那你給我想辦法!」

  夏潯奇道:「無家可歸?在下知道郡主不願回王府,現在不是住在龍江驛麼?」

  茗兒憤然道:「姐夫今天就登龘基稱帝了,稱帝后就要住在宮裡,龍江驛的駐地也要撤了,難道我搬去宮裡面住麼?你聽說過這樣的規矩?」

  夏潯語塞,這幾天大家都忙著大事,小郡主如何安置,還真沒有想起來過。茗兒負氣地道:「我無家可歸了,你就會假惺惺的故作關心……」

  夏潯陪笑道:「在下是真的關心郡主。」

  「好啊,那你給我安排個去處。」

  夏潯一呆,說道:「郡主,在下如今也是無家可歸呀,我這幾天居無定所……」

  茗兒瞟了他一眼道:「當初在北平的時候,我記得你說過在金陵有一處宅子,現在應該空著吧,不能借我住住麼?」

  「這個……,不瞞郡主,自打進了金陵城,在下一直在忙,還沒顧上回去看看,現在府中是一片凌亂還是被人侵佔,又或者是遷民入城的時候也被官兵一把火燒了,在下一概不知……」

  「那怎麼辦?」

  夏潯一攤手。

  茗兒賭氣道:「我不管,你是男人,你想辦法!」

  這句話說完,似乎也覺察其中有些岐義,俏臉不由一紅,連忙繃住小臉,免得叫夏潯看出她的羞怯。

  夏潯訕然道:「郡主,可以叫皇上安排呀,雖說他是皇上,終究是你姐夫。」

  茗兒道:「你現在忙,他豈不是比你更忙?」

  夏潯無語了。

  茗兒瞪了他一眼,原本只是負氣,可是看他真的袖手,卻真的有點生氣了:「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就叫你叔叔!」

  「嗯?」夏潯有點沒反應過來:「叫我叔叔,這和幫不幫郡主有什麼關係?」

  茗兒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說道:「的確沒什麼關係,反正我見了姐姐姐夫,就這麼叫你,我見了滿朝文武,還是這麼叫你,我叫皇上姐夫和滿朝文武聽聽,你要和我皇大爺做平輩,你要做當今皇上的長輩!叔叔、叔叔、楊叔叔……」

  夏潯怎麼也沒有想到,好心上前解勸幾句,小仙女居然就變成了小魔女,他欲哭無淚地道:「郡主,你沒事搞那麼大的輩份做什麼?你這不是難為人麼?」

  茗兒嬌俏地白了他一眼:「我哪知道?這事兒你得問我爹去!我不管我,我就叫,叔叔、叔叔……」

  茗兒雖然平時一副小淑女的樣子,可是萬千寵愛集於一身,還是有點兒刁蠻小性兒的,只不過平時都被她良好的教養給抑制住了。可是不知道怎麼的,自打夏潯帶著她找到燕王后,也不關心她吃沒吃飽了,也不關心她睡沒睡好了,比她起的早的時候,也不知道給她拉拉被子,掖掖被角了……

  當然,現在不是逃難路上,這些事確實輪不到夏潯來管,這個……有點難為人家了,不過……問候一聲總可以吧?她氣就氣在夏潯把她丟給姐夫之後,就好像完全忘了她這個人似的,那種被他輕視的感覺讓她很難受,現在終於爆發了出來。

  夏潯苦笑著求饒:「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我來想辦法。姑奶奶你別叫了成麼,叫我的頭都大了!」

  茗兒得意起來,卻故作矜持地道:「楊大人不用這麼客氣,本姑娘可沒有做人長輩的習慣……」

  「對,我嘴欠……」夏潯認命了,他扭過頭,沒好氣地衝著站在遠處的蔣夢熊嚷:「你,過來!」

  蔣夢熊趕緊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大人。」

  夏潯道:「皇上馬上就要回城了,我得立即趕過去,你,先找個地方,妥善安置這位小祖宗……」

  茗兒不樂意了,她可不願意比夏潯輩兒大,哪怕他隨口說說也不行,小妮子馬上瞪起一雙慧黠美麗的大眼睛,不開心地道:「我是誰祖宗?」

  夏潯一指蔣夢熊:「他!」

  茗兒小瑤鼻兒一翹,「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

  夏潯策馬奔向朝陽門的時候,朱棣已經到了朝陽門,剛到門口,就被兩個人攔住了。

  這兩人身著朝服,莊嚴隆重,卻是御使連楹和董鏞。

  朱棣早在與建文帝談判的時候,就列出了「奸佞榜」二十九人,其中並沒有這兩個人的名字。他們對削藩並不熱衷,對方黃之流的削藩手段更不以為然,但是朱棣進城、建文帝自龘焚之後,他們也沒有跟著吳有道等官員一起去覲見燕王,向燕王勸進。

  他們一直在等待,等待燕王下一步的行動。

  你說你是靖難,可以,朝廷兵馬打不過你,我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自然只能聽之任之。

  建文皇帝自龘焚,他們同樣沒有辦法,舊主雖去,他們並未選擇殉死追隨,朱允炆對他們遠未達到以國士相待的地步,朱允炆以國士相待的是方孝孺,方孝孺都未自殺呢。

  但是他們也有他們的堅持,那就是道統,道統是天下奠基,萬不可廢。建文皇帝死了,小太子朱文奎也死了,可是建文帝還有個兩歲的小兒子朱文圭,靖難既已結束,這帝位就該傳給朱文圭,就算朱文圭年幼,不能掌理國家,建文帝還有幾個兄弟在,你朱棣自己做皇帝,那就是失了道統。

  做為儒家弟子,這是他們萬萬不能容忍的。可是他們兩個不是勸進之臣,無緣隨朱棣赴孝陵祭祖,孝陵山腳下護衛森嚴,他們也混不進去,所以一直候在朝陽門這朱棣必經之處等著。一見朱棣的儀仗到了,連楹和董鏞立即舉起警衛士卒橫攔的長槍,向朱棣的儀仗撲去。

  朱棣的侍衛一見馬上將他們攔住,朱棣見是兩個文官,不覺有些疑惑,他把手輕輕一舉,侍候在一旁的紀綱連忙喊道:「放開他們!」

  兩個御使撲到朱棣身邊,一把揪住他的馬韁繩,厲聲喝道:「逆賊,下馬!」

  這一聲大喝,百官盡失顏色,朱棣把臉一沉,沉聲道:「你們說什麼?」

  連楹正氣凜然地道:「以臣篡君,可謂忠乎?以叔殘侄,可謂仁乎?背先帝分封之制,可謂孝乎?既曰靖難,竊據主位,名分紀法蕩然無存,這不是逆賊嗎?」

  朱棣沒想到剛剛回城,就受到他們如此詰難,只氣得面赤如血,他還未及回話,紀綱已大聲喝道:「孟聖人說,君視臣為草芥,則臣視君為仇寇,君王不仁,何以盡忠!你說以叔殘侄,四年以來種種,你眼瞎了看不到?到底是以叔殘侄還是侄殘叔父!背叛先帝分封之制的,到底是建文皇帝還是燕王殿下!來人,把這兩個奸臣同黨拿下!」

  連楹和董鏞破口大罵,連楹被兩個侍衛擰住臂膀,他仍掙扎著跳起來,朝朱棣臉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龘,厲聲喝道:「狼子野心,天地可鑒,朱棣逆賊,不得好死!」

  朱棣臉上露出一絲令人心悸的笑容,輕輕頷首道:「好,罵得好,你道本王的鋼刀不利麼?」

  他的目中攸地閃過一片血色,沉聲喝道:「把他們就地斬首!」

  紀綱把手一揮,錦衣侍衛拖起連楹、董鏞就走,二人仍舊罵不絕口,直到被錦衣大漢拉到路旁摁倒,揚起鋼刀「噗噗」兩聲,乾淨俐落地砍下了他們的人頭,罵聲這才止歇,圍觀百姓中頓時傳出一陣驚呼。

  伴在朱棣身邊的周王氣得渾身哆嗦,說道:「孫子可以當皇帝,兒子就不行;侄子可以殺叔叔,叔叔就只能束手就擒。這就是他們的忠,他們的道!這兩個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東西,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一個面容清瞿,兩頰削瘦的官員上前道:「殿下應天順人,萬姓率服,今日即繼皇帝位,那就是天下之主了。此等佞臣冒犯殿下,乃大不敬之罪,當誅九族!」

  這人叫陳瑛,才學是有的,先從太學,後任御史,接著擔任山東按察使,後來又調任北平府僉事,建文帝欲剷除燕王時,把與燕王走動甚近的官員都籍故或貶或調遷離了北平,這陳瑛被人舉報收受燕王財物,所以貶謫廣西,去年上下活動,才得以回京。

  朱棣抬起手,將臉上唾液輕輕擦去,淡淡地道:「不過兩個中了腐毒的老朽罷了,其智雖愚,氣節難得,總歸無傷於國家,斬其首足矣!」

  陳瑛連忙欠身道:「殿下仁慈!」

  經過了這件事,朱棣的心情受了影響,臉上沒了笑模樣,他擺擺手道:「走吧!」

  儀仗繼續往皇宮而去,陳瑛捻著鬍鬚,慢慢跟在後面,一臉若有所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10
發表於 2011-12-2 19:43:34 |只看該作者
第412章 三大詔

  建文的時代,像煙花一般,在短短的四年之後結束了。

  新的王朝,永樂的時代來臨了。儘管它的登龘基大典因為倉促而顯得簡陋,因為倉促而沒有四夷來賀、諸王來朝,但它畢竟是一個新的開始。

  奉天殿,燕王朱棣身穿龍袍,頭戴皇冠,威嚴地坐在御座上,王公國冑,父武百官齊集,那些老臣看到坐在上首的朱棣,恍惚間竟有一種錯覺,似乎……三十年前,剛剛驅逐韃虜,重建華夏的洪武大帝又回來了。

  那時,洪武皇帝也是這般歲數,也是這般模樣,也是這般自信、也是這般銳氣勃勃,雖然中間隔了一個短命王朝,可是似乎,永樂皇帝,才是挾洪武余烈,開創新時代的那個天子。

  已然晉陞中官大太監的木恩雙手奉著寶璽,高高舉過頭頂,百官齊刷刷跪下,山呼萬歲。

  接受百官朝賀之後,朱棣雙臂張開,威嚴地說道:「眾卿平身!」

  百官三跪九叩,行完大禮,紛紛從地上爬起,肅立班中。

  朱棣緩緩站起,目光從父武百官、勳戚公卿們臉上一一掃過,朗聲說道:「朕本才輕德薄,難堪大任,奈何父武百官極力勸進,為保宗廟社稷,朕只得遵從眾志,登龘基大寶。」

  百官再拜:「萬歲!」

  可是朱棣和朱允炆明顯是兩個打法,他的登龘基大典沒有多少繁父縟節的客套,把人折騰得發暈的禮節,剛剛登龘基,朱棣就雷厲風行地開始施政了。

  「俺今既是皇帝,就當謀天子之政。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宜當同心戮力,協助與俺!倘有作奸犯科、上不能報效君王,下不能安黎民百姓者,依律論處,或有另存異志者,無論其身居何位,俺都要嚴懲不貸,絕不相饒的!」

  習慣了朱棣說話的北平舊臣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兒,在京的官員聽了朱棣這口腔調卻幾乎暈倒:「都成了皇帝了,怎麼還是一口一個俺吶,你得朕吶!」

  不過朱棣這個皇帝顯然跟朱允炆不太一樣,旁邊也沒有黃子澄和方孝孺時時教他什麼是「禮。」朱棣嫌那父謅謅的話說起來咬父嚼宇也就罷了,更大的問題是說不到點子上。

  朱棣說完,向另一個中官大太監,隨他出生入死、百戰沙場的燕王府內宦狗兒一擺手龘,狗兒便在御階下站定,徐徐展開了朱棣御極的詔書。

  這道登極詔是大才子解縉所寫,內容何止一個錦繡,更重要的是,他用最簡潔、最有力的語言,講述了建文帝如何受奸臣慫恿,更改祖宗遺制,永樂帝又是如何被迫起兵靖難,今日要恢復祖制的道理。這番話是必須講的,因為這番話的言外之意就是,永樂皇帝繼承的是太祖洪武皇帝的衣缽,他並不承認朱允炆這四年來的所作所為之合法性。

  這一道旨意,開宗明義,宣佈這一年是洪武三十五年,次年為永樂元年,也就是說,建文四年的統治不予承認。緊接著,就宣佈開國皇帝、太祖洪武的一切法律和制度全部予以恢復,什麼依照周禮並府並縣、更改官名,統統改回洪武舊制。

  這一拳打得眾人暈頭轉向,詔書宣佈完了,百官剛剛鬆了。氣,以為今天的大典接下來就是告天告地告祖宗,一大套的繁文縟節了,不想狗兒把詔書交給木恩,緊接著又是一道聖旨。

  這道聖旨卻是對人事的安排,顯然也是大家最為關心的內容,父武百官登時精神一振,側耳傾聽起來。

  首先就是對建文帝、皇后及皇太子喪禮的安排,喪禮依帝后及太子禮制舉行,這既是對建文舊臣的一個安撫,也是彰顯新帝的寬厚,不過心細的文官注意到,永樂皇帝沒有給建文皇帝謚號。

  緊接著,卻是對建文帝四年來打擊整治的諸王的安排。

  湘王朱柏,朱允炆給這位叔父的謚號是「戾。」朱棣改「戾「為「獻。」封為湘獻王。湘王的墳塋因為是一家老小自龘焚而死,且有許多宮人奴婢隨之赴死,原本只是簡簡單單全部埋在了一起,造了一座大墳塋,朱棣也宣佈,重新拾骨隆重安葬,且因湘王一脈已經死絕,專門委派祠官奉守祠院。

  建文舊臣中有人本來還想懇請朱棣賜予建文帝一個謚號,要不然畢竟曾是一代帝王,連個謚號也沒有,未免太寒酸了些,可是一聽朱棣緊接著就是對被逼死的湘朱柏的安排,馬上閉上嘴不說話了。相對於朱允炆對逝者的不厚道,不賜謚號似乎也容易接受了,如果要賜謚號,保不齊永樂帝會給個什麼難聽的謚號。

  之後,便是周王復爵,仍返開封藩國,齊王、代王也分別從監獄裡放出來,復爵返回封地,寧王予以厚賞,卻沒有要他返回大寧,而是改封於南昌,南昌較之塞外苦寒之地要繁華許多,到那裡做藩王,明顯比在塞外舒服得多。

  但是有一點,寧王在塞外,因為近蒙古,為了衛戍邊疆的需要,他可以節制八萬精乓,而到了南昌,除了三護衛乓馬,就不可能擁有這麼大的兵權。

  眾人還沒品出其中滋味,重頭戲就來了,諸王以下,對群臣的賞賜和安排開始了。首先自然是有從龍之功的北平系功臣,第一人就是東昌一戰以為朱棣身陷重圍,奮勇殺入,以致身陷敵營力竭戰死的大將張玉,以之為靖難第一功臣,追贈英國公,謚忠顯,加封河間忠武王。

  第二位就是首倡靖難,四年來輔佐世子鎮守北平的道衍大師,道衍大師俗家名稱姚廣孝,官授太子少師,封榮國公;第三位是徐增壽,封定國公;第四位是丘福,封淇國公;第五位是朱能,填成國公,第六位是楊旭,封輔國公。以上六位國公俱為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食祿二千五百石,子孫世襲。

  前面五個無人不知,可這楊旭是什麼人卻有許多人並不知道,竟然得封世襲國公,群臣不免大為驚訝,甚至有人大為不平,雖然沒有竊竊私語,這麼多官員站在那兒,但有人稍有異動,便覺一陣騷然。不過北平系的官員,尤其是北平系的高級高官卻是神色平靜,一臉從容。

  楊旭有什麼功勞?朝廷密敕逮捕燕王,北平都指揮使張信跑去給燕王報了個信,封的是勳國公,楊旭靖難之前就救過燕王滿門性命,靖難之後,在金陵故意行刺失敗,又救燕王一回,再救燕王世子及兩位王子,白溝河一戰運籌帷幄,智斷李景隆帥旗,以致南軍必勝之局反遭大敗,之後濟南城頭示警,再救燕王一命,潛入南京城掌握機密情報,使得燕王燒燬屯集於沛縣的萬船糧草,勸降陳琿,使得北軍得有戰船無數,從容過江,一戰而定天下,這樣的功勞,還不夠資格封國公嗎?

  能站在這金鑾殿上的人,個個都是人精,一看北平系的高級官員個個一臉的理所當然,其他人雖不明底細,卻也不再牢騷,只是耐心聽下去,不料聽完了北平系官員的封賞,再封到建文舊臣時,頭一個居然是曹國公李景隆,群臣不禁嘩然。

  說實在的,這李景隆的名聲確實不太好,建文舊臣固然大多看不起他,北平系的文官武將一樣的看不起他,這樣的貨色,居然得封左柱國、太子太師、曹國公、增祿一千石,子孫世襲,這還有天理麼?就因為他開了次城門?

  這一次的騷動比聽到楊旭封國公鬧出的動靜還要大,因為這一次主要是北平系的功臣們表示了不滿,朱棣端坐龍椅,微微一笑,並不在意。

  接下來首倡勸進的茹常,同樣得到了極大的封賞,茹常受封為奉天翊運守正父臣、特進榮祿大夫、柱國、太子少保、兼兵部尚書、忠誠伯,食祿一千石。

  朱棣對他們大肆封賞,自然有他的道理,除了這些人一直是建文朝的議和派首領,後來燒燬沛縣糧草也罷,得開金川門,以最小的傷亡進入金陵城也罷,也都有他們的功勞,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是建文舊臣中勳戚和朝臣的代表。

  朱棣並不想大動干戈,他希望人心能盡快地穩定下來,朝廷能盡快地穩定下來。治理這麼大的天下,僅靠他從北平帶來過的那些武將是不成的,朝陽門外那一幕,深深地觸動了他,不管是降臣也好、隨波逐流迎奉新主的建文舊臣也罷,他希望能給他們一個明確的訊號:只要擁戴我,我既往不咎,一視同仁,絕不會虧待了誰。

  所以,隨他打天下的許多功臣老將憤憤不平的樣子,朱棣坐在上首,只好當作不曾看見了。

  這道詔書洋洋灑灑,宣讀的時間最長,等到這計詔書宣罷,不管群臣何種心思,都鬆了。氣,因為金殿迎奉新君的儀式總算是結束了。卻沒想到,朱棣和他老子朱元璋一樣,也是個工作狂,文武百官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中官狗兒又拿起了第三道詔書:

  「……,蘇松四府,復洪武稅賦。凡四方水災乾旱,免除賦稅,豐年而無災情,土地貧瘠者亦當優免賦稅。凡饑荒年景,全部蠲免兩稅,且地方官府要先開倉賑民,後向朝廷稟報。都察院遣巡視官巡視地方,有瞞災不報、有災不賑者,逮捕法辦。新朝初定,各地官府,尤宜撫安軍民,有奸貪者,逮治重罪!京官七品以上,

  外官縣令以上,各舉一人,量才擢用,如有貪污,連坐!」

  想不到永樂皇帝登龘基當日,就頒布了一道施政詔書,這道詔書的重點就是吏治、就是反貪,特意把這道詔書放在登龘基當天頒布,這分明就是朱棣的反貪令了。

  永樂御極,頒了三大詔,第一道,盡覆建文舊政,這是魄力;第二道,大封新舊官吏,這是懷柔;第三道,興奮之餘的官員們,似乎感覺到了一點太祖在世時的鐵血味道。繼建文的「四載寬政解嚴霜」之後,手腳不太乾淨的官員,似乎又感到了颯颯的秋意……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0-6 18:2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