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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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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7 19:19:26 |只看該作者
第612章 暢所欲言

  「相公,喝茶!」
  
  茗兒棒著一杯香茗,款款地走到夏潯身邊,那腰肢軟得像柳朵兒似的,步姿身態無比婀娜,夏潯頭也不抬,「嗯」了一聲道:「先擱那吧!」
  
  夏潯正在修訂著自已用以說服皇帝和群臣的資料,前兩天有關遼東民族政策的爭論,適時給他敲響了警鐘,使他注意到,過度強調他的政策對未來如何如何的有利,說服力是非常有限的。
  
  他所擔心的事,對目前的遼東來說,還沒有太大的影響力,那兒還沒有一支強大的、不由朝廷直接掌控的地方武裝。你要在六百年前,人口稀少,朝廷還得下大力氣到處移民來充實荒蕪地區的時候去給他們講:為了避免幾百年後人滿為患,以致得被迫實行計劃生育,現在大家不要放開了生,那是不現實的。
  
  即便是現代,照樣有人口負增長的國家,它們還得千方百計,制定各種福利政策,激勵人們多生孩子呢。不同的問題,才會促生不同的解決方式。你在塑料袋剛剛發明,人人覺得便利應手,還無法想像它未來會造成多麼頭痛的白色污染的時候就大聲疾呼有關塑料袋的環保問題,也必然應者寥寥。
  
  政策要因時因勢而變的,太超前的想法,缺少群眾基礎。如果你站在一個穿越者的角度,考慮問題總是為後代人打算,而忽略當代人的需求,你將成為社會公敵,變得一事無成,沒有人會支持你。
  
  夏潯現在已在遼東儘可能地為變阜創造了條件,但是想要促動更大的變羊,他必須得讓現在社會各個階層覺得確實有必要去做一場傷筋動骨的大變萃,這一點做不到,即便是皇帝全力支持,也必將以失敗告終。王安石的變革就是皇帝全力支持的王莽的變萃,他自已就是皇帝,結果如何呢?
  
  「相公,吃點櫻桃!」
  
  茗兒又端了一盤剛洗好的紅櫻桃,遞到夏潯手邊。
  
  「唔,嗯嗯……」
  
  夏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繼續循著自己的思路想著問題。
  
  茗兒見了,不禁嗒然若失。
  
  這幾天相公纏著她,床笫之歡的頻率也太高了些,讓她有些消受不了弄到後來,相公一貼近她,表示出些親熱,茗兒就有些害怕。結果,今晚難得丈夫靜下心來思索公事,把她拋在一邊,她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於是,她故意的在夏潯身邊轉悠了起來,轉悠一陣見相公心無旁驁,茗兒眼珠一班,又繞到夏潯背後,一雙粉拳輕輕捶到了他的肩上,慇勤地道:「相公做事辛苦人家給你捶捶肩鬼……」
  
  夏潯放下手中的札子,迴首笑道:「怎麼?把娘子冷落一邊,有些不開心啦?要不要相公陪你做點有趣的事呀?」
  
  茗兒嚇了一跳,她只是喜歡纏著相公、膩著相公與他說話而已,至於床笫之事,在她這種年紀,實在不甚飢渴,以夏潯的需索無度,她根本消受不起,要不然上一回也不會主動想要異已的貼身丫頭服侍相公了此時一聽夏潯這麼說駭得她轉身就逃:「不要不要,相公做事好了,人家乖乖的,人家找姐姐聊天去!」
  
  夏潯搖頭失笑:「這妮子……」
  
  ※※※※※※※※※※※※※※※※※※※※
  
  殿堂上已做了充份準備的夏潯侃侃而談:「北方韃虜,自漢唐至今千餘年來,一直是我中原腹心之患。然則草原茫茫如海,部落逐水蘋而徙,居無定所,不管是殲滅還是徹底征服,都難如登天。以漢武之威,窮盡傾國之力,破家無數,也不過稍挫其威風,未用多久,死灰復蜘……」
  
  夏潯這番話,眾文武深以為然。草原上的這些惡鄰不請自來,你罵吧,人家沒皮沒臉,根本不在乎。你打吧,兵派少了那是送羊入虎口,兵派多了他們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領著你在草原上遛,把你的兵拖疲了、國拖瘦了,你就得主動撤兵,要不然能把你活活拖死。
  
  對於這樣的敵人,朝廷一樣沒有太好的辦法。抗龘日戰爭中日寇對於游擊區同樣頭疼得要命,逼急了,日寇好歹還可以採用三光政策,而中央政權對付北方遊牧部落時卻連三光政策也用不上,遊牧民族全部家當都能馱上馬背,說跑就跑,撒丫子就沒影了,你想三光,都沒有可以三光的東西。
  
  夏潯道:「而燕山就是屏蔽北方草原野蠻民族策馬南下,侵擾中原亂我大明的北大門,遼東呢,就是建在北大門右翼外的一處堅固衛城,與我大明的北大門互為特角、守望相助。
  
  只要有遼東在,退可阻止韃龘子勾連女真、朝鮮,進可直擊韃靼腹肋,便它不敢全力南向,遼東之經營,關乎我大明訌山社稷之根本。」
  
  行部侍郎劉超蹙眉道:「國公所言極是,遼東與我大明北疆之重要,諸位大臣亦知之深矣。然則,國公所言,與國公所倡導的軍屯、軍戶之制改羊,可有甚麼必然聯繫麼?」
  
  「當然有!」
  
  夏潯很滿意地看了他一眼,這老傢伙很配合啊,這一問正問到點子上,夏潯精神大振,馬上接著他的話題道:「遼東對我大明如此重要,對韃虜來說便也有著同樣的重要!則韃虜欲圖中原,必先謀遼東,請問侍郎大人,我大明欲保遼東,歸根結底,要依靠什麼力量
  
  「軍隊!」
  
  劉超雖是文人,這麼淺顯的問題卻也無需考慮,便能答得上來。
  
  夏潯道:「不錯,軍隊!守遼東,需要軍隊!軍隊要守遼東,又需要什麼呢?」
  
  不待劉超回答,夏潯便道:「一是戰力;二是給養!我所說的,就是針對這兩個問題的!」
  
  夏潯轉向眾臣,說道:「先說給養,軍之給養有甲冑軍衣、羽箭雕翎、刀槍戰馬……」其中最重要的一樣,便是軍糧!而軍糧不能自給,乃是遼東駐軍最大的軟肋自關內運糧,一則耗損之重不可勝數,二則一旦被韃龘子掐斷糧道,遼東縱有百萬精兵,也將不戰自潰!」
  
  丘福冷冷地道:「輔國公如今不是已經開闢了海上航道麼?」
  
  夏潯笑吟吟地應道:「淇國公說的是,我們現在已經有了海上航道,不虞被韃龘子截斷。然則,海上航道還有三個問題,一是海上航道解決不了南糧北運一路的消耗,和對南方百姓的沉重壓力:二是氣候無常,尤其是冬季,封航期是無法輸運糧草的,海運只能做為陸運的必要補充,而不是唯一手段;三來,仍是與氣候有關,縱然是不在封凍期,如果海上暴雨狂風,船運就得暫時停止若把孤懸遼東的數十萬將士前程,全部寄託在海運這條路上,豈不危險?」
  
  丘福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夏潯又道:「自太祖屯兵於遼東時起,便注意屯田種糧,希冀遼東糧草自足。起初效果還是不錯的,可是現在漸漸已不適應遼東的發展。軍屯,土地及產出,皆為國有,軍屯之中,戰兵十之七八,屯夫十之一二,屯夫雖在軍藉,實則與農無異。
  
  而這些屯夫乾著和普通農民一樣的事情,每日裡荷戈執鋤辛勤勞作所得收穫,除去交納子粒之外,所剩無幾,較之地主家的佃戶還要不如猶如一無所有的家奴一般,因此必然是得過且過。荒地開墾越多,他們受累越重,誰還肯去墾荒?
  
  莊稼種得再差,他們也餓不死,因為他們吃的是軍糧;莊稼種得再好,他們也富不了,同樣!因為他們吃的是軍糧;屯夫自然不思長進,一有機會,或逃亡、或反抗,如今甚至有『生於遼不如走於胡』之語,以致田地荒蕪,屯田盡廢,餉源枯竭,遼東軍備日漸廢馳,此為誰之過?
  
  所以,臣才向陛下諫議,以如今遼東駐軍,十之七八操備武事,豐之一二屯種、鹽鐵的比例,進一步減戍卒而增屯夫,軍卒專事武備,雖少而精,足以拱衛遼東。所增屯夫,化軍籍為民藉,專事農作,土地自有。
  
  白古道,民不食者寇,士不仕者怨,商不利者仇,官不權者離。他們為了自已的老婆孩子耕鐘田地,必然竭盡所能,所納糧賦,可用於遼東駐軍,農民所產餘糧,就地採買,較之從並內購買、運輸,也要廉價多多。漢民多了,我大明官府控制遼東便更加得力,最重要的是,不虞韃虜謀奪遼東時,斷我糧道。」
  
  夏潯說得有理有據,眾人一時找不出可以反駁的道理,雒僉見場面有些冷下來,便咳嗽一聲,又道:「那這屯田之制,與軍戶改羊,又有什麼關聯……」
  
  夏潯若有深意地瞟他一眼,說道:「雒尚書,我方纔已經說過了,要做到這一點,軍屯得改成民屯,部分身在軍籍者,就得劃歸民籍,這就必然要促到軍戶制度的變動了。何況,軍戶制度,也不是通行百世、達於邊疆,萬試萬靈的辦法。」
  
  夏潯知道觸及軍隊改制,那就是和丘福這班武將叫板了,眼下立國未久,軍戶制還沒有出現重大的弊端,如果把它說得一無是處,或者想一口吃個胖子,在全國改變舊制,阻力太大,恐怕就算能行,也得扯上幾年的皮,所以他很明智地把範圍固定在遼東。
  
  因為遼東特殊,才需要變蘋!只要能獲得通過,就是一個成例。等它在實際操作中較之傳統政策彰顯出更大活力的時候,朝中並不乏有識之士,皇帝也並非昏匱之君,自然會想到在其它地方施行這個辦法。
  
  夏潯甚至給自已擬好了退路,如果不能一步到位,那就軍戶制和徵募兵制摻著來,一地兩制,和平演變,不然一下子對全國數百萬軍隊來個大變動,光是裁撤下來改為民戶的那些人家的安置就是一個大問題。
  
  夏潯道:「軍戶制的優點大家都是很清楚的,軍戶世襲,可以保證兵源,不虞軍卒短缺所以能保持較大硯模的軍隊。同時,若養一支上百萬的專業軍隊朝廷負擔也太重,寓兵於農、兵農合一,軍費開支比較輕,這些都是它的優勢。
  
  而缺點則是一世為兵,世世為兵,兵家子弟,再無其他出頭之路,久而必生怨誹。再則,軍戶地位過低,尤其是太祖時候所分田地,隨著軍戶家庭子嗣繁衍,漸漸增多,已養不起他們的家人囿於軍籍,他們又無法去做別的營生。
  
  夏潯掃了眾大臣一眼,沉聲道:「這一點,無需本人多說,就拿朝廷的統計數字來說事兒,洪武三年的時候,逃亡的軍士就達到……」
  
  夏潯掃了眼手中記事的笏板,說道:「四萬七千九百八十六人,這是朝廷統計並宣佈的數字諸位大人當無異議吧
  
  這是都是事實,實際上這些年來,軍戶士兵逃亡事件愈演愈烈,朝廷越來越重視戶藉制度,遠行要發路引未嘗不是由於這些現象的出現,才需要加強對百姓的流動控制,旁人如何反駁?
  
  夏潯道:「故此,臣以為,憲全施行軍戶制,不夠妥當。尤其是在遼東,軍戶多來自於內地,遠離故鄉,從此卻要紮根於彼,生生世世不得再離軍心民心吏加難定。而歸附的遼東諸部,不在我大明軍藉,永遠也不能充為我大明官兵,這也不利於他們為我所用、徹底融合的政策。因此在遼東軍戶制度應當做些改變!」
  
  丘福又問道:「那麼,以輔國公之見遼東軍制,該當如何變羊?」
  
  夏潯口口聲聲把軍制改革限制在遼東,丘福的牴觸情緒果然輕了許多,只要夏潯沒騎到他的頭上指手劃腳,只在遼東那一畝三分地上摺騰,丘福眼下還是不願同氣勢吏熾,在皇上跟著愈加受寵的夏潯正面對抗的。
  
  夏潯臉上微微露出了笑容,亢聲說道:「考究自先秦兩漢,直至如今的建軍之策,大致有徵兵制、府兵制、募兵制……」
  
  夏潯做足了準備功夫,這一番言談,從先秦到現在,各種兵制的優缺點都說得一清二楚。似府兵制那種養兵方法,起源於北魏,本就是少數民族政權閒時牧、戰時兵的一種養兵之法,唐初以均田制養府兵,將這種制度發揚了光大,可是均田制一破壞,府兵也就煙消雲散了,如今根本沒有推行的條件。說來說去,最可用的政策只有募兵和徵兵這兩種,募兵主要是從東漢開始的,中間被府兵制所取代,到了宋朝再度發揚光大,事實證明也是不成功的。那年頭,好男不當兵,東漢和宋朝的募兵制,最終使得兵員素質持續下降,軍紀敗壞,根本不堪一戰。
  
  而徵兵制呢?在階級分明的年代,行政實施能力是個大問題,夏潯的解決辦法是,主體採用募兵制,部分乘用徵兵制的特點,建立精銳常備兵團,同時部分保留軍戶制,建制上形同於宋朝的禁軍和廂軍,卻又不盡相同。
  
  朱棣起兵靖難時,因為兵員短缺,曾經施行過募兵制,廣募北平、保定、永平三府青壯從軍,百姓未必願意當兵,尤其是那種情況下,實際上就是強制性的徵兵,這種兵制在他登基之後才停止。
  
  在實際的歷史上,明帝國對於軍隊建設制度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後來土木堡之變,大軍喪失殆盡明景帝就曾招募天下義兵。再往後,如戚繼光募兵所建之戚家軍,俞大猷募兵所建之俞家軍,都堪稱勁旅。徵募士兵組成的軍團戰鬥力普遍較軍戶制軍團要高得多,這一點不止朱棣清楚,在場武將心裡都清楚。
  
  因此,夏潯一說,朱棣就馬上瞭解了這項兵制改革的優劣,不覺大為意動。實際上他現在的主要心理障礙,倒不是對夏潯所倡議的兵制改革有想法,而是擔心兩點,一是這樣做是改變祖制,而眼下,還沒有什麼影響軍隊、軍力的嚴重情況,需要朝廷做出重大變萃,另一點就是軍費開支勢必要比軍戶制大得多。
  
  所以,儘管夏潯已將其優點充分闡述,眾文武一時也提不出強有力的反對理由,朱棣還是有些猶豫,不能馬上下此決定。等夏潯說完,其餘大臣也沒有什麼意見表達,朱棣便道:「楊卿所言自有道理,但是軍隊之制,國之大事,不可不予慎重,此事不急於決斷,眾愛卿回去之後好生思量思量,權衡利弊,三日之後,再作決議!」
  
  朱棣做出這番結語的時候,朝鮮戶曹判書劉宋耕剛剛跨過鴨綠江。
  
  而開原城裡,在呼和魯等人有意的挑唆和煽動下,一場暴亂也開始了。
  
  在阿木兒等人的策劃下,分居各堡塞的族人分別以傳播謠言、有意煽動、直接和間接參與的方式,已經挑撥得各族勢力之間的關係日趨緊張了。左丹所領的秘探只是直接隸屬於夏潯的一班特務,他們雖然在盯著了阿木兒等人的行動,但是事發前並沒有意識到「樺古納」部落族人所參與的一些口角、鬥毆事件,就是他們正在策劃的陰謀,因為各部間的口角衝突,以前就有,「樺古納部落」的人打些短工,他們參與的群體和其他群體發生矛盾,這種行為太隱蔽了,不宜察覺其中更深層決的目的。而且左丹他們也不可能直接去見張俊或司漢超,叫他們曉得夏潯身邊還有這樣一支秘密力量。
  
  於是,不斷的磨擦造成日益緊張的氣氛,幫漢商打工的夥計呼和魯又有意刺激,激怒從哈達城來的商賈出口傷人,漢商本來就自覺高人一等,如何能忍,立即反唇相譏,爭吵迅速演成為一場鬥毆。
  
  混雜其間的「樺古納」族人煽風點火、添油加醋,從哈達城趕來的商販們頭腦發熱、積怨暴發,鬥毆再度升級,變成了對漢商的打龘砸搶,當鮮血和財帛晃花了人們的雙眼時,暴亂已不可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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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2
發表於 2012-2-28 19:23:26 |只看該作者
第613章 鐵血長史

  當街頭暴亂從打砸搶再度升級,變成殺人洩憤的時候,消息才傳到張俊耳中,而此時作為遼東行政巨頭的萬世域也剛剛得到消息,正氣極敗壞地趕回開原。
  
  倒不是張俊和萬世域怠於職守,恰恰相反,兩人作為現在遼東軍政兩大首腦,對夏潯的交待十分重視。張俊有沈永前車之鑒,此番又是立下戰功的,眼看著陞官在望、前途似錦,後面有刀懸著,前面有富貴榮華,做事豈能不賣力氣?
  
  只不過,遼東的繁榮和興旺,削弱了他的警覺,讓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外部防禦上,這些天他風塵僕僕,一直奔波在八虎道等西線主要防禦陣地,確保韃龘子兵不會趁總督不在偷襲遼東,同時還派出探馬,西出遼東數百里,窺伺韃靼人動靜,防其南下,耀武燕山。
  
  而萬世域則忙於下鄉,走訪四方堡塞,探察民情,解決百姓的生活困難。由於新近歸附和俘掠來安置的居民很多,他們的房舍不夠堅固、不能禦寒的,萬世域都要親自關注,督促地方予以解決。這些問題不解決好是要出大問題的,一旦嚴冬來臨,簡陋的房屋會被大雪壓垮,而禦寒措施不足的人家,難免就要凍死人口。
  
  兵備道楚瀟楚大人驚聞街頭發生暴亂,立即派人去找張俊和萬世域,自己也馬上帶了兵上街彈壓。不過楚瀟的態度是非常克制的,沈永在的時候,對部落間的衝突一向是持放任自流的態度的,除非侵犯到了他,一般都是由著他們自生自滅,根本不予理會,哪怕衝突的一方是開原城的漢人,對這些大多是由低賤軍戶和流放犯人組成的漢民,他也不放在心上。
  
  如今換了夏潯主持遼東事務,風格與沈永大不相同,楚大人也不敢坐不視事,再說,如今發生衝突的漢商一方,大多是將官子弟和遼東大族子弟,這些人如果傷亡慘重,還真不好交待。
  
  在楚大人的控制下,情勢稍稍得到了一些控制,他剛剛鬆了口氣,那些參與打龘砸搶的部落商人的族人便蜂擁而來。有些部落住得不太遠,騎著快馬,瞬息可至。這邊動亂一生,就有「樺古納」的族人跑去報信,說他們的族人在開原城裡受人欺負、吃了大虧,那些族中青壯聞訊豈能不來援手?
  
  那些官家和大族子弟,因為遼東地方民風剽悍,所以少有不習武藝的,他們許多人不是隨著父兄練武,就是延請名師在家學藝,如果只是較量騎射,他們或者要遜色於那些少數民族的漢子,可是在街頭巷尾這般拳腳兵刃地對戰,他們並不吃虧,甚至還要佔些上風,再加上官兵們故意拉偏架,所以一個個殺得十分凶悍。
  
  這樣的情形落在剛剛趕來的部族青壯們眼中,便只有一種感覺:傳言不假,漢人果然在欺壓他們!於是不由分說,他們便呼嘯著加入戰團,這些生力軍一加入,立即掀起了第二波暴亂。以楚大人所能調動的有限的兵力,已經控制不了事態了。
  
  這時候,張俊才匆匆趕回開原,他立即請兵符調衛所兵進駐開原城。三萬衛、鐵嶺衛近在咫尺,可那兩衛的兵多為少數民族,只怕來了會越幫越亂,張俊不但沒敢調動,反而還派人去下令,喝令他們堅守營寨,不得擅離營地一步。同時急調遼海中衛的漢人官兵進城平亂。
  
  接著,他一面向人瞭解著事發緣由,一面派人去延請各方部落首領們立即趕來開原,一同化解局勢,方方面面忙得他焦頭爛額,等到遼海中衛的兵奉調進城後,張俊立即下令,叫他們分散全城,驅逐尚在互相仇殺的人群,又再三叮囑道:「驅散就好,驅散就好,儘量不傷人命!」
  
  「張大人此言差矣!」
  
  話落人到,萬世域騎著快馬到了,他翻身下馬,走到張俊面前,臉色鐵青地道:「應令衛所官兵,立即彈壓暴亂,拒不聽命者,殺無赦!參與暴亂者,盡數都抓了,待事情審明,再與處置!」
  
  張俊一把拉起萬世域,走到一邊小聲道:「萬大人,部堂極力促進諸族融合,對諸部多行以懷柔手段,眼下開原城中一團混戰,孰是孰非尚不瞭然,如果貿然加以兵威,殺戮過重,不免壞了部堂的大計,你我承擔不起呀!」
  
  萬世域昂然道:「張大人,此番他們已經在開原城裡公開打殺哄搶起來了,若你我再行忍讓,他們的氣焰必然愈加囂張,到那時候,部堂的一腔心血豈非盡付東流?楚兵圖已彈壓了一道,他們放肆如故。如今你我二人俱在,軍令政令,頒行下去,還有不肯從命者豈非暴徒?豈可以民待之!」
  
  張俊猶豫道:「這個……」
  
  萬世域瞋目大喝:「城中暴亂,我等縱容,官家威嚴蕩然無存,從此誰還聽你號令?大人若再優柔寡斷,不但開原城中形勢一時控制不得,接著聞訊趕來的諸族部眾,還不把開原城掀個底朝天?若如此處置有何不當,部堂怪罪下來,萬某一肩承擔!還請僉事大人當機立斷,再有遲疑,局勢將一發不可收拾了!」
  
  張俊咬了咬牙,轉身喝道:「都聽清楚了?各衛所將士立即出動,曉諭全城,所有人等一概放下兵器,聚攏聽候處置,不聽命令者,格殺勿論!」
  
  擁兵入城的各衛將士聽了張俊吩咐,轟喏一聲,悍然殺將開去,高聲宣佈著張僉事和萬長史的命令,有不從令者,立即一擁而上,斷然處置,以鐵血手段,迅速平息著街頭暴亂。
  
  等那些有的確實還不知情、有的故意裝聾作啞的諸部落頭領在張俊的促請下趕到開原城時,只看到斷臂殘肢,鮮血處處,比較空曠的街道和廣場上,參與暴亂的人群已被刀槍鋥亮的官兵團團圍住,控制起來……
  
  ※※※※※※※※※※※※※※※※※※※※※※※※※※※
  
  萬世域比張俊更加強硬,書生意氣激起來時,那股子執拗勁兒,比老兵油子還要暴烈。他本來就不是個怕事的人,新來遼東不久,骨子裡又有些鄙視北方野蠻,同時,此番部堂到京城去,很有可能就促請皇上把遼東幕府專署升格為朝廷認可的官衙了,突然鬧出這麼一檔子事來,萬一皇上震怒,這事沒準就泡湯了。
  
  公義私情,都讓他對此怒不可遏,因此一直態度強硬,主張嚴厲處斷。
  
  張俊在沈永手下待得時間太久了,與諸族打交道的時間也長,銳氣有點缺失,本來還想和和稀泥的,可這次被攻擊的一方不是普通的遼東百姓,那些漢商不是遼東將官子弟,就是出自遼東氏族豪門,眼下他們家裡也得到了消息,紛紛派人趕到開原,向張俊施壓,張俊也有些吃不住勁了。
  
  反正萬世域說過他會一力擔待的,張俊乾脆放手,只管掌著兵符,全力配合萬世域的行動,諸般大事,俱由萬世域做主,一時間,萬世域倒是揚眉吐氣,大大地威風了一把,儘管不少人暗暗誹議,不曉得這位鐵血長史,還能幹上多久。
  
  不過,萬世域這麼做卻也不是全無好處,他完全不同於以往的強硬手段,讓那些習慣了朝廷大員一有事就出來和稀泥的部落首領們感到陌生之餘,也不由生起敬畏之意,儘管他們還是像往常一樣,軟硬兼施地向官府施壓,爭取官府放人,把犯案的族人交由他們自行發落,卻已經不那麼確定官府會順從他們的「民意」了。
  
  同時,萬世域此舉,也讓遼東官府這個存在,真正地深入了漢胡各族百姓的心裡,這個權威意識一旦豎立起來,大明在遼東的施政基礎,才算是真正建立了起來。
  
  有關這場暴亂始末,張俊和萬世域從官方角度,匆匆瞭解了一些詳情之後,立即行文呈報正在北京見駕的夏潯,與此同時,左丹的秘諜組織也從他們的角度,從民間瞭解了儘可能多的事情始末,同時,他們已經隱約覺察到,這場衝突,很可能同那些「樺古納」族人有些關係,這方面的線索和分析資料,也由秘使攜著,一併帶往京城。
  
  而鎮守太監亦失哈也緊急修書,把這樁事件呈報於皇上,唐傑的夫人可雲知道丈夫正在揪楊旭的小辮子,這件事怎可放過,也使家人立即趕赴京師,把消息告訴了她的丈夫,開原一場暴亂剛剛彈壓下去,風雨又往北京移去!
  
  夏潯幾乎同時收到了張俊和萬世域的行文呈報和潛龍秘諜的彙報,剛一聽到這個噩耗,他的菊花便是一緊,奶奶個熊!怎麼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鬧出這麼一樁子事來?
  
  官方和民間兩方面的消息來源相輔相承,兩下對照之下,事情的來龍去脈馬上就掌握了七八分。夏潯臉色陰晴不定地沉吟了半晌,來人陰惻惻地道:「國公,要不要把那個小櫻和她的族人都秘密抓起來審問一番?民心似鐵,官法如爐,嚴刑之下,不怕她不招!」
  
  夏潯狠狠瞪了他一眼,訓斥道:「你們現在才想到?發覺他們異動頻頻時,就該果斷出手,現在動手?晚了!」
  
  夏潯道:「這個時候你還敢秘密抓人?只要憑空消失兩個人,就會在歸附諸部間引起莫大恐慌,說不定馬上就要有不甘坐以待斃的部落揭竿而起或者投奔韃靼去了!」
  
  夏潯冷笑一聲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倒不急於抓他們了,這件事就交給萬世域去做吧!那些參與暴亂者若是順民、若是心中有官府,什麼事不可讓官家出面解決?又豈會因此如此低劣的挑唆之計,便鬧成這般模樣?就讓萬世域堂堂正正地以官府名義,以刑律之刀,狠狠煞一煞他們的囂張氣焰!」
  
  「輔國公,皇上宣召!」
  
  門外忽地傳來一個小內侍的聲音,夏潯長吸一口氣,揮手摒退那個親信秘諜,昂然走了出去,走到廊下,萬世域派來人的還站在那兒等著回信呢,夏潯站住腳步,對他說道:「你馬上,告訴萬世域:『做得好,好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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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8 19:25:29 |只看該作者
第614章 蛋疼的歪理

  朱棣召集群臣署理公務的地方是正殿,也就是以前他做藩王時的銀安殿。
  
  夏潯到了殿前,稍稍斂了斂心神,突然伸手一撩袍裾,腳下便加快了速度。
  
  朱棣坐在御座上,臉色有些陰沉,文武官員早已畢集左右,丘福的神色十分沉穩,雒僉的眉心卻微微地蹙著,似乎想著難以解決的心事,看在別人眼裡,就像是正為遼東局勢之棘手而煩憂。唐傑的眼中卻閃爍著幸災樂禍的神情。
  
  雖然遼東這樁突發事龘件不致於把夏潯搞死,但是現在只要逮著一點能夠打擊夏潯的事情,他都會不遺餘力的。曾經,在面對韃虜的時候,唐傑也是驍勇善戰、保家衛國的一員大將,否則也不會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但是喪子之痛,已讓他滿心都是仇恨,除了報仇,別無他想了。
  
  「皇上!遼東出事了,遼東出了大事!」
  
  夏潯指著袍裾,一溜小跑地衝上大殿,急匆匆地叫道。
  
  他這一叫,刻把朱棣給叫愣了。本來嘛,他此番北巡,遼東兩場大捷讓他很有面子,剛剛舉辦過獻俘禮、又大肆封賞群臣,接來歸附部落覲見,一副皆大歡喜的局面,卻突然出了這麼一樁醜聞,實在是很丟臉。而夏潯身為遼東總督,對此是有責任的,可枷……怎麼還生怕事不夠大似的?居然比誰都大聲心……
  
  朱棣眉頭一皺,原本準備的詰難之語便拋到了一邊,他睨了夏潯一眼,問道:「遼東出了什麼大事?」
  
  夏潯義憤填膺地道:「皇上,我遼東漢商與哈達城的胡商發生口角,繼而發生毆鬥,因為雙方久有積怨,最後竟然一發不可收拾,演變成了一場禍延全城的大騷亂,打龘、砸、搶,殺人放火,如同造反啊,皇上!」
  
  夏潯激動得臉都紅了,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大殿上迴蕩:「開原城外不足一里處,就是三萬衛的營地,相去不足三十里,就是鐵嶺衛的營地,可惜,三萬衛的兵卒十之八九,都是女真人,而鐵嶺衛的兵卒則多為蒙龘古人,都督僉事張俊怕調他們來彈壓,反會激起更大事端,不得已將更遠處戍營的遼海中衛緊急洞來,方才平息了暴龘亂。因為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已對開原城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破壞。」
  
  文武百官而面相覷:「輔國公瘋了吧?」
  
  丘福也懵了,看著夏潯興緻勃勃,拚命在那兒落並下石的模樣,他甚至有種錯覺:莫非……我才是遼東總督?楊旭終於逮著機會向皇上進讒言了,這才拚命整我?」
  
  夏潯憂心忡忡地道:「開原城受到毀壞,不算什麼大事,損壞了東西,可以修復。而人心產生了裂痕,想要化解怨恨,那就難了。
  
  臣擔必這只是一個開端,隨著諸族之間的矛盾衝突,造成更大的動盪,則戍守遼東、紮根邊陲,便將成為一句空話……」
  
  朱棣終於忍不住了,問道:「現在情形如何?」
  
  夏潯道:「臣剛剛收到消息,正要稟報皇上,幸虧幕府長史萬世域和都督僉事張俊處置果斷,現在已以強硬手段,將騷亂震壓下去,相關人等,皆收押入牢,查明事實真相之後,依法處治,如今開原城已恢復平靜,經此一舉,幕府專署的威信也樹立了起來,為升格府衙創造了更好的條件!」
  
  夏潯說到這裡,語氣微微一頓,又道:「然則,僅僅如此是不夠的。皇上,我大明要經略遼東,不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哪兒出了問題,才想到去解決。這一次的騷亂,僅在開原一地,沒有蔓延至整個遼東,我們還可以迅速彈壓下去。
  
  如果遼東處處火起,按下葫蘆起來瓢,那時朝廷顧此失彼,區區一個遼東都無法平靖,又如何以遼扼胡,靖我邊疆呢?這次的事龘件,暴露了許多問題,一個就是,不同部族抱團而居,彼此融合不夠,故而就易生矛盾,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勢必要碧問題。
  
  另一個就是為了方便管理,胡漢隔離,女真、元蒙諸族以其部落為根本,自主屯牧軍民,以致遼東內部出了問題的時候,白白放著那些朝廷供養多年的將士,卻無法如臂使指。據此,臣以為,臣前日所獻經略遼東的胡漢雜居、軍屯分割、軍戶改募三大政策已是刻不容緩了,應該儘快予以施行才是!」
  
  丘福聽得眼都直了:「他奶奶的,世上竟有這樣的道理?怪不得人家說,這些讀過書本本的人,還真他娘的能說,黑的能說成白的,方的能吹成圓的,遼東出了事,他不自請處分,居然還振振有辭地把這說成變革遼東的必須之策了。
  
  丘福剛要說話,一直站在那兒故作沉穩的雒僉終於沉不住氣了,忍不住開口道:「輔國公,開原胡蠻暴龘亂一事,難道不正說明輔國所施行的遼東方略存在著諳多弊端麼?祖宗成法、太祖遺策略用以治理遼東,足矣。以雒僉看來,在遼東少些折騰,也就少了這些是非!」
  
  夏潯瞟了他一眼,吃驚地道:「雒大人怎會有如此想法?」
  
  他轉向朱棣道:「皇上,在關內,兩位商賈若是起了衝突,會鬧出這麼大的事來麼?絕對不會!他們會立即想到的頭一件事,就是打官司,由官府公判,而不是訴諸武力。這說明甚麼?說明就因為我大明朝廷在遼東不設官府,由著他們逍遙自在,這才目無王法,目無王法之由,在於遼東沒有王法!
  
  建府開衙,錯了麼?
  
  皇上,在關內,兩伙商賈發生齪齬,至於呼朋喚友,大打出手,直至打龘砸搶燒,如同暴匪,巡檢捕快全不管用,非得出動大軍,以強大武力來鎮龘壓麼?絕對不會!原因何在?豈不正是因為他們聚族而居,與其他部族壁壘分明,根本沒有同為國人之念麼?
  
  以此觀之,儘力促其融合,輕族群之念,而重國人之念,錯了麼?
  
  皇上,在關內,城中發生暴龘亂,動用官兵彈壓,會出現眼跟前兒就擺著兩支吃朝廷俸祿、受朝廷供養的軍隊而不敢動用,反得捨近求遠,另調一路官兵來麼?絕對不會!原因何在?豈不正是對歸附諸部放任自流,即便成為朝廷兵馬,真正掌控薦他們的也是部族首領而非朝廷麼?
  
  以此觀之,改變遼東屯牧之法,徵募諸部青壯勇士入我衛所,融之含之,渾然一體,錯了麼?」
  
  夏潯這一番理直氣壯的質問,把皇帝問得啞口無言。陳壽忍不住跳出來,又與夏潯理論起來。
  
  唐傑在一旁聽著,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不是該趁著這個機會,向夏潯興師問罪的麼?怎麼話題轉移到在遼東施行變革是當務之急,還是一個錯誤的問題上去了?」
  
  遼東發生的這樁事情,不但沒有被他當成自己施政失敗的一個案例,反而被他當成了遼東急需變蘋的重要依據,這種思路實在有些出乎眾人的想集以至於更多的人漸漸回過味兒來,覺得今天的朝議似乎跑了題的時候,他們已經沒有辦法把這個話題拉回來了,只能被夏潯牽著,就遼東要不要變革,面紅耳赤地爭論起來。
  
  兩下裡理論來去,夏潯舌戰群儒。要說起對遼東的瞭解,在場諸人少有人比他瞭解的詳細、全面,而且他的「歪理」似乎還真能成為他的理論依據的佐證,再加上夏潯的好口才,以至於一番理論,眾人紛紛敗下陣來。
  
  夏潯睥睨四顧,好像一隻鬥勝了的公雞,轉向朱棣,作總結述性發言:「皇上,不管一個政略是多麼的周密、智慧是多麼的高超,總會有些事先意想不到的特殊情況,這時怎麼辦?完善官就是了。可有些人不是這樣,對新的方略,他們只會挑剔、只會審視,只會以剛剛出爐就得盡善盡美,出不得半點岔子來要求它。
  
  太祖雄才大略,對遼東的政策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太祖甫立天下時,尚無力北顧遼東,那時節就遷民關內,屯兵遼東,以定北疆。及至經國二十餘載,國力有所恢復,便開始著手再遷關內之民,以充邊疆,可惜太祖駕崩之後,此略便中斷了。
  
  一些小問題,能解決的以前都解決了,現在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可這些弊端,我們不能迴避,也無法迴避,它再硬,也得把它啃掉,若是沒有大刀闊斧的魄力,只有縫縫補補的機巧,皇上派一個裁縫去,就足以保證遼東暫時無憂了,又何必托負大臣?
  
  然則,這些問題久拖成疾,將來必成我大明腹心之患,到那時候,皇上,您的子孫縱然如您一般天縱神武,也須付出百倍努力,付出更多心血,才有可能解決這個問題了。如今的大明,已非鼎定之初的大明,國力昌盛,武力雄渾,足以支撐遼東變革,何不就在皇上您的手裡,為子孫後代、為我大明,打造一個銅牆鐵壁的一統江山呢?」
  
  朱棣聽到這裡,濃黑如劍的雙眉不由攸然一挑!
  
  此時,朝鮮戶曹判書劉宋耕,懷揣遼金時代流傳下來的《地理志》,尋摸了一肚子叫人蛋痛的歪理,已然風塵僕僕、日夜兼程地趕到了薊州,距北京城只一步之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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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5章 巧辯索土

  北京城頭,茗兒俏續生地站在那兒,眺望著遠方
  
  郎君的身影已經遠去,地平線上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可茗兒依舊佇立在那兒。
  
  站在這兒,哪怕看不到人,只看到他行去的方向,自已的情感也有個寄託,思緒也能綿延得更長、更遠……
  
  這幾日卿卿我我,他在身邊時,只恨他太也髏人,簡直叫人有些吃不消,可是郎君一旦遠去,那顆心兒卻空蕩蕩的好沒著落。
  
  夏潯離開北京,趕回遼東去了。
  
  遼東事態雖然已經得到了控制,可是具體的進展等著人快馬送到北京來,總有幾天的延遲,不親自去善後,夏潯放心不下,皇帝也放心不下。
  
  夏潯的遼東三大策,出人意料地獲得了皇帝的允許,他是帶著新政回來的,此番回去,正好以此為契機,大施拳腳,進行改革。
  
  要說得獲通過是個意外,其實也不然。
  
  首先,夏潯所倡議的一切,其原有政策的弊端,朱棣並不是不知道,朱棣實際上也一直在思考如何施行新政,革除弊端,夏潯的建議,可以說是與他不謀而合的。
  
  再者,這場暴亂所凸顯出來的問題,與夏潯質問滿朝文武的三句話相印證,讓朱棣的改革之心更加熾熱起來。朱棣本就是一個強勢的天龘子,他不怕出問題,怕的是沒有辦法去解決問題,夏潯所言目前看來與遼東出現的問題並不衝突,而且理由充份,很可能是解決遼東困局的良策。只在遼東一地施行新政,真要出了亂子,也在他的可控範圍之內,他也需要一個試點。
  
  第三就是,雒僉、丘福等人此前對夏潯的暗棒暗殺,以及其後在政見上表現出來的異口同聲的反對,提高了朱棣心中的警覺,一旦讓他察覺某些人在結黨,在公報私仇,這些人說的話在他心中的份量自然大打折扣,他會本能地認為你在故意打擊對方,而忽視了你所說的道理是否正確。
  
  因此,當那些人喋喋不休地提出反對,卻又拿不出一份比夏潯內容更詳盡、理由更充足的解決遼東問題的方案時,朱棣力排眾議,站到了夏潯一邊。朱棣雖然不像朱元璋那樣強勢,但是在明朝歷史上,也是僅決於朱元璋的強勢皇帝了。
  
  一個強勢的天龘子,受到的約束和監督太少,如果施政錯誤,難免釀成大患;可是決策正確的時候,又可以減少很多的扯皮、推諉的過程,確保政策的推行。凡事皆利弊共存,至少這一次,他沒有錯。
  
  「小姐,哧們回去吧!」
  
  巧雲見自家小姐還癡癡地站在城頭,不禁扁了扁小嘴兒。
  
  小姐前兩天頭一回向她透露,想要她做老爺的通房丫頭時,巧雲又驚又喜,一顆小心肝兒卟嗵卟嗵的。那是國公爺啊,做他的通房丫頭,也比嫁個管事家人強得太多了。再說老爺對自家女人的呵護體貼,她可是一清二楚,若做了他的女人,還能虧待了她?
  
  若把老爺服侍高興了,說不定還能升作妾室。就算成不了妾室,有自家小姐維護著,這日子也錯不了,那幾天一瞧見老爺,她都是心驚肉跳加面紅耳赤的,雖然身份卑微,她也是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不是?
  
  那幾參呀,哪天她不是把自己洗得白白淨淨的,就盼著老爺闖進房來,或者喚她過去呢,可惜,河東澇得一塌糊塗,汪洋一片,河西只聽雷聲震震,暴雨傾盆,那赤地千里啊……」都幹得冒煙了,也沒見一滴甘露降下,小妮子現在心裡頭酸溜溜的,挺不是滋味呢。
  
  茗兒幽幽一嘆,點了點頭,依言轉身,向城下走去。
  
  此時,一行朝鮮特使的車馬,在官兵護衛下,也堪堪走進城和……
  
  ※※※※※※※※※※※※※※※※※※※※※※※※
  
  朝鮮戶曹判書劉宋耕,祖上本是漢人。多自承是漢獻帝后裔
  
  朝鮮是大明屬國,對大明一向恭敬,不似日本、安南等國,總做反覆小人,所以大明對朝鮮最有好感,臣服於大明的那些藩國,其國王都只相當於大明的郡王,唯獨朝鮮國王,被大明賜以九章冕服,級別相當於親王,高出其他藩國一等。每當各國使節趕來朝覲大明天龘子時,朝鮮使節就得以立在諸國之首做帶頭大哥,擁有首先向大明皇帝磕頭的資格,很威風。
  
  這一次劉宋耕來到北京,朱棣聽說這位朝鮮戶曹判書是漢朝皇帝後裔,對他劇挺禮遇,立即接見了他。
  
  劉宋耕五十出頭了,在朝鮮也是極博學的一個人,他身穿大明冠服、依大明禮制,畢恭畢敬地向大明皇帝行了見駕禮,先向朱棣恭喜大明在遼東兩戰兩捷,大挫韃靼威風,哄得朱棣眉開眼笑,這才談起正題。
  
  劉宋耕先講了一番朝鮮自古對中原帝國就是如何如何的敬畏訓服,對大明如何如何的忠貞如一,接著才繞到遼東問題上。他說,明廷不該接受這東女真諸族的歸附,因為這些部族,已經融入朝鮮,而且朝鮮大王李芳遠的祖墳,如今還在遼東,言下之意,不但女真諸部應該屬於朝鮮,就連遼東都是朝鮮的。
  
  這胃口就大了些,朱棣怫然變色,大為不憂,陳壽一見,立即出班駁斥道:「遼東,乃我大明取白元人之手,而非取自於朝鮮,怎麼這遼東好端端的,就成了朝鮮國土了?」
  
  他雙手向天高拱,朗聲說道:「我太祖離皇帝即位詔書上說:『惟我中國人民之君』自宋運告終,帝命真人於沙漠入中龘國為天下主,其君父子及孫百有餘年,今運亦終,其天下士地、人民,豪傑分爭惟臣帝賜英賢為臣之輔……」
  
  ………於鐘山之陽,設壇備儀,昭告上帝皇祗,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
  
  朱棣領首稱是,不憂地道:「劉宋耕,你可聽清楚了麼?」
  
  孰不知這正是劉宋耕以進為退的一樁奸謀,朱棣話音剛落,劉宋耕就誠惶誠恐地跪到地上,免冠請罪,連連叩頭。朱棣顏色稍霽,擺手道:「罷了,不知者不罪,你起來吧!」
  
  劉宋耕卻不起身,只是跪在地上,高聲說道:「皇上所言,小臣銘記在心。大明受命於天,江山取代於元,小臣自然是不敢妄爭的,不過……圖們江、鴨綠江往西部分土地及其部落子民,並非蒙元所有,實為朝鮮固有領土及子民吶!」
  
  朱棣一怔,愕然道:「此話怎講?」
  
  劉宋耕道:「蒙元野蠻,巧取豪奪,以強大武力,西吞西域諸國,南侵宋室江山,東……也強佔了我朝鮮許多地方,惟再鮮國小力微,不能反抗。大明太祖高皇帝順天應命,舉義幟、率義軍,逐元蒙野蠻復歸沙漠,鼎定中原,以王道教化恩撫四方弱小,實為宇內賢明共主。幸賴大明,驅逐韃虜,這韃虜所侵佔之朝鮮領土、子民,還請大明皇帝陛下慨然歸還啊!」
  
  朱棣縱然研究些歷史,也只是研究施政者的利弊得失,縱然研究些地理,也只是瞭解哪有山川、哪有河流,冬夏天氣如何、是否宜於排兵佈陣,哪有可能去注意這些地頭兒幾百年前歸誰管轄、那兒的某個部落,前身叫做甚麼,是以竟被劉宋耕說得有些發懵,遲疑片刻,才問道:「當真如此?」
  
  劉宋耕道:「的確如此!遼東這地方,明代於元,元代於金,金代於遼,遼、金兩朝的《地理志》上,絕對沒有這些地方及其部落的記載,皇上可使大臣遍查遼金兩朝典籍,便知端倪。」
  
  朱棣移目喚道:「禮部郎中、員外郎、主事何在?」
  
  殿上立即轉出三位官員,乃是北京行在的禮部郎中曾亮、員外郎楊峰、主事張士登,三人齊刷刷地向朱棣施禮道:「臣在!」
  
  朱棣道:「三位愛卿,著即查閱府藏之遼金《地理志》,與劉宋耕所提供的領地、部眾名稱逐一核對,以驗真偽。」
  
  三人又是齊刷劇地行齊蜘儀:「臣,遵旨!」
  
  劉宋耕趕緊爬前兩步,伏在朱棣膝下,很委曲地抬起頭道:「皇上,若果證明小臣所提地域、部落,非遼金所有,幫……」
  
  朱棣夷然一笑,說道:「大明天朝上國,豈會與藩屬朝鮮爭奪彈丸之地、萬千屬民?若果證明那非我之地、非我之民,自然還你!」
  
  劉宋耕大喜過望,一個頭便響亮地磕在金磚上:「小臣劉宋耕,叩謝聖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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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9 19:36:5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2-2-29 19:39 編輯

第616章 殺他個回馬槍

  夏潯離開北京之後,腳程就慢下來。
  
  他不急著趕回遼東,此番遼東出了事故,他是最大的受益者,他所需要的政策順利到手了。
  
  本來,夏潯還有些不放心由張俊和萬世域獨自處理這樁涉及面極廣、牽涉到諸多部族的事件,可是隨著萬世域接二連三送來的公函,夏潯漸漸放下心來。萬世域的權柄不及他重,對於天下大勢看得不及他清楚,但是具體而微的事情,其實比他處理得還要妥貼。
  
  萬世域畢竟是一個從小吏一級級打拚上來的官員,處理事情滴水不漏,所思所想比他還要縝密,這是為官多年鍛鍊出來的本事,他這坐火箭升上去的國公,在這方面是沒辦法跟人家競爭的。
  
  夏潯見了萬世域的處置方案後,急切的心情平緩下來,腦筋也就更加活絡了:暫不露面,豈不正是讓萬世域大放光采的一個好機會?如果自己太早出面,萬世域又得躲到自己的陰影之下。
  
  遼東早晚都要交出去,而且時間還很快,現在得著手培養接班人了,如果等到自己離開的時候才匆匆交接,不利於繼任者威望的樹立。
  
  再者,現在萬世域所做的,正是他想做的,但是這一次不可避免的,對遼東諸族觸動較深,如果自己直接出面,那就出盡了最後的底牌,沒有迴旋的餘地,一旦處置失誤,激起更大矛盾,那就只有請皇帝出面了,而一旦到了由皇帝出面的時候,他就該捲鋪蓋滾蛋了,他對遼東的設想和所付的心血,就得盡付東流。
  
  現在由萬世域去做,一旦有什麼不可收拾的局面,他還可以出面接手,當然,這麼做有讓萬世域背黑鍋的嫌疑,但是要樹立萬世域在遼東的威望,必須得讓他展現自己的能力和鐵腕手段,在習慣於弱肉強食的生活方式的遼東諸族面前,沒有不勞而獲的威望和權力。
  
  他想得到,必須得承擔相應的風險!
    
  在這次事件的處置上,萬世域不但展現了極其強硬的一面,而且對漢商集團是有所偏袒的,當然,事情的起因不在於漢商一方,最先動手的也不是漢商,在開原城中打龘砸搶燒的更不是漢商,但是由於軍隊的介入,並且明顯的偏袒漢商,所以最後倒了大霉的,實際上是那些性情一向驕悍的胡人。
  
  同時僅就持械私鬥這些行為來說,漢商方面也要承擔很大責任,至少,他們一開始可以說是自衛,但是當軍隊介入之時,他們就該放手交由軍隊處理,可是恰恰相反,利用軍隊的幫助,這時有許多不必要的傷亡,都是他們為了洩憤而造成的。
  
  但是萬世域在這件事的處理上,顯然沒有做到絕對地依據律法公判。而夏潯對此是持支持意見的,甜棗,他已經給的夠多了,是到了立威的時候了。有德而無威的老好人,降不住那些尚不知王法為何物的胡人。
  
  同時,大明在遼東的執政基礎,主要依靠的,現在是、將來也是,永遠是大明的軍隊和多數民族的漢人。這次事件,胡人死傷較重,漢人財物受損較重,而事情起因,過錯在胡人。這碗水要是端得不偏不倚,胡人不會服氣,漢人也不會服氣,如果一味追求絕對的公平,搞得兩方面都疏遠了他們,失去支持基礎,便大勢去矣。
  
  夏潯是個追求政治利益的政治家,而不是為了一個為了公平而去追求公平的理想主義者。漢商集團的背景是遼東大族和軍隊的將官集團,這一次,一定要給他們一個交待。同是自己親人,也有遠近之分,同是自己子女,也有親疏之別,在胡人沒有完全融入,變成自己人之前,對他們就得恩威並施,不能一味優容。
  
  所以夏潯的立場與萬世域相似,這種情況下,當然事情還是由萬世域去處理比較好。處理成功,萬世域就能震懾遼東諸族,同時獲得遼東軍方和遼東大族的堅決支持;如果處置失敗,激起的反彈力度太大,那時他夏潯再出面收拾殘局也不遲。
  
  有鑒於此,夏潯便放緩了行程,只對萬世域呈報的處置方案做了些細緻的批覆,著人快馬送回遼東,自己則優哉游哉,緩緩而行,勝似閒庭散步……
  
  虧得如此,夏潯還沒到遼東,便收到了消息:朝鮮使節急赴京師,催討遼東部分領土和部眾。而大明官方在遍查遼金兩朝遺留下來的《地理志》後,確實沒有找到有關朝鮮使節提供的地方和部落的記載,已經決定要正式確認這些靠貼鴨綠江、圖們江地區的領土及其部落,統歸朝鮮所有了。
  
  夏潯一聽,魂兒都快嚇飛了,一旦在官方文書上正式確認下來,那就是黃河倒流也無法挽回了!不但終大明一朝都無法挽回,這筆爛帳以後都無法說清了:你們中國人的老祖宗都承認那地方是我們的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好在,這時一向和他唱反調的北京參政陳壽起了大作用。割讓國土和子民,哪怕還有一點基本的民族意識的人,都絕不會同意,陳壽哪肯甘心把已經屬於大明的領土和百姓,拱手送與朝鮮,可皇上金口玉言,話已經說出去了,如果出爾反爾,大明的體面都要丟光了。
  
  無奈之下,阿壽便使了一招緩兵之計,謊稱他曾看過一份金朝孤本,在那份《地理志》上是有相關記載的,而目前府藏的《地理志》缺失不全,不足為憑。至於他所說的那份《地理志》,乃是他的一位好友家裡的藏書。
  
  朱棣信以為真,大喜之下連忙追問,陳壽無奈只好繼續扯謊,說他那位好友祖上本是女真人,是金國的一位貴族,所以家中才有這樣一份遺存的《地理志》。那位好友上五代的時候,就已改了漢姓為李,現在在淮上販鹽,也不知家裡是否還留存著這份孤本的藏書,需要去問問方知。
  
  陳壽使這招緩兵計,其實只是希望把事情拖久一點再解決,而他則已尋好友求借孤本的機會離開北京,去尋訪各處的宿老名朽,討一個對策,天下間這麼多讀書人,積思廣益之下,還怕想不出辦法?
  
  可惜,朱棣當真了,朱棣比他還急,看他一把老骨頭,這要折騰到淮上,那得什麼時候?朱棣立即叫他修書一封,著鄭和快馬去取,總要取來真憑實據,叫朝鮮心服口服才好。
  
  陳壽無奈,又不敢招認欺君,幸好他說的那位姓李的朋友倒是真的存在,便寫了一封書信交予鄭和,故意先說一個舊址,拖延他的行程,回頭又遣心腹家人,再攜一封書信,去見那老友,說明前因後果,叫他只說幾番搬家,早已遺失孤本,切莫露了馬腳。緊接著又修書數封,去找他所結識的幾位各方好友,這些人都是博學之士,大家一起想個良策出來。
  
  夏潯離開北京時,已然留下了探子耳目,他留下探子,是因為他擔心丘福心有不甘,繼續扯他後腿。常言道三人成虎,自己在前方做事,丘福在後方糾集一班人整天的說他壞話,誰知道哪天皇上氣兒不順了,就聽信了他們的謠言?故此不得不留一手。
  
  而駐守北京的探子聽聞朝鮮使節到北京向皇上討要遼東土地和人口的事情後,馬上就派人快馬追上來向夏潯稟報了。部堂大人正鎮守著遼東,舉凡遼東之事,俱與部堂大人有著莫大關係,這事兒膽敢貽誤不報,那是要殺頭的。
  
  探子追上夏潯的時候,夏潯剛到山海關。
    
  關門總兵叫呼延博,是北京行在的一位都督。總兵當時不是常職,其統轄兵士、編制定員、位階皆無一定,通常由公侯或地方都督臨事兼任,事畢繳印,仍復原職。因為明朝兵制的管轄秩序為五軍都督府、都司、衛所體系。
  
  每遇戰爭,朝廷再往下派遣總兵官,以統轄諸衛。山海關是一處重要的關隘,皇帝到了北京,沿邊加強防務,他才被臨時派到山海關來。夏潯赴京的時候,因為急著去見皇帝,並未在此停留,此番回程,呼延總兵便盛大迎接,擺宴款待。
  
  呼延博這般作為,其實只是裝裝樣子,他是丘福舊部,當然知道丘福與夏潯之間的恩怨,因為他知道遼東出事了,這位總督大人不會有心思在他這兒停留,才故作慇勤,沒想到夏潯竟欣然允諾,這一下呼延搏弄巧成拙,只得捏著鼻子吩咐人認真準備酒宴。
  
  席間,呼延博敬了酒,故作關切地問道:「末將聽聞,遼東有些部族趁著部堂不在,生出許多是非來,可還嚴重麼?」
  
  夏潯抿一口酒,笑吟吟地頷首道:「是啊,非常嚴重,本部堂聽聞之後,心急如焚吶,這番急急趕回遼東,就是著急處理此事的。」
  
  呼延博瞄了他一眼,見他正慢條斯理地啃著一隻烤乳鴿,好像生怕油沾了手似的,還翹著蘭花指,不禁心道:「這叫心急如焚?怎麼覺著沒心沒肺呢……」
  
  就在這時,北京城的秘探追上來了,秘信送到夏潯面前時,他還很輕鬆,拿過毛巾,拭淨了手指,溫文爾雅地撕開書信,輕輕展開信紙……
  
  等他看到一半,臉色就變了,匆匆覽畢全文,夏潯把桌子一拍,勃然道:「走!」
  
  呼延博抻著脖子,用眼角拚命捎著信的內容,眼珠都快扭傷了,也看不清寫的什麼,正著急呢,夏潯一拍桌子把他嚇得一哆嗦,趕緊跳起來問道:「部堂去哪兒?」
  
  夏潯道:「回北京,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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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
發表於 2012-3-1 19:22:48 |只看該作者
第617章 山窮水盡疑無路

  夏潯緊趕慢趕地回了北京,那守城門的官兵忽見輔國公儀帳去而復返,不禁目瞪口呆,守城的百戶慌忙迎自迎上來,鞠躬道:「國公爺,您怎麼又回來子?」
  
  夏潯自車中探出頭來,問道:「朝鮮使節可曾離開?」
  
  守城百戶忙搖頭道:「還沒呢!」
  
  夏潯擺手道:「進城!」
  
  百戶官一見,趕緊喝令守城官兵把等候進城的百姓趕到一邊,大開城門,先放夏潯進去。
  
  夏潯回程比去時更快,隨行參加的官員如丁宇,歸附的部落守領如阿哈出、蒙哥貼木兒等都繼續北行了,因此輕車簡從,十分迅速。
  
  夏潯進城之前,已使快馬趕回,約了禮部員外郎楊峰出來相見,一見夏潯的車駕過來,早已迎候在路上的楊峰馬上迎上來,被夏潯的人帶上了夏潯的車駕,夏潯細問經過,知道他們確實沒有在遼金兩朝的《地理志》上查到可資為據的史料,只好如實稟報皇上,幸好那個喜歡與人唱反調的陳壽使了一招拖刀計,要不然此時皇帝已經依照前諾,正式行文,把朝鮮主張主龘權的那片地方劃歸他們了。楊峰說完蹙眉道:「國公,朝鮮使節所言,在遼金《地理志》上確無記載,朝鮮對我大明一向禮敬,臣屬之國,並非敵寇,既然人家言之有理、言之有據,似也不該為了彈丸之地,辱我大明國體。」
  
  夏潯冷哼道:「糊塗!你們這些讀書人吶,就只讀些微言大義麼?疆蜮地理,也該認真研讀才是。我漢人江山,那是祖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豈能輕輕巧巧,便白送了人家?人家要你查遼金《地理志》,不用問,也是遼金《地理志》上確實不曾有所記載,他們才敢如此哄弄皇上的,你們就不會動動腦子,查查漢唐史料麼?」
  
  楊峰眨眨眼,咿啊半晌,無言以對。
  
  眼看行宮將近,夏潯吁了口氣道:「好在郫陳壽精明,要不然皇帝金口玉言,聖旨一下,便再無挽回餘地了。你先回去吧,依我所言,詳查漢唐史料,漢唐若無記載,便查先秦、戰國、春蜘……」
  
  那時候一些史科不但存放混亂,而且檢索手段非常原始,哪像現在,一個關鍵詞輸入電腦,片刻間你所需要的一切便呈現眼前,夏潯只這一句話,就不知要動用多少人手,日夜窮究,才有所得。
  
  恐怕等到鄭和從淮西回來,他們都查不到什麼有用的資料,更何況這是夏潯的吩咐,不是皇帝的命令,楊峰所能差派的也僅僅是他屬下幾個小吏,指使不動旁人。再一個,北平府的藏書是否那麼齊金,也是一個大問題。
  
  因此一聽夏潯這番吩咐,楊峰自知其中辛苦,不禁咧了咧有,不過若真能有所發現,無異大功一件,所以楊峰的勁頭劇是很足,他答應一聲,便告辭,離開了夏潯的車駕,急急趕回行部衙門去了。
  
  夏潯往後一靠,長長地吁了口氣,此時才算是放下心來。
  
  夏潯往遼東去時,已將穿宮腰牌繳回,此時要進宮,還需皇上準許,門口的侍衛已經認識了他,一聽他說明來意,便往宮中傳訊去了。
  
  皇上此時不在行宮,而是丘福等陪同,去保定巡視了。保定和永平,再加上北京,這三府是朱棣起兵時最早擁有的三塊地方,其他地方在和朝廷的爭奪中,總是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唯有這三府之地,始終牢牢把持在他的手中,他的兵、他的糧,全靠這三府接濟,感情甚深,此番回北京,自然要故地重遊龘。
  
  行宮裡面,現在是皇后娘娘當家,那校尉進宮,就是稟報娘娘去了。
  
  徐皇后聽說夏潯去而復返,心中也自驚訝,情知夏潯必有大事,便著人回覆,叫夏潯進宮,暫回原住處歇著,皇上傍晚時候就會返回,介時再見駕不遲。
  
  內侍把懿旨傳給守門校尉,守門再傳回宮門處,夏潯領了穿宮腰牌便舉步進了行宮。
  
  行宮裡面,自然是不能胡亂走動的,夏潯徑直奔了自己住處。
  
  一進那處宮殿院落,迎面巧雲姑娘正走過來,一眼看見自家老爺,巧雲傻了,她站在那兒,幾乎以為看花了眼,定了定神,再仔細一看,才確定眼前這位的確就是自家老爺,巧雲不禁吃吃地問道:「老爺……怎麼又回來了?」
  
  夏潯知道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心情已經放鬆了許多,瞧見她傻兮兮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輕佻地一勾她的下巴,笑嘻嘻地道:「老爺想你了,成不成?」
  
  「啥?」
  
  ………啥?」
  
  巧雲聽傻了,好半天才像喝醉了酒,暈陶陶地扭回身去,就見自家老爺正走向夫人寢居之所,手舞足蹈地唸著戲腔:「娘子,為風……回來了……」
  
  「人家一個知縣老爺,也知道架子得端著為官要深沉,偏是我家老爺……像只大馬猴
  
  巧雲摸著被夏潯勾過的下巴,癡癡地想:「不過這隻大馬猴兒,比那些一本正經的大老爺們,要可愛多了……」
  
  秋天到了,俏婢巧雲春心蕩漾,或許這是一個暖鬼……
  
  ※※※※※※※※※※※※※※※※※※※※
  
  「難!很難!」
  
  黃真沉聲道:「這事兒很麻煩,拿不出憑據,講不出道理,以勢壓人麼?若是不想講道理,當初皇上只要臉色一沉,就能把那劉宋耕趕走了,他又敢怎麼樣?現在若翻臉,那就是理屈辭窮,被迫翻臉了,恐怕皇上寧可割讓鴨綠江、圖們江以西部分領土和部落給朝鮮,也不願幹出這種貽笑天下、貽笑千古的事來!」
  
  夏潯又轉向少擊峰,少雲峰也面色凝重地搖搖頭:「國公,如今只有寄望於陳壽,找到那本金國的孤本《地理志》了,否則……」難,很難……」
  
  他們都是通過科舉踏入仕途的,而科舉是不考地理的,讀書人十年寒窗,可以讓他們讀而優則仕的聖人文章都研究不過來呢,哪有功夫看那些閒書?
  
  尤其是關外,對於關外,中原朝廷一向是很陌生的,比如明中期,與大明朝廷為敵數十年的韃靼小王子,其出身、來歷、所轄領域、兵馬多寡,朝廷所掌握的情報就有好幾個版本,至於張冠李戴,把其他的部落首領錯當成小王子的事情也屢見不鮮,甚至和人家打了幾十年仗了,連對方的真正名姓,都沒有一個權威的認定。
  
  這兩位御使沒有隨著夏潯一起走,他們本就是朝廷的官員,接下來對遼東頒法改制,少不得也要建立督察衙門,在京裡還有事情要忙,夏潯回來要和朝鮮人打文案官司,便想到了他們。
  
  皇上去保定還沒回來,夏潯心中有事,哪能與娘子一味恩愛,說明了自己趕來回的用意,他便離開行宮,找黃真和少雲峰議事了。誰料這兩個人大搖其頭,都覺得事情甚為棘手,夏潯才意識到問題嚴重,要解決它,恐怕並不像自已想像的那麼簡單。
  
  這不是明刀明槍的打仗,強大的武力用不上;這也不是說服朝廷官員同意改革遼東,只要講事實、擺道理,說明其中的必要性,駁斥的他們無話可說就行的。這需要專業知識,需要黑紙白字抹之不去的歷史證據。這一下夏潯也著急了。
  
  眼見黃真和少雲峰愛莫能助,夏潯只得離開二人的住處,愁眉緊鎖地往回走。
  
  「唉!一直覺得歷史學家無甚大用,想不到這時候他們劇成了緊缺貨,這個年頭,有歷史學家麼?這學科太偏了些,沒能力讀書的人,不會去瞭解它,有能力讀書的人,都去學聖賢書了,還是沒人去研究它。
  
  尤其是……不光得精通歷史,還得熟悉地理的演變、人物的遷移等許許多多記載在其它典籍裡面,從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證據,這種證據太不明顯了,如果不是專業研究地理和人口變遷流動的專家,誰有那閒功夫去浩翰如海的故紙堆裡扣這字眼?
  
  耳畔,不由自主地迴響起了黃真追出來,對他推心置腹的那番話:「國公,此事無關國公的責任,無論如何發展,蓋與國公無關,國公還是不要參與的好。一旦國公插手期間,卻又不能駁劇那劉宋耕,這本不該由國公來背負的罵名,就再也洗脫不清了,國公位極人臣,什麼不能擁有?只是這身後之名……」不可不慎啊!」
  
  夏潯很清楚,黃真是為他考慮才說出這番話,確實是為了他好。如果他對此事置之不理,與他個人,的確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一旦涉入其中,很有可能反要替別人擔負罵名。可是,就這麼放棄?他不甘心!如果那麼做,如果真讓朝鮮人得逞,後世子孫的確不會罵他,這件事中根本不會留下他的身影,可他自己會罵,會罵自己一輩子!
  
  然而面對此事,他是狗咬刺蝟,有心無力啊!
  
  夏潯苦惱地嘆了口氣,無意識地向路旁一掃,看見一樣東西,一個念頭便怦然躍上心頭:「著哇!誰說一定就山窮水盡了?這不就是柳暗花明麼!我沒辦法,那些科舉入仕的文官們也不專攻此道,可是他們,豈不就是這方面的專業人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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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7
發表於 2012-3-1 19:25:51 |只看該作者
第618章 認祖宗的專業人士

  謝傳忠品著二十貫鈔一兩的極品蒙頂石花,笑吟吟地問道:眼瞅著就上了秋給國公爺準備的年禮都籌措齊了喲……」
  
  「還差著兩樣兒,老爺,您就放心吧,誤不了時辰,東西不愁買,就是這上品的難淘弄,妾身上著心呢!」
  
  一個俏麗的女子笑盈盈地應著,蠻柳款擺,走到了他的身邊。
  
  這女子也就十七八歲年紀,柳眉杏眼,身姿婀娜,白裡透紅的肌膚,整個人就像一枚熟透了的蜜桃,輕輕一掐,就能流出水來。
  
  這女子原是北京城「碧舂堂」的一位紅姑娘,閨名喚做囊然,後來被謝傳忠贖了身,納作小星。那裡的姑娘善解人意,會服侍人,自到了謝府,把個老謝奉迎得好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渾身都透著舒坦。青樓裡的紅姑娘,個個能詩能畫、善於理財,此後不只成了老謝床頭的寵物,便是生意上的許多事情也都交給了她。
  
  老謝知道自已不識文化,性情粗陋,給輔國公楊旭準備的應節禮物,若按他的品味,根本拿不出手,就把這事兒交代給了薰然,別看人家出身青樓,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通,那是一個真正的才女,較之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遑稍讓的。
  
  「你這死老頭子,就是有了幾個閒錢,燒得!」黃氏夫人走了進來,正並見丈夫這番吩咐,便沒好氣地說道:「前幾日國公爺正好就來了北京城,你上門見見,當面把心意送上,多好?還得籌備著,趕著快過年的時候著人送去金陵,窮折騰!」
  
  「姐姐!」
  
  看見夫人進來,薰然忙拿開搭在謝傳忠肩上的手,乖巧地向黃氏大人行禮。
  
  別看謝傳忠寵她她可不敢在謝傳忠的元配夫人面前無禮。別看宮鬥劇裡一堂夫人鬥得歡實,其實做妾的少有敢跟正室夫人叫板的,千百年的發展下來,社會家庭自有一套完善的秩序,妾室可以受寵,卻不可能危及正室夫人地位,相反,元配夫人要整治她,卻有的是法子。尤其這青樓中的女子,從良找個好人家不易更不敢恃寵而驕。
  
  黃氏夫人白了她一眼道:「你也跟著老爺胡鬧,就不知道勸勸他!」
  
  薰然有些委曲,卻不敢頂撞,只得低了頭。
  
  謝傳忠瞪了夫人一眼道:「你懂什麼?國公爺到北京,是朝覲天龘子來了,有閒功夫搭理你,嗯?你把禮物交給國公爺,國公爺再捎到遼東去?再者說,國公爺到了這兒多少雙眼睛盯著呢,你去給國公爺添什麼亂?這裏邊的門道多著呢,送禮送不到點子上,那不是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麼?」
  
  薰然聽了想笑,可是當著夫人她可不敢笑出聲來只把一張俏臉憋得泛起了紅暈,彷彿兩瓣初綻的桃花。
  
  黃氏夫人聽了,也覺得自家老爺說的有些道理,便不再爭辯,她一屁股在丈夫身邊的椅子上坐了,想了想,忽然道:「我說,原來國公爺交給咱家的生意可比現在多呀,遼東貨物多經咱謝家的手現如今可不同了,遼東山貨多走海路,咱家少賺了多少錢吶。是不是著人送禮去金陵的時候,把這事兒說說……」
  
  謝傳忠把臉一板說道:「又出餿主意!這好處,也不能都叫你佔了不是?」
  
  他下意識地四下看看微微傾了身,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山東那邊走關東的海船都姓彭,那是棋夫人家裡的船,人家國公爺就只能把這好處都給咱謝家?要說起來,人家彭家是國公爺的丈人,比咱要近得多不是?」
  
  黃氏夫人嘆了口氣道:「這劇也是!噯,你說咱大丫頭家那閨女,今年也有十三了,要風……」
  
  謝傳忠鼻子都快氣歪了,沒好氣地道:「我說你鑽錢眼裡去了是怎麼著?就你外孫女那模樣,配得上人家國公爺嗎?就算配得上也不能夠啊!霏夫人那是咱們的小姑奶奶,你的外孫女……」這叫什麼輩份啊!」
  
  薰然再也忍不住了,連忙向二人蹲身行禮:「老爺夫人先聊著,薰然去核核帳目!」
  
  走出屋子,薰然便以袖掩口,吃吃地笑起來。
  
  這時候謝府老管事一陣風兒地跑過來,一眼看見薰然,連忙站定身子,急吼吼地道:「然夫人,國公爺到咱府上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把薰然給說愣了,怔道:「你說荊……」
  
  老管事道:「國公爺,輔國公爺,咱們謝家姑奶奶的夫君,當朝輔國公啊!」
  
  薰然唬了一跳,趕緊道:「那還愣著幹什麼?快點,快點大開府門接進來啊!哎喲!」
  
  一語未了,她才省起以人家國公爺的身份,沒有家主親迎,哪有往裡闖的道理,立即風風火火地往回跑,一頭搶進屋去,叫道:「老爺夫人,快著,快著,快到府前相迎,國公爺到咱家了!」蠟氏剛剛不悅地道!」大呼小叫的,你這是……聽完下句兒,她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驚呼道:「你說甚麼?」
  
  及至薰然再說一遍,身畔立即颳起兩股旋風,謝傳忠和夫人黃氏好像賽跑似的,已經朝著前頭跑去,薰然呆了一呆,忙也提起裙裾,追在老爺夫人後面迎了出去……
  
  「好啦好啦,接了國公爺進府就成了,去去去,都散開了去!」
  
  見一大賽子都圍著夏潯,搞得夏潯苦笑連連,謝傳忠登時覺得不妥,忙把一家人往外轟,又吩咐道:「薰然,快給國公爺上茶!」
  
  「是,老爺!」薰然答應一聲,忙也跟著走了出去。
  
  房中一空,夏潯不禁吁了口氣,這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都圍上來,還真叫人吃不消。
  
  謝傳忠請夏潯上坐,在他面前半彎著腰,一臉謙卑地道:「國公爺,您有什麼吩咐,使人招呼一聲,我就過去了,哪能勞動你移駕過來呢。」
  
  夏潯笑道:「噯,一家人,用不著這麼客氣。」
  
  說著,他向這處花廳打量一番,雕花的大門,廳中富麗堂皇,門窗桌椅、案幾屏風皆儒雅大方,雪白的牆壁上掛著幾軸寫意山水,一桌一椅、寶瓶燭台,莫不是昂貴之物,卻只見雍容大氣,看不出以前那種恨不得把金部家當都掛在臉上的那種爆發戶氣質,不由笑道:「這廳堂,如今的佈置,很好!」
  
  謝傳忠陪笑道:「國公爺誇獎,這都是傳忠的小妾薰染佈置的。」
  
  正說著,薰染端了茶盤,款款走進廳來,謝傳忠忙道:「哦,就是她!」
  
  夏潯瞥了那端茶進門的女子一眼,輕輕點了點頭。薰然知道規矩,端了茶進來,向這位她久聞其名,未謀一面的大人物偷偷掃了一眼,便輕輕退了出去。
  
  謝傳忠滿意地看了眼自已的如夫人,湊近夏潯又道:「國公爺,您這次登門,有什麼吩咐?」
  
  夏潯神色一肅,說道:「傳忠,你坐下,慢慢說!」
  
  謝傳忠歸入陳郡謝氏宗譜,論輩份得叫謝雨霏為姑奶奶,夏潯是謝雨霏的丈夫,自然可以直呼其名。
  
  謝傳忠一看他的神色,心中不覺惴惴,能讓一位國公感覺頭疼還要親白登門找他託付的事情……」
  
  ………」那得是多大的事兒?
  
  謝傳忠欠著半個尼股在棒子上坐了,傾身道:「國公爺,您講!」
  
  夏潯咳嗽一聲,肅然道:「傳忠……」
  
  「在!」
  
  「當初,你……請過不少北地名流,為你考證家世宗支,出身來歷吧?」
  
  謝傳忠心裡咯噔一下,臉色登時有些變了,這幾年,他早忘了此事了,連他自己都把自己徹底當成陳郡謝氏後人了,錢有了,身份也有了,兒孫又孝順,這一輩子簡直別無所求了,今日國公爺親自登門,卻突然問起此事,莫非察覺了什麼不妥,替姑奶奶興師問罪來了?
  
  謝傳忠趕緊站起身道:「是,傳忠當年……」
  
  夏潯只聽到這一個是字,便大大地鬆了口氣,說道:「好!這些人,你都給我找出來,既然他們都是這一行的行家裡手,不!不只這些人,通過他們,繼續打聽,還有哪有精於地理、宗支、人口考證的人才,全都給我找出來,我有大用!」
  
  謝傳忠聽了頓時一呆:「國公爺這口氣,不像是找我的麻煩呀,國公這是要幹什麼?哦……」
  
  謝傳忠恍然大悟,看向夏潯的目光便有些曖昧,不用問吶,這一定是國公爺位極人稱,權利雙收,也想給自己找個了不起的祖宗充門面了,正常啊,太正常啦!就連我朝太祖皇帝,都有人幫他攀上了宋朝的大名士朱熹呢,國公爺要找有名的祖宗,十有八九得是楊家將……
  
  謝傳忠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點頭答起
  
  夏潯哪知道謝傳忠將心比心,居然替他想出了一個這麼強大的理由,他只是在路上看到了一個謝家字號的店舖,猛地想到了謝傳忠攀附陳郡謝氏的舊事來。
  
  這件事兒後來謝謝曾經從頭到尾都對他說過,他一清二楚。謝傳忠是北京的地頭蛇,他找到的那些專門瞭解各方風土人情、地理變遷、人口流動,幫富貴豪門找祖宗的人,可不就是給他打官司的最好幫手麼?
  
  夏潯道:「這件事很急,非常急!如果有些人自矜身份,拿腔作勢的不肯來,你就報出我的名聲,就說我輔國公有請!眼下,你把別的事都放一放,立即著手辦理此事,我給你兩天時間,只有兩天,這兩天內,你哄也好、勸也好、搶也罷,偷也行,儘可能的給我把這些人都請回來,兩天之後,我來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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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8
發表於 2012-3-1 19:29:14 |只看該作者
第619章 專家對專家

  「閻夫子,謝老財火燒屁股似的把咱們找來,這是要做什麼?」
  
  「我也納悶呢,聽說謝老財這兩年攀上了朝中一個大貴人,結果原本北平府的一家皮貨商人,如今更加發達了,市井百業,就沒有他不插手的,要說他以前富可傾城,現在差不多都算是富可敵國了,是不是……嫌陳郡謝氏的來頭還不夠大,想找個更得意的祖宗了?」
  
  「不會吧,謝氏名人中,還有比以謝安和謝玄為首的陳郡謝氏更有名的麼?」
  
  「唔……,除非他改姓,他要改姓李,我就能考據出他是唐太宗的後人,他要改姓趙,我就能斷定他是宋太祖一脈!」
  
  有人便吃吃地笑:「如此可不見功夫,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也能斷他個唐宋皇帝後裔,嘿嘿!自古帝王,一旦亡國,宗室流落,為了避禍,易姓改名者有不少嘛,只要細細究索,總能找到些掛得上邊的證據!」
  
  謝家巨大的宴客廳中,十分熟稔的那些朋友們一邊喝著茶水、吃著南北時令瓜果,互相談笑打趣著,等著謝傳忠來公佈謎底。
  
  這些人都是些不得意的文人,仕途上沒有發展,轉而另謀前程。豎碑立傳吶、寫個墓誌銘啊、題個貞節牌坊啊,婚書喜貼、家書訃告……,總能得些潤筆之資的,可他們最大的生意,還是幫別人認祖宗。
  
  經過元朝一百多年的統治,漢人重新做了中原的主人,漢人的人文傳承多少有些斷代,因為打天下立了大功做了高官的、因為抓住機會經商發了大財的,許多人有權有勢之後,最想要的就是一個提氣揚名的身份,一個血統的認證。
  
  大明開國這一階段,許多豪門世家都有這方面的需求,這些專門幫人考證祖先的「專家」便應運而生了。這種買賣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別看一兩年才碰上那麼一位找祖宗的,可是但凡這樣的主顧,絕對不差錢,做成一樁,那豐厚的報酬,足以叫他們舒舒服服過上幾年。
  
  不過,他們倒也不是空口說白話,那樣的考據是沒有說服力的。這些人不但熟悉史書有載的各個朝代的歷史事件,地理變遷、人口流動,為了增長這方面的知識,他們還閱讀了更多的古籍,甚至古人寫的一封家書、題的一首詩句,都在他們研究之列。
  
  比如哪位古人家書裡偶然提一句「秋上自家中返回任上,路上正遇洪水,又有流民遷徙,故而耽擱了行程」,這麼一句漫不經心的話,經過他們認真研究這位大官的祖籍、當時在哪裡做官,往返時要經過哪條路線,就能推斷出史書和縣府志上沒有記載的某年月日一場洪水,以及有流民若干,背井離鄉遷往哪裡的鐵證。
  
  正因為這些人志在於此,研究古代一切史料的目的也在於此,所以在這方面的專長,的確是那些飽讀詩書的中舉官員們遠遠比不了的,陳壽找那些名士,不過是問道於盲,可這些人,卻是專門幹這個的。
  
  只是,這幫子專門幫人認祖宗的專家絕對沒有想到,今天謝傳忠找他們來,不是要幫人認祖宗,而是要他們去給一幫專門喜歡認別人做祖宗的專家拆檯子。
  
  他們正說笑著,謝傳忠走了進來。
  
  謝傳忠一進來,客廳中登時靜了下來,別看這些人私下裡對謝傳忠毫無恭敬,可是見了他,卻不敢露出輕蔑的姿態。
  
  財,也是一種勢,對他們這些求財的人來說,就是無可抵敵的大勢。
  
  不過他們很快就發現,今天的主人未必是謝老財。
  
  謝傳忠身邊還站著一個人,一襲道服,髮結飄巾,淡逸瀟灑,很英俊的一位年輕人。
  
  滿廳都是客人,主人就在門口,這人是與此間主人一起走進來的,可是彷彿他才是這裡的主人,步履從容,氣定神閒,舉手投足之際,旁若無人,而此間主人謝傳忠,卻像是他的跟班一樣,背微微躬著,落後他半步,毫無一點鳩佔鵲巢的認識。
  
  這種氣場,可不是什麼與生俱來的王霸之氣,世上沒有那種人。哪怕他是太子,打一出生就扔乞丐堆裡,他也就是一個乞丐,頂多是老爹夠英偉、老娘夠俊俏,給他留個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好模樣,可是不管你怎麼看,他還是個乞丐。
  
  夏潯這種氣概,是他久居高位,所行所至,總在下屬官員們的簇擁隨從之下才漸漸培養出來的,沒有那樣的地位、沒在那樣的地位上呆幾年熏陶熏陶,除非你是影帝級的演員如謝謝之流,否則你是學都學不來的。
  
  夏潯淡淡地掃了一眼,每個人都覺得他看到了自己,可是又覺得他沒把任何人看在眼裡,本來故作的恭敬,便成了真正發自內心的敬畏。原本只是敷衍了事的起立,有的人只是微彎著膝,隨時準備坐下的,這時便悄悄站直了身子,膝彎頂著椅子向後稍移,發出一種摩擦聲。
  
  「諸位!」
  
  謝傳忠滿面紅光,興奮得有些發抖,謝傳忠雖然是個大字不識的粗人,卻很懂得分寸,他和輔國公府攀親帶故的事,未得夏潯允許,一直不敢對人說起,今天夏潯卻告訴他,可以對人宣佈,謝傳忠自然激動萬分。
  
  謝傳忠向滿堂賓客作了個羅圈揖,笑道:「勞動諸位今日過來,是因為謝某有一件事,要請各位幫忙。準確地說,這不是謝某的事,而是謝某的姑爺爺……」
  
  謝傳忠向側外站了一步,朝夏潯恭敬地拱了拱手:「大家都知道,謝某是陳郡謝氏後人,大家不知道的是,本家有一位姑奶奶,現如今就住在金陵,謝某這位姑奶奶所嫁的夫婿,就是當朝輔國公爺!」
  
  這一下,滿堂賓客真的炸了,一個個都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輔國公?這位年輕人是輔國公?」
  
  他們在北京,對遼東之事聽說的最多,當然知道如今在遼東如日中天的欽差總督楊旭,當朝輔國公爺。謝老財的便宜祖宗,是他們幫著找的,沒想到居然為此攀上了一位國公做親戚,這謝老財走了什麼狗屎運了?
  
  謝傳忠很滿意大家的表現,他笑吟吟地站著,滿足了一會虛榮心,這才清咳一聲道:「諸位高朋,這位……就是輔國公!」
  
  眾人這才清醒過來,一個個慌忙離席,鞠躬行禮,七嘴八舌地地道:「草民見過輔國公爺!」
  
  「免禮,免禮,大家都是傳忠的朋友,不要客氣!」
  
  夏潯笑吟吟地道:「大家安靜,請聽我說!」
  
  一語方了,大廳中登時鴉雀無聲,夏潯道:「諸位,今日叫傳忠請大家來,是因為本國公有一件要事,要拜託大家幫忙!」
  
  夏潯走前幾步,說道:「本國公如今奉旨經略遼東,想必大家也有耳聞。遼東,乃我中國固有之領土,可是現在呢,朝鮮遣使見駕,聲稱鴨綠江、圖們江以西大片領土,乃是他們的國土,那片領土上的百姓,也應歸他們所有。甚至還說,他們朝鮮大王的祖墳還在我遼東境內呢,換言之,整個遼東,都該是他們的地盤!」
  
  夏潯一句話,堂上眾人登時炸了窩。
  
  這些平頭百姓,別看身不居高位,也享用不到民脂民膏,但是他們的民族感情簡單而無私,樸素而直接,我們的就是我們的,哪怕那塊地方丟了,根本不幹他屁事,可他比那些身在其位應負其責的官員更加義憤填膺,一聽有人花言巧語地來搶自己國家東西,他們立即氣炸了肺,登時叫罵起來。
  
  「這些狗娘養的,揍他丫的!」
  
  「無恥之尤!國公爺,韃靼人那般兇猛,都不是您的對手,區區朝鮮算個屁呀,他們不服,打到他服!」
  
  「國公爺……」
  
  夏潯雙手向下按了按,說道:「大家安靜!我大明,天朝上國,朝鮮是我大明屬國,打是不成的,皇帝陛下要以理服人,可是如今官府翻遍遼金《地理志》……,大家也知道,遼金兩朝雖然習了些我中原文化,可文教方面一直差得很,《地理志》簡單潦草,對朝鮮所提地區及其當時部眾的管轄治理,完全沒有記載。
  
  朝鮮就逮著這個理兒啦,聲稱這些地方原本就不是中國領土,而是蒙元以武力從他們手裡強奪了去,如今我大明驅逐韃虜,代之天下,作為禮儀之邦、上朝天國,應該把從強盜手裡幫他們搶回來的土地,還給他們。
  
  諸位,朝鮮不足為懼,對他這無理要求,咱們要想轟他們走,容易!皇上只一句話,他們就得乖乖走人,借他個膽子也不敢挑刺兒。可是,皇上不能這麼做,人家不是帶兵來的,而是跟咱們講理來的。
  
  這遼東,以前到底是誰的地方,咱們得拿出證據,叫他們心服口服,不然,你就算把他們趕走,趕得走他們的人,也堵不住他們的嘴,他們到處哭訴咱們大明欺負人,那不是丟皇上的臉面麼?」
  
  堂上眾人聞言都安靜下來,夏潯道:「各位都是學識淵博的人,尤其精於歷史、地理、人文變遷。所以,本國公想請大家幫這個忙!」
  
  謝傳忠一旁插嘴道:「各位放心,這薪酬之資,斷不會少了大家的!」
  
  眾人紛紛道:「謝員外客氣了,這事兒沒說的,這是幫咱們大明,幫咱們自己,我們頭拱地,也得找出真憑實據,叫他們灰溜溜的滾蛋!」
  
  夏潯笑了笑,說道:「各位以前都是幫人尋宗望祖的,今兒個,大家就費費心,教訓教訓那些亂認祖宗的人,省得他們整天老惦記別人的地方!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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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一邊挖坑一邊埋

  夏潯去而復返,朱棣當晚從保定回來,看到他時也頗為驚訝,及至聽夏潯說明緣由,朱棣頗為感動,問清遼東諸事處置妥當,暫不回去也無礙大局後,便允許他留了下來。夏潯提出,要以個人名義向北京當地士伸求助,尋找相關證據,也得到了朱棣的默許。
  
  不過在朱棣的本意裡面,還是希望經由官方來解決這場爭端。可是,鄭和快馬趕到淮西,先是因為去的是陳壽好友的舊居,所以撲了個空,再詢問左右鄰居,一路打聽著找到他那好友家,陳壽的消息已經到了,那戶姓李的人家只說這孤本早已遺失,鄭和也無可奈何,只得打馬又回了北京。
  
  在此期間,陳壽所找的那些好友,也是無計可施。他們有些確實並不精通這方面的知識,有些並非全然無知,但是他們都是成名人士,不是在地方上作官,就是地方上的名士,正如黃真勸夏潯的那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主動請纓跑來與朝鮮使節辯論,結果卻輸了,這千古罵名不就由白己來背了麼?那是何苦來哉。
  
  這些人有身份有地位,也就愈加地愛惜羽毛,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為準則,這些位君子們都很明智地選擇了遠離危牆。
  
  陳壽沒有請來強援,大失所望。鄭和把消息送回之事朱棣也大失所望。此事別無他法,只得讓夏潯請出那些無人聽聞過的所謂北京名士了。
  
  朱棣使人去召朝鮮戶曹判書劉宋耕來,對他說,我朝有幾位地方名士對朝鮮使節所言大有異議,著令他們君前辯論,若是劉宋耕所言有理,駁得到北京名士,鴨綠江、圖們江以東所指定的領土和人口,自然劃歸朝鮮所有,若是不然,還叫他好生回去,傳詔朝鮮國王,此後少生事端。
  
  此前大明君臣的窘境劉宋耕也察覺到了一些,現在官方人員沒有辦法,弄出一堆甚麼北京名士,老夫有備而來,他們便能辯刻我麼?
  
  劉宋耕信心十足,立即抖擻精神,擼胳膊挽袖子直奔行宮。
  
  夏潯已經把人帶到了,在他拜託的諸人中,大家好一番考證最後集中彙總,請出了四個人為代表。
  
  他們趕到行宮之前,夏潯已經瞭解了一下他們掌握的資料,並且進行了一番篩選。
  
  比如一個叫華梁的夫子,見了夏濤捻著長鬚,慢條斯理地道:「相傳,三皇之首、百王之先,太昊大帝龍身人首……」
  
  夏潯馬上把他MT《了過去,很客氣地對他說:「老先生,伏羲大帝乃上古人物,人當有其人,只是年代過於久遠,遺傳事蹟多已蒙上了神話色彩,許多東西難有確鑿可信之憑據一旦提出反而易受詰問,這就不要說了吧!」
  
  華老夫子訕訕退下,又蹦出個叫曾聽的老先生,老先生微瞇鳳目手撫長髯,赤紅臉龐如關公在世往那兒昂然一立,腳下不丁不八,高聲說道:「話說當年,周穆王馭八龍之駿:一名絕地,足不踐土心二名翻羽,行越飛禽:三名奔宵,夜行萬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
  
  夏潯聽得呆了,心中只道:「這位曾老先生莫非以前是說書的?」
  
  不用問,這人也被比。了,最後被他去蕪薦菁,帶到御前四人,分別叫做李夜天、吳擎宇、王譯、閻超,這四人所言,還是有些道理的,似可作為憑據,夏潯便要他們精心準備一番,儘可能地帶齊了證據,趕到行宮來見皇帝。
  
  這些人平時高談闊論、裝神弄鬼的,好像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似的,在夏潯面前時神態也還顯得從容,不料一旦見了真龍天龘子,一個個唬得臉也白了,唇也青了,兩條腿直打擺子。夏潯一瞧他們這副德性,如何與人理論?
  
  後來還是朱棣善解人意,移駕東暖閣,自己坐到內閣,撤了十扇屏的仕女撲蝶的屏風,在內外之間放下一道珠簾,這四位民間考據專家看不見皇上的樣兒,這才漸漸從容下來。
  
  聽到那劉宋耕劉判書到了,一瞧這四人模樣,便起了輕蔑之意。儘管夏潯已經給他們換了袍服,可那底氣是裝不出來的,劉宋耕一瞧,就有些瞧他們不起。劉宋耕輕蔑地橫了他們一眼,向簾內的朱棣大禮參拜道:「小臣劉宋耕,見過聖天龘子!」
  
  朱棣咳嗽一聲,對劉宋耕道:「前番,卿所言遼東之事,府藏遼金典籍之中,確無記載,陳參政記起他有一位好友,家中藏有一本金朝《地理志》,上面記載還有些詳細,可惜,因為那戶人家輾轉搬遷,所藏孤本業已佚失……」
  
  劉宋耕聽到這裡,微微一笑,他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朱棣託辭而已,遼金兩朝地理志,他已一字不漏地查閱過了,若不是心中有數,豈敢到大明來獻醜,如今他劇看皇帝怎麼說。
  
  朱棣又咳一聲,說道:「既無憑據,聯依照前諾,將那此屬地與其子民,封與朝鮮。然則,有北京儒士數人,聽聞此事,自有一番見解,聯體察下情,不可不問,便把他們喚了來,叫他們與你理論一番,若有道理,這地是不能分賜的;若無道理,聯再不拖延,必依前諾,下旨井賜。
  
  劉宋耕立即再叩頭道:「小臣謝過皇上,小臣願與北京諸位文壇名士,理論一番!」
  
  劉宋耕爬起身來,睨了四人一眼,振聲道:「劉某奏請聖天龘子,所提諸地、諸部,在遼金史籍中,並無相關記載,由此可以證明劉某所言,四位對此有何異議?」
  
  四人對視一眼,李夜天便站出一步,故作不屑地道:「遼金蠻夷之國,習我中原文化不久,所謂遼金《地理志》,不過是東施效鼙,邯鄲學步,照葫蘆畫瓢做個樣手的東西,漫說所載不詳,縱然詳細,也多有道聽塗說之內容,能當什麼憑據?」
  
  劉宋耕微微一驚,他本來給明臣畫好了圈圈,這考據就限定在遼金兩朝,那些書獃子便中了計,只想在這兩朝記載中找出證據,怎麼眼前這四個人卻有點不循常理呢?
  
  劉宋耕急急轉著心思,說道:「若遼金兩朝史籍尚不足為憑,難道還要考據契丹、匈奴、突厥心……」
  
  他還沒有說完,吳擎宇便大笑一聲,打斷他的話道:「一派胡言!」
  
  隨著進入辯論,四個人漸漸定下了心神,緊張的心情被他們想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現的願望所取代,四個宄酸的表現欲上來,就開始漸漸進入狀態了。
  
  吳擎宇嗤笑道:「匈奴、突厥、契丹時候,他們還只是一些遊牧部落,其首領曰可汗,以氈帳為宮室,居無定所,逐水草而徙,四處遊牧,那時他們根本不是一個國家,更無文教之事,哪來得什麼典籍文章?」
  
  劉宋耕並不惱,微微一笑道:「哦?那麼請問這位先生,你以為,可以從何處找到憑據?」
  
  吳擎宇昂然道:「在我朝的《史記,宋微子世家》、《尚書大伽洪範》中記載,周武王滅段紂,紂王的叔父箕子渡海至朝,建立戴子侯國。貴國僧人一然大師所撰的《三國遺事》中也有記載,還提到當時箕子定都城於平壤。今日朝鮮崇尚白色,就是商代尚白之遺風。
  
  漢朝時候,燕人衛滿率千餘人反叛大漢,兵敗入朝,奪王位而自立,再立衛氏王朝,漢武帝時候,因衛滿王朝對抗大漢,漢武帝派兵剿滅之,把具滿朝鮮的國土分為四郡,分別為:樂浪郡、玄菟郡、真番郡、臨屯郡,合稱為「漢四郡」,統由大漢直接管轄。」
  
  說到這裡,吳擎宇冷笑一聲道:「漢之幽州,下轄涿郡、廣陽、代郡、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玄菟、樂浪十郡一屬國七十八縣,除了三韓之地,盡為我巾國直轄,試問闊下,就連朝鮮都是中龘國之人所立,又哪來的遼東之地柬屬朝鮮的荒唐之言呢?」
  
  三韓之地指的是現在南韓一帶,那是住在朝鮮半島南部的馬韓、辰韓、弁韓三大部落的聚居地,三韓之地才是朝鮮半島居民固有生息之地,就連朝鮮北部地區,當時也是漢朝直轄,更不說什麼鴨綠江、圖們江以西了。朱棣和眾文武聽了登時精神一振。
  
  劉宋耕不慌不忙,微笑道:「足下所言,確實不假!然則,箕子至朝時,朝鮮沒有其固有子民麼?箕子入朝,帶來了中原文化,還有農耕、養蠶、織作、青銅冶煉等技藝,深為朝鮮本地百姓所仰慕,故而擁立其為君王,是箕子入朝為朝鮮百姓之君王,而不是箕子所至乃不毛之地,箕子及其隨行人員繁衍生息,致有今日之朝鮮。這一點不可不明。
  
  唐朝時候,虯髯客海外稱王,難道那地方便自然而然成為唐朝領土?如此理論,實在荒唐!至於衛滿取而代之,形式不同,意義一般無二。及至漢武帝因衛滿王朝對抗中龘國,起兵滅之,緣由且不論,難道與蒙元倚仗武力巧取豪奪有甚不同麼?及至漢亡,鮮人復立本族之國,難道不是天經地義麼?」
  
  夏潯本來就沒指望一番辯論,反讓李芳遠乖乖把朝鮮半島一分為二,劃出一半來歸還中龘國的奢望,他先要李夜天、吳擎宇這麼說,本就是別有目的,劉宋耕善於給人挖坑,他夏潯何嘗不是善於給人挖坑?他是挖一個坑,填一個坑,直到把劉宋耕噎死了事,現在這第一個坑就該填了。
  
  夏潯擊掌笑道:「劉判書說得好,如此說來,朝鮮先王李成桂,原本元朝翰東千戶所千戶兼達魯花赤吾魯思不花之嫡長子,歸附高麗,而後稱王,他是被鮮人迎立為王,與我中龘國並無關係,那麼他的祖墳在不在遼東,與遼東歸屬有何相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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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1章 自己挖坑自己埋

  劉宋耕聽了頓時一窒,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夏潯笑道:「李成桂乃當今朝鮮國王李芳遠之父,李成桂之父乃元朝翰東千戶所千戶兼達魯花赤吾魯思不花之嫡長子,元敗亡漠北,李成桂之父歸附高麗,李成掛於洪武二十五年稱王。朝鮮國王的祖父乃元朝舊臣,你說他祖墳在遼東,有什麼奇怪嗎?」
  
  夏潯往四下聽辯的眾文武看了一眼,說道:「若是這樣,遼東就該歸朝鮮所有的話,那麼,我大明太祖高皇帝登基詔書曾言,明代於元,繼承元之江山,我是不是可以說,你朝鮮國王之父祖,乃元朝遺臣,那麼你朝鮮國王所轄國土,就該盡劃入我大明直接轄治呢?」左右文武都發出輕鬆的笑聲,簾後的朱棣也露出了微笑,輕輕撫著鬍鬚,向外睨了一眼。
  
  劉宋耕腦筋急轉,急忙詭辯道:「國公,您誤會了,劉某提起大王祖先墳塋在遼東,並不是據此說遼東應為我朝鮮所有……」
  
  正如夏潯清楚,就算辯駁的如何清楚,也不可能逼著李芳遠割讓朝鮮半島北部給大明一樣,劉宋耕同樣清楚,就算他說的天花亂墜,大明也不可能放棄整個遼東給朝鮮。故意提出一個不可能達到的目標,只是一種談判技巧,在這件事上做出了讓步,其真正談判意圖,就容易讓對方接受。
  
  一見夏潯挖坑讓他跳,劉宋耕趁機退了一步,繼續說道:「我王之先祖,雖是元朝舊臣,但是確實是高麗族人。劉某提起此事只是想說明,我高麗族人祖先之地,並不僅限於朝鮮一島,在鴨綠江、圖們江以東地區很久以前,就是我高麗族人聚居之地。我想,國公應該聽說過高句麗吧?」劉宋耕這句話一說,許多文武心中登時一沉:「壞了!高句麗曾經活躍於遼東一帶,這可是史有所載的,人家因此申請遼東部分領土的主龘權,有錯嗎?這下該如何應對才是?」
  
  其實他們都想錯了,因為高句麗一直是生活在中龘國北方的一個民族,而且其名字與高麗相近,他們就直覺地以為高句麗就是高麗的前身了實則不然。
  
  到了明朝中葉,漠北出了個韃靼小王子,雙方都打了幾十年的仗了,他們還是常常鬧出張冠李戴,把別的部落首領當成韃靼小王子的事來,可見他們對關外事務瞭解的多麼有限,產生這種錯覺也就不足為奇了。而前番劉宋耕向大明皇帝申明主龘權時,曾經提過類似觀點,夏潯已經上了心在這方面則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果然,劉宋耕話音一落,王譯便越眾而出,咳嗽一聲,凜然道:「閣下此言差矣高句麗與你朝鮮高麗一族,有何相干?」
  
  這句話一說,不但劉宋耕一常就連許多文武也是一怔:「難道不是?」
  
  王譯道:「高句麗,乃我塞北一個遊牧部族,趁著三國兩晉南北朝戰亂之時,曾經佔據過漢四郡,後來被唐朝給徹底滅亡了,其部眾都被遷走,同化入其他各族當然他們之中的一部分留在了朝鮮,變成了今日的朝鮮人。但是正如劉判書所言,箕子入朝,是被鮮人迎立為君並不代表朝鮮應當因此而歸中龘國。同樣的道理,一部分高句麗人在亡再之後留居於朝鮮被鮮人接納為國人,並不意味著鮮人就可以繼承高句麗人的一切!」
  
  王譯這番話早被得滾瓜爛熟了,他早知道是要在皇帝面前講這番話的,真比他當初科舉考試還要用功,且不說他現在狀態已經恢復,就算現在仍是被皇帝之威唬得兩股戰戰,這番話也不會背錯一個字的。
  
  王譯道:六你們自稱是高句麗後人,須知你們的《三國遺事》所載,扶餘王子朱蒙因與其他王子不和,逃離扶餘建立高句麗,時間上遠在箕子入朝之後,而你們又說,箕子入朝前,當地已有居民,因慕其文明,恭迎為王。那麼朝鮮本島固有之居民,到底是此前就有呢還是此後才有呢?如果是扶餘王子朱蒙建高句麗才有了今日之朝鮮,那麼此前箕子入朝,豈不是朝鮮原無居民,是被我中龘國之人最早發現?你們說高句麗是今日朝鮮之祖先,那置更早之朝鮮居民於何處呢?難道說,哪一種說法對你們有利,你就認哪一個祖宗?」
  
  旁邊眾人哄堂大笑,劉宋耕臉上一黑,憤然拂袖道:「豈有此理,你我辯的是道理,請不要出言無禮!」
  
  閻超道:「好啊,那咱們就談道理。高句麗族,有乙支、淵蓋等大姓,數遍整個朝鮮,可有這個性氏?」
  
  劉宋耕眼珠一轉,辯道:「中龘國之人,在上古時候,可有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姓氏變化,便可以抹殺高句麗與高麗的關係麼?」
  
  夏潯啪地一拍手,把劉宋耕嚇了一跳,他現在就怕夏潯拍手,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國公爺,一拍手準沒好事。
  
  果然,夏潯很嚴肅地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姓氏有了變化,不能證明高麗不是高句麗之延續。正如春秋戰國之宋國,和元朝之前的宋國完全是槽串一樣。不過,話叉說回來T……此宋與彼宋……字不差,尚且不能證明彼此的繼承關係那麼如何證明高句麗與高麗這有一字之差的兩族本是一族默龘……」
  
  李夜天和吳擎宇轉身捧過來一大堆古籍,一本本紙色泛黃,紙角翻捲,甚至還有碑文拓片以及幾捆竹簡,他們考據了很多資料,不過並沒有這方面的專門論述的文章,因此只能這裡一句、那裡一句,從其他事蹟記載中涉及到的隻言片語組合起來,拼湊成比較完成的資料。
  
  不過他們正是幹這一行的,劇不嫌其苦,孜孜不倦的還頗為得趣。
  
  王譯抽出一份寫好的材料唸起來,旁邊閻超、李夜天、吳擎宇在他每唸到一句史料的出處時,就把相應的典籍史料找出來,依照順序往那兒一擺,以作印證,四個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王譯道:「高句麗,是漢朝建昭一年由扶餘人朱蒙所建,都城在漢朝所屬的玄菟郡高句麗縣玄紇升骨城(今遼寧省東部的桓仁滿族自治縣五女山城)。朱蒙建國後沸流國(在今富爾江流域)來降。此後,朱蒙發兵,陸續征服長白山東南(約在今朝鮮慈江道一帶)部落、攻滅北沃沮(今圖們江流域)。」
  
  他放下資料,又道:「請注意,高句麗立國之地,在遼東,而不在朝鮮。只因為高句麗的勢力範圍曾經到達朝鮮,而且彼此兩族的名字有相似之處,所以才被一些人搞混了。我這裡還有貴國李朝太祖三年慶州府首次刊本的《三國史記》一卷,上邊所載,新羅、百濟、高句麗三國立國時間相差無幾,從地域上看,新羅和百濟就在三韓之地,而高句麗所佔據的是遼東大部和朝鮮北部一小部分,恰也可以證明我方纔所言。
  
  高句麗亡於大唐和新羅之後,高句麗亡國之後,其部眾被分別遷移,歸屬其他國家,哦,這卷書裡曾有提及,當時約三十萬人歸化大唐,大唐名將高仙芝就是高句麗人。此外約有十萬人歸入新羅。新羅末年,新羅王族引裔建立泰封國,遼神冊三年,引裔被部將王建殺掉自立為王,改國號高麗。」
  
  蝴!」
  
  夏潯又拍手了,劉宋耕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就聽夏潯擲地有聲地道:「趙匡胤所建的宋朝,不是春秋戰國的宋朝。武則天所建的周朝,不是姬發所建的周朝;遼神冊三年王建所立的高麗,也不是漢建昭一年朱蒙所建的高句麗!」
  
  劉宋耕面色如土,一言不發。
  
  王譯笑吟吟地道:「這些,皆為古人所載,十分的詳盡,劉判書不信,盡可查閱。我們已經整理得非常清楚了,不至於累得你頭昏眼花。我相信,幾百上千年前的古人,不會知道後人今日的爭端,故而早做手腳吧?」
  
  夏潯道:「如果劉判書認為,朝鮮本地土著所有土地,便屬朝鮮,那麼,請把三韓故地之北半個朝鮮,給我大明,它是我們的;如果劉判書認為在遼東立國參與朝鮮三國爭霸的高句麗國王曾經據有朝鮮,朝鮮便有權索要遼東,那麼箕子曾經統治整個朝鮮,請把整個朝鮮都給我大明,它是我們的!」
  
  劉老判書嘴唇烏青,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
  
  朱棣忍著笑意咳嗽一聲,喝止道:「楊旭,不得放肆!」
  
  夏潯笑笑,便欠身退到一邊。
  
  朱棣端著聲音問道:「媽判書,今日直辯,你可服氣?還有什麼話說麼?」
  
  劉宋耕咬著牙根跪了下去,低聲道:「臣,無話可說!」
  
  「嗯!」
  
  朱棣淡淡地道:「那就回去吧,告訴李芳遠,好生治理地方,求個國秦民安,不要聽人讒言,胡思亂想!」
  
  劉宋耕滿面羞慚,低低應了一聲,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
  
  候他退出去,朱棣掀開珠簾走出來,笑吟吟地掃一眼那四個老朽,滿面春風地道:「你們,可願入北京行在,做個參議麼?」
  
  側廂屏風後面,徐皇后向妹子翹了翹大拇指,打個手勢,一起走了出去。
  
  「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教……」
  
  夏潯哼哼唧唧地唱著歌進了自已的住處,剛一進門,茗兒就笑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撲進了他的懷裡,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眉開眼笑地道:「相公,你好厲害呀!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了不起的大騙子!」
  
  夏潯笑道:「你這丫頭,又去偷聽了?」隨即肅然道:「咳,這可不是騙吶,這是義正辭嚴的大道理!事關國體,不要亂說!」
  
  「是,我的大老爺……「
  
  茗兒拉著長音,嬌滴滴地道:「知……道……」
  
  然後湊上去,在他頰上狠狠地親了一下,甜甜地叫道:「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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