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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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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5 19:36:09 |只看該作者
第632章 甩手掌櫃

  風中刀梁潁耀回報反天刀徐寧之後,徐寧非常重視,立即派梁潁耀刺探此事虛究
  
  遼東的鬍子,在各地都有演線和耳目,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本。梁巍耀立即以蒲剌都提供的消息,動用自己安插在各堡各寨的眼線,開始調查這伴事。
  
  他親自趕到金州,扮作一個眼線的堂兄,混到碼頭附近,親眼看到官兵在碼頭上戒備森嚴地卸一船船貨物,除了一袋袋糧食,那些帶鐵箍的梨木箱子,明顯就是裝銀子的箱子了,這稀統一規格的大箱子裝別的貨物都不太合適,絲綢、茶葉不需要這樣的包裝,瓷品為了運送安全,其實也多和茶葉混裝,以增強減震效果和避免碰撞,只有銀子,才需要這樣結實的大箱子。
  
  而且當貨車運了箱子去倉庫時,梁顴耀注意到那些箱子都上了鎖,地上的車輒印特別深。
  
  「果然是銀子!」
  
  梁潁耀的眼睛放出了與銀子同色的光芒。
  
  反天刀收到二當家送來的消息,頓時動了心。從金州到開原,由於近一年來的商貿發展,已經不再是一條荒僻的道路了,道路比較平坦,沿途的烽拖也日漸增多,商隊往來頻繁,而且撫銀的押運必有重兵,這些都是洗官銀的不利條件,可以預料,想動這批銀子,一定會付出重大代價。
  
  對此,反天刀劇是沒有廣點猶豫,他嘯聚山林圖的是什麼?圖的不就是錢麼,死的人多少他並不在乎,他養這麼多人,可不是妄想有朝一日坐天下的。朝廷是養兵千日,圖個江山太平,他反天刀養了數千匪盜,圖的就是人多勢眾,易於打劫。
  
  反天刀找了一個好地方,塔山鋪子。
  
  塔山鋪南接蓋州衛,北近海州衛,已經接近遼東諸衛最密集的地區,故而押運官兵會戒心大減。
  
  其次,這個地方南北坦途,東西則是群山,搶了銀車砸開箱子,大家可以往身上能裝多少裝多少,剩下的銀兩拖進山去埋了,官兵縱有十萬人搜山,也未必能把這銀子刨出來,回頭大可取出慢慢享用。蓋州衛和海州衛的官兵縱然聞訊趕來救援,其黨羽也可以散入山林,分頭趕回集結地點,而一旦進了山,朝廷兵馬再厲害,也就沒了用武之地。
  
  反天刀的覺羽都是些亡命徒,聽說有那麼些銀子,早就眼熱的緊……反天刀的這個計劃立即得到了其黨羽的一致同意,大家馬上召集人馬,策劃起行動來……
  
  ※※※※※※※※※※※※※※※※※※
  
  「他娘的,這事兒沒法干啦!」
  
  丁宇怒氣衝衝地起到總督衙門,向衙門小吏問道:「部堂大人呢?」
  
  那小吏忙道:「回侯爺的話,部堂正在西廂,與幾位高麗客人喝酒,欣賞歌舞呢。」
  
  丁宇二話不說,轉身便往西廂行去。
  
  西廂裡,熏香滿廳。
  
  美人兩行,紅裙揚動,廣袖輕舒,歌舞正柔靡。
  
  側廂鼓樂伴奏,兩排身著朝鮮傳統服飾的舞伎,正在翩躚起舞,舞姿婀娜,蠻腰款擺,一雙明眸顧盼之間,盡皆落在高居上首的夏潯身上,希冀能得到這位權高位重、英俊威嚴的貴人青睞。
  
  旁邊,又有一些盛妝美姬,亦著朝鮮服裝,雲鬢輕佻,蛾眉淡掃,玉步輕移地向夏潯及分坐兩旁的眾高麗族首領們慇勤勸酒。有那酒興正酣的頭人,便伸手攬過那勸酒的女郎,女郎也不羞澀,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懷裡,伸皓腕攬住他的脖子,相擁相貼,耳鬢廝磨,放眼望去,滿堂儘是放浪形骸之狀。
  
  夏潯也不介意,有那身姿婀娜的女郎投懷送抱,便也笑吟吟地受了,攬在懷裡一親芳澤。
  
  此刻,那些舞伎正將扇子別在腰間,合著俏皮活潑的打令謠攸進攸退,擺腰扭臀,姿態無比誘惑,兩截雪白纖秀的手腕上,翠綠的鐲子輕輕碰觸著,發出憂耳的叮噹聲來。
  
  丁宇氣鼓鼓地走進西廂,看見部堂正與人談笑風生,劇也不敢造決,便在一邊坐安了。今日這些客人,卻是自帶的舞樂,總督府裡沒養舞伎班子,他們來拜訪總督,不但攜了禮物,還攜了許多出色的舞伎,以求總督喜歡。
  
  這些客人都是隨一些女真部落而來,決意留在遼東,歸附大明的朝鮮人。夏潯對他們很客氣,並不拿腔作勢,非常平易近人,賓主雙方相處得十分融洽。
  
  忽然瞧見丁宇沉著臉站在那兒,夏潯便傾身向身左一位高麗部族的首領低語了幾句,那人立即領首稱是,雙手合什,向夏潯行了一禮,夏潯便拍拍那依舊用圓潤豐臀在他懷裡廝磨著,只盼能討了這位大明總督歡心的舞女大腿。
  
  那舞女往門口一瞧,曉得這位大官兒有事要談,連忙乖巧地站起,起身之際,還不忘嘟起紅唇,在他頰上俏皮的親了一口。
  
  夏潯起身,踱到門口,打個手勢便走出去,丁宇忙隨在其後。
  
  「怎麼啦?」
  
  夏潯負著雙手,悠然踱在廊下,笑望了丁宇一眼。
  
  丁宇恨恨地道:「那唐傑……」部堂,丁宇實在無法跟他共事了。想當初,丁宇和他也算相識,雖只見過數面,卻也是一起吃過酒的。誰曉得這廝忒不給情面,我這邊剛安撫下一些人去,他那邊就又攉龍起一些……」
  
  夏潯笑道:「哦?張都司不是調他去查烽拖了麼?」
  
  丁宇狠狠地啐了一口道:「是,是把他調開了,可總不能把他關起來吧。他調查烽娓建造,也得各處行走啊。每到一處,免不了就軍屯一事發些言論,說些話語,三言兩語,便調撥了許多人鬧事。你想找他毛病吧,這廝滑不溜秋的像條泥鰍,又抓不住實實在在的甚麼把柄。」
  
  「蟻」
  
  夏潯不動聲色地問道:「張都司怎麼說?你沒跟他說說這些事麼?」
  
  丁宇道:「自然是說過的,可都司大人正忙著佈局抓鬍子呢,一時騰不出空兒來與他計較,叫我自行解決……」
  
  丁宇頓了頓,涎著臉道:「部堂大人,唐傑是指揮同知,僅低都司大人半級,張都司決定不了他的職務遷降,縱然想整治他,怕也是千難萬難,部堂大人您可不同,大人,軍屯改制,是您的主張。他的兒子當街打死人命,是部堂大人您下令處斬的,他這麼幹,明搖著是給部堂您撩陰腿、下絆子,這個人,還得部堂您才收拾得了。」
  
  夏潯打個哈欠,懶洋洋地道:「丁宇啊,這事,本督不是管不了,而是不能管。為什麼呢?一個,你也知道他兒子是被本督處斬的,本督若要處治他,說出大天來,也得有人說三道四,說本官是假公濟私,尋釁報復。
  
  再一個,本督現在只是看著你們做事,只要你們道沒有走歪,路沒有走錯,大的方向沒有迷失,我就一概不會插手。本督不會在遼東久耽的,今日不過是一個唐傑而已,來日就沒有刺頭兒,沒有叫你們覺得棘手的人了麼?如果你們一碰到這樣的人物便束手無策,本督披心把遼東交給你們麼?」
  
  丁宇嘟囔道:「可他背後還有一個淇國公,這事心……」
  
  夏潯若有深意地盯了丁宇一眼,道:「張都司是站在你一邊的,你自已又是一位侯爺,雖說那唐傑與你是平級,你便拿他毫無辦法?你在遼東待了多久,他才多久?這地位、人脈、靠山……」哪一樣他能跟你比的?
  
  說到靠山,淇國公管的是北龘京城那一畝三分地兒,你卻是直屬南京五軍都督府的,怕他作甚?就算真和唐傑有了什麼官司,呵呵,這官司能打到丘福面前去麼?南京五軍都督府裡,成國公也好、定國公也罷,本督還是說得上話的!」
  
  丁宇遲疑道:「沖這事兒?」
  
  夏潯斷然道:「本督交給你們的差事,萬大人那邊做的很不錯,要是最後耽擱在你這兒了,本督唯你是問!至於有人挑刺,你們就自己來拔這個刺兒!」
  
  丁宇苦著臉道:「部堂,你這甩手掌櫃做的,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這不是讓我難過麼?」
  
  夏潯冷哼道:「誰不叫你吃草了?他的官兒若比你大,本督給你撐腰!你若認真做事,努力解決麻煩,真要捅出了簍子,白然也有本督給你兜著!可是如今這般情形,受個比你職位低的人擠兌,就二話不說,馬上跑來告狀,丁宇啊,你真能幹!」
  
  夏潯拂袖而去,丁宇愕然看著他的背影,怔忡良久,喃喃自語道:「真要捅出簍子,也有你去兜著麼?」
  
  丁宇眼珠轉了轉,亦自轉身離去了。
  
  塔山,兩側密林之中,反天刀的賊伙兒早已悄悄地埋伏在那兒,探子不時報來消息,由三千人的一支人馬護送著,那支龐大的運送糧、銀的車隊已經快要到了。
  
  「他娘的,這林中怎麼這麼多長安!」
  
  風中刀梁潁耀到反天刀徐寧身邊,悻悻地道:「老大,這塔山一帶的山林裡頭,長蟲太多了,好多人都被長蟲給咬了,有些是劇毒的蛇,這仗還沒打,就掛了十來個兄弟了。」
  
  反天刀「啪」地吐出一截草莖,哼哼地笑道「別嗎嗦那些廢話,有了銀子,還怕沒有兄弟麼?等這筆買賣做成了,就能轟動天下,到時候,遼東綠林道上,咱們就是龍頭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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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2
發表於 2012-3-6 19:23:32 |只看該作者
第633章 入彀

  官兵兵押這的糧車和銀車到了,前後是主力護衛兵馬,配備的武器除了刀盾和長矛,還有一些火饒手。經過幾次實戰檢驗,火器配備已經在大明軍中陸續鋪開了,火器匠作在首先裝備了神機營之後,最先供應的便是北方邊軍和西北迪軍。
 
  另外還有一些士兵在車輛兩側排開一字長龍,隨著車隊,沿著狹窄的山道前進,不出反天刀所料,現在已經接近瀋陽衛,到了衛所設置最密集的地區,官兵們明顯有些鬆懈了,前邊探路的士兵沒有鋒覺的偵察,左右保衛的士兵也沒有派人探查兩側的密林。
 
  實際上他們就算是搜查,也不易發現這些賊寇的蹤影。這些賊寇都是打叢林戰的行家,這兩側山林人跡罕至,林木絲毫沒有受到破壞,千百年下來,大樹之間小樹叢生,小樹之間野草叢生,鬍子們藏身其間,伏於地上,就算是走到幾步遠的地方,都休想發現他們,更遑論他們藏身之處距兩山之間那條山路還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
 
  「奶奶的,終於來了,這些逍遙兵,一路上吃吃喝喝、且停且走,足足比老子們預計的時候晚了一天!」
 
  梁顴耀啐了。唾沫,湊向反天刀:「大哥!」
 
  要說,大大小小的場面梁二當家的也不知經歷過多少,但是與近三千名官兵的正面衝突,他還從來沒有經歷過,眼見官兵真的到位眼前,不覺有些緊張。
 
  反天刀卻很沉著,他冷冷地打量著官兵的隊伍,計算著時間,對風中刀小聲吩咐道:「叫弟兄們開始摸近,小心著些,不要驚動了他們,讓過前邊的官兵,攔腰殺進去!」
 
  風中刀有些興奮地點了點頭,蛇一般地潛去。
 
  不一會兒,「媾岵」的鳥鳴聲在林中響起,收到訊號的鬍子開始向茫然不知的行進隊伍悄悄逼近。
 
  「殺!」
 
  眼看逼近官兵隊伍,已經讓過了前頭的士卒,風中刀梁穎耀一聲大喝,手持斬馬刀衝了出去。
 
  「有鬍子,快護住銀車!」
 
  「加速衝出山谷!」
 
  「原地停下,布車隊!」
 
  「弓弩手!弓弩手!」
 
  「盾牌手,結陣、結陣!」
 
  官兵突然遇襲,頓時亂作一團,有喊迅速衝出山谷的,有叫就地結陣自保的,就只剎那功欠鬍子們已衝到近前,梁穎耀手中斬馬刀安頭劈下,對面一個明軍倉皇舉起盾牌一格,只聽「嚓」地一聲,盾牌竟被這一刀劈為兩半,那士兵縮手不及,手臂也被斜斜劈去一半,登時殺豬般地叫了起來。
 
  梁巍耀獰笑一聲,斬馬刀當空一橫,一顆人頭便凌空飛了出去,同時刀頭橫劈,堪堪架來一口單刀。
 
  「砰!」
 
  火饒響了,剛剛衝到梁巍耀身邊的一個鬍子大叫一聲劇栽出去,一張臉已被炸成了蜂窩狀。
 
  梁巍耀嚇了一跳,幸虧那個劇霉蛋衝到自己身邊,恰好擋了槍乎兒,要不然這一槍就打在他腦袋上了,梁勤耀獰笑一聲,把斬馬刀一揚,墊步擰腰,便向那個火統手撲去。
 
  山谷中一片廝殺喊叫,一條長龍的官兵隊伍被迅速切成了幾條斷蛇,被蜂擁而至的鬍子蠶食著,漸漸力絀不支,只得退向山谷兩端,與剛剛反應過來撲上救援的明軍大隊匯合。反天刀親自衝在前面……邊率最凶悍的部下竭力阻擋著明軍的反撲,一邊向梁巔耀道:「老二,動手快著點兒!」
 
  「大哥放心!」
 
  梁巍耀答應一聲,便向一輛車前縱去,揚起手中斬馬刀,大喝一聲:「開!」
 
  中間地段的明軍被清理的最快,不是被殺死就是逃向兩側匯合大股明軍去了,梁穎耀幾乎已遇不到任何抵抗,他大喝一聲,一刀劈下去,「嘣」的一聲,木屑橫飛,箱子上的鐵箍也被劈開,「轟隆」一聲巨響,梁勤輝只覺被雷劈了似的,雙臂巨震,知覺全無,手中那口沉重的斬馬刀已飛得不知去向。
 
  緊跟著,梁穎耀就發覺自已正坐在路旁一棵大樹的樹杈上,居高臨下,俯哦著下面山路上自已的兄弟。他只能看見下面的景象,兩隻耳鼓嗡嗡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好像從天際傳來,特別的朦朧。
 
  「好慘!」
 
  看到下面的景象,梁糠耀不由機靈靈打了個哆嗦,這才發覺朐。衣衫已經炸裂,一片血肉模糊。
 
  方纔他那一刀,把箱子劈爆了,箱中裝著的就是當初朱棣在白溝河一戰時遇到的改進版地雷,梁穎耀命大,被第一口箱子爆炸時掀起的氣浪給炸飛了,緊跟著整輛車上所有滿載地雷的箱子全都暴炸開來,把整輛車子炸得碎屑橫飛。
 
  興沖沖地撲到旁邊準備撈銀子的鬍子們全被炸得肢體橫飛,腸穿肚爛,緊接著,一輛輛車子被陸續引爆,躲避不及的鬍子傷亡慘重,梁巍耀坐在樹杈上,被爆炸的氣浪衝得隨著那大樹來回擺盪,忽地手中一沉,梁潁耀低頭一看,差點兒沒吐出來
 
  一顆被炸飛到半空中的人頭,正落在他的懷裡,腔子上還帶著虯結支離的氣管、血筋,天靈蓋也裂了,正流出白花花的腦漿子,那死者大瞪著雙眼,一臉的驚愕,似乎還沒搞明白怎麼回事兒。
 
  「小泰!小泰!」
 
  反天刀陡聞劇烈的爆炸聲起,就曉得中計了,一連串的爆炸,把谷中的鬍子炸得人仰馬翻,傷亡過半。反天刀怔愕了剎那,突然反應過來,驚慌地大叫著,便衝進了硝煙瀰漫的戰場。
 
  他的兒子徐泰也在搶奪銀車的行列當中,反天刀縱橫遼東多年,被他禍害過的大姑娘小媳婦不少,可惜都是玩完就扔,或者丟給他的手下淫弄,不曾給他留個種兒,他正兒八經血脈相連的就這麼一個兒子,反天20年愈五旬了,雖然仍舊是龍精虎猛,可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再生個兒子,縱然生了兒子,怕也沒龘力氣照顧他成年,這徐秦若是被炸死,基本上就等於絕後了。
 
  「小泰哥在這兒!小秦哥在這兒!」
 
  徐寧連忙飛掠過去,只見兒子劇在地上,幸運的是,他這個兒子自小受到寵愛,雖然性情暴戾、孤僻乖張,可那都是對自己人,屬於窩裡橫的高手,對外作戰時,一向是喊得凶,沖在後,所以最受什麼重傷,他癱在那兒,除了大腿被一根炸裂的木刺穿透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嚇的。
 
  「爹,咱們中了官兵的埋伏!」
 
  小秦疼得要命,一邊哆嗦,一邊向他老爸嚷著。
 
  「老子知道!」
 
  反天刀沒好氣地吼了一聲,一把扶起兒子背在肩上,向盜伙們吼道:「風緊,扯活!」
 
  鬍子們不傻,縱然他不喊,大家也都明白發生什麼事了,紛紛向兩側林中匿去。
 
  梁二當家的坐在樹杈上急得直喊:「帶上我,大當家,咳咳,帶上我……」
 
  可惜這時大家各自逃命,梁癩耀腹部受了傷,喊的聲音不大,誰也沒想到頭頂上還有個自已人。鬍子們紛紛逃竄,奇怪的是,山谷兩端的明軍居然不追,而是原地紮下了堅實的防線,背著兒子上山的反天刀倉皇中回頭看見,心中頓起疑竇。
 
  可是現在容不得他多想,他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鬍子們打仗雖然凶悍,卻是一盤散沙,禁不得失敗,一敗則士氣頓失,只管各顧各的逃命,哪懂什麼叫軍紀軍法,這時候他想組織像樣的反擊,向兩側山谷外突圍也來不及了。
 
  何況這裡爆炸聲起,遠處烽火已經隨之燃起,蓋州和海州衛所的官軍很快就會趕來,如果從兩側山谷突圍,等到浴血一番殺將出去的時候,正好迎上朝廷的生方軍,豈不嗚呼哀哉?可明軍如此動作,分明還有後著。反天刀剛剛想到這裡,就見林中濃煙滾滾,火勢隨即燒了起來。
 
  明軍這次費盡周章,為的就是引他們入毅,豈能沒有防備。
 
  明軍的斥候人員,早在鬍子們分批結夥地向塔山附近集中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們的行蹤。明軍之所以比他們預計的時間多拖延了一天,就是為了騰出時間,在更高處的密林中設下陷阱。
 
  山林中,已在幾個點上埋下火藥、火油等引火之物。鬍子們匿於林中時,之所以蛇蟲甚多,就是因為那火藥中含有硫磺,將蛇蟲都逼得向他們的潛伏點集中過來。這時候山下爆炸聲起,匿於密林中的斥候兵立即點燃了引火之物。
 
  這山林也不知存在了幾千幾百年,腳下厚厚的儘是腐朽的枝幹樹葉,如今又是深秋,有一段時間沒有下雨了,一旦引起火來,先是漚起濃煙,片刻的功夫,火頭就起來了,這烈火熊熊,烘得那些斥候兵掉頭就跑,向山林更遠處逃去了,可剛剛上山的鬍子們卻是堪堪迎上火頭。
 
  穿過去?別開玩笑了,那火燒起來,火苗子竄起足有七八丈高,隔得老遠就把頭髮鬍子烘得打卷,發出毛髮燒糊了的味道,衝進去不活活燒死才怪。鬍子們被那大火逼著,被迫向谷中退縮,而谷中,明軍正刀槍鋥亮,嚴陣以待,更遠處,明軍蓋州衛和海州衛的官兵正蜂擁而來。
 
  不想被燒死,唯有棄械投降!
 
  只可惜了這一片山林,被一把大火燒成了灰燼。
 
  不過,這裡此時還是人跡稀少的地區,待得明年春天,草木復甦,這裡將重綻新綠,用不了十年,又是鬱鬱蔥蔥的一片,那時,誰還會記得,遼東最大的一夥鬍子,竟是被這裡的萬千棵樹木一舉消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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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章 滅了他!

  反天刀雖然不是遼東各匪幫一致承認的龍頭老大,但是誰都得承認,他的勢力是最大的
 
  而就這是這樣一支最強大的匪幫,一夜之間,煙消雲散。
 
  江湖上傳說紛紜。
 
  有人說反天刀藝高人膽大,洗劫了朝廷運往遼東儲東的大批糧草和近四個月的軍餉,就此金盆洗手,改頭換名潛回關內做富家翁去了。
 
  有人說反天刀中了明軍的奸計,被當場誅殺。
 
  也有人反駁說,反天刀行走江湖多年,技藝高超,哪有那麼容易被抓的,他敗是敗了,卻帶著一些親信逃進了深山,正希圖東山再起。
 
  有人說,反天刀的山寨被官兵抄了是事實,但這是因為官銀被劫,激起了遼東官軍的強烈報復,反天20本人早就裹挾了掠得的大批銀兩,使了一招金蟬脫殼,跑到朝鮮藏匿起來了。
 
  傳出這消息的人剛去朝鮮銷了一批賊臟回來,他繪聲繪色地說,他在平壤親眼看見反天刀衣著錦繡綾羅,左擁右抱的領著幾個高麗姑娘招搖過市,只是當時離得太遠,他沒看得太清楚,等追近了時,人家已經進了一處豪宅。
 
  他還興緻勃勃地介紹:「你們別瞧高麗姑娘模樣兒大多一般,其中也有鮮妍俊俏的美人兒。高麗女子尤其有個特點,不管美的醜的,那腿都是肥潤粉白,屁股又大又圓的,抱在懷裡頭,可美死個人兒啦……」
 
  他一拍大腿,就流出了激動的哈喇子……
 
  此時,據說正抱著高麗娘們逍遙快活的反天刀徐寧,正被綁在枉上,眼睜睜地看著官兵對他的兒子動著大刑。
 
  「招不招!」
 
  一支燒得通紅的鐵釺子緩緩遞向徐泰,還未接近,熱浪就撲面而來,徐泰嚇得魂不附體,狂叫道:「爹!爹!你就招了吧!招了吧!」
 
  眼看著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的寶貝兒子,反天刀心如刀割,狂吼道:「你們劇底還要我交待甚麼?我的幾處堂口,可都交待給你們了,全都被你們抄了啊!」
 
  那用刑的官兵陰森森地道:「你他娘的必給老子裝蒜!白然是要你招出其他鬍子的老巢!」
 
  徐寧的頰肉抽搐了一下,喃喃地道:「招出其他人的堂口?我反天刀英雄一世,若做出這等沒義氣的事來,豈不叫人戳爛了脊樑骨……」
 
  那官兵獰笑一聲道:「好啊,那老子就先戳爛你兒子的脊樑骨!把他翻來去!」
 
  「不要!不要!饒命啊!爹,那三山五嶽的好漢,平時也不甚服氣你的,你管他們死活?爹,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老徐家就絕了後啦!你就成了老絕戶,死了都沒人給你披麻帶孝、上香上風……」啊!啊啊……」
 
  赤身裸龘體的徐泰被翻到了案台上,鐵釺子燙在他的後腰上,「嗤溜溜」地一陣怵人的響聲,青煙裊裊中,發出皮肉焦糊的味道,徐秦被摁在那兒動彈不得,只有一個屁股瘋狂地篩動起來,跟電動小馬達式的,砸得案板鏗鏗直響。
 
  徐寧頰肉抽搐,暴戾地叫道:「你們有什麼本事,衝著老子來,別碰我兒子!」
 
  那用刑的士兵嘿嘿一笑,好整以暇地把爐釺子插回火爐,又拔出一根,隨意地往徐泰的展股上一搭,剛剛嘶喘著平靜下的徐秦「嗷」地一聲慘叫,又瘋狂地蹦醚起來……
 
  ※※※※※※※※※※※※※※※※
 
  「有些事,不是做不到,而是有沒有人去做。」
 
  陳壽負手站在窗口,凝視著窗外。
 
  關外的冬天來得早,如今雖是深秋,大地已然一片蕭索。
 
  開著窗,風有些大,撩得他肩後的飄帶不時動作一下,頜下的鬍鬚也微微抖索著。
 
  「你看,反天刀縱橫遼東這麼多年來,姦淫擄掠,無惡不作,朝廷真的就拿他沒辦法麼?有的人是不願意任事、有的人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的人是怕事情做多了反而出了錯事,因而聽之任者大有人在,張俊原本只是沈宇手下一個僉事,籍籍無名之輩,而今卻幹得有聲有色。是他突然長了本事麼?」
 
  陳壽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有時候,只是需要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你施展拳腳的地方,再加上一個支持你大施拳腳的上司,人還是那個人,便有點鐵成金之效!」
 
  唐傑憤憤然地坐在那兒,左頰一片淤青,不耐煩地道:「陳總龘理,你請本官來,東拉西扯的就是為了說這些?」
 
  陳壽攸然轉過身來,懇切地道:「唐同知,本官這番話,你還沒有聽明白麼?不錯,你與楊總督,有喪子之仇。可是本官說句不好聽的話,以皇上對遼東的重視和對楊總督的支持,就算楊總督沒有請出王命旗牌,而是任由此案報至南京,刑部會不會擬斬?皇上會不會勾決?」
 
  「我……」
 
  「我知道,你是淇國公的老部下,可淇國公就是與楊總督扳腕子敗下陣來,這才貶離南京的。皇上是支持他還是支持輔國公,不好說!淇國公會不會為了你那當街大殺人命,激起各部忿怒的兒子而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不好說!
 
  唐大人,往公里說,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不可混為一談;往私裡說,你現在是在楊總督麾下做事,在人屋搪下,不可不低頭!不瞞你說,自你到遼東以來,所做種種,楊總督若想整治你一番,不是找不到理由,可他一直沒有動手,這未嘗不是因為令公子物竹一事,委婉地向你表達的歉意。
 
  唐大人,楊總督不曾惱了你,遼東許多官員卻已因為你的所作所為,頗有議論不滿了。兵卒們視你如寇仇,袍澤同僚視你如異類,如此下去,如何是好?縱然你拼得粉身碎骨,能奈楊總督何?唐大人,陳某推心置腹地勸你一句,於國無益,於己無利,一已私仇,可以休矣!」
 
  唐傑冷笑起來,道:「好!陳總龘理,你既這麼說,那我唐傑也說幾句心裡話。
 
  這番話只對你說,一旦出了這間屋子,你縱說與人聽,我唐某也是不認帳的。」
 
  陳壽領首道:「好,你說!」
 
  唐傑恨聲道:「我知道,他楊旭聖眷安隆,位高權重,不是我一個小小的指揮同知扳得劇的,就算加上淇國公,也未必辦得到。可是,因此我就得卑躬屈膝?我就得諂媚討好?喪子之痛,鬱鬱心頭,我唐傑一刻不曾忘記,每一次見到他,我都會想到,就是他,下令斬了我的兒子!」
 
  陳壽蹙著眉,輕輕搖頭。
 
  唐傑的眼神有些瘋狂,激動地道:「你放心,太出格的事兒,我是不會做的,至少現在是不會做的,我不能叫他抓了我的把柄。我在遼東,還有得年頭混呢,可他呢?他很快就要滾蛋了。陳總龘理,我也勸你一句,別跟楊旭走得太近,到時候,淇國公近在咫尺,有淇國公的支持,我整治不了他,還整治不了為他做事的人、還壞不了他想做的事?只要能讓他難過,我就開心!我就會很開心,哈哈哈啊……」
 
  ※※※※※※※※※※※※※※※※
 
  張俊鎖緊雙眉,沉著臉色道:「我跟唐傑,也算是老相識,以前打過些交道,那時他不是這樣的,這人一旦著了魔障,真是不可理喻!」
 
  他抬頭看看丁宇,問道:「沒吃虧吧?」
 
  丁宇的軍服自肩部撕開了一道口子,頜下有道崩裂的血口子,他搖搖頭道:「徐家的炮捶拳很厲害,不過我也不弱,比他年輕了二十多歲,這就是本錢,他比我吃的虧也不小。」
 
  張俊嗯了一聲,似笑非笑地道:「部堂把遼東都司交給了我張俊,嘿!你和唐傑,是左右同知,我的友膀右臂,左膀右臂大打出手,那些不甚服氣我張俊坐上這個位子的人,一定做夢都會笑醒嘍,這個笑話,好看吶!」
 
  丁宇有些不安起來,連忙道:「都司,不是末將有意讓都司為難,實在是唐傑所為實在叫人忍無可忍。末將本來是去找他理論的,誰知被他陰陽怪氣的話一激,一時昏了頭腦,說……」
 
  張俊一擺手,制止了他:「你不用說,我明白!」
 
  張俊憤怒地道:「他那兒子縱馬鬧市,踢死人命也就罷了,居然又一拳打死苦主,這案子就算捅到御前,難道不該死麼?部堂還沒走,他就上竄下跳,攪得人人不可得安生,他不給你我面子,你我也就用不著給他面子!」
 
  丁宇深有同感地道:「是,末將也是這麼想,可他是指揮同知,只比您低半級,就是都司大人您也奈何不了他呀,我曾為此去向部堂大人告狀,誰知反被部堂大人訓斥了一頓。」
 
  張俊本來也想就此事向夏潯反映反映,一聽丁宇這話,幸好自己沒去碰釘子,他忙問道:「部堂大人怎麼說?」
 
  丁宇把夏潯訓斥他的話對張俊說了一遍,張俊負著手,在廳中慢慢地踱了一陣,緩緩站定腳步,沉聲說道:「我遼東能設文官衙門,我遼東都司能脫離山東都司所轄直屬五軍都督府,全賴遼東變革之存在,全賴部堂大人之存在,大家是休戚與共的。」
 
  「大人說的是!」
 
  張俊臉上倏地掠過一絲戾氣,陰惻惻地道:「部堂成,遼東成,皆大成;部堂敗,遼東敗,皆大敗。他唐傑豬油蒙了心,這是把對部堂大人一己之恨,報復在我遼東文琥身上,這是在跟所有人為難!這是在毀所有人的前程!部堂還沒走,他就如此囂張,等到部堂大人離開遼東,這個禍害還不得反上天去?誰礙咱眼擋咱路,就該……你說呢?」
 
  兩個人四目相對,眸中漸漸泛起冰冷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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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5章 投名狀

  曾禿子大號叫做曾亮,在遼東綠林道上,他的字號僅次於反天刀……也是個一等一的狠角色,。
 
  曾禿子年輕的時候,是單打獨干的一個強盜,遼東道上,把他這樣的人稱為「棒子手」。
 
  曾禿子很有些本事,傳說中的盤山術他是否精通沒人知道,不過他拉老林子的本事卻是出神入化,不要說官兵,就算是道上同源想要收拾他,被他拉到山林裡面轉來轉去的,也照樣找不著、追不上。這本事是他常年在山林中摸爬滾打練出來的功夫,就是後世那些受過專業訓練的特種兵也是望塵莫及。
 
  曾經有一次,曾禿子劫了一夥綹子中意的貨物,被對方派了眾多精幹手下追殺,曾禿子拉著對方在山林中轉悠了整整一個月,當時正是嚴冬,那些精於走山路、鑽叢林、抗風雪的鬍子被他拖得死得死、傷得傷,可他居然生龍活虎的沒有事。
 
  據他後來講,最後幾天的時候,他也放追得有點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好在身上還揣著盒熊瞎子油,塗抹在身上,勉強可以抵禦那刮骨鋼刀一般的寒風,免致凍傷嚴重。沒有吃的,幸好被他找到一個蜂窩,冬天蜂子冬眠,他把蜂蜜和蜂子都當成了食物,連蜂房、蜂蠟都塞到了胃裡,這才保住了一命。
 
  說完了這些,曾亮便自誇說,只要讓他鑽進老林子,縱有天兵十萬,也別想再揪到他的一根汗毛。
 
  也就是從那一次之後,曾禿子黨得單槍匹馬太吃虧,這才開始拉起了隊伍。單槍匹馬的鬍子叫棒子手,只有擁有眾多手下、組織嚴密的綹子才被稱為「鬍子」。大綹子可以達到幾千人,小綹子十幾人幾十上百人不等,二三十年下來,曾禿子現在擁有一支兩千七八百人的隊伍,算得上是大綹子了。
 
  綹子裡的金交椅,一般是按「四梁八狂」的佈局排布的,大掌櫃的、大當家的,是一般的叫法,在綹子裡面,正式的稱呼是「通天梁」。反天刀的隊伍裡面,反天刀徐寧就是「通天梁」,風中刀梁巍耀就是二當家的「托天梁」。這兩個人物最為重要,他們兩個一起落到官兵手裡,他們的山門自然很容易就被踹了。
 
  反天刀的山門被踹,反天刀和風中刀下落不明的消息傳來之後,遼東綠林道上各股綹子都有些小心,最近都安份了許多。曾禿子也不例外,在他的二當家規勸之下,曾禿子停止了一切活動,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官府的動靜,一連過了十來天,絲毫不見什麼異樣,曾禿子才漸漸恢復了常態。
 
  依著二當家的意思,現在風聲緊,官兵正在興頭上,暫且不要有所行動,再等些天,下了雪,官兵出動不易,想做安賣再做幾票大的也就是了。二當家的是他的軍華,曾禿子一向言聽計從,便也依了他,不過買賣可以暫時不做,連著十多天沒有娘們傍身,曾禿子可有點忍耐不住了,於是這一天,他便帶了幾個心腹手下,悄悄地溜出山來,找他相好的去了。
 
  曾禿子山下,幾十里山路外邊有個鎮子,叫王家窩棚,因為最早定居到這兒的人家姓王,剛到這兒的時候,就搭了個窩棚,所以這地方就起子這麼一個名字,如今這裡已經有了百十戶人家。鎮子裏邊有個韓家的小寡婦,就是他的相好兒。
 
  韓寡婦家在王家窩棚算是富有的人家,原本家裡闢著二十來畝的田地。不過這個富有,僅僅是體現在擁有的土地上面,這樣的人家是土地主,家裡其實非常節儉,連雙好鞋子都捨不得穿。粘豆包蒸出來,只給家裡僱的長工短工們吃,自己家裡的人連這都吃不到,只能喝稀粥吃鹹菜,圖的就是僱工有了力氣,可以多幹活。
 
  韓家老爺子口挪肚攢的,自己過得比家裡僱的長工還苦,一文錢都能攥出汗來,一味的攢錢、買地、墾荒、買耕牛,就這麼著,家業一點點變多,成了王家窩棚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結果樹大招風,引起了一夥鬍子的注意。
 
  那時候曾禿子還沒在這裡開山立櫃,附近山頭上是另一夥鬍子。鬍子下山劫掠,原本是求財不要命的,可那韓老頭兒恰恰是要錢不要命的,自己都捨不得吃用,哪捨得自家的錢財被人搶去,他想上前阻止,鬍子老大哪肯跟他廢話,就把他一刀宰了,他那兒子急了眼,上前跟人家玩命,也被殺了。
 
  幸虧當時韓家媳婦跟婆婆上山采蘑菇去了,得以逃脫一難,可是回到家裡,不但家財被擄奪一空,當家的也被人家給殺了。家裡劇是有幾十畝地,可是已經身無分文,僱長工也僱不起了,兩個婦道人家如何過活?好巧的,曾禿子此前辦事,帶了幾個兄弟恰好經過這個鎮子,看見韓家媳婦兒生得花容月貌,便惦記上了,他辦完了買賣回程的時候又特意來到鎮上,恰好聽說了這伴事。
 
  他原本駐紮的山頭,離官兵衛所太浙,本就覺得不太安會,兩件事兒摻在一起,曾禿子就動了心思飛
 
  沒幾天,他就端了那個鬍子的山頭,吞併了他的盜伙。第二天一大早,韓家媳婦一開大門,就看見門口階上擺著三樣東西:一袋面、半扇豬肉、還有那個抄了她家的鬍子頭領的人頭。
 
  這就算是聘禮了。曾禿子雖然醜了點,卻有勢力,那韓家媳婦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反正是從此就成了曾禿子的女人,韓家那老婆子知道自己兒媳跟土匪頭子那些事兒,可到了這一步,她哪管得了,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地由著媳婦兒去了。
 
  此刻,曾禿子正跟韓家媳婦在炕上顛鸞劇鳳地折騰著,皮肉撞擊,「啪啪」直響,女人的呻吟尖叫聲在靜謐的夜色中傳出老遜……
 
  曾禿子的幾個心腹手下在前面屋裡守著,灶下生著火,鍋裡飩著順手從村裡摸來的一條土狗,狗肉已經烹出了香味兒,眼看著就熟了,幾個鬍子喝著酒,聽著後面傳來的叫春聲,心裡頭好不癢癢。
 
  可他們可不敢打那韓寡婦的主意,那是大當家的心頭肉,寵著呢,幾個人聽得心火上升,口乾舌躁,只好大口大口地往肚子裡灌酒,稍遏腹中慾火。突然,房門猛地開了,幾個人影風一般捲進來。
 
  「哪個?」
 
  鬍子們稍生警覺,剛剛跳起身來,沉重的刀背已經敲到了他們的頭上。
 
  韓寡婦二十七八,一朵花兒並得正艷的時候,那一個白生生的身子十分迷人,這時節,她小狗兒似的跪爬在炕上,圓潤肥碩的肥臀撅著,曾禿子咬牙切齒地抱著她的屁股,好像正跟人拚命似的,頭高高昂起,頰肉繃緊著,雙眼緊閉,堪將高潮。
 
  韓寡婦發出如泣如訴的嬌喊呻吟,用力地扭臀迎合著身後的男人,突然,門簾兒一掀,韓寡婦似有所覺,猛地抬頭看去。
 
  「啊!」
 
  韓寡婦發出一聲驚恐的安叫!
 
  「啊!」
 
  曾禿子陡聽叫聲有異,也刷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他只叫出這麼一聲,因為他只看到一片刀光,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遼東綠林道上第一條好漢反天刀,此時氣焰全消,低聲下氣地站在丁宇面前,躬身道:「曾禿子有個插好兒在王家窩棚,這事小人也是偶爾聽人說起過的,原也沒想著憑著這個消息,就能輕而易舉地幹掉他。幸好,那曾禿子也是作惡做到了頭,叫天收了去。咱們又利用他那幾個手下,誑開他的山門,把他的老窩端了……」
 
  反天刀舔舔嘴唇,賠笑道:「小人這投名狀遞上來,侯爺該相信小人投靠朝廷的誠意了吧?小兒是不是可以……放出來了?」
 
  丁宇哈哈一笑,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他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反天刀比丁宇還離出半頭,年紀也比他大,卻謙卑地把腰彎得更低了些。
 
  丁宇道:「你放心,你兒子我當然會放出來。曾禿子是你的拜把兄弟,卻是死在你的手裡。曾禿子那幾個手下還活著,那韓家寡婦也活著,這事他們可是親眼看到的,只要我叫他們把風聲放出去,綠林道上就再也沒有你立足之地!再說,有機會做官,誰願意做賊啊?到了這一步,你還怕我信不過你麼?」
 
  「是是是,侯爺英明!」
 
  丁宇又道:「江湖道義?江湖道義算個拖!你現在是朝廷的人了,朝廷的人剿匪,那不是天經地義麼?誰還敢說你一聲不是,誰還會罵你一句不講江湖道義?回頭本侯爺替你向皇上請道旨意,封你個高官厚祿,便有莫大的前程,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跟著本侯爺吃香的、喝辣的,本侯爺虧待不了你。」
 
  「是是,還請侯爺多多成全!」
 
  「不用謝,你既是我丁宇的人,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不過我的事嘛,你也得當成自己的事,認真地去辦才好!」
 
  「是,侯爺教誨,小人銘記心頭。」
 
  丁宇似笑非笑地道:「不用記了,還是用心去做吧!本侯爺現在就有一件煩心的事,想叫你幫著我解解這個紹兒!」
 
  反天刀一怔,覷了覷丁宇的臉色,問道:「不知侯爺有什麼吩咐?」
 
  丁宇臉色一寒,沉聲道:「附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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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6章 了瞭然

  唐傑所承擔的事情,其實並非雜差,張俊吊然是有意把他掉開,但是讓他管理這一塊事務,卻也不算是排擠,相反,這還算是個肥差
  
  烽搓是遼東防務的重要組成部分。遼東地廣人稀,且與草原接壤處,沒有那麼多易守難攻、一夫當關的險隘,草原上的人來去非常方便,而遼東駐軍再多,也不可能把遼東佈署得密不透風,除非他們在遼東再建一條綿延千里的長城出來,這樣,烽拖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因為它是重要的通訊工具,緊急軍情需要它的傳遞,一旦遇有敵襲,各衛所官兵才能迅速調運,有的放矢。再者,烽娓建設的支出是一筆難以統一標準的款項,這裡面就大有文章可做,主持這一塊事務,其實是頗有賺頭的。
  
  可唐傑自然志不在此,他依舊每到一處,便絞盡腦汁地進行挑撥、煽動,或者用極其粗暴的手段對被裁撤士卒進行打壓,以激起他們的反彈。可是他的所作所為,張俊和萬世域都已經瞭然於心,豈能任由他煽風點火,於是開原通判莫可就成了他的跟屁蟲,他在哪兒出現,莫可只比他晚到一步,隨即就會出現在哪兒。
  
  莫可忽然發覺,唐傑的所作所為,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至少在經過唐傑的粗暴打壓之後,他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一番說教,官兵們的接受程度居然出奇地高。唐傑可不知道自已的破壞反而起了反作用,依舊孜孜不倦地行動著。
  
  這天,唐傑巡視到了定遼中衛所在的鳳凰城,在這裡暫停之後,又奔了湯站堡。
  
  從定遼中衛到湯站堡之間的烽凝,都建在險峻的高山上,一有聲息,烽煙馬上可以燃起,輕易不會被人偷襲敲掉。不過,哪怕是天塹,其牢不可摧也只是相對的一種說法,這世上就沒有不可破的險關,過於信任死物,或者建設上有所漏洞,難免就會為人所趁,烽凝建設要委派最高級別的官員統籌、建設、管理、修繕和整囿檢查,就是這個原因。
  
  唐傑登上一處烽疑,裝模作樣地檢設了一番堡內堡外的建築和裝備,便就士兵們最關心的問題解答起來。裁軍的消息一傳開,就引了遼東所有衛所官兵的廣泛關注,現在有都司衙門大員到了,地方上的士兵和將領們自然會就此事問個明白。
  
  唐傑並沒有造謠生事,那樣很容易留下把柄。
  
  可是要想煽動士兵不滿是很容易的,在說話技巧上注意一下就行了,該解釋的政策忽略一下,容易叫人誤解的地方說得簡單一些,很容易就能激起大家的不滿。在守墩士兵沸反盈天的憤怒目下,「勝利完成任務「的唐傑便帶著自己的兩百名親兵施施然地上路了。不知不覺問,他便踏進了反天刀徐寧的包圍圈。他們早從丁宇那裡掌握了唐傑的詳細行程,早在這裡好整以暇地做好了準備。道路兩側的叢林和野草地裡,早已悄悄埋伏下了數百名勇士,這些人都是隨反天刀一齊束手就擒於張俊的綹子,他們現在依舊是一身綹子打扮,因為他們今天扮的是曾禿子的舊部,伏擊官兵,報復洩憤來的。
  
  叢林中埋伏著一些反天刀的人手,而近處,甚至就在道路兩側二三十步遠的地方,埋伏著另外一些人,他們在地上掘了土坑,再用木板鋪了草決做為遮掩。如此部署,就算唐傑的親兵騎在馬上,也無法注意草叢中的這些異樣,除非他們走到近處。
  
  而這裡是遠離最有可能發生戰事的西部防線的,這兒已經過了鳳凰城,再往前去就到鎮江堡,隔著鴨綠江看到對面的朝鮮人了。這裡只有一些歸附大明的女真部落和高麗部落,能有什麼危險呢?唐傑的兩百親兵都騎在馬上,視野開闊,觸目所及,不見一個路人,所以毫無戒心,很悠然地一步步踏向死亡陷阱。
  
  突然,一聲霹靂般大喝,近在咫尺出,一條大漢從草叢中一躍而起,張開獵引,一箭射來,走在最前面的一個明軍猝不及防,中箭落馬。隨即,草叢中陡然躍出許多人來,提著獵引亂射一氣,反正兩百騎人馬就在路上,根本無需瞄準。
  
  這一通亂射,自四面八方驟然而至的淬毒箭矢,便像鐮刀割麥子似的,齊刷刷放劇一片,緊跟著後路也被人截斷了。亡命徒們從樹林中躥出來,揮舞刀槍瘋狂撲至,與倉皇結陣自保的明軍戰作一團。
  
  「殺鷹大,為曾大哥報仇,殺呀,殺呀!」
  
  反天刀領著人,打著曾禿子的幌子,玩命地撲上去,唐傑的親軍猝不及防之下,已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射落,現如今對方的人數數倍於已,如何還能抵敵,片刻功夫,道路上便血腥遍地,傷亡一片了。
  
  唐傑又驚又怒,喝道:「向前衝,衝出去!把這些膽大包大的賊人甩掉!」左右親兵護著他,拚命向前衝去,這兩旁不是一望無垠的曠野,矮山樹從,無從逃逸,後路既斷,唯有向前衝出尚有一線生機。指望身後烽娓中那些守軍來救命是不可能了,且不說已經走出了二十里地,他們根本看不到這裡發生的一切,就算看到了,他們剛剛信了唐傑的挑唆,對朝廷充滿怨恨,肯來救他才怪,十有八九是要裝聾作啞的
  
  唐傑的親兵訓練有素,都是他從北京帶來的精銳戰士,臨危而不亂,他們也知道這時候防禦必死,向前衝去尚有一線生機,當下把唐傑護在中問,拚死向前殺去。官兵們一旦定下神來,其紀律性和協調性遠不是山賊們可比的,可惜的是,現在已經打成了爛仗,協同配合的優勢便無從展開。
  
  道路狹窄,擺佈不開,兵力又屈居弱勢,前方全都是剛剛被射劇的人和馬匹,左、右、後三方則是吃了瘋龘藥一般的鬍子,如何還能逃走?反天刀手中一口刀迅雷掣電,就像當日領著人親自殺向銀車一樣,勇不可當地衝向唐傑,彷彿唐傑就是一座閃閃發光的銀山……
  
  屠龘殺結束了,滿地都是死屍,還有一些傷馬,唐傑不是死在反天刀手中的,他是親自揮刀斬殺了多名山賊之後,被兩個山賊自後面用剛剛撿起的長矛刺中了腹背,繼而被人亂刀砍死的。一地狼籍,反天刀下令徹底檢查,死屍也要在要害上再捅一刀,決不留一個活口,連傷馬都徹底殺了,做足了報仇血恨、雞大不留的派頭,這才帶著自已的人呼嘯而去。
  
  「侯爺!小人不辱使命!」
  
  一處山坳裡,反天刀見到等候在那裡的丁宇,立即興沖沖地迎上去,他還有意地挺起了胸,叫丁宇看清楚他一身的血跡。
  
  「把他幹掉了?」
  
  「侯蘋放心,小人辦事,妥妥的!」
  
  「呵呵,好!那麼,你可以……去死了!」
  
  丁宇臉上帶著笑,就這麼笑著,腰間的刀突兀地便出了鞘,力劈華山,刀似匹練!反天刀滿臉驚愕,他甚至來不及做出第二個表情,一顆人頭便被丁宇一刀劈成了兩半。
  
  丁宇從袖中摸出一塊潔白的手帕,低頭拭著刀上的血跡,小心翼翼,非常仔細。他頭也沒抬,耳畔,箭驟如雨,聲似蜂鳴,嗡嗡聲中,無數枝利箭從兩旁密林中潑雨般射出,這都是邊軍所用可穿三層重甲的狼牙箭,殺傷力與鬍子們配備的獵引天壤之別。
  
  丁宇拭淨了寶刀,還刀入鞘,轉身悠然而去,淡淡地吩咐親兵道:「打掃乾淨!」
  
  ※※※※※※※※※※※※※※※※※※
  
  「部堂,唐同知巡視各衛所烽娓,途經風雲堡,不幸被遼東大盜曾禿子的部下報復洩憤,悍然殺死!」
  
  丁宇站在夏潯面前雙腿並起,雙手下重,深深彎腰,滿面沉痛。
  
  夏潯大驚失色地道:「唐同知竟然被殺了?」
  
  丁宇道:「是,被曾禿子逃走的部下給殺了!現場,慘不忍睹,不要說人,就連舢……他們都不放過,這仇當真是報得徹底,雞大不留啊!」
  
  夏潯大怒道:「混帳東西,堂堂同知,竟被一些潰匪給殺了,你們剿匪是怎麼剿的?」
  
  丁宇頓首道:「國公恕罪!曾禿子的盜伙佔據險山峻嶺,攻之實在不易。反天刀徐寧棄暗投明,歸順了朝廷,有他帶路,我們在王家鋪子曾禿子相好的家裡蹲守了好幾天,才把他逮住殺了,結果趁夜襲龘擊他的山寨時,因為道路險峻,還是被他們的一些餘黨趁亂逃了,那一戰慘烈無比,徐寧也在攻陷山寨時,被寨上的山賊殺死!」
  
  一旁,瘸著一條腿的徐泰和吊著一條胳膊,身上纏滿繃帶的梁癩耀連連點頭,含淚道:「國公爺,您可得為我們做主啊!」
  
  反天刀決定歸順朝廷,他們是知道的:反天刀隨丁宇去襲龘擊遼東第二大匪幫曾禿子,他們也是知道的;他們甚至見到了關在牢裡的曾禿子的幾個親兵,和被請來做證的韓寡婦,韓寡婦證明,曾禿子是反天刀一刀結果了的,曾禿子的親兵則證明,他們被逼著騙開山門之後,反天刀是第一個帶人衝進去的,然後,他們聽到的就是反天刀為國捐軀的噩耗了。
  
  夏潯在廳中踱步良久,神色凝重地嘆了口氣,對丁宇說道:「有關唐同知為國捐軀的經過,你寫的詳細些,這是要報備南京五軍都督府併為他申請撫卹的。」
  
  夏潯說完,又對徐泰和梁穎耀道:「徐寧已經是朝廷的人了,他的死,不只是你們的私仇,也是朝廷的事,朝廷當然會給你們一個交待。你們兩個熟悉遼東各處山頭的綹子,此後剿滅遼東綠林道,還須大力借重於你們,你們節哀順變、好好養傷,來日為國立功,報仇雪恨!」
  
  離開夏潯的公署,丁宇粗聲大氣地道:「這事兒沒完,你們放心,剿除遼東綠林,尤其是殺光曾禿子的餘孽,全都包在本侯爺的身上。
  
  從今以後,你們就是我的人了,等你們立下功勞,本侯爺替你向皇上請道旨意,封你個高官厚祿,便有莫大的前程。跟著本侯爺,就是要吃香的、喝辣的,本侯爺虧待不了你們。」
  
  徐秦和梁巍耀感激涕零:「是是,還請侯爺多多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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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7章 冬雪

  塞北的雪,只一場大雪,就足以給北方大地蓋上一件千里之廣的厚而柔軟的白袍,幾場大雪下來,當真是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原馳蠟像。城鎮裏邊還好些,鄉村堡藜就像曠野中一般,鳥飛絕、人蹤滅,一片蕭索。
 
  風呼嘯著,吹過開原城的衡頭巷尾,刮下屋簷上的積雪,雪沫子漫天飛舞,偶爾經過的路人,都縮緊了脖子,貓著腰匆匆而過。
 
  入冬以來,接連下了幾場好雪,對地裡刨食的農民來說,這是瑞雪兆豐年的好事,北方素有「冬雪是糧倉春雪不如糠……」的說法。但是可以想見,對以畜牧為生的人家來說,就是一場災場。他們連人住的都是氈帳窩棚,還能把牲口趕進暖洋洋的屋裡去不成?若牲畜凍斃過多,這日子就不好過了。不過前番兩決大戰後多決小規模的清剿,在遼北邊家周圍形成了一道數百公里的隔離帶,這一帶已經屬於尢人區。如今下了這麼大的雪,那些急瘋了的遊牧部落就算想鋌而走險,也不可能在沒馬腿的大雪中跋涉而來,再次搶劫。
 
  趁著這個機會,衛所官兵頻頻再動,就近封鎖、攻擊其防區內的綠林盜匪,要把他們徹底消滅是不可能的,可是但凡有點覘模的綹子,卻在徐泰、梁顥耀等熟悉各處綠林大盜的人全力配合下,被清荊一空,遼東盜匪元氣大傷,很難再能造成大的危害了。
 
  官兵並未因此放鬆訓練,一大早,駐紮在開原城的遼海中衛、三萬衛等衛所官兵便集結出動,開入荒原,展開了冬季訓練。號角聲鳴戰馬長嘶,兵甲鏗鏘,旌旗飛揚,經過大量的削減各衛所官兵現在只刺下約一半的兵員,人數雖然銳減,卻個個都是精兵,士氣軍心、軍紀軍法,以至整體的戰鬥力,都有了一個很大的提高。
 
  總督府後院裡,沃雪如原,一棵蒼松披著皚皚白雪,如同一柄巨大的傘蓋,夏潯雙腿微屈蹲著馬步,正在樹下站樁。這麼大冷的天兒,他居然只著一條犢鼻褲,赤裸著一身雄健結實的肌肉,任由小刀子似的寒風在週身呼嘯,依舊舌抵上穎,雙目微閉,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的身體彷彿鐵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外練筋骨皮內練一。氣,夏潯由外及內,風雨不輟的苦練,使得他的內外武功,都達到了一個吏高的境界他的精氣神兒,連著他的武藝,都有了飛躍似的發展。
 
  他現在已經很少舞槍弄棒地一練一個時辰了,大多數時候,他只是靜靜地紮著馬步,偶爾練練刀法,也是撫刀沉思半晌,才緩緩劈出一刀,那一刀劈得極慢,彷彿漫不經心可是只消幾刀下去比他練上兩個時辰的刀法還累。
 
  三十出頭,正是男人的心智、體力、精神達臻巔峰狀態的好時候,夏潯現在已經能夠使出羅克敵當初那挾天之威的一刀了,只是還做不到像羅克敵舉重若輕輕鬆自如。
 
  終於,夏潯長長地吁了口氣緩緩收了架勢,候在不遠處的兩個親兵立異送上去,一個給他披上了棉袍,另一個遞上了帽子。
 
  小櫻事伴之後,夏潯籍此不再停受諸部進獻的女子。有時候,不收禮也是要得罪人的,不過小櫻之事,大家也都表示理解,只道這位國公愛惜生命,生怕再混進個女刺客來,便都從善如流,不再奉送女色以娛總督了。
 
  夏潯府上只判下兩位羅斯姑娘,而這兩位姑娘,也經由他的說和,許給了兩位軍中的將領。不是夏潯矯情,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個年頭了,功成名就、娶妻生子,他已完全的融入了這個世界,再不是當年那個憧憬著有朝一日做個公務員就滿足了的警校學生,現在的他是大明朝高高在上的國公爺,是嬌妻的丈夫,是愛女的慈父!
 
  十年生死,改變了很多東西,就算是一個再平凡的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過上十年,他也會漸漸忘卻很多東西,知識、閱歷、經驗、執念、興趣甚至是他自已。就像你還記得你十年前的生活麼?也許只在你的腦海中還有個模糊的映像吧,但是讓你去細細回味,你還能記起多少細節,今天的你還有可能按照十年前的摟式生活?
 
  現在的夏潯就是這樣,活在當下,便也成為當下,他的生活的各個方面,都在漸漸做著改變,包括他的思想意識。這個時代完全是男人的世界,成功男人的世界,女色是酒席宴上、枕畔榻邊的一種最常見的綢劑品,逢場作戲的事情,夏潯已經不甚在意。
 
  可她們並不是青樓女子,沾過了她們的處子身,就得把她們養在家裡,一對金髮碧眼的大洋馬,養在家裡實在不是個事兒,夏潯很難想像讓她們和自已的幾位嬌妻愛妾相處在一起,會是個什麼情形。再者,不管是習俗、習慣,彼此都不相同,他已經經不是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夥子……對女人,不僅僅要求姿色上的美麗,吏需要心靈上的慰貼和溝通,而這兩個羅斯女子連漢話都說不羿白……
 
  所以這個鮮也就嘗不得,幫她們找個可口寄託終身的歸宿,也算是相處一場的一分心意。
 
  ※※※※※※※※※※※※※※※※
 
  冬季寒冷,還要練功,體能消耗大,東北的菜餚倒正適合他這樣的年紀,如今這樣的環境。
 
  大盆的蒸饃、大塊的鹿肉,總之不管主食還是菜餚,每一樣都體現了一個大字。夏潯從外邊回來,熱水沐浴一番,狼吞虎嚥地吃過了飯,又洗漱乾淨,便換了一身袍子,走出房去,他要去城裡四處走走,看看有無屋舍因大雪而倒塌。
 
  他現在已經淡出遼東軍政兩界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雖然張俊和萬世域、張熙童、莫可等這些主持軍、政、教育、司法等各個系統的官員有些甚麼大事小情依舊事元鉅細地向他彙報,但他大多只是聽聽,而且這種彙報始終保持在暗的層面,他需要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這些人真正站出去獨擋一面。所以他現在看的多,做的少。
 
  夏潯戴著一頂紫貂皮的帽子,穿一襲海龍皮的袍子,悠然向外走去。這襲袍子質料是最上品的海龍皮,遠看泛著銀白色的光芒,走近了細看,卻是一身油亮烏黑的皮毛,十分昂貴。夏潯長身玉立,英俊不凡,多年居於高位自然養成一種威儀,再配上這樣一襲袍子,卻又增添了幾分雍容氣質。這樣的人物,在民風粗獷的遼東固然是獨一份兒,便是到了金陵,想來也沒幾個貴人能比得上。
 
  「部堂,關裡來人了。」
 
  侍衛們正在集結,夏潯還未走出去,迎面便來了一個親兵豪報,夏潯「哦」了一聲,閃目望去,就見穿著羊皮襖,套著羊皮褲,足蹬氈靴打著綁腿,頭戴狗皮掩耳風帽的漢子正向他大步走來,他的眼瞼和眉毛因為原本臉上蒙著毛中,呵氣向上散逸凝結成的冰霜,一片白,好像聖誕老人似的。
 
  夏潯的嘴角不禁露出笑意:「徐姜,竟然是你,這大雪寒冬的,路不好走吧?」
 
  來人正是他當初在大寧收歸門下的徐姜徐小旗,徐姜追隨他也有八九年了,如今也成了他的秘諜隊伍中最心腹的一員,徐姜快步向前大禮參拜:「徐姜拜見國公!」然後才笑著答道:「還成,出關的時候,卑職還覺著,要趕到國公這兒,不得走到開春去?沒想到那狗爬犁跑得比馬還快,這一道兒跟飛也似的就到了。」
 
  夏潯笑道:「狗爬犁運不得大隊人馬,送上三五個信使卻快捷的很。你從關內來,可有什麼要事麼?」
 
  徐姜道:「國公不必擔心,關內無甚打緊的事兒,只再國公久離金陵,卑職此來,是就一些需要您來決定的事情彙報一下,另外就是,給國公您捎來一封家書。」
 
  徐姜說著解開皮袍,從內揣裡面取出一封扎得緊緊的書信雙手奉與夏潯,夏潯也不回書房,立即打開書信看起來,起初他唇角只是噙著淡淡的笑意,可那雙目一行行掃下去,看到結尾處時似乎怔了怔,瞪大眼睛再看兩眼,忽然「哈「地一聲大笑,猛地跳了一下。
 
  徐姜一呆,緊跟著就看夏潯又是「哈哈」幾聲大笑,竟然興奮地向前快步走動,一路走,一路手舞之足蹈之,興奮難道的模樣,徐姜膜摸後腦勺兒,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想不出那信中寫了什麼,叫夏潯這般開心。
 
  「部堂!」
 
  茗兒有喜了!驚聞喜訊,夏潯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地跑出二門,歡喜不禁的情緒剛剛平靜了些,前面便傳來一聲呼喊,夏潯定睛一看,卻是丁宇,旁邊還跟著一位姑娘,二人俱都是一身御冬的皮毛,玄者如鐵,白者如雪,映得男俊女俏,頗為著眼,仔細打量,這位俊俏的姑娘還有點兒眼熟。
 
  丁宇快步迎上來,好奇地道:「部堂,您……這是在幹什麼?」
 
  「哦!」夏潯鎮定地道:「哦!這是……種健身養生的功法,和五禽戲差不多。唔,你沒帶隊練兵去麼,怎麼跑到這兒來了?」說著將那書信不動聲色地揣進了袖子。
 
  「卑職本來是去了的,可是她忽跑來,告訴我說……」
 
  丁宇面有難色地瞟了那姑娘一眼,忽地雙膝一彎,跪在夏潯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央求道:「丁宇闖禍事了,部堂千萬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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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章 春光

  夏潯見狀驚詫不已,抬頭再看那姑娘,面帶羞澀,夏潯心下這才明白幾分,連忙扯起丁宇,把他拉到一邊,小聲問道:「你把人家姑哦……怎麼著……」
  
  丁宇道:「我把她睡了!」
  
  「哦……」
  
  「她現在懷孕了!」
  
  「哦……」
  
  「部堂大人,你別光哦啊,你看這事該如何是好?」
  
  「她不是別人媳婦吧?」
  
  「看您說的,我丁宇堂堂七尺漢子,能幹那事麼。」
  
  「你那妻子,不是早就病逝了嗎?」
  
  「是!」
  
  「那就成了,你娶了她不就憲了麼?」
  
  「可我那亡妻本是我家一位世交的女兒。我那岳父本來和家父說好了,要把我那亡妻的小妹子嫁給我的。」
  
  「下聘了麼?」
  
  「還沒呢,太小,我那小姨子到今年才八歲!」
  
  夏潯心裡一寬,拍胸脯道:「哈哈,這樣就好辦啦,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你爹那裡,我給你說合說合,把你家世交那邊的親事退了不就是了麼。前些天,你爹不是也來過開原嗎?我還和他聊過,挺和善的一個人,成了,這事包在我身上!」
  
  丁宇大喜過犁,連忙招呼那位姑娘:「了了,快過來,部堂大人說了,咱們這事,部堂大人包了,還不多謝部堂大人成如……」
  
  「且慢、且慢!」
  
  夏潯麵皮子一緊,說道:「了了,這名字怎麼這麼熟呢?我好像聽說過,她是誰家姑娘?」
  
  夏潯已經打了包票,丁宇一臉的輕鬆,說道:「了了姑娘是裴伊實特穆爾大人的女兒。」
  
  夏潯吃了一驚,失聲道:「特穆爾都司的女兒?」
  
  夏潯真的有點吃驚,特穆爾是一個女真部落的首領,同時是三萬衛的都司,他這女兒生得俊俏,年紀看著也不算小了,誰知道許沒許人家。像這樣的部族首領,女兒若許了人家,十有八回九便是其他部族領袖的公子,丁宇摻和在裏邊,這事兒若解決不好,就是一場大爭端。
  
  夏潯有點生氣,正想問個清楚,老遠便有一個聲音響起:「我那不肖女兒,躲到哪裡去了?」
  
  一聽聲音,了了便慌起來,忙道:「不好了,我爹來了!」
  
  夏潯趕緊道:「你倆去照壁後面躲躲,我去探探他的口氣!」
  
  二人不敢多說,趕緊向照壁後面跑去,夏潯則整整衣衫,快步向前迎去,剛剛走出幾步,裴伊實特穆爾提著馬鞭就衝了進來,一見夏潯,忙側身站在路旁,向他抱拳施禮:「卑職裴伊實,見過部堂!」
  
  夏潯「哦」了一聲,站定腳步,問道:【『裴伊實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裴伊實狠狠跺子跺腳道:「咳,丟人吶!」
  
  夏潯明知故問地道:「什麼事?沉住了氣,慢慢說。」
  
  裴伊實看看左右沒有旁人,這才對夏潯含羞帶愧地道:「不瞞部堂,我那不爭氣的女兒,竟然……與人有了私情!」
  
  夏潯佯做吃驚地道:「竟有此事?」
  
  裴伊實重重地嗯了一聲,道:「這兩天,那閨女總是犯噁心,我怕是生了什麼病,請了郎中回來看病,結果人家號完了脈,便向我連聲道喜,一問之下,才曉得這閨女竟然……竟然是害喜!」
  
  裴伊實氣得連連跺腳,說道:「不瞞國公啊,這閨女慢慢地大了,我正琢磨給她說門親事。前幾天,剛跟鐵嶺衛的慶格爾泰說過了,叫他把小兒子領來,叫我家裡的相一相,若是中意,便說定這門親事,結果我那女兒……」丟人吶!」
  
  裴伊實恨恨地說著,又道:「我問她那小畜牲是甚麼人,這熊孩子居然不說,我逼得緊了!她就跑了,我叫了家中龘子侄四處尋找,其中有人眼看著她躲進了這總督衙門!我那侄子不敢亂闖,知會於我,我才趕來。嘿!她劇知道往哪兒躲,琢磨著藏在部堂您這兒,說……」
  
  裴伊實說到這兒,聲音戛然而止,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夏潯。
  
  夏潯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愣了剎那,突然反應過來,夏潯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不是我,絕對不是我,裴伊實大人,你可別誤會!」
  
  夏潯不辯還好,這一申辯,裴伊實更是認定了是他,不禁恍然道:「我說那丫頭咋打死都不說,哪兒不好逃,便就逃來總督衙門!部堂大人,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雖說我裴伊實特穆爾是你的手下,官兒比你小,可我那閨女卻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子啊,部堂大人你可不能吃乾抹淨不認帳啊!」
  
  夏潯欲哭無淚,攤開雙手無奈地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這把我冤得,瓢潑大雪啊!」
  
  裴伊實特穆爾道:「哪年雪不大呀?跟這事有啥關係,部堂,我家了了可是個好孩子,她少不更事的,叫你唬弄了這清白身子去,你可不能不認帳!雖然我裴伊實在你手底下做事,可也不能叫人家說我為了陞官發財,拿自己家閨女去陪上官睡覺,這事兒你可得給我個交待!」
  
  「爹!你胡說甚麼呀!」
  
  夏潯正哭笑不得,了了特穆爾聽她爹說的實在不像話,忍不住從照壁後面閃了出來。
  
  裴伊實一見女兒,不由喜道:「你果然在這兒!部堂大人,你現在還有什麼話好……」咦?丁都司,你做甚麼?」
  
  丁宇哪能讓自已的女人去獨自承擔,一看她跑出去了,忙也閃身出來,站到她旁邊,拉起了她的小手,裴伊實特穆爾見此情景,不禁驚疑起來。
  
  夏潯鬆了口氣,說道:「裴伊實大人,你消消氣,這個事兒嘛……」
  
  裴伊實直勾勾地看著丁宇,突然道:「是你?」
  
  丁宇雖然生了一顆吞天的膽子,可是睡了人家閨女,現在人家老回子找上門來,也心虛得不得了,他臊眉搭眼地站在那兒,訕訕地道:「裴伊實大人,這個……我……我和了了……其實……」
  
  裴伊實看他吞吞吐吐的,已然明白過來,他大步走到丁宇和了了面前,繞著兩人轉了一圈,了了有些害怕,情不自禁地縮向丁宇,丁宇忙用手臂護住她。
  
  裴伊實繞著兩個轉了一圈,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得娶她!」
  
  「啊?」
  
  對於裴伊實如此反應,丁宇的反應有些呆滯,以為雙方要大打出手,匆忙趕上來勸架的夏尋也聽得呆在那裡
  
  裴伊實把牛眼一瞪,喝道:「咋?你不願意!別看你比我官大,你還是侯爺,你佔了我家閨女便宜,你敢不娶她,我就跟你沒完!」
  
  「願意!願意!」
  
  丁宇和了了擔心了老半天,萬沒想到這個老丈人竟是這般反應,一俟明白過來,丁宇立即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開心無極限。
  
  夏潯啼笑皆非地看著這對活寶,心中不無艷羨:「瞧瞧人這老回子,何等開通!唉,想當年,為了梓棋,我可是結結實實,挨了一頓好打!」
  
  ※※※※※※※※※※※※※※※※※※
  
  萌芽資暖律,養育本仁心。
  
  顧彼蒼生意,安知命力深。
  
  氣侯三陽始,勾萌萬物新。
  
  雷聲初發號,天下已知春。
  
  春風春暖、奏華春色,春盤、春餅、春酒、春幡、春燕、春蝶,簪春花、戴春娃,普天皆春色,遼東盡樣輝。
  
  遼東風俗,立春之後,無分貴賤,竟食蘿蔔,名曰「咬春」,脆生生、甜絲絲、白潤潤的一片蘿蔔,瓊瑤一片,嚼如冰雪,品之的確大有春的味道。
  
  一郫之計在於春,遼東以全新的面貌迎來了新的一年。
  
  了了特穆爾和丁宇的婚事就定在這個春天,丁家和特穆爾家正在熱烈地籌備著婚禮的事情。而整個遼東,也正像操辦喜事一樣,緊張地忙碌著,這是一個不同往年的春天。
  
  張熙童正在緊張的籌備著童試,這可是遼東自歸跗大明以來,破天荒頭一回有了自己的府試,自然要格外予以重視。童試包括縣試、府試、院試三個階段。
  
  縣試在各縣進行,由知縣主持,連考五場,通過後再參加由知府、知州主持的府試,連考三場。順利通過縣試、府試的人便可以稱為童生,參加由遼東學政、學道主持的院試。院試合格後才可以取得秀才資格。
  
  對此夏潯也異常重視,此刻正對張熙童諄諄教誨著:「秀才以下乃至童生的錄取,可以酌情放寬條件,不要學那些食古不化的腐儒。遼東的底子薄,文教本來就不甚發達,如果今年的童試結束,考回中者寥寥無幾,必然重挫遼東學子進學求教的信心,不利於遼東文教的普及。
  
  不要削弱了他們求學的積極性,去年就學的,多是遼東大戶人家和歸附諸部首領的子弟,今年還要擴張的,不能因小失大。再者說,學識畢竟只是一方面,苦學一輩子,毫無辦事能力的書獃回子有的是,真比起這批學子來,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張熙童恭恭敬敬地應道:「是是是!下官明白!」
  
  「好啦,知道你在忙,忙你的事去吧,亦失哈馬上就要起程了,本督要去送他一送。」
  
  「是是是,下官告退!」
  
  張熙童一走,夏潯便立即出府,打馬奔了北城,亦失哈的豐隊馬上就要啟程,赴奴兒干地區招撫了。
  
  奴兒干地區包括黑龍江、精奇哩訌(今俄羅斯結雅河)、烏蘇里江、松花江流域及庫頁島(今俄羅斯薩哈林島)等地。隨著大明在遼東的地方官回府影響力越來越大,輔射回到周邊地區,許多部落紛紛歸附,奴兒干地區的一些部落首領也向夏潯頻頻遞出了橄欖枝。
  
  朝廷對奴兒干很有興趣,朱棣在下發遼東的旨意中多次表現出對奴兒干的關注,這一決,亦失哈奉旨組建了一個由商賈、儒生、僧侶組成的龐大隊伍,開赴奴兒干,就是要去宣撫奴兒干地區諸部;登庫頁島,親抵海外苦夷;接見奴兒干地區心向大明的部落首領們,並在那裡建一處寺廟,弘揚佛法。
  
  亦失吟這一趟去,帶的不是刀槍弓回弩,而是糧食、絲綢、瓷器、茶葉和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通過這次巡撫,建立通商和文化關係,並且遊說當地部落,重循元朝時候的海西東水陸城站,在江邊的森林和草原上,趟出一條更加漫長的絲綢之路。
  
  這,只是一個開始。
  
  送了亦失哈離開,夏潯又奔向都指揮使司衙門,那裡徵募士兵的工作,已經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在這一點上,遼東大族和少數民回族部落的首領們比一般百姓更加擁戴,他們比一般百姓更具遠見卓識,他們送了一些子侄去讀書,再送一些子侄去入伍,家族裡還要經商、種地、開辦各種匠作作坊。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裡,這個淺顯的道理,這些大家族比任何人都明白的更徹底。
  
  夏潯以經商為突破口,由商貿而立署,由立署而集回權,繼而大力發展農耕,通過吸引招募、降回俘轉變等方式,提供大量優惠政策,促進農業發展,農興則回民生,民生則建衙,衙門復建,便改革屯田、改革軍戶,間之以文教普及,橫跨三個年度,終於給遼東趟開了一條新路。穩紮穩打的,在此基礎上,以遼東為基地,向東北更遠的地區悄悄探出了第一隻手……
  
  都指揮使司府前,諸將領、諸官員、諸部首領,參回軍的子弟以及送親人參回軍的百姓,將正、左、右三條大道擁擠得滿滿噹噹,匯聚成一條人的河流。
  
  府門前面寬廣的空地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石碑,石碑上披著一匹巨幅的紅綢,石碑基座周圍,有雕刻精緻的石欄圍著,前面置一書案,案上擺著一隻酒杯,杯中斟滿美酒,對面所有的人,每人都或捧杯、或棒碗,肅然而立。
  
  夏潯站在案後,對著所有在場將士、部屬、子民們慷慨陳詞:「百姓之休戚,官吏之貪廉,糧儲之豐耗,兵旅之強弱,地方之安危,皆賴於我遼東軍民、吏民、漢胡親同一家,合心戮力!諸君若同我心,請滿飲杯中美酒!」
  
  「乾!乾!乾!」
  
  應者如山,聲濤如海,一杯酒喝罷,夏潯迴首,扯住那紅綢奮力一掙,紅綢火焰般湧落,緩緩閃出碑上兩行碩大的金字:「日明月明大明一統,君樂臣樂永樂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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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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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9章 官鬥官

  陽春節月,夏潯一封奏章上安,言明遼東諸務並舉,已讓踏上正途,言語間透出請求迴轉之意,朱棣一道聖旨下來,夏潯便欣然將遼東事務盡付於三司,打道回集了。
 
  遼東軍民官屬自然相送隆重,主要官員一直送到瀋陽中衛,這才依依告別。歸心似箭的夏潯也因此鬆了口氣。人情你不受著,就是不近人情,可人情太熱絡的時候,真是消受不起。為了避免這一路下去,各地衛所、府衙的官員與當地士紳繼續大肆鋪張地相迎,夏潯叫護送的人馬不得告知前路衛所自已的行程,這才少了許多麻煩。
 
  及至過了山海關,到了關內安靖之地,夏潯更是拋下大隊人馬,只率老噴等數十家將,換了大戶人家公子、家僕的服飾,走到了頭裡。
 
  夏潯未在北京停留,甚至沒進北京城。北京城裡他未必就沒有朋友,可淇國公丘福正坐鎮北京,那老傢伙如今恨他入骨,雖不敢把他怎麼樣,兩個人若見了面,唇槍舌劍、暗鬥明爭那是難免的,一旦發生爭執,不免叫與自已友好者為難。
 
  不幫腔,不夠朋友,幫了腔,回頭夏潯拍屁股走人,那些人還要在北京混的,上頭鎮著丘福這麼一尊大神,日子豈不難過?再說夏潯急於回金陵,也無心在北京逗留,與人吃吃喝喝、遊山玩水。
 
  過了北京,經良鄉,這一日便到了涿州。
 
  人常說,煙花三月下揚州,夏潯此去是不經過揚州的。不過,南有揚州,北有涿州在北方地界,這座歷史名城也是很有名的。
 
  夏潯一路鞍上奔波,自覺有些疲乏,又見那些隨從侍衛也都有了疲倦之意便想在涿州休息一天,人和馬都歇歇,這一天也好讓大家各自走走,緩緩體力精神。
 
  夏潯一聲命令吩咐下去,侍衛們頓時歡呼雀躍起來。有那好賭的,打算進了城先找一處賭坊,好好過過手癮。有那好酒的,便琢磨著尋處館子,與三五好友,切上十斤上好驢肉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頓,好好過過嘴癮。
 
  老噴身上沒有四兩肉,兩個屁股蛋子顛簸久了覺得麻木,此時正蹲在馬鞍上,猿猴兒似的左顧右盼,琢磨著進了涿州城,先找個粉頭兒快活快活,好好過如……癮。
 
  原本威風凜凜的一群漢子,這時各起心思登時便換了懈怠模樣。其實這些人原本就是如此,人活一世,終有所求,他們的愛好和追求也不過如此。酒色財氣四堵牆,多少賢人在中央難道叫他們時時刻刻、人前人後,俱都是冷血鐵衛?他們又不是阿諾扮演的終結者傻力,而是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也有自已的生活。
 
  夏潯把貼身侍衛們的模樣看在眼裡,只是搖頭一笑,並不甚在意。就在這時,一陣刀槍鏗鏘聲忽地隨風傳來,聲音雖然隱約,老噴一聽卻立生警覺,馬上呼哨一聲那些侍衛們訓練有素立即將夏潯護在中央,個個按緊刀劍。
 
  這一刻,就看出他們的訓練有素來了,這些人原本只是前前後後以鬆散的隊形隨著夏潯前進,陡聽警示立即提馬靠友將夏潯團團護在中央,避免冷箭暗器的襲射,同時完成了躍馬劈殺的全部準備,這等馬術和敏捷的身手,不是一等一的侍衛斷然做不到。
 
  夏潯並不慌張,而是對侍衛們道:「不要慌張,這裡不是關外,在這通關大道上想找一夥馬匪山賊可不容易。老噴,去瞧瞧究竟!」
 
  「好哦!」
 
  老噴雙腿一分,穩穩地坐在馬上,雙腿一挾,嘴裡吆喝一聲,他胯下那老夥計便長嘶一聲,撒開四蹄奔了出去。夏潯並不原地停下,吩咐道:「緩緩前行!」
 
  道路兩旁,栽著許多柳襯,柳絮隨風飄起,彷彿迴風之雪,異常縹緲。
 
  可這景緻,只是瞧著漂亮,那柳絮落在臉上、脖梗裡,癢酥酥的,落在身上也不易拂去,十分惱人。可這時那些侍衛們可沒人分神去理會那柳絮,俱都警惕地掃視著樹上、樹後、草地和前方,提防有人突然行刺。
 
  行不多遠,拐過一條土坡,夏潯看見老噴又習慣性地蹲到了馬背上,蜷縮著身子,一副聚精匯神的樣子,夏潯眉頭一皺,剛要喚他,看見前邊情形,夏潯也不禁呆住了。
 
  路上正有人打架,打得死去活來,鮮血四濺。
 
  打架的雙和……
 
  也難怪老噴蹲在馬上發怔,就算是見多識廣的夏潯見了眼前這一幕,都不由得發怔。
 
  這激戰的雙方,人數居多的一方,都是些六扇門裡的公人打扮,青黑色圓領公服,無起烏紗帽、白底黑緞的皂靴,攜有鐳鏈等戒具,舞著單刀鐵尺,叱喝連聲。而正跟他們交手的,則是兩個簪花帽、飛魚袍、手舞繡春刀的錦衣衛!
 
  難怪夏潯瞧了發怔,大家都是吃公家飯的,居然在這裡亡命相搏,如此情景,聞所未聞,見到他們打架,真比看到一個光屁股的大閨女突然跑到這兒來裸奔道要叫人驚訝。那地上還躺著八九個人,夏潯匆匆掃了一眼,其中有三個也是穿飛魚袍的,另外的人都是巡檢捕快,其中有的人正呻吟掙扎著,另外一些人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方纔老噴一個人出現,那纏鬥的雙方還無人理會,現在夏潯領著數十個佩著武器的壯漢出現,公人們便有些不安了,立即有一個公人抽身離開戰場,快步跑到他們面前,把巡捕的腰牌向他們一亮,高聲道:「官府拿人,閒人迴避!」
 
  夏潯的臉頰抽了抽,拱手道:「請教這位公爺,你們拿的……這是甚麼人?」
 
  「哎喲!」
 
  後邊有人慘呼一聲,肩膀被刺了一刀,血淋淋地退下來,那亮出腰牌的捕快扭頭一看,立即大叫一聲:「大人莫慌,我來也!」
 
  手中單刀一晃,冬復衝入戰團。夏潯這才注意到,圍捕錦衣衛的公人之中,有一個竟然穿的是官袍,只因他的官袍顏色是青色的,官帽也被打飛了,所以方才夏潯沒有注意到,這時看他袍服顏色,與其他人果然不盡相同。
 
  只是他現在背對著自己,看不見胸前補子的圖案,袖子挽著、袍裾掖在腰裡,也看不清袖口袍裾處的花紋顏色,只憑官服顏色推測,應該是五至七品的官兒。在這涿州城跗近親自率人拿賊,應該是一位七品的推官大人才是。
 
  想到「拿賊」二字,夏潯心中好不怪異,什麼時候錦衣衛竟然成了賊了?
 
  老噴回頭問道:「大人,咱們要不要出手相助?」
 
  夏潯道:「你幫哪個?」
 
  老噴一呆,回頭瞅瞅,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夏潯嘆口氣道:「亮明身份,制止雙方蠢動,問明經過緣由再說!」
 
  夏潯剛吩咐下去,前方又是一聲慘叫,錦衣衛本來只剩兩人,在眾人圍攻之下便有些力拙,其中一人方才一刀傷了個公人,自已也被另一個捕快掄鐵鏈打中了頭部,鮮血直流,模糊了眼睛,視線不清,這時又被一個捕快劈了一刀,倒在地上,剩下的捕快忽啦啦一下圍上去,鐵尺單刀、鋒鏈戒具,將那剩下的一個錦衣衛團團圍在中央。
 
  「具慢!」
 
  夏潯一見勝負已分,心中一動,立即喝止了老噴。
 
  這時那錦衣衛已被眾公人制住,站在中間四處看看,便很光棍地把手中繡春刀往地上一擲,「嚓」地一聲入土半尺,怨慰地道:「肖祖去!你好樣的!要麼你現在就宰了我,否則,只消我尹盛輝還有一口氣在,這個仇,我就一定會報!」
 
  被他喚做肖祖傑的那個官兒朗聲一笑,說道:「尹盛輝,你不用激我!若非你悍然拒捕,本官又豈會刀兵相見,如今你既就捕,自有國法治你,本官豈會妄用私刑?來人吶,把他捆了,押到涿州府,且下了大牢再說!」
 
  眾公人一擁而上,將那尹盛輝捆了個結實,這些公人惱他傷了自已許多兄弟,捆綁之際自然趁機施以拳腳,那尹盛輝硬挺挺地受了,面噙冷笑,一言不發,只用一臉怨毒地盯著肖祖傑。
 
  夏潯對錦衣衛的官服最熟悉不過,看這尹盛輝,身著一伴香色馬麻交領右衽的單袍,闊袖束腰,下襬寬大,腰部納著襯褶,白綢的錦緞,胸後背彩織海浪訌崖過肩飛魚,兩肩通袖及膝瀾處彩織流雲和行走的飛魚。那義領、暗紋、腰帶、玉勾、嫻裙以及頭上的無翅烏帽,從那細微處辨認,不由暗吃一驚:「這尹盛輝竟是一個正五品的千戶!那這肖祖傑又是什麼人?」
 
  肖祖傑放下掖在腰裡的袍袂,這才回頭瞟了夏潯眾人一眼。此人方才揮刀力戰凶如悍虎,這時看來卻文靜的很,身材偏瘦、皮膚略黑,額頭比較高,隱約露出崢嶸頭角,顴骨也比較高,以致整個人的面部線條比較剛毅,雖然他的五官略平,可那眼神卻極犀利,只是淡淡掃人一眼,便叫人有種被看進心裡去的感覺。
 
  北地豪族踏春出遊亦或狩獵,鮮衣怒馬,僕從如雲,是常有的事,隨身帶著刀劍也屬尋常,只要不帶弓箭長槍這等違禁之物,便不算違法,所以肖祖傑只瞟了他們一眼,便不再看下去,只對手下吩咐道:「這些錦衣衛貪臟枉法、作惡多端,盡皆押入涿州大牢,本官要向朝廷彈劾他們,治他們的死罪!」
 
  肖祖傑說著,從地上撿回自已的官帽,撣撣灰塵,端端正正地戴在頭上,夏潯勒馬站在那兒,眼看著肖祖傑一夥人捆了人、抬了屍首向涿州城走去,心中疑竇頓生:「這是玉玨的人,還是紀綱的人?到底犯了什友罪過?」
 
  老噴請示道:「國公,咱們怎麼辦?」
 
  夏潯淡淡地道:「遠遠隨在後面,到了涿州城,再探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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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0章 街頭蹊蹺

  夏潯悄悄地講了涿州城,也不道知官府,只在一處客棧住了,然後使一個性情沉穩的侍衛去知府衙門探聽情況,其他侍衛便放了假,自去城中戲耍。夏潯還留了幾個侍衛傍身,等到晚上換了班,再叫他們去風流續活。
 
  夏潯叫了熱水洗漱沐浴一番,清清爽爽出來,見那去府衙探聽消息的侍衛還沒回來,便換了一身輕例舒適的袍服,領著幾個貼身侍衛出了門。
 
  夏潯以前,最煩那些大人物一出行便前呼後擁、封街鎖道,平時難得一見的警龘察滿坑滿谷到處都是,一路所經之處紅燈全都失了靈,左右兩廂擠得人山人海,就為候著那位人民公僕呼嘯而過,所以如非不得已,他是不喜歡招搖的,這樣信步所至,身心俱能得到舒緩,何必擾民呢。
 
  涿州是一座歷史名城,自秦時置涿縣,漢時設涿郡,三國魏時設范陽郡,直至今天,可謂名人輩出。漢昭烈帝劉備,漢桓侯張飛,宋太祖趙匡胤,東漢名臣盧植,六祖禪師惠能,北魏地理學家酈道元,唐朝著名詩人盧照鄰、賈島等等,其中名望最隆的自然就是唐朝時候五姓七望的盧氏一族。
 
  景緻多的地方,多有文人排個座決,弄個八景、十景的出來。涿州也不例外,這裡也有八景之說,什麼通針疏雨、樓桑春暮、月池秋風、胡良曉月、龍安疊翠、堊峪生雲、盤坡夕照、房山晴雪等等,夏潯在城中一走,有那閒漢叫黃四兒的,看他模樣就曉得是外地來的,連忙上前奉承把這些景緻一一說來,巳望著引了客人去參觀,得幾文引路錢。
 
  夏潯聽了也覺有趣,他知道自唐宋以來就有許多閒漢,專在城中從事各種雜務營生,卻不知道他們連導遊這差事也兼著,聽那黃四唾沫橫飛地說了一陣,直說到口乾舌燥,夏潯倒也想去看看,只是這些景緻,有的要在相應的時間或者氣候下才美麗,有的則離城幾十里地,夏潯只想放鬆一下哪肯走這麼遠,便叫人給了那黃四幾文錢,笑著打發他離開。
 
  黃四一見這位主顧夠大方,哪捨得就走,便道:「客人既然不願離城,近處卻也有一番景緻,便是這城內東北,有一處寺廟,廟裡有西座高塔稱為雙塔睛煙。據說這雙塔乃是一對巧手姑嫂妙手建成,只用了一夜功夫,這塔晴日時觀看,彷彿塔頂有幾道青煙直上雲霄。」
 
  夏潯笑道:「聽你說的這般神奇,那便去瞧一瞧吧。」
 
  其實那塔乃是建於遼代,周圍景緻倒可一觀,只是比那閒漢說的可是大大不如。這世間風景十有八九都是如此,百見不如一聞,聽在耳中、看在書上,簡直人間仙境一般,直到了那裡一看,也不過如此。好在夏潯本就是散心來著,卻也並不挑別,那黃四怎麼說他就怎麼聽一路笑瞇瞇的只管跟著閒逛。黃四見這位公子這麼好說話,本來看他左右伴著幾個彪形大漢,尚還有些畏懼,這時心眼兒便活動起來。
 
  眼看日當正午黃四便道:「公子可要在這友近用些飯食麼?此地自有一些小吃,別有一番風味。」
 
  夏潯手下那幾個人都是大肚漢早就有些餓了,夏潯也覺有些腹中飢餓,便領首道:「成,你帶路吧,只要吃得可口,本公子自會多給你幾文賞錢。」
 
  黃四聽了喜不自禁,便屁顛屁顛地頭前帶路,把婁潯七拐八繞的領到了一處飯館兒。
 
  看那飯館兒不大,正在飯時也沒幾個人,十分的冷清,夏潯不覺皺了皺眉,隱隱有些不妥的感覺。他此來並不想擺譜兒,憑心而論,許多色香俱味的菜餚,其實真只是賣個外相,吃在嘴裡還真不如那不登大雅之堂的衡頭小吃,夏潯的確是想嘗嘗當地風味,可是一家餐館到了飯時尚不見幾個客人,恐怕這飲食的味道……
 
  小店掌櫃一見來了客人,倒是熱情之至,連忙讓座、倒幾碗泡得已經沒了味道的溫茶,又慇勤地請夏潯點菜。那菜譜就在櫃檯上邊掛著呢,一道道的菜牌子,看那菜名兒倒大多很是儒雅,夏潯帶的幾個人都是壯漢,菜少了吃不飯,夏潯著實地點了好幾道菜,那小店掌櫃喜上眉梢,興沖沖地繫上圍裙便去了,瞧那模樣,人家掌櫃的是自兼大廚的。
 
  那黃四並不與他們一同就餐,侍衛們也不會容他上桌,黃四自去街對面買了一套驢肉火燒,就站在路口啃,偶有經過的行人,見了他便打一聲招呼,客氣地叫一聲黃四爺,黃四就吱吱唔唔地答應了。
 
  那些和他打招呼的人,看其模樣神情,也都是些流裡流裡的街痞。
 
  老噴把這情形看在眼裡,便對夏潯道:「國公,只怕這黃四兒,不是個好路數。」
 
  夏潯微笑道:「出來散心,隨便吧,已經走乏了,只要飯菜還能下口就好,等晚上,再帶你們吃頓好的。這黃四兒怕是有些欺負咱們是外鄉人,不逝……這裡不是荒效野外,總也不至於是做人肉包子的黑店……」
 
  正說著,那老闆端著兩道菜便從後廚走出來,大拇指就插在菜湯裡面,淋淋漓漓好不難看。
 
  見他這般模樣,夏潯就一皺眉,再看見那菜,夏潯更是眉頭大皺,問道:「店家,這兩道菜是我點的麼?」
 
  掌櫃的笑容可掬地道:「是啊客官,這就是您點的『母子相會』和『青龍臥雪』。」
 
  夏潯低頭看著那盤黃豆炒豆芽和那盤上邊擺著一小片脖黃瓜條的豆腐渣,問道:「這兩盤菜,多少錢?」
 
  掌櫃的笑道:「客官,瞧您這話說的,飯還沒吃完呢,咋就算上帳了,等菜備齊了,您幾位吃飽了再一塊兒算就是了。」
 
  夏潯繼續問道:「這兩盤菜,多少錢?」
 
  掌櫃的不笑了,繃著麵皮道:「母子相會,三百文,青龍臥雪五百文。」
 
  夏潯吸子口氣對一旁張口結舌的老噴道:「老噴吶,咱們怕是隨便不了啦!」
 
  夏詩話音一落,老噴就跳將起來,一把揪住那掌櫃的衣領,破。大罵道:「入你娘,欺負到老子頭上來了!」
 
  「哎喲哎喲,你們這幾個外鄉客,還要欺負人怎麼著?鄉里鄉親、衡坊鄰居都來看看吶,外鄉人欺負人了!」
 
  掌櫃的六喊,店外立即湧進幾個人來看那速度和架勢,分明是早已有備,老噴對外面衝進來的幾個人看都不看,揚起手來「啪啪啪」就是幾個大耳刮子,大罵道:「我叫你『母子相會』!我叫你『青龍臥雪,!會你媽啊!臥你媽啊!」
 
  老噴一邊說一邊打,一頓耳刻子下去,打得那掌櫃的牙也沒了,臉也腫了,滿口都是鮮血。
 
  「怎麼著這是好好的怎麼就打起來了?」
 
  黃四見狀連忙擠進人群,掌櫃的立即哭叫道:「黃四爺,這幾個惡客要吃霸王餐,要欺負人吶……」
 
  黃四還想說話,夏潯哪肯手他饒舌把臉一沉,喝道:「沒得壞了興緻,統統弄去官府!」
 
  夏潯一聲吩咐,身邊幾個侍衛立即跳將起來,那些潑皮雖也會兩手三腳貓的功夫,哪比得了這百戰沙場的老兵,片刻功夫,全都鼻豐臉腫地被摞倒在地,小飯館兒也砸得不成樣子了。黃四見他這般打人,還有恃無恐地要與他們這些當地人打官司曉得碰上了硬碴兒不禁暗悔看走了眼。
 
  老噴幾個人從屋裡搜出繩索,把這幾個潑皮捆成一串便拖去衙冂,夏潯也漫步跟在後邊,一路打聽著堪堪走到知府衙門的時候,就見對面一匹快馬行來馬上人打馬如飛,高聲喝道:「閃開!閃開了!」
 
  夏潯定睛一看,不由暗吃一驚,馬上那人雖然換了便裝,可他剛剛才見過,豈能認不出來,這個漢子分明就是他在城郊見過的那個錦衣千戶尹盛輝。
 
  尹盛輝及其一干手下本來都被那個叫作肖祖傑的官兒給綁進了城裡,說是要投入大牢的,前後這才幾個時辰,這尹盛輝居然大剌剌地出現在街頭。
 
  夏潯閃在路邊,眼看著那尹盛輝揮鞭如寸,奔著南城下去了。他滿腹疑竇地轉回身來,正要叫人先把那幾個訛詐客人的潑皮送進府衙,迎面就見數騎快馬再度趕來,其中一人正是自已派去官府探聽消息的那個侍衛。
 
  夏潯這麼多人站在那兒,那侍衛如何還看不見,老遠一見是他,便對伴在他身邊的一個官兒說了幾句什麼,那位官員聽了便向夏潯望來,馬還隔著七八丈遠,便勒韁下馬,快步迎了上來。
 
  夏潯見他要行大禮,連忙攔住,說道:「本國公微服而來,不要當街行禮。」
 
  「是是是!」那官員連忙止住下跪的姿勢,恭聲道:「下官涿州通判趙子衿,見過國公爺!」
 
  那侍衛也匆匆趕上來,見幾個同伴正綁著幾個人站在那兒,其中一個還繫著個油漬麻花的炒菜圍裙,不禁納罕地道:「這是怎鼻了?」
 
  老噴把前因後果一講,那趙通判氣就不打一處來,敲竹槓敲到國公爺頭上去了,這不是作死麼?恨得咬牙的趙通判立即叫隨自已趕來的一個巡檢押著那些潑皮回府衙整治,那些潑皮聽說這位總是笑瞇瞇的好脾氣公子竟然是一位國公爺,早就嚇得體似篩糠了,那黃四兒被人拖著,短袍下襬濕淋淋的,竟已嚇尿了褲子。
 
  候得那些人被押走,趙通判立即對夏潯道:「國公爺,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是不是找一處幽靜的所在,再容下官一一稟告?國公爺放心,您出現在這兒的消息,只有下官一人知道,並未知會涿州同僚。」
 
  夏潯正想知道那剛剛被人動武才拿下的錦衣千戶尹盛輝,緣何又好端端地出現在街頭,肖祖傑和尹盛輝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這些事自然不能在街頭詢問的,一聽之下便點了點頭,趙子衿大喜,連忙畢恭畢敬地引著夏潯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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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0
發表於 2012-3-9 19:31:50 |只看該作者
第641章 神仙打架

  「通判大人,您來了!」
 
  一見趙子衿,百味樓的汪上清汪老闆就趕緊迎上來。這百味樓是涿州酒樓中的老字號,據說最早可以上溯到北宋年間,當時開封的千金一笑樓在汴河邊上開得有一家百味坊,後來在這兒開了一家分號,便是如今這百味樓的前身了。
 
  趙通判沉聲道:「嗯,本官今日宴請一位貴客,去,把你們最拿手的好菜,依樣上來。」
 
  趙通判頭一回接待這麼大的官兒,不免有些緊張,那汪掌櫃的卻錯把他的緊張當成了凝重,當下不敢多說,連忙答應一聲,便退開了去。趙通判又追著叮囑了一句:「未得傳喚,不要進來!」
 
  趙通判把夏潯讓進雅間,請他上坐了,聽了夏潯吩咐之後才敢欠著身在下首坐下,夏潯道:「本國公奉旨經略遼東,如今回京復旨,其它一幹事等,概與本國公無涉。只是,今日於涿州城外,恰見一夥巡捕與錦衣衛大打出手,雖說事情與本國公無關,卻也不能置若罔聞,因此請你趙通判來,只是瞭解一下,你不要緊張。」
 
  趙通判連忙欠身道:「是,國公動問,下官自然知無言,不知國公想要瞭解些甚麼?」
 
  夏潯道:「那尹盛輝、肖祖傑,都是甚麼人,因何大打出手?」
 
  夏潯直摟點出這兩個人的名字,便是要叫趙通判摸不清自已知道了多少,言語之間不敢有所隱瞞。他可不會以為單憑一個國公的身份,便能叫人知無不言。一省長官、一軍之帥,乃至一國之君,叫一個端茶遞水的小廝唬弄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趙通判神色果然吏加謹慎,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斟酌著道:「回國公,這肖祖傑乃廣東南海人氏。善斷刑獄,執法不阿,人稱呤面寒鐵,如今在都察院,任巡按御使。尹盛輝原是上二十二衛的軍官,如今乃是錦衣衛中一員千戶,紀綱紀大人麾下的一員幹吏,甚得紀大人賞識,常赴各地公幹!」
 
  趙通判從夏潯的神色和語氣,看不出他更關心哪一邊便多了個心眼,兩邊都誇,誰也別忙著得罪。這樣一來,他看似不偏不倚,實則那話不免就打了些折扣。
 
  這肖祖傑,的確是一個幹吏,尤其善斷疑案。此人許多辦案傳奇故事曾流傳於天下,比如有一天,他巡理淅江刑司途經一處,忽見那裡有許多飛蚰,出於職業馴鼠,肖祖傑立即察覺有異,便叫人循著那飛蛐行跡追看果然在草叢中發現一具腐爛的屍體,屍體上還有刀傷。
 
  肖祖傑在死者身上找到一把鑰匙和一個木質印章。而此印章是當時通行的商號印章,肖祖傑據此推測死者是被強盜見財起意而殺。到達任所後,他立即派人找尋和這個印章相同的印記,不久就在一個布商販賣的布匹上發現了相同的印記,一經審訊,果然是他見財起意,殺死死者。
 
  還有一次,為了查找一個貪官的證據,他扮作外鄉人故意犯案被抓進大牢從獄中囚犯口中,掌握了許多那貪官的罪行,從而將他法辦。這肖祖傑雖在大理寺為官,卻生活簡樸為人清廉,故而官聲極好。不過如果公允地評價一下那麼這肖祖傑其實和陳瑛一樣,都是酷吏。
 
  酷吏和奸佞並不能劃等號,許多酷吏,不畏權貴,專門與豪強作對,政績大多都相當突出,他們大多是在司法上面有很大建樹,而且為人相當清廉,這樣的人,你能說他是奸佞嗎?他們之所以被稱為酷吏,是因為三個特徵:
 
  第一:他們喜歡用刑,而且喜歡用大刑;第二,他們喜歡「除惡務盡」,一旦犯到他手裡,絕對會往死裡整你,而且喜歡株連,但凡有所牽涉的,誰也跑不了,一旦有案子犯在他手裡,必須得搞得轟轟烈烈,天下皆知,如同搞「運動」;第三,就是唯法至上,掃惡務盡,不惜良莠併除,犧牲其他方面的發展和利益。
 
  像這樣的酷吏,哪朝哪代都不缺少,漢武帝時、武則天時尤其居多,說白了,他們這就是一種政治投機,不拉幫不結派,只利用吸引眼球的表現迎合最高統治者的心意,得到仕途的發展和賢名。可這樣的人一般一開始能躍然而出,青雲直上,成為政治名星,最終的結局往往都很悲慘。
 
  肖祖傑就是一個酷吏,他政績突出,有罪必究,一究一片,誰的面子都不給,因此得了個「冷麵寒鐵」的綽號。據說京城裡誰家小孩兒哭鬧不止,只要對他說「冷麵寒鐵公來啦!」就馬上不敢再哭,竟有「止小兒夜啼」之奇效。
 
  因為朱棣覺得他能辦案、而且能辦大案,陳瑛因為管著都察院,不能常離京城,便委了肖祖傑一個巡按之職,巡撫福建、淅江、北京等地,糾察地方司法,這個官兒也就是民間戲說中的八府巡按了
 
  那麼他和尹盛輝又是怎麼結下樑子的呢?原來紀綱派尹盛輝到淅江辦差,囂張跋扈,辦事不按規矩,還有收受賄賂之嫌,淅江地方官吏都知道肖祖傑不畏強梁,專門喜歡硬碰硬,恰好他巡按到了浙江,便在他面前告了尹盛輝一狀。
 
  肖祖傑是眼裡不揉沙子的人,聞言立即決定抓捕尹盛輝,不過僅憑浙江官員的舉報,他又恐不足以定尹盛輝的罪,便特意找了人,假意要向尹盛輝敬獻厚禮,邀肖祖傑赴宴。這種辦案方法,也就是現在所說的「釣魚」了,不過,他的密局在在擅長探密的錦衣衛眼裡實在不夠保密,尹盛輝馬上知道了事情真相。
 
  這尹盛輝也聽說過他的名聲,而自己的行為要說一點毛病沒有那是扯淡,不免有些心虛,便避開了去。肖祖傑撲了個空,沒有抓到他,本來這事就算完了,誰曾想:冤家路窄。肖祖傑巡按的下一站就是北直隸,結果尹盛輝奉了紀綱之命辦案,也到了北直隸。
 
  兩個人在涿州城遇上了,雖然上次設的局沒有利用上,可肖祖傑自忖要把他先抓起來還是理由充份的,便想把尹盛輝抓捕歸案。尹盛輝躲了他一遭,自覺已是仁至義盡,見他不依不饒的,自然不肯束手就縛,就這樣,便發生了涿州城外那一幕。
 
  趙通判知道的不是這麼詳細,說的時候也不敢有所偏倚,因為輔國公楊旭的身份比較含糊,他和文人走得很近,幾位大學士跟他關係都很好,御使台也有不少熟人。可是與此同時,他又是出身錦衣衛,錦衣衛南鎮、北鎮兩位鎮撫,都是他的舊部。
 
  趙通判不知道夏潯傾向於哪一邊,便不敢把任何一方說的不堪入目,這事情的緣由從他嘴裡說出來,倒彷彿肖祖傑和尹盛輝都是忠於君上、勤於國事,只是彼此都是執法辦差的,一個明、一個暗,在一些方面發生了衝突,這才發生了涿州城外的一幕。
 
  夏潯靜靜地聽著,心中漸漸有了譜,聽他說完了,問道:「那麼,尹盛輝因何又從牢裡出來了呢?」
 
  趙通判暗自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尹盛輝離開大牢的一幕竟被輔國公看到了,當下連忙離座,向夏潯告罪道:「國公恕罪,下官這身份,實在是為難的很吶!肖巡按把尹千戶關在牢裡,便往北京去了,還要回來時,到了南京再向皇上彈劾於他。
 
  可尹千戶罪名未定,久困於涿州牢中,上峰問責起來,下官如何交待?那尹千戶口口聲聲說是奉了紀大人密令,到涿州來調查一樁秘密案件,若是因此耽擱了,下官如何吃罪得起?下官請示過知州大人,知州大人的意思也是把尹千戶放了,這案子……還得錦衣衛和都察院去交涉,涿州這座廟太小,禁不起這麼大的風浪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趙通判一臉的委曲,夏潯枉笑道:「無妨,無妨,本再公說過,只是偶遇此事,才請你來問問,縱放尹盛輝一事,本國公是不會理會的。」
 
  夏潯臉上笑著,神色年漸漸凝重起來。
 
  這事真要持公而論,尹盛輝飛揚跋扈,甚至貪臟枉法,都有可能是真的。但是軍人犯法,自有五軍都督府斷事:而錦衣衛隸屬上二十二萬,犯法有錦衣司內部法司部門負責,連五軍都督府都管不著。就算拋開這份特權不說,光論職位,尹盛輝是千戶,正五品的官兒,肖祖傑身為巡按御使,對五品以上官員,只有彈劾權,沒有處斷權,他是不應該抓人的,可他不但抓了,而且對方拒捕時他還悍然下令捕殺,宰了幾個錦衣衛的隨從,若此人是因為嫉惡如仇,如此剛烈,也是剛極易折之輩,可往深裡一想,卻不盡然。都察院是陳瑛的地盤,錦衣衛是紀綱的地盤,都察院的人和錦衣衛的人鬥得這麼凶,莫非是因為大皇子埋在二皇子身邊的紀綱這顆釘子已經漏了餡,兩下裡已經撕破臉,開始了明爭暗鬥?這一點,他就不能關注了。
 
  另一方面,紀綱也引起了他的警惕,曾幾何時,錦衣衛出京都要藏頭露尾,而現在呢?尹盛輝一個千戶,在淅江輝武揚威的,淅江三司的官員竟然要等到肖祖傑這個巡按御使來,才敢告他的狀。涿州通判是通判是法司口的官兒,三法司算是一家人,可肖祖傑送進大牢的人,趙通判連片刻功夫都不敢留,馬上又把他異了出去。
 
  紀綱的手,已經伸到了京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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