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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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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30 21:38:10 |只看該作者
第772章 南轅北轍

  自敦煌到哈密,中間一千多里地的距離,路上幾乎已沒有人類定居的村鎮,天地之間給人的永遠都是那蒼涼浩渺的味道,不管你走到哪兒,看到的都是相似的弋壁、相似的沙漠、相似的植物,時間久了,會叫人從心底裡產生一種疲倦感,如果不是這麼多人馬同行,而僅僅三五行人的話,甚至會懷疑自己是否能夠走出這天地。
  
  幸好,人多勢眾,開開玩笑唱唱歌,就是極好的排遣,路上偶爾能夠遇到覓食的小獸,各自施展高妙的箭術,射殺了小獸,不只能為自己佐餐,更是一個開心快樂的遊戲。
  
  在這樣荒涼的古道上,他們卻也遇到過一些人類,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見到同類,本應該是開心的事情,可是這些同類卻比荒涼的天地和兇殘的野獸更加可怕,因為他們是馬賊。
  
  馬賊,應該可以算是大漠裡生命力最強韌的生物了,比胡楊樹和駱駝刺的生命力還要強韌,尤其是小股的馬賊,他們居無定所,廣袤無垠的大漠就是他們最好的藏身之處,沒有人可以探知他們所有的秘巢、沒有人可以追蹤他們的足跡。
  
  如果真論武力,就算集結大漠裡最強大的一夥馬賊一窩蜂的全部兵力,也難以與夏潯的三千精銳鐵騎抗衡,但是實力銳減一半的巴薩,夏潯照樣拿他沒辦法,只能把他驅趕到沙漠裡,想要全殲他,或者斬其賊首,那就屬於癡心妄想了。
  
  路上遇到的這些小股馬賊並不是一窩蜂的人馬,他們甚至可能還不知道一窩蜂遭受了重創,這些小股馬賊要劫掠某個目標時,也會派出探子跟蹤,摸清對方底細,以便做出行動。他們不知道這支由軍隊護持的隊伍到底是什麼來路,卻很清楚,這塊骨頭他們啃不下,但他們還是來了。
  
  他們縱橫大漠草原,唯一的目的就是掠奪,掠奪一切,馬匹、牲畜、兵器、財物、壯丁、女人,他們不事生產,沒有創造,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於掠奪,難得看到這麼一塊肥肉,自然是要啃上一口的。
  
  至於對方兵力強大,他們並不在乎,沒有人比他們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更具有生命力,他們來去如風,行蹤不定,好像遊蕩在大漠草原裡的一群豺狼野狗,根本不畏懼報復,雖然這支明軍看著就不太好惹,不過能叼一口是一口,於是,這樣的「野狗群」沿途總是游弋不定的跟著,趁夜偷襲,意圖佔些便宜。
  
  這時,夏潯一路西來時,對軍隊所做的襲營訓練便起了大作用,明軍每次遇到馬賊襲營,都不慌不忙,應變從容,馬賊佔不了什麼便宜,每股來犯之敵反倒時常被官兵們反打劫一番。明軍這一路行軍枯躁乏味,白天騎在馬上也能閉目養神、休息睡覺,精力旺盛的無處發洩,正好把他們當成了消遣,把馬賊襲營當成了一個遊戲,樂此不疲!
  
  今夜又是一場精采的貓捉老鼠的遊戲,營地上火把通明,戰士們正在興高采烈地打掃戰場。馬賊沒想到這些官兵在這渺無人煙的大漠裡,居然還煞有介意地佈下了重重陷阱,有些倒霉蛋連人帶馬陷在坑裡,現在還沒人搭理他們呢。
  
  戰利品非常豐厚,這些馬賊的全部家當都是帶在身上的,他們出來劫掠,哪有可能把自己的財物交予他人保管?所謂的巢穴也不過就是些沙谷洞窟,真要把財物藏在那兒,回去後鐵定不見蹤影了,留守的那幫老賊絕不會有一個站出來承認自己是小偷的。
  
  所以,他們偷的金銀珠寶、絲綢茶葉,甚至一些田莊地契,莫不揣在身上,每一個馬賊都是一棵搖錢樹,擄獲了馬賊的官兵興高采烈,沒有抓到人的官兵則羨慕不已。國公說了,誰剿獲了什麼,都歸其個人所有,除了戰馬須得上剿,做著遊戲發大財,開心吶!
  
  僥倖未死的馬賊抱著腦袋蹲在地上,身上早被搜刮一空,就連他們纏在身上的絲綢都被勒令解了下來,一個個彷彿叫花子似的欲哭無淚:官兵,比賊狠吶!
  
  ※※※※※※※※※※※※※※※※※※※※※※※※※※※
  
  「這些馬賊,帶著浪費糧食!搜乾淨了,殺!」
  
  從敦煌往別失八里去的商隊同樣剛剛經歷過一場慘酷的廝殺,檢點戰場之後,嬴戰冷酷地下達了命令,這裡是大漠,在這裡沒有法律,也沒有道義,弱肉強食,勝者為尊。
  
  各大商家的馬隊護衛顯然都很明白這個規矩,二話不說,抽出刀來便開始殺人,戰死夥伴的屍體還挖個坑埋了,馬賊的屍體則直接丟在那裡,等著野狼和禿鷹分食。塵歸塵,土歸土,生命來自於大地,最終還是回歸了它。
  
  帳蓬搭起來了,他們今晚要在這裡過夜,各個商隊輪番負責守衛,今夜負責守在外圍的商隊把帳蓬搭在最外邊,他們的馬隊又依託自己的商隊,布成了一道更外圍的包圍圈,然後派出輕騎,策馬到數里之外的荒原裡守夜放哨。
  
  炊煙飄起,開始做起了晚膳。
  
  他們這些商隊和夏潯走的不是一路,他們是沿著沙漠邊緣,往塔里木盆地的縱深去的。冬季穿越塔里木盆地,遠比夏季舒服的多,冬季多做些禦寒措施就沒大問題了,可夏季卻是真能熱死人的,夏季最熱時,那裡的氣溫可以高達七十多度,連飛禽都不敢穿越它的上空。
  
  拓拔明德的商隊今夜不負責守夜,他們的營帳紮在圓形營地的內部。營帳紮好了,拓拔明德帶著化名「胡七七」的於堅又巡視了一番自家卸下堆放的貨物,便在沙地上漫步起來,看到其他的商隊領袖,便會友好的打聲招呼,或者停下攀談一會兒。
  
  他現在很重視同這些商家的關係,同他們打好交道,有助於他下一步的行動,他將來是要跟著這些沙洲權貴退入嘉峪關,從而起到內應作用的。而於堅則是他有心拉攏的對象,所以現在常把他帶在身邊。
  
  「怎麼樣,這樣的日子,還能適應嗎?」
  
  拓拔明德笑吟吟地問於堅,於堅挺起胸脯道:「老爺放心,這點苦,我還吃得了。」
  
  拓拔明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再有兩天,就到羅布淖爾了,到了那裡就不是遍地黃沙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那裡的女子,都很美麗,哈哈……」
  
  於堅問道:「羅布綽爾?」
  
  拓拔明德笑道:「嗯,那是西域商道上一個極大的海子,那裡的人不種五穀,不牧牲畜,只以小舟捕魚為食,大概這天底下只以魚為生的就只有他們了吧,不過那兒的人都很長壽,八九十歲了照樣是個好勞力,還有一百歲還當新郎倌兒的人呢……」
  
  拓拔明德所說的羅布淖爾就是羅布泊,當時還是絲綢古道上一個重要的歇宿點,羅布泊曾是中國第二大鹽水湖,它的水域面積最大時有二十萬平方公里,此時雖然小了些,也有數萬平方公里的面積,我國第一大淡水湖翻陽湖的面積現在約有四千平方公里,由此可以想像羅布泊水域的浩渺廣瀚。
  
  於堅聽著,唯唯記下。
  
  這些商賈慣走沙漠商道,即便如此,每個商隊依舊配備了常年跋涉在絲綢古道上的嚮導,於堅這一路上跟著他們行走,也在注意觀察路途、水源、歇宿的學問。
  
  他有意把夏潯的行程透露給了這些貼木兒國的奸細,是想借刀殺人,借他們的手除掉錦衣衛的這個大對頭,但是對於貼木兒東征,他當然也是視如仇寇的,拓拔明德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拓拔明德,如果能借他們的刀幹掉夏潯,再向他們通報一些假情報,誘導貼木兒軍做出錯誤判斷,讓明軍打個大勝仗,甚至一舉決定戰役的成敗,這不是一舉兩得麼?
  
  所以,他將計就計,大膽地跟入了沙漠,他的手下也有三個人趁機混入了其他商隊,與他互為配合。想再多混進些人的話就比較難了,因為這些商隊擔心混入馬賊的內應,一般只會招募知根知底的僱工,偶爾人手不足時,會招募幾個生面孔的人,卻絕對不會太多。
  
  氈包裡已生起了火,暖烘烘的。
  
  煮熟的食物也端上來了,鮮美的手扒肉、烤羊腿、奶皮子、還有一些米飯麵食,非常豐盛。
  
  安頓了部下,檢查完貨物,嬴戰回到氈帳,妙弋正坐在桌前,擺著滿桌菜餚酒食,等著他回來一起用餐。嬴戰嘿嘿一笑,在小几邊坐下,向妙弋問道:「怎麼樣,頭一回出遠門兒,還習慣麼?」
  
  「有啥不習慣的?」
  
  妙弋揚眸,向他嫣然一笑:「官人莫要小瞧了人家,當初人家和母親,可也曾千里迢迢,穿越河西呢……」
  
  她現在很輕鬆,「逃」出了敦煌,避開了楊旭,似乎呼吸都不再有那種窒息的感覺了,長途跋涉雖然艱苦些又有甚麼呢,等她從別失八里回來,楊旭應該已經從哈密回返嘉峪關了,相信這是楊旭唯一的一趟西域之旅,以後他再也不會來,她依舊可以過上平靜的生活。
  
  安寧,現在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只要……永遠不再遇見他,就好。
  
  現在,她都逃到羅布淖爾了,她往西來,他往北去,應該……絕不可能再有交集了,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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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2
發表於 2012-5-1 19:23:52 |只看該作者
第773章 最陰險的刀永遠來自背後

  朱棣御駕親征之際,貼木兒的右路軍業已趕到了蒙古斯坦。
  
  蒙古斯坦是別失八里的一部分,東起阿爾泰山,西到塔拉斯河以東的沙漠,北界塔爾巴哈台山至巴爾咯什湖一線,南至天山山脈,這裡草原遼闊,高山和谷地牧場水草豐美,是適宜遊牧的地方。東察哈台汗國以前就建都於天山北麓的別失八里,以此為核心,控制蒙古諸部。
  
  元朝敗出中原以後,對西域失去了控制,天山南麓的蒙古人漸漸融入畏兀爾人,天山北麓的蒙古人也與當地民族、部落融合,形成了近代的哈薩克、烏孜別克、柯爾克孜等民族。眼下,這裡被三方面勢力佔據著,其西部地區基本上臣服於帖木兒,北部地區則屬於瓦剌的勢力範圍,東部地區則臣服於大明。
  
  貼木兒的右路軍從塔什幹出發,翻越天山,推進到伊犁河,二月下旬,天氣稍稍轉暖的時候,他們進入別失八里,趕到了距明帝國西部邊界軍事重鎮哈密衛大約還有八百里距離的地方。此時,夏潯從敦煌出發,也正向哈密挺進,夏潯剛剛走出三百餘里,距哈密的距離大約也是八百里地。
  
  貼木兒帝國東征的右路軍主帥是哈里蘇丹,他是貼木兒的皇孫,貼木兒第三個兒子的長子。貼木兒育有四子,長子、次子都已早逝,三子、四子現在還活著,不過三子身體一向不大好,這次遠征他留在了撒馬爾罕,貼木兒的兒子現在只有四兒子還活躍在軍中,此刻擔任著左路軍的主帥。
  
  不過貼木兒有眾多的孫子,很多傑出的、優秀的,讓他為之自豪的孫子,哈里蘇丹就是其中十分傑出的一個。
  
  哈里蘇丹剛剛二十多歲,年輕力壯,英氣勃勃,他趕到蒙古斯坦以後,受到了貼木兒帝國駐蒙古斯坦軍隊將領的隆重歡迎。現在,作為前衛的幾個萬人隊已經駐紮下來,步兵主力和輜重部隊正在紮營,輜重攜帶著大量的盔甲、軍械、火炮,還有隨軍家屬團和牧群。
  
  隨軍人員極眾,有屠夫,廚師,麵包師,商人,他們販賣各種果蔬,盔甲,打鐵用具,銅匠用具以及馬鞍.儘管隨軍輜重部隊可以供應大量麵包,但帖木爾的大部分士兵還是寧願配著米飯吃肉。由於穆斯林對身體清潔很有要求,所以他們的軍中甚至還有木製的,方便拆卸搬運的流動浴室,這簡直就是一座可移動的、功能齊全的城市。
  
  整個軍隊的成份很複雜,突厥人、蒙古人、特蘭索克薩尼亞人,曼贊達拉尼斯人、西斯達尼斯人、土耳其斯坦人,阿扎貝亞尼斯人、印度人、呼羅珊人、阿富汗人,土庫曼人、波斯人,伊拉克人、亞美尼亞人……,由於軍隊成份很複雜,士兵們的宗教信仰也是五花八門,伊斯蘭教徒、薩滿教徒,索羅亞斯德教徒,以及印度、伊郎等地方宗教信仰的教徒,不同地方的人、不同宗教的人,拼湊成了同一支軍隊。
  
  現在他們正在緊張地忙碌著安營紮寨。
  
  「明軍那邊的動向怎麼樣?」
  
  哈里蘇丹沒跟前來迎接的將領們客套,一進大帳就立即問道。
  
  貼木兒帝國駐紮該地的主將索牙兒哈趕緊稟報導:「哈里將軍,明軍現在還摸不清我們的準確目的,不知道我們是打算南攻嘉峪關,還是東走居延海,所以軍隊的調動並不頻繁,不過嘉峪關方向的軍隊增加比較多,看來他們已估計到,我們最好的主攻方向,還是嘉峪關。」
  
  哈里蘇丹點了點頭,雖然他剛剛趕到,可是大明西域地圖他早已爛熟於心,這些地名只要一說出來,他就能清楚地知道它們的位置:「明軍的主將是誰?宋晟麼?」
  
  「是的,哈里將軍。明軍的主將正是駐紮西域十多年的西寧侯宋晟,不過朝廷又派了一個監軍,叫做楊旭,乃是大明帝國的一位公爵!」
  
  「哦?」
  
  哈里蘇丹挑了挑濃重的眉毛,撫著唇上彎曲的兩撇漂亮鬍鬚,狐疑地道:「楊旭?這個名字很熟悉,哦,我想起來了,蓋蘇耶丁將軍和阿爾巴沙宰相出訪大明的時候,似乎就是他出面接待,並陪同他們在德州閱兵的!」
  
  索牙兒哈恭敬地道:「是的將軍,對宋晟的情況,我們很瞭解,對於這位剛剛趕到西域的明將,我們特意派了人潛入大明領地,儘可能的蒐集他的情報。這個人現在已經到沙洲,看來,他們的主要防線雖然放在嘉峪關,但是對關外防線也並不想放棄!」
  
  索牙兒哈道:「將軍,楊旭公爵趕到沙洲以後,在短短時間之內,就做了許多大事……」
  
  他把楊旭在敦煌近期的一舉一動都稟報與哈里蘇丹,最後說道:「通過這些殘酷的手段,一盤散沙似的沙洲地方武裝勢力,暫時被他捏成了團,我們在沙洲拉攏、培植的一些勢力損失殆盡,看來已不能指望通過比較平和的手段接收沙洲了。」
  
  「哦?」
  
  哈里蘇丹繼續撫摸著他的鬍子,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微微笑道:「看來,我們遇到對手了!」
  
  索牙兒哈狡猾地笑道:「將軍閣下,這個對手,如果運氣不好的話,可能很快就要歸天了!」
  
  「怎麼?」
  
  索牙兒哈詭笑道:「我們派在沙洲的人送來了緊急消息,掌握了楊旭公爵出訪哈密的準確時間,我已經派遣了一支最精銳的部隊,希望能夠殺死他!如果楊旭死在路上,那麼他的死亡必定大挫明軍士氣,當然,將軍您也要抱憾,不能與他正面一戰了!」
  
  哈里蘇丹哈哈大笑:「竟有這樣的事?索牙兒哈,你做的很好,希望他真的死掉。我們要做的,是幹掉我們的對手,至於使用什麼手段並不重要,說實話,如果有更巧妙的辦法,我並不喜歡激烈的廝殺,我不希望我們的女人,因為失去丈夫而哭泣,我們的兒童因為失去父親而悲傷!」
  
  「您真仁慈!」
  
  索牙兒哈恭維了一句,又請示道:「將軍閣下,下一步您打算如何行動呢,是否可以先行示下,末將以便為您早做準備。」
  
  哈里蘇丹微笑了一下,說道:「不急,索牙兒哈將軍,經過長途的跋涉,先讓我的士兵們安定下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會把我的消息回報大汗,聽候大汗的指示,以便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是的,將軍閣下!」
  
  索牙兒哈恭敬地答應一聲,一個侍女趕來稟報,說水已經燒熱,請哈里蘇丹沐浴,索牙兒哈忙起身告辭了。
  
  哈里蘇丹的浴帳也是木製的,與士兵們所使用的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只是由他一人獨享而已。這是土耳其風格的一間浴室,一進去,便熱氣蒸騰,氤氳瀰漫。
  
  哈里蘇丹只圍著一條浴巾,裸露著結實健美的身體,剛剛踏進浴室,一個妖嬈的女體便貼到了他的身上:「親愛的哈里,剛剛駐紮下來,你就拋下人家,和那些將軍們議事了,馬上就要打仗了麼?」
  
  「當然不會,我的美人兒!」
  
  霧氣約漫,只能看到兩條隱約的人影,無法看清他們的模樣,哈里蘇丹把手搭在他心愛的女人結實圓潤的小蠻腰上,摟著她走向那木製的浴椅,當兩人坐到深處,享受著熱氣蒸騰的時候,就只能聽見他們的聲音,更加難以看清他們的樣子了。
  
  「我是不會莽莽撞撞地出兵的,有時候,多做事情未必是好事,反而會給你惹來殺身之禍,所以,我會留在這裡,等候中路軍和左路軍趕到,等到祖父大人傳來確切的命令,我才會行動。」
  
  女人奇怪地問:「為什麼?你不是說,打仗,要像風一樣快疾、要像閃電一樣狠厲,才能以最小的損失擊潰敵人麼?」
  
  哈里蘇丹開心的笑聲從霧氣中傳來:「哈哈哈,親愛的,你來自遙遠的地方,還不瞭解我們的國度,更不解我們的宮廷,那裡,是最骯髒、最齷齪的所在!你要知道,我不是嫡長孫,我的父親,是祖父的第三個兒子,我是沒有希望繼承汗位的,如果我表現的太出色……」
  
  浴室裡面沉默了一會兒,再度傳出哈里蘇丹的聲音,只是這一回聲音有些低沉:「你知道嗎?七年前,我的一位堂兄曾經帶兵打到過蒙古斯坦,他攻下了于闐,一直推進到塔里木河中游,如果繼續讓他打下去,哈密、敦煌,至少整個嘉峪關外所有的領土,現在都已被我們佔據。
  
  但是,他死了!他的功績引起了我祖父指定的汗位繼承人,嫡長孫一脈的嫉妒,那些官吏們不斷地在我祖父面前詆毀他,說他的壞話,他被召回撒馬爾罕,以違反軍隊節制的罪名軟禁起來,然後……很古怪地病死了。他死了,他死的時候才十五歲!
  
  他帶兵打下于闐,兵發塔里木的時候,才十三歲!他是個天才,他是個軍事天才,從小,他就是我的偶像,我一直認為,他就是第二個貼木兒汗,如果祖父的基業將來能夠交給他,我相信,我們能佔領整個世界!可是,這個戰無不勝的天才卻死了,死在陰險小人的詭計之中!」
  
  哈里蘇丹的聲音有些沉痛、有些緬懷、有些憤懣,還有些莫名的恐懼:「親愛的,我不想像他一樣莫名其妙的死去,我想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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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3
發表於 2012-5-1 19:27:44 |只看該作者
第774章 高明的獵人

  夕陽西下,營寨紮好,埋鍋造飯,米飯發出陣陣香氣,飄灑在營地中間。
  
  劉玉玨站在夏潯身邊,展著一張地圖,比量了一陣,對夏潯道:「國公,距哈密還有四百多里地,哈密王的接迎隊伍至少要迎出一百里,咱們……」
  
  他剛說到這兒,帳外便傳出一陣叱喝叫罵聲,同時伴雜著一些兵器碰撞聲,聲音並不近,應該是從隊伍外圍傳來的。
  
  劉玉玨眉頭一皺,說道:「距哈密近了,馬賊也越來越多,天還沒黑,他們就來襲營了。」
  
  夏潯道:「這西域馬賊,還真都是亡命之徒,明明看見咱們兵強馬壯,一夥伙的還是不信邪的往上撞。」
  
  劉玉玨走去掀開帳簾看了看,見營地西南角,一夥約有兩百人上下的馬賊隊伍,正悍不可當地對營地發動攻擊。隨即便有人跑來,向夏潯報告這個消息,並說風指揮正在指揮剿滅來犯之敵,請國公爺不要離開帳幕,免被流矢所傷。
  
  風烈炎是個身經百戰的老將,一夥馬賊而已,有他指揮足矣,劉玉玨便回到帳中,向夏潯說明一聲,二人又研究起了向哈密的行進路線,以及到達哈密後需要去做的事情。
  
  營地剛剛紮下,外圍的壕溝還沒有掘好,一些防禦襲營的措施還沒有構建起來,馬賊於此時襲營雖然起不到奇襲的效果,卻是誤打正著,撿了一個防禦最薄弱的時機。
  
  不過,防禦雖是最薄弱的時候,被攻擊的這支隊伍可不是軟柿子,這三千精騎,可是優中選優的精兵,戰力非凡。現在,這三千兵已經把馬賊的襲擊當成日常的消遣和發財的機會了,雖然每次交戰也總有官兵傷亡,可是吃這口飯的誰在乎傷亡?一見有馬賊襲擊,士兵們興趣盎然地就迎了上去。
  
  交戰只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馬賊就從攻勢變成了守勢,領頭的馬賊頭目呼哨一聲,撥馬便走。那些馬賊丟下二三十具屍體,隨之落荒而逃。有個中了明軍一箭的馬賊從馬背上跌下來,一隻腳還掛在馬鐙裡,被馬拖著一直顛行,從懷裡還撒出幾十片金葉子,金葉子散落一路,在夕陽下發出燦爛的光芒。
  
  「發達啦!哈哈哈,是老子射死的,都不要搶!」
  
  一個弓兵興高采烈地跑出來認主兒,俯身便去撿那些金葉子。那些甘涼精騎正殺得性起,這些馬賊卻跑掉了,本來就心有不甘,又見這些馬賊身上很有一些乾貨,不禁眼熱,立即有許多士兵紛紛跳上馬去,打馬揚鞭,追著馬賊去了。
  
  風烈炎攏著手大聲吼:「不要追得太遠啊!」
  
  「這群兔崽子!」風裂炎笑罵著收了刀。
  
  對於追出去的兵,風烈炎沒有太當回事兒,這一路上遇到馬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股馬賊的數目最多的都沒有超過五百人,在敦煌以西的這片大漠裡,是不可能有規模龐大的馬賊隊伍的,因為他們養不起自己,馬賊隊伍必須精悍,所以以自己手下兵丁的強悍,追上去也沒有什麼危險。
  
  這一路行軍枯躁的很,大漠弋壁,剛一看時,那種撲天蓋地的厚重和蒼涼挺震撼人心的,看久了卻叫人淡出鳥來,就當讓他們調濟調濟情趣好了。再說宋大將軍雖對甘涼精騎青眼有加,重點照顧,可是西涼兵較之中原兵,油水本來就少,大家都是苦哈哈,難得能發馬賊的財,還能替百姓除害,也就由他們去了。
  
  這片區域是連綿起伏的沙丘地,追出去約五百騎兵,追著那伙馬賊三繞兩繞的便不見了蹤影。
  
  一頓飯的功夫過去了,還不見人回來,風裂炎不禁起了疑心,如果馬賊蓄意逃走,一頓飯的功夫想追上去全殲他們的確不可能,但是風裂炎對自己的兵很有把握,他們野歸野,但是久經訓練,不會財迷心竅到這個份上,雖然他們追下去了,卻一定會見好就好的,絕無遠離大隊的可能。
  
  「立即戒備!」
  
  如果沒有楊旭在此,風裂炎已集結兵馬追下去查探動靜了,可是眼下國公爺在此,卻得以他的安危為第一要務,眼看走了近半的路程,馬上就到哈密了,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岔子。
  
  風裂炎命全軍戒備之後,這才派出探馬沿著馬蹄印追下去查探動靜,並馬上趕到夏潯帳中,向他稟報了情況,夏潯聽了也察覺事情有些可疑,如果真是風裂炎的西涼兵財迷心竅,追得太遠甚至追迷了路都沒太大關係,可是如果這五百騎兵是被人吃掉了,甚至連一個逃回來報信的人都沒有,那意味著什麼?
  
  這五百騎兵可不是普通的遊兵散勇,那是西涼精騎啊!
  
  夏潯沉聲道:「不能再往外派兵了!先叫探馬查清消息再說,全軍嚴密戒備!」
  
  風裂炎道:「是,末將也是這個意思,情形有些可疑,須得查明情況再說。」
  
  這時塞哈智也聞訊趕了來,夏潯吩咐道:「老塞,叫你的人補充到外圍一些,恐怕要出亂子,千萬小心!」
  
  「國公放心,老塞頂上去!」塞哈智對夏潯拍著胸脯保證,匆匆出帳而去,風裂炎放心不下,也向夏潯抱拳告辭,匆匆趕出去佈置了。
  
  夏潯微微蹙著眉頭,對劉玉玨道:「不應該啊……,此時此地,除了哈密王,還有哪一股力量,能派出一支足以把五百人的甘涼精騎無聲無息消滅的武裝?」
  
  劉玉玨微微變色道:「國公,會不會是哈密王投靠了貼木兒,所以……」
  
  夏潯搖頭:「不可能!哈密王自幼在我大明為質,如今回國繼位,全靠我大明的支持和他的血統,離開大明,他坐不穩這個位子!如果是貼木兒收買了他,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在貼木兒的軍隊還沒有兵臨城下的時候,就讓他有膽子做出與大明徹底決裂的行為來。再者說,如果是他,何必多此一舉,等咱們自投羅網,豈不更好?」
  
  這後一條才是最關鍵的,哈密王脫脫的嫌疑馬上就被洗清了,可若不是脫脫所為,那就真的無法想像還能有誰了。兩個人猜疑半晌,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只有等那探馬查明情況再說。
  
  風裂炎派出的探馬也知情況嚴重,自然不會像方纔那些追出去的兄弟一樣一窩蜂地趕去,他們採用連珠馬的方式,隔一箭之地派一騎斥候,次第前進尋覓敵蹤,確保一有警訊就能迅速回傳,避免再被人掐斷。
  
  結果消息送回來了,五百人下落不明,斥候發現一處激烈交戰過的場地,是在一處沙坑凹谷裡,滿地凌亂的馬蹄,還有被踐踏進沙地但是依稀可辨的血跡。
  
  這就解釋了五百鐵騎為何全部失蹤無一逃回的原因,他們一定是追著那些馬賊,把他們追進一個死谷,三面高峽,馬匹攀登不上,這才起了要將他們一舉全殊的想法,結果兩側沙谷後面一定另有伏兵,等他們進入死谷之後,封住出口,進行了屠殺。
  
  風裂炎對自己手下兵馬的戰鬥力非常瞭解,即便對方佔了地利,封住出口,從三側高地以勁矢疾射,要把這五百人全部殺死在坑谷之中而無一突圍,其兵力至少也在四千人上下,這樣的兵力,除了哈密王,就只有一窩蜂的巴薩傾巢出動才有可能了。
  
  不過,巴薩是馬賊,馬賊殺人,同時也被人殺,不是鬥得個人意氣,他們會傾巢出動,拋棄全部基業誓與夏潯一決高下,為他胞弟報仇?這個理由有些牽強,而且馬賊絕對做不到如此訓練有素,另外更加叫人想不通的是,他們把戰場打掃的乾乾淨淨,目的何在?故佈疑兵之陣麼?
  
  風烈炎、塞哈智、夏潯幾個人反覆討論,百思不得其解,繼續分兵追尋敵蹤是不可能的了,天色已經黑下來,夏潯傳令全軍嚴密戒備,所有人枕弋待旦,包括他自己,西琳、讓娜和唐賽兒三個女子也是衣裝整齊,隨時做好突圍的準備。
  
  可是等了一夜,居然沒有受到一點襲擾,等到天明,人人疲憊睏倦,夏潯與風烈炎和塞哈智商量了一下,果斷決定放棄對那五百戰士下落的追查,啟程上路。
  
  夏潯還從來沒有試過處於如此尷尬的境地,他知道有一個危險的敵人就在暗中窺伺著他,彷彿一條陰險的狼,隨時等著他鬆懈下來,撲上來狠狠咬他一口,可是他無法快速行軍,這一夜大家已經折騰的很累了,如果再急速趕路,等到精疲力竭的時候,就算再精銳的軍隊,還剩下幾分戰鬥力?可是明知道危險就在眼前,卻還得沉住氣勻速前進,一路上更是比平時提足了十倍的小心,這種心理和精神上的折磨,叫人更加的疲憊不堪。
  
  一天的行軍下來,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紮營的時候,夏潯以一種艱澀的語氣,下達了枕弋待旦、嚴密戒備的命令。
  
  他已經很清楚敵人的目的了,這個迄今不知底細的敵人彷彿一匹狡猾的狼,又彷彿一個有耐心的獵人,他在暗中躡著自己,明明兵力比自己還要多得多,卻始終耐心地追躡著、折磨著,試圖從意志到肉體,都把他折磨得疲憊不堪,那時才伸出它的獠牙、張開他的弓箭。
  
  可是,你明知道他的目的,卻不能不按照他的意圖去做:
  
  行軍快了,是體力的消磨;行軍慢了,是意志的折磨;
  
  行進中不採取種種戒備,就可能為敵所趁;採取各種防範措施,就是對體力和精神的雙重消耗;
  
  你駐紮下來時,面對著可能成倍於己的強敵,哪還能採取分批休息的手段,所有人務必都得隨時做好應變準備,否則一旦被人突襲入營而來不及應變,那就是滅營的噩夢,而這個看不見的敵人卻可以坦然休息。
  
  這是一個可怕的敵人,夏潯知道他一定會來,卻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
  
  這,又是一種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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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5章 發情的駱駝

  夜晚,三軍駐紮下來後,夏潯召集將領,就眼下的局勢商討對策。
  
  嚴峻的形勢,使得每個人的神色都冷肅起來,過了半晌,風裂炎才憂心忡忡地道:「八百里瀚海,我們已過大半,可是剩下的這三百多里路,卻是步步殺機。馬匹本不宜在沙漠中長途跋涉,行進時也不能一直騎著它們,否則不但作戰時馬力不濟,甚至可能把馬累死。士兵們同樣疲憊不堪,再這麼日以繼夜的折騰下去,再驍勇的戰士也要崩潰了。」
  
  夏潯道:「我知道,問題是,我們現在沒有選擇!」
  
  他在帳中踱了一陣,沉聲說道:「是我估計不足啊,這一路是八百里瀚海,寸草難生,我本沒想到會出現這樣一股強大的敵人!在這兒要出現一股強大的武裝,本是不可能的,要在這八百里瀚海確定咱們的位置,更是難上加難,但是現在這些不可能卻都成了可能!」
  
  他緩緩做了斷語:「一定有內奸!」
  
  劉玉玨驚道:「國公訪哈密的行程和時間,敦煌無人知曉,怎麼會……」
  
  陳東陰沉沉地道:「所以國公才說大意了,在敦煌時,國公的行程非常保密,在甘涼時,卻曾經透露過行程,如今看來,奸細應該就在甘涼,而且……他的地位應該還不低,否則就算是甘涼,知道這些情報的人也是不多的。」
  
  他這一說,風裂炎的臉色也難看下來,他是甘涼的人,自然不希望罪魁禍首出在甘涼,風烈炎張了張嘴,想要辯解,最終卻沒有說話,只是神色卻很是不愉。
  
  夏潯吁了口氣,說道:「好啦,這些事,咱們先不用說了,當務之急,是如何擺脫困境。」
  
  塞哈智想了想道:「國公,要不要派輕騎上路,先行趕往哈密,叫哈密王起大軍來接應國公?」
  
  劉玉玨搖了搖頭,道:「看敵人如此縝密的行動,恐怕這一點早就被他們想到了,咱們要是派出小股人馬,恐怕根本到不了哈密!」
  
  塞哈智急了:「既找不得援兵,眼下又被強敵窺伺,難道咱們就毫不作為,等著兵馬疲弱,強敵來襲不成?」
  
  夏潯沉聲道:「世上沒有常勝將軍,要做最壞的打算!風指揮,大漠弋壁,你最熟悉不過,現在,我把指揮全軍的權力交給你,包括我在內,一切由你安排!」
  
  這就是夏潯的高明之處了,他高明,並不是自己算無遺策,並且無師自通地精通兵法,熟悉各種地勢環境下的作戰特點,而是他會用人,充份發揮部將的能力,他不是個能將兵的人,卻能將將!
  
  西域地理,以大漠弋壁居多,和北方草原又有不同,北方草原在冬季處處有白雪覆蓋,而一出玉門關,常常會經過連雪都不下的不毛之地,環境比北方更惡劣百倍,在這裡,連塞哈智都算是門外漢,眾人之中只有風烈炎熟悉一切,瞭解一切。
  
  風烈炎聽了夏潯的命令卻有些吃驚,他沒想到陳東剛剛還說西涼有內奸,夏潯卻仍能對他付以這樣的信任,這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給他了呀。風烈炎既惶恐又激動,他本還想謙讓一番,夏潯卻用不可質疑的語氣道:「勿庸推辭!在這裡,如果你也指揮不好,我們就更加不堪了!
  
  風指揮,你只管放手去做,無論你有什麼安排,我都全力支持!當下的情形十分險惡,強敵隨時會對我們發動致命攻擊,我叫你來接手全盤指揮,並不是叫你一定解決這個問題,那就強人所難了。無論成敗,無論生死,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我……我……,末將遵命!」
  
  風烈炎心懷激盪,向夏潯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心中只想:「拼了性命,我也要護得國公周全!」
  
  ※※※※※※※※※※※※※※※※※※※※※※※※※
  
  「西琳、讓娜,你們休息了麼?」
  
  夏潯散了會議,走回自己的寢帳,月光下,瞧見旁邊西琳和讓娜的住處,他猶豫了一下,走過去,站在帳口輕輕地喚了兩聲。
  
  裏邊亮起了燈,西琳和讓娜齊齊應了出來,由於軍中時刻戒備,連她們也都穿束整齊,以便隨時上路,所以只是和衣而眠,起來的甚快。
  
  「老爺!」
  
  兩女看到夏潯,有些不知所措。眼下的情勢她們都很清楚,自然不會花癡到以為夏潯來找她們,是要尋歡作樂的,尤其是掀帳之後,看見夏潯冷峻的面孔,兩女更是心中忐忑。
  
  「進去說吧!」
  
  夏潯說完,當下走了進去,西琳連忙挑高了燈籠,帳裡面,唐賽兒正和衣睡在一角,身下墊著狼皮褥子,身上蓋著厚厚的羊皮大襖,小臉蛋紅撲撲的,並沒有被他們吵醒。
  
  西琳把燈籠掛在帳中的立柱上,和讓娜拘束地站在夏潯面前,夏潯就地坐下,坐到了她們的褥子上,觸手處一片溫熱,顯然兩位姑娘已經睡下,剛剛被他喚醒。
  
  「你們坐吧,坐著說!」
  
  兩位姑娘聽了,便在夏潯對面坐下,兩雙湛藍的大眼睛依舊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不曉得他要說什麼。
  
  「這一次……恐怕是很危險了!」
  
  夏潯的聲音有些艱澀:「以前,這種生死一線的場面,我不只一次遇到過。不過,那時候孑然一身,沒有幾千號兄弟的性命前程需要考慮,單槍匹馬、殺進殺出的也不覺甚麼,可現在不成了,茫茫瀚海,渺無人煙,三千衛士,為我的安危負責,我也要為這三千兄弟負責。來去,不再那麼隨意,生死,也不可輕談了!」
  
  夏潯喟然嘆息一聲,又抬起來凝視著她們:「不過,馬革裹屍,本是戰士本色,原也沒有甚麼。只有你們……,我當初帶你們來,只想著隨時有所見聞、遇到什麼人物,憑著你們的見識能對我有所幫助,我實未想到,會遇到今日這般危險,你們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把你們帶入險境,是我的錯!」
  
  夏潯誠摯地凝視著她們,鄭重地道:「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老爺!」
  
  兩個龜茲美女驚愕地望著夏潯,明媚的大眼睛裡迅速凝聚了一層霧氣,然後化為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地滾落臉頰,她們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老爺夜探寢帳,只為對她們說一聲「對不起!」
  
  她們幼失枯恃,被人買去調教培養,直到出落成娉婷少女,然後就被人賣來賣去,每個人都把她們當成一件貨物,不曾侵犯佔有她們,僅僅是因為奇貨可居,要用她們換取更大的利益。她們也不知被轉了幾次手,最後才被送給夏潯。
  
  誰在乎她們?她們也根本不奢望有人在乎她們,根本不敢指望有人把她們當成有血有肉、有心有情的女兒家看待,她們以色藝娛人,只求有條活路而已。
  
  夏潯位高權重,又是她們唯一可以接觸的男人,她在她們想來,若能被夏潯收入帳下,這一生也有就有了保證。除卻這份帶些功利的念頭,夏潯年輕英俊,尤其是生活優渥、保養得宜,武功一直勤練不輟,雖已三旬,卻仍如二十許人,這樣年少多金的俊俏公子,她們當然也會為之動情。
  
  但是動情,未必動心,這心是交付終身、交託芳心,生死不離、貧窮不棄的真心、真情!
  
  可她們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危險至極的關頭,夏潯這位高高在上的國公爺,會特意跑來,對她們說一聲「對不起!」
  
  這份尊重和呵護,叫她們心裡暖暖的,夏潯的身影在這一刻,真正地烙在了她們心裡。
  
  「老爺……,我……我們是老爺的人,生生死死,當然應該追隨著老爺,老爺不用……不用向我們道歉!」
  
  一向爽朗熱情,比性格有些害羞的西琳大方得多的讓娜,這時說話也結巴起來。
  
  夏潯搖搖頭:「我從沒覺得你們低人一等!這一次,情況真的很嚴峻,來人力量非常強大,而且他們如此煞費苦心,目標一定是我,這不同於普通的劫掠,所以不達目的,他們不會罷休的。這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我們……正處於下風!」
  
  夏潯回頭,看了看正在熟睡的賽兒,又轉向她們,神情嚴肅地道:「西琳,讓娜,我無法確定,我們是否能夠安全抵達哈密,如果我們能有驚無險地到達哈密,那自然一切休提。如果敵人適時發動攻擊……」
  
  夏潯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這幾乎是肯定的,沙漠中的追逐躡蹤,我們難過,他們也不會好受,而且……再趕百餘里路,哈密王的前哨軍就會趕來迎接,所以以我預料,他們的攻擊不在今夜,就在明日。
  
  我們的士兵和戰馬都已十分疲憊了,原有的戰力,恐怕十成中發揮不出七成,而敵人的戰力卻不在我們之下,兵力更遠在我們之上,這一仗,很難打!戰事一起,我會儘量帶著你們突圍,如果敵勢強大,我就引開敵軍!他們的目標是我,這是避免全軍覆沒的唯一機會。如果那樣……」
  
  夏潯看看西琳、又看看讓娜:「你們是龜茲國人,熟悉西域的風土人情,一旦逃散,你們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人。到時候,自行逃命去吧,帶上賽兒,如果可能,以後想辦法把她送回中原。只要把她交給一支商隊,說明輔國公府會有重賞,他們會非常願意幫忙的。至於你們,願意留在故鄉嫁人也罷,願意再回中原也罷,都由你們決定!當那一刻來臨的時候,你們就自由了,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隸!」
  
  「老爺……」
  
  兩個女孩兒淚水漣漣,抽噎著說不出話來了。
  
  夏潯把大手搭在她們的削肩上,重重地一按:「努力活下去!記著,一旦突圍,你們人單勢孤,千萬不要馬上往哈密的方向逃,茫茫大漠,你們又不是他們的主要目標,只要攜帶足夠的飲水和食物,要躲藏幾天很容易,俟事情結束,再伺機而動!」
  
  「不,老爺,我們願意跟老爺同生共死!」
  
  兩個女孩兒忘情地撲到了他的懷裡,淚水潸潸。
  
  夏潯的雙手僵硬了片刻,輕輕把她們擁住,輕笑道:「傻丫頭,盡說傻話!」
  
  他吁了口氣,用不容質疑的語氣,堅定地道:「照我說的去做!同生,我願意!共死,我不許!」
  
  ※※※※※※※※※※※※※※※※※※※※※※※※※
  
  風裂炎急匆匆地趕到了輜重營,圍著一頭頭駱駝轉來轉去。
  
  陳東和葉安也跟在他的身邊,他們先是看見風裂炎叫人找出普通的牧人衣服、準備肉乾和飲水,又看見他跑到輜重營來,不禁莫名其妙,兩人心中暗暗存疑,卻只是冷眼旁觀,想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麼。
  
  三千大軍過八百里瀚海,人吃馬喂,需要大量的食物和飲水,所以輜重營裡備了幾百峰駱駝,幾乎把敦煌一大半可以徵用的駱駝都帶來了。駱駝負重能力強、在沙漠弋壁這種地域又適宜活動,是最好的交通工具,如果不是因為士兵們大多不習慣騎駱駝,而且沒有足夠的駱駝,出發時他就建議三千將士全改成騎駱駝了,那樣的話也不用攜帶這麼多輜重。
  
  風烈炎到了輜重營,繞著一頭頭駱駝轉來轉去,駝隊不需要每峰駱駝一個騎手,只要叫一個人騎著頭駝,再把韁繩連在一塊兒,就可以牽著一長串的駱駝行進,因此照料駱駝的人並不是很多,風烈炎把他們都找了來,仔細詢問哪些駱駝食慾差、不愛吃草,甚至不吃不喝,反芻停止,總是昂著頭站在高地向風處,尤其是一些口吐白沫、不斷磨牙,尾巴上氣味特別大、比較難聞的公駝,都被他挑了出來。
  
  陳東看著他這些詭異的舉動,實在忍不住了,上前問道:「風將軍,你這是在幹什麼?」
  
  風裂炎低聲道:「我們無法掌握敵人的動向,就只能等著敵人主動進攻,當他們全力進攻的時候,就是我們突圍的最好時機,我挑些駱駝出來,做為國公及其隨行人員的騎乘,萬不得已的話,總也要盡最大可能保證國公的安全!」
  
  葉安瞠目結舌地道:「這……這些不肯吃草、口吐白沫的駱駝就是你選出來的騎乘?駱駝走得這麼慢,能騎著它們突圍?」
  
  風烈炎瞟了他一眼,哼道:「你懂什麼,駱駝平時走得慢,可是真的奔跑起來,在這大漠弋壁裏邊,比馬還快!我挑出來的這些駱駝,都是正處於發情期的公駝,這個時候的駱駝,奔跑起來速度比平時還要快上一倍甚至兩倍!」
  
  風烈炎看著被他挑出來的三四十頭駱駝,沉聲道:「國公能否突圍,要靠我們誓死一搏,要靠運氣,還要靠……這些發情的駱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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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6章 十三騎

  那一直躡隱於後的敵人終於在次日黎明時分發動了攻擊。
  
  不知敵人何時會來的明軍已經嚴陣已待了一宿。
  
  往複衝殺,鏖戰激烈。
  
  與劉玉玨對戰的,是一個在中原絕不可能見到的騎士,夏潯對這種裝扮倒是並不陌生,那人的穿戴完全就是他在有關中世紀歐州騎士電影裡所見到的那種騎士,身穿著式樣奇特、晶亮如銀,卻絲毫不影響他活動的全身式板甲,手執一柄雙刃大劍,左臂上套一面圓形皮盾。
  
  這個歐洲騎士所使用的劍術大開大闔十分兇猛,劉玉玨一開始不太適應他的打法,尤其不適應他那種全身的板式護甲,接連幾劍砍在他的身上,卻只劃出一道劍痕,激起一串火星,並未對對方造成大的傷害。同時,劉玉玨的武功雖得名師指點,實戰經驗卻不足,一開始心慌意亂之下不免落了下風,但是鬥了一陣,他的狀態漸漸恢復,便開始佔了上風了。
  
  夏潯見此這才放心,閃目又向整個戰場望去。
  
  戰場所在地就是夏潯的營地,敵人於黎明時分發動襲擊,經過大半個時辰的鏖戰,付出重大犧牲後突破了明軍防線,雙方展開了肉搏。現在就連夏潯的身邊也開始出現敵蹤,形勢已岌岌可危。來犯之敵有六千之眾,比明軍多出近兩倍。早已身心俱疲的明軍,人數上又有如此大的差距,已經漸漸招架不住。
  
  夏潯發現,對方這支人種混雜的軍隊,在騎射上竟絲毫不比他這三千精騎遜色,顯然也是從精銳中選拔出來的精銳。整個西域,誰有能力從一支精銳之師中選拔出足足六千名第一流的騎士,而且中亞、歐非各色人種俱全?
  
  答案已呼之欲出:貼木兒!
  
  問題是,貼木兒怎麼可能如此準確的掌握他的行程、路線和時間?如果對方的情報工作做得如此縝密紮實,而且擁有如此有效率的傳遞速度,這場東西方最強武裝的大碰撞,恐怕明軍要付出重大犧牲。
  
  當然,這只是夏潯心中的一閃念,當務之急是突圍出去。
  
  西琳、讓娜和唐賽兒已經整理好裝束,她們全換了普通軍人的裝束,騎在高大的駱駝上面,由陳東、葉安率人護持著,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夏潯遊目四顧,找到了一個敵軍的薄弱點:西南方。
  
  西南軍是輜重營的方向,那個方位一些輜重糧草正在起火,雙方交戰的士兵最少,夏潯目光一亮,拔刀出鞘,喝道:「玉玨,速戰速決!」
  
  劉玉玨用一聲叱喝回答了他,隨著叱喝,陡地一連三刀,刀勢連環,迫得那騎士舞刀急退,當他左手皮盾剛剛舉起,正要護住面門要害,右首大劍高高揚起作勢欲劈的剎那,劉玉玨雙腿一振,猛地從馬上躍了起來,手中刀化刀為劍,筆直地向前刺去。
  
  那歐洲騎士左手盾往面前掩,右手劍往前方劈,中間只露出一線破綻,而且是馬上就能用他的動作予以彌合的破綻,但是劉玉玨的刀卻像毒蛇吐信一般,偏偏就抓住這一線機會,緊貼著他的盾緣刺了過去,對面的騎士也正張著大口呼喝,這一刀直接從他的大嘴裡刺了進去。
  
  「噗」地一聲,抽刀,那個歐洲騎士帶著一身板甲鏗地一聲砸到地上。
  
  「西南方,殺出去!」
  
  夏潯一聲令下,塞哈智率數百死士齊聲響應,連人帶馬如狂湧的巨浪,向他所指的方向殺將過去。
  
  夏潯因為突圍的事,已經和風烈炎發生了一番衝突,依著夏潯的意思,是叫塞哈智護著幾個女人突圍,伺機向哈密王搬兵,而他與大隊人馬一起,且戰且退,吸引住敵軍。
  
  但是風烈炎反對這個計劃,如果可能,他當然希望親自護著夏潯離開,可問題是,敵人這麼狡猾,無聲無息地斬殺五百精騎所展示的力量更是驚人,整個大隊轉移簡直就像黑夜中的一支火把,根本無從逃遁,別的不說,光是那千軍萬馬踐踏過的路面,只要留下哪怕一絲痕跡,就足以叫經驗老到的沙漠中人始終像附骨之蛆般追上來。
  
  而小股人馬行走的痕跡,卻很容易被風沙消彌掉,同時也更加的機動靈活,因此在這種特殊的戰場條件下,小股部隊突圍實際上最不引人注意。
  
  在史書中,中原軍隊以壓倒性勝利對戰北方遊牧民族的戰例中,經常會出現對方的大汗只帶數騎倉皇逃至某處的記載,這倒不是對方被殺得各奔東西,以致兵士們連君主都跟丟了。堂堂大汗,劃拉三五百個殘兵敗將總還容易吧?原因就在於,數騎突圍,在大漠草原地區,逃生的希望是最大的。
  
  塞哈智也不同意夏潯留下,堅持要保護他趁戰亂離開,風烈炎說的更是明白:「國公,對方的目標就在於你,國公只要走掉,我們自可四散逃命,再到哈密集龘合,若國公不走,那咱們就不是同生共死,而是棄生共死了!國公說過,此番作戰,全權交由風某負責,言猶在耳,就要反悔麼?」
  
  這話聲色俱厲,說的已是極重了,夏潯也知道他說的是道理,無奈之下只得同意。
  
  風烈炎安排了五路人馬突圍,以求疑兵之效,這五路突圍人馬,儘可能地配帶了食物和一些普通牧人的衣服,為了禦寒,有些士兵是在軍服之外另攜了民服的,所以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五路人馬中的主要人物都配了正處於發情期的公駱駝。
  
  當日五百精騎遇伏的凹谷,細作斥候是仔細勘驗過的,雖然對方儘量打掃了戰場,甚至攜走了所有屍體和馬匹,以防被明軍從死者的情況和身上的創傷推斷出他們大致的人數、所使用的兵器,從而對他們做出比較準確的預估,但是,打掃的再幹淨,痕跡也是不可能完全泯滅的。
  
  當時細心的探子就已發現現場有駱駝足印,只不過他們已精心打掃過戰場,撤退時又把擄獲的戰馬拖著屍體走在最後,將痕跡破壞的比較徹底,無法預估駱駝的數量,不過既然知道對方的目的所在,就可推斷出對方軍人的身方,軍人使用的一定是軍駝,而軍駝是要騸掉駱駝蛋子的。
  
  睪丸是男人的發動機,於公駝亦然。不過,雖然公駝在發情期奔跑速度會加快一倍到兩倍,但是作為軍隊,協調配合性最重要,是不可能養未騸的公駝的,要不然打起仗來,這幾頭駱駝健步如飛,那幾頭駱駝落後老遠,忽然看見母駱駝,又死活不挪地兒了,連蹦帶躥的要把主人掀下來,這仗不用打,自己就先亂了套。
  
  而風烈炎軍中的駱駝不是用來做軍駝的,而是牧人飼養的牲畜,徵調來做載貨之用的,如此一來,一旦能突出重圍,它就是擺脫追兵的關鍵,在這種地形下,馬跑得沒有駱駝快,你縱然也有駱駝,我卻比你快一倍,逃生的希望就會大增。
  
  眼下,風烈炎率領甘涼精騎,竭命與敵死戰,雙方纏鬥,陣形散亂,機會已在眼前,這是將士們用命給他爭取來的機會,夏潯豈敢貽誤戰機,一聲令下,塞哈智一馬當先,已率領鐵騎護擁著西琳、讓娜和唐賽兒幾個女子向西南角衝去,夏潯則率領劉玉玨、陳東、葉安等一群人緊隨其後。
  
  五組人馬同時行動,分別向五個方向突圍了。
  
  每一組人馬都在大呼:「保護國公突圍!」
  
  夏潯與西琳和讓娜她們是同一路,他沖在中後段,這本是塞哈智刻意的安排,要把他放在最安全的位置,可是當銳錐形隊伍突出重圍的時候,夏潯卻忽哨一聲,與劉玉玨、陳東、葉安等人不約而同勒住了馬匹,撥馬反向,揚刀在手,做出了反衝鋒的姿勢!
  
  人雖然衝過去了,可追兵就在身後,他們的駱駝或許比追兵的戰駝跑得更快,但是他們並不擅長騎駱駝,這速度必然大受影響,能否真的擺脫追兵,也許只需要有人多拖延追兵片刻,這件事誰來做?
  
  他當仁不讓!
  
  只因為,他的隊伍裡有女人。有女人,他做為一個男人,就得有所擔當!不管他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
  
  曾經有些大英雄,把女人,而且是他深愛的女人,在殘酷的戰場上當成了食物;曾經有些大英雄,把女人,而且是他的妻子,在殘酷的戰場上隨手便推下車子,只為加快他逃跑的速度。
  
  他們依舊是英雄,因為在書寫歷史的人眼中,也不覺得女人可以等同於男人、可以等同於男人的功業前程!在他們眼中,女人只是床上的一個玩物、傳宗接代的一個工具,隨時可以找到她的替代,當她陷身戰場,成了累贅,那便隨時可以丟棄。
  
  可夏潯與他們都不同,他來到這個時代已經很久了,很多習慣、理念都隨之而變了,但是一些深入骨子裡的價值觀念,沒有變!他可以不做英雄,不做一個四大皆空的大英雄,但他要做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夏潯知道如果事先說出自己的安排,一定會招致塞哈智的強烈反對,所以,他只知會了劉玉玨、陳東、葉安、老噴等幾個絕對會對他唯他之命是從的人,一共十三個人。
  
  揚刀撥馬十三騎!
  
  十三騎,悍然擋在蜂湧而來的無數追兵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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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7章 敗也蕭何

  「啊!」
  
  塞哈智殺得渾身浴血,好不容易突出沖圍,猛一回頭看見夏潯竟勒馬拒敵,登時連眼珠子都紅了,他不敢喊出「國公」兩字,只要撥馬來救,夏潯回頭,大喝一聲:「速走!我來斷後!」
  
  這一聲大喝,夏潯用足了丹田之力,再配上他久居上位而形成的不容質疑的氣勢,竟喝得塞哈智身形一震,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韁繩。他也清楚,此時此刻,夏潯無暇也無法多說什麼,可這簡簡單單的這一句話,卻已表達了太多的東西,那語氣中充滿了焦灼,卻又斬釘截鐵。
  
  國公既已做此決定,此刻真的是不能猶疑了,如果再糾纏下去,恐怕國公更難脫圍,如果叫敵人發現此人是極重要人物,說不定反而集結重兵全部向此兜圍過來。於是,塞哈智只得把牙一咬,強行回頭,為幾女開路,落荒逃了下去。
  
  臨行之際,塞哈智留下了幾頭帶足了水和食物的駱駝,這些駱駝性子被留在那兒,只是高高昂著頭站立,並不四散逃走。夏潯等人突圍時沒有騎駱駝,本來就沒騎過駱駝,光是騎乘著它全力奔跑就有些受不了,如果要騎著它作戰,倉促之間更難得心應手,因此他們是攜了駱駝而行,騎戰馬而戰的。
  
  夏潯見塞哈智領著西琳她們已經逃去,心中頓時一寬,扭頭再看,敵騎已近眼前,夏潯雙腿一磕馬鐙,舉刀大手,大喝道:「殺!」
  
  十三騎立即反衝上去,呈扇面,截住了追兵。
  
  「噗噗噗!」
  
  夏潯手中一口刀就彷彿長了眼睛,對方的騎兵不管是穿皮甲、穿半身鐵甲、亦或只穿皮袍的,他的刀劈出去又快又狠,卻又靈活如蛇,總是能穿過對方的刀網,劈中對方的脖頸,人借馬勢,哪怕只來一招拖刀,也能將人削成兩半,何況是這樣力劈要害。
  
  剎那之間,他已突進敵叢,徹底阻住了他們的攻勢,在夏潯身後,已經衝過去的幾個突厥騎士全都變成了無頭騎士,脖腔裡呼呼地噴著血,身子一時還未栽到馬下。
  
  「鏗!」
  
  一聲巨響,一個穿歐式全身甲的騎士仗著甲冑護得周全,甲片又堅硬,悍然向夏潯猛衝過來,夏潯自料以自己的速度和手中的這口寶刀,定能劈開他的頭盔,卻也怕捲了刀刃,大戰這才剛剛開始呢。
  
  他的掌心一顫,刀在手中就轉了向,劈出去時已然換了刀背,「鏗」地一聲響,夏潯以刀背磕開那騎士手中長矛,躍馬撲進,一刀背砸在他的頭盔上,又是「鏗」的一聲巨響,那騎士被震得兩眼發直,一縷鮮血從額頭流下,滴到鼻尖上時,他的身子晃了兩晃,便一頭栽下馬去。
  
  人向下落,與他擦身而過的夏潯已然還刀入鞘,搶過了他手中鋒利的長矛,「嗤嗤嗤」,一桿長矛在夏潯手中毒蛇吐信一般吞吐,格架攔擋,、掃砸刺挑,一桿長矛可作槍使,可做棍砸,方圓兩丈,敵人紛紛栽下馬去。
  
  多年的苦練,今日終於派上了用場,身居高位多年,夏潯卻沒養尊處優,體力正臻巔峰狀態,只一人前衝,硬生生便豁開了一條路,奔湧而來的追兵彷彿潮水遇上了一塊堅硬的礁石,向兩側蕩然分開。而兩側,劉玉玨、陳東、葉安等人也正悍不畏死地撲來,展開如翼的追兵被他們不失時機地抓住,翅折、人亡!
  
  「不宜戀戰,殺出去!」
  
  眼看因這一陣阻隔,塞哈智已護著西琳、讓娜她們突出視線之外,夏潯立即下達了命令!
  
  一十三騎,剎那間擊倒了數十追兵,待夏潯一聲呼喝,再轉身時,卻也成了七個人。殺人一千,自損八百,剩下這七個人,業已渾身浴血,有自己的鮮血,也有敵人的鮮血,劉玉玨濺了一臉血,那張俊俏的小白眼竟也因此憑添了無窮殺氣。
  
  七騎轉身,狂奔,夏潯喝地一聲叫,雙腿一振,猛地甩開馬鐙,縱身躍離馬背,撲向一匹駱駝,與此同時,一桿投槍呼嘯而來,「噗」地一聲正貫入馬脊,若是夏潯躍起稍慢一些,這一槍就要扎他一個透心涼,把人和馬穿在一起了。
  
  這投槍長不足兩尺,卻是整體都用精鋼打製,極其沉重,三稜的鋒刃非常鋒利,哪怕是重甲也能貫穿,這一槍貫入馬脊,深沒一多半,直刺入那寶馬的心臟。
  
  據說是貼木兒大汗的父親曾經騎乘過的,轉贈與大明天子的這匹西域寶馬,猛地長嘶一聲,迴光返照般狂飆出七八丈距離,轟然仆倒在地,激起一地黃沙。
  
  幾乎在夏潯落穩駝背的同時,眼看敵人將逃的貼木兒騎兵紛紛擲出了短矛,劉玉玨的馬也被刺死,他縱身下馬,一道纖細翩躚的身影,如沙行之蛇,又似在花枝間穿梭的一隻蝴蝶,以極快的步伐閃動的,每一閃動,竟有一丈有餘的距離,顯見這些年來他的武功也是精進神速。
  
  「大哥!」
  
  劉玉玨縱聲大叫,剛剛落穩駝背的夏潯一彎腰,疾奔而至的劉玉玨便與他握緊了手,夏潯大喝一聲,振臂一拔,劉玉玨心有靈犀,同時拔腿躍起,兩下裡共同使力,竟把劉玉玨扔起三丈來高。
  
  「噹噹噹!」
  
  劉玉玨半空揮刀,格架開三枝長箭,又扭腰避過一桿標槍,轉身間,正落在一頭駱駝背上。
  
  「走!」
  
  夏潯用刀在駱駝屁股上狠狠一抽,方才奮力殺人用勁太大,這時有些忘形,情急之下勁也不小。
  
  那平時看來悠哉悠域只會踱老爺步的公駝被他這一抽,駝軀一震,怒目圓睜,鼻息咻咻,好像看見遠處突然出現一頭性感美麗的母駱駝,正向它撓首弄姿似的,嚎叫一聲便向前猛撲出去,反作用力差點兒把夏潯扔下駝背,夏潯嚇了一跳,趕緊抓住駝背上的坐位扶手。
  
  當此時也,七人又有兩人中箭或中投槍而死,所餘僅夏潯、劉玉玨、陳東、葉安和老噴五人。
  
  戰事好不慘烈,每一刻都有人死去,逝者重歸天地,死亡的時刻固然無人能多看他一眼,屍首也是顧不得了。
  
  五隊突圍人員,趁著雙方混戰之機,強行突圍出去四隊,只有一隊被全部攔截了下來。
  
  貼木兒的隊伍知道他們長途跋涉而來,要的是什麼,可是倉促之間,卻無法分辨誰才是他們的目標。他們希望能生擒大明的國公,一個活捉的大明國公,作用明顯比一具屍體重要,可是如果退而求其次,能夠殺死對方,卻也是一個極大的勝利。
  
  風水輪流轉,現在夏潯曾經遭遇的尷尬局面,該輪到他們了。
  
  他們不知道突圍的四隊人馬,哪一隊才是真的,也不知道這位大明國公是否依舊留在原地,混在仍在苦戰的隊伍當中,所以任何一隊,他們都不能放過。
  
  四個千人隊,每人都是一駝一馬,向前四路突圍出去的隊伍追下去了。剩下的大隊人馬,仍舊留在原地,與明軍決一死戰,這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是明軍這時業已開始紛紛突圍了,目的已達,他們才不會留在這兒與敵決戰,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在八百里瀚海展開了……
  
  ※※※※※※※※※※※※※※※※※※※※※※
  
  夏潯和劉玉玨牽著駝韁,蹣跚地走在起伏無垠的沙漠上。
  
  駱駝的負重能力雖然強,可是如此強度的奔跑,也需要一定的休息時間,不能一直騎乘著,何況,兩人即便是騎馬,時間也不是很久,更何況是從不熟悉的駱駝了,因此他們的大腿內側都被磨破了,眼見稍稍擺脫了追兵,他們也需要歇歇。
  
  他們已經盡了全力擺脫追兵了,可追兵依舊是陰魂不散,常常在他們以為擺脫了追兵,剛剛鬆下一口氣兒的時候,追兵又來了,迫使他們不得不繼續上路,這一路上,他們忽東忽西、忽南忽北,早就放棄了想要趕到哪個目的地的想法,僅僅是要擺脫追兵而已,三天前他們就迷路了。
  
  兩天前,他們正疲憊不堪地蜷縮在狼皮睡袋中休息,隱約又聽到一陣馬蹄聲,當時天色微明,當他們迅速收拾收裝,爬上駝背的時候,敵人已在眼前了,老噴和陳東、葉安自動請纓,主動迎上了敵人,掩護了兩位大人逃走,這一戰之後,就只剩下夏潯和劉玉玨同路了,老噴和陳東、葉安生死未卜。
  
  數十里地之外,一片山坡上,一支身材修長優美的獵犬蓬鬆著一身毛髮,凝視著遠方,那眼神兒彷彿詩人般的憂鬱。這是一隻後世所稱的阿富汗獵犬,犬中的帝王。它那金色的眼睛凝視了遠方一陣,便折身奔向它的主人,吠叫了幾聲,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一隊騎兵,正追著它趕過來。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夏潯和劉玉玨絕對沒有想到,他們能遁逃這麼遠,全賴這發情公駝的力量,而恰恰也是這種公駝身上濃烈而特殊的味道,在沙漠獵犬的追躡下,簡直就像迷霧中燈塔一樣,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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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7
發表於 2012-5-2 19:36:03 |只看該作者
第778章 逃亡

  「大哥,咱們在這歇會兒吧!」
  
  一處背風的坡地處,劉玉玨對夏潯說道。
  
  夏潯點點頭,手中刀咣啷一聲丟在沙地上,他艱難地走到沙坡高處,舉目遠眺。
  
  這一片區域更加的荒涼,連雪都沒有,一眼望去,儘是一片黃沙,起伏的黃沙連綿千里,夏潯知道,他們現在已經到了沙漠腹心地帶,心情不由更加沉重。
  
  不用依據西懸的落日來判斷方向了,他從幾天前就知道自己已經偏離了該去的方向。現在他正沿著西南方向一路逃下來,追兵實在是太緊了,頭幾天迂迴西北方向趕向哈密時,甚至在前邊遇上了貼木兒的騎兵,到後來被越追越緊,已經顧及不了其他,只求能先擺脫追兵了。
  
  「敵人一直在追!」
  
  夏潯喃喃自語,他的目光落在兩人經過的沙地上,那裡有兩行淺淺的駱駝腳印,腳印本來是比較深的,但是隨著呼嘯的風,現在正一點點的變淺,相信只需要再有一會兒功夫,它就會完全消失。
  
  現在天色已經將要黑了,等到夜晚時候,經過一夜的風吹,不要說兩個人行過的痕跡,百十人經過的痕跡也要消彌無蹤了,追兵究竟是靠什麼,一直準確地捕捉著他的蹤跡?
  
  夏潯對此一直心中存疑,不想通這一點,從而做出應對的措施,他相信早晚要被敵人追及,到那時候,說不定他們兩個已經逃得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乖乖事手就縛。
  
  他此前一直沒有想到獵犬,實在是因為當時使用獵犬的人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尤其是他正穿越瀚海,一支騎兵隊伍要從遠方殺過來,直接截入瀚海,找到他的行蹤,從而展開劫殺,這難度實在太大,長途奔襲中,還會帶有獵犬,這種事情實在難以想像。
  
  實際上不光是大明軍隊沒有使用獵犬的,就是他在北方與草原遊牧部落做戰時,也不曾見過他們在戰場上使用獵犬。因此夏潯也不免犯了經驗主義錯誤,不過一次次被追兵準確地找到,想盡辦法也難以擺脫,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因為非如此無法解釋敵兵的精明。
  
  那兩頭駱駝身上難聞的氣味兒他不是不知道,縱駝前奔時還好些,停下的時候,或者背風而行的時候,那股臊烘烘的氣味實在是叫人受不了,他和劉玉玨都要用面巾蒙著面,既擋嚴寒風沙,同時也可過濾氣味。這樣強烈的氣味,行過之處靠人的鼻子雖然再難嗅出,然而狗鼻子要嗅出來卻並不難。
  
  夏潯已經想到這種可能,可是想到了也沒有用,難道能丟棄這兩頭駱駝麼?在這茫茫無際的沙漠裡,憑他們兩個人的腿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去?在這兒把駱駝丟了,那還不如立即自殺來的痛快,
  
  夏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沙坡下,劉玉玨讓兩隻駱駝依偎著趴下來,先從解開的大包裹裡取出些駱駝的食料和飲水,幸虧風裂炎選擇了這些正處於發情期的公駝,不但跑得快,在這段期間食慾也特別小,否則攜帶的這類食料還真不夠看的。
  
  然後他又拿出兩個凍得硬梆梆的食盒,摸摸那凍得硬梆梆的簡易食物,劉玉玨猶豫了一下,還是取下一袋飲水,把水注入那特製的食盒,食盒中的水立即翻騰起來,並且冒出了白煙。
  
  這是從敦煌離開前,考慮到三千人人吃馬喂,消耗太大,夏潯想出的點子所造出來的一種易攜食品。借助當前滴水成冰的嚴寒,將烹製成熟的肉食和米飯等各種食物做成食盒,內層食物用錫箔紙包裹,外層放些石灰,只要倒些水進去,生石灰就會把水迅速加熱,從而起到熱飯的效果。
  
  這石灰水的溫度作用時間足夠長的話,可是連雞蛋都能煮熟的,要熱個飯自然容易。
  
  劉玉玨只熱了一盒飯,就珍惜地把水袋塞上,他們還不知道要奔逃多久,眼下已經進入了真正的大沙漠,他可不敢過於浪費。
  
  劉玉玨端著熱氣騰騰的盒飯迎向正趟下山坡的夏潯:「大哥,吃點東西,再歇歇乏兒吧!」
  
  「好!」
  
  夏潯接過盒飯,觸手溫熱,眉頭不由一皺,對劉玉玨道:「下次,咱們不能再熱飯了,涼著吃吧,這裡是大沙漠,什麼時候能走出去實難預料,飲水必須節省下來!眼下只求能夠活命,可嬌氣不得!」
  
  「是!我知道了!」
  
  劉玉玨答應一聲,夏潯就在沙地上順勢坐下來,吁了口氣道:「你也吃東西吧,多歇歇兒,路還長著呢!」
  
  「嗯!」
  
  劉玉玨又應了一聲,走回去捧起一盒飯,走到兩頭駱駝的另一面,背對著他吃起東西來。
  
  夏潯本來正等著他過來一起吃飯,看見他的舉動,先是一怔,隨即失笑搖頭:「這個玉玨,不就說你兩句嘛,怎麼還跟個大姑娘似的賭起氣來了,我還不是一番好意?唉!到底是個少爺秧子,你哪知道飢寒交迫的苦啊!咱們兄弟接下來的路可越來越不好走了啊!」
  
  ※※※※※※※※※※※※※※※※※※※※※※
  
  天色微曦,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沙丘旁,似乎有一座蹲坐的人形石頭,靜靜地放在那兒。
  
  忽然,這「石頭」動了,他抬眼看看天邊微微泛起的白光,將摟緊的老羊皮襖放鬆了一下,站起來活動了幾下身子,這塊「石頭」正是劉玉玨。
  
  這幾天在逃難中,他們遺失了一套寢具,再加上追兵越來越急,而他們越來越疲乏,一旦睡著常常跟死豬似的,無法有點什麼風吹草動就醒來,這很危險,因為有時追兵是會連夜追來的,兩個人便改成一人守夜、一人睡覺,到了時辰再換人。
  
  劉玉玨扭頭看看坡下那具捂得嚴嚴實實的狼皮睡袋,輕輕嘆了口氣。
  
  在沙漠中逃亡的這幾天,的確是他一生中都未遭過的罪。他本來是個大家公子,錦衣玉食,即便後來家道中落,卻也不曾受過什麼苦,如果這些年來的磨難,只是心境上的歷練,物質、身體上所遭遇的如此險惡的環境,這還是頭一遭。
  
  可是因為伴隨著他的楊大哥,劉玉玨並不覺其苦。
  
  當夏潯縱目四望,眼見四野茫茫,無邊無垠的時候,以他心志之堅,也不禁常生起一種氣餒沮喪的情緒,可是在這方面,劉玉玨卻比他強得多。劉玉玨沒有這種認知,他的眼裡只有一個夏潯,天地再大、沙漠再廣袤,於他目中卻如未見,他只看見了夏潯一個人,而夏潯就在他身邊。
  
  逃亡的日子雖然苦,可他心裡很恬靜,這種心靈的寧靜和滿足,並不因為環境的惡劣而影響,相反,能夠守望著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而且僥天之悻,只有他們兩個人,在他看來,一路的坎坷疲憊都是甘之若飴,一路的刀光劍影都成了風花雪月!
  
  他很想讓夏潯多睡一會兒,他知道夏潯並不比他輕鬆,而且昨夜夏潯又刻意地多守了大半個時辰,才喚醒他接班,可是天色已經濛濛亮,危機隨時可能再至,依照夏潯吩咐的時間,這時必須得喚他起來了,否則難免又要惹大哥生氣。
  
  劉玉玨吸一口氣,正要向坡底走去,突然神色一變,彷彿看到了什麼東西。
  
  劉玉玨瞇起眼睛,警覺地向遠方望去,果然是一個活物,遠遠看去,彷彿一隻沙狐,或者其他的什麼沙漠動物?
  
  不過……,那只動物奔得愈發近了,雖然那長長的彷彿一頭秀髮般的毛髮看著有些奇怪,不同於中原所見的狗類,可是……真的好像一隻狗。
  
  那正是一隻阿富汗獵犬,優雅的身材、頎長的四肢,讓它可以在沙漠中縱情奔跑,最初做為沙漠野生犬種的它,本就是沙狐、沙鼠等機警靈活、行動敏捷的沙漠生物為食的,它的速度可想而知,當它全力奔跑時,比駿馬要快上好多,即便是被人訓養成功後,捕捉獵物時它也是常常把騎著馬的主人遠遠甩在後面,追上去獨自與獵物搏鬥。
  
  它可以在荒漠、丘陵、亂石地等惡劣環境中奔跑如飛,耐寒耐熱的本領都極強,它超凡的生存能力比它美麗的外表還要高明百倍。
  
  它嗅著味道一路跑來,當劉玉玨看到它的時候,它顯然也看到了劉玉玨。它高昂著頭,一雙金色的眼睛凝視著劉玉玨,劉玉玨看著它那獨特的面部表情,覺得就像一個正在陷入思慮的人。豎起的耳朵警覺地抖動了幾下,它突然轉過身,箭一般跑開了。
  
  有危險!
  
  一抹寒意襲過劉玉玨的全身,他突然感覺到了危險,他沒有弓,因為他武功雖高,可射藝卻並不佳,夏潯也是如此,所以他們根本沒有攜帶弓,即便攜帶了,看那怪狗風一般的速度,劉玉玨也非常懷意自己能否射中它。
  
  「大哥,快起來,有危險!」
  
  劉玉玨踉蹌著往沙坡下跑,一面嘶聲大叫,夏潯的腦袋忽地一下從睡袋中冒了出來,剛剛睡醒,只眨兩眨,便恢復了清明和警覺。
  
  「大哥,快!敵人追到了!」
  
  劉玉玨惶然大叫,夏潯一縱身就從睡袋中躥了出來,剛剛提刀在手,一隊騎兵就像從幽冥中闖出來似的,出現在前方一片水浪線似的沙坡上,碗口大的馬蹄踢得金沙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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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3 19:18:26 |只看該作者
第779章 驢騎士

  「嗖嗖嗖!」
  
  箭矢橫飛,夏潯和劉玉玨側著身子,幾乎是完全的鐙裡藏身。
  
  一開始敵騎並未使用弓箭,他們希望抓活的,如果盤問出這兩人的身份,而其中一人恰恰就是那位大明國公,那他們可就發達了。
  
  但是以夏潯和劉玉玨的武功豈能是他們能夠抵擋的,雖然他們見機得早,包抄過來攔住了兩個,但是在兩人一通劈砍之下,依舊殺開了一條血路,而且二人還換了馬。纏鬥之際,夏潯大喝一聲:「換馬!」就躍向一匹剛剛失去主人的戰馬。
  
  劉玉玨不明白為何捨棄在沙漠中更易行進的駱駝而取戰馬,但夏潯既然說了,他根本沒有考慮,直接就踢飛了一名騎士,奪了他的戰馬,兩人落荒而逃。
  
  結果追兵無奈,只好發箭取他們性命。兩人伏在馬背上,以刀為鞭,催馬疾行,身畔箭矢嗖嗖,連續不斷。這些人果然精於騎射,且馳且射,箭發連珠,一開始只射人不射馬,到後來眼見二人越跑越遠,只得放棄草原牧人愛馬之心,試圖以箭射馬。
  
  可是這時已經遲了,馬行已遠,箭射中馬股力道已疲,那馬吃痛之下反而跑得更快,兩人雙騎片刻功夫就逃出了他們的視線之外。追兵頭目氣得暴跳如雷,厲聲下令:「追上他們,格殺勿論!要死不要活!」
  
  沙漠中,雙方又開始了無休止的追逐,追兵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總是能及時找到他們的身影了,要那獵犬在這大漠之中,嗅到兩匹戰馬的味道實在是有些強犬所難了。
  
  不過,這些沙漠騎士的本領還是非常高明的,頭兩天夏潯和劉玉玨還是總被他們追索到蹤跡,有時候兩人剛剛停歇下來,還沒喘口氣兒,追兵就陰魂不散地追上來,散開一張大網,向他們猛撲過來,兩人不得不立即上馬,從包抄縫隙中逃逸而去。
  
  在這逃逸中,夏潯是切身體會到了草原牧人出身的戰士們像狼群一樣不死不休的長途奔襲戰術的厲害,難怪當年成吉思汗的大軍可以在草原上策馬馳騁,有時可以不眠不休地奔襲數千里殲敵,真的是太可怕了,在草原上,他們先天就擁有優勢,哪怕是比他們強大的戰士,在這草原戰士如魚得水的戰場上,也絕非敵手。
  
  不僅僅是追擊,反過來如果換成逃跑也是一樣,他們能把肥的拖瘦、壯的拖垮,在運動戰中把強大的敵人逼到瘋狂,讓你的精神和肉體徹體的崩潰,這兒是他們的戰場。
  
  在這裡戰鬥,更大的凶險不是來自於人,而是來自於天。天威難測,如此惡劣的環境,足以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夏潯和劉玉玨所搶的戰馬上面配備了一天的口糧和飲水,但是並沒有準備過多的草料、豆料,這些沉重的負擔本來是由駱駝負責的,那些追兵得到獵犬示警後立即包抄上來,駱駝還留在後面。這一來就苦了夏潯和劉玉玨,第一次逃脫敵手後,兩人檢查了馬身上攜帶的物資,檢查之後,夏潯當機立斷,不恤馬力,全力逃亡。
  
  因為這馬再過兩天注定了要因為沒有水和食料而死亡,現在能多逃一時是一時。
  
  兩天之後,隨著一聲哀鳴,最後一匹馬也倒下了。
  
  飢渴交加的夏潯和劉玉玨對著這匹駿馬默哀似的唏噓片刻,就開始宰馬,馬血喝飽以後又灌滿了空癟的水袋,管它能保存多久呢,先留下來再說,常有人說馬血不能喝,越喝越燥,最後脫水而死。其實馬血和其它動物的血液一夜,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水分,而且在野外還是極好的營養補充,可以補允身體所需要的鹽分和其它電解質,至於口感不佳,這時候誰還顧及得了。
  
  至於馬肉,則切下來一大塊背在身上,繼續前行,遠遠的,他們已經看到了一片山巒。有山說不定就有生命,遠比這無垠的能叫人發瘋的沙漠可愛百倍。
  
  望山跑死馬,兩天之後,夏潯和劉玉玨終於趕到了那片山巒之下,看著半山腰上那皚皚的白雪,兩個人熱淚盈眶。
  
  經過十多天的顛沛流離,浴血轉戰,兩個人都消瘦了一些,風塵僕僕,蓬頭垢面,連一向好潔的劉玉玨都是鬍子拉茬的。可是經過這麼久的殘酷征戰,兩個人卻如受過粹煉的精鋼,氣勢強烈起來。他們的衣袍污穢不堪,比叫化子還慘,可雙眼卻隱眨著冷厲的光芒,叫人不敢輕視。
  
  「上山!上面有雪有樹,必有生物!可要是這山外還是沙漠,你我怕是要在這山上做對野人了,哈哈!」
  
  看見雪山,夏潯心情舒暢,居然有心開玩笑了。
  
  「若真的再無出路,便可與楊大哥潛於大漠,蒼穹白雪,隱居一生麼……」
  
  想至此處,劉玉玨的目光忽地有些迷離起來……
  
  崇山峻嶺,白雪皚皚,罡風呼嘯。
  
  其實山下已經暖和多了,可是在這裡,卻仍是雪深三尺,風也硬得狠。
  
  他們不知道,此刻他們正在庫魯克塔格山脈的餘脈處,翻過這座山再往前去,穿過一片弋壁灘,就是羅布淖爾。
  
  兩個人艱難地爬上山,這裡,似乎是更接近天的地方,潔白的雲顯得很低很低,似乎只要再攀登片刻就能站到雲端裡,天空湛藍湛藍,澄澈的好像透明的似的。這裡是亙古無人來過的地方,難得的是那種古老蒼茫的寧靜,可是在現在的兩人眼中,自然是無暇欣賞這般風光的。
  
  當他們看到他潔白的、毫無污染的白雪時,立即撲到上面,大口大口地吃著雪,潤濕著自己幹渴得冒煙的喉嚨。幸好此時是冬季,否則,如果是炎炎夏日,他們根本沒有機會走到這兒來。等到大口吞下的雪化成水,順著乾渴的喉嚨潤濕了他們的肺,兩個人又抓把雪洗了臉,這才帶著一臉水珠站起來。
  
  這裡是高原地區,似乎有些缺氧,兩個人一系列的動作有些劇烈,所以喘息的厲害。再往前去是一片山崖,兩個人扶著岩石,避過風口,繞過那片山崖,再向看去,不由驚呆了,展現在他們面前的,竟是一副如許驚人的自然風光。
  
  前邊是一個山谷,山坡上一片雪白,山谷中卻有片片青翠,溪流潺潺。這一抹綠、那一抹黃、又一抹白,交織出一副詩一般美麗的自然風光。數不清的野耗牛,就在眼前這個山谷裡,彷彿一片片流動的烏雲,大的小的、肥的瘦的,正在悠閒地吃草……
  
  ※※※※※※※※※※※※※※※※※※※※※※
  
  一片水,煙波浩淼,彷彿無際的大海。
  
  魚躍浪間,水鳥低翔,一聲聲鳥鳴,讓這天地顯得更加空曠而寧靜。
  
  一艘卡盆(當地的獨木小舟)劃過如鏡的水面,蕩起絲綢般美麗柔和的波紋,撐篙的漁夫約有五旬上下,鬍子已經有些花白,但是皮膚紅潤緊繃,眼睛所顯出的活力如同一個三十歲的精壯漢子,他赤著雙足站在獨木舟上,正在快活地唱歌,古老的歌謠悠揚而豪放。
  
  岸邊的蘆葦叢中,野鴨、黃鴨等水禽因為歌聲漸漸靠岸,而驚飛而起,撲愣愣地逃開。岸上,一排排胡楊、紅柳,與這澄澈的碧水相映成趣,共同構造了一副仙境般美麗的畫面。
  
  漁夫身邊有一個魚簍,裏邊五六尾肥美的大魚,時而還在撲騰地一跳。
  
  生活在羅布泊的羅布人以捕魚為生,他們不需要出售魚,這裡也沒人會採買魚類,因此只要捕足每日家裡食用的數量就會盪舟返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生活在這裡的人才是真正在享受人生。
  
  一個身材修長苗條、棕黃色頭髮的少女,穿著一件羅布麻的筒裙,肩上披了一件用草汁樹汁染成的顏色、花紋素樸的幔衫式毛巾,頭上戴一頂俏皮可愛的氈帽,氈帽上還插著兩根雁翎,腳下一雙毛皮外翻的鞋子,提一隻用香蒲草和芨芨草編成的提簍,在她肩上還挎著一張簡單的獵弓,和一壺用紅柳枝製成的弓箭,輕盈地走在蘆葦和胡楊樹間的一條道路上。
  
  「嗨!古再麗!」
  
  漁夫看見了少女,用羅布語笑瞇瞇地向她打招呼,少女也看見了他,她挪了挪弓箭,禮貌地應道:「蘇萊曼大叔!」
  
  蘇萊曼大笑:「不要這麼叫,我家來了好多大方的客人,送給我幾頭牛羊,我還打算,回頭就向你家提親,娶你做我的女人吶!」
  
  在當地,人們不但長壽,而且八九十歲的老人依舊可以和年輕人一樣跳舞唱歌、下海子捕魚,做各種體力活兒,所以一百歲還做新郎的男人也不少見。這種風俗,哪怕到了近現代,羅布淖爾早已變成不毛之地,羅布人散居各地,以農牧為生了也未改變過。
  
  六七十年代的時候,當地還有過一首歌,歌詞大意是一個老漢要娶一個年輕的姑娘做他的妻子,到公社去登記,公社的人就說你這麼大歲數了還要娶一個小妻子,我們怎麼能實現四個現代化呢?老漢娶少妻和實現四個現代化有啥關係,實在是無法理解,不過這種風俗可見一斑。
  
  聽了他的話,古再麗帶著一抹健康紅暈的臉蛋便更紅了,她向蘇萊曼調皮地扮了個鬼臉,皺皺鼻子道:「不理你!」說完蹦蹦跳跳地就要跑開。這時,道路前邊突然傳來一陣急驟的蹄聲,古再麗姑娘扭頭一看,不由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兩頭野驢正轟隆隆地狂奔而來,每頭野驢上面騎著一個漢子,被那野驢顛得如同迎風抖動的一塊破布。大家應該見騎鬥牛的牛仔吧,眼下騎在野驢背上的兩個人比那樣子還要狼狽。
  
  很顯然,他們看到站在前面的這位姑娘了,其中一個野驢騎士驚喜地勒韁,韁繩「啪」地一聲很乾脆地斷掉了,於是這個人「啊」地一聲大叫,便張牙舞爪地飛出來,越過古再麗姑娘的頭頂,一頭撲進湖水,正砸在蘇萊曼船前,「砰」地激起一蓬湖水,濺了蘇萊曼一臉一身,把蘇萊曼嚇得一個愣怔,獨木舟急劇地晃動著,差點兒把他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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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3 19:21:31 |只看該作者
第780章 世外桃源

  這時另一個騎士驚叫了一聲:「大哥!」
  
  翻身就從驢背上滾下來,在蘆葦叢中滾了幾匝才停下,兩頭野驢驟得自由,「噅兒噅兒」地歡叫幾聲,突然離開道路,竄進了胡楊樹林。
  
  從驢背上滾下來的漢子挺身想要站起,可他被那野驢顛得七葷八素,頭昏腦脹,只一挺身,就「嘔嘔」地乾嘔起來。
  
  一頭栽進水裡那個人從水面上冒出頭來,叫道:「好苦、好鹹!怎麼跟海水似的?」
  
  緊接著又叫:「好冷,好冷!快拉我上去!」
  
  船上一個蘇萊曼,岸上一個古再麗,都是一輩子生活在這裡的人,除了偶爾經過在此歇腳的西域商人,他們和外界幾乎不打任何交道,何曾見過如此古怪的一幕?他們呆呆地看著這對奇模怪樣的人,已經完全反應不過來了。
  
  這兩位驢騎士自然就是夏潯和劉玉玨。
  
  他們在山上終於找到了水源和大量的野生動物,用兩天的時間恢復了體力並且獵取了一些動物,積攢了些一些肉乾,當他們一切準備停當的時候,又灌足了水袋,決定離開山區。
  
  翻過山巒雖然不再是沙漠,卻是大片的弋壁,至少目力所及還不能看到邊緣,兩人不知能否徒步走出去,於是就想捉兩頭氂牛代步,可那野氂牛力大無窮,兩個人摔得鼻青臉腫也無法降服,正無可奈何的當口兒,他們又看見了一群野驢。
  
  兩人頓時改了主意,在他們的想法裡,驢比牛應該力氣小些,跑得也快些。可兩個人降服野驢的過程也是慘不忍睹。野驢比起家養的小毛驢來說,可算是高頭駿驢了,成年的野驢體長兩米多,重達八百斤,而且野驢膽子小,所以警覺性特別的高。
  
  幸賴那座山谷地形特殊,兩人幾經周折,終於成功地抓住了兩頭野驢,可是驢性執強,再加上野性難馴,兩個人騎驢離開山谷一路的過程,真可以說是比貼木兒騎兵追殺的過程還要悽慘,好歹強烈的求生慾望叫他們堅持了下來。
  
  弋壁比起沙漠的不毛之地,開始出現了一些低矮的植物以及水源,兩個人朝著一個方向奔跑了幾天,漸漸能看見一些胡楊樹和蘆葦、紅柳,卻還是不見人煙,正感覺絕望的時候,他們忽然發現了一座烽火台。
  
  雖說這烽火台遭風霜侵襲,已經漸漸失卻了它的本來面目,但是依稀還能辨認出來,那座用夯土夾紅柳、胡楊枝層築成的烽火台雖然半倒塌了,可是還能認出這是人類建築,緊接著細心的夏潯又發現這裡的胡楊樹無論是枯死的還是存活的,其株距、行距都基本相等,成排成行,非常有規律,這明顯是人工營造的樹林。
  
  夏潯登時精神大振,雖然看這模樣,這兒也不知被棄置多久了,不過既然幾百上千年前的先民能夠在這裡屯兵駐紮,那麼左近一定會有人類聚居的地方。即便因為這裡環境有所惡化,或者其它緣故被棄置,至少宜於人類居住的地區應該不遠了。
  
  夏潯的推判基本正確,這裡已經接近羅布淖爾了,他看到胡楊樹林和烽火台是漢朝時候朝廷大軍於此修築的,當時在這裡實際上還有一道漢城牆,只是千年風霜侵蝕,殘存的城牆上面早就埋滿了沙土,那道城牆如今泯然如同一道沙土坡了,他們沒有看出來。
  
  兩個人順著這明顯是人工栽植的胡楊樹林一路跑下來,直到見到這水源,見到古再麗姑娘,兩人終於確信:他們見到人了!獨行大漠,四望無人的環境,幾乎能把人折磨瘋了,相信他們現在即便是見到欲置他們於死地的追兵,心裡也會有一種輕鬆和歡喜的感覺,更別提是見到這些羅布淖爾的原住民了。
  
  夏潯也被那野驢顛得頭暈眼花,原本極好的水性,落到鹽水湖裡後頭重腳輕的竟然游不出去,這才大聲呼救。清醒過來的蘇萊曼忙把竹篙順到水裡,讓夏潯抓著竹篙,把他提上船來。
  
  這卡盆是用一整棵胡楊樹製成的,中間掏空、略加修飾,就是一具獨木舟,夏潯騎在船頭,雙手牢牢抓著船舷,還有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
  
  小船駛到岸邊,古再麗姑娘茫然地看著他們,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夏潯和劉玉玨稍稍清醒了些,不過這位古再麗姑娘的羅布方言,他們一句也聽不懂。夏潯反問道:「這裡是哪兒,請問姑娘,你們是什麼人?」
  
  古再麗「哦」了一聲,對蘇萊曼道:「聽他們的口音,應該是從沙洲那邊過來的人吧,他們的話我說不好,蘇來曼大叔,你跟他說。」
  
  蘇萊曼已經跳上來岸來,動作果然矯健的像一個年輕人,夏潯的話他已經聽到了,便對古再麗道:「這是兩個漢人!」說著用稍顯生硬的漢語對夏潯和劉玉玨打招呼道:「兩位年輕人,你們好啊!我叫蘇來曼,這位姑娘叫古再麗,我們這裡是羅布淖爾,你們是從沙洲來的麼?」
  
  「羅布淖爾?」
  
  夏潯此番西行,認真研究過一番西域地理,自然知道羅布淖爾,聽了心中不禁駭然:「我們這一路盲人瞎馬的,居然跑到羅布淖爾來了?南轅北轍,莫過於此!」
  
  心中想著,口中便道:「是啊大叔,我們是沙洲商旅,本來是往別失八里做生意的,路上遇到了馬賊,貨物都丟了,倉皇逃命,好不容易才逃到這兒來!」
  
  蘇萊曼呵呵地笑起來,上下打量他們幾眼,友善地說道:「原來如此,看你們的樣子,是頭一回出門做買賣吧?往來做生意的商人,也常有經過我們這兒的,老漢年輕時候,也曾給人做過嚮導帶過路呢,到過你們那兒。別人出門做生意,那都是集結好幾支大商隊,兵強馬壯的這才上路,看你們的樣子,可不像個慣走商道的。」
  
  夏潯連連點頭道:「是啊,就是因為不太明白,這才吃了大虧。大叔,您能帶我們回去,讓我們歇息一下,給弄口飯吃麼,我的貨物雖然都被劫了,身上還有點玉飾、金飾等值錢的東西,可以用來報答你!」
  
  這一番對答,再看這一男一女的表情目光,夏潯已確定他們的確是純樸善良的當地百姓,不會陡起歹心搖身一變成了打劫的,再說真要打劫的話,憑他二人的本事,還真不是特別擔心,所以便大膽地向對方求助,並透露身上還是攜帶著財物的。
  
  蘇萊曼聽了有些生氣地撅起了大鬍子,說道:「只要有一雙勤勞的手,我們就可以有幸福的生活,你們是落難人,幫助你們是應該的,我怎麼可以向你們索要報酬呢,這會受到天地的懲罰的!跟我走吧,到我家裡去,我先給你們弄些吃的!」
  
  夏潯和劉玉玨連聲表示感謝,隨著蘇萊曼和古再麗向他們的村落走去。
  
  古再麗對這兩個以異常搞笑的姿態出現的兩個漢人男子很感興趣,一雙因為深凹而顯得深邃的大眼睛總是好奇地瞟著他們,嘰裡咕嚕地向蘇萊曼問些什麼,蘇萊曼有時會直接用羅布語回答她幾句,有時會笑著向夏潯問起。夏潯那心眼兒,一個屁都能蹦出八個謊的主兒,要對付這毫無心機的蘇萊曼老人自然輕而易舉。
  
  村子在一片胡楊林中,很幽靜、很美麗的小村莊,基本所有的房屋都是紅柳編製的籬笆牆,蘆葦紮起的茅草棚,胡楊樹幹支撐起四個角落。如果是在中原,這樣簡陋的村莊只會叫人覺得貧窮,可是在這裡,似乎這種簡單、天然的村居才是與這自然環境渾然一體的最佳建築,只會叫人感覺到那種安閒,宛如天上人間。
  
  一進村子,就看見幾個小孩子正在追逐玩耍,地上還有幾隻雞,在咕咕地叫,還有些人家院子裡拴著奶牛。由此看來,在外人的理解中,羅布人不食五穀,不牧牲畜,惟以小舟捕魚為食。很顯然是有點以訛傳訛,他們固然是以魚為主食,可是適當的肉食和其它食物還是有的。
  
  看見蘇萊曼和古再麗帶回兩個陌生人,小孩子都好奇地圍上來看熱鬧。
  
  「去去去,一邊玩兒去!」
  
  蘇萊曼一邊哄趕著孩童,一邊對夏潯笑道:「這兒就是我們居住的村落,離我們村子不遠,還有一片房舍,不過那兒是用來招待過往客商的,我的大兒子買買提正在那邊招待客人。現在那兒住了不少客商呢,可惜都是從沙洲來往別失八里去的,你就先在我的家裡住下吧,等有返回沙洲的商旅經過時,我再替你們說說,叫他們把你們帶回去!」
  
  蘇萊曼這麼說乃是一番好意,因為夏潯他們縱然在那沙洲來的商旅中找到熟識的人,借上兩匹駱駝,人單勢孤的又沒嚮導,想要返回沙洲也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
  
  可夏潯哪肯等到有商旅返回沙洲時再走,他的失蹤,怕早在西域引起軒然大波了吧,越早回去越好,一聽蘇萊曼的介紹,他頓時動起了腦筋:「我該去見見那些商賈,說不定能藉由他們的幫助,儘快返回沙洲!」
  
  可是夏潯此時絕對沒有想到,他在這裡會見到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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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0
發表於 2012-5-4 19:08:33 |只看該作者
第781章 夜宴

  夏潯一路都在觀察這村子裡的人,他們大多是眼窩深、鼻樑尖高的長相,頭髮則有黑有黃。再往前去,成年人多起來,有正在曬魚網的婦人、有正在用胡楊木削制傢俱的男人……,他們日常使用的器具除了鍋,幾乎全部都是用胡楊木製成的,因此每個人從小就學會了削製木頭家什。
  
  看這些成年男女,衣著同樣樸素,但是容貌都很周正俊俏,只是成年的女人身材也很高大壯實,中原那種體態嬌若楊柳的美人兒在這兒是看不到的。
  
  這些成年人大概是因為經常見到過往行旅的原因,對這兩個陌生漢客並沒有孩子那麼大的好奇心,他們熱情地向蘇萊曼打著招呼,有的只是隨口問上一句,並沒有人上來圍觀。通過這些人的言談和態度,夏潯感覺到,這個蘇萊曼在這個村子裡還是很有地位的。
  
  再往前走片刻,古再麗的家到了,便向兩位客人有禮貌地告辭,蘇萊曼笑著替她翻譯了告辭的話,又對她打趣道:「記著啊,等我送走了遠來的行旅,就要去你家提親的。」
  
  古再麗紅著臉蛋「逃」掉了,蘇萊曼便哈哈地笑著,引著夏潯和劉玉玨繼續往前走。
  
  蘇萊曼的家到了,同樣是紅柳編製的籬笆牆,只是他家的房子是很漂亮的木板房,比起大多數隻用蘆葦紮起,在中原只好做柴草屋的房子顯然要高級一些,家境確實比大多數人家要好。進了院子,蘇萊曼便站住腳步,請夏潯和劉玉玨先進屋。
  
  夏潯心道:「客人先進,想必是羅布人的一種規矩了。」所以他沒有多問,只向蘇萊曼客氣地點點頭,舉步進了房間。
  
  屋子裡,一個木坑就佔了近一半的面積,上邊鋪著厚厚的毛毯,一個中年女子正在床上逗弄著一個剛剛學會在炕上爬動的小孩子,見到進來兩個陌生的漢客,不禁驚訝地站起來,蘇萊曼隨後走了進來,向她大聲說了幾句什麼,那女子便一臉釋然,點頭答應著走了出去。
  
  蘇萊曼對夏潯和劉玉玨道:「你們先坐吧,我叫她去給你們弄點兒吃的。」
  
  夏潯和劉玉玨連忙道謝,在炕邊坐下,蘇萊曼也坐下來,對在炕上爬來爬去的小傢伙叫道:「來來,我的阿爾斯郎,叫阿爸抱抱!」
  
  那小傢伙喜笑顏開,拖著亮晶晶的口水向他奮力爬去,蘇萊曼笑哈哈地把兒子抱在懷裡,便同夏潯二人說起話來,這回他問的仔細了些,夏潯對答自然毫無破綻,蘇萊曼本來就沒有什麼機心,聽得連連點頭,對他們的遭遇大表同情。
  
  一會兒功夫,那女人便端了兩杯茶上來,聽蘇萊曼的介紹說,這是他第二個妻子,第一個妻子回娘家探親去了,娘家在半日馬程之外的另一個村寨,那個村寨也是圍繞這羅布湖而建的。這湖泊之大,猶如一片海洋,在它周圍有許多這樣的小莊子。
  
  那兩杯茶卻不同於中原的茶葉,而是羅布麻茶,羅布人逐水而居,穿羅布麻衣服、喝羅布麻茶、吃羅布麻粉、這種作物正是他們在魚類之外最主要的一種生活依賴。那茶的味道雖不及中原的茗茶清香,不過羅布人身體健康、尤其長壽,卻正因為常年飲用這種用羅布麻葉和花所泡的茶。
  
  當然,夏潯和劉玉玨並不知道這羅布麻的奇效,雖然感覺味道差些,可這熱茶比起他們一路喝的馬血、飲的冰水,已經可口百倍了,兩個人就捧著熱茶和蘇萊曼老人聊起天來。
  
  蘇萊曼的妻子麻利地收拾乾淨了鮮魚,找來一些乾燥的紅柳枝就烤,烤的過程不放任何調料,烤熟之後上桌的時候才灑上一種叫做蒲黃的調料。接著又端上牛奶、還有一盤醃製的脆生生的白色根莖。蘇萊曼說這是蘆葦的根莖,在它剛剛生長的時候拔下,專取白色鮮嫩的部分,非常美味。
  
  夏潯和劉玉玨再次道了謝,便開口大嚼起來,那魚烤得香酥鮮嫩,雖然不放油鹽,卻另有一種魚肉的清香,兩個人狼吞虎嚥,足有三斤重的肥魚,一個人差不多啃了兩條,這才放下烤魚,嚼著嫩生生的蘆葦根喝羅布茶。這時還沒到飯時,蘇萊曼並不餓,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吃。
  
  等到兩人填飽了肚子,蘇萊曼笑道:「我那二小子陪他娘回娘家去了,他的房子正空著,一會兒我帶你們過去,先在村子裡住下吧!」
  
  夏潯道了謝,便道:「蘇萊曼大叔,你說前邊還有一處專門接待來往客商的地方,現在那裡正住著一些沙洲來的行商,不知道……都是什麼人吶,我們兩個……在沙洲那邊也認識幾個生意上的朋友,說不定能借他們的幫助,返回沙洲去!」
  
  蘇萊曼聽了說道:「哎喲,這事兒我還真不大清楚,因為來往的客商經常經過這兒,我就在前邊搭了些住房客舍,招待往來的客人,不過那邊的事打前年開始就交給我的大兒子去打理了,我也只是聽他順口提過一句現在住在那兒的客人來自哪裡,詳細情形我還不知道。
  
  從這兒過去,得有段路呢,趕明兒吧,明兒我去給你打聽打聽,不過……年輕人吶,我勸你還是在村子裡先住著的好,你們能從馬賊手裡逃脫,又跨越大漠,運氣好啊,可運氣不會總是站在你們一邊的,你們就兩個人,想要穿越這麼長的大漠弋壁回到沙洲,太危險啦,沒個熟悉道路的嚮導跟著,很容易就迷路,活活餓死、渴死在大漠裡,哪怕是認得路,人單勢孤,還容易再撞上馬賊呢。」
  
  夏潯道:「多謝大叔提醒,我們也不是一定要馬上就走的,不過如果真能有什麼熟人,提前打聲招呼,也能有個照應。另外……,大叔幫我打聽那些行商來路時,可不要先說出我們來……」
  
  「哦,這是為什麼?」
  
  蘇萊曼大叔稍稍有了些警覺,劉玉玨苦笑道:「大叔,我們商人可不像你們這兒的人,與世無爭,無憂無慮。在商場上,我們有朋友,也有敵人啊,有的真的是鬥得你死我活的,要是萬一是我們的仇家,雖然不至於落井下石,可是叫他們奚弄嘲笑一番,卻也……」
  
  「哦哦!」
  
  蘇萊曼爽朗地笑起來:「你們外面的人吶,說得也是,當初我走沙洲的時候,你們那邊的世家豪門、商賈巨富,確實是勾心鬥角,好好好,就依你們,我幫你們去偷偷打聽消息!」說著,他還童心未泯地向夏潯和劉玉玨眨眨眼睛,似乎覺得這樣偷偷摸摸的是件很有趣的事。
  
  雙方又嘮了一陣,蘇萊曼就領著兩人去他二兒子的住處,那也是一間木板房,前邊紅柳枝扎得籬笆牆,門上既無栓也沒鎖,在這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只有村子裡這些人住著,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推開院門,就能登堂入室了。
  
  夕陽西下的時候,村子裡回來一個獵人,正是那古再麗的父親和兄長,他們獵到了一頭黃羊,全村人都像遇到了莫大的喜事似的興高采烈,看得在村子裡閒逛的夏潯和劉玉玨莫名其妙,似乎在這寧靜的地方,一些很平淡的事,都能被當成一件大喜事大肆慶祝一番。
  
  等到晚餐的時候他們才明白全村人為什麼這麼高興,因為古再麗挨家挨戶的邀請,請全村人一同品嚐烤全羊,在這裡,雖然財產是私有的,但是他們在很大程度上依舊保留了原始部落的一些習慣,有些什麼好東西,是習慣與村人分享的。
  
  村子中央的廣場上,村民們一齊動手,堆起了一堆胡楊樹枝,等樹枝燒成炭火後,便在中間挖了一個大洞,然後將整隻羊埋進去。緊接著,全村百姓就姓自家搬來各種吃食和桌椅,舉行大會餐。椅子是胡楊木墩,桌子是更大的胡楊木墩,杯子、碗、碟都是用胡楊木削制的,食物的品種其實乏善可陳,主要仍以各種做法的魚為主,飲料則是鮮牛奶。
  
  等那外焦裡嫩、味道鮮美的烤羊被挖出來,撕成一塊塊的盛到木盤裡,端到每個人面前時,盛宴到了高潮,有人彈起了白樺木做成的冬不拉,穿著染花裙子的姑娘則隨著音樂盡情地起舞,很快,男人也加入進去,不止是年輕的小夥子,很多鬍鬚花白的老人也靈活地跳起了舞蹈。
  
  儘管夏潯和劉玉玨被帶回來時,衣衫襤褸如同叫花子,但是他們還是被淳樸的村民奉為上賓,坐在了主席,劉玉玨看著眼前的一切,被村民們快樂的情緒感染了,他無限神往地嘆息道:「大哥,我覺得,這裡才是人間樂土呢,真想住在這兒,一輩子也不離開!」
  
  「或許!」
  
  夏潯微笑著,眼神卻無比的清明:「或許,這是人間樂土。可是你只看到了他們幸福快樂的一面,卻沒有看到他們生活在這裡的艱辛。如果他們見到中原的繁榮,又何嘗不會心生嚮往呢?每個人都覺得別人比自己活得好,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幸與不幸,我們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責任!」
  
  夏潯轉過臉,熊熊的火光映得他的臉龐半明半暗,在他肩後,順著風吹揚起來的柴禾火星在夜空中飛舞,彷彿是比滿天的星辰更遙遠的存在,夏潯一字一字、非常認真地道:「我們有我們要衛護的東西,所以,不能放棄!困苦折磨不能改變我們!誘惑,一樣不能!」
  
  「是!」
  
  劉玉玨用欽佩甚至帶著些孺慕的目光看著夏潯,在他的心裡,他的楊大哥意志像磐石一般堅定,有他在,自己就永遠有了主心骨,永遠不用怕迷失了方向!
  
  另一處宿營之地,篝火前,嬴戰對慵懶地偎在懷裡的愛妻妙弋寵溺地笑道:「呵呵,我說大漠裡很無趣吧,你偏要跟來,怎麼樣,現在覺得無聊了吧?」
  
  他撫了撫自己的鬍鬚,又道:「明天再休整一天,咱們就繼續上路了。這樣吧,明天我叫幾個人陪著你,到羅布人的村子裡去玩玩,這裡的小村子其實還是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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