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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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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4 19:12:50 |只看該作者
第782章 他鄉遇

  「拉禽,慢著點兒!」
  
  一個小孩子在前邊跑得飛快,一會兒鑽進胡楊樹林,一會兒跑進蘆葦叢中,激起野鴨無數,自得其樂,十分調皮。夏潯和劉玉玨跟在後面,他們已經換了一身整潔的衣服,雖然整潔,卻很簡陋,就是當地漁民的衣袍,頜下的鬍鬚也沒有刮,若不是沒有那種尖高的鼻樑、凹深的眼窩,簡直就和當地人一樣了。
  
  拉禽是他們遊玩的嚮導,蘇萊曼的一個侄子。
  
  蘇萊曼對客人照顧的很周到。據他說,陌生人在這裡,很容易就會迷路,不要以為這兒有水有樹、有人類活動的痕跡就不會迷路,有時候天氣突變,連天上的太陽、星辰也無法用來判斷方向,自己以為在往回走,其實卻只會越走越遠,等到發現不對的時候,已經徹底迷了路,最後活活渴死在沙漠中。
  
  劉玉玨沒有到過沙漠,對此不以為然,夏潯卻是聽說過沙漠的厲害,尤其是羅布泊,簡直是東方的百慕達,他記得曾經看過的一則報導中說,六七十年代,曾經有一位監測站的戰士走出房間去修理天線,結果就此失蹤。在這裡,還是乖乖聽從當地人的安排妥當。
  
  拉禽是個很活潑的小孩子,只懂得幾句簡單的漢語,雙方溝通交流主要是通過手勢,看到夏潯喚他的名字,並向他招手,拉禽笑嘻嘻地走了回來,用衣襟兜著幾枚鴨蛋。野鴨在寒冷的季節很少產蛋,不過溫度和陽光適宜時例外,這羅布泊是一個盆地,在其北方不遠處又有庫魯克塔格山脈擋住了北方的嚴寒氣流,溫度比較高,而且已經進入春天,所以竟被小傢伙掏了幾枚鴨蛋回來。
  
  拉禽向兩位客人友好的演示著,他在蛋殼上敲開兩個洞,生吞了蛋液,然後咂巴咂巴嘴巴,好像在品嚐美味似的,示意夏潯和劉玉玨也可以像他一樣。生吃鴨蛋實在太腥了,夏潯和劉玉玨可沒有這樣的好胃口,夏潯微笑著搖了搖頭,又拍拍肚子,表示自己吃的很飽。拉禽這才笑嘻嘻地把鴨蛋揣起來,打手勢向他們表示前邊還有更好玩的地方。
  
  就在這時,前邊蘆葦叢中,走出幾個人來。
  
  在這兒見到人是相當不容易的,本地的居民生活比較悠閒,打足了一天的口糧就會歇下來,在村外遊走的除了少數打獵的人,是很難再遇到人的,尤其是一下子遇到六七個,所以不只夏潯和劉玉玨有些驚訝,就連拉禽也瞪大了眼睛。
  
  過來的人正是妙弋以及嬴戰派給她的幾個嬴家武士,妙弋身著玄狐皮裘,臥兔兒暖套覆額,足蹬鹿皮小靴,秀媚靚麗,體態婀娜,在幾個護院武士以及一個本地嚮導的陪同下,正姍姍行來。
  
  大漠裡太過枯躁,在羅布淖爾待了幾天,讓她一直覺得很無聊,而今天能夠出來走走,她的心裡很暢快。
  
  此時,她也看見了對面走來的三人,一眼望去,她只以為是本地的漁民,妙弋看著可愛的拉禽淺淺一笑,目光又掃過夏潯和劉玉玨,這一眼看去,發現這兩個同樣穿著漁民衣服的人不似本地人的長相,妙弋不禁定了定神,然後目光落在夏潯臉上,微微有些怔愕。
  
  雖然夏潯比起十年前微微有些發福,眼下又穿了一身當地漁民的衣袍,頜下還有一部鬍鬚,可是不管恨也好、愛也好,楊旭是妙弋第一個男人,是她少女時代刻骨銘心的一個男人,那模樣從不曾忘記,只凝視了一眼,妙弋就忽略了他的種種表象,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孔。
  
  妙弋駭得俏臉一白,但是隨即就平和下來:「不可能的!那個人是大明的國公,而且已經去了哈密,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兒?世間相似相像的大有人在,甚至長得完全相同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我真是自己嚇自己!」
  
  妙弋自嘲地一笑,可是那種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因為她發現那個長得酷肖某人的男人也正在看著她,而那目光,絕不是乍見陌生美女的驚艷和欣賞,那是一種久別的熟人相見時才會有的驚訝、分辯和猶疑。
  
  兩個人都站住了,就這麼對視著,妙弋的瞳孔慢慢收縮如針,一抹蒼白迅速爬上她的臉頰,轉瞬又化為激動屈辱的嫣紅:「不是他!就是他!怎麼可能是他?可明明就是他!」
  
  夏潯也是滿臉的不可思議:「怎麼可能是她?可是眼前這個女人雖然比起當年的她豐腴了些,顯得珠圓玉潤更加嬌媚,可那眉眼五官,明明就是她!而且,她看自己的眼神……」
  
  「我……我不想往前走了,帶我回去!」
  
  妙弋倒退了幾步,異常恐懼地說道,她那莫名的恐懼,幾個護院武士馬上察覺到了,他們狐疑地看了夏潯一眼,護在妙弋前面,妙弋轉過身,快步往回走。
  
  「妙弋!」
  
  夏潯幾乎以為自己忘記了她的名字,可是看到她轉身時,這個名字卻脫口而出,隨著這個名字,一幕幕往事也歷歷在目:那個悲催的庚員外、熱情如火的雪蓮、初涉情事的妙弋、玉皇觀、孫府,還有那個妙弋訂親的日子,那一場喜酒、那一場悲劇,那個為情而死的二把刀……
  
  十年一夢,陡然重現,夏潯憶起了無數塵封的往事,突然覺得眼睛有點發熱。
  
  隨著夏潯一聲叫,妙弋的身子急劇地一顫,猛地定在了那裡。她慢慢轉過身,用驚恐、絕望的眼神兒看著夏潯:「果然……是他!」
  
  她並不怕再見楊旭,楊旭虧欠了她!她最怕的是看到了楊旭,會想起以前的自己。她無法面對那荒唐的過去,看到了楊旭,她的心裡只有恥辱、無盡的恥辱!
  
  「果然是她!」
  
  夏潯知道妙弋的心裡不好受,可他雖然明悉當初的一切,但那孽並不是他造的,而是他的前身楊旭所為,他心裡所受的衝擊和感受遠不及妙弋強烈,他在發現眼前這女人就是妙弋的時候,雖然也覺得有些尷尬,可他想的更多的卻是終於有機會離開。
  
  這裡或許是世外桃源,但這裡不屬於他,他不可能不負責任地留居於此,如度假似的在這裡休養身心都不可以。
  
  他被襲擊下落不明的消息一旦傳回沙洲、傳回甘涼,將造成多麼大的衝擊?以宋晟的老練和沉穩,在軍事部署方面,應該不致讓他方寸大亂,但是一位國公在他手裡丟了,這事兒畢竟影響深遠。還有他的家人,如果她們知道了這件事,又該如何的擔憂、掛念?
  
  再者,強敵將至,戰爭一觸即發,他豈能在此關鍵時刻置身事外?
  
  所以,夏潯喚住了妙弋,並且快步追了上去!
  
  劉玉玨狐疑地看著他們的神情、舉動,隱隱明白了些什麼。很顯然,大哥跟這個嬌艷嫵媚的少婦,似乎……曾經有些情怨糾葛。
  
  「站住!」
  
  嬴家護院擋在了夏潯面前,攥緊刀柄,虎視眈眈地看著他,眸中已透出殺氣!
  
  夏潯急切地道:「妙弋,我只想和你說幾句話!」
  
  妙弋緊緊咬著下唇,咬得下唇發白,盯著眼前的夏潯,突然萌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殺了他!」
  
  他只是個粗通拳腳的紈褲子,我手下卻有幾個身手了得的沙漠刀客,只要一聲吩咐,他們會馬上毫不猶豫地下手,只要殺掉他,就永遠沒人再知道我的屈辱和娘親的屈辱,在這沙漠裡,從來沒有綱紀國法,不要說他是個國公,就算他是個皇帝,也一樣殺得!
  
  妙弋的目光突然寒冷如刀,她遠涉西域,嫁人生子,十年歲月,少女時的荒唐迷戀早就被她拋開了,她現在深愛她的丈夫、深愛她的孩子,她珍惜自己的生活,她不想任何人來把它破壞,尤其是他!看到楊旭的剎那,她想到的只有屈辱、只有恨,要擺脫這夢魘,唯有叫他死!
  
  「叫他過來吧!」
  
  一個「殺」字,就咬在妙弋的唇邊,可她最後吐出口的,卻只是這樣一句話。
  
  事情是該了結了,可是不知怎地,她還是想聽他再說一句話,哪怕是一聲:「對不起!」
  
  幾個武士猶豫片刻,讓開了道路。
  
  這些刀客雖然是粗獷的沙漠漢子,卻也機警的很,此時連他們也看出自家夫人與眼前這個男人之間似乎有些蹊蹺了,主人是如何的寵愛這位夫人,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非得已,他們寧可違背主人的命令,也不敢得罪這位三夫人。
  
  得罪了主人,主人發頓脾氣、鞭笞幾下也就算了,得罪女人?那罪可有得受了。
  
  夏潯慢慢走到妙弋身邊,他的心裡也在掙扎:要不要告訴她實情。
  
  說出來他並不怕,要洩露他的身份就得揭開妙弋自己的醜事,所以妙弋不可能洩露。再者,他現在已經是什麼身份?就算馮西輝、張十三、安立桐、劉旭四個人突然又活了過來,把官司打到御前,信誓旦旦地指證他不是楊旭,也不可能再扳得倒他。
  
  但是他無法確定妙弋對那死鬼楊旭,現在倒底是愛多一些還是恨多一些,他不知道是說出真相才能得到她的幫助,還是保持這個身份才可以,所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們……到那邊胡楊樹下談談,好麼?」
  
  夏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表情,試探地說。
  
  妙弋沒有說話,她咬著唇轉身,走向另一側的蘆葦叢。
  
  現在每一道好奇的、狐疑的目光,對她脆弱的心靈都是不可承受的打擊,她只想避到無人的地方去,夏潯沒有猶豫,馬上舉步跟了上去。
  
  身影行處,激起蘆花無數。
  
  嬴戰家的幾個刀客眼看著兩人消失在蘆葦叢中,不禁面面相覷:「壞了!這人與我家三夫人倒底是什麼關係?這要是……」
  
  他們轉首,再度望向蘆葦叢,好像看見一頂大大的綠帽子正從其中冉冉升起,飄向他們的駐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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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2
發表於 2012-5-4 19:16:04 |只看該作者
第783章 只此一次

  蘆葦隨著輕風的搖曳沙沙地擺動,潔白的蘆花隨風飄起,蕩漾在兩人身邊,彷彿下起了雪。
  
  迴風流「雪」,迷離了他們的面龐,迷離了他們的眼。
  
  總有那麼一個人,相見不如懷念。總有那麼一個人,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愛也好,恨也好,一輩子,能有幾人讓人刻骨銘心?要經歷多少,才能夠寵辱不驚,閒看堂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妙弋睇著眼前這似陌生、又似熟悉的面孔,雙腿在突突發顫,心兒跳得彷彿正在弋壁上奔跑的一隻羚羊。可是,她徬徨的意念卻很快堅定下來:她不管這個男人是誰,不管他現在是什麼身份,他不可以破壞自己的幸福、不可以傷害自己的親人,否則,她一定要捏衛屬於自己的幸福!
  
  「你要說什麼?」
  
  這句有些沙啞的話說出來,妙弋的心反而定了下來,十年來壓在她稚嫩肩上的,無形而沉重的擔子終於放下,心結因他而起,十年後再見,心結已因他而解!
  
  「妙弋,你……」
  
  妙弋打斷了他的話,盯著他的眼睛,彷彿在宣佈自己的主權似的,很認真、很認真地說:「我的丈夫,叫嬴戰!請叫我嬴夫人,我的閨名,不是你能叫的!」
  
  夏潯沉默片刻,說道:「嬴夫人,你……怎麼在這裡?」
  
  妙弋淒然一笑,幽幽地道:「我不在這裡,又在哪裡?中原,還有我立足之地麼?我家本來是做藥材生意的,往來的生意夥伴不僅限於山東一府,我怕被人看見,以致天下之大,都沒有我容身之處。迫不得已,我母女倆乾脆出關,遠赴西域……」
  
  說著,晶瑩的淚水大顆大顆地從她頰上流下:「楊旭!你害得我好苦!我們好不容易過上了自己的日子,你為什麼又要出現在這兒?為什麼?」
  
  夏潯要問的,只是她為什麼要出現在羅布淖爾,但是妙弋卻誤以為他問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關外,這番話說出來,久久壓抑心頭的委曲和屈辱都化了眼淚流下來。夏潯沒有打斷她的話,由著她發洩完了,才喟然一嘆,喃喃地道:「嬴戰?我似乎聽說過他,他對你……還好吧?」
  
  「當然!」
  
  妙弋挺起了胸,驕傲而自豪地道:「你不是聽說過他,而是見過他!他去見過你,當然,沙洲這麼多豪紳世家,你不會記得他!在你心裡,他只是一個小人物,可是在我心裡,他就是我的夫、我的天!我和娘遠走關外,遭了一窩蜂的馬賊洗劫,一貧如洗,是他收留了我們,而且娶我為妻,我已經嫁了他,還給他生了兩個兒子,我現在過得很好!很好!」
  
  妙弋好像在表白什麼似的,但是可以看得出,在提到她的丈夫時,她真的一種幸福的感覺。
  
  夏潯心裡也忽然輕鬆下來,雖然那孽是楊旭造的,可是看著這個可愛的女子終於找到了屬於她的幸福,他也由衷地感到開心和欣慰。
  
  「那就好!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不管在哪裡,都好!那麼這次,你是跟你丈夫,一塊兒經商路過這裡?」
  
  妙弋警惕地看著他,答道:「不錯!你……我聽說過一些你的事情,你已做了大明的國公,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還變成這副模樣?」
  
  夏潯苦澀地一笑:「我往哈密去,路上遇到貼木兒的追騎,分散突圍後迷失了道路,被追兵一路追殺,結果就逃到了這裡。」
  
  妙弋輕輕「哦」了一聲,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夏潯心裡一寬,暗道:「看來,妙弋姑娘是真的已經把那段荒唐的戀情擱下了。」
  
  他繼續說道:「妙……嬴夫人,我的失蹤,可能會在朝野造成很大的震動,我需要儘快趕回去,叫人知道我平安無事,可是如今這情況……,我希望你能幫助我!」
  
  妙弋聽了,臉上陰晴不定起來,她是個善良的姑娘,她恨楊旭欺騙了她的感覺、欺騙了她的身子,可是只要楊旭不再來打攪她的生活,叫她對楊旭生起殺心,她沒有那麼狠,但是叫她幫助楊旭,她的心裡還是有很深的疙瘩。
  
  尤其是……丈夫對投奔大明亦或投靠貼木兒,態度一直搖擺不定,後來因為楊旭左右了沙洲局勢,才決定萬不得已時聽從安排撤往嘉峪關內。而今,丈夫若是見到了他,會不會再生起別的想法?如果拿了這大明的國公去投貼木兒,權勢榮華可是唾手所得啊。
  
  而自己呢,如果丈夫這麼決定,自己還能幫助他麼?如果不幫他,他會不會對丈夫說出與自己的往事?雖說,丈夫是西域男兒,不大在乎女子婚前的貞操,嫁他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處子之身,可這昔日的情郎就在眼前,那又另當別論,到時候自己又該如何取捨?
  
  夏潯見她咬著嘴唇,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不禁懇切地道:「妙弋……啊!嬴夫人,昔日種種,一言難盡,那時楊旭放蕩無良,做了許多錯事!可今日之楊旭,已非昔日青州一紈褲,浪子總有回頭時,如今,身為國家重臣,我是真心想為國家、百姓,做點切切實實的事情。
  
  雖然,你已離開中原,可你終究是個漢人,是在中原長大的,難道你希望自己的故鄉被異族佔領,自己的同胞被異族奴役?你希望那左鄰右舍、那些你自幼的玩伴、如今已兒女雙全的人家,全都毀於戰火?妙弋,朝廷現在四面用兵,表面風光無限,實在危機四伏,我是朝廷指定的西線將領,我一人生死可以不計,可是如果因此叫貼木兒率軍奪關,將有無數生靈塗炭啊!」
  
  夏潯盯著妙弋的眼睛,沉聲道:「妙弋,我並不想破壞你的幸福,我只是……想請你幫助我!」
  
  「你知道嗎?」妙弋一雙剪剪雙眸突然揚起,刀一樣刺向夏潯,一字一字地道:「楊旭!我真的,恨不得你死!死無葬身之地,才消我心頭之恨!」
  
  夏潯啞然,欲待再說,妙弋已轉身行去:「跟我來吧!我幫你,但只此一次!希望今日之後,你我今生今世,相見無期!」
  
  ※※※※※※※※※※※※※※※※※※※※※※
  
  一行人往商旅們駐營之地走,幾個嬴家護院怪異的目光一直在夏潯身上打轉:
  
  這廝也就一蓬大鬍子長得比較威猛唄,瞧那模樣也沒啥過人之處啊!難道胯下的本錢特別出色?三夫人明顯跟他有些不同尋常的關係,蘆葦叢中私相幽會也就罷了,居然還敢把他領回去,這下樂子大了,恐怕嬴家要家宅不寧……」
  
  夏潯做昂首挺胸狀,對他們和劉玉玨怪異而審慎的目光視若未見,他的心裡正在盤算著,既然妙弋答應相助,應該如何借助嬴家的幫助離開。
  
  經妙弋一說,他也隱約想起,似乎在會見沙洲豪門時,確曾有過一個姓嬴的,從蘇萊曼老人所說的情況看,要想安然穿越大漠弋壁,應付一系列天災人禍,不是只有足夠的飲水和食物就可以的,還需要一個熟悉沙漠道路的嚮導,需要一隊人的互相幫助。
  
  他和劉玉玨雖然都是一身武功,但是如果五六十個強盜圍住他們,也未必就能殺出去,而且兩人對箭術都不甚精通,對方若是用箭的話,那更是凶多吉少,可是要嬴戰派出太多武士護送他,勢必讓嬴家商隊自己的保衛力量大為削弱,要不然……許他一些好處,這一次販運貨物的損失由我補足,叫他乾脆折返回去呢?
  
  這個念頭轉了一陣,又想:「妙弋神情有些不太正常,可別叫嬴戰有所察覺,若是嬴戰知道『我』是他愛妻的舊情人,再呷起飛醋來,甚或在大漠裡陡起殺心,那就壞了。」想是這樣想,可是看著妙弋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夏潯一時也不好上前提醒。
  
  就這麼想想走走,堪堪走出蘆葦叢時,已經可以看見前邊胡楊樹林邊的一排房舍,還能看見停在那兒的一堆堆貨物,幾匹駱駝在周圍悠閒地走來走去。
  
  即便在這裡,也需要必要的警戒,雖然在綠洲的歇宿點,南來北往的商隊都集中於此,更容易建立防禦,馬賊們也知道這一點,除非擁有極強的武將,否則輕易不會對沙漠駝隊的歇宿點進行攻擊,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商旅們在這裡也需要做些必要防範的。
  
  今天又輪到嬴家商隊當值,這個方向正是嬴家營地所在,因此妙弋帶著幾個護院和兩大一小三個本地百姓裝束的人進營,根本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可是眾人剛剛進入營地,異變陡生,遠處人喊馬嘶,突然有大隊人馬捲著滾滾塵土而來,衝向營盤的另一側,妙弋黛眉一蹙,奇道:「發生了什麼事?」
  
  「夫人,我去看看!」
  
  一個護院說著,按刀跑了過去,這邊所有的護隊武士已刀出鞘、箭上弦,做好了防禦措施。不一會兒功夫,那武士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稟報導:「夫人,不是馬賊,不曉得是哪兒來的一支兵馬,通報之後,各家老爺未作攔截,而是把他們的頭領迎了進來,聽說他們正在找什麼人……」
  
  這護院說著,一雙凌厲的目光就盯在了夏潯和劉玉玨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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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3
發表於 2012-5-4 19:18:23 |只看該作者
第784章 洪福齊天

  夏潯一個箭步湊進妙弋,低聲說道:「十有八九衝我來的,我先回村中躲躲!」
  
  這裡有蘆葦叢,但是只生長在貼近湖畔的位置,雖然稠密卻並寬廣,很容易就被搜索出來。至於高大的胡楊樹,樹高十丈,樹下卻是一片黃沙,更無從藏人。沙漠裡就更不用說了,不但無處藏身,而且地形相似,很容易迷路,如果依照蘇萊曼的說法,不熟悉的人進去隨便走走都會迷路,他們能一路蒙到這兒來,未必就不能再蒙回大漠深處去。
  
  至於那小村子……,實際上夏潯心中最矚意的地方就是這個商旅們的駐屯之地,村子裡未必比這裡更易隱藏,而這裡有許多漢人,到了村子裡可就太明顯了。但是鑒於妙弋對他仍有敵意,所以夏潯以退為進,提出了這個主意。
  
  果然,妙弋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反而一軟,說道:「不行,你們在那更加乍眼。李別,快拿兩套衣服來,給他們換上!」
  
  「是!」這些護院倒是經多見廣,見怪不怪,一聽夫人吩咐,那個叫李別的護衛馬上匆匆奔向一處營帳。
  
  夏潯暗暗鬆了口氣,連忙對拉禽道:「拉禽,快回村子裡去,告訴大家,如果有人盤問,就說村子裡從未去過陌生人!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拉禽眨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夏潯急得跺腳,妙弋見狀,連忙對他們僱傭的嚮導吩咐了幾句,那嚮導跑過來對拉禽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拉禽驚訝地張大眼睛,使勁點點頭,撒開雙腿飛也似的奔去了。
  
  「將軍大人,我們是過往的客商,說起來,我們販賣和購買的貨物,還有許多貴國所產呢。哈哈哈……,我們都是生意人,只是做生意賺錢,不會摻和其它,我們這兒絕對沒有生人,更不會收留生人。」
  
  幾個商團的首領簇擁著一位突厥式打扮的將軍,兩隊貼木兒國士兵持戈握刀,殺氣騰騰地拱衛在前後。那將軍大步流星,他們就一溜小跑地跟在身邊,其中一個商人說著話,往那位將軍手裡偷偷塞了一捆東西,用布包著的,入手一沉,非金即銀。
  
  今天,諸商團首領正在一位荊姓商人帳中吃酒,商議休整完畢,明日啟程的一些細末之事,突然有一隊騎兵從遠處馳來,負責守望的護衛一見對方人數眾多,在沙漠上趟起一條沙龍,不禁被那聲勢驚得屁滾尿流,慌忙闖進帳來稟報。
  
  因為這段商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搶不到足以維持那麼多人口的生活物資,所以受限於這裡的生存環境,超過千人的馬賊隊伍非常罕見,實際上根本就沒有,因此這段商路上的馬賊隊伍是不可能太大的,故而一聽來者之眾至少兩千人,眾商團首領都驚呆了。
  
  及至來人趕到面前,他們才知道來者是貼木兒的軍隊。沙漠廣袤,別失八里分治於三方,真正在這裡駐軍的卻只有貼木兒,因此他的軍隊出現在這裡也不稀奇。眾商團領袖頓時放下了一半心,只要是一支隸屬於政治力量的軍隊,總比馬賊講些規矩的。
  
  「什……什麼人,站住!」
  
  眼看走到嬴家商隊所在了,兩個護院刀拔一半,迎了上去。看他們色厲內茬的樣子,分明是畏懼對方的強勢,只是職責所在,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出面。
  
  「滾開!」
  
  兩個貼木兒騎兵不屑地將這兩個不開眼的慫包蛋推到一邊,為他們的將軍開道。
  
  兩個護院順勢踉蹌到了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極其跋扈地闖過。
  
  嬴戰喝得臉龐紅潤,此時也陪著笑追隨在那位貼木兒帝國的騎兵將領面前,看見兩個被推搡到一邊的護衛,嬴站不由微微一怔。他帶來的護院武士約有一百多人,這些人的名字他當然不見得都叫得上來,可是大部分是面熟的,這兩個武士……
  
  嬴戰狐疑的掃了他們兩眼,又瞟了眼其他那些肅立一旁的嬴家護衛,曉得其中必有變故,因此不敢聲張,連忙追上兩步,有意無意地反而替那兩人擋住了別人的視線。
  
  其實他不用去擋也沒人認得夏潯和劉玉玨的模樣,於堅倒是認得夏潯,可他當初故意洩露消息給胡商拓拔明德的時候,所說的身份只是甘涼一個百戶官的親戚,如果他竟能說出、畫出國公爺的長相,恐怕反而弄巧成拙,拓拔明德不但不信他的話,還要認為自己已經被他識破,這是故意設計陷殺自己人。
  
  何況只要臉上沒有特殊的標記,口述幾句又能說出什麼來?至於畫畫,就算現代每個學生上學都學畫畫,又有幾人能提筆畫人栩栩如生?更別提在那個時代,而且於堅僅僅是粗通文墨了。
  
  做為拓拔明德「寵信」的大管事,於堅正緊跟在拓拔明德的身邊,雖然夏潯現在一臉的大鬍子,若叫他仔細看兩眼,沒準驚個跟頭,因為他還是能認出來,只是他也沒去注意嬴家的兩個護院,尤其是夏潯和劉玉玨最先迎上來阻止進入嬴家地盤,更加叫人不予注意,這就是燈下黑的效果了。
  
  那貼木兒帝國的將領穿營而過,一直走到這邊盡頭,才攸然站住,瞟了前邊蘆葦叢中小道,寒聲道:「就是這前邊還有一個小村子麼?派一隊人,給我搜!」立即有一隊士兵氣勢洶洶地沿著拉禽剛剛跑掉的小道追去,他們是散開了連蘆葦蕩一併搜過去的,一時搜得蘆花飛揚,野鳥亂跳。
  
  那位將領按著刀,回身掃視了幾個商團首領一眼,語帶殺氣地道:「你們一路行來,真沒見過什麼逃難的人,更不曾收留過什麼人,嗯?若有虛言,一旦被我們搜出來,你們這裡所有人,統統都要死!」
  
  「將軍大人,我們一路過來,真的沒有碰見過陌生人,這都是商隊上的人,明兒一早就要繼續啟程的!」拓拔明德含笑說著,又一拉那位將軍的衣袖:「將軍大人,請借一步說話!」說著,將那將軍拉到了一邊。
  
  拓拔明德當然確信自己的隊伍裡絕對不曾收留過什麼陌生人,可他萬萬沒有料到,就在片刻之前,有兩個陌生人,已經成了他們這個聯合商團的一員。
  
  他還打著利用這趟生意徹底取信這些沙洲大豪,等到以後明軍要堅壁清野,將沙洲軍民全部遷回嘉峪關內時,順勢跟著他們撤走以充內應的如意算盤,如今難得自己人橫將殺出,給了自己這個賣大家人情的好機會,他哪能不善加利用。
  
  於是,拓拔明德先生果斷地站了出來,為大家擋災避禍了。
  
  幾個商團首領就見拓拔明德把那將軍拉到一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他們不知拓拔明德正向對方表明身份,叫對方不要干擾自己的行動,站在他們的位置,只看見拓拔明德不斷地打躬作揖,陪笑說話,大袖也時而一動,攀到那位將軍的手臂上,似乎正遞過重禮,好像正在努力地收買對方。
  
  兩個人站在那兒攀談了許久,才一起走回來,那位貼木兒騎兵將領恥高氣昂的道:「來人,散開,搜搜他們的營帳!」
  
  這時,他的態度雖然倨傲,比起先前冷厲的語氣,卻明顯緩和起來。眾商團頭領都是察言觀色的好手,哪能不知是拓拔明德說動了這位將軍,不禁紛紛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拓拔明德只是謙和地一笑,毫無得意居功的模樣,這種態度更是贏得了眾商團首領的一致好感。
  
  於是,貼木兒士兵就在整個商團駐屯之地裡奇外外地翻搜起來,他們不時從夏潯身邊經過,苦苦地搜尋著夏潯。
  
  實際上,這一路下來,這隊貼木兒騎兵已經消滅了一支撞見的馬賊隊伍,以及一支從昔兒丁趕來的比眼前這支隊伍小一些的商團,一路之上,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寧可殺錯,絕不放過!
  
  不錯,他們是軍隊,不會向馬賊一樣濫殺無辜,而且商旅往來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可那是平時。這一次要殺的人實在是太重要了,眼下這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也許他已經葬身大漠,那自然最好,但是既然沒有把握,那就殺掉一切見到的人,這就萬無一失了。
  
  這位將軍趕到這塊綠洲時,遠遠一看規模,就知道這兒的商團力量比較強大,如果硬要殺掉,商人們拚死反抗,自己的傷亡也要不小,他原打算假裝搜巡逃犯,等到自己的人馬控制了整片營地之後,再猝下殺手,結果因為可愛的拓拔明德先生,這支商團糊里糊塗地逃過了一劫。
  
  「啊!」
  
  一具帳蓬裡忽然傳出一聲女人的尖叫,一個士兵追著一個女人跑了出來,那位將軍一看那女人姿色登時眼前一亮,這時嬴戰急忙上前一步,兩個貼木兒士兵嗆然拔刀,交叉於前,擋住了他,嬴戰惶急地說道:「將軍大人,那是小人的妻子,還請將軍放過她!」
  
  那貼木兒騎兵的統領盯著眼前這個明艷嫵媚的少婦,咕咚嚥了口口水,戀戀不捨地一揮手。
  
  如果不是拓拔明德的階位官職比他高出太多,就算眼前這些人不殺,他也是不會放過這麼惹人垂涎的女人的。那士兵一見首領發話了,便放棄了對妙弋的追逐,妙弋慌忙又逃回帳去。
  
  當營地被翻了個亂七八糟,所有箱籠都被打開,貼木兒士兵趁機揣藏了許多財物之後,搜查那小村莊的一隊人馬也回來了,純樸的村民世世代代居住於此,彼此如一家人一般,小拉禽逃回去的及時,所有人眾口一詞,他們當然什麼都找不到。
  
  這小村的居民與這支貼木兒的嫡系軍隊同一信仰,村裡人的長相又比較明顯,隆鼻深目,絕非漢人可以冒充,所以也沒有屠村的必要,因此小村也幸運地逃過了一劫。
  
  那位將軍又貪婪地盯了一眼妙弋所在的氈帳,悻悻地揮手道:「走!繼續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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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6 00:34:54 |只看該作者
第785章 巧舌如簧

  貼木兒騎兵風捲殘雲一般撤去,只丟下一地狼籍。
  
  餘悸未消的商團領袖們紛紛趕回自己的駐營範圍,眼見箱籠包裹盡被打開,東西丟得滿地都是,更被那些大兵順手牽羊拿走好多東西,心中好不心疼。這他娘的是搜人麼?根本就是趁火打劫!他們只得吩咐人趕緊收拾財物、重新捆紮,心中暗叫晦氣:若是早走一天,也不致於遭了這場兵災呀。
  
  不料這邊正收拾著東西,沙漠中突又有一支龐大的駝隊趕來,看那押送駝隊的人穿著打扮,恰與剛才離開的貼木兒騎兵一樣,他們到了綠洲,便就地停下,開始紮營,眼見旁邊就是商賈們的營地,卻也不來滋擾。如此情形,看來是已經得到了那位騎兵首領的吩咐。
  
  夏潯和劉玉玨正與其他護院一樣,似模似樣地撿拾著貨物,重新包裝捆紮,見此情景,不禁互相遞個眼色,心下凜凜。
  
  那貼木兒騎兵離去後,嬴戰就回了自己的寢帳,等那貼木兒騎兵的給養駝隊趕到,引起一陣喧嘩時,他又匆匆走出來看了看,見那貼木兒騎兵的給養隊並未滋擾商隊,這才放心,隨即又面色不豫地再度返回帳去。
  
  他知道,如果有人敢自作主張安排兩個人到他的商隊裡面,卻又沒有通過他,那麼除了他的妻子妙弋,斷無第二個人。此前,他已經不止一次認真打量過夏潯,但是並未認出來。他在沙洲拜謁夏潯時,是混在一大幫沙洲權貴當中,那時的夏潯錦衣貂裘、丰神如玉,乃是一個翩翩佳公子,與今日這個落魄的大鬍子實有天壤之別。
  
  嬴戰返回帳幕,又過了近半個時辰才出來,心神有些怔忡地看看夏潯和劉玉玨,對他們道:「你們兩個,進來幫我整理點東西!」
  
  聲音一出口,便把嬴戰自己嚇了一跳,他那聲音,彷彿正有人從一柄鞘裡奮力拔出一柄生了鏽的刀,晦澀沙啞之極。劉玉玨看了夏潯一眼,夏潯點點頭,放下一包剛剛捆紮好的絲綢,坦然向帳中走去。劉玉玨馬上緊隨其後,暗暗攥緊了拳頭。
  
  眼看將到帳前時,劉玉玨突然跨前一步,閃在夏潯前面,搶先闖進帳去。
  
  帳裡沒有旁人,只有妙弋站在那兒。劉玉玨闖帳而入,見帳中並無刀兵埋伏,已自動自發地往旁一閃,又退後一步,夏潯恰恰邁進一步,這一進一退,便重成主僕之勢,夏潯便和妙弋打了照面。
  
  四目相對,只是一眼,夏潯便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妙弋馬上鬆了口氣。
  
  她最擔心的當然是如何向丈夫解釋與夏潯的關係,可剛才甫見夏潯,心亂如麻,並未就此與他商議。等到丈夫問起時,不禁心慌,她方才只講了夏潯流落至此的原因,以及向他們求助的事情,對於兩人如何撞見,相遇時如何言語,卻只含糊過去,並未細談。
  
  而嬴戰聽說輔國公在自己營內,又恰是那貼木兒騎兵上天入地竭力搜尋的人,不禁唬得心驚肉跳,倒也沒有在這細枝末節上追問,眼下夏潯被喚進帳來,她最擔心的是夏潯將此事說漏,偏偏此時是無論如何不能「串供」的,那焦灼、擔憂、惶恐,俱都通過那一眼對視透漏了出來。
  
  夏潯接收到她目光的剎那,就已明瞭。要說是心有靈犀卻也並不過份,當然,這種心有靈犀不是情侶之間的那種心意相通,也不是知交好友間的理解,可他的確是在剎那間就明白了妙弋的心意,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於是,他便輕輕點了點頭,而妙弋也只因為他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竟然真的放下心來。
  
  夏潯那鎮定的神情,堅毅的眼神,自然而然就能給人一種安撫的作用。
  
  夏潯昂首而入,劉玉玨又搶在他頭裡,這帳幕的主人嬴戰反而落在了最後面,彷彿兩人的跟班似的。不過嬴戰落後也僅一步,夏潯與妙弋只是一個眼神的交流,他便進了大帳,並順手放下了帳簾。
  
  夏潯負著手,悠然轉身,微笑道:「嬴兄,沙洲一別,不想你我竟與此間相遇,人生際遇之奇,當真不可思議,呵呵,你說是麼?」
  
  「啊……啊……,國公……,呃……妙弋,你先出去一下!」
  
  「是!」
  
  妙弋飛快地瞟了夏潯一眼,舉步就要出去。
  
  「不必迴避!」夏潯淡淡一笑:「嬴兄,尊夫人已經知道我的身份,方才沒有找到嬴兄,幸蒙尊夫人相助,我才逃過一劫,尊夫人就不必迴避了,呵呵,你看,咱們是不是坐下談呢?」
  
  此間情形有些怪異,夏潯是一個被追兵四處追索的逃犯,而嬴戰卻是唯一能庇護他的人,可是這幾句對答之間,夏潯竟已反客為主,完全把握了主動,在氣勢上,把嬴戰這個主人死死壓住。
  
  嬴戰心中天人交戰,保楊旭和棄楊旭的念頭還在相鬥不下,聽夏潯這麼說,猛地如夢初醒一般,啊啊兩聲,忙道:「是是,國公請坐,國公請坐!」
  
  夏潯坦然地氈帳中坐了,嬴戰在他對面也盤膝坐下,驚疑不定地道:「國公……怎麼落得這般模樣?」
  
  夏潯嘆口氣道:「我的經歷,想必尊夫人已經對你說過了,左右就是那麼一回事,我也就不贅敘了。嬴兄……」
  
  嬴戰忙道:「不敢,不敢,國公請直呼嬴某名姓就好!」
  
  夏潯笑笑,說道:「嬴兄,我落難於此,幸蒙此處的漁夫蘇萊曼大叔收留,是他告訴我說,此處正有一些沙洲來的行商休整,我向他問起商賈們的身份,才知道你們在這裡,今天我從羅布人的村子裡來,便是想請嬴兄幫忙的,不想半途正遇上夫人,一俟問清夫人身份,楊某便直言不諱,請她收留。幸蒙夫人深明大義……」
  
  夏潯說到這裡,一直緊繃著嬌軀的妙弋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瞟夏潯一眼,目中竟隱含感激。
  
  夏潯這一番話說來,淡定從容,看不出此毫破綻。雖說他當時乍一相逢,妙弋就恐懼欲逃,他又未曾通報便呼出了妙弋的閨名,與此刻所言並不相符,不過他並不擔心漏餡。他在這個時代,從青州富紳少爺做起,一步步直到今天位極人臣,豪門大戶人家的情形再清楚不過。
  
  在主人家做事的家僕下人、護院家將,沒有願意多管這種閒事的。除非主人把他們喚進來追問,否則沒有哪個不開眼的僱院會摻和主人這種羞讓外人知道的家事,就算是主人主動詢問了,若是問得不細,能含糊過去的地方,他們也絕不會說得仔細。
  
  當然,當面不說,私下裡嚼舌根子的人還是有的,或者日久之後因為有人饒舌,傳出些什麼風聲到主人耳中,但是也比現在向嬴戰坦白:「哥是你家妙弋的老情人」要好,男人這種生物,有時候是最不可理喻的,萬一嬴戰妒火攻心,現在自己在他掌握之中,誰敢保證他會幹些什麼出來。
  
  夏潯摘清了與妙弋的關係,便道:「本來,我想向嬴兄借個嚮導、借兩匹駱駝,再備些食物,馬上趕回沙洲。不想貼木兒軍的輜重駝隊居然也在這裡屯紮下來,看這情形,他們的人馬是打算在此逗留一段時間了,而你們明日即走,我若留在此處就如水落石出,太過乍眼。所以……我得跟你們一起西行了。」
  
  「什麼?」
  
  嬴戰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道:「國公……要跟我們一起……一起西行?」
  
  因為夏潯所表現出來的從容和鎮定影響了他,嬴戰心中搖擺不定的念頭裡,幫助夏潯的想法漸漸佔了上風,以他想來,自己妻子既已救助了夏潯,那就給他兩匹駱駝、一些食物,早些打發他離開,他若逃出生天,便欠了自己一個天大的人情,若是逃不走,自己那時已在千里之外,與我有何相干?
  
  卻不想夏潯竟要與他同路,帶著夏潯上路?那無異於在懷裡揣上一顆炸彈啊,天知道什麼時候它就會爆炸,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嬴戰嚇了一跳,心中惡念滋然又生。
  
  夏潯對他陰晴不定的神色恍如未見,卻微笑道:「各家商隊都有自己的地盤範圍,護從武士之間並不走動,只要嬴兄有心,想替楊某打個掩護還是容易的,這件事還得麻煩嬴兄妥善安排。呵呵,楊某雖不得不求助於嬴兄,卻也不想給你添麻煩呀!」
  
  夏潯微笑著,瞟了妙弋一眼,又道:「方纔楊某察言觀色,看那貼木兒騎兵首領,對諸位的財貨還有尊夫人的美色頗為垂涎,而抓到楊某,這更是天大的功勞,如果叫他發現楊某在嬴兄營裡,這功名、利祿、財帛、美色,俱可盡得,怕他不起歹意麼?」
  
  夏潯只這一句話,登時把嬴戰心中的異念打了個粉身碎骨,再不復想了。
  
  嬴戰並不傻,做生意做到他這樣富可敵國的地步,那是何等精明的一個人,夏潯這一句話,便向他曉明瞭全部厲害:事已至此,你為自保也好,為榮華富貴也好,如果想把他綁了送給貼木兒軍,那就是自尋死路!抓住大明國公,這是何等功勞?你沒看他們不畏苦寒,奔波大漠麼?
  
  這份功勞,他會給你?你敢舉報,他一定第一個把你宰了,將這份奇功據為己的。再者,他們的貪婪和對你夫人美色的垂涎你可是都看在眼裡了,他只是受了重禮,又苦於沒有藉口,同時又急於去尋我下落,這才沒有橫下心來殺人越貨,奪人妻子。
  
  如果讓他知道我在你營中,不管是為了奪人之功,還是貪圖你的財貨、你的妻子,你都會比我楊某人死得更快、更徹底。嬴戰本是極聰明的人,夏潯只是稍稍一點,他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原本的忐忑和徬徨一掃而空,就算只為自保,他現在也得絞盡腦汁,維護夏潯周全了。
  
  嬴戰把牙根一咬,立場堅定下來,沉聲問道:「國公欲走,當往沙洲才對,如何……反向西行?」
  
  夏潯一副一直就很信任他的樣子,彷彿全未看到他方纔的天人交戰、善惡掙扎,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本來,我是想儘快返回沙洲的,直到看到他們的駝隊,才改變了主意!嬴兄,你看他們長途跋扈而來,這支駝隊是給他們載運輜重的。
  
  他們既然在此紮營,想必也是要以此為給養點進行一番休整的,同時恐怕也是想以此為中心,對周圍沙域和鹽湖周圍的其它村莊再進行一番搜查。你覺得我若不死,該往東行,他們又豈會想不到?看他們的舉動,在這裡補允了給養之後,他們還會繼續往東搜索的。」
  
  嬴戰本也是極聰明的人,只是忽然擔上這麼大的一個責任,心中緊張,腦筋竟然有些不靈活了,聽他這麼說,不禁呆呆問道:「這是為何?」
  
  夏潯道:「因為,這麼大的一片弋壁沙漠,雖然他們一路搜來,卻總有疏漏的地方,他們會像梳篦一樣,再往回搜索一遍,直到我大明的軍隊進入大漠尋我下落,他們才會徹底放棄。而往西……」
  
  夏潯曬然一笑:「他們再怎麼想,也只會認為,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會往東走,而不會認為我會去他們的地盤,因此,往西去,是最安全的。我要回來,也得等他們死了心,徹底放棄之時才行」
  
  「這個……國公想要嬴某做些什麼?」
  
  夏潯淡然道:「由此往西,只要嬴兄肯維護楊某,當無凶險可言,等咱們到了別失八里,就可以分手。但是,屆時還請嬴兄分我一些貨物、一個嚮導,讓我扮作行商,才好在那裡立足。等我將商品隨意處置掉,還是要與嬴兄一起結伴回來的。
  
  不過你放心,到時我的樣子絕不會再有人認得,商旅結伴而行,本是常事,只是到時你們的商團若不接納,還請嬴兄代為說項一二,如此一來,嬴兄只是偶發善心,並非楊某引介之人,如果真有什麼事的話,也不致連累嬴兄,而我一旦歸來,這份恩德,卻是斷不相忘的!嬴兄,你看這樣可好?」
  
  嬴戰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心道:「您國公爺全都安排好了,我只需聽命就是,還有什麼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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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5
發表於 2012-5-6 00:37:39 |只看該作者
第786章 從不曾言的秘密

  沙洲商財在羅布綠洲休整了幾日,本來就打算次日啟程,結果旁邊駐紮了貼木兒騎兵的一支給養隊,使得他們更是恨不得插翅飛開。次日一大早,各支商隊的首領便不約而同地起來,吩咐啟程。
  
  昨夜早就捆紮停當的貨物紛紛搭上了駝背,拜拓拔明德所賜,貼木兒的兵馬沒有刁難這支已經被檢查過的商團,他們拖著綿延數里的隊伍,繼續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因為拓拔明德在關鍵時刻重金交好貼木兒騎兵首領,給大家免去了麻煩,這個因為是剛剛加入,所以基本被排除在各大商團之外的邊緣份子,一下子成為商團的領袖級人物,每個商隊首領見到他都很熱情,平素相聚、吃酒,也都一定叫上他,拓拔明德一躍成為整個商團的明星人物,心中也不無得意。
  
  拓拔明德打著利用沙洲權貴的目的,對於各支商隊首領的結納也是熱誠以待,逢請必到,而且必攜厚禮,他的慷慨和熱情很快贏得了大家的友誼。今天,是嬴家家主嬴戰相邀,商團駐紮下來以後,各路商隊的領袖紛紛趕到他的營帳,大家一起吃酒談笑。
  
  做為拓拔明德刻意提拔、重用的大管於堅,與拓拔明德形影不離,自然也隨他一同到了嬴家商團的駐地。不過畢竟囿於身份,他是沒有資格與商團領袖們一同入帳飲酒的,就在另一座帳中,與各路商領袖帶來的親近管事們談笑飲酒。
  
  夏潯和劉玉玨這一路上都充當著護衛的角色,好在各家商團都有自己的貨物需要照料,這些東西不能混雜,各商隊的護衛武裝也不會隨意走動,互相拜訪,所以別的商隊全未發覺嬴家商隊多了兩個生面孔。
  
  今天,夏潯依舊持刀在屯貨處巡弋,劉玉玨匆匆走了過來。他的鬍鬚也沒有颳去,只是適當地做了修剪,原本極俊俏但是稍顯柔媚的面孔,因這鬍鬚倒是增添了幾許英氣,看起來比夏潯還具賣相。
  
  他匆匆走到夏潯身邊,壓了壓氈帽簷兒,警覺地四下一掃,低聲道:「大哥,我在商隊裡看到了一個熟人。」
  
  「哦?」夏潯心裡微微一驚,他向前走了兩步,倚著一堆貨箱坐下,低聲問道:「什麼人?」
  
  劉玉玨也走過去,坐在他旁邊,假裝聊天的樣子,壓低聲音道:「於堅!」
  
  「於堅?」
  
  夏潯蹙眉微微一想,瞿然一驚道:「你是說……錦衣衛的……於堅?」
  
  劉玉玨重重地一點頭:「不錯!他現在叫胡七,不過我在錦衣南鎮的時候沒少和他打交道,我認得他,絕不是相似的一個人,他就是於堅!」
  
  夏潯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疑道:「如果是他,怎麼混到商隊裡來了?」
  
  劉玉玨道:「會不會是籍由商隊為掩護,往別失八里蒐集情報?如果是這樣,此人倒有些膽略!」
  
  夏潯點點頭:「也許,不過眼下形勢,一步行差步步錯,務必得萬分小心。他的事,我們不干預,我們的事,也不必叫他知道,他沒有發現你吧?」
  
  「沒有!」
  
  「那就好,咱們小心點,避開他,以免節外生枝!」
  
  「好!」
  
  虧得劉玉玨先發現了於堅,而於堅對到處游弋的嬴家商隊的護衛武士自然不會認真打量,哪怕就從他們身邊走過,也不會刻意去看,更何況夏潯和劉玉玨有意避開他。從這天起,夏潯和劉玉玨對自己的行蹤更加注意,一路有驚無險,再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這一日,商隊終於趕到了亦失八里的一座大城塔爾布古爾。
  
  進入亦失八里範圍以後,各支商隊便紛紛離開,向著自己預定的城市而去,同往塔爾布古爾來的商隊只剩下三支,其中就有嬴家商隊。
  
  嬴戰這一路提心吊膽,可是擔盡了心思,如今一路下來平安無事,可算是放下了心,眼看塔爾布古爾近在眼前,嬴戰與其他兩支商隊約好了歸期後便有意放慢了速度讓他們先行,等另兩支商隊離開,他便同夏潯說了一聲,匆匆趕去為夏潯準備他要的貨物、嚮導、隨行人員。

  且不提夏潯承諾的回報了,只要能把這個隨時可能變成瘟神的傢伙從自己隊伍裡清理出去,讓嬴戰把他此行亦失八里所攜帶的全部貨物都轉交夏潯,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嬴戰匆匆去為夏潯安排所需東西去了,妙弋從駱駝上下來,蒙著面紗抵禦風沙的面孔上,只露出一雙嫵媚的眼睛,她深深地凝視了夏潯一眼,那眼神十分的複雜,說不出是恨是憂。
  
  夏潯也看著她,依稀還能記得頭一次與她相遇,被她把自己認做楊旭的她,那時的她天真爛漫,眼神裡絕沒有今日這般深深的憂鬱。
  
  年少時的妙弋,清純美貌,富家千金,活得簡單,活得浪漫。情竇初開的她,愛上年少多金,樣貌出眾,才藝俱全,風流瀟灑的楊旭,乃是順理成章的事。只是,那美好,只是她憧憬的一個夢,最終這一切,帶給她的只有痛苦和無盡的恥辱。
  
  因著楊旭一己之歡,害了她的全家人,這痛苦幾乎毀掉她的一生。而今,她在異域他鄉找到了屬於她的幸福,可那不堪迴首的過去,始終壓在她的心底。十年歲月,大概只是讓她稍稍淡忘了那一切,而今隨著自己的出現,她的痛苦和新增添的對丈夫的負疚,可能會在她的心底壓上更多年。
  
  十年了,這個結,該解了。
  
  夏潯決心已定,舉步向她走去。
  
  眼看他向自己走來,妙弋惶惑了,恐懼了,她想逃避,可雙腳最終還是沒有挪開。她已經避到了天邊,還能避到哪兒去?何況,她已經在這裡成了家,有了深愛她的丈夫,有了她心愛的兒子,她退無可退,她必須鼓起勇氣,衛護她真正應該珍惜的這一切。
  
  妙弋深深吸了口氣,鼓足了勇氣,勇敢地迎上了夏潯的目光。
  
  「嬴夫人,有件事,我十年前就想告訴你,可是我當時沒辦法說出來。因為我要保護我自己,可我沒想到,卻也因此……,使得你家遭劇變。十年了,這個秘密我藏在心裡,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的妻子、我的兒女。今天,我向你坦白!」
  
  「什麼?」妙弋的眼睛有些茫然。
  
  夏潯盯著她,一字字地道:「楊旭、楊文軒,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妙弋驀地瞪大了眼睛,驚駭地看著他,雖然她的臉上蒙著輕紗,夏潯還是能夠從那輕紗的波動看出,她正張大了小嘴,驚愕地合不攏來。
  
  「是的,那個夏天,從卸石棚寨回到青州的,就已不是楊旭,而是我,我姓夏,叫夏潯!」
  
  說到這裡時,夏潯突然熱淚盈眶!
  
  彷彿牧童誤入仙山洞府,一夢千里,再醒來時,親人、家園、記憶中的一切,全都因歲月的侵蝕而去,所有的所有都再無跡可尋,他同那遙遠的過去所剩下的唯一聯繫,就只剩下這一個名字,只有這一個名字,他才能再記起:他是誰!
  
  兩行淚水順著夏潯的臉頰緩緩留下來,他的嗓音也變得沙啞起來:「我來自湖州南潯小葉兒村,當初……」
  
  那穿越的事實在是驚世駭俗,太叫人難以置信,他沒辦法說。他只從南潯講起,講到楊旭如何被人刺殺,錦衣衛派駐在青州的人迫於無奈,叫他魚目混珠、冒名頂替,一切的一切,無數的驚心動魄、無數的起伏波瀾,只集中在那短短的話語裏邊,源源本本地告訴了妙弋。
  
  「他死了!他死了!原來,那個欺騙了自己母女兩人感情和身子的無良登徒子,早在十年前就已死了……」
  
  太多的驚奇,包括夏潯那麼多的驚險、精采的故事,實在是太震撼人心了,可是所有這一切,最終留在她心底裡的,就只剩下這麼一句:「楊旭死了!那個帶給她無盡恥辱,叫她午夜夢迴,一念及此,也羞愧得無地自容的楊旭早已死了!那個讓她的母親備受煎熬、青燈古佛的罪人早已化成了一堆朽骨!」
  
  遠遠的,看見嬴戰安排好了一切,正匆匆走來,夏潯對妙弋道:「往事已矣,曾經錯過,並不代表就不可以再追求真正屬於你的幸福。珍惜現在,珍惜未來,請記住我的話,並把它告訴令堂,如果你們需要懺悔自己的錯,十年光陰,也足夠了。」
  
  夏潯轉身行去,妙弋在唇邊呢喃了一句「謝謝」,最終卻只有她自己的的心聽到,她解脫了,好似脫了牢寵的小鳥,一身輕快,亙壓在心底十餘年的那座山,終於搬去!
  
  嬴戰擦著汗對夏潯道:「國公,我都安排好了,給您留了十駝貨物,一個嚮導,還有兩個下人。那嚮導是極為熟稔本地一切的,而且嘴也特別的穩。」
  
  「多謝嬴兄,咱們回程再見!」
  
  夏潯拍拍嬴戰的肩膀,又看看站在不遠處的妙弋,微笑道:「告辭了!」
  
  他翻身登上一峰高大的駱駝,一提韁繩,便向塔爾布古爾城行去。
  
  塔爾布古爾城東向的這座城門裡,乃是當地最大的奴隸販賣場,一場大驚喜,正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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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7章 天淵並存
  
  夏潯的嚮導是一個粟特人,粟特本是一個西域古國,活動範圍在如今中亞的阿姆河與錫爾河之間的澤拉夫尚河流域,其首都馬拉坎達就在如今的撒馬爾罕。
  
  粟特是個善於經商的民族,唐朝時候,居住在敦煌的人數最多的少數民族就是粟特人,長安胡商也以粟特人居多。南宋時候,粟特漸漸被突厥勢力所侵襲,粟特人一部分被同化,更多的人則流落他方,專事商業。只是,失卻故國根基,粟特人雖善於經商,還是迅速沒落下來,如今許多粟特人只能做商業嚮導和掮客,從中賺取佣金。
  
  正因為這種岌岌可危的地位,所以他們的職業道德便顯得愈發重要,他們雖然有油滑、狡詐的一面,但是對僱主必須絕對忠誠,全心全意的為僱主打算,這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正因如此,嬴戰很放心把這個粟特人留給夏潯做他的嚮導。
  
  「老爺,小人叫安憨子,小名叫阿呆,老爺叫我阿呆就成!」
  
  那個粟特嚮導笑嘻嘻地向夏潯自我介紹,看他精明的眼神兒,可一點也不呆:「老爺,您看天色將晚,咱們是不是先進城找家客棧住下?老爺都有些什麼貨,回頭跟小的說一聲,在這兒,各類貨物都有專門的賣場,真正的上等好貨要在那兒才能賣上價錢,回程時老爺要進些什麼貨物,也只管知會小人,小人保證幫老爺買到價錢最便宜、東西最地道的上等好貨。」
  
  「嗯,好,那咱們就先進城!」
  
  夏潯對於賺錢沒什麼興趣,只是想籍此掩護自己的真正身份,因此對這番話並不大往心裡去,只是微笑著應付了一聲。
  
  他在這兒不熟,本地通用語言又非漢語,有了這個嚮導,行住都有人指點也就行了。
  
  那阿呆馬上爬上最前面的一頭駱駝,熟練地馭駕著駱駝,引著夏潯往城裡走去。
  
  一進城門可就熱鬧多了,來來往往各色行人,東西方人種俱全,這邊一個布帕纏頭的阿拉伯人高聲叫賣著彎刀,那邊一個漢人捧著華麗的絲綢披在肩上……寬廣的道路上擁擠不堪,有車有馬、有牛有駱駝,各色牲畜在商旅行人的驅趕下慢騰騰地來去。
  
  路邊時不時地還可以看見一個搭起的擂台似的木製建築,奴隸主在台上唾沫橫飛地拍賣著他的奴隸,拍賣的人有健壯的黑奴、小麥色肌,膚的健美女子、還有七八歲的孩童,此外還常有年近古稀的老人,聽那阿呆介紹,夏潯才知道,這些老人都是技巧精湛的工匠,有某一方面特長,所以有時也是搶手的貨物。
  
  劉玉玨很是新奇地看著,到處都充滿了異域風情,夏潯敏銳的目光,也在掃視著他看到的一切,不過他注意的東西與劉玉玨截然不同,他看的是道路、是城中居民的成份。他很快發覺,這座大城,似乎沒有一個類似地方官府的衙門管理,行政的管理、治安的管理,是依賴於那些分片經營的商賈。
  
  這些商賈都僱傭有私人武裝,這些私人武裝負責維持主人的生意安全,與此同時,也就在他經營區域之內擔負起了治安等職責,這是一個沒有政府的完全由城中居民自治的地方。
  
  實際上也是如此,這裡的商人可不像中原的商人一樣,本身政治地位低微,必須得依附豪門權貴,他們在這裡,做為一個成功的大商人的同時,就是地方權貴,擁有相當高的政治地位,所謂的城主也只是一個大商人,如果有什麼涉及全城的事務,由他召集全城有影響力的大商人,共同商議解決。
  
  這樣,此地的行政效率雖然比較低,卻形成了相當寬鬆的生活氛圍,只要你不破壞公眾利益,你做任何事都沒有人去管你。於是,這一路下來,夏潯看到有人鞭笞奴隸,把奴隸打得奄奄一息,也看到一言不合者拔刀決戰,不但沒有人去管,旁邊還呼啦啦圍上一幫人喝采,而戰死的一方若是沒有親友照顧,會馬上被小偷順手扒光一切值錢的東西,把血淋淋的屍體丟進臭水溝。
  
  在這裡,秩序是為弱者制定的,只要你夠強,你隨時可以打敗強者,推翻他制訂的秩序,推出你的秩序,而在你的控制範圍之內,所有人必須遵從。
  
  阿呆騎在頭駝上,不斷地東轉西轉,轉到後來,連夏潯都快記不住走過的道路了,忍不住喚他道:「阿呆,咱們這是往哪兒去呀,我看這附近有不少酒店,應該有住宿的地方吧?」
  
  阿呆勒住韁繩,等他趕上來,咧嘴笑道:「嬴老爺說老爺是頭一回到這兒做生意,果然如此。老爺,這兒的確有些客棧,不過這兒太混亂了,每天都要死人,每一刻都有人丟東西,嬴老爺說老爺喜歡清靜,而且家底殷實,並不缺錢,叫我給您找個安全清靜的地方,要不然,方才就可以住下了。」
  
  阿呆伸手指著前邊,對夏潯眉飛色舞地道:「老爺你看,拐過那條胡同,就是本城城主老爺和本城的豪商巨紳聚居地了,阿呆要帶老爺去的地方是阿格斯大人開的酒館,小偷和流氓是不敢出入阿格斯大人的酒館的,那兒有最好的葡萄酒,還有最富有的商人,也許老爺在那兒就能找到買主,而不用到處奔波!」
  
  夏潯摸摸臨行前嬴戰送給他的厚厚的錢袋,順手摸出一枚,屈指一彈,射向阿呆,笑道:「好啦,不用饒舌,快帶我們去吧,我想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洗個澡,然後需要一張柔軟的大床!」阿呆眼見一道金線劃著弧線凌空拋下,連忙伸出雙手去接,接到手中一看竟是一枚金幣,不由大喜過望,連忙湊趣道:「老爺年輕力壯,應該還需要一個貌美火辣的姑娘暖床,老爺這麼慷慨大方,又是這麼的年輕英俊,那兒的姑娘一定會搶著跟老爺上床的,嘿嘿嘿,阿格斯大人的酒館兒裡面,可是擁有本城最美麗的薩吉(侍酒的美女)。」※※※※※※※※※※※※※※※※※※※※※阿格斯的酒館兒實在已不能用酒館來形容了,那是一幢極豪華的酒店,進入氣勢恢宏的石雕大門,先是一個美倫美奐的花園,一幢幢方形屋基、半圓形屋頂,常採用巨大石柱和柱廊支撐的華麗建築,掩映在花園裡面,你會隱隱約約看到那石牆上精緻的人物和動物雕飾。
  
  外面是一個混亂不堪的大都市,而一進入這裡,卻彷彿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很幽靜的氣氧,來來往往的都是舉止優雅的紳士,一些年輕貌美的穿著侍女服裝的姑娘見到每位客人,都會向他們獻上最溫柔、最嫵媚的笑容。與外面相比,這裡就是天堂。
  
  「嘿!安憨子,你給我們主人帶來了哪位尊貴的客人?」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笑吟吟地迎上來,他竟然認識阿呆,他同阿呆打著招呼,卻已向夏潯恭敬地行下禮去,他一眼就看出,眼前這人就是安憨子帶來的中土商人。
  
  阿呆連忙上前與他打招呼,兩個人親熱地說了幾句,阿呆便轉向夏潯,喜孜孜地道:「老爺,他是這兒的管事,叫哈爾帕格斯,我對他說,您是從敦煌來的尊貴客人,帶來了阿格斯大人最喜歡的漂亮的絲綢、茶葉和瓷器,他說阿格斯大人馬上就要過生日了,要大擺酒宴,正好需要這些東西,他會親自見您。」
  
  阿呆笑道:「他們那兒的人,最重視的節日就是生日,老爺雖然是頭一回到這兒做生意,非常運氣卻非常的不錯,您看我們是不是先見見阿格斯大人再說?」
  
  夏潯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片刻之後,一個身材高大粗壯的男人大步走了出來,笑容可掬地道:「我正要派人去採買,聽說有人運了東方的貨物來我的酒店?」夏潯閃目望去,只見來人年約四十,十分精神,高鼻深鼻,留著兩撇捲曲翹起的大鬍子,寬廣的額頭,頭上纏著一頂白色的帽子。正忙活著的阿呆趕緊跑過來給夏潯介紹。阿格斯看了看夏潯,倨傲地點點頭,拿腔作調地說道:「好極了,我馬上就要舉辦盛大的宴會,宴請城中所有的頭面人物,需要一些美麗的絲綢,精美的瓷器和上好的茶葉,來吧,帶我先去看看你的貨物,是否值得我出錢買下來!」
  
  他說的語言夏潯聽不懂,阿呆馬上把阿格斯的意思對夏潯翻譯了一番,他還沒有說完,阿格斯已撇下夏潯,大剌剌地走向夏潯的駝隊,頤指氣使地道:「把貨物搬下來,先叫我看看!」
  
  阿呆馬上把這句話又翻譯給夏潯聽,夏潯向劉玉玨點點頭,幾個人在酒店的一些身材健壯的僕役的幫助下把一箱箱貨物搬下來。嬴戰既然已經幫了夏潯,倒沒有在貨物上小氣,轉送給他的貨物都是最精緻最昂貴的上品,阿格斯逐一檢驗,頻頻點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歡愉起來。
  
  阿呆對夏潯用漢語說道:「老爺不要因為他的不禮貌而生氣,他們那裡的人就是這樣的,除了他們本國的人之外,對於外國人,他們的禮遇和尊重一般是按照地域的遠近來決定的,離他們越近的外族人,他們越尊重,越遠就越不放在心上。」
  
  他瞧瞧正彎著腰,興緻勃勃地看著夏潯貨物的阿格斯,又壓低了嗓門,對夏潯道:「不過,他們又是最喜歡使用異域物品的人,來自越遠地方的、本地普通人無法用上的東西,他們越喜歡要,對於奢侈品,只要他們聽說,就會儘力買下,因此,只要他喜歡,那麼價格絕對不是問題,我的老爺,看樣子你要發財了!」
  
  夏潯茫然問道:「他是哪裡人?」
  
  阿呆聳聳肩,反問道:「除了波斯,老爺還聽說過哪兒有如此怪僻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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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7
發表於 2012-5-6 19:57:52 |只看該作者
第788章 在商言商

  清早起來,夏潯覺得頭昏昏沉沉的,酒勁兒似乎還未消去。他呻吟了一聲,走到桌前抓起一個水瓶,就著瓶口兒咕咚咚地喝起來,半瓶涼開水灌下肚去,這才稍稍解了渴。
  
  昨天,地位僅次於本城城主阿史那狼夏的波斯大商人阿格斯對他的貨物很滿意,於是盛情邀情他到酒宴廳去談議,那裡有許多正在高談闊論的西域商人,自然也不乏美酒和美女。對波斯人來說,美酒和美女永遠是相伴出現的。
  
  他們喝的都是上好的葡萄酒,夏潯貨物有了著落,心裡就放鬆下來,他能少拋頭露面,自然就更加安全。在嬴戰的商隊回國之前,如果他能一直藏在阿格斯的酒店裡,無異是最安全的。存了這份心思,夏潯就開始充份演繹起自己的新身份來。
  
  這些大商人都是既好酒又好色的,夏潯想融入其中自然不能格格不入,於是他也有樣學樣,大口地品嚐冰鎮的葡萄美酒,他還選中了一個體態妖嬈的波斯舞女來侍酒。那女孩兒一頭烏黑的秀髮,嫵媚的、湛藍的、夢幻般的一雙大眼睛,臉上蒙著輕紗始終難見真顏,不過依稀透出的五官輪廓,絕對是非常精緻艷美的。
  
  她的眼神勾魂攝魄,更加勾魂攝魄的卻是她的肚臍眼。結實靈活的小蠻腰,雪白圓潤的肚皮,性感的肚臍眼兒……,就是因為她一曲妖嬈動人的肚皮舞,夏潯才矚意了她。他只是盯著她的小蠻腰多看了兩眼,善解人意的阿呆就跑過去,對剛剛舞罷的姑娘說了幾句什麼。
  
  同那些腦滿腸肥的傢伙相比,夏潯的身材和相貌無異更容易叫人產生好感,所以那姑娘含笑打量夏潯兩眼,便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她叫什麼絲來著,夏潯已經忘記了,他只記得那個妖嬈的舞孃最喜歡撫摸他壯碩的胸部和他威猛的鬍鬚,最喜歡蛇一樣纏在他的身上,纏得夏潯也性致勃勃龘起來,很想把她帶回去「就地正法」,殺一匹大洋馬,為我國人爭光。
  
  奈何類似酒吧的那處大宴會廳裡,商人們對他這個新加入的小老弟都很感興趣,每個人都會舉著杯走上來和他攀談,自我介紹一番。他們都是做生意的,對於其他的生意人,尤其是遠方的生意人特別注意結交,別看夏潯現在商隊規模較小,可是一趟成功,家產就可能增加十倍,下次再來就是足以與他們平起平坐的生意夥伴了。
  
  遠域的商賈和他們沒有競爭關係,相反可以互助,所以他們最熱衷於結交,而他們幾乎每一個都酒量驚人,夏潯和每一個熱情的客人都得舉杯痛飲。尤其是,喝得興緻極高、酩酊大醉的阿格斯當眾宣佈,夏潯的所有貨物他都包了,並且比市價高出一成時,大家紛紛慶祝,逼著他又喝了幾大杯酒。
  
  本來葡萄酒的後勁兒雖足,當時倒未必發作,可是酒至酣處,側廂突然奏起了音樂,那些異域商人幾乎是聽到音樂就會下意識地跟著扭動,那個波斯舞孃更是興緻勃勃把夏潯拖下舞廳,於是一通亂跳之後,夏潯就徹底趴下了,美人兒沒有吃到,頭還隱隱作痛。
  
  夏潯洗漱已畢,走出房門的時候,還輕輕撫著自己的額頭。
  
  剛一出門,阿呆就慇勤地閃了出來,彷彿一個最盡職的僕從。他早就在柱廊下耐心等候了,一見夏潯出來,就熱情地迎上去:「啊哈,我的老爺,您好啊,昨晚的酒喝的開心麼?」
  
  夏潯苦笑著搖搖頭:「開心!頭都要開了,那些客人的酒量真是驚人!」
  
  阿呆向他擠擠眼,笑道:「老爺是在遺憾沒有享用到黛綺絲姑娘的溫柔麼?這兒的姑娘陪宿一晚,價格可是不菲,我看老爺已經大醉,恐怕不能盡興,所以擅作主張,沒叫她來服侍老爺。老爺還要在這兒住一段時間呢,機會有的是!」
  
  「哈哈……」
  
  「哈哈……」
  
  兩個男人心照不宣地淫笑幾聲,夏潯敲敲腦殼道:「喔,對了,昨天倒也不是全無收穫。阿格斯大人不是答應要收購我的全部貨物嗎?你是不是和他聯繫一下,儘快做個結算。」
  
  阿呆咧開嘴巴開心地笑起來:「哈哈哈,我的老爺,您真是一個性情直率的人,這事兒還沒定下來呢。阿格斯大人一早出門去了,說是要邀請一位重要人物參加他的生日宴會,等他回來再說吧。」
  
  夏潯愕然道:「還沒定?昨晚……不是當眾宣佈的麼?我記錯了?」
  
  阿呆笑道:「不不不,您沒記錯。不過依照他們那兒的風俗,一旦有什麼事情需要考慮決定的時候,他們都會先喝許多許多酒,喝得酩酊大醉,再下決定。不過你不要以為事情會真的就此決定下來,等他們酒醒以後,他們還會再認真的考慮一下,和您洽談一番,如果這時的想法與之前的決定不同,那麼前議自然取消,並不算是他們違背承諾。」
  
  「原來是這樣……」
  
  夏潯恍然:「酒後的決定,確實不妥當,早知如此,我昨天就該先和他談好了買賣再喝酒。」
  
  阿呆聳聳肩道:「沒用的,老爺,如果他們是在清醒的情況下做出了決定,他們也會在喝醉酒之後再決定一次,這才是最終的決定!」
  
  夏潯兩眼發呆,喃喃地道:「真是……絕妙的好習慣吶!」
  
  阿呆笑嘻嘻地道:「不過老爺放心好了,我看得出來,阿格斯大人對您的貨物是非常滿意的,我想他改變主意的可能並不大。如果他明明喜歡,卻為了壓價或者其它的什麼原因而否定自己先前的決定,那就是欺騙,而在他們的觀念裡面,最可恥的事情就是撒謊,其次則是欠錢,所以反悔的可能不大。」
  
  夏潯聽了忍不住笑起來:「這倒真是好習慣,難怪他的生意做得這麼大。雖然說無商不奸,不過鼠目寸光的人做些小生意才會坑蒙拐騙,想做到他這麼大的事業,必須得講誠龘信才行。」
  
  阿呆道:「或許是吧,其實他們唯一痛恨的就是撒謊,之所以痛恨欠錢,是因為欠了別人錢,到最後就一定會撒謊。老爺,要不要阿呆先陪您去外面去走一走,選擇一下準備買回的貨物,這樣等阿格斯大人一結算,老爺就可以馬上買入貨物,結省不少時間。」
  
  夏潯點點頭道:「好吧,叫上我的管事,我們一起去!」
  
  他說的管事就是劉玉玨,阿呆自然清楚,忙不迭答應道:「好的老爺,他就住在您隔壁,已經起床了。」
  
  ※※※※※※※※※※※※※※※※※※※※※※
  
  入鄉隨俗,為了不致過於乍眼,夏潯和劉玉玨隨本地通阿呆出去,先叫他給二人選買了兩套更具當地風格的衣服,而且是極昂貴的衣服。嬴戰送給夏潯的是一袋通行西域的金幣,這一袋錢十分豐厚,夏潯又不是真想經商,捨得花錢,這一打扮,儼然是兩個當地富豪。而西域的富商是集政、商、兵於一體的,非常有地位,招搖過市,宵小之輩根本不敢靠近,兩人無形中便少了許多麻煩。
  
  夏潯隨意瀏覽著街頭風景,對阿呆道:「阿呆啊,老爺我是頭一回到這邊來做生意,雖聽商界前輩介紹過一些,可是畢竟未窺門徑,有些事兒還不大明白,你覺著,我若將貨物賣掉之後,買些什麼回去比較合算?」
  
  阿呆笑道:「這個麼,要看老爺您怎麼選擇了。不知道老爺的店舖是開在沙洲敦煌一帶,還是涉於甘涼,又或在大明中原?不同的地方,易銷的商品便不同,賺錢多的商品也不同,另外還要看老爺您是想買些易攜帶、易出手的呢,還是急於收回本錢。」
  
  夏潯「哦」了一聲,謙虛地道:「願聞其詳!」
  
  阿呆道:「其實漢客往來西域,所購者不外乎馬駝、珠玉、香料、奴隸、鑌鐵等物。這其中香料一路上要知道如何儲藏而不變質,而要賺得價高,還要銷到中原那才合適。馬駝照看不易,一路需要大量水草,不過容易出手,只消運到沙洲、甘涼,自有買家趨之若鶩。
  
  要說珠玉和鑌鐵麼,這東西一路易於攜帶,不過要銷到中原才大有賺頭,而且還得是貨賣識家,若在中原沒有店舖關係,恐怕壓在手裡很久也不得脫手。再一個就是奴隸了,奴隸也算容易管帶的,而且沙洲、甘涼乃至中原,隨處都可脫手,至於價錢,則忽高忽低難以把握,若有姿質上佳的女龘奴,又碰到大買家,其利之豐厚可謂各種貨物之冠,可有時候出不了手,那就砸在手裡了,老爺您想買些什麼呢?」
  
  夏潯略一思忖,便道:「珠玉、鑌鐵和奴隸,就這三樣吧!」
  
  珠玉、鑌鐵易於攜帶,而奴隸麼,自己的「商團」人多,就容易掩飾自己的身份,雖然夏潯自忖回程時貼木兒騎兵必已撤走,可是畢竟有備無患。
  
  不想阿呆一聽卻肅然起敬:「原來老爺您在中原有關係?哈哈,我就說呢,為何老爺您所攜貨物實不算多,卻俱都這般精緻,而嬴老爺對您又是這般看重,想必老爺此行只是探路吧?老爺既在中原有關係,那同樣跑這一趟,可就比別人多賺許多。那成,老爺您瞧,這東城正是販奴區,咱們且去看看,可有什麼中意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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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5-6 20:01:46 |只看該作者
第789章 美麗的女奴

  一路之上,阿呆喋喋不休地向夏潯介紹著他要採買的三種商品:鑌鐵、玉石和奴隸。
  
  賣弄完了他所知道的鑌鐵的知識,阿呆又談到了玉石:「寶石的種類很多,貓兒眼、金剛鑽、紅寶石、綠寶石、青寶石等等,不過要說在中原最有銷路的,應該就是玉石了吧?說到這玉,玉色甘黃為上品,羊脂色為次品,翠綠色再次之……」
  
  明朝時候玉器以甘黃色為最上品,羊脂白還要排在其後,現代人看重白色而輕黃色,主要是因為白色少見,當時卻是以甘黃色美玉最貴。
  
  阿呆又道:「這甘黃色中,又以蒸栗色、其質潤如牛乳者最貴,不過老爺要買成品的話,價格也高,小人回頭帶老爺先去看看玉璞,老爺的運氣這麼好,說不定能選中幾塊上好的,若是剖出來都是美玉,那就發達了!」
  
  夏潯聽的有趣,當真長了不少見識,便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如先去看看玉石如何?」
  
  阿呆連連搖頭:「老爺,玉石在晚上看,更容易看出瑕疵,而女人可不同,有句古話說,千萬不要在燭光下挑女人,也不要在燭光下挑布匹,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在燈光下,你很容易忽略她們的瑕疵,所以要買女奴,還是在白天去選比較好!」
  
  夏潯聽了忙囑咐道:「不不不,我要買的,可不一定就是女奴,整個販奴場都轉一轉吧!」
  
  阿呆提醒道:「老爺,最賺錢的奴隸,可是姿容美麗、體態妖嬈的女奴啊!」
  
  夏潯笑而不語,他只是想各式各樣的人都挑一些帶上,男女老幼、各色人種,大家混雜在一塊兒,自己就不那麼顯眼了,哪在乎是否賺錢。
  
  前邊經過一家酒館,大門敞著,裏邊居然有在歐洲近幾十年來也漸趨不見的吟遊詩人,彈著三絃琴在唱歌:「瞧啊,與早晨相比,夜晚多麼的無恥、多麼的昏醉,居然有那麼多的罪惡、放縱和沒教養的行為。
  
  五朔節的前夕,年輕人在父母和其他人進入夢鄉之後,他們一桶桶地喝著蘋果酒,他們跳舞,暴食,他們勾引年輕的少女進入樹林,馬褲、罩衣和掛鎖都擋不住慾望之火,烈火距乾柴太近,總是會發生最糟糕的事情,當少女們迎著陽光走出樹林,一百個人裡面,依舊清清白白的不到三分之一……」
  
  夏潯只覺得那吟遊詩人的聲音很好聽,卻聽不懂他在唱什麼,而阿呆顯然聽懂了,他捂著嘴巴,自得其樂地咕咕笑起來。
  
  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那愚蠢的老爺,當然,這只是他心裡的想法,他並沒有說出來。他那愚蠢的老爺進入奴隸市場之後,居然不喜歡去挑女奴,而是在男奴的圈子裡轉來轉去,這也就罷了,這些奴隸很多都是因為戰俘等原因被轉賣於此的,其中不乏精壯的勞力,可是他的老爺居然挑了一個鐵匠、一個建築匠、居然還有一個水手!居然還有一個身材看起來很虛弱的會計!!居然還有一個黑奴!!!
  
  天吶,天吶!
  
  阿呆被自己僱主的愚蠢行為氣得快要暈厥過去了,他是真心的為自己的僱主著想,如果僱主把這些人買回去卻無法賣個好價錢,他會為自己的失職感到由衷的羞愧,這會敗壞他在塔爾布古爾的好名聲。他近乎氣極敗壞地向他的僱主提出了抗議,夏潯這才無可無不可地答應,叫他幫忙挑幾個升值潛力最大的女奴回來,而他己經懶洋洋的不願意繼續走了。
  
  阿呆只好把夏潯安頓在一家小酒館裡,那幾個剛買來的奴隸就坐在店前屋簷下,阿呆並不怕他們會跑掉,逃奴一旦被抓獲,打死都沒人管,而且在這兒他們即便逃掉,也沒辦法生存,在這種地方做乞丐,並不比奴隸更舒服。
  
  阿呆打定主意要給他的僱主挑幾個最出色的女奴,已挽回他的僱主自作主張買回來的那幾個賠錢貨的損失。夏潯和劉玉玨坐在小酒館裡,吃著當地風味的菜餚,品嚐著當地的美酒。這兒賣的有胡椒酒、花椒酒、桑葚酒等各種酒飲,其中最流行的當然還是葡萄酒。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阿呆興沖沖地趕了回來,叫嚷道:「老爺,老爺,快點兒來,我找到兩個上品女奴,身材火辣的不得了,腰肢一擺就能把人的魂兒勾了去,那修長結實的大腿,太銷魂啦,老爺把她們帶回中原,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夏潯好整心暇地坐著,笑道:「來來,先喝口酒潤潤嗓子,真有你說的這麼好?」
  
  阿呆接過夏潯遞過來的美酒,像喝水似的咕咚咚一口乾了,這才咂巴咂巴嘴兒,貪婪地品嚐了一下味道,打個酒嗝道:「是啊老爺,真的是極品吶,要不是她們提出的條件比較特殊,早就被別人買走了,老爺就搶不到了。」
  
  夏潯奇道:「條件?買賣奴隸,不就是要錢麼,她們的主人提出什麼條件了?」
  
  阿呆連連搖頭:「不不不,她們是自由人,並不是別人的奴隸,她們是自賣自身,那家奴隸拍賣場只是從中抽取佣金。」
  
  說到這兒,劉玉玨見他口渴,已經又給他倒了一杯酒,阿呆道了聲謝,在夏潯旁邊凳子上坐下來,抿了一口酒,興緻勃勃地道:「是這樣,據說她們是遭了賊盜的人家,原來住在苦先!」
  
  苦先就是後來的新疆庫車縣,而在苦先之前,它叫龜茲。阿呆興沖沖地道:「那兩位姑娘非常美麗,在拍賣場上非常搶手,可是她們提出的條件實在太苛刻了,因此許多買家紛紛退卻。」
  
  夏潯好奇地問道:「她們提了什麼條件?」
  
  阿呆道:「說起來,她們倒是有情有義,家門遭難之際,她們家牧場的一個僱民拚死幫助了她們才逃出生天,而那個僱民夫妻倆都被馬賊殺死了,只留下一個小女兒,據說那個僱民在沙洲還有親戚,所以這兩個美人兒的條件是,買她們的人必須是沙洲那邊的客商,或者馬上就要往沙洲販運貨物的胡商。」
  
  「哦?」夏潯眼神一動,登時變得銳利起來。
  
  阿呆全沒注意,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她們說,如果要買下她們,就得帶上她們和那個失去父母的小女孩兒、以及剩下的一個忠僕一塊兒走,直到把那小女孩送到沙洲親人家裡,只要答應這個條件,價錢低一些也可以簽賣身契。老爺,您動作得快一點兒,這一撥沙洲商人剛到,萬一他們也有人逛販奴場,搶在您前頭……」
  
  他還沒說完,夏潯已閃電般站起,疾聲問道:「她們在哪裡?帶我去看看!」
  
  阿呆一呆,忙也站起,說道:「老爺有興趣,小人帶你去看看!」
  
  夏潯扭頭對劉玉玨道:「你留在這兒,看著咱們買來的人,我去去就回!」
  
  ※※※※※※※※※※※※※※※※※※※※※※
  
  「老爺,老爺,就是這兒,你看,她們還在台上呢!」
  
  一座奴隸拍賣台前,擁擠著不少奴隸買家和看熱鬧的人,台上站著一個身材肥胖的男人,正聲嘶力竭地用當地語言大聲介紹著:「看吶!看吶!多麼妖嬈的美人,這雪山玉峰一般挺拔的胸膛、蛇一般的腰肢、這修長有力的大腿、勾魂攝魄的眼睛,買下她們,你可以有享用不盡的艷福,也可以轉手就賺上一大堆金幣,看吶!這麼惹火的女人,還是清清白白的處子,難得的好貨色呀!」
  
  陽春三月,這裡的天氣卻還比較清寒,可是台上的兩個美人兒卻穿著很艷麗很妖嬈露骨的衣服。
  
  她們只穿著一抹束胸,露出雪白而柔軟的小腹;胸部被繃得緊緊的,走動中兩團高聳的肉峰不斷地顫動著,似乎隨時可能從訶子裡面跳出來,饞得男人直嚥口水。她們的下身束著紗制的裙子,那健美修長、筆直圓潤的大腿就在那開岔的紗裙裡面若隱若現,時而會露出誘人的肌膚或動人的曲線。
  
  她們赤裸的雙足足踝上套著一串銅鈴,婀娜地走動間,足上的鈴鐺便會發出一陣悅耳的聲音,這裝扮與拍賣的其它美貌女奴並無二致,可是難得的是她們的氣質,她們臉上都蒙著薄薄的面紗,金色的秀髮挽束在腦後,可舉手投足間,於婉媚之中自有一股高貴的氣質,顯見原本的出身一定不錯。
  
  那個奴隸主聲嘶力竭地喊了一番,有些口乾舌燥,退到一邊去喝水了,台側立即有人奏起婉轉纏綿、充滿異域風情的音樂,於是原本只是隨著那胖奴隸主展示自己曼妙身材、在台上走來走去的兩個美人兒便隨著音樂翩躚舞動起來。
  
  她們的舞姿充滿了誘惑挑逗的味道,偏偏又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雅和高傲,叫人不由自主地渴望征服,而她們那藍色如海的雙眸中不時流露出的憂鬱的眼神,更是撩動著男人的慾望,當那腰肢蛇一般韻律扭動起來時,撩撥得許多男人不克自持地發出怪叫,不斷有人衝到那奴隸主面前詢問價格,卻在得知對方苛刻條件之後,悻悻地退下。
  
  阿呆見夏潯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嘴巴還微微張著,似乎要看得流口水了,不禁得意地笑道:「老爺,這兩個女奴不錯吧?嘿嘿,她們本來的出身一定很好,如今卻遭了難,這樣的女人,既不失大家閨秀的優雅和嫵媚,又不乏女奴的活潑和溫馴,這可是男人的恩物呀,一旦弄上榻去,嘿嘿嘿……,銷魂呀!」
  
  夏潯沒說話,雙眼盯著台上,呼吸都急促起來,阿呆一見不禁又很盡職地替夏潯打算起來:「壞了,看他饞成這樣,這兩個美人兒一旦買下來,他很可能就留下自己享用了,愁人!這個漢客,到底是不是來賺錢的呀!」
  
  夏潯緊緊盯著台上,壓抑著自己激動的聲音,對阿呆一字一字地道:「這兩個女人,我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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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0章 浮萍質亦潔

  兩個面蒙輕紗的美女在台上舞了一曲,便輕盈地退到後台,幾個羅馬服飾的年輕女子又被拉上台去。
  
  兩個美女一到後台,就有一個粗壯魁梧的大漢迎上來,遞過她們一人一件肥大的皮袍,兩女接過來披在身上,馬上用雙臂將皮袍子拉緊,仔細看她們的嘴唇,已經凍得發青。
  
  那個胖奴隸主並沒有上台,此時在台上竭力吹噓女奴如何美麗的是他手下的一個管事。他湊到兩女身邊,悻悻地道:「兩位姑娘,以你們的美貌,本來可以得到本地最富有的權貴人士的青睞,可是你們提出的條件……,遠行大漠往沙洲去的商隊,每年就那麼幾批,再加上戰事臨近,一些沙漠商人已經取消了往沙洲去的貿易,你們這麼下去恐怕會坐失享用榮華的機會……」
  
  他還沒有說完,其中一個姑娘就冷冷地道:「謝謝你的好意,我想總能碰到合適的買家的,我們不會改變初衷!」
  
  那胖奴隸主重重地一跺腳,說道:「真是執拗的姑娘啊,好吧,我剛剛聽說,昨天下午,有一批從沙洲來的商人,我去找他們談談,或許他們之中會有人願意買下你們……」
  
  他剛說到這兒,一個管事領著阿呆急急走來:「老爺,有人願意買下她們啦,而且完全符合要求!」
  
  「什麼?」
  
  那胖奴隸主和兩位姑娘一起向他望去,眼中都露出驚喜的神色。
  
  阿呆把那管事推到一邊,用傲慢的語調道:「這兩個女人,姿色很平庸,身材麼也一般般,舞跳得也不怎麼好,本來我家主人是看不上眼的,不過聽說她們的事情之後,我家主人很感慨她們的有情有義,所以願意做做好事,勉強買下她們,你們出價多少啊,要是太高的話,我們老爺……」
  
  他的話還沒說完,肩後就伸來一隻大手,把他也推到了一邊,一個堅定的聲音隨之傳來:「兩位姑娘出價多高我都會買下來,我會按照約定,把你們帶回沙洲,幫你們找到親人!」
  
  夏潯出現了,他深深地凝視著兩位姑娘,眼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動。
  
  阿呆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很沮喪地蹲到地上。
  
  他覺得,這個生意人是他這一輩子所遇到的最蠢的人!
  
  阿呆欲哭無淚地想:「生意,不是這麼做的啊!」
  
  ※※※※※※※※※※※※※※※※※※※※※※
  
  很快,阿呆的沮喪又變成了喜悅,因為儘管他的僱主說出了不管多少錢都買的蠢話,可是兩個女人所要的價格卻很公道,只相當於那個胖奴隸主搶著給出價格的十分之一,這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阿呆兩眼瞬也不瞬地盯著賣身契,直到兩個女孩兒在賣身契上按下手印,他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得意地瞟了一眼那個很沮喪的奴隸主。
  
  夏潯帶著那兩個女人和一個看起來很凶悍的蒙古大漢回到了小酒館,然後叫阿呆帶著那幾個奴隸先回客店。阿呆很開心地帶著買到手的幾個奴隸離開了,酒館角落裡,便只剩下夏潯、劉玉玨和那一男兩女。
  
  阿呆一離開,兩個女人就忘形地撲到夏潯身邊,顫抖的聲音帶著無盡的喜悅:「老爺,真的是你麼?」
  
  夏潯也很激動,劫後餘生,再又相逢,那種心情著實難以言喻,他用力地點著頭,連聲道:「是我!是我!當然是我,只是鬍鬚沒刮,就不認得我了麼?」
  
  兩個女孩緊緊抱住夏潯的胳膊,激動的哭泣起來。
  
  這時,那個粗壯魁梧的大漢才目蘊淚光,上前兩步,向夏潯低聲道:「國公,我們還擔心……擔心國公會出意外,想不到……想不到國公不但安然無事,我們還能在這裡相見!」
  
  這個大漢立如山嶽、躬如虯松,很明顯的軍伍動作,夏潯立即警覺地四下一掃,說道:「坐下說,此處不便拘禮,都坐下!」
  
  幾人會意,都圍著酒桌坐下,西琳和讓娜的手還是下意識地緊緊攀住夏潯的手臂,好像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似的,夏潯酒館掌櫃又上了幾盤下酒的小菜,叫了一小桶葡萄美酒,這才安撫地拍拍西琳和讓娜的手背,向她們問道:「你們怎麼流落到這兒來了,賽兒呢,可有人看著?」
  
  西琳和讓娜激動的情緒一時難以平復,依舊有些抽噎,那蒙古大漢,也就塞哈智嘆了口氣,代表她們答道:「國公,是這樣的……」
  
  原來,當日塞哈智護著西琳和讓娜先行突圍,夏潯率十二騎留下,替她們擋了一擋,使她們成為最早逃出重圍的一支隊伍,可是貼木兒騎兵隨後化整為零,窮搜大漠。貼木兒騎兵的駱駝和戰馬雖然不及她們所乘快速,卻因有駝有馬,可以在坐騎疲倦的時候進行換乘,所以速度並不相差太多,最終還是有幾支騎兵小隊誤打誤撞地遇見了他們。
  
  他們且戰且走,也知道往哈密的方向必定最為對方注意,而返回沙洲卻又路途過遠,唯一可行的只有向西進入大沙漠,或者向東逃向馬驄山。最初塞哈智選擇的是向東逃向馬驄山,但是因為他們是從西南角突圍的,馬驄山在東北方向,他們就得走回頭路。
  
  一番迂迴,結果反而闖進了貼木兒騎兵的重點搜索範圍,一連幾戰下來,塞哈智的人馬折損嚴重,不得不放棄東行,改往西去。西邊是浩瀚無垠的大沙漠,雖然裏邊難以生存,但是逃進去之後別人想找到他們也是難如登天。於是他們重又闖向西南方。
  
  結果,在他們即將成功地進入沙漠深處時,他們遇到了一支數百人的敵騎搜索隊,這一次,他們幾乎就要全部喪命當場了,關鍵時刻,居然有一支自己人的隊伍恰巧闖了過來,一見雙方正在交戰,這支突如其來的人馬立即投入了戰鬥,殺了貼木兒人一個措手不及,他們這才得以脫身。
  
  夏潯一聽塞哈智說起那另一路人馬的名字,不由得大為振奮,因為塞哈智所說的,正是為了斷後卻敵與他失散的陳東、葉安和老噴。夏潯一直以為他們已凶多吉少了。
  
  塞哈智說,陳東他們出現時,業已傷痕纍纍,他們與夏潯失散後,一路上收擾了一些逃散的戰士,他們集中在一起卻迷了路,正在沙漠中亂闖,恰巧碰上了被敵人死死咬住脫身不得的塞哈智的隊伍。他們投入戰鬥之後,成功地解救了西琳、讓娜等幾個女人,不過為了擋住敵人的追兵,他們不得不再次使用斷尾戰術,由老噴率領那些傷疲士兵斷後,而塞哈智和陳東、葉安則護著幾個女人逃進了大沙漠。
  
  夏潯激動地道:「這麼說,陳東和葉安也還活著?」
  
  塞哈智道:「是的,不過他們傷勢較重,在沙漠裡又得不到救治,現在正在養傷,就沒叫他們拋頭露面。」
  
  夏潯道:「那你們又是怎麼逃到這兒來的?」
  
  塞哈智苦笑道:「國公,西域地理,末將也不熟悉,逃進沙漠後,為了躲避追兵,我們一路向西逃,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就只是一路逃跑,後來前面漸漸開始出現弋壁和小片的綠洲,我們碰到了一些牧人,說的竟是西琳和讓娜的家鄉話,西琳去問過他們之後,我們才知道,竟然逃到了別失八里。」
  
  「可是,我們本就是誤打誤撞逃過來的,逃到這兒時,業已是九死一生,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闖過來、撐下來的,再讓我們同樣走回去,根本就不可能,何況我們終於逃出沙漠時,我們的駱駝也已經累死的累死,殺掉充飢的充飢,我們已經身無分文,比一群叫花子還要狼狽。」
  
  塞哈智長長地吸了口氣,又道:「這時倒多虧了賽兒那小丫頭,她的一雙小手著實厲害,探囊取物,神鬼難測,很是掏了幾個荷包,我們才有了住店吃飯的錢和給陳東、葉安治傷所需,只是……要靠賽兒偷出一支商隊來,以便讓返回沙洲終究是不可能的,我們不得不出此下策……」
  
  夏潯聽到這裡,深深地看了眼西琳和讓娜,心中很是感動。這兩個女孩兒被轉賣了無數次,一次次被權貴們用來做奉迎更高的權貴的敲門磚,或者被權貴們用來收買人心,最終落到自己手裡時,也只是因為可憐她們的際遇,叫她們在府上做了舞孃樂師。
  
  這幾年,她們在自己府上就像西廂院裡牆根下的野草,自己從來都是不聞不問,由著她們自生自滅,這一次要不是宣撫西域,偶然想到她們會有用處,恐怕她們憔悴了紅顏,白了青絲,也就像那無知無識的草木一樣,孤獨地結束這一生。
  
  浮萍伶仃何所依?有誰真正在乎過她們?可是,自己把她們帶出來,又把她們帶入了絕境,她們卻是無怨無悔,而且還竭盡全力地想要回去,想要完成他的託付,這是何等難得。
  
  沒錯,這個地方不宜居,可是對她們這樣的美人兒來說,卻絕對不存在什麼不宜居的所在,只要她們願意,她們馬上就可以出入豪門,錦衣玉食。
  
  她們只是自己府上兩個舞姬而已,自己給過她們的,僅僅只是一口飯吃,原不值得她們如此相報!
  
  夏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們的皓腕。
  
  自從朱高煦將她們轉贈與自己,這是夏潯第一次主動向她們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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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1章 情不知其始

  西琳和讓娜從未得到過夏潯如此溫柔主動的示意,被他輕輕一握小手,竟然有些受寵若驚。
  
  她們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衫子,外邊套了一件肥大的皮袍,空隙使得皮袍難以充分起到禦寒的作用,一雙小手凍得冰涼。夏潯努力張開自己的大手,把她們兩個的小手全部握在自己的掌中,柔聲說道:「真是傻丫頭,慢慢想辦法就是了,怎麼可以用這樣的法子。若是那買主希圖用你們換取更大的好處,自然不會碰你們。可若他矚意於你們,不管他是暴戾兇殘,還是年近古稀,你們豈能不委身相就麼?」
  
  西琳和讓娜輕輕垂下了頭,幽幽地道:「老爺,我們……只是一個奴婢……」
  
  是的,她們只是一雙奴婢,奴婢,花容月貌的奴婢,可依舊是奴婢!
  
  她們從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以她們的身份,連女兒家的清白也低賤到了隨時可以出賣的地步。
  
  浮萍漂泊本無根,花落誰家難自主。
  
  多少辛酸與無奈?
  
  夏潯心裡一熱,憐惜之意大起,他緊緊地握了握兩人的小手,沉聲說道:「此番若得安返中原,你們在我家,再也不是奴婢!」
  
  西琳和讓娜嬌軀一顫,霍地抬起頭來,望向夏潯的目光充滿了驚喜和希冀。
  
  她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且有著常人難及的美貌,只因為她們出身的卑微,所以她們對自己人生的願望也是卑微而渺小的,戰戰兢兢之下,她們只想在不惹起任何人不快的前提下,讓自己有一點小小的幸福、一點小小的保障。
  
  夏潯只是一句含糊的話,就已讓她們誠惶誠恐,她們甚至還不曾明瞭夏潯的心意,卻也不敢問,她們只是一如既往的,聽從主人的安排。她們付出了那麼多,都覺得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是夏潯一句語焉不休的承諾,她們竟然感到莫大的滿足。
  
  她們的人生,真的就像脆弱的小草,只要給她們灑上一點點雨露陽光,她們就會心滿意足。
  
  ※※※※※※※※※※※※※※※※※※※※
  
  小巷裡,一個上身穿綠色窄袖短襦、下身穿一條石榴紅的裙子,腰繫寬約一指的緙絲帶的漂亮小姑娘正托著下巴蹲在客棧門口,這是一個黑頭髮、黑眼睛的漢人小姑娘,那副粉妝玉琢的模樣卻是人見人愛。
  
  她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正不斷從路過的行人身上飛快地掠過,她在尋找合適的目標。
  
  陳東叔叔和葉安叔叔的傷需要大量的錢才能醫治,西琳姐姐囑咐過她不要一個人亂跑,她只好守在客棧門前,如果有肥羊經過這兒,她自然是不吝下手的。
  
  「嘿,賽兒姑娘,又在找肥羊嗎?」
  
  一個高大的白種男人走到唐賽兒身邊,他的頭髮是蓬亂的紅褐色,五官粗獷,如果仔細看,倒也算是周正,只是他的五官有向中間集中的趨勢,而五官的最中間,那只又高又大的鼻子更是異軍突出,所以一眼望去,你只會注意到他那隻大鼻子,一頭蓬亂的紅褐色頭髮,再加上一隻大鼻子,遠遠一望,彷彿一隻松獅。
  
  他用一口蹩腳的漢語笑嘻嘻地同唐賽兒搭訕著,唐賽兒揚起眸子給了他一個俏皮的白眼,沒說話。那個男人倒不見外,便在唐賽兒旁邊一屁股坐下來,笑道:「呃……賽兒,你的讓娜姐姐呢?」
  
  唐賽兒很警惕地瞪了他一眼,像護主的牧犬似的警告道:「喂!達克大叔,讓娜可是我乾爹身邊的人喔,你不用打她主意啦!」
  
  這個傢伙是唐賽兒曾經下手偷過錢包的一個人,當時他喝醉了,正經過這裡,結果錢包被偷之後,哭天嗆地,痛不欲生,居然想要尋死,唐賽兒瞧他實在可憐,於是就裝作撿到了他的錢包,又還給了他,兩個人就這麼認識了,誰知道好心沒好報,這個臭傢伙無意中見到她的讓娜姐姐之後,居然哈喇子流三尺,又是唱情歌又是送小禮物的。
  
  這也就罷了,可是聽說他在家鄉還有老婆的,而且已經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了,你說氣人不?當然啦,乾爹有四個女兒、一個兒子了,貌似比他還多些,不過讓娜姐姐本來就是乾爹的人啊,唐賽兒這小傢伙可是很護食的,自己家的,怎麼能叫外人惦記著?
  
  她口中的達克大叔滿不在乎地道:「你的乾爹到底是什麼人吶,如果他真有本事,怎麼叫你們落到這步田地呢?再說,就算讓娜姑娘是他的女僕,她也可以喜歡我呀!」
  
  唐賽兒又白他一眼,剛剛走過去的一個胖傢伙看樣子很有錢,都是這個臭達克打岔,錯失了下手的機會。唐賽兒沒好氣地道:「你們那兒不是只准娶一個老婆麼?」
  
  達克聳聳肩道:「對呀!可是在我們那兒,有本事的男人,可以有無數個情人!」
  
  唐賽兒捏著鼻子扭過頭去:「你身上臭臭的,讓娜姐姐不喜歡臭烘烘的男人啦!」
  
  達克趕緊嗅嗅自己身上,說道:「沒味兒呀,我們那兒的人是不大洗澡,不過自打我到了這裡以後,這裡的穆斯林很多,他們都很愛潔,連帶著我也養成了洗澡的好習慣,我現在已經一個月洗一回澡了!」
  
  唐賽兒無力地向天翻了個白眼兒,達克滿臉堆笑地道:「好吧好吧,大不了我再勤快些,一個禮拜……不不,一天洗一回澡,這總行了吧?嘿嘿,可愛的小賽兒,快告訴我,你的讓娜姐姐還喜歡什麼,我是個很有本事的男人,一定會邀得她的歡心的。」
  
  達克的這句話倒不是自吹,他是一個水手、一個商人、一個農民、一個鐵匠、一個裁縫……,總之,什麼能混飯吃他就幹什麼,他叫雅克達克,來自一個叫作法蘭西的國家,據他說他們的國家跟一個叫英國的國家總是打仗,而法蘭西的國王查理六世是一個瘋子,所以內部也是爭鬥不休,於是他就跑到外面謀生活。
  
  幾年的辛苦下來,他還真的積攢了一筆錢,本打算回國買幾十畝地,就此安定下來,結果意外地遇到了讓娜,這個多情的法國人竟然被一直對他不假辭色的讓娜給迷住了。
  
  唐賽兒不耐煩地道:「好啦好啦,不要癡心妄想啦,大酒鬼,喝你的酒去吧!」
  
  達克吹噓道:「我可不是酒鬼,上一回本來是找算辭工歸國的,才開懷暢飲了一回。這兒的葡萄酒,說實話,跟馬尿也差不多,比起我們那兒的拉菲葡萄酒,差得實在是太遠了!」
  
  兩個人正說著話,西琳和讓娜領著夏潯和劉玉玨回來了,唐賽兒看見她們,歡呼一聲便跳起來,提著紅裙子就要迎上去,剛剛跑出幾步,她就看到了夏潯,唐賽兒驀地頓住腳步,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小嘴,驚愕地看著夏潯,直到夏潯欣喜地喚了一聲「賽兒!」她才如夢初醒,驚喜地喚道:「乾爹!」便猛衝過去,一把撲進夏潯的懷裡,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達克慢慢站起來,目光投注在夏潯身上:「這就是賽兒的乾爹?」
  
  夏潯在這小巷裡無須過於偽裝,一舉一動、睥睨之間,自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氣質,達克雖然是個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小民,這幾年走南闖北,卻著實見過許多大人物,一眼看去,便覺得這個人是個非同一般的人物,不禁自慚形穢。
  
  夏潯的目光沒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只是淡淡地一掃,就收回目光,安撫地拍拍緊緊摟住他脖子的唐賽兒的小屁股,對塞哈智道:「走吧,待我去見陳東他們!」
  
  一行人向客棧中走去,達克目不轉睛地看著讓娜,讓娜本來目不斜視,還是一旁的西琳看了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不忍,輕輕一拉讓娜的衣袖,低低說了幾句什麼,讓娜這才站住了腳步。
  
  夏潯一行人進了客棧,讓娜緩緩走到達克面前,達克魂不守舍地道:「你……找到了自己的主人,要離開了吧?」
  
  讓娜默默地點了點頭,達克對她的迷戀她當然清楚,可她對這個男人並沒有意思,現在得到了主人一個朦朧的暗示,她更是絕不可能再接受其他男人的心意。
  
  達克訕訕地笑了笑,看過了夏潯舉止神態間所展現的上等人的威儀,他已經不敢再癡心妄想,他沉默了片刻,說道:「聽說你們打算到沙洲去,如果可能,我勸你們最好在這兒多待一段時間。因為我聽說,沙洲那個地方,正是貼木兒王想要征服的地方之一,貼木兒王縱橫天下,未嘗一敗,連遙遠西方的西班牙國王都尊稱他為義父,他是無敵的。」
  
  「謝謝你的忠告!」
  
  讓娜淺淺地笑,眸前流露出的,是無盡的歡喜和滿足:「讓娜已經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到哪兒去,自有主人決定,讓娜不必操心的。」
  
  達克輕輕嘆了口氣,輕輕低下頭,依依不捨地問道:「我們……還會再見麼?」
  
  讓娜的聲音柔和下來:「也許吧,如果有緣……」
  
  達克抬起頭,熾熱的目光凝視著讓娜,深情地道:「好吧,希望上帝賜予我這個緣份!我……如果我再有了女兒,我會給她取名……也叫讓娜!」
  
  對這赤裸裸的表達,讓娜報之以溫柔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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